第1章

安靜的隔離病房,空無一人,患者身邊的屏幕顯示著心電圖慢慢慢慢地拉平,最終變成了一條筆直的,沒有任何波動的長線。

換藥的護士推門進來的同時瞥了眼那屏幕,然後倒抽一口氣,扯過領子上的呼叫器:“603房的病人有情況,603房的病人有情況。”一邊疾步走過來做按壓。

啊……

果然書上說的是對的,雖然心臟停止了跳動,但是腦電波還能短暫地存在。

可是,我這都停止呼吸超過十分鐘了吧,早就沒辦法搶救了,你按我也活不過來了。

我挺遺憾的,活到今天,馬上十八歲,卻沒有離開這白色一次,沒有觸碰過一次那五顏六色的世界。

爸爸媽媽,哥哥一定會很傷心吧。

雖然知道我的病熬不過今年,但是還是每天都去問醫生病情進展。

可我,真累了。

如果有來生,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有一個健康的身體,讓我能真正地活著,不成為別人的拖累……

第2章

“不要啊!”一聲淒厲的嘶吼讓他從睡眠中驚醒。

心臟碰碰跳著,他頗有些困難地掙開眼。

咦?紅色……的?

血!

本來還有點睏倦的精神狀態立刻恢復清醒。

“孩子,我的孩子……”一個胸口汩汩冒著鮮血的女人掙紮著朝他所在的方位極緩慢地爬過來。

手在白色的地上一個一個地印出了紅色的掌印。

如血般的,漫天飛舞的紅紗中,一個手持利刃的人站在黑暗中,只能看到那人有雙十分明亮的眼睛,靜靜地看著這邊。

確切地說,是看著在地上翻爬著的女人。

那女人一邊爬,一邊一口一口地吐著血:“孩子,我們的孩子……”口氣中頗有些悲傷絕望之意。

卻沒有恨。

體內的血流出來,在白色的地面上拖出了觸目驚心的紅色印記,一路延伸。

“哪沙?”想問你是誰,出口的卻是這樣兩個簡單的字符。

他驚訝困惑地眨眨眼。

這嬌嬌軟軟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他想伸手去摸摸自己的嗓子,卻發現渾身發軟,動彈不得。

這?

垂眼費力地往下掃瞄自己,驚恐地發現,這是具紅紅的肉肉的嬰兒身體。

等等,等等,這……

我沒死?我應該死了啊,為什麼?

“孩子……”女人聲音顫抖著,“歧,我們的孩子……沒死,沒死。”語氣歡喜。

黑暗中的那個人安靜地,緩慢地走了過來,揚起手上滴著血的劍。

“哧啦。”銳器割破肉體的聲音過後,女人鮮血飛濺,甚至有幾滴濺在自己臉上。

熱熱地,從臉上劃落。

他錯愕地看著站在眼前的少年。

這個人有著一張十分纖細美麗的臉,神態狂野,衣服是雪白的,即便是剛才親手殺了人,仍然是白衫翩翩。

眼神冰冷地俯視他:“摔釘不死,命真大。”丟了手上的劍,走了過來,揚起手。

在跟那人眼睛對上的瞬間,他感覺自己好像全身被凍結了一樣。

連逃跑的想法都一併被凍結了。

但是,不行,絕對不可以死在這。

他費盡全身力氣,也僅能發出一聲大哭:“哇……”希望有人能聽到自己的呼救。

沒辦法,一個嬰兒能做的實在太少。

“倒是不傻。”少年冷笑,手放下,意義不明地看了看那紅乎乎的小東西。“造成威脅了再殺掉好了。”隨手扯下一丈紅綾鬆鬆地圍在身上,悠閒地走了出去。

他鬆口氣,停了哭,節約體力,冷汗也隨之冒上了額頭。

“哇……”身邊突兀地傳來孩子的哭聲。

他嚇了一大跳,用力扭頭看,剛才注意力太集中,居然沒看到身邊還躺了個肉肉紅紅的孩子。

這個孩子,是我的……

看看那嬰兒的下體。

……我的妹妹還是姐姐……

血泊中的那個,是這個身體的母親……

剛才殺了母親並想殺掉我的,是父親?

天,這個世界是不是太恐怖了點。

他腦子轉個不停,身邊的女嬰也哭個不停。

漸漸地,女娃娃聲音也弱了下來,可能是哭的沒力氣了,聲音中帶上了些許委屈的意味。

這孩子,是我的親人……

意識到這一點,他也從開始的混亂中恢復過來。

想個什麼辦法,得先讓她不哭才可以。

呃,可是,我這渾身軟趴趴的,連動都很困難,書上說,嬰兒生下一個星期後就不再是滿身紅乎乎的了,看我現在這模樣,一定還沒滿一星期。

哎哎,我,我加油加油……

他皺著小小的眉,努力朝那女嬰移過去。

還好,不是很遠。

費了好一會功夫,終於蹭到那還在哇哇哭著的孩子身邊。

然後,伸出自己肥肥紅紅的手臂,安慰性地拍拍孩子。

孩子完全不領他的情,自顧自地嚎啕大哭。

想了想,把手指遞到那孩子嘴邊。

孩子連忙叼住,咂咂嘴巴吮吸起來。

哭聲也抽抽噎噎地停了下來,慢慢地合上眼睛,不太安穩地睡去。

小孩子軟軟的,小小的舌繞著自己的手指轉,讓他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受。

之前的自己因為一直處在無菌病房,所以除了護理人員基本沒可能有人碰到自己,自己當然更加不能觸碰別人。

可是,現在突然有了個……妹妹。

對,這孩子需要我的照顧,母親死掉了,父親又是那麼恐怖的傢伙,我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所以,我擅自決定我是哥哥應該沒關係吧。

他小小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但由於還很小,臉部神經還不能好好的控制,所以看起來有點古怪。

正在這時,輕輕地腳步聲傳來。

他迅速抽離女嬰口中的手指。

來人走到面前,是一雙白色的繡著淺色花紋的女人鞋子。

“……孩子。”女人的聲音傳來。“明妃也終於撐不過今年嗎?”微微嘆息著抱起了兩個嬰兒,然後對那睜著眼看自己的男嬰低語:“你們倆還真是命大,能從主人手裡活下來。”感覺到手裡有些粘粘的液體流淌,詫異地看了看手掌中的血,然後快速點了那孩子腿上的幾處穴道,“可憐的孩子……”

他討好地朝那女人笑,希望這個人能收留自己和妹妹。

“罷罷罷,”女人搖搖頭,“他留下你來,證明已經對你失去興趣,你就暫且活著吧。”抱著這兩孩子走出了這大廳,朝等在門口的侍女們吩咐:“去處理。”走了幾步,冷冷說道:“今天沒有生還者,是嗎。”

“是。”齊齊答應著。

見自己和妹妹總算安全了,他鬆口氣,這腳上的傷還真疼啊。

視線漸漸地模糊了下來。

第3章

再次睜開眼時,他知道了自己的新名字,蘇晨。

妹妹叫蘇夕。

救了自己的女人叫蘇六,在這個巨大無比的宮殿中還有其他蘇一至蘇十。

主人——就是那個少年,叫蘇岐。

這地方叫長樂宮。

這並不是自己以前所知道的那個世界,卻與之前的那個世界並無不同,甚至連文字語言都差不了多少,有著完全不一樣的歷史。這世界目前被分為啟、漢、褚、離、讓五國,而且這五國正處於交戰中,長樂宮因為所處的戰略位置和自身擁有的財富雖然成為各國垂涎的對像,卻因為這裡的主人而成為最大的中立勢力。

因為蘇歧的武功早在他十四歲,也就是兩年前,就已經是天下無敵,最可怕的是,他的心堅硬如磐石,冷酷無情,沒有任何愛好與弱點。

美色他不在意,因為這世上不可能有人比他更美;權勢他不屑一顧,因為他擁有的長樂宮已經是天下最大的王國;財富他更無所謂,因為長樂宮的財富已經足夠買下這世界的三分之二。

這個人擁有了全世界最好的,所以他根本無須期待什麼。

當蘇晨陸陸續續地接收到這些訊息時,他咂咂嘴摸摸身邊閉眼沉睡的蘇夕,也進入夢鄉。

我才不管這世界怎麼混亂,這人怎麼強大,我只要能守著蘇夕就好。

當他能爬時,他領著蘇夕外出蘇六居住的小院“冒險”,不小心被院外角落裡的一個骷髏頭給絆了個大跟頭,蘇夕見他額頭流血,嚇得大哭,被蘇六手下的女官發現,交給蘇六時,兩人被暴打,勒令他十六歲前不准出院。

於是他老實了三年。

四歲時,能跑能走,能說話了,他再次領著蘇夕“出遊”,才跑出小院沒多遠,櫻花樹下,蘇歧身著紅色錦羅裁製的衣裳,仰望天空笑得嫵媚又勾人,笑聲如清泉般透徹動聽。

樹下躺了一地死屍,血的流量連土壤都來不及吸收,順著就淌到了他們躲藏的小灌木從。

他摀住蘇夕的唇,不讓她發出一點聲音,自己也被嚇得大氣不敢出。

蘇歧笑完了,縱身躍上樹梢,踏空而去,只是在臨去前,淡淡地掃了眼他們藏身的地方。

這一瞥,讓蘇晨病了半年,蘇夕因為被蘇歧嚇得半年都在做惡夢,非挨著蘇晨睡。

等他病好了,蘇夕脫離了陰影,蘇夕被抓著去學武藝,而蘇晨,因為在嬰兒時被蘇歧挑斷了腳筋,連走路都不是太利索,所以一輩子都無法練武。

蘇六見他可憐,便給他弄來了些醫書,讓他混時間。但是由於以前的自己幾乎是天天靠藥養著,這些醫學方面的書倒是意外地很容易理解。

十二年後。

“晨晨~”在蘇夕故意拉長聲音的嗲嗲聲音中,她飛奔了過來。

坐在花壇邊給自己的藥材鬆土的蘇晨抬起頭。

“晨晨,廚房給了我新做了點心哦。”蘇夕現在已經快十七歲,繼承了蘇歧的完美容貌和武學天賦,現在在整個長樂宮裡也算是個小小名人了。

他瞥了眼蘇夕奔跑時也跟著在胸前跳躍的“小兔子”,意識到,那個小小的女娃娃已經成人,而且還發育的非常好。

從今天晚上開始,不准這丫頭跟我睡了。

都已經是到嫁人的年齡了,雖然是哥哥,也不可以太過親近了,這對女孩的名節實在不怎麼好。

“晨晨,最近為什麼都不理我了啦。”蘇夕在距離他三步的距離停了下來,猛然一撲,將他整個人都壓趴了下來,貼在他背上,不滿地蹭啊蹭:“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最近蘇六說你已經不用她教了。”蘇六一直要他們兄妹叫自己名字,不允許帶上任何稱呼。

蘇晨很清楚,那是因為自己是蘇歧的子女,所以沒有任何異議。

但是蘇夕卻也沒有任何意見地跟著自己叫蘇六,這讓他稍微有點詫異。

不過,女孩子大了,所以都有自己的主見了,這也是沒辦法的。想到這,他覺得有些寂寞地嘆口氣。

“對哦,蘇六說,我現在基本上可以跟那些江湖上所謂的一流高手拚個不相上下了,就是缺乏真正的實戰經驗,所以要我出宮去歷練一番。”蘇夕沒察覺到他的情緒,自顧自地說個不停,“可是,人家不捨得晨晨,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可是,我不會武功什麼的,出去也只會拖累你。”他無奈地笑了笑。

“沒關係,晨晨不是會放毒嗎?我知道上次那個想佔我便宜的柳少爺就是你給他放了奇怪的藥,他現在還一碰到人就抓耳撓腮呢。”蘇夕笑著,親暱地將臉貼在他臉頰上,“而且,我出去受傷的話,那沒人給我治怎麼辦,我怕人家佔的便宜啦。”可憐兮兮的口氣,試圖博取他的同情心。

他不太自在地挪了挪:“小夕,你也不小了。”

“恩?”

“蘇六跟你說過很多次吧,男女授受不親。”

蘇夕沉默了一下,突然抱住他:“我才不管呢,晨晨是我的。”

他實在是掙不過武術有成的蘇夕,苦笑了一下,只好任由她抱著了:“等你到了所謂的江湖上,你就會有心上人了。”

“晨晨,你要蘇六給你去說媒了嗎?”蘇夕驚了一驚。“你看上哪家姑娘了?明明你都一直沒出去的,怎麼會看上別的人呢?”問得又急又慌。

“……我暫時沒打算成親。”蘇晨笑了笑,就著蘇夕摟著他的姿勢摸摸她的頭,“等小夕嫁人我再娶妻。”

“天下的男人哪有一個比得上晨晨。”蘇夕口氣不屑地哼了哼。“好啦好啦,你跟我出去嗎?晨晨。”

“……晚上,去問問蘇六吧。”蘇晨笑,“看她怎麼說。”

“好。”蘇夕笑著湊過去,像小時候一樣,大口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我準備去咯,點心放在旁邊的石幾上。”飛快地跑遠了。

“這丫頭,又是一頭的汗。”他苦笑著嘀咕,擦去蘇夕剛才蹭在自己臉上的汗珠。

站起身體來,拍拍衣衫上不小心沾到的泥土,伸個懶腰,打量著天氣。

現在是四月,天氣正在慢慢變暖和,空氣中瀰漫著植物特有的清新氣息。

在長樂宮,植物總是長得特別好。

相反,人卻看起來沒有快樂的,除了我的蘇夕。

小夕長大了,變成那麼漂亮的少女,自己嘛。

他皺皺眉,低下頭,看看自己單薄的身材——容貌平凡,身體孱弱……

除了稍微懂點醫術,還是真一無所長。

好歹,我能到處走動不是嗎?除了不可以學習武功外,看起來也沒啥不好。

這世上,會武的雖然不少,但是大多數還都只是平凡的普通人,我還是老實當個普通人就好。

晚上,跟院裡的侍從們吃完了飯,回到內室等待蘇六從蘇歧那回來。

只要蘇歧在宮內,每次晚餐時蘇一到蘇十都必須伺候,這規矩蘇晨和蘇夕都很清楚。

蘇晨一邊聽著蘇夕抱怨一起的同伴誰笨,誰又喜歡欺負人,誰又愛告小狀,一邊檢查著自己包袱裡的東西。

如果沒出什麼意外,他可以肯定蘇六絕對要求自己跟著小夕一起出去了。

畢竟當年蘇歧放過自己,不證明現在仍會心情好地放過自己。

那個人心智無比堅定,不會願意留下一點後患,一旦哪天心血來潮想把自己殺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蘇六要求自己出宮是為了雙方的安全著想。

我這出去做點什麼呢?不可能真的跟小夕滿江湖晃蕩。

不如就在哪個地方開個小小門診,做為小夕的落腳點吧。

“恩?”蘇夕瞪著他,“你看著我幹嘛?”

他回神,笑著摸摸蘇夕的頭:“我在想,小夕當媽媽是什麼樣。”

“媽媽……”蘇夕的神情有點遲疑。

“對,我們的父母是美人,所以小夕才這麼漂亮。”蘇晨笑著。

“父母嗎?”蘇夕怔怔地看著蘇晨,旋即搖頭:“我不要,反正他們也不要我,我只要晨晨就夠了。”

“傻孩子。”他笑著嘆口氣,“我們的母親是愛我們的,只是因為某些原因而不得不離開了人世。”他並沒有跟蘇夕詳細說過當年的事,只是當蘇夕還小的時候問起來時,偶爾提過那麼幾句。

“為什麼晨晨從來沒跟我說過父親的事情呢?”蘇夕眨眨眼。

“啊……”他語塞。小夕一直很乖,自己說什麼她就聽什麼,很少反問,想不到今天突然會問這個。

他不想騙蘇夕,也不願意把殘酷的現實告訴小夕,所以有些為難地笑了笑。

“看吧,晨晨也很為難。”蘇夕湊到他面前,笑著:“因為我們是不被需要的,是不是,唯一在乎我們的母親已經死掉了,也許還是因為我們的關係死掉的,對嗎。”

雖然說的不完全對,但是小夕的直覺真是靈敏的讓人驚心。

明妃因為跟啟國國王有親屬關係,被主人知道後毫不留情地抹殺了,就連同她還未出世的孩子。

這就是眾人所知道的。

可能並不完全是因為這個,但是至少是有些關係的。

“不是我們的錯。”他笑,“也不是他們的錯,只是因為某些不得以的原因而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恩。”蘇夕並沒有強問下去,點點頭:“晨晨是溫柔善良的人,所以,我相信。”

“謝謝。”他摸摸蘇夕,“你打算往哪邊走?”

“南方,我聽人說,南方的衣裳漂亮,東西好吃,氣候很好,你到那裡也一定可以少生病。”蘇夕笑咪咪地,“這樣,你就不會因為天氣冷就不可以出去了。”

“恩。好,那我也去南方。”

“……晨晨不願意跟我同行嗎?”蘇夕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恩,我打算去漢的築水開個小診所定下來。”他點點頭。

“不跟我去麼?”

“不行哦,我身體不好,你知道的,你也不願意我跟你一樣四處飄泊吧。”他笑著,“你有功夫,可以自保,但是我卻不可以,所以,我們不可能過一樣的生活。”

“那,那”蘇夕急了,“我跟你一起開診所好不好,不可以嗎?”

“你忘記蘇六要你離宮的目的是什麼了嗎?”他微微笑了笑,“而且,你不是說過嗎?要成為天下第一高手,這樣才可以保護我啊。”

“可是,我不想跟你分開。”蘇夕扁著臉,翹起嘴巴,“我一直都跟你在一起的,不是嗎?”

“你可以把那裡當成你的家,累了就去那找我,我會一直在那個地方等你回家,好不好?”他笑著,伸手再摸摸蘇夕的頭髮,然後手臂搭在她肩膀上,輕聲說:“無論發生什麼事,小夕總是可以有個落腳的地方。”

知道蘇晨一旦決定的事情基本沒有迴旋餘地,蘇夕雖然心有不甘,也只得委委屈屈地答應了:“恩。”

於是,這件事也基本就這麼定下來了。

第4章

這次,蘇六回來得稍微有點晚,蘇夕都等得趴在蘇晨膝蓋上睡著了,才聽到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六年,蘇六的臉上卻幾乎沒有什麼歲月痕跡留下,一如那天初次見面時的精緻素雅。

除了沉澱出一種成熟優雅的風韻外,沒有任何變化。

但是今天卻看來有些疲倦,看到蘇晨蘇夕倆兄妹,愣了一下,隨手合上了門,然後示意想挪開蘇夕起身行禮的蘇晨不要驚醒她。

蘇晨遲疑了一下,點點頭,繼續坐著。

蘇六嘆口氣,揉揉眉間,拿過桌子上的紙筆,寫了幾行字遞給他:“你知道蘇夕要出去的事了吧。”

他看完,一邊將紙撕碎一邊點點頭。

“主人最近頑疾又發作了,現在情緒很不穩定,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點頭。

“你是懂事的孩子,蘇夕也多虧你照顧。”

他看完這話頭,想了想,拿筆回話:“您希望小夕在江湖上遇到合適的人嫁了吧。”

“對,這裡畢竟不是什麼幸福的地方。”

他笑。

“如果一輩子都在這,她可能無法遇到心儀的人,就這樣過一生未免太淒慘。”

這個宮殿裡拋棄了自己原本姓氏跟著主人姓蘇的十位女子,多多少少都有不能提及的過往。

他點點頭,表示贊同。

“普通人的幸福是我們無法猜測的。”蘇六這樣寫了,完了又加一句,“你不恨主人嗎?”

他愣了愣,然後緩緩搖頭,微笑。

已經過去的,我還記著只是折磨自己,而且,我活了下來,小夕也健康地長大了。

母親嘛……

她的眼神是那麼的無怨無悔,我也著實找不到怨恨蘇歧的理由。

“你本來可以享受榮華富貴,小夕也不必受那些紈褲子弟的欺負。”蘇六在外宣稱蘇晨蘇夕倆兄妹是她手下女官的私生子,所以兩人小時候的確受了宮外一些進貢大地主的孩子欺負。

他笑,回道:“您覺得,我即便擁有了再高的身份又會好到哪去?正如您說的,普通人的幸福是您無法猜測的。這樣的我們都已經很知足了,謝謝您。”

蘇六還想說什麼,不知為何又收了筆,將紙張處理好後,輕聲說:“你路上小心。”

“是。”他恭敬應著。

這個人雖然不是自己的母親,雖然她留下了自己和小夕生命的理由也許只是不希望蘇歧絕後,但是,她的確照顧了自己這麼久,沒有溫柔的話語,也沒有溫暖的擁抱,但是她的確是盡心了。

或者說,這個宮殿裡面的人都忘記了,雙手除了殺人還能擁抱。

“不會再回來了吧。”蘇六淡淡說。

“恩。”他點頭,“要勞煩您跟人解釋了。”

“兩個僕人的離宮我還是能做主的。”蘇六仍是波瀾不經的神色,“蘇夕也看不出什麼相似的地方,暫時沒問題。”

“恩,我離開了你就好辦了。”蘇晨明白她這話的意思。雖然蘇夕出落得十分出色,但卻跟蘇歧和明妃沒有絲毫相似的地方,所以,任何人都不會懷疑她的身份。

“而且主人已經忘記了,只要不再遇到就算過去了。”蘇六平板地說。

是嗎?蘇歧已經忘記了他還有一雙子女存在於他的這座宮殿的某個角落……

這當然是好事,到現在他仍能記起當時蘇歧要殺他時流露出來的殺意,只是,總覺得,有些奇怪的感覺,讓人不舒服。

“小哥兒,你在想什麼呢。”蘇夕不知什麼時候醒來了,雙手掛在他脖子上,親暱地叫他。

他被逗笑了:“你跟誰學的這叫法。”古古怪怪的。

“韓大頭告訴我的,他說南方人都這麼叫年輕男子。”蘇夕笑眯眯地鬆手,抓了桌子上了點心叼在嘴裡,再朝他口齒不清地:“唔唔,小鍋,親個解兒(小哥,親個嘴兒。)”

他哭笑不得地把蘇夕嘴巴上的點心給她塞進去:“吃東西就吃東西,別學這些有的沒的,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蘇夕笑嘻嘻地嚼起點心來。

蘇晨再把臉轉回蘇六那,繼續說話。

“我們打算去南方,具體地址,我就不說了。”他笑了笑,摸摸蘇夕柔順的發絲。

“恩,這樣比較好。”蘇六點點頭。

“晨晨不回來了嗎?”蘇夕吞下了點心睜大眼問他。

“可能吧。”

“那我也不回來了。”轉頭跟蘇六說:“有沒什麼辦法?”

“可以。”蘇六點頭,“明天我去找兩具新鮮屍體。”

蘇夕點頭:“好。”

在長樂宮,屍體也算是盛產了,每天來長樂宮刺探消息,刺殺蘇歧,偷竊寶物的人簡直是數不勝數,如果蘇歧外出的話還好,宮裡人殺累了偶爾會留下活口,但要是蘇歧在的話,那每天處理屍體的人手都不夠。更荒謬的是,還有為數不少的人甚至只是為了見他一面而跑來送死。

見蘇晨沉默了下來,蘇夕捏捏他的臉:“這是廢物利用。”她知道蘇晨不喜歡長樂宮視人命為草菅的行徑。

“恩。”雖然也這樣安慰自己,但是想起那些人曾經能說會動活生生的就這麼死掉了,在每天要死十多人的長樂宮裡,死了那麼一個兩個人,又有誰在乎呢?

只是,他們的家人卻為此失去生活的重心。

“蘇晨不要跟著蘇夕走,你不適合。”蘇六皺眉告誡他。

蘇晨點頭,苦笑:“恩,我知道。”長樂宮也就是江湖的一部分,江湖上所謂的英雄好漢跟長樂宮的行徑不無區別。相比之下,小夕就比自己更清楚這裡面的殘酷直接。“我打算找個地方定居,成為真正的市井百姓。”

“恩。”蘇六贊同地,“那你們去休息吧。”

“好。”他應著,拉蘇夕起來,往門外走,擦肩而過時,問蘇六:“您,明天會來送我們嗎?”

“……主人最近情況不好。”蘇六沉默了一下,才回答。

“恩。”他點頭。

“晨晨,今天我們把被子換厚一點好不好,今天比昨天冷呢。”蘇夕在耳邊念叨。

“好,啊,不行,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現在要自己睡。”

“可是,人家那個來了嘛,身體好冰哦。”蘇夕可憐兮兮地說。

我是不是跟小夕太親密了,為什麼這孩子每月葵水來了都跟我匯報?蘇晨無力。“總之,你現在都大姑娘了,跟個男人睡像什麼樣子!”

“你又不是別人,幹嘛這樣啦。”蘇夕開剩賴了,“人家著涼了就會頭暈,拉肚子,好難受的。”

“那也不可以,我給你去燒個暖爐。”

“晨晨好抱,那個不是太燙就冷的很快,還很硬,我不要啦!”

“好孩子,聽話。”

蘇夕沒有說什麼了,只用泫然泣的眼神看著他。

兩人對視不到半刻鐘,蘇晨無奈地嘆口氣:“只此一回,下不為例。”

蘇夕嘿嘿笑著跟他回房去了。

次日,天未亮,蘇晨和蘇夕從蘇六安排的小路悄悄離開了長樂宮,下了山。

中午,站在山腳下,蘇夕扯著蘇晨的衣袖,指著前方那若隱若現的道路:“晨晨,我餓了,我們趕緊去官道上看有沒茶攤!”

“好,你先跪下。”

“啊?”蘇夕不解地跪下。

“方向錯了。”他好笑地拉她起來,然後拉著她,朝長樂宮方向跪了下來。

“這是做什麼?”

“蘇六養育了我們這麼多年。”蘇晨恭敬地拜了拜,“這個禮她受得起。”再看了眼蘇夕,“怎麼不拜?”

“那晨晨照顧我這麼多年,我豈不是要拜拜你。”蘇夕邊拜邊小聲嘀咕。

“你能順利的嫁人我就該謝天謝地了。”他好笑地幫蘇夕拍打衣服上的灰塵。

“幹嘛啦,老要我嫁人,我陪著晨晨不好嗎。”蘇夕不滿地。

“雖然我們的父母沒在身邊,但是我希望小夕能像尋常的女兒家一樣,嫁人生子,這樣,我才會覺得我沒有虧欠你什麼。”他笑著拍拍她的臉。

蘇夕也不知聽懂了沒,眨著明亮的大眼睛,看著他,然後猛然抱住他:“我只要晨晨。”身體微微顫抖,擁抱的極為用力。

蘇晨苦笑:“好好,我知道了,這件事咱們先不提好嗎?”

“永遠不許提。”蘇夕悶悶說。

“好,先鬆手,我給你把紗巾圍上。”蘇夕長得極其美豔,所以,早在出來前就已經準備了一沓黑紗遮住她的臉。

“我們是一起來到這個世界的,當然應該在一起的,不是嗎?”蘇夕還在固執地強調。

“恩。”他腦海突然想起了她當年那小小的模樣,忍不住笑。

“要永遠在一起,死了也要埋葬在一起。”

“……好。”

第5章

往前走了沒多久,就見路旁有一個小小的茶攤。

蘇夕拉著他開心地奔過去。

雖然茶鋪簡陋,卻意外的聚集了不少人,不遠處甚至還有好幾家客棧。

這裡正處褚,離的交界,冬冷夏熱,實在是算不上氣候宜人,也沒什麼值得一觀的景像……等等,長樂宮就已經是很了不得的存在了好不好。

他為自己的驚訝感到好笑,搖搖頭,茶鋪那忙得不可開交的老闆叫著自己的孩子:“小虎,小虎,出來招待客人。”

“哎。”應著話,從裡面跑出個虎頭虎腦的小娃娃,倒真跟這名字相符,打量了下鋪子裡的客人,機靈地竄到蘇晨面前:“哥哥,您要休息喝茶嗎?”

“恩。”他微微笑著。

“這裡請。”將毛巾搭在肩頭,前面去開路。

“這位哥哥,能不能讓這兩位跟你搭的位兒?”小虎走到一位身著白色長衫的年輕男子面前,笑意盈盈地問。

男子扭頭看了看帶著微笑的蘇晨和身邊身材火爆的蘇夕——因為看不到臉,只能讓人把注意投往她身材了。

輕微地點點頭。

“謝謝您咯。”小虎領著蘇晨蘇夕兩坐到男子旁邊。

一坐下來,蘇晨就皺了皺眉:因為常年跟藥草打交道,雖然談不上什麼神醫之類的,但這男子身上的確帶了一種古怪的香味。

是一種香熏的毒,一開始只是會讓人食不振,身體不會有任何不適,一年後就會產生失眠這樣有點像神經衰弱之類的症狀,再過幾個月,被下毒的人就會產生幻覺發狂致死。

只用一小段時間不會有什麼問題,反而能讓那些過於肥胖的人降下難以抑制的食,但是用久了就是歹毒的慢性毒藥了。

他瞥了眼男子側面,這人大約二十出頭,眉目英挺,身姿挺拔,舉止矯健,但是眉宇間有些陰鬱焦躁——明顯的失眠患者症狀。

這人可能還不知道自己被人下了毒吧。

“你在看什麼?”蘇夕突然湊過來問他。

他注意到男子見到小夕跟自己的親密舉動,露出了不自在的表情。

這傢伙還是個老古板,想必出身世家吧。

只有那些所謂的名門世家才會培養出這樣的年輕人來吧。

“沒什麼。”他笑了笑,“多帶點乾糧,免得路上又要鬧著找地吃飯。”

“你偷偷看一個男人做什麼。”蘇夕賊兮兮地湊在他耳邊輕聲說:“難道,你也想學那些文人雅士?”

在這個世界,也有小倌,孿童這樣身份的人,但是人們基本上還是覺得斷袖這樣的事,只能做為風流雅事用以炫耀,卻不可能娶或嫁跟自己同性別的人。

而且,我可對男人沒興趣,無論是之前那個病弱的身體還是現在這個健康的身體,我一直都是堂堂正正的男人。

他沒好氣地瞪了眼蘇夕:“閉嘴,喝水。”

那人聽力極佳,估計聽到了蘇夕的話,瞥了眼蘇晨。

正面轉過來,這個人的確有著十分美好的皮相,劍眉星目,皮膚白皙,頭髮漆黑,如果是那些真正有斷袖嗜好的人見到,可能非常想跟他發生點什麼——如果他願意的話。

可這人一定也不好這口。

只見他用鄙夷的目光看了眼蘇晨,稍微挪離了位置。

他苦笑,用眼神譴責蘇夕:這丫頭從小就這麼霸道,一旦見我注意了別人,她不是把那人惡整一頓就是破壞我的形像讓別人討厭。

蘇夕假裝沒看到,蔥白的手揭開黑紗,抿了一小口茶,微笑。

隨便吃了點東西後,蘇晨吩咐小虎準備了點乾糧,兩人繼續上路。

走了沒多久,蘇晨突然站在某家客棧前停住了腳步:“小夕,今天我們就先歇息吧,明天早上早點出發。”

“啊?”蘇夕看看天——這都才剛到下午啊。

“那就這家吧。”他笑了笑。

“哦,好的。”雖然摸不著頭腦,蘇夕還是乖乖地跟著他進了客棧。

進了客棧休息了一下,蘇夕拆掉臉上的黑紗便立刻竄到了他的房間。“晨晨,你房間好像比我那間好呢,我晚上到這睡好不好?”

“我就知道你又會掰出理由來的。”蘇晨搖搖頭,擺弄著手裡的藥草包,“不過,今天我想讓你去幫我做件事。”

“恩?”蘇夕趴在桌子上,瞪大眼看他:“是什麼?”

“剛才那個人,你覺得你跟他誰功夫好些?”

“哪個?”蘇夕不解地。

“就是你懷疑我對他有興趣的那個年輕人。”他似笑非笑地說。

“啊!”蘇夕大叫,摀住嘴:“你真的對那人有興趣啊!現在都還記著那人!”

“怎麼可能。”他敲敲蘇夕的頭,“那個人快死了,我看不下去,想叫你去提醒下他。”

“果然是喜歡那人。”蘇夕不依地坐在桌子上,晃著腳:“不去。”

“就算是別的人我也一樣想救,不是因為喜歡。”他嘆氣,“我不可能拯救世人,但希望在自己看到的地方能幫上一點忙。”拍拍蘇夕的肩膀,“你知道我的,對嗎?”

蘇夕看著他微笑的臉,過了好一會,嘆氣:“知道了啦,我去。”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跟他的功夫誰比較高?”

“他雖然底子不錯,但是功夫卻遠遠不及我的,我都答應你去送信了,還問這做什麼,”蘇夕不滿地嘀咕。

“要是你們功夫不相上下,我可不願意你去冒險,我的小夕長這麼漂亮,要是被他看到你模樣後戀戀不忘那就麻煩了。”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本來還滿腹怨懟的蘇夕聞言頃刻露出了甜絲絲的笑容。“對我戀戀不忘的人又不差這一個,我都不喜歡啦。”

“我知道,你只喜歡我嘛。”他好笑地說出蘇夕的口頭禪。

“人家可是說真的。”蘇夕翹起嘴巴。

“是是是,”他一邊應著,一邊從布袋裡拿出一隻黑色的蟲子,“我剛才在椅子邊塗了點雌蟲的體液,他退了一下正好蹭到了,你跟著這蟲子前去,萬事小心。”他將紙條一併給蘇夕。頓了頓,“雖然我是好心去提醒他,但他看起來不是那種容易相信的人,如果他試圖阻攔你,你……”

“我知道。”蘇夕點頭,接過那隻甲殼蟲,“我不會心軟的。”

“可能他身邊還會跟著武功高強的僕從。”他提醒道。

“恩,沒問題,就算是蘇六來,也不見得攔得了想逃的我。”

“也對。”他笑了笑。自己是關心則亂。

“那我去了,不過,回來你得讓我跟你睡。”

“好啦,現在居然給我談條件了!”

不到傍晚,蘇夕就回來倆人住宿的客棧,據她說,簡直是順利的不得了,那傢伙的衣服丟在休息房間,人不知去哪了,也沒看到什麼僕從,她直接把紙條塞進那人的毛筆套裡了。

蘇晨懸著的心總算是安頓了下來,倆人吃了晚餐,然後被蘇夕纏著說了會故事——其實就是在之前那個世界看的電視劇啦。

第二天清晨早早地結賬離開。

很快,這小小的插曲被遺忘在多姿多彩的旅途生活中。

第6章

過了長樂宮的勢力範圍就已經正式進入離國國境,雖然也是北方的乾燥天氣,但一來由於天氣變暖,二因為離比長樂宮還是要稍微靠近南方一些,所以蘇晨也覺得身體負擔輕了許多。

嬰兒時被蘇歧挑斷了腳筋,每到天氣寒冷他就雙腳痠軟,舉步維艱,現在這越往南走,就越覺得這腳步輕快了起來。

但是身體負擔是輕了,心情卻愈發的糟糕。

他不知這世界的人是怎麼想的,明明在自己剛“出生”那時就開始的戰爭為何還能堅持到十多年後的今天,這是戰爭啊,人們流離失所,將士裹屍沙場,君王夜不能寐。

這對任何一方都沒利益的事情居然持續了十多年,而且看起來還將繼續下去。

一路走來,災民到處都是,還遇到了不少被逼搶劫的,死的人越多,瘟疫這一類的傳染病也爆發得越嚴重。

雖然談不上屍橫遍野,但是的確是讓人心酸的景像,相比之下,長樂宮的勢力範圍內生活的人們的確是很幸福了,雖然每月都要進貢上繳財物,但沒有受到戰爭的干擾。

“晨晨,別看病啦,先休息一下吧。”蘇夕拉著蘇晨的衣袖,“你想累死自己啊。”

“再看一個,就一個。”這一個月下來,因為沒日沒夜地救人,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你救了他們也沒用啦,還是會死的。”蘇夕看著他那瘦尖尖的臉,幾乎想打暈他硬扛著走人了。“他們太弱了,而且現在離國正是其他三國打壓對像,用不了幾天就會死。”

離國其實實力也不算差,實力最差的國家應該是啟國,但啟國最近跟漢結盟,兩國兵力倒也能跟實力最強的讓國不相上下,褚國雖然兵力談不上最強,但是褚的國王聽說是個軟柿子,哪個國家要他國土什麼物資都可以,只要不打仗,讓他安享榮華,聽說,他將自己的姐姐送給讓國,妹妹給了漢國,換句話說,就是這樣的國家沒有攻打的價值,隨便哪方贏了,他都願意做個附屬國。所以,就目前形勢而言,自然是實力不差有野心又沒盟友的離國受到其他國家的攻擊了。

“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他低聲說。

其實,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救得了全部的人,就算救,也不一定能救活,就算救活了,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命的價值小得可憐。心裡雖然很清楚,可看到人們仍想生存下去的眼神,他就忍不住要浪費藥去做這些徒勞的事。

“看完這一個我非綁著你眼睛走,到了城鎮我們去雇輛馬車,雖然我們盤纏多,也不能讓你這麼花啊。”蘇夕無可奈何地發牢騷,一邊拿出懷裡的餅子捏碎了逗著災民玩。“這東西你自己吃到幾個?都散給他們,你散得盡啊。”

“別捉弄人了,趕緊分給他們。”他輕聲說。

“真不好玩,餓的都蹦不起來了。”蘇夕輕嗤。

“小夕,要尊重生命,他們也是跟我們一樣的人。”他鄭重地說,再轉身跟自己治療的老婆婆說:“婆婆,您這腳上腐爛的死肉我幫您去掉了,但是您得好好養幾天,還有,要保持乾淨的環境。”再跟旁邊可能是她兒子的中年男人說:“這位婆婆只是普通的傷口感染,沒有大礙。但如果發現有口腔腐爛,並且發出異味,高燒不退的,四肢潰爛的,要趕緊隔離開來。”

“啊……”男子愣了愣,“那,那豈不是見死不救?”

“你希望這一大群人跟著喪命還是只死那一個人?”蘇夕冷哼,“虧你還是什麼村長呢。”

這撥災民是兩人在路上救人時遇到的。

起因是蘇晨聞到了老婆婆身上發出了惡臭,以為在前面幾個城鎮流行的瘟疫散播到這來了,一檢查之下才發現只是路途中被樹枝劃傷後沒有及時處理造成的。

但是這些災民中的確有不少人身患重症,為了避免死人造成的瘟疫爆發,蘇晨只有一一診療個遍,就這樣,才造成了現在他瘦巴巴的模樣。

男子乾笑:“說的是,說的是,那我叫人去給蘇先生準備晚餐。”

“不用了。”蘇晨笑了笑。

“你們的口糧自己吃都還少,還給我們準備呢。”蘇夕瞥瞥嘴,“我們今晚走。”

“啊。”男子愣住。

“啊什麼。”蘇夕冷笑,“你以為可以霸著晨晨一直到漢嗎?”

“小夕。”他低斥了她一句。

“本來就是嘛,你以為我沒聽到他們幾個人說的話啊,什麼蘇先生自己帶了乾糧,還能分給我們不少,要他一路跟著到漢國,路上村裡人生病了也不用出診金,很劃算啊。”蘇夕小聲嘀咕。“你自己不也聽到了嗎,幹嘛還這麼盡心,你看,你本來就不太好,現在都瘦成這樣了。”

“他們也是為了自己村裡人著想。”他嘆口氣,“每個人都是想活下去的。”

“可是,這樣佔你便宜就是不對。”蘇夕不滿地嚷嚷。“你怎麼受得了這樣的奔波。”

“孩子……”躺在布墊上閉眼休息的老婆婆睜開眼,拍拍蘇晨的手,笑。

“啊,我們吵到您了嗎?”蘇晨不顧那邊神色尷尬的村長和不依不饒的蘇夕,轉頭跟老婆婆說話。

“已經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怎麼能讓你也跟著我們受苦呢。”

“……可是,您的傷。”

“沒關係,你已經給我們村裡的人看了病,大家都沒什麼問題,只要保持衛生就好。”老婆婆笑,“聽你的妹妹說,你身體也不是很好,這幾天又沒日沒夜地看病,真是辛苦了。”

“不用客氣。”他想了想,微笑。

“那你們明天早上動身吧。”

“好。”

吃完晚飯,蘇夕坐在樹枝上,見蘇晨收拾東西,偏偏頭問:“晨晨,你在做什麼?”

“把你那些東西都收好,等大家睡了我們就走。”

“不是明天走嗎?”

“恩,那是應著他們的。”蘇晨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真的放我們走,起了衝突總是不好,而且,如果他們真心送我們走的話,肯定會準備些許酬勞,但他們眼下非常困難,我不想增加他們的負擔,所以還是提前動身的好。”

“晨晨心眼還真多。”蘇夕笑,從樹上躍下來。“那我去收拾了。”

“別讓人看到了啊。”

“知道。”蘇夕一邊應著,一溜煙地跑了。

次日清晨,大家帶著些珠寶,糧食到蘇晨的帳篷前時,發現本該在裡面休息的兩人無影無蹤。

“蘇先生呢?”

“人怎麼不見了?許是方便去了?”

“不可能蘇小姐也一起去方便吧。”

大家先是愕然,然後鬧烘烘地議論開了。

人群中,一個個子高挑的姑娘默默離開了眾人,跑到溪水邊,開始洗臉。

再抬起頭來時,露出了張如皓月般清朗的俊美臉龐,淡笑:“蘇先生,並不愚善嘛。”發出的聲音卻是男子的爽朗。

“主子。”樹枝輕輕一響,身著黑色夜行衣的來人單膝行禮:“一切準備妥當了。”身邊的另兩人則是默默上前,其中一位捧著一套男子的墨色長袍,另一個則給他著衣。

“唔。”他應了聲,懶懶地,“剛才那個蘇先生,你見過沒?”

“看起來並沒有功夫,但是身邊那個女人倒是深不可測。”

“自己沒有功夫,身邊的人深不可測。”男子笑,“這世道,又要變了麼。”

“那,主子,那些村民怎麼處置?”黑衣人問道。

“他們給我提供了暫時的棲身之所,讓我躲避了離國探子,怎麼著也得放過他們吧。”男子笑。

“可是……”黑衣人遲疑著。

“沒有可是,走吧。”

“是。”

“聆風,我對那人的天下沒興趣,我也不會提供你往上爬的階梯。”男子淡淡說道,轉身:“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就跟我來吧。”

第7章

從離到漢用了大約一個月的時間,然後從漢到啟又用了三個多月,這裡又沒有火車汽車什麼的,基本只能靠馬車,窮苦的人們甚至只能用雙腳走。

各國的通關文諜都是蘇夕弄來的——至於怎麼弄來的,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這麼連番的旅途下來,就連蘇夕都直呼吃不消了,更不用說是沒用武功的蘇晨了,他每天幾乎有一半以上的時間在馬車上躺著休息,饒是這樣,仍然是精神不濟的模樣。

入了關,再往南走了七天,到了蘇晨的目的地——築水。

進了城門,蘇夕歡呼一聲:“終於到了,築水築水,晨晨。”興高采烈地扶他起來掀開車簾讓他打量外面的景像。

這是個相對比較繁華的城鎮,人口眾多,而且多是輕工業,漢國褚國的不少商人也在這做生意。

雖然兵力很弱,但是經濟的確是目前最發達的國家之一。

他半靠在蘇夕身上也好奇地觀看外面景像。

“勞駕師傅先去官衙,我們想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房子。”一邊吩咐車伕。

“好?。”車伕一揚鞭子,改往衙門方向去了。

“已經收到好幾封蘇六的急件了對嗎?”他並沒看向蘇夕,只是看著外面來來往往的人輕聲問道。

“你看到了啊……”蘇夕低下頭。

“當然,你天天跟我在一起,你有什麼不對我一下子就看出來了。”蘇晨笑了笑,“蘇六不是食言的人,既然會給你傳急件,那證明一定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就回去看看吧。但是,一定要小心。”

“恩。”蘇夕點點頭。

“你可是我最重視的人。”蘇晨笑著,“要是你有個什麼萬一,那我真不知要怎麼辦好了。”

蘇夕有些害羞地笑:“晨晨真是的,說起這樣的話來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一個老跟我談論自己葵水來沒來的傢伙有資格說這個嗎?蘇晨瞥了她一眼。

蘇夕笑著吐吐舌,說不出的俏皮可愛:“晨晨,你打算買個什麼樣的房子?”

“前屋得作店舖,那屋後得有個小院子才行。”蘇晨沉吟著,“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合適的房子。”

“雖然啟國沒離那麼損失慘重,但你看街道上的人們,步履匆忙,神色憂慮。”蘇夕點點街道上的人,“攤販很多,但多是些賣日常用度需要的,其他的書店啊,古器店,少的可憐。這說明這城市的人們雖然沒有離的絕望,漢的精神緊張,但也是十分不安的。”

“對,人心不安的話,人口的流失也不能抑制。”蘇晨苦笑,“看樣子,我這房子應該是不用擔心了。”沉默了一下,搖搖頭:“也不用擔心生意不好了。”

“你可別累著自己。”蘇夕捏捏他的臉,“要是我回來看到你還是現在的模樣,我就拆了你的醫館。”說完又小小聲地抱怨:“真是的,我們的錢夠你過一輩子了,你開什麼醫館嘛,就算沒錢了,你跟我說一聲,我隨便給你順點不就有了。”

“我希望能讓人活得稍微久一些,那些本來十多歲就會死的人,我希望能活到二十多,二十多歲會死的,我希望他們能活到三十。”蘇晨笑。這個世界跟以前那個世界有些不同的就是,雖然這裡醫療條件落後,但是人們的壽命都比較長,一般百姓能活上六七十,些許保養得當的能活一百多歲。

“你這是無止盡的忙碌好。”蘇夕沒好氣地:“先讓自己多活十年,再管其他人吧。”

“是是是。”他點頭。

“小姐少爺,到咯。”車伕拉住韁繩,轉頭對車廂內的兩人說。

“好。”兩人的對話暫告一段落。蘇夕點點頭,攙著蘇晨走了出去。

果然如他們預料的,售房官很是高興地拿出了幾家可供選擇的資料,親自帶著他們去看房,還一邊說這裡治安怎麼怎麼好,人們多麼多麼淳樸,交通如何如何便利。等敲定後,一切手續從簡,生怕他反悔似的,趕緊將房契塞他,“碰咚”一聲將門關了。

“估計可能很久沒人買房子了。”蘇夕瞥了那緊緊關閉的門一眼。

“走吧。”他笑了笑。

新買的房子並不算處於鬧市區最中間位置,但好歹也算在主街道上,重要的是,這房子不但有個四合院,還有塊不大不小的空坪地,這樣,他就可以拿來種些藥草了,間雜著還可以種點時鮮蔬菜。

四合院大概八間房,一間是自己的,還有一間是蘇夕的,另外一間用做雜物間,最靠裡的當然是為了將來的客人準備的——雖然他不認為自己和蘇夕會有什麼客人。

然而那剩下的四間房,除去一間他打算請個夥計來幫忙外,硬生生多出三間房來。

之前他也不是很滿意的,覺得這院落太大,打掃起來麻煩,而且自己也不需要這麼大,但是看到趴在井口邊古樹下一臉幸福納涼地蘇夕,笑了笑,改變了主意。

只要小夕喜歡,浪費一點又何妨?

雖說效率極高,到新家也到了掌燈時分,出去吃了點東西,兩人大概整理下床鋪,在蘇晨的堅持下,蘇夕只得怏怏回自己房休息。

清晨,蘇夕起來時,蘇晨已經稍微把屋子清理了一下,見蘇夕還迷迷糊糊地站在院子裡看著自己,微笑:“小夕,早上好。”

笑容十分的明亮,蘇夕不由地眯眯眼:“早。”離開了長樂宮的晨晨果然比較快樂。

“去洗臉吧,然後我們上街吃早餐。”

“好。”

吃完早餐回來的路上,蘇夕猶豫地叫他:“晨晨……”

“恩?”走前面的蘇晨回頭。

現在蘇夕戴著張特製的人皮面具,平凡無奇的臉上帶著些許不捨得。看了一眼她的表情,蘇晨便明白了:“是蘇六又催了嗎?”

“……恩,說宮主情況惡化,現在已經昏迷了。”

“……啊?”蘇晨訝然地瞪大了眼。那個男人,像修羅一樣冷酷的男人會昏迷?

“我們前陣子出來時,蘇六還說他情緒很不穩定是不是?”

“好像有這麼回事。”

“最近又惡化了,練功時連帶走火入魔了。”蘇夕輕聲說,“昏迷時還好,清醒了就發瘋亂劈人,又沒人能制止得了他。大家都束手無策。”

“那叫你去也沒辦法啊,他們又不是不知道那人的武功。”蘇晨皺眉,拐個彎,到家門口了,開門,進院,關上門,走到大樹下的石凳邊坐了下來。

“恩,所以商議決定護送他去最南邊的蘇十那,看她有什麼辦法。”蘇夕也跟著坐在他旁邊,順便沾點藥水,扯下臉上的面具。

蘇十是長樂宮唯一不長駐宮裡的人,因為十分擅長易容,所以除了蘇歧沒人知道他(她)是男還是女,到底長什麼樣,只知道蘇十可能是天底下醫術最高的人了。

“那宮裡還有那麼多人,為什麼要你去?”雖然小夕功夫不弱,但是比起宮裡那些怪物們來,還是遠遠不及的。

“問題就在這,你也知道長樂宮樹敵不少,大家都是忌諱宮主的武功高強下手狠厲才不敢貿然動手。”

“……宮裡有別國派來的探子?”他瞭然地。

“恩,而且不是一國,是三國。”蘇夕嘆口氣,“我雖然不喜歡那個地方,但是那而可能是這世上最太平的地方了,現在有個長樂宮,各方勢力還勉強維持著平衡,一旦長樂宮沒了,那麼這戰爭可能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小打小鬧了吧。”

“那或許也不是件壞事。”蘇晨微笑,“這天下,遲早是要屬於某個人的,還不如早早結束這混戰。”

“我是無所謂。”蘇夕瞥他一眼,笑,美豔的不可方物,“那你呢?你知道蘇六是沒地方可去的,她一定會死守長樂宮,她若一死,你豈不要難過死?”

蘇晨被她的話噎住,半晌才吶吶說:“我不想你去冒險……”

“談不上冒險啦,我只是負責把人送到,宮裡有個替身的吸引注意力。”說著蘇夕又嘆氣,“其實,走火入魔也不是很難救,主要是宮主的功力沒人承受得了,那就沒辦法引導了。”

“那他萬一在路上醒了打你怎麼辦?你打不過他的!”

“打不過我還不能跑啊。”蘇夕笑他,“笨死了。”

“……我這是關心則亂啊。”他苦著臉,“你要小心,千萬小心。”

“知道啦,老頭,這話都變成你口頭禪了。”蘇夕笑。

“什麼時候動身。”

“馬上。”蘇夕嘆氣,“不能幫忙你打掃屋子了。”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

“要小心。千萬小心?”蘇夕搖搖頭,“小哥兒,你很囉嗦!”

“是……”蘇晨無奈地承認。

“其實,這也算是宮裡的秘密了。”蘇夕突然長嘆一口氣,“蘇六為何會要我參與,我真是不明白。”說著還瞟了眼蘇晨。

蘇晨笑:“哈哈,可能是因為你功夫最好吧。”

蘇夕也笑:“那我去收拾東西了。”裊裊婷婷地往自己房間去了。

蘇晨皺眉看著蘇夕離去的背影:小夕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不是他想刻意隱瞞,但是一旦小夕知道蘇歧是自己的父親,那麼依她的聰明也可以很容易查出母親是誰,為何而死——而他,卻不想蘇夕因為這個留下傷痕。

第8章

蘇夕甚至連午餐都來不及吃,急匆匆地去了西市牽匹馬上路了。

蘇晨送蘇夕去了城門,然後看著她縱身跨上馬,絕塵而去。

守門士兵看他站了半晌也沒打算動身回去,其中一個年輕的笑道:“小哥兒,人都走了,趕緊回去吧。”

他才恍然回神般地:“啊,是。”

“這年輕人。”稍微年紀大點的笑他,“不就是堂客出去一趟嗎?用不著這麼牽腸掛肚的。”

“……她不是我……內人。”蘇晨苦笑,“是舍妹。”

“啊……”年紀大的乾笑:“看不出來……令妹,很不錯……”點點頭。

其他的幾個也點頭哄笑。

他知道說的是蘇夕身材火爆,搖搖頭笑:“這話這不能說白了,她沒準會打人的。”

“看她身手也知道打人一定很順手。”點點頭。“看著你們眼生,是賣藝過來的?”

“……呃,在下是大夫,舍妹稍微會一點拳腳功夫。”在回答的同時一邊在心裡想,這守城門的都跟人聊起天來了,證明啟國王不怎麼擔心別人入侵嘛,可是明明是兵力最弱的國家,哪來的自信?

反正現在醫館開張證明官府還沒批下來,回去也不能開業,小夕走了,自己也不太想面對那一室冷清,他乾脆站在城門口跟士兵有句沒句地瞎扯,順便觀察下進進出出的人們。

啟國的人們不同於離國和漢國,有著健康的棕色皮膚,可能是因為跟這的天氣有關,啟國據說天氣沒有變冷的時候,一年四季都有如此強烈的陽光。最北端的讓國人肌膚雪白,頭髮的顏色也略淺,十分美貌。居中的褚,漢,離三國人的膚色依次變深,但基本上還是黃色皮膚,差別不大。

當然,也會有特別的,比如東市,也就是蘇晨居住的那塊有一條街,差不多整個啟國最好的院和小倌館都集中在那,那裡有肌膚似雪,貌美如花的啟國人。給消息的士兵還曖昧地朝他擠擠眼,問他要不要等他休息了今晚一起去樂一樂。

他當然沒啥興趣,雖然這身體年輕又健康,但是奇怪的是望需求並不大。

看看天色,太陽已經快下山,告別健談的士兵回家。

斜陽半照在家中院內的石椅上,他慢慢坐下來,撫摸蘇夕之前坐過的石桌。

小夕從小到大沒離開過自己半步,自己當然擔心,而且,她一直吵吵鬧鬧的繞著自己轉,現在沒在,覺得稍微有點……寂寞……

這屋子,也覺得空落落的,之前自己一個人在隔離病房活了快十八年,都不曾覺得難受,現在才這麼一小會,就覺得孤單了。

明天要去雇個夥計來,這樣院子才熱鬧點。

他這樣想著,暗自點點頭。

是夜,大閱更過後沒多久,街道上突然傳來了喧嘩聲,很多人從門前奔過,好像還在呼喝什麼,蘇晨翻個身,皺眉閉眼想繼續睡。

正半夢半醒間,突然聽到院子有輕微的動靜,睡意被嚇走了。

我現在沒武功,是不是剛才人們追的賊人跑我院子來了?怎麼辦?

不出去嗎?不行,不出去或許他會自己摸到這來,或者會去傷害別人,出去?出去我只是送死。

思量了半晌,摸摸懷裡的藥,咬咬牙,拿過還來不及弄好的門閂,擋在身前,悄悄地走出去。

月光明亮地照在院子裡,卻什麼也沒有。

看來是我神經過敏了,他噓口氣。

但是已經了無睡意,放下門閂,走到大樹下,坐了下來,準備賞會月。

才抬起頭,什麼冰涼的東西就擱在了自己的脖際。“別說話別動別發出任何聲音,否則割斷你的喉嚨!”一個聲音從身側傳來,說話時呼吸聲很大,有血腥味順著風竄了過來。

……我忘記看樹上了……

他悲哀地察覺。

然後對方冰涼的手摀住他的嘴巴,繼續低聲說:“有沒有傷藥,帶我去。”

傷藥毒藥我這都有,他有點想笑,因為對方的聲音聽起來不比自己大多少,甚至還有點處於未變聲的稚嫩。

但還是乖乖地引著對方往自己房間走去。

“關上門。”

他順從地栓上門。

“給我拿藥。”

這他就沒聽話了,扭身推了對方一把。

“你!”對方剛要發怒,卻發現自己身體居然就順著他這麼一推,軟綿綿地倒在了椅子上。

他施施然回頭看來人,微笑著:“你現在重了我的軟骨散,所以”看到那人後,笑容凝結在臉上。

襲擊他的人呼呼喘著氣,穿得十分——暴露,除了那薄得不像話的白紗外,幾乎未著寸縷,臉上塗著豔俗鮮豔的胭脂,看不清這人到底什麼樣。雖然身著白紗,但是幾乎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色,可怕的傷口遍佈全身,全然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呃……”蘇晨遲疑地,想說什麼,又住了嘴。

顯而易見,這是名小倌。

雖然不清楚為什麼會傷得這麼恐怖,可這暴露的衣服和滿臉亂七八糟的妝,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干嘛的了。

他也不想貿然救對方,誰知道救了他之後會不會傷害我啊。

呃,但是,這傢伙好像血快流乾了,這麼放任不管的話,一個時辰後,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活了。

那人的容貌雖然無法看清,但眼神卻帶著殺意憤怒絕望和……不安。

他又有些心軟。

“我說。”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人半步:“我可以救你,但是你不可以傷害我。”想了想,又說:“我會在你的傷藥裡下軟骨散的,你……要不要吃。”

那人的眼神有些困惑,但隨即變成冷漠:“如果這樣的身體你有興趣的話,隨便你來。”

“……我沒興趣,我喜歡女人的。”他趕緊澄清,“我,我是大夫……”我是大夫,所以不能眼睜睜看著生命從眼前消逝,就算我不能預測這個人會對我怎樣,但是我是大夫,救人就是大夫的天職。

“大夫怎麼樣。”那人冷笑,“我的客人很多是大夫的,還有御醫呢。”

“我……”他不知如何解釋,苦笑了一聲:“你就當我是對你有興趣吧。”

那人哼笑:“當然,我們這是等價交換,我用身體換回我的生命。”

“那,你等著,我去準備。”他打算出去打水給那人先清理身體。

“等等。”

“恩?”

“如果你告密,我變鬼都不會放過你。”神態猙獰,卻又充滿對生的渴望。

他卻突然發現對方的眼睛十分漂亮。

笑了笑:“好。”

那個人的身體的確如表面所見,傷痕纍纍,特別是在乳間,股間以及那個隱秘的部位多處撕裂,簡直是傷到慘不忍睹,而且一看就知道是舊傷未癒又添新傷的那種。

“我跟你說,你這傷十分麻煩,必須縫合,你得服下麻沸散,不然受不住。”麻沸散是這個世界沒有的藥名,他算是剽竊了古代偉大醫學家的專利。

“隨便你。”那人無所謂的樣子,“反正爛命一條,你喜歡怎樣就怎樣。”

喝下了藥,那人開始昏昏睡,但還是努力睜大眼,跟藥效掙扎:“你……給我喝了什麼……”

“麻沸散啊,讓你昏睡的藥劑。”

“……混蛋……”他吐出這兩個字,抵不住藥效,昏睡過去。

“你自己同意的嘛。”他貌似無辜地聳聳肩。

第9章

待那人昏迷過去,他很順手地打開自己的藥箱,拿出消毒的藥水清理傷口,再用針線熟練地將那人身上過大的傷口一一縫好,最後上好藥。

等全部搞定時,天已經微微亮了。

“……困死了。”他輕聲嘀咕,打水將那人臉擦乾淨,看到那人濃妝豔抹下的臉後,短暫地愣了一小會,然後轉身去洗了個臉,爬上床,夢周公去也。

椅子上那個人,有著纖瘦稚嫩的身體,肌膚雪白,四肢修長,雖然被傷得亂七八糟,但是卻仍能看出這身體有少年該有的柔韌和少年的身體不具備的性感。

唯一完好的臉,十分美麗,這容貌漂亮精緻到雌雄莫辨,睫毛像扇子般覆蓋在小巧的臉上,小小的嘴巴雖然因為失血過多而變成了水色,卻平添了一份惹人憐愛的韻味。

靜謐的院子裡,只有兩人平穩的呼吸聲,中午時分,天氣炎熱了起來,熱風偶爾穿過窗櫺捲往兩人身邊,卻只讓蘇晨不滿地翻個身而已。

椅子上的少年睫毛眨了眨,皺著眉醒了過來。

先是有一瞬間的茫然,然後緊惕地掃視四周。

當視線掃到還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蘇晨後,眼中閃過一絲訝然。

試圖掙紮起身,卻發現身體果然還是軟綿綿的動彈不得。

“喂!”高聲叫道。發現自己聲音倒是蠻精神,有些滿意地點點頭,繼續朝那床上睡得跟死豬似的傢伙吼:“快醒來!”

沒反應?

“太陽曬屁股了,還睡什麼!你是豬……啊……好痛痛……”因為怒吼導致傷口被扯動了,他頓時失去了大吼的力氣,直吸涼氣。

被這傢伙打雷般的聲音驚醒,蘇晨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眯著眼看躺在椅子上一臉憤慨痛苦的人:“……恩?”

“恩個屁啊,我肚子餓死了!我是傷患!”那人沒好氣地嚷嚷,但怕傷口再次開裂,所以這憤怒也顯得沒啥氣勢。

“哦……”他慢慢騰騰地起床,“我去買早餐。”

“都中午了!”

“哦……”蘇晨瞥了他一眼:“我到用早餐時才休息的。”悠悠說道。

那人瞥了他一眼,哼哼唧唧地:“反正我們是等價交換,別期待我會道謝什麼的。”

“恩。”蘇晨懶懶散散地將頭髮隨便挽了挽,戴個帽子,要出門。

“喂,你臉都不洗啊!”

“沒人在乎這個。”他無所謂地聳聳肩。

“你頭髮都沒挽好。”

“我戴了帽子。”蘇晨理所當然地。

“你白痴啊,就這樣你就想出去啊!”他頓時覺得額頭青筋爆了起來——長這麼大我還真沒見過這麼不修邊幅的大夫。人家說衣冠禽獸,你好歹得著衣冠吧!

“別嚷嚷了,仔細待會傷口又裂開。”他涼涼提醒,緩緩走了出去。

“混蛋啊,把我放床上去!”我這躺著難受死了,身體都麻了。

“不要,你髒死了!”他一口回絕。

“我要殺了你!”身後傳來那人暴跳如雷的吼叫。

恩。他滿意地點頭,果然是人多熱鬧啊。

買了粥回來,先舀了一碗,喂給那人。

他看著那白花花的稀粥,皺眉:“這是什麼?”

“白米粥。”吹吹涼,將半勺粥遞到那人唇邊。

“我要吃肉。”撇開臉,表現出明顯的抗拒。

“喝粥對你比較好。”

“這麼稀稀的東西,我喝了會好個屁!”他不滿地。

本來就沒睡好,又還得伺候這少爺脾氣的傢伙,就算蘇晨脾氣再好也忍不住有些生氣:“你覺得你如果吃肉能排泄出來的話我可以去給你買,還是你認為你天賦異稟?”本來不想提醒他重傷的位置,見他這麼不配合,變有些刻薄地諷刺起他來。我又沒欠他的,我幹嘛這麼低聲下氣的?

可話一說完,他就後悔了,變成現在這樣狼狽的模樣並不是他的錯,我憑什麼衝他發火?

那人臉色白了白,眼神也明顯黯淡了下來,然後冷笑:“我是死是活關你什麼事,你怕我死了連累你嗎,那我正巴不得走呢。”說著硬撐著身體想爬起來。

蘇晨怕他傷口裂開,趕忙阻止他。

當然,服了軟骨散的他根本連動手指頭的困難,有些痛恨自己的無力,他費勁地揮開蘇晨的手:“滾開,讓我走。”

“你傷還沒好……”

那人大大的眼睛瞪過來,不顯得凶惡,倒有些嬌嗔的感覺:“不用你管。”

“呃……”他頓了頓,硬著頭皮說:“其實,昨天你用了藥什麼的,我也沒收你錢,你看你身上也沒帶什麼值錢的東西,你不是答應我要等價交換嗎?現在你走了,我,劃不來……”一邊在心裡跟自己未來的妻子道歉——我這也是沒辦法,原諒我吧,讓他這麼折騰下去,我昨天縫了大半夜的傷口就全裂開了。

那個人停住了掙扎,坐了回去:“好,那你現在上吧。”閉上眼,一幅任人宰割的模樣。

“……你現在滿身的傷,我怕把你弄死……”他繼續咬牙說道。

那個人冷笑:“把粥端來。”

於是,這小太爺終於老實了。

但是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對著自己大吼大叫了,無論要他做什麼,他都一一照辦,沒有絲毫反抗的意思。

大約過了十天,官府派人將他的醫館開業許可送來,他也就忙著準備開業事宜去了,再沒工夫管這傢伙到底怎麼想,只希望他早好早滾蛋,自己也好請個好相處的夥計來幫忙。

五天後,蘇晨最後一次給那人擦身體,一邊告誡:“雖然你現在傷口什麼的不明顯了,但是這一個月不可以吃辛辣的食物,也別做劇烈的運動,不然傷口一旦開裂會留下疤的。”

那人愣愣看著床頂什麼話都沒說。

“對了,別碰不乾淨的水,不然會感染,記得穿些透氣性好的布料。”

還是沉默。

“一星期內還是儘量別洗澡,用濕手帕擦擦。”一邊小心地給這人翻個身,喘口氣——還好這傢伙挺輕,不然我可沒辦法翻得動。

“桌子上是給你準備的東西,裡面還有些藥,等會記得帶上。”他嘆口氣,“你性子太烈,以後還是要稍微收斂些,不然還會吃虧的。”

房間角落小爐子內的藥水沸騰了起來,他趕緊過去,揭開蓋子,回來繼續給人擦好身體後給他穿上衣服:“別說我囉嗦什麼的,既然救了你,我就希望你能稍微多活幾天。”

端了藥過去,一口一口地喂給他:“吃了藥,你應該可以動了,趕緊走吧,我之前都是逗你玩的,我喜歡女人。”

喂完了藥,習慣性地給他擦了擦嘴巴:“好了,我去前面了,還有病人等著呢。”

“漓悠。”突然悶悶地說道。

“啊?”他端著藥碗困惑地回頭。

“我叫漓悠。”那人仰起美麗的臉龐認真說道。

“啊,恩,”他愣愣地,不明白為什麼這傢伙突然又肯跟自己說話了。“那我去前面了,記得拿桌子上的包袱。”

漓悠沒回答他,只是揚唇笑了笑。

蘇晨還在擔心前面的病人,也顧不上他到底是怎樣了,出房直奔前廳的醫館。

太陽西斜,蘇晨拖著疲憊的身軀繞到前廳去關了門,再出去買了晚餐,回家。

其實在這一般醫館關門要稍微晚一點的,但是他知道自己要是不好好休息的話,小夕一定會把這給拆了的,為了可持續性發展,他還是決定每天關門早一點。

吃晚餐前,他想先回房間看看那叫漓悠的傢伙把裝藥和錢什麼的包裹帶了沒,就把餅子丟在石桌上,進屋查看。

床上鼓鼓地凸出一塊……

這傢伙還沒走啊!

他走過去,拍拍那團東西:“喂……啊!”驚呼。

因為那人突然伸手把自己拉倒在了床上!

第10章

他還反應不過來,對方又一把把毯子給罩了上來。

漆黑一片中,只覺得對方滾燙的身體壓了上來。

“你幹什麼!”雖然不知道對方的企圖,但不算遲鈍的第六感還是意識到現在非常不妙。伸手胡亂地推著漓悠。

“我?”漓悠的聲音輕揚,笑道:“我準備報答你啊。”

他拚命往後挪,試圖脫離對方的壓制:“我說過我不是那種人!”

“沒關係,我不介意。”漓悠不以為然地抓住他手臂,然後動手去撕扯他的衣服。

雖然估計這傢伙有些功夫,但現在才意識到自己這樣的弱雞栽在會功夫的人手裡基本上只能任人魚肉。

他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對方卻輕鬆一手抓住他,笑道:“行啦,別亂動,我已經有性趣了,不用演了。”

然後,蘇晨驚悚地感覺到對方下體的某個東東正硬硬熱熱地頂著自己,忍不住慘叫起來:“你不要亂來啊啊啊!”

“啊,你不喜歡這樣啊,那換你上我好咯。”漓悠瞭解地口氣,手卻依然不停地扒著他的衣服。

他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只曉得拚命推拒他光裸的身體。

心裡在尖叫:誰來,誰來救救我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不是說的很清楚了嗎,我對男人沒興趣啊!

“咦?這樣也不喜歡嗎?”漓悠停了一下。

還沒等蘇晨鬆口氣,他馬上又繼續:“我說嘛,你一定沒什麼經驗,沒關係,那這次我先好了。”貼著他耳邊低聲笑道,成功地讓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漓悠,漓悠,你別這樣!”感覺到自己的內衫馬上也要失守,他好不容易找到點頭緒,一把抓住漓悠忙碌的手:“我們有話好說。”

“原來,你喜歡拒還迎啊。”漓悠輕鬆用一隻手抓住他的一雙手撐過頭頂,輕咬著他的鎖骨,含糊說道:“真好呢,我前所未有的興奮。”

蘇晨倒抽一口氣:“不是不是,漓悠,你聽我說。”

“好,我們邊做邊說。”漓悠輕笑著沿著他的腰部慢慢往下印著吻痕。

“不要啊!”他死命掙扎開對方的手,抓住自己的褲衩,努力不讓最後陣地失守,就算早沒吃過豬肉他也大概知道對方打算“吃”了自己……

“哎,真是的,看你都滿身汗,有這麼熱嗎?”漓悠笑著掀開了一直罩在兩人身上的毯子,讓他幾乎全裸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

我的滿身汗大多是嚇出來的好不好。他真想怒吼,但眼下實在不是多話的時候,因為對方漂亮的身體一絲不掛地壓在自己身體上磨蹭:“你……你穿上衣服。”

“什麼嘛,穿上了還怎麼做。”漓悠笑眯眯地再次輕鬆抓住他手,箝制住,再悠閒地要扯下他的內褲。

天要亡我!

他悲哀地閉上眼。

想不到,我居然給一個男的強暴。

“你在幹什麼!”怒喝伴隨著一聲巨響突然響起,然後蘇晨感覺身體上的重壓驟然減輕,再又猛然加重,壓得他悶哼一聲,睜開眼。

蘇夕叉腰擋在自己身前,漓悠不知道怎麼到了牆角。

自己身體上被丟了一個人體,看不到臉,只能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冷香。

漓悠吐了口血,慢悠悠地爬起來:“你是誰。”

“你是誰!”蘇夕怒氣衝天地,“你想對晨晨做什麼!”

漓悠冷笑:“做什麼,你這不看到了嗎,打攪別人的好事可真不道德。”

你一個剛才差點強暴我的傢伙居然跟人說什麼道德!蘇晨差點吼出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小,小夕,你,你別看,他,他沒穿衣服的。”

蘇夕本來還氣得想砍了眼前這不知廉恥的傢伙,聽到蘇晨這麼一說,倒覺得好笑了起來,回過臉來:“晨晨,你差點就給人吃了,現在還關心這個。”

蘇晨尷尬地苦笑。

“我真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蘇夕走了過來,扯過散亂在床上的衣服,給他穿好。“你看你,連這麼弱的傢伙都可以輕易地騷擾到你,真是的,你就不能給他放個什麼毒嗎?”

“可是……”

“可是,他不是江湖人是吧。”蘇夕沒好氣地,“你知不知你剛才有多麻煩?”

“……恩,我覺得他不是壞人。”而且我被嚇傻了,壓根忘記我可以給他下毒的事了。

漓悠笑眯眯地湊過來,“看吧,我們是兩情相悅的哦。”

“滾。”蘇夕沒好氣地踹開他。

“這是誰?”他用指頭點點趴在自己胸口的人。

“啊。”蘇夕愣了一下,“我,我忘記了。”連忙扶那人坐起來。

這是個極其妖豔耀眼的男子,其實他早就醒了,卻不知為何一直沒出聲。淡淡看了眼蘇晨,便把目光投往蘇夕。

“宮主,請恕罪,我一時氣憤,急於阻止,只得未經您的許可便將您安置在別人床上了。”蘇夕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禮。

見了這人第一眼,蘇晨就在心裡清楚這是誰了,畢竟,這世界上不可能還會有人比他更美——蘇歧。

“退下,把那個孩子也一併帶走。”蘇歧的神色有些疲倦,好像也不太願意多計較,只是淡淡吩咐蘇夕。

蘇夕低聲應了聲,抓著光溜溜的漓悠出去了。

蘇歧再次淡淡掃了蘇晨一眼,開始脫衣服。

脫了一件,蘇晨還沒回神,兩件,三件,只著褻衣了,蘇晨才大驚失色:“你,你幹什麼!”

“看傷。”蘇歧淡淡說。

“啊?”

“蘇夕說你是大夫,我剛才在路上殺了人。現在覺得真氣有點紊亂。”蘇歧的口氣仍是平淡地,好像在說今天早餐吃了個饅頭一樣。

“……啊。”他的神經突然緊崩了起來。對,這個人,是蘇歧,他那樣充滿殺意的眼神我親眼見過,這個人殺人不眨眼。

“你無需緊張。”蘇歧平靜說:“你沒有讓我動手的理由。”

想了一想,他拿過桌子上的針筒,決定給他治療。

蘇歧脫了上身衣服,背著他坐好,便不言不語了。

這人的肌膚白得幾乎透明,漆黑得如檀的黑亮頭髮很長,柔順地蜿蜒在床鋪上,一部分被他撥弄到了身前,還有一小部分沒夠著的就垂在背部。一黑一白,構成了讓人震撼的對比。

身體線條優美柔軟,脖子纖長,肩胛骨微微地凸出來,形成了月牙般的細緻弧度,腰肢纖細又不失力度,脊椎延伸成的迷人弧線隱匿於下半身未解的衣袍間。

等等,我在想什麼!

蘇晨連忙把自己從胡思亂想中扯回來,他是男的,是我的親生父親,而且這傢伙是這世上最恐怖的人,我可還沒活夠!

鎮定心神:“稍微轉過去點。”

蘇歧聞言配合地轉一下。

蘇晨從側面瞥見他完美的身體上有一道疤痕,由於不能轉到正面去,只看到那傷終結在腹部,是很老的傷了,已經形成了醜陋的肉芽。

由此可以想像當年他受這傷時有多嚴重。

不過,這傢伙,也會有這樣的傷痕?

蘇晨想了想,點頭:每個人生下來都不是冷漠無情的,一定是遭遇到了什麼,才讓他變成了現在的蘇歧。

不過,我可沒法管,也沒興趣管。

大夫只能醫治身體上的傷口,精神上的傷,就不是我能解決的了。

第11章

蘇歧跟漓悠完全不同,你要他吃什麼藥就吃什麼藥,要他天天喝清淡的粥就喝粥,沒有二話,平時也不說話,整天不是睡就是發呆。

實在是配合到了極點的病人。

漓悠那傢伙上次強暴未遂,不知說了什麼,居然讓小夕同意他留在了這。當然前提是上次發生的事不可以再發生。

小夕的意思是反正醫館沒夥計,就當請個夥計好了。

雖然漓悠那傢伙龜龜毛毛,但是做起事來到也過得去。

蘇歧暫時住在蘇晨的房間,他沒說要搬到客房去,那蘇晨也不好說什麼,只能由著他去了。

自己在床邊打地鋪蘇歧也沒說什麼,就像是沒看到他一樣。蘇晨也很想做到無視他。

但是,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這天清晨,蘇晨在鳥鳴中醒來。

迷迷糊糊睜開眼,還有點不知身處何處的感覺。

在感受到人專注的視線後才驀然驚醒,困惑地把眼光投望蘇歧。

他早醒了,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麼,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沒有殺氣,但是也不知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已經連著一星期早上被他這樣盯著看了——順便說下,蘇歧在這剛剛住了一星期。

乾笑:“……早。”

蘇歧微微動了動,垂下眼將身前滑落的黑髮撫往身後,轉身,不再理他。

蘇晨皺皺眉——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這個男人雖然現在擁有著成年人的身體,但是舉止好像一個少年。

或者說,他的心理年齡在這十六年並沒有任何成長。

但是據說他在處理宮內事務時手段十分高明,宮內產業能增長迅速也多虧了他的才能和決策。

反正也不關我的事,我這兒想個什麼呀。

他坐起身,走到銅鏡前梳頭髮——若是不好好梳洗,漓悠一定會抓著我沒完沒了地念叨了。

雖然是個沒廉恥心的傢伙,但對儀表卻有著莫名其妙地執著。

全部弄好後,又看到蘇歧盯著自己看。

蘇晨在心裡嘆口氣,微笑:“早餐要吃什麼?”

蘇歧沒有回答他,或者說,他的眼神有點困惑。

“恩?”

蘇歧嘴巴張了張,還是選擇了沉默。

……蘇晨搖搖頭,再次在心裡嘆口氣。

真正跟他接觸起來,卻發現他並不是那種殺人如麻的惡魔,倒像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

或者,他認為殺人與被殺是理所當然的吧。

多數時候他的沉默只是因為不知要怎麼接腔,但因為高強的武功而被人誤以為冷漠無情。

“豆漿和雞蛋可好?”

點點頭。

“好,我去買,你這等著。”他往前走了幾步,然後頓了一下,回頭:“……你,從來這就沒出過房門吧?”

輕微地點點頭。

“你得走動走動才行,不然血液不能好好地循環。”

蘇歧又再次沉默不語。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蘇晨也算瞭解了這個男人一旦遇到困擾的事情就會變成這樣,雖然剛開始幾天都被嚇死了……

簡而言之,蘇歧在自理能力上是完全的白痴。

等等,自理能力?

他看了眼男人平靜的臉:“……你因為沒梳洗,所以不想出去?”

男人點頭。

為什麼這人能把這麼傻的事回答的這麼理所當然——不會梳洗難道不傻嗎?

而且還是用這樣美麗妖豔的臉蛋……

難怪這幾天我都沒看他洗漱,因為他完全不會……

嘆口氣,指指鏡前的凳子:“坐那去。”

蘇歧依言坐好。

他的頭髮柔軟且光滑,如黑色瀑布般,幾乎要拖到地面。

“頭髮太長了。”他費力地抓著蘇歧的頭髮試圖給他用簪子固定住。

話語才落,就見眼前寒光一閃,手上不配合的頭髮飄然墜落。

他愣了好一會,才眨眨眼,看看手裡的頭髮和地上黑亮的發絲,再看看蘇歧的臉。

若無其事地坐在那,好像剛才他動手割掉的不是自己的頭髮一樣。

“……你……”

蘇歧看看他。

“……沒什麼……”他又委頓了下來。這傢伙,好可怕啊啊啊……

好吧好吧,我知道他不會亂殺人,但他這想到就去做的風格真的很恐怖啊。

但是,又詭異地覺得他很可愛。

頭髮被齊腰削斷,綁起來就容易多了,他輕鬆地給蘇歧弄好頭髮,找了根銀簪子給他插好,一邊解釋:“我這沒人用簪子,所以沒好的,你就將就著,回去換別的簪子。”

蘇歧沒回答,伸手輕輕摸摸髮簪。

然後給他遞過一根樹枝一盞鹽水。

蘇歧愣愣看著那樹枝,不知他要自己幹嘛。

“刷牙。“

“……”蘇歧還是困惑的表情。

在這個時代,人們漱口都只是用鹽水漂漂就算了,但小夕在自己的強烈要求下,已經學會了用柳枝這種軟些的樹枝刷牙,眼下,蘇歧也不能避免。

“張嘴。”

聽話地張嘴。

人的口腔若是長時間不清理便會發出討厭的氣味,所以,他做好了思想準備,握住枝條準備幫他刷牙。

但是,很奇怪,蘇歧沒有,不但沒有,甚至還散發出淡淡的香味,就是上次隔得很近時聞到的那種冷香。

牙齒潔白整齊,看來就像一粒粒珍珠。

唇是淡淡的粉紅色,就好像一抹櫻花瓣一樣,弧度柔軟,閃耀著誘人的光芒。

……這傢伙還真是妖孽啊。

蘇晨在心裡低聲念叨,嘴巴示意他張大嘴:“啊~”

“啊?”蘇歧不解地看著他。

“學著我啦,啊~”

“啊~”

終於一切搞定,蘇晨伺候完他自己早就餓得兩眼發暈了:“我去買早餐。你在這等著,等下吃完東西到院子裡走走。”一邊說著,一邊“碰”地在牆角撞了個包,抱著頭出去了。

蘇歧看著剛才蘇晨離開的門,眨眨眼。

第12章

於是莫名其妙地,家裡突然多了兩個人。

漓悠的確還算能幹,雖然因為易容的原因而使他那漂亮的小臉蛋被隱藏了起來,但是笑容的確是十分討喜的——無論是沉默的蘇歧、強勢的蘇夕或者看病的每位客人,一概笑臉相迎。

相對比之下,蘇歧就沒派上任何用場,當然,幾乎也沒添什麼麻煩。

給他吃他就吃,換藥就換藥,不幫他梳洗他就賴房間,就算梳洗妥當,他的活動範圍不會離開小院,也沒有提出任何要求。

沒有什麼存在感,每天說的話不超過十句。

曾經蘇晨因為太忙而忘記給他送午飯來,結果他沒有半句抱怨,晚餐的進食量也跟平時一樣。

就好像一株植物一樣的安靜沉默。

住了快一個月,長樂宮裡一直沒人接蘇歧回去,他也沒流露出半點焦慮的情緒,依然是平平淡淡的過著日子。

蘇晨倒是稍微有點看不下去了,偷偷問蘇夕,但蘇夕每次的答案就是:宮裡的內還沒剷除清,要他回去未免太危險。

實際上,蘇歧的功夫早在半個月時就恢復了,甚至還有些許增進,就算是現在回去,他也應該不用擔心危險什麼的。

蘇夕蘇歧都沒說,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下逐客令,只得由著蘇歧住下去。

半年後,傳來長樂宮易主的消息,據說是歸屬了褚國。

蘇晨一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反映就是給蘇歧易容後,連夜搬離啟國前往漢。

他不可能丟下蘇歧不管,因為第一,畢竟共同生活了這麼長時間,不可能沒有一點感情,雖然他懷疑蘇歧可能根本不知道情感是怎麼一回事。第二,小夕強烈要求一定要帶著蘇歧走,第三,如果只丟下蘇歧一個……未免太可憐了——他不會自己做飯,也不太會穿衣服,不會自己洗臉刷牙,偏偏又是那種沒整理好自己就打死不願出門的人,就算給了他錢,也可能會餓死的。

蘇歧依然像株植物般任由他“搬來搬去”。

就算聽到長樂宮易主了,蘇晨也沒見他有什麼反應,只是稍微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說實在的,蘇晨倒是很擔心蘇六,因為他很清楚蘇六對蘇歧的忠心,所以會發生這樣的事實在是讓他很意外,不知道蘇六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可是眼下他也只有先保住自己和小夕,才有可能打探到蘇六的消息,依蘇六的武功,也應該不會那麼容易出事,可能是臨時出了什麼問題,所以才導致現在這樣的狀況。

而且,現在家裡還多了漓悠那傢伙,如果自己出事了,那漓悠也一定很麻煩。

這次到了漢,他沒有再開醫館,選擇了做包子。

於是這回,全屋子的人一起出動,蘇晨調餡料,蘇夕包包子,漓悠店小二,蘇歧分配的任務是和面——跟蘇晨居住了半年,這人總算勉強可以自己一人存活了,但是關於謀生這一技術,大家一致認為他這輩子都沒有學會的可能。基於以上總總,蘇晨決定讓他和面。

“在我家裡不養吃閒飯的。”這就是蘇晨的原話。

於是,蘇歧迫於生計,只得用那雙沾了無數人鮮血的手認認真真找隔了三條街的黃大娘學習和面。

三天後,學有所成,包子店開業。

一開始,蘇晨調的餡料味道普通,蘇夕包的包子形狀特別,蘇歧揉的面不是太稀就太乾。

唯一保持了水準的就只有漓悠了,可憐漓悠說自己笑得臉抽筋了,也只能讓營業額日益下滑。

還好,這樣的狀況並未維持太久,在漓悠強迫他們仨吃了一星期的包子後,包子的質量得到了質的飛躍。

突然之間,蘇晨調的餡料味道變鮮美了,蘇夕包的包子形狀標準又可愛,蘇歧——還是老樣子。

不過,蘇歧那邊的小小問題已經不足以影響包子的銷售。

總之,漓悠在賺回了成本錢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總算是開始賺錢了,我存的那點私房錢也不會因為大家流落街頭而被“借用”了。

於是,可愛的漓悠批准了以後可以吃飯菜,而不是三頓包子。

在漢的某個小城鎮——山砌,大家都知道:“蘇記”的包子好吃,但是“蘇記”的店員們最討厭的食物卻是包子。

這天,蘇晨一邊刷洗著蒸籠一邊聽漓悠在旁邊抱怨:“好好的搬什麼家啊,就算搬家開什麼包子鋪啊,開醫館不是很好嗎?你看現在都累死人了!”

“開醫館容易讓人認出啊。”他微笑。

“真是的,你做了什麼壞事,怕被人認出來!”漓悠重重地把蒸籠倒過來,濾去水分。

“而且,你不覺得做不一樣的事情才有意思嗎?”蘇晨笑眯眯地,“人生要多嘗試別的事情才有趣味啊。”

“我可是俗物,沒有你的雅興。”漓悠沒好氣地。“我就是喜歡吃喝玩樂,不思進取。”

蘇晨笑:“說起來,你這志向跟那些滿腦子豆腐渣的紈褲子弟沒啥區別。”

“對對,”漓悠點頭,“我就是想當個紈褲子弟,上面有個當大官的爹罩著,我成天吃吃喝喝調戲丫鬟,見街上有美女,”他左手指著蘇晨,右手拿蒸籠上的草墊做出扇扇子的模樣,模樣欠扁地:“來啊,把這小美人帶回去給我玩玩!”

蘇晨也裝模作樣地:“不要啊,大爺,小女子上有老下有小,還有只小強等我養,您就放過我吧……”

“小強是什麼?”漓悠奇怪地問道。

“小強就是跟你同樣的東西。”回答他的同時一塊抹布也一併飛了過來。

蘇夕怒氣衝天地站在門口:“我在後院忙著做飯,你們還在這唱戲呢?”

漓悠扯下頭頂上的抹布,再轉身一臉正經地跟蘇晨說:“老闆,最近隔壁張嫂子的女兒的弟弟的娘問我一件事。”

蘇晨黑線道:“……張嫂子問什麼了,你就別拐彎抹角了。”

“她想把女兒許配給你。”漓悠直截了當地說。

“什麼!”蘇晨還沒反應過來,蘇夕大嚷:“我不同意,我堅決不同意!她家那個沒見識不漂亮又沒功夫的女兒怎麼可以嫁給晨晨!”

“別擔心,你也有蠻多人提親呢。”漓悠朝蘇夕眨眨眼,慢條斯理地:“城北的李員外想娶你做他的第四房,對面賣磨豆腐的鐘老頭希望你能做他的兒媳,書塾的王姓先生托我給你捎了信件。”從懷裡掏出一張信箋,沖蘇晨抖了抖:“來,小妞,給大爺我唸唸。”漓悠之前是完全不認得字,認識蘇晨後,才慢慢學了些簡單的字,現在仍在學習中。

“你不是認識一些字了嗎?”蘇晨擦擦手,接過信箋,念叨:“識字這樣的事得多練習才行。”

呆愣著才回神的蘇夕一把從蘇晨手裡搶過了信,“嚓嚓”兩下撕得粉碎,然後惡狠狠地瞪著漓悠:“你是不是覺得最近練習強度太低了,所以閒到有空管這些無聊的事?”自從搬到漢後,蘇晨要求蘇夕好好練下漓悠,以防不時之需,所以剛開始漓悠真被蘇夕整得渾身都青青紫紫,最近適應了蘇夕的步調後,總算悠閒了幾天。

聽到蘇夕這麼一說,漓悠突然大呼:“哎呀,人家曬外面的草墊還沒收進來的呢。”一溜煙地跑掉了。

到門口時,聽到他打了個照顧:“蘇先生,您好。”

蘇歧?這時候過來幹嘛?一般情況下他可是不會離開自己房間半步的。

蘇晨蘇夕困惑地對視一眼,再看向門口。

蘇歧慢慢走了過來。

雙眼無神地看著在場兩人,然後焦距慢慢集中在蘇晨身上。

蘇晨正要問他為什麼臉怎麼那麼蒼白,就看到他張張口,似乎要說什麼,人就這樣軟軟地倒了下來!

“宮主!”蘇夕衝過去,扶住他,再握住他的手腕試脈,抬起頭,對皺眉站在原地的蘇晨說:“昏迷過去了。”

蘇晨點點頭,“先送他回房,我去拿藥箱。”

蘇歧身體並不好。武功高強,身體卻不好,聽來似乎不可能,但的確如此。

而且,據自己的觀察,蘇歧身體不好的原因似乎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體內真氣過於霸道而導致身體無法承受,嚴重的甚至會在練功過程中筋脈盡裂而亡。

蘇六說的頑疾大概指的就是這個。

問題是,蘇歧不可能不知道再繼續下去有可能導致猝死,可他仍是孜孜不倦的每天練功,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麼。

“已經高出世人很多倍了好不好,還練什麼功。”他嘀咕,走進蘇歧的房間。

蘇歧的房間很簡陋,只有床——因為他起來都直接去蘇晨那裡梳洗的,所以連梳洗用具都省了。

“晨晨。”蘇夕坐在床邊,擔心地問道:“宮主他,會好起來的吧。”

“……恩。”他走過去,摸摸蘇夕的頭,“放心吧,我在就不會讓他死的。”

雖然小夕什麼都沒說,但是自己也不是遲鈍的人,從她平時對蘇歧的維護就隱約能猜到小夕可能知道蘇歧跟自己的關係了,所以,又有什麼辦法呢?這是小夕的父親啊。

我可見不得小夕難過一丁點。

第13章

蘇歧目前的情況也正如蘇晨猜測的——因為練功導致的真氣紊亂,稍有不慎就會再次走火入魔。

蘇晨努力集中注意力尋找真氣運行的規律,右手捏針,一旦確定就給他紮下去。

其實這對於完全沒有武功的蘇晨來說,是很痛苦的事情,因為蘇歧體內真氣強大且十分混亂,要找到主導的真氣並加以引導,實在是非常耗精神。

雖然在這不長的時間內蘇歧犯病都有兩三次了,但蘇晨每次給他治療完畢,自己都得休息上兩三天。

於是,給蘇歧扎完針,確定他已經沒危險後,蘇晨真是累得手指頭都不想動,虛汗都把內衫浸濕了。

掙紮著換好了衣服,他一步也不想動了,蘇夕漓悠從剛才就不知去幹嘛了,他實在沒力氣叫人把自己攙回房間。

想了想,苦笑著輕聲說道:“這傢伙也算在我房間睡了半年,我在這睡一次沒什麼關係吧。”最多把自己丟下床,應該不會發狂把我殺掉。

勉強脫了鞋襪,爬上蘇歧的床。

唔……這傢伙的被子,真香……

這樣微嘆著,他合上眼。

一直以為蘇夕會來叫醒自己,或者蘇歧會把自己踢下床的蘇晨就這麼安安心心地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按照自己的生物鐘準時醒來的蘇晨在鳥鳴中睜開眼。

咦?這是?

他驚訝地打量著跟自己房間完全不同的擺設。

整個人也很快清醒過來,記起了昨天發生的事。

不是吧!蘇歧……

他幾乎是有點僵硬地扭頭看床裡側。

蘇歧睜著明亮的雙眸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

黑色的長發貼順地覆了下來,微微露出雪白的頸子,衣領微敞,玉脂般的肌膚若隱若現。

好吧,好吧,這人真是美的不像話,可就是太過涼薄。

所以,任他再怎麼迷人,在自己看來,也不過是具冰冷的雕像,讓人無法心生戀慕。

“還有沒感覺氣血翻湧?”他一臉若無其事地坐起身來。

蘇歧點點頭。

“試著咳一下,看能不能咳出淤血,我之前扎針給你鬆了鬆。”

蘇歧試著輕微地咳了咳。

“你這樣不行,得大力些。”蘇晨示範著,“得這樣。”

蘇歧學著他咳了起來。

還是很秀氣很優雅的樣子,至於嘛,不就是咳出淤血而已啦。

蘇晨嘆口氣,這有教養的人跟自己真是完全不一樣啊。

伸手,貼著他的後背:“我給你拍拍。”

蘇歧身體僵硬了一下,然後才點點頭繼續。

過了好一陣子,終於費力地將淤血咳了出來。

讓他靠著牆喘氣,蘇晨擦乾淨他嘴邊的血漬,準備出去給他弄點水喝。

走了幾步,眼角餘光瞥見了他那又稍微掙開了些的衣襟,走回去,給他攏好:“你……”話沒說完,門被大力撞開。

“晨晨!我抓到個偷包子的小賊。”漓悠大吼著右手拖了個什麼一頭撞了進來,抬起頭來,正好看到蘇晨給蘇歧整理衣服,嘴巴立刻張得老大:“你們,呃……打擾了!”碰地關上門。

蘇晨看了看蘇歧,再看看門口,還不知發生了什麼,門又被撞開了。

漓悠仍然拖著之前那個人形物體,怒氣衝衝地站在門口:“蘇晨,你太過分了,你不是說你不喜歡男人嗎?為什麼現在跟他睡了!”

“啊?”什麼叫睡了?

“啊個屁啊,你是不是嫌我髒啊?我跟你說我是運氣不好才中招的,就那一次還被你見著了。”漓悠瞪大眼,衝他吼:“之前的我可是清倌,從沒被人碰過的!”

“不,不是……”他看到了漓悠眼中那一抹小小的受傷,結結巴巴地說。

“那你現在上我,或者讓我上。”漓悠大步衝過來,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強迫他跟自己對視。

“現,現在?”蘇晨磕磕巴巴地:“我,我,我不知道……你,喜歡男人……”

“我不喜歡男人。”漓悠瞪他,“但是你上了他就得跟我發生關係。”

這是什麼邏輯啊!

蘇晨傻眼了。

床上,蘇歧又有氣無力地咳了咳。

他扭頭看看蘇歧。

蘇歧仍是沒什麼表情地看著這邊,彷彿這場爭論跟自己沒任何關係。

“你要上我還是我上你?”漓悠步步緊逼。

“啊……”蘇晨頭疼地:“我,我跟你說,我們並沒……”

“胡說!”漓悠吼道:“你都給他寬衣了,當我沒看到啊。”

“啊?”

“哼哼,”漓悠伸手去扯他的衣襟,“剛才你們都這樣了,衣領都解開了,你當我傻的啊!”

……我只是給他整理好而已啦。蘇晨苦笑道:“你誤會了,我跟他怎麼可能發生關係……”他可是我的直系血親啊!

這邊解釋時,卻沒見蘇歧聽到這話,眼神黯了黯,緩緩開口:“你不用擔心,他並不會因為你是外人而趕你出去,而且,我們並沒怎樣。”

漓悠哼了一下:“都這樣那樣了還叫沒發生關係啊。”但是手卻鬆了下來。

蘇晨詫異地看著漓悠:“你因為這個才要跟我……”

“不然你以為我會喜歡你啊,我喜歡女人的!”漓悠沒好氣的:“反正被狗咬了,我也不差再給狗咬一口。”

“……”蘇晨無語,為什麼我被說成狗啦!

不過,總算鬆了一大口氣,他頗為欣慰地拍拍漓悠的肩:“恩,那就好,那就好。”自己也不用擔心漓悠偷襲了。“我不會趕你出去的,你看,蘇先生跟我們也沒什麼關係,我也沒趕他出去對吧。”

蘇歧轉過臉去,不再看他們兩人。

“而且我既然救了你,那當然不會再不管你的啦,你不相信我的人品?”

“你說真的?”漓悠懷疑地看著他。

“當然,只要你別對我下手。”他笑著連連點頭。

“其實,我也不討厭你,所以,也難說啦。”漓悠突然陰陰一笑。

蘇晨:“……”

“哦,對了,這個。”他提著手上的東西朝蘇晨晃了晃:“早上我開門時,這小鬼居然在我們店門前偷包子呢,你知道嗎?他居然敢在我面前偷包子吃!”誇張地嚷嚷。

這是個臉蛋髒得看不清的小孩子,睜著驚恐的眼睛看著漓悠。

蘇晨想他能理解孩子的驚恐,不要說孩子,就是成年人聽到了剛才漓悠那粗魯的話語也會被嚇到。

“呃……孩子,你別怕……”蘇晨彎下身體,“……那個啥,你肚子餓不餓?”蘇夕小時候特別聽話懂事,所以他對安慰小孩這個也不是很擅長。

孩子把注意力投往他的臉,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叫道:“哥哥……”

啊?!

蘇晨漓悠齊齊張大嘴,看著眼前這花臉小孩。

第14章

見眼前兩人傻兮兮地看著自己發呆,小孩急了:“哥哥,是我啊,小虎,你不記得了嗎?”

小虎?蘇晨困惑地看著小孩。

“就是以前我家在長樂宮下的官道上開茶鋪的,有一個姐姐陪同你來我家喝水休息的。”叫小虎的孩子急急說道。

蘇晨努力回想——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還攀親戚呢你,小屁孩!”漓悠用力捏捏小孩的臉蛋。

“痛痛痛啦!”小虎掙扎,“你幹什麼?變態!”

變態……

蘇晨看看漓悠,沒做聲。

漓悠捏得更用力,面無表情地:“你可以笑沒關係。”

小虎的慘叫聲中,蘇晨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我,我出去給蘇先生倒杯水,你帶小虎出去洗澡,別吵著蘇先生。”

瞥了眼蘇歧,他眼神空洞。周圍的氣氛完全沒感染到他——或者,他根本不知這有什麼值得好笑的。

搖搖頭,走出去了。

給蘇歧送水漱口,然後出去買早餐。

沿路跟左鄰右舍打著招呼,到了平時買早點的攤子前。

“蘇老闆,今天你們不開業嗎?”攤主熟練地將餅子給他拿紙包好,一邊詢問。

“對,舍妹外出,人手不夠。”

“蘇老闆倒也灑脫,生意看得不重。”

“錢嘛,夠用就行,不用太計較。”

“這兵荒馬亂的年頭,還是稍微多準備些比較妥當。”

“對,您說的沒錯。”蘇晨捧著餅子,笑眯眯道:“那您忙,我先走了。”

“慢走,下次再來啊。”

他揮揮手。

稍微多準備點錢……之類的嗎?

他認真思考。

漓悠的擔憂也不無道理呢。

說起來,搬來搬去的,的確是花了不少錢,但是家裡實在沒什麼精於算計的人。

蘇歧不用說了,完全是吃乾飯的,小夕除了武功還拿得出手外,其他的也完全不行,一算帳就瞌睡,漓悠麼,雖然現在家裡的帳是他在管,但那傢伙只是看起來精明而已啦,經常還得我去覆核半天。

不行,一個都派不上用場,我總不可能去請個賬房先生吧。

雖然現在定在這裡,但是小夕跟長樂宮總是無法撇清關係的,到時出現什麼江湖人士,我要怎麼跟人解釋呢?而且,我們的行蹤也必須保密,外人總是不可信任的。

哎,當家怎麼這麼痛苦呢。

他唉聲嘆氣地走回了鋪子,漓悠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哼哼:“怎麼晨晨還沒來,小子,你去看看。”

旁邊洗乾淨了臉,換上了身乾淨衣服,一臉機靈的小虎撇嘴:“你幹嘛自己不去啊。”

“我餓得沒力氣走了!”漓悠抱怨,“這傢伙昨天跟蘇先生鬼混,今天還這麼晚才去買早餐,看他回來我不收拾他!”轉而又奇怪地看著小虎:“你眼抽筋了嗎?為什麼老眨眼睛?”

小虎也無力地撲倒在桌上:“變態不要緊,可這變態又是傻瓜那就沒救了……”

與此同時,蘇晨站在漓悠身後,冷冷地說:“你要怎麼收拾我呢?我好期待呢。”

漓悠眨眨眼,轉過臉,笑得討好地:“哎呀,晨晨,你知道我最疼你啦,怎麼捨得收拾你嘛,我是說,你每天早上給我們買早餐辛苦了,我”手指在他肩膀上輕輕地點點點:“我給你按摩按摩。”狗腿地開始給他揉肩。

蘇晨表情冷漠地任由漓悠在自己身上賣力按捏著,等漓悠低下頭給自己按摩手腕時,他朝呆呆看著自己的小虎眨眨眼,賊笑。

小虎真是個聰明的孩子,見蘇晨那狡詐地笑容,馬上明白蘇晨根本沒有生氣,是故意捉弄漓悠的而已,也笑了起來。

漓悠這已經是餓得頭昏眼花了,還花費了大量體力討好蘇晨,一番按壓下來,自己累得滿頭大汗,“舒服了沒?晨晨?”擦著汗,直起身體。

蘇晨看著對方的表情,不自覺地嘆口氣:“漓悠。”

“恩?”漓悠神色緊張。

“我每天早晨去買早餐還得腳去走路呢。”

“啊,那我!”說著漓悠就要彎下身體。

他扯住漓悠:“你不用這麼做的。”

“恩?”漓悠困惑地看著他。

“平時可以跟我開玩笑,但是見我好像生氣了就低下頭嗎?”蘇晨撐住他的肩:“你沒有寄人籬下,我們現在是互相仰仗,沒有你,店子也無法運營,蘇先生也一樣,他付出了自己的勞動,所以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如果你們願意把這當成家的話,不用討好我,我們是平等的。”

漓悠聽得眼眶慢慢地紅了,然後低下頭:“你真是……爛!”

“啊?”蘇晨沒想到自己發自內心地話居然被漓悠下了這樣的評價。

“我想他是想說,你是爛好人吧,哥哥。”小虎笑咪咪地:“對了,我好餓,可不可以先吃?”

“死小孩。”漓悠惱羞成怒,衝過去,用力捏他的臉:“你就知道吃,只知道吃,死孩子!”

“裡欺侮得(你欺負人)……”小虎掙扎。

蘇晨無視那兩人打得不可開交,走到院外將煨著的熱湯倒了一小碗,然後將餅子端去自己房間。

蘇岐坐在書桌前,執筆寫著什麼,背影看起來飄逸挺拔,距離上次他用剪刀把頭髮剪掉後,已經過了一年,所以頭髮又稍微長長了點。

在這裡,他當然不可能像在長樂宮內一樣穿著質地十分華貴的衣裳,但是,就算是劣質的綢緞穿在他身上,卻仍能襯得他無比高貴。

這個人,居住在我這,也的確是委屈了他。

在長樂宮裡一呼百應,錦衣玉食,但是在這,不但每天吃的是粗茶淡飯,穿得衣服甚至粗糙到能將他的皮膚擦傷,而且還得每天做和面這樣的工作——就算他是個毫無殺傷力的普通人,也跟我們不是同一類人啊。

還是早早的讓他回去吧。

“蘇岐。”蘇晨站在身後叫他。

其實也早知道他來了,只是他沒出聲,自己也樂得裝作沒發現,享受這難得的兩人相處時間。

但是現在他既然叫了自己,他也只好擱下筆,緩緩轉身,看著他。

“吃早餐了。”將湯碗擺到桌子上,再將餅撕碎,浸軟。

蘇岐身體不好,所以只能這樣慢慢養著,一時也不能讓他像普通人那樣無顧忌地想怎麼吃就怎麼吃。

蘇岐走過來,坐下,用勺子挖著慢慢吞下去。

“說起來,也有一年了。”蘇晨看著蘇岐的優雅地吃相,再次感嘆人與人的不同,看看人家蘇岐,吃個燒餅都這麼斯文,為什麼家裡那幾個吃飯就跟土匪一樣呢?

蘇岐沒說話,只是吃東西。

蘇晨也習慣了他的沉默,自顧自地說:“你也看到了,我並沒有奪取長樂宮的意思,小夕現在也為你們當差,宮裡的內想必也應該探查出來了吧……你什麼時候走?”

蘇岐停住了動作,沉默著看著他。

眼神居然是悲傷絕望的。

蘇晨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這人會對自己投以這樣的眼神,嘆口氣:“其實,我早該想到的,只是小夕在裡面一攪和,我也就當局者迷了,依照你的聰明才智,怎麼會因為情緒不穩而走火入魔,而且,長樂宮內武功高強的人何其多,又怎麼會落入褚國之手,若真是落入了褚國,那一定會有宮內人搶先救走你,而不是讓你跟我在這市井間流連,說起來,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

蘇岐低下頭,嘴唇顫抖著,卻仍是一句話也沒說。

“小夕這次出去,定是蘇六要告訴她真相準備接你回去了,算一算,你也離開這麼久了,宮內總不可能沒有主人。”蘇晨嘆口氣,“雖然對你來說,只是為了抓出內而施的小小計策,但在長樂宮領土上生活的人們,卻流離失所,早上那個孩子,你還記得嗎?我們並沒有問他爹娘去哪了,那是因為,我們知道一定是沒了。不然誰會放心讓這大點的孩子一個人出來?而且,他還因為飢餓偷東西吃。”

蘇岐頭更低了。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可能也有自己的苦衷吧。”蘇晨見他那模樣,又有點不忍心。“罷了,你這幾天好好休息,估計他們很快就會來接你了。”轉身離開房間。

蘇岐呆呆坐在位置上,低著頭,看著碗裡那已經完全泡散了燒餅。

呆坐在那,一直一直……

第15章

  次日清晨,蘇晨回房間卻沒見蘇岐的身影——一般這時他都坐在鏡子前等自己給他梳頭發洗臉的。

  去他房間看了看,果然已經沒人了。

  嘆口氣,走出房門,站在回廊上,問自己:我是不是對他太過分了?

  可是一想到他殺人如麻,我就無法對他溫柔得起來。

  我是醫者,尊重生命是醫者的本分,但他卻是個視生命如草芥的人。所以,我們之間註定是沒什麼交集的——就算他是我生命的起源,也不能減少我們觀念之間的巨大差距。

  只是他這麼一走,小夕可能會很失望吧。

  雖然她說不需要父親不需要別的人,但她畢竟還是個孩子,沒有孩子不渴望父母的關懷,就算是她隱藏的再好,也能看出她對蘇岐的維護。

  哎,我真是養出了個好女孩啊,小夕雖然從小沒有雙親陪伴,還被人欺負,卻從來沒有怨恨什麼,長得又那麼美,武功也高強。

  真不知什麼樣的人才能配得上我家小夕。

  “晨晨,大清早地站在這想什麼呢,一臉傻笑。”晨練的漓悠湊過臉來:“是不是想老婆了?”

  蘇晨丟個白眼給他。

  “哥哥,你可不可以教我識字啊。”跟在旁邊的小虎睜大眼睛,模樣十分可愛。

  “為什麼想識字?”他笑眯眯地問道

  “因為大變態也識字,我不能比他還差勁啦。”小虎很認真地說,惹來漓悠惡狠狠地一個爆栗子,他捂著頭,抵禦漓悠的襲擊,一邊說:“哥哥,我會算賬哦,我給店子算賬,你教我識字好不好。”

  “你會算賬?”蘇晨漓悠異口同聲地問道。

  隨即漓悠大笑:“就你那毛都沒長齊還算賬呢,不是說不識字嗎?你算個屁賬啊!”

  “我認得零到十啦。”小虎看他跟看白癡沒什麼兩樣,“你以為我是你啊,認得數字就以為自己了不得了,我可打算以後考取功名的。”

  “考取功名?”漓悠瞪大眼,都忘記剛才又被小虎打擊了一回,狂笑了起來:“你白癡啊,那官兒都是你可以當的?”

  “你怎麼知道我當不了?”小虎用力地瞪他。

  漓悠止住笑,看著在手下掙扎的小孩:“喂喂,你說真的?”

  “那還有假。”小虎點頭。

  “出去。”漓悠二話不說,提著小虎就往門外走。

  “你幹什麼啊!”小虎拳打腳踢,“我又不是要你教,我又不是問你!”

  “我們這不歡迎老爺。”漓悠冷笑,“您還是去別的地方請夫子吧。”

  “你,你,你放開我,我要跟哥哥說話,不要你,不要你!”

  “你知道你現在的境況是怎麼造成的嗎?”漓悠冷冷地:“就是那些當官的,你現在居然還想去做那樣的傢伙。”

  “你怎麼知道以後會不會改變,你怎麼知道當官不好?權力並沒有錯,它只是工具。”小虎大吼。

  “閉嘴!”漓悠根本不聽他辯解,把人往門口一扔,就要關門。

  “漓悠。”蘇晨連忙叫住他。

  “喂,晨晨,你……”漓悠無奈地轉身,小虎乘這當兒,一溜煙地竄了進來。

  “他說的很對,權力本身沒有任何過錯,錯的是人,我們只要別讓他走歪路,也許一代名相會出自我們這個小小的家呢?”

  “這麼小就把你哄得一愣一愣的,等他長大點非把你賣了不可。”漓悠沒好氣地看著小虎緊緊抓住蘇晨衣角不放的可憐模樣,沒一點同情心地說。

  “能言善辯是為官保身必備的。”蘇晨微笑。

  “我真服了你了。”漓悠洩憤般地大力甩上門,“到時你別找我哭就成!”

  “是是是。”他看著漓悠氣衝衝地回了房,再低頭跟小虎說:“就按照你說的吧,你算賬,我教你識字,你覺得可以參加鄉試了,咱們就去。”頓了頓,“你知道的吧,現在只有最弱的褚國還每年招考。”

  “恩,我知道。”

  “你知道父母是怎麼沒的吧。”

  “……褚國的狗官屠村。”小虎眼眶紅了,低下頭,小聲說。

  “這樣你也還打算去褚國?”

  “現在兵荒馬亂,只有褚國仍在積極招納閑才,每國都在混戰,只有褚國風平浪靜,苛捐雜稅是繁重了些,但是無兵役之苦,也無戰爭之禍,人們雖然過得清苦,倒也安穩,在各國間,褚國國君的名聲非常之不堪,但在我看來,褚國國君的確是明君,值得我去輔佐。”

  看小虎分析的頭頭是道,蘇晨苦笑著摸摸他的頭:“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真不覺得你是個小孩兒。”

  “我如果是大人,那麼我就不會在這求您幫我了。”小虎苦笑。

  “說出這話來,倒像個孩子了。”他好笑地拍拍孩子。“大人也有大人的無奈和不得已。”

  “那您怎麼知道小孩的苦惱就比大人小?您又不是小孩。”小虎見警報解除,又恢復了平時的伶牙俐齒。

  注意到小虎現在叫自己都變成了敬稱“您”,蘇晨有點不適應地笑:“你用不著那樣叫我的,雖然我現在教你識字,但你也在幫忙做事,我們這是等價交換。”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小虎認真地說,“您知道,我雙親皆亡,現在就您一個親人了。”

  蘇晨在心裏暗暗嘆口氣:這孩子跟之前的漓悠何曾相似,都怕自己會棄他不顧,急著忙著跟自己扯上關係。

  這世道不太平,人心也跟著浮躁不安起來。

  卻沒有道破,抬手摸摸小虎的頭:“以後這就是你的家了,有我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往外走去:“等會你看看賬本,晚飯後,我就教你識字吧。”

  “是。”

  吃過早餐,安撫好漓悠後,蘇晨去收拾東西,漓悠打掃院子,小虎研究賬本,三人各自忙了好一會。

  晌午時,蘇夕回來了。

  手裏提個包裹,進屋先往蘇岐的房間沖去。

  屋內空空如也,之前那唯一一張床也沒了。

  “小夕,你幹嘛呢?”院子裏的漓悠看到蘇夕臉上難掩的失望,湊過來說話。“這幾天上哪去了,都沒打個招呼。”

  “我哥呢。”蘇夕邊走回自己房邊扯動臉上的假皮。

  “你能不能別做這麼噁心的動作啊,怪恐怖的,晨晨在房間收東西,你曉得不,那傢伙說又要搬家了!”漓悠發著牢騷。“明明都做得好好的嘛,突然說搬就搬,真是的!”

  “他說要去哪?”蘇夕腳步頓了頓,然後繼續走。

  “不知道,我都不想問了,不知這次他又想幹啥糊口。”

  “行了,你忙去吧,不用跟著我回房間了。”蘇夕手撐住房門,瞪著漓悠:“這幾天我沒在家,你沒對晨晨做什麼吧。”

  “你當我什麼人啊,”漓悠不滿地嚷嚷,“我哪有那麼沒節操,擔心我還不如擔心別人呢。”低聲嘀咕著走回“工作崗位”。

  擔心別人?

  蘇夕晃晃腦袋,這話是什麼意思?

  算了,不管,先去洗臉。

  把面具扯了,洗把臉,去找蘇晨。

  他正背對著自己撿桌子上的小玩意呢。

  “晨晨。”

  聽到她叫自己,蘇晨回頭笑了笑:“回來了,快幫忙我收東西。”

  蘇夕並沒有乖乖過來幫忙,倒是猛然一撲,整個人掛在蘇晨身上:“晨晨,人家最近好不舒服哦。”

  “恩?”蘇晨照例被壓得快趴到了桌子上,掙扎了好一會,才直起身:“怎麼了?”

  “最近,人家啊……”蘇夕唉聲嘆氣地。

  “好好說話,我這小身板可不怎麼牢固。”蘇晨伸手到後面,拍拍她的背。

  “人家這幾天都很擔心,因為好像經常發作。”蘇夕慢慢地從蘇晨身上滑下來,扁著嘴巴。

  這樣一說,蘇晨馬上緊張了:“怎麼了?才出去幾天就生病,那我要怎麼放心你?哪里不舒服?”

  蘇夕嘆口氣,“有點痛。”

  “有點痛?”蘇晨擔心地上下打量蘇夕。

  “其實呢,之前也有,但是最近慢慢地變得很麻煩了。”蘇夕再次嘆氣。

  “到底是什麼地方不舒服?”他著急地問道。都什麼時候了,她還在這前言不搭後語地亂說。

  “小哥兒,最近我跑、跳的時候,都會胸口疼痛呢。”蘇夕突然臉色轉成賊笑。

  蘇晨先是不明白蘇夕到底是什麼意思,再下意識地撇了眼蘇夕的胸部——轉身:“死丫頭,你皮癢了啊!”這傢伙哪天被平胸的女人狠揍我一定鼓掌叫好。

  “癢著呢,你給俺撓撓唄。”蘇夕嬉皮笑臉地貼著他蹭。

  “別在這添亂,一邊玩去。”他沒好氣地哼。

  蘇夕當然不可能老實聽話,就那麼死粘著蘇晨,過了很久很久,她突然開口:“晨晨。”

  “恩?”蘇晨根本就不可能對蘇夕真正生氣,所以,回答的也是和顏悅色。

  “我決定出去了。”

  “什麼意思?”雖然不明白蘇夕到底要說什麼,但是她認真的口氣也讓蘇晨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轉身面對蘇夕。

  “就是這樣的意思。”蘇夕微笑,“我要真正離開晨晨,去所謂的江湖上遊歷兩年。”

  蘇晨還是不能很明白,因為,現在的小夕不就是在江湖上遊歷了嗎?什麼叫真正的離開我?

  “在這兩年內,我想我不能見到晨晨了吧。”蘇夕笑,“雖然很捨不得,但是我決定這麼做了。”

  “啊,為什麼?”蘇晨這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為什麼不能見到我?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地址啊,你只要累了就回來找我就好。”

  “笨晨晨,你難道還沒發現嗎?我在你身邊,只會將你也捲入你討厭的江湖恩怨中去,迫得你不斷的搬家,你喜歡安定對嗎?”蘇夕嘆口氣,“可是,我卻喜歡自由自在,笑鬧人間。”

  說沒發現是假的,但是,這是小夕啊,小夕帶給我的一切都是值得珍惜的,所以……

  “因為晨晨一直這麼寵著我,所以,我才這麼任性。”蘇夕佯裝不滿地翹起嘴巴:“所以,這一次,也讓我再任性一次吧。”

  我不希望你離開,你帶來的麻煩也是好的,我們是彼此唯一的依靠不是嗎?所以,不要走……

  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只是微笑:“恩,好。”

  蘇夕的表情也不是那麼高興,但仍是微笑著:“我明天啟程,所以,今天請你們出去吃頓好的吧。”

  “恩,那我去跟他們幾個說說。”他也笑著往門外走去。

  快到門口時,突然身後傳來了蘇夕輕輕的聲音:“……哥。”

  小夕在正式學武之後,就再也沒這樣叫自己了,都是直接叫自己“晨晨”的。

  他愣了一下,轉過身,微笑著朝蘇夕做出了擁抱的姿勢。

  蘇夕也是呆了呆,然後沖進了他懷裏。

  他好一會才穩住身形,摟住蘇夕,在心裏苦笑:我家這丫頭猛得跟頭牛似的,真不知未來的妹夫有沒有強悍的抗擊打能力?

第16章

次日,蘇晨離開山砌往西去漢的都城——埭冒,蘇夕前往這個世界的最北端尋找蘇十,兩個從來都是粘在一起的人,也總算是各自分道揚鑣。

坐在馬車上的蘇晨有些心不在焉,漓悠試偷些什麼讓他心情好起來,均以失敗告終。

於是終於不滿地爆發了:“不捨得她就跟她說嘛,那頭笑眯眯地送人上馬,這頭又愁眉苦臉對著我們,我們得罪你了啊。”

蘇晨抱歉地笑了笑:“我去車外面坐坐。”掀開布簾走去跟車把勢說話。

“啊……”漓悠還想說什麼,只見他人已經出去了,扭頭見小虎在偷笑,不由地怒從心起,擰他小臉:“你笑什麼啊!”

“笨得沒話說了你。”小虎毫不留情地笑他,“你擔心他就告訴他嘛,說話真真沒法聽,正好哥哥心情又不好,你這不是典型的癩蛤蟆吞魚鉤嘛。”

“那是什麼?”他不明白地眨眨眼。

“自作自受啊。”

“小子!”

於是,小虎又被漓悠一番蹂躪。

蘇晨跟車伕打了招呼後,也一起坐在外面,觀賞外面的景色。

是啊,我為什麼不跟她說呢?

他遙望遠方那層巒疊嶂的群山,微笑了起來。

因為我的小夕雖然性子飛揚跳脫,但我若說不希望她離開,她也一定會留下來,可是,她留下來又能怎樣?沉寂於市井間,然後找個不懂欣賞她的平凡男子嫁了?

平平淡淡對我而言已是足夠,但小夕的性格卻跟我完全不一樣,她喜歡四處冒險,喜歡不一樣人,不一樣的風景,所以,她應該找一個能跟她一起旅行的男子共度一生,而我,則該找個平凡普通的姑娘安心過完這一生,盡人事,知天命。

我們本來就該是這樣漸漸的分離,我雖然早就清楚,但事到眼前,又覺得放不開了。

人啊,總是難免有點自私的。

小夕不屬於我這個世界,而我,也無法在小夕的那個世界裡生存下去,這是一出生就決定的命運……

他下意識地摸摸自己那一冷就會行動不便的雙腿。

說起來,那傢伙也應該順利地回到宮裡了吧,

經過那一年的“訓練”,基本生活能力還是有了的,再加上他武功那麼高,以後的生活沒問題的……吧?

雖然這麼心裡自我安慰著,但想起那傢伙的死腦筋和平時白痴到極點的行為,他也覺得心裡沒啥底。

到了埭冒還是留意下長樂宮的消息吧,雖然不見得能打聽得到……

真不曉得那人為什麼還要練那幾乎是自殺的功夫。

他搖搖頭。

第五日,漓悠在車上休息,蘇晨和小虎下車去路邊茶攤買乾糧。

漓悠雖然比自己壯實,但完全經不起路途奔波,跟自己初次到啟是一副德行,相對而言,小虎就好了很多,至少這孩子每天都還能抽出精力來識字。

蘇晨在前,小虎在後,兩人下車走了一會。

快到前面茶攤時,小虎突然說:“哥哥,您覺得您是什麼樣的人?”

蘇晨正被太陽曬得暈暈的,現在快六月了,正午的陽光還是稍微有些威力的。聽到小虎這麼問,根本不知他指的是什麼,悶悶地轉身:“什麼?”

“您覺得您是好人嗎?”

“不算壞吧。”蘇晨眨眨眼,“有空在這廢話,還不如快些走,熱死了。”

“不,你是好人。”小虎搖搖頭,神色認真,“所以,對不起。”

“啊?”他還是熱得頭昏腦脹,也沒太留意小虎這孩子到底說啥,但旋即感覺身後風向有點不對,還來不及回頭,一塊濕濕的,帶著刺鼻氣味的東西緊緊摀住了自己的口鼻,意識幾乎是頃刻間陷入了黑暗。

依稀還聽得到小虎在說什麼,但他已經完全昏迷了過去。

甚至連困惑都來不及產生。

頭一陣陣地,痛到快裂開,他費力地眨眨眼,辛苦地睜開乾澀的眼。

這是一種非常烈的迷藥,對身體的傷害很大,看樣子把自己虜來的人是不會讓人好過了。

看著自己的清秀侍女伸手粗魯地扒開他的眼皮,再轉身跟身邊另一女子說:“人醒了,去請少主過來。”

那女子應了身,出去了。

守在床前的侍女倒沒有再做什麼別的事了,但是之前被她翻弄過的眼珠痛得要命,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

可是身體卻仍是軟軟的,無法動彈,他只好讓眼淚就這麼順著臉蛋滑落。

走進來的青年男子看到蘇晨那無可奈何的狼狽相,愣了一下,然後冷笑:“你還是不是男人啊,居然哭的這麼難看。”

淚眼模糊中,也看不清男子到底什麼樣,他努力用稍微有點嘶啞的聲音輕聲答道:“你可以叫你的侍女把剛才用在我身上的手段用在你身上試試。”一說話喉嚨就疼死了,眼淚流得也更凶了,這藥勁兒還真大,真不知他弄了多少給我。

男子當然不知蘇晨被侍女那樣用力翻弄了下眼皮,以為自家的丫頭虐待“俘虜”了,狠狠瞪了那侍女一眼,話還沒說,那女子就嚇得跪倒在地:“少主恕罪,奴婢只是看看他醒了沒,可能用的力道稍微大了點,他就一直這樣了。”邊說還用力狠狠地瞪了眼床上的蘇晨。

蘇晨什麼也看不清,當然也不知道這周圍景況,只是自己也總不能這麼傻躺著啊,咳了咳:“……我可不可以要求喝點水。”喉嚨真痛得不行了。

“給他水。”

蘇晨一會便感覺到了有液體順著唇邊淌下來——感覺不到器物貼在嘴邊,也感覺不到液體的溫度氣味,因為迷藥後遺症還十分大,整個口腔都是麻木的,他能控制說話不大舌頭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喝了這大概是水的東西,他感覺好像稍微好了些,雖然眼淚還是流個不停,但好歹說話不那麼困難了。“小虎跟你什麼關係?”

“小虎?”男子聲音詫異,然後瞭然地點點頭:“你說那個孩子啊,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恩人?

蘇晨先是想了想,然後點頭:“說的也是。”

“你這麼一下就接受了我的說法,不怕我誆你?”

“你誆我又沒任何好處,現在我的可是任人宰割,沒誆騙的價值。”蘇晨笑了笑,“而且,我剛才想了一下,既然小虎說被屠村了,那他沒道理還活著,小孩比成年人更容易死於戰亂。那麼定是被人救了。”喘口氣,“之前發生了很多事,所以我也沒想太多。現在想來,一切都是有計劃的。”沉吟了一下,“雖然我現在還看不太清楚,”實際是眼前一片水光,“你是那個人吧?”

“恩?”

“之前,我警告過你中毒的那個人。”

“哦?何以見得。”

“首先,若是屠村,不可能他一個小孩能活下來,就算僥倖活下來了,從那兒到山砌的距離不是一個孩子能到得了的,其次,我認識小虎那地方不還認識你了嗎?你看起來武功不錯,家世似乎也不賴,很符合。恩,你抓我過來,是希望我能為你所用吧?要是不我配合,你打算就讓我這麼消失掉?”

“你很聰明。”

“我聰明就不會躺在這動彈不得了。”他笑,眼淚終於慢慢止住了,眼前人的輪廓也顯現了出來。

身著白衫,頭繫玉帶,手裡握著一把繪著墨竹的扇,微微笑著看著這邊。

舉止彬彬有禮,笑容溫和,如果忽略眼角的自得和狠厲,的確是謙謙君子的好男人模樣。

“看起來,似乎好些了嘛。”男子笑著走進半步:“我叫甪裡契。”

“據我所知,甪裡好像是啟國的國姓。”蘇晨詫異地揚眉。

“在下是啟國的太子。”

蘇晨微笑著點點頭:“在你眼裡,我跟死人沒什麼區別了吧,所以你才敢放心地說出來。”

“你可以選擇忠於我。”

“你怎麼找到我的?”

甪裡契愣了一下,然後笑:“你之前在築水開過醫館,你還記得嗎?”

“……我寫的藥方讓你看到了?”

“恩,說來也巧,府邸裡的僕人在你那看病的藥方讓我看到了。”

蘇晨冷笑:“其實,一進城你就知道了吧。”我真是傻瓜啊,還問他是怎麼找到我的,這不明擺著的嗎?

“早知道你喜歡開門見山我也就用不著撒這樣蹩腳的謊了。”甪裡契故做苦惱地。

“然後你一直就這樣監視著我,直到你確定我能為你所用,才讓小虎過來?”

甪裡契微微一笑,算是默認。

“那為什麼是我?”

甪裡契揮退侍女們,一步一步走過來,坐在床沿上。俯視他。

“你救我一命,我理當報恩。”

“哦?這就是你的報恩方式?”蘇晨哼了哼。

“你誤會我了。”甪裡契一字一句地說,“其實,我這個人吧,晚上睡覺也睡不安穩,但是我觀察了你一年多,你身邊的人動得很好,我常常在想,我要是把你搶過來,他們會不會就此無法安睡呢?那我呢?或者我可以睡得很好也不一定。”拿扇子順著他臉頰未乾的淚痕往下滑,“如果我傷害到你,你會恨我會厭惡我,但是絕對不會奪取我的生命對吧?”

蘇晨沉默不語。的確,這傢伙就是猜中了自己最大的弱點。

“可是,我的母後,也就是你發現的投毒者,卻無時無刻不期望我死掉。”甪裡契冷笑,“然後,我就以這為理由除掉了她,多可笑,權力讓人變得瘋狂。”用扇子拍拍他的臉,“我想看看這樣的你,擁有了權力後是不是也變得會跟我一樣漆黑。”

蘇晨沒有說話,或者說,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個人雖然是冷笑著,漠然的樣子,卻有種難言的寂寞和悲傷。

“如果,你願意臣服與我,我可以賞賜給你這世上最奢華一切,怎樣,要不要跟我合作?”說完又笑著自言自語,“我所有的也就只有這個了,所以只能用這個來報答我的恩人了。”

“如果我不願意呢?”蘇晨直視男人英挺的容貌。

“當然,我不可能真的殺了你,榮華富貴也一樣給你,”甪裡契笑,“但是,我總是覺得不滿足,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想要從別人那裡奪取更多更多,你看,我對你付出了我的欣賞和我擁有的榮華,當然要你付出一些,那麼就自由好了。”湊近他,“一輩子,一輩子被我困囚在華麗的牢籠中,你選哪個?”

蘇晨嘆口氣,“那你想我為你做什麼?”

“天下,我想要這天下。”甪裡契眼中閃耀著野心的光芒。“只有這天下盡在我掌中,我才會滿足。”轉頭,微笑著對他說:“你有足夠的智慧和安撫人心的力量,我知道我的眼光沒錯。”

他眼中的那燦爛的光彩,真是讓人失神。

蘇晨愣了一下,才回答:“現在的啟,實際上,已經由你接管了吧?”

“父王他老了。居然不明白我的緩兵之計,戰爭中的聯盟哪有忠誠可言。”甪裡契笑道。

蘇晨聽到這,心裡“咯?”一下,暗道:這下麻煩了,我要是逃脫了,他更不可能放過我了,連這軍事機密都給我說出來了,這傢伙怎麼跟倒豆子似地有啥說啥全說了呢!

“你同意了吧?”甪裡契見他遲遲沒說話,臉上帶了些歡欣的神色。

“呃……”他已經後悔之前的舉動了。

因為甪裡契身體慢慢軟了下去,瞪大眼:“……你,什麼時候……”

蘇晨苦笑:“你覺得我不會殺你,所以就渾身破綻,我大概找到了不下十次給你下毒的機會,是你誘惑我的……”見男人又怨又怒地瞪他,睜著眼就是不肯合上。“其實,你該知道,一般解毒的都很擅長下毒啦,雖然你搜了我的身,但是我指甲裡面還有十種藥粉呢,這樣就可以配成不下五十種藥了……”聳聳肩,“我不會毒殺你,但是,迷藥,軟骨散之類的,我還是稍微會一點的。”

聽完這話甪裡契終於昏迷了過去,也不知是抗不住藥效了還是氣暈了。

其實藥效要是沒發作的話,他都打算不跑了的,但是現在變成這樣,看樣子是不跑不行了。

問題是,身體各方面的協調能力都沒恢復,能勉強跑出房門就不錯了,更不要說,這屋子外面還有太子爺的一票保鏢。

正苦惱著呢。

門突然“碰”地一聲,倒了下來。

門板上還插著一柄銀光閃閃的長劍。

他下意識地順著往上看。

一個身影逆著光線,站在了房門口。

夕陽正紅。

第17章

無論什麼時候,什麼狀況下見到這個人,都是這般的——風姿妖嬈。

夕陽只將他身體的左側渡上了層金色的光芒,因為逆光而看不清他的臉,但卻能感覺到他散發出的那鬼神莫敵的煞氣。

他沒說話,那人也沒說話,一雙漆黑髮亮的眼直直地盯著他看。

聽到人聲漸漸喧嘩,蘇晨苦笑一聲:“這位壯士,不如先逃命吧?”

那人走了過來,伸手,將蘇晨從床上輕鬆抓起背上一甩,掃了眼屋內,看到了地上昏迷的甪裡契,探手,門板上的劍落入掌中,揚手。

“不要!”蘇晨在他朝劍所在地伸手時,便試圖制止,但是他的動作實在是干淨利落沒有絲毫猶豫,所以,話音剛落,甪裡契的脖子上還是劃上了一道不淺的傷痕。

不過,看起來,應該還不致命,蘇晨鬆口氣,頓時覺得力氣盡失——本來就藥效未退,精神又極度緊張,再加上剛才又受到連翻變故的驚嚇,若不是他意志力還算強韌,這會可能昏睡過去了。

“不要殺人。”他直視著那人美麗到讓人暈眩的容貌。

那人瞥了甪裡契一眼,沒有說話,收劍,往地面輕輕一點,整個人騰空而起,眼見要撞到房梁了,只聽得乒乓一陣亂響,眼前一片銀光,然後自己人已經站在了屋頂上,他掃了眼周圍景像,很沒志氣地暈了過去——好高啊啊啊!

在途中做了漫長的一個夢,裡面有父母,哥哥,那個世界裡的親人,一開始,大家都親切地問候,擁抱著一直沒有機會擁抱的自己,但是跟每一個人擁抱過後,就驚訝的發現大家都帶著笑容,漸行漸遠,或者說,他們並沒有動,而是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牽引著,離他們越來越遠,聲音也漸漸的無法聽見,只能看到他們嘴唇開合,最後,連容顏也模糊一片,無法看清……

之後又夢到了些奇怪的事情,比如小虎娶了漓悠,小夕嫁給了個女人之類的……

再後來,醒了。

一睜眼,看到整個房間滿滿噹噹塞滿了人,每個人臉上都貼著白紗,上面寫著數字。

蘇晨先是被嚇了一大跳,然後意識到這可能是長樂宮。

他遲緩地轉動著頭,尋找那個臉上有“六”的身影。

“六”微微朝他點點頭。

太好了,蘇六沒事。

正鬆了口氣,自己的“恩人”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個臉上寫了“三”的女子。

恩人蘇岐看到床上的蘇晨睜開眼了,步履稍微加快了些。

屋內人一致行禮,然後魚貫而出,一切都在寂靜中完成。

他坐在了床邊的軟塌上,看著蘇晨。

“……多謝你此次搭救。”蘇晨微笑道謝。

蘇岐沒說話,就是盯著他看。

過了好一會,蘇晨終於受不了了,苦笑:“你怎麼找到我的?”

“因為你有危險。”蘇岐答非所問,一邊還認真看著他。

“你派人監視我們?”蘇晨無奈地嘆口氣,“其實沒這必要,小夕跟我說,兩年不會聯繫我,而我,你看,沒野心也沒這本事,不用戒備我。”

聞言,蘇岐總算是收回了目光,垂下眼,看著床邊的流蘇低聲:“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什麼?”他覺得有點好笑,除了這個,難道還會有別的原因嗎?

蘇岐再次沉默,低著頭。

“算了,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問了,我什麼時候可以走?”

“走?”蘇岐困惑地眨眨眼,“走哪去?”

“回家啊。”他才覺得蘇岐這表情來的很奇怪呢。

“回家?”蘇岐更不解了,“這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蘇晨愣了一下,看了看蘇岐——這傢伙的表情說明他是認真的。

皺了皺眉:“我覺得不太好,呃,因為,你看,你不是都擔心我會對長樂宮有什麼別的企圖嗎?”瞥了眼蘇岐,看到他臉色黯淡了下來,連忙改口:“我是說,就算你不擔心,你的手下們也會擔心的……”我說的大實話好不好?為什麼看起來倒像是我在欺負他?他才是父親啦!

“這裡一切都是我的,包括她們。”蘇岐淡淡地說道,“我愛給誰就給誰。”

我就是受不了他這樣輕視生命的態度!

蘇晨心裡微有不悅,但還是沒說出來,只是笑了笑:“我不喜歡這裡。”

“不喜歡哪處?我叫匠師重建。”

“長樂宮。”他不想跟蘇岐沒完沒了地糾纏下去,也想藉著這麼一說來穩蘇岐的心。

“那我改叫無憂宮怎麼樣?”

蘇晨嘆口氣:“如果你不生氣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現在想說的。”真是受不了了,這傢伙的思維方式簡直就跟那弱智沒什麼兩樣啊。

蘇岐疑惑地點了點頭。

蘇晨伸手:“先扶我起來。”罵人我得坐起來罵才有氣勢。

蘇岐聽話地扶了他起來。

蘇晨輕微地皺皺眉:上次碰到這人時,也感覺他的身體似乎在微微顫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他又染上了什麼新毛病?

“你……”

蘇岐彷彿被嚇到了,驚慌地抬起頭。

“你緊張什麼啊。”蘇晨好笑地,“我只是想問你這些天沒做什麼別的事吧?除了收割你眼中那些螞蟻的生命。”

蘇岐聽出了他的諷刺,低下頭:“……我以後不會當著你面殺人。”

說不出這到底是什麼感覺,蘇晨苦笑:“你用不著跟我保證。”但是,聽到他這麼說,還是稍微,有點高興。

蘇岐又沉默了。

“我剛才感覺到一碰到你就身體顫抖,你是不是服了什麼寒性的藥物?或者練功過度?我早說過了,你也不是小孩了,怎麼”蘇晨習慣性地開書碎念。

“我很高興。”蘇岐突然低聲說。

“啊?”蘇晨眨眨眼。

“因為很高興,所以才會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蘇岐抬起頭來,臉色雖然仍是白瓷般沒什麼血色,但在兩頰處還是隱約可見一絲薄紅。“我之前以為你非常厭惡我,所以決計不再增加你的煩鬱,於是連夜離開山砌,但是,你有難,我卻只想親自過去,因為,或許這樣,你對我的厭惡感會減少些許,可是,你昏迷之後,我確信,你一定不是厭惡我的,”他這樣說著,雙眼閃閃發亮,末了又說:“因為,人不可能在不信任的人面前失去意識的……”雖然之前說的自信滿滿,但說到這,他又遲疑了下來,“……對嗎?”

蘇晨被他突如其來的“真情告白”弄得瞠目結舌不知所措,呆了半晌,那個人眼中的光彩慢慢慢慢地黯淡了下來時,他才反應過來:“呃,那個,其實我沒有厭惡你,你想太多了。”心中震驚不已:這傢伙是不是吃錯藥了?搞什麼啊,幹嘛把自己放在那麼低的位置上,幹嘛將姿態放得這麼低?都不像他了。

“是嗎?”蘇岐有些孩子氣地眨眨眼,彷彿不敢相信般,然後,沒有預兆地,突然微笑了起來。

極其的漂亮,他這樣子微笑起來,臉上那種豔麗的冷漠的氣質一掃而光,乾淨又溫柔,十分的溫柔,唇角上翹,眼眸微眯,簡直就好像換了一個人。

蘇晨整個人都看呆住了。

然後蘇岐也困惑地摸了摸唇角,遲疑地喃喃:“這也是……笑?”

本來還陶醉在蘇岐如天使般的笑容中不能自拔的蘇晨聽到這句話,就彷彿突然從雲間跌落。

他不知該怎麼對這句話做出反應,震驚地看著蘇岐。

蘇岐自己也處於震驚中,或者說,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把剛才的驚訝說出了口讓蘇晨聽見了,手仍停放在唇邊,試圖做出剛才上揚的弧度。

……這個人,不是真的吧?不是真的吧?怎麼可能有人連笑容是怎樣都不知道?難道他以為之前的冷笑狂笑才是笑,這個不是嗎?

蘇晨腦中就像有幾百隻鐘在“匡匡”地亂響——混亂得一塌糊塗。

遲疑了好一會,終於還是決定裝作沒聽到這句話,輕咳了一下,說道:“其實,我要說的是,我們之間雖然各種觀念不同,但是……”伸出手去,試探性地握住那人蜷在衣袖中的手,冰冰的柔軟的手指。“我不厭惡你,我們的體內流動著同樣的血,嚴格來說,你,我還有小夕是這世界上最親近的三個人,我不希望我們三個人有所損傷,所以,我才想跟你保持距離。”

蘇岐可能聽不明白他說什麼,但是他顯然很欣喜蘇晨會主動去握自己的手,不自覺地又開始笑了起來:“好,你不喜歡什麼?告訴我,我會變成你喜歡的。”

……這傢伙果然還是不知道我說什麼,不過也罷,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至少在自己面前的蘇岐只是個不善言詞又固執單純的人。

蘇晨有些許無力,最終還是在蘇岐期待的眼神中敗下陣來:“好,你聽好了,我現在要說我看你不順眼的地方了。”

蘇岐認真的表情如一小學生:“我去拿紙筆來。”

蘇晨再次無力,幾乎都要放棄說教的念頭了,嘆氣:“……你去吧。”

磨好了墨,備好了紙筆,蘇岐再次正襟危坐。

蘇晨已經覺得想跟他像正常人類一樣說話的自己也不比他弱智到哪去,苦笑:“我知道,一個人要改變自己是很難的。”

蘇岐提筆就默寫。

“不用默啦,你聽著就好。”

蘇岐繼續把這句默了下來。

“蘇岐……”他完全被這傢伙打敗,無奈地扶住他的肩膀,讓他抬起頭來。雖然美人寫字是很賞心悅目啦,問題是這傢伙完全是一臉備考模樣,讓人怎麼說得下去?我又不是書塾夫子。

蘇岐困惑地看著他。

“我叫你不要記,如果要記,用這個記。”點點他的腦袋。

“……寫在這嗎?我知道了。”蘇岐稍微考慮了一下,搬來鏡子。

蘇晨幾乎想尖叫了,雖然自詡脾氣不錯耐性頗佳,但是這傢伙的思維方式怎麼可以直線到這種程度啊!

“我是要你用心記!”幾乎是吼的,他大嚷一聲,“你明白嗎?這跟你的宮殿是一樣的道理,你起名長樂是希望長久歡樂吧?起名無憂是希望沒有憂愁吧?”

蘇岐愣愣地點頭。

“但是不是名字叫這樣就真的長樂或無憂了啊!你用筆記了沒用,知道嗎?要用心去記,記在你的靈魂中,明白嗎?”

蘇岐先是點頭,然後搖頭。

“到底明白不明白?”他無奈地。

“前面的明白,後面的不明白,靈魂是什麼,怎麼記?”

算了算了,跟他說也一時不明白的,他也決定不講太多了:“你以後會明白的,算了。”

“你說,我會認真想的。”蘇岐儼然一副虛心向學的好學生模樣。

我覺得你那種思維方式,要想明白是很有難度的。蘇晨嘆氣:“你又不明白,我說了也沒意義,還有什麼好說的。”

蘇岐沉默了一下,才低聲說:“……我喜歡你跟我說話,沒有人會跟我說這麼多與長樂宮無關的話。”

蘇晨看看他,先是沒說話,最終還是微微笑著點頭:“好,那我們換點別的來說,比如,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殺人,聲音很好……”越說越低,到後面沒說完,只用眼角餘光偷偷瞟一臉無奈的蘇晨。

“繪畫,書法什麼的,沒有喜歡的嗎?”蘇晨苦笑,這傢伙真是讓人不知如何是好。“我看你字寫的秀朗飄逸,清勁峻拔,實在是很不錯。”

“你喜歡嗎?”

“……我是問你喜歡什麼……”

“哦……”蘇岐冥思苦想起來。

但,這在蘇晨眼裡,卻是另一種悲哀。

這個人,至今為止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沒有喜好,不會微笑,聰明過人,卻又單純如紙,心狠手辣卻又安貧樂賤,就像是一個只懂殺戮和算計的小孩子。

若不是親眼所見,又怎麼會相信這世間會有這樣的人?

可是,他卻端坐於自己面前。

窗外,火紅的花開得熱烈,樹葉也綠得喧嘩,一切的熱鬧都是屬於別人的,這個人,被隔離開來,關在了這冰冷的宮殿。

一切的一切,都是與他無關的。

第18章

結果,浪費了大半日的時光,蘇岐也沒回答出個什麼像樣的愛好,反倒是蘇晨被他磨得精疲力竭。

這可比對付甪裡契還累啊。

一番對話下來,蘇晨都不想動半下嘴皮子了。

早餐中餐都是跟蘇岐一起吃的,底下齊刷刷地站了兩排人看著自己吃飯,實在是讓人沒一點食,哪怕這盤子裡的菜式是自己見都沒見過的佳餚。

到了晚上,蘇岐帶著他去吃飯時,蘇晨忍不住了,跟在他身後低聲說:“我說,吃飯的時候能不能別讓那麼多人看著?”

蘇岐詫異地看了眼蘇晨:“她們是宮裡的僕從。”

蘇晨皺了皺眉:“我不喜歡。如果你一定要她們留下,那麼就一起吃飯好了。”僕從也是人啊,難道就非得要人家站著看我吃東西?

“好,我知道了。”蘇岐點頭。

初夏的長樂宮,繁花似錦,綠意盎然,每一株植物都在這最美好的時節盡情地伸展自己。

綠葉紅花中,雕刻著繁複紋路的屋簷、描繪著各色花卉走獸的牆壁若隱若現,如果僅僅只是不帶任何情緒地觀賞,這長樂宮的確是個美不勝收的地方,華麗又不呆板,動物植物建築,甚至人,都錯落有致地分佈在這宛如畫卷般的巨大宮殿中。

蘇晨曾經打聽過,宮裡人若是通過正路下山的話,得走上整整一天,就算是以前蘇六告訴自己的暗道,也花了半天多的時間才下山。

所以,可想這長樂宮有多大。

他側過臉去,看蘇岐的臉:這麼一個人,為什麼會獨自一個人居住在這呢?他的父母呢?他沒有其他的親人了嗎?為什麼他的父母會忍心自己的孩子變成這樣?

不過,蘇岐之前還不是一樣要殺了我嗎?所以,誰知道他的父母又是怎麼樣的人。

到了進餐的大廳,依然是齊齊站立著兩排人,蘇岐揮手,示意她們全部退下。

於是,安靜地,大家紛紛退離。

蘇晨發現,雖然蘇岐跟她們接觸的時間十分久,但卻很少說話,或者說,這宮裡的人都話不多。

“你為什麼不跟她們說話?”蘇晨一邊將插著白蘭的花瓶移開,一邊問他。

“為什麼要說話?”蘇岐不明白的表情。

這時,輕輕的叩門聲傳來,是膳房丫頭端菜來了。前兩次這些開門的工作都是蘇六他們做,現在,當然只有自己去開門了。

拉開門,領班的侍女朝他點點頭,他退開位置讓後面那二十多人依序進屋,擺好菜,然後領班的拿銀針在每盤菜裡試了一回,再每碟菜夾了一丁點放進隨身攜帶的小方盒裡,最後從屋內拿出兩副玉製碗筷,擺放好,彎腰行禮,合上門退了下去。

每次都弄這麼多,真是浪費啊,雖然蘇岐解釋過說吃不完的一般都會賞給下面的吃,問題是,人家也是人,憑什麼得吃你吃剩下的啊?

這人跟自己真是太多的不同,還是尋常百姓好啊,漓悠都那麼輕鬆搞定,哪有蘇岐這麼麻煩。

眼不見為淨,我反正打算早點閃人的,無視無視。

點點椅子,要他坐下來,再將他的飯盛好,遞給他:“吃飯。”我可不會像她們一樣什麼都給他遞到嘴邊,要吃飯自己動手。

好在蘇岐在他面前的確是順服之極,沒有二話地舉箸吃飯。

可是……

“你幹嘛不吃菜?”蘇晨看看他。

“不知道吃哪種。”蘇岐老實回答。

蘇晨愣了一下,說起來,好像是這樣,以前蘇岐跟自己住一塊時,自己拿什麼他吃什麼,從來沒有表現出自己的喜好,這兩頓飯吃的也是這樣,旁邊侍奉的人給他夾什麼菜他也就那麼吃下去,就好像所有菜的味道都是一樣的。

沉吟了一下:“我也不知你應該會喜歡什麼口味,總之,這個還可以,我喜歡的,沒準你也會喜歡,就算現在不知道也沒關係,嘗遍各種味道,總會有不一樣的感受,到時候你就清楚些了。”夾過蔥燒海參放進他碗裡,“別看它樣子很噁心,但很好吃哦,不過,你不可以多吃,對你身體不好,你的話……”一個個菜式看過去,“啊,這個,”朝雙菇涼瓜燉黃鱔點了點,“你吃著比較好,但是,我覺得味道一般,鱔魚嘛,我覺得要配料氣味重些才好吃,不然太腥了,喂,喂,你看著我發什麼呆啊?”蘇晨回頭卻見蘇岐看著自己居然開始發呆了。

蘇岐驚了一驚,笑:“沒什麼。”低下頭,繼續吃飯,可是邊吃飯,唇角還是在上揚中。

蘇晨搖頭: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麼。

吃過晚餐,兩人趁天還未黑,繞著飯廳周圍的花園散步。

“蘇岐。”

蘇岐正在仔細研究一隻停在粉紅色錦帶花上的蝴蝶,聽到他叫自己,直起身體來看向他。

“可能我這樣說,會有點多嘴,”蘇晨有點遲疑地,“或許你覺得要做什麼,說什麼,大家瞭解就好,不用多言,可是語言並不只是為了讓你說出自己的需求而且誕生的。”

“……不明白。”

蘇晨笑了笑,“把手伸出來。”

依言照辦。

蘇岐的手修長纖細,晶瑩剔透,十分漂亮——如果只看手,誰也不會認為這就是那雙折斷無數人生命的手。

“手,可以用來做什麼?”蘇晨微笑著問他。

“手?”蘇岐呆呆重複。

“對。”蘇晨點頭。

“吃飯,穿衣之類的……”

“但是之前的你,用這雙手只做過一件事,對嗎?”蘇晨輕聲說道。

蘇岐的回答是沉默。

當然,是殺人。

“我沒有別的意思。”蘇晨見自己一不小心好像又讓他不舒服了,連忙解釋道,“你看,我只是想說明,手還可以這樣。”拉過他的手,雙手緊握,“這樣,”拍拍他的肩膀——當然,是踮起腳尖,“還可以這樣……”伸手想去擁抱他,但是因為身高劣勢看起來比較像是蘇晨在投懷送抱。抬起頭,鄭重地說:“你明白嗎?我們擁有的這些天賦不只是為了生存,還有讓我們感受幸福並且傳遞給別人這樣的功能。”

蘇岐低首,看著蘇晨的臉,半晌,點頭:“恩。”

這傢伙也不是那麼的食古不化嘛,蘇晨笑著鬆手:“當然,要一下子改變不太可能,慢慢試著來吧。”

“恩。”

“那我明天就準備回去了,這藥勁也散了。”蘇晨笑著轉身,雖然不能為他做很多事,但讓他知道人類情感的美好也算不錯。

走了幾步,沒感覺蘇岐跟上來,疑惑地轉身:“蘇岐?”

他還站在那株錦帶花前,看著自己。

“怎麼不走了?天晚了,回去吧。”

“不是說,這裡就是你的家嗎,你要去哪?”蘇岐慢慢問道,一字一句地說的十分緩慢。

他愣愣回答:“我得找漓悠他們匯合啊,找不到我他們一定很擔心的。”

“你是我的孩子!”蘇岐突然很大聲很大聲地吼了出來,停在花上的蝴蝶被驚的猛然飛走,很快消失在綠葉中。

蘇晨也被他這突發性的一聲大吼給嚇了一跳。

因為蘇岐從未對自己大聲說過一句話,這樣子,他倒是突然想起了四歲時見到蘇岐殺人那一幕,於是,他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好,也不敢再說什麼。

兩人僵持著站在那兒。

蘇岐站了一會,一步一步地朝他走過來。

蘇晨只覺得腳有點發軟,心裡直念叨:他不會要殺我吧,他不會要殺我吧,我哪裡說錯話了嗎,我哪裡得罪他了嗎,他不會真的要殺了我吧……

有強烈地想往後退的衝動,但想想自己要真的後退了那也於事無補啊,他武功那麼高,我沒一點武功,殺我可能比踩死螞蟻還容易吧,而且他萬一不是要殺我,我這一退,激怒他怎麼辦,不能動不能動,千萬頂住啊!

走到了他的面前,蘇岐面無表情地伸出手。

蘇晨則是嚇得睜大了眼。

然後,他冰涼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臉頰上,同時,輕輕的聲音響起:“為什麼不逃,你剛才很怕不是嗎?”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要殺我。”蘇晨苦笑。腳軟了,有點站不穩。

“那我萬一真的要殺你呢?”

他愣了一下,然後搖頭笑,沒回答。

原來,我從始至終都沒考慮過他會殺了我的可能性。

“你,是我的孩子,所以我為什麼要讓你去親近旁人。”蘇岐這話的重點在物品的所有權上,把“我,的”這二字念的很重。

“他是我的朋友。”蘇晨笑,“做為你的孩子難道就是屬於你的物品嗎?”

蘇岐沉默了一下,才慢慢說:“如果,你一開始是那個孩子,你不會活到現在。”

這句話,驚得蘇晨幾乎是差點暈厥,跌坐在地,說話都變得口吃:“你……你……”很想裝傻說不知蘇岐到底說什麼,但想著他不是那種可以隨便唬弄得了的角色,最終慘笑一聲:“……那你打算怎樣?”

“你既然擁有著這皮囊,你就是屬於我的孩子。”蘇岐笑著,蹲了下來,摸摸他的頭髮。

“你知道我不是。”他的聲音微弱地說道。

“是。”蘇岐固執地堅持,然後還點點頭,笑得溫柔:“或許上蒼是知道我並不喜歡那個女人的孩子,所以才把你送給我的。”

蘇晨睜大眼:“你瘋了!我搶了你親生骨肉的身體啊!”

“你聽清楚,這話,我不會再說第二次。”蘇岐盯著他,雙眸閃耀著妖異的光芒:“我只承認你,蘇夕只是你的妹妹,跟我沒有關係,這是我最大限度的退讓,我說過,不希望你厭惡我。”

看著對方那專注的眼神,他無比清楚,這傢伙是說真的。如果不是他的手下留情,小夕也許早就沒命了。

這人,我到底該怎麼說呢?

真真是冷酷到的極點。

讓人聽著他說話就會覺得寒冷。

“你……”他吞口口水,“你,你說我是你的孩子,對吧?”

蘇岐用力點頭:“對。”

“那麼,你知道一個父親的職責是什麼嗎?”

“父親?”蘇岐呆了一下,然後才點點頭:“你說的是我?”

難道你以為你是母親嗎……

蘇晨在驚懼中又覺得搞笑了起來。

“對,按常理說,我是父親,可是,你也不屬於那個女人。”蘇岐點頭,“你是單單屬於我一個人的。”看著蘇晨,勉為其難地,“在人前我允許你叫我父親吧。”

蘇岐的思維方式總是很奇怪,這一點蘇晨已經見識過了,但他現在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若不是目前還不是很安全,非得誇他句人才了。“孩子的雙親必須擔負起養育孩子的任務,這個你能明白?”

蘇岐點點頭。

“可是,養育我的不是你,或許我生活在長樂宮,但是你知道我是怎麼跟小夕相依為命的過來的,你沒有盡到責任,我不承認你。”蘇晨儘量讓自己的口氣聽來強硬,好使自己離開的幾率大些。

其實,他也不知這出去了要怎麼辦,現在蘇岐說的話,再次提醒了自己——我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只是藉著別人的軀體苟延殘喘,雖然不知為什麼還能慢慢長大,但我實在不知怎麼去面對蘇夕。

蘇岐低下頭,站起身來,微微退了幾步,才低聲說:“是嗎。”

“對”這個字還來不及說出口,就見蘇岐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絕然地以掌往自己胸口狠狠拍去,然後,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他整個人傻住了,直到蘇岐張口噴出第二口,第三口血,他才慌亂地衝上前去,扶住蘇岐虛軟的身體:“蘇岐,蘇岐!”眼前一直是剛才蘇岐自傷前那絕望悲傷的眼神。

“你是……大夫吧……”蘇岐一口一口地吐著血,還微笑著輕輕說道。

“你閉嘴,別說話。”他手忙腳亂地探脈。

“救人……是大夫的……職責吧……”

“對。”滿手的血,可這人還在不知死活地說著話,蘇晨都不知要拿他怎麼辦才好了,“我不走了,你別說話,別說話。”到後面,他都是用乞求的口氣跟蘇岐說著,“求你了,別再說話了,你會死的。”我不想背人命案子啊,而且您這命也太金貴了,我背不動啊!

只是,他這樣做的目的,僅僅只是為了能讓我留下來,又讓人如何不動容。

終於,外面巡邏的僕從不顧蘇岐發怒的危險衝進了飯廳這邊,拯救了因為嚇得腦袋空空而不知怎麼救人的蘇晨和渾身是血不知是死還是活的蘇岐。

第19章

“張嘴。”他舀著藥遞到蘇岐唇邊。

配合地張嘴喝下。

這已經是一個月後了,當時雖然傷的十分嚴重,但是現在好歹勉強能坐起來,比起之前一個月只能在床上躺著發呆的狀況而言,蘇岐總算是好受了點。

其實,這一個月蘇晨都沒給過他一點好臉色,蘇岐雖然在當時發飆很猛很強悍,現在在生氣的蘇晨面前也只能乖得像只小貓。

可這長樂宮裡,基本沒人跟自己說話,所以,雖然生氣歸生氣,蘇晨也只有找著蘇岐念叨:“現在知道厲害了吧,一個月不能動,你舒服了吧。”夾槍帶棍地打擊他。

蘇岐沒做聲,一方面是因為在喝藥嘴巴沒空,另一方面是,他有空也不敢回嘴。

“古人雲,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這樣做對得你爹娘嗎?”

“叫祖父祖母……”蘇岐在喝藥的百忙之餘還不忘小聲糾正。

蘇晨瞪了他一眼。

於是安靜喝藥。

見對方那委委屈屈的模樣,蘇晨又覺得有些不忍心,想著心裡還有些事沒弄清得問問他,而且這一個多月的臭臉也算是徹底地向他證明了自己的憤怒,現在也該收斂了,將最後一口湯藥給他喝了,給他擦擦嘴,“你要坐著還是躺著?”口氣相比前陣子稍微溫和了一些。

但是蘇岐聽到他那樣說話卻如臨大敵:“……你,你不要跟我說要走的事,這裡是長樂宮,是你的家,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人也不自覺地往床內側移。

人在生病受傷時心理上都會比往日脆弱,而且,最近蘇岐似乎也摸到了點小竅門,只要自己裝得可憐一點,蘇晨就拿自己沒轍,於是,他率先示弱:“我,我傷還沒好,我累了,我想休息,你別打擾我。”

蘇晨見他那緊張兮兮的模樣,哭笑不得:“我只是問你要坐著休息還是躺著,在你傷好前,我不會走的。”

“真的嗎?”

“對。”

“那我要坐著。”蘇岐立刻改口。

蘇晨故意笑道:“你不是說累了嗎?”

蘇岐低下頭:“那是因為我不想你走,所以逃避問題。”

“我想知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你的孩子了?”這個問題在這一個月一直困擾著他,但因為忙著照顧蘇岐,而且又成天沒好氣地對他,自己也沒好問。

既然已經決定不生氣了,這疑惑非得問個清楚了。

“……你不生氣了?”蘇岐臉上像是露出了驚喜的模樣。

“對。”

仔細看看蘇晨的臉,的確不像是生氣的樣子,他這才放下心來。

“我申明,你是我的孩子,那個才不是。”再次把歸屬權強調一次,才解釋,“出生沒多久的孩子眼睛是沒有焦距的,不會跟人跑,而且,我確信我殺掉了那個孩子,但是我走過去時,卻見你眼珠盯著我的臉轉,而且還露出了懼怕的神情,”笑著,“你真是狡猾的孩子,怕我殺你,連忙大哭,希望別人來救你。”看了他一眼,輕輕地說道:“其實,你根本不知道,如果我真要殺你,誰也制止不了,”轉顏又朝他露出了笑容,“但是,我不會傷害你的,你是我一個人的孩子嘛,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孩子,我當然會讓你活下去。”

“你不怕嗎?”他怔怔問道,在心裡暗想:這人是不是已經瘋了,思維方式真的非常奇怪。

“我怕什麼?”蘇岐奇怪地看著他,“你是我的孩子啊,我為什麼要怕自己的孩子。”

蘇晨突然覺得問這樣話的自己傻到家了——他本來就不是什麼正常人,正常人會見自己親生骨肉的身體被另一個靈魂佔據還滿心歡喜嗎?從一開墅就是個瘋子!

只不過……

有時候,我會不自覺地想要讓這個男人露出現在臉上這樣的柔和表情以及那溫柔美麗的笑容。

“這件事別告訴小夕好嗎?”

蘇岐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覺得她會在乎這個嗎?”

“她的親哥哥已經死了,我只是縷亡魂,佔據了她哥哥的身體。”

“胡說,你是我的孩子,只是不幸被這身體禁錮。”蘇岐正色說道。

“……沒有這禁錮我的身體,你能看到我?”他覺得好笑,明明是黑的,為什麼蘇岐卻硬是要固執的認為是白的呢?

“我說了,你的皮囊是這個身體,所以你就是我的。”蘇岐反覆說著曾說過的話。

“……”蘇晨聰明地選擇不跟這糾纏不清的傢伙辯論下去。“總之,別告訴她,可以嗎?”

“好。”

早應得這麼爽快不就好了,費我這許多口水。

“我去叫人給你準備沐浴。”

“好。”

他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頭,扯攏蘇岐的衣襟:“我跟你說了好多次了,不要把手部,臉部以外的皮膚露在外面。”衣冠不整,成何體統。“還有,你現在勉強可以自己動吧?沐浴從今天起別讓侍女伺候了,她們都還年輕,一個女孩子看到了男人的身體,你要人家以後怎麼嫁人。”這男人,都這麼大個人了,連打點自己都不會,真是弱智之極。

“恩。”蘇岐答應道,旋即又皺眉,“可是我後背有些地方夠不到。”

他看著蘇岐有些苦惱的表情,咬咬牙:“我在外面等著,你哪夠不到叫我,我給你洗。”

“好。”蘇岐笑著點點頭。

……為什麼他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沐浴的池子是用從讓國運來的白色大石所砌成,這裡也沒有什麼溫泉,所以只能事先將池內注滿溫水等待蘇岐過來沐浴。

一個時辰後,蘇三過來,福了福身子,示意可以去了。

跟著浩浩蕩蕩的一群人抵達“游泳館”——在蘇晨看來,其寬廣程度跟電視裡的游泳館差不多,所以他一直挺好奇這負責燒水的得多少人。

侍女們依次放下手裡的盆啊瓶啊什麼香油之類的,蘇三上前準備給他更衣。

蘇岐抬手制止,剛要揮手要人下去,瞥了眼盯著自己看的蘇晨,開口說道:“你們下去。”

蘇晨是不知道那叫蘇三的女子到底什麼表情啦,因為白紗遮住臉了嘛,但那十多個侍女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等把注意力再轉往蘇三時,只見她點點頭,領著侍女下去了。

等人都走掉後,蘇岐帶著一種討賞的表情看向蘇晨。

“是是,做的很好。”蘇晨有點好笑地,“以後稍微多說一些話吧。”

“恩。”蘇岐點點頭,笑,開始脫衣服。

“……你要開始洗了嗎?”蘇晨愣愣地看著他那笨拙的動作。

“對啊。”

“那,那我,先去屏風那裡等你。”他磕磕巴巴地——蘇岐的身體曲線十分漂亮,就算是個男人,也足夠讓人著迷。

剛準備開溜,蘇岐一把扯住他:“一起洗啊,你不是說也想洗澡嗎?”

“……啊,那個,你先洗吧。”我可不想對一個男人產生什麼不該有的衝動。他扒拉開蘇岐的手,往屏風那頭竄。

“呼哧”的一聲輕響,蘇晨低頭看腰間,不知道哪來的白綾把自己給纏住了,再看看身後,蘇岐手持白綾的那頭,笑著看他:“一起洗。”

“不行。”他堅決地拒絕了。

“為什麼?”蘇岐失望地看著他,偏偏頭,“你討厭我?”

受傷的眼神讓蘇晨連忙解釋:“不,不是,我沒有討厭你。”只是不習慣跟男人洗澡,特別是你!

“那就一起洗吧。”蘇岐展顏一笑,手一抽,蘇晨就跟那陀螺似地轉到了蘇岐的臂腕,在他還來不及想到底發生了什麼時,抱著他“撲?”一聲,跳下浴池。

第20章

水其實並不深,但剛落水的那一剎那,本能還是讓蘇晨驚恐地摟住了蘇岐的脖子。

回神抬起頭來,正好對上蘇岐那帶著些許笑意的眸子。

對方絕美的臉靠得太近,讓蘇晨先是看得呆了呆,然後意識到自己擺出的造型居然那麼的——曖昧。

嚇得手一鬆,不巧地是正好腳底一個沒站穩,人就這麼筆直地朝下倒,倒了半截,停住了。

蘇岐微笑著:“真是淘氣。”手扶在他的腰上。

蘇晨的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那個心臟也不知是嚇得還是怎麼的,反正就是狂跳狂跳,整個人都快隨著那心跳鼓點給蹦起來了。

“呃,”他鎮定下心神:“我可以自己站了。”眼睛四處游移,就是不敢落在這人身上,因為他今天穿的是白色長衫,現在全濕透了,半透明的貼在身體上,比沒穿還那個啥……

蘇岐鬆開手:“說起來,我該叫你什麼比較好呢?”

“蘇晨。”有點跟不上蘇岐那飛躍的思維,蘇晨遲鈍地回答,想了想:“不然你也可以跟他們一起叫晨晨。”

“怎麼可以。”蘇岐搖頭,輕輕說道:“我不想跟他們叫一樣的,我叫你晨可好?”

明明只是探討該怎麼稱呼,但聽到蘇岐叫自己“晨”的那一刻,蘇晨突然覺得自己莫名的呼吸急促,心跳再次加快。“好好,趕緊洗了出去吧。”連忙點頭,生怕這詭異曖昧的氣氛越來越濃厚。

“好。”蘇岐也沒再說什麼,笑了笑,開始繼續脫身上的衣服,結果,很快的狀況出現了——本來就不擅長換衣的某人對如今沾了水貼在身體上的衣服無計可施。

蘇晨都脫光光在水裡浸上半天了,這邊蘇岐還在跟自己的外衫奮鬥。

想著自己的心情總算平靜了下來,他嘆口氣,“你過來。”

蘇岐扯著那要解不解的衣服困難地趟了過來。

“蹲下。”

蹲下。

就著清澈的水給他在水下解開衣帶:“你得多多練習,知道嗎?”

“恩。”

“要是總依賴別人,那就太丟人了,你可是長樂宮的主人啊,外人要是知道你是這德性,那還得了。”

“恩。”

“你眼睛在看哪?”蘇晨發現蘇岐的眼珠子一直盯著水下。“別人說話要看著人的臉,你應該知道的吧。”

“那個。”蘇岐點點自己目光投視的地方。“豎起來了。”

“啊?”蘇晨莫名其妙地順著他眼光看去,一看之下,尷尬得不得了。

起立的正是自己的小兄弟……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站起來的,在清澈的水裡精神抖擻地朝自己打招呼。

臉再一次通紅,吶吶解釋道:“呃,水溫高了點,所以呃,稍微有點,興奮……”心裡則是在咆哮,搞什麼啊,早不起晚不起為什麼這個時候起來啊!

“是嗎?”蘇岐微微一笑,“我覺得還好啊。”

“是嗎,可能是我這塊水溫比較高,”他找了個蹩腳的理由,“水溫太高了,哈哈……”心虛地干笑。

“真的嗎,讓我試試。”蘇岐笑,眼眸彎彎的。

“恩?”心理作用嗎?為什麼覺得這人眼神十分勾人?

蘇岐稍稍彎了下腰,在蘇晨的困惑的目光中握住了水裡那個“小蘇晨”!

蘇晨倒抽一口氣,磕磕巴巴地:“你,你,我……”腦子混亂。

從敏感部位傳來的恐怖快感和內心的驚慌攪得他說了半天也只是“你啊我的”。

“恩?”蘇岐稍稍抬起頭,笑,眼中波光流轉。

“放手……”他努力以理智克制自己的望,“放手!”呼呼直喘氣,想伸手推他又不敢,畢竟自己的命根子還拽在別人手裡呢。

“啊。”蘇岐嘆口氣,“其實,我一直很擔心。”邊說,手一邊開始慢慢地輕輕地上下移動起來。

“……放……呼,別動!”他幾乎是咬著牙在那不讓自己發出聲來,該死的我為什麼這麼激動?難道是因為這個身體比以前的健康,所以望也來得強烈些?

“以前,我們在山砌時,早上都沒見你有自瀆,我都怕你不能呢,現在看來,很精神。”他的手越動越快,笑容也是越來越嫵媚。

“恩……呼……呼。”他感覺好像所有的血都衝到了那人所握部位,甚至都有點神志混沌不清了,但是忍住還是本能地堅持著。

“怎麼都不肯叫出來呢?”蘇岐發覺雖然感覺這人已經軟得快癱到池底了,卻只有粗重的喘息,不肯發出聲音來。

這點認知,讓他覺得不是很滿意,想了想,問蘇晨:“要不要上去?”

上去上去,當然上去,我難道要在這給你玩弄啊。

蘇晨的肉體雖然處於快感中,但是精神卻是慌亂又焦躁的,聽到他這麼說,理智稍微回來一點,用力點點頭。

蘇岐微微一笑,然後摟住他軟綿綿的身體往浴池那邊用做休息的青石長塌走去,走幾步,覺得身上絆手絆腳的衣服很不方便,不客氣一扯,衣服變成布料落進了浴池裡。

這布料碎裂的聲音讓蘇晨稍微有點回神,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正打算說什麼,下面那摟著自己腰的手又沿著脊椎骨一截一截地往下摸,於是,他又很沒骨氣地軟了下來,只能趴在蘇岐肩窩喘氣。

其實還是很清楚的,這是不對的,這樣是違背倫理的,這是罪孽。

可是,卻做不到斷然地拒絕,因為不討厭,或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願意接近他的,所以,在這樣半調子的想法中,蘇晨很快淪陷。

身體好熱,熾熱的彷彿要燒起來,卻又詭異可以感受得到他在自己身體上的每一個輕微動作。

“其實是這樣子的。”蘇岐微笑著,像是誘哄一般地在他耳邊輕聲說,“很多孩子到了這個年齡第一次自瀆都是做父親的教會的,我也想教你。”

他仰起頭,滿臉潮紅,神色迷惘地看著蘇岐美麗的臉,腦中也遲鈍地半天無法做出反應。

“恩,所以,你別想太多了。”蘇岐笑。

“來,坐好。”蘇岐將他放在青石塌上,然後自己也走了上來。

“恩……”青石板的微涼讓他有點受驚地輕吟了一聲,然後抬眼看半俯在自己身前的蘇岐。

這個人,身體真的是太漂亮了,肌膚晶瑩如玉,四肢修長,不算建碩,但是又不纖弱,細長的脖子,性感的鎖骨,眼光再往下落,便見到了他從胸口開始到腹部的巨大傷痕,醜陋地猙獰著。

看到這個,蘇晨體內那翻湧著的望突然落下了些許,隨即神智也回來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伸手想去推他。

卻觸及對方柔軟滑膩的肌膚,讓他如觸電般迅速收回手。

蘇岐眼帶笑意,笑得性感又溫柔,“我當然知道,你所有的第一次是屬於我的。”

這人瘋了,絕對的瘋了。

蘇晨有一種尖叫的衝動。

手慢慢搓動著,望再次抬頭,空氣再次升溫,寂靜的室內傳出的糜的聲響,讓蘇晨困窘又羞恥,卻又不知怎麼才好,傻兮兮的雙腿大開,任由對方擺弄。

“啊,真是真有精神的孩子呢。”偏偏蘇岐還不肯放過他,一邊說著讓他越發羞憤的話,一邊不緊不慢不輕不重地撫弄著他的脆弱部位。

慾望就這樣給他提上來又沉下去,蘇晨幾乎快給弄出眼淚,什麼倫理道德,什麼理智冷靜完全被拋棄在腦後,他現在只要快點讓自己射出來,身體不自覺地開舒著蘇岐的動作慢慢上下蹭動。

“好多……”蘇岐突然換了隻手動作,抬起之前那隻愛撫他的手來,眯眼欣賞著手上濕淋淋的透明液體,再朝眼神迷亂的蘇晨微笑。

蘇晨大概能聽到他在說什麼,但是眼下他也實在顧不得那麼多了,只知道追逐快感,雖然嘴巴仍然盡職地沒有發出,但是越來越急促的喘息聲和幅度越來越大的身體動作,證明他現在完全受本能的驅使無法自拔。

“差不多了吧。”蘇岐自語道,然後停下手上的“工作”,將蘇岐推倒在石板上。

涼涼的石板讓蘇晨再次恢復了一瞬間的清醒,突然察覺到之前一直覺得不對的地方:“你傷好了?”之前的動作都那麼順暢,而且你還使用了功夫好不好!

蘇岐抬起臉朝他微笑:“不用擔心,馬上就會傷的很嚴重。”

“啊?”蘇晨眨眨眼,不知他什麼意思,然後見蘇岐抬起身體,對準自己某個部位,緩緩地往下坐……

“啊……”忍不住了出來。

因為,實在是太……舒服了,只讓人想再深一點,再進去一點,讓這炙熱的密道與自己蓬勃的望像徵狠狠摩擦……

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再抬起頭,卻見蘇岐白著臉,粉紅色的雙唇現在被牙齒咬得發白,美麗的臉上滿是豆大的汗珠,人定在自己身體上方,一動也不敢動。

對,他這樣做,一定很痛,本來就不是為了交合而產生的器官,現在卻做著這樣的事情,一定是非常難受的,而且,他好像沒做任何準備就這麼直接坐了下來。

雖然不知道到底蘇岐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可不會相信蘇岐說的,每個父親都會教自己兒子第一次自瀆,就算相信,他也不會認為一個父親會為孩子做到這麼恐怖的一步。但是蘇岐那蒼白的臉讓他十分不忍:“你,出去,想痛死啊你。”說出話來的嘶啞聲音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蘇岐抬起臉,微笑,明明一定很痛,卻露出了十分開心幸福的模樣來。

然後再次用力地咬唇,狠狠地,猛然地坐了下去。

“啊!”發出慘叫的依然是蘇晨。

很緊,甚至緊到他都覺得很痛。

完了,我的小弟弟不會被這傢伙夾斷吧。

抬起頭看看蘇岐,他臉依然是白得可怕,只是雙唇殷紅,再仔細一看,居然已經被他自己生生咬出血來了,可想這對他而言該有多痛。

可他還抬起臉來,朝蘇晨笑了笑:“好了。”

蘇晨咬緊自己的唇,眼睛落在兩人身體結合的某處,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為什麼不動?”蘇岐困惑地看著他。

“你自己都痛到麻木了吧?”蘇晨突然冷笑,“難道你沒察覺到嗎?我都被你給嚇軟了。”因為眼前看到的,都是他的血,甚至現在都還在熱熱地滴落下來。

“啊……”蘇岐無比遺憾地,“你可以做沒關係的。”

“你以為這樣受傷我就會留在長樂宮嗎?”蘇晨生氣了。這人怎麼可以這樣,連自己的情緒都拋棄!怎麼可以這樣作踐自己!怎麼可以這樣不愛惜自己!

“你知道了。”蘇岐驚訝地。

“你覺得用身體就可以挽留我嗎?別忘記了,你口口聲聲說你是我的父親,可你現在做的還是人做的事情嗎?連畜生都不會做這樣的事!”他憤怒得破口大罵,什麼難聽的字眼全?了出來。

蘇岐沉默著低下頭。

……蘇晨氣呼呼地瞪著他。

蘇岐還是沒說話,頭更低了。

蘇晨生氣地看著他。

蘇岐眨眨眼,兩滴液體墜落在蘇晨的肚子上。

蘇晨愣了一下。

蘇岐淚如雨下。

蘇晨嘆口氣:“我先退出來,你別動。”坐起身子,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去摟住蘇岐的肩膀。

一感受到蘇晨身體上的溫度,蘇岐整個人就像化成了一攤水,完全失去力氣般,軟在他身上,眼淚幾乎要給他重新洗個澡。

“好啦好啦,你別哭了。”蘇晨無奈地,一邊要小心退出他的體內,一邊還得安慰一個明顯做錯了事的傢伙,我怎麼就這麼難啊。

第21章

於是,蘇晨只得再次將自己要離去的計劃延後。

他現在也不敢相信蘇岐了,無論他說自己好沒好,蘇晨現在只根據蘇岐的動作和傷口愈合情況來推測這人到底好了沒。

話雖然這樣說,他也沒勇氣說要走的話了,畢竟說兩次兩次蘇岐都以那麼極端激烈的方式來阻止,他怕自己再堅持蘇岐搞不好會死在自己面前。

大約過了半個月,蘇岐身上的傷終於癒合了。

那天發生的事,他和蘇岐都很有默契地絕口不提。

在蘇晨看來,自己的思緒還是很混亂的,蘇岐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已經讓人夠困擾了,再加上蘇岐這麼來了一下,現在他也實在不知要拿這人怎麼辦才好。

蘇岐的想法他是不知道啦,但是日子可不等人。

目前當務之急是趕緊離開這下去找漓悠他們。漓悠那傢伙雖然看起來精明,其實單純的不行,小虎雖然聰明,但畢竟還是小孩子。雖然自己在也幫不上怎麼忙,但好歹比他們兩個人要好一點。而且也不知甪裡契那人會不會為難他們。

問題是……

他為難地看了看在石塌上休息的蘇岐。

這傢伙怎麼辦?

恰巧蘇岐睜開了眼,朝笑了笑,然後坐起身來,將黑亮的發絲隨意往身後撥了撥,漂亮的臉蛋上滿是柔和,輕聲問道:“什麼時候來的。”

“沒來多久。”他淡淡地回答,將手邊的藥碗遞給他:“該吃藥了。”因為出不去,所以蘇晨便試著給蘇岐調理身體,雖然不可能一下子見成效,但好像看起來,蘇岐要稍微好一點了,至少精神要比以前好很多。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心情好的緣故。

蘇岐沒接藥,看看他的手,再看看他的臉:“……你瘦了很多。”

“有嗎?”蘇晨只是隨便應了句。他當然知道自己瘦了,而且不是一點點,沒辦法啊,天天著急得吃不下飯,怎麼會瘦不下來?

“我看你吃的東西越來越少。”蘇岐看著他平靜的臉,輕聲說道。

“恩,天氣熱。”他把藥遞了遞:“趕緊喝了,藥涼了會很苦。”

蘇岐垂下眼簾,接過藥喝了,將碗擱在石塌上,再問他:“你是不是很為難?”

蘇晨並沒有回答,端過盤子裡的水:“喝口水沖沖藥味兒。”

蘇岐也接過喝了,繼續問:“你還是想見你的朋友?”

蘇晨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沉默以對。違心的話自己說不出,但是真話也不敢說。

“你告訴我,他們有什麼好的?”蘇岐這次並沒發怒,只是嘆口氣,“我難道還比不上他們嗎?”

蘇岐,一直是一個自視甚高的人,當然,他也的確有這樣的本錢,在他看來,或許一般平凡的人們跟他根本沒法比吧。

蘇晨苦笑了一下,也不想說什麼激怒他的話,只是說道:“我跟他們才是一種人。”平凡普通,胸無大志,有自己小小的期望和歡樂。

“胡說。”蘇岐笑著伸手揉揉他的頭髮:“你跟我是一起的。”

忽略他說的話,只憑著他小小的動作,蘇晨真是覺得有一點久違的溫暖。

“我想出去。”可能是難得的溫柔觸碰壯了他的膽,他終於還是抬頭說出自己的願望。說完又馬上後悔了,惴惴不安地看著蘇岐,生怕他再來什麼刺激舉動。

但蘇岐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呃……”蘇晨遲疑地笑了笑:“你別放在心上,你沒同意之前我不會偷跑的。”也跑不掉。

蘇岐收回手,沒再說什麼,躺了下來,轉過身去背對他:“我累了。”

“那我先出去了。”蘇晨鬆了口氣,蘇岐這反應已經被自己預測的好了很多了。

回了自己房間——其實也就跟蘇岐的臥室隔了一道牆。蘇晨配著下午蘇岐要喝的藥,一邊盤算著明天早上讓膳房給他做點怎麼比較好。

突聞輕輕叩門聲。

其實門也沒關,但在這長樂宮裡,除了蘇岐不會有任何人跟自己說話,所以他還是詫異地抬起頭來。

是蘇六。

她稍微將那寫了六的白紗揚了一邊,捲在額角,露出淡雅的臉,站在門口安靜地看著他。

到長樂宮快兩個月,卻沒機會跟蘇六說上一句話,一來是平素碰面機會不多,二來,他也不敢貿然叫住蘇六,怕給她添什麼麻煩。

今天蘇六突然前來,說不開心是假的。

他將手裡東西一丟,走過去:“你來了。”雖然現在知道蘇六說蘇岐並不知自己和小夕的存在是假話了,卻仍對她心存感激。

蘇六打量著他,然後才點點頭。

“最近可好?”他問著蘇六。

蘇六點點頭,雖然沒什麼笑容,但是眼神還是露出了些許暖意。

“院子裡的大家可好?”

蘇六也點頭。

“進來坐會吧。”

蘇六搖搖頭。

他也沒勉強,站在門口沖蘇六笑:“我出去倒是遇到不少事。但總算都化險為夷。”

蘇六點點頭,猶豫了一下,扭身看看四周,然後輕輕拍拍他的頭。

蘇晨愣了一下,然後繼續笑。“你和院子裡的人是習武的,經常出宮,我給你們做了點藥,一直沒什麼機會交給你,你等著。”轉身翻找出前陣子做的外傷藥,再回頭:“你看……”

門口已然沒有了人。

他高興的臉慢慢地黯淡了下來,放下手裡的東西,默默地繼續配藥。

長樂宮裡,蘇儀到蘇十,每個人都有自己負責的事情,蘇六的地位大概是武藝和文采的總管,所以成天都很忙。

以前小時候,也只有睡覺前才能見到她,雖然很忙,但她每天晚上都會來看看自己和小夕。

所以,就算知道她大概很多事情瞞了自己和小夕,卻一點也不會產生什麼怨恨的情緒。

因為自己清楚,蘇六她有自己的立場,而且當時留下自己和小夕也是基於這個立場。可是除去了這個立場,應該還有點別的什麼在維持著這樣的感情。

所以,蘇六就是蘇六,區別於長樂宮裡的其他蘇姓人。

晚餐時,飯廳並沒見到蘇岐,他困惑地問站在身邊伺候的蘇三:“你們主子呢?”

蘇三微微彎了下腰,平板地回答:“主子身體不適,不想進食,請少主自便。”

乍聽到“少主”這個稱呼,蘇晨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是了,蘇岐早在上次內傷時就跟他們說了我是他的孩子。

微微苦笑一下:“我知道了,等下你準備點食物我帶過去給他。”

“主子說了,暫時誰也不見,請少主恕罪。”依舊是平板沒有任何情緒的回答。

那傢伙不會又做什麼恐怖的事吧。“有沒有人侍奉他?”

“蘇一。”

有人的話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蘇晨點點頭,繼續吃晚餐。

晚餐後回去,隔壁房間也沒聽到動靜,侍女說蘇岐去南邊的歡欣閣休息去了。再次為蘇岐取名字的品味嘆息,把他晚上要喝的藥托侍女送去,繼續配藥。

大約弄了大半夜,終於體力不支,去睡覺。

突然,門輕輕無聲被推開了,身著青色長衫的身影緩緩走到了床前俯下身體。

低下頭,黑色如瀑般的長發也滑落下來遮住他的臉和床上蘇晨的面容。

過了一會,那人站了起來,走出門去,跟守在門外的一人吩咐:“到地方了給他服解藥。”

“是。”聲音雖然聽不出男女,很中性,卻柔和動聽。

“蘇六。”

“是。”

“你今天去見他了?”

月光下,臉上貼了寫著“六”字白紗的女子沉默地跪了下來:“屬下知罪,請宮主重罰。”

那人美麗得連月色都要稍遜一籌的臉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起來吧。”

“屬下律己不嚴,請宮主重罰。”

“我不會讓他有厭惡我的機會。”蘇岐淡淡說道,“起來吧。”

“是。”

蘇岐慢慢往南邊走,身後三人沉默無聲地跟在身後。

過了一會,“蘇十,你去準備吧。”

“是。”聲音中性的人答道,彎彎腰,行禮,轉身消失在樹影中。

“蘇六。”

“是。”

“我現在話很多吧?”

蘇六沉默,不敢答是也不敢說不是。

好在蘇岐不需要她回答:“晨要我用語言表達,所以,我可能會一直這麼話多下去了。”聲音溫柔如水。

沉默了一下,蘇岐又說:“下次去見他,將話說完再走,他今天難過了。”

“……是。”雖然不敢相信蘇岐會這麼大發慈悲,但蘇六還是趕緊領命,沒有問別的話。

“你們去吧,總是要送他走的。”蘇岐抬首仰望那明晃晃的月亮,“再怎麼拖,總是要走的……”嘆息般的。

“是。”蘇六和蘇三同時應道,迅速離開了。

人走了很久很久,他就站在那園子裡,看著月亮慢慢黯淡,天空的深色褪白,然後終於天明。

第22章

“晨,哥……”兩個聲音在耳邊不停地鬧騰,縱使難得的好眠,也不得不醒來。

緩緩睜開眼,擺在眼前儼然是漓悠小虎那開心的臉。

……呃?

他環顧四周,不是長樂宮那奢華冷漠的擺設,自己身處一間小小的房間,看起來像是客棧的客房。

看著眼前的兩人,他有一種好像在做夢般的錯覺。

“你傻了啊,沒看我們看哪啊你。”漓悠見他只是掃了自己和小虎一眼,便立刻把注意力投往別處的神情,氣呼呼地衝他吼:“我們好歹也看了你一天了好不好,你怎麼都不領情啊!”

蘇晨確定了這不是夢後,苦笑:“我怎麼在這?”明明睡覺前都還在長樂宮給蘇岐配藥來著,怎麼一醒來就跟漓悠在一起了?

“不知道啊,早上起來準備上路,一開房門就看到你了。”漓悠撓撓頭,隨即又緊張地問:“小虎說你被強人擄了去,怎麼樣,沒吃苦吧,他們沒對你怎麼樣吧?”

蘇晨看了眼小虎,他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

笑了笑:“恩,我沒事,後來被故人救了。”

“故人?”漓悠疑惑地,“原來你也有故人的啊。”

“不然我憑空掉下來的?”蘇晨好笑地掀開薄被坐了起來,“我餓死了,有沒什麼東西吃。”

“啊,你等下,我去叫小二給你弄點什麼。”雖然還是有很多問題,但漓悠還是難得體貼地要出去給他弄食物。

“等等。”蘇晨叫住他,抬起自己的袖子,聞了聞。有淡淡的氣味,睡前被人下了迷藥?蘇十回宮了嗎?

“幹嘛?”漓悠看著他奇怪的舉動。

“叫燒點水,我要洗澡,食物清淡點就好。”

漓悠一臉嫌惡地:“你多久沒洗澡了,居然自己都能聞出味兒來了。”顯然誤會了蘇晨的舉動。

“也不久,就那次給人抓了到現在。”蘇晨做出了可憐兮兮的模樣,“上次我的故人說救我都覺得難度挺大,說我根本抓不太穩。”

“啊?”漓悠眨眨眼,不解地等著他繼續說。

“覺得我渾身滑膩膩的。”他很無辜地說。

“惡……”漓悠撒腿就跑。

看著漓悠跑了出去,他大笑漓悠的無知:我身上有味兒你還聞不出來嘛,居然真相信了。

轉頭,小虎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己。

“你也不知那人找我做什麼吧?”蘇晨微笑。

“無論知道不知道,我都做好了思想準備。”小虎回答,“無知並不能成為藉口。”

“真是個較真的孩子。”蘇晨搖搖頭,“我給你後路你都不要嗎?”

“我辜負了您的信任,這是事實。”

“那你為什麼還跟在漓悠身邊?”

小虎沉默了一下,說道:“如果您就此不能回來,我會擔負起您想擔負的責任,您想照顧的人中就有漓悠不是嗎?”

蘇晨笑:“我要照顧的人多了去了,你根本沒辦法做到,甚至有些人你都不知如何聯繫。”比如蘇岐。

“我知道,我只是盡力而已。”小虎點頭,“我得活下去,我也必須去當大官,但是如果我做了大官,那麼我欠他的這個恩情就越發的值錢起來,不想因為這個而影響我以後的決定,所以我選擇了背棄您。”

蘇晨看著小虎滿臉稚氣的臉說著這樣深刻的話,覺得好笑又有點震撼。

“現在既然您回來了,我就去收拾東西。”小虎低下頭,說道。

“去哪?”

“當然是去褚國。”小虎答道,“您不用擔心我的生計問題,托您的福,那人給了我一大筆錢。”

“你一個小孩會被壞人欺負哦。”他嚇唬小虎。

小虎笑了笑:“雖然我是小孩,但這一路,都是我在照顧漓悠。”

聞言,蘇晨再次對漓悠表示了歧視——這傢伙都要個不到十歲的孩子照顧,他也太差了點吧。

“多謝您對我的教導。”小虎跪下,朝坐在床上的蘇晨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無論您願不願意承認我,我是把您當成值得尊重的先生的。”

蘇晨看著他,一言不發。

“那,我先告辭了,就不再跟您道別了。”小虎磕完頭,乾脆地站起身,要拉開門走出去。

“你對我做了這樣的事,連道歉都沒有,就這樣走了?”蘇晨在身後涼涼地說。

小虎垂下頭,輕輕說道:“十分抱歉,哥哥。”

“頭都磕了,還叫哥哥,我之前教你的禮儀態度都忘哪去了。”他仍是淡淡地說道。

小虎愣住了。

“為了以示懲處,你把這本書抄一百遍,然後默寫出來。”一本厚厚的書落在小虎身後。

小虎咬咬唇:“您不需憐憫我,我自然有自己的活路。”

“我能理解你給那人報恩的立場,但是相對的,你也站在了對我不利的立場,我有權要求你就你做的事承擔起責任。”蘇晨平靜說道:“我跟那個人接觸過了,而且似乎把他給得罪了,將來,我會需要你的庇佑,所以你得明白,沒什麼多餘的時間給你浪費,知道就趕緊撿了書去。”

小虎沉默了一下,然後轉身,猛力地朝他“???”地連磕三個頭,撿了書出去了。

“年輕人真是有衝勁兒呀。”他雙手撐在身後,微笑著喃喃。

“老年人就可以邋裡邋遢了啊。”漓悠沒好氣地從窗戶翻進來。

“水燒好了嗎?”蘇晨臉上沒有絲毫驚訝。

“小二給你送上來。”漓悠跟他坐並排,看著他:“沒關係嗎?留下他。”

蘇晨聳聳肩:“誰知道。”

“你怎麼能這樣呢!”漓悠去擰他的臉。“他將來可能會再次害你也不一定。”

“恩。”這一點蘇晨倒贊同,“那孩子畢竟有挺不小的志向,相對的要付出很多努力和犧牲。”

“你知道還留下他!”漓悠抓狂,“要不是收到你的信,我非得宰了那小子,你知道嗎!”

蘇晨看了眼漓悠,笑:“難得你沉的住氣。”

漓悠哼哼道:“多虧您平時教導有方。”

“我呢,也考慮過這個問題。”蘇晨笑,“但是覺得自己大概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你又知道了。”漓悠抱怨。“你沒功夫,被人逮了你跑都跑不掉,知道不?”

“我又不是你,可以學武功。”他瞥了漓悠一眼。

“所以我叫你多長個心眼啊。”

“我知道的。”蘇晨笑了笑,“你難道不會好奇嗎?小虎會不會得償所願,若是他願望成真後,這世界又會變成什麼樣。”

“我不好奇。”漓悠興趣缺缺地,“無論再怎麼變化,最終的獲利者不會是百姓。”

蘇晨點點頭:“恩,是這樣沒錯。”

“那你還教他識字,讓他留下。”漓悠瞪他。

蘇晨笑了笑:“你說,現在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現在的日子過的很難,對嗎?每天死很多人。”

“因為在打仗嘛。”漓悠不以為意地。

“你的觀點倒是跟江湖人相似。”蘇晨笑,“可是呢,我啊,一想到每天會有那麼多人死掉,就覺得很不舒服。”

“爛好人。”漓悠嘀咕。

“其實,我不在乎誰最終得到了這個天下,但是我希望可以盡少死人,儘早結束戰爭。”蘇晨下巴抵在膝蓋上,低聲說,“每個人,其實都有無限的可能性,也許今天只是個窮困潦倒的書生,明天會變成腰纏萬貫的大富商,也許今天只是個叫花子,未來卻可能立於朝堂之上跟有學識的大臣們商討國事。命運,是誰也不能妄下斷論的東西。”吐口氣,“但是人一旦死了,這一切的可能就會全部消失了。一個人,若是什麼都沒做,就這樣死了,該有多遺憾,更讓人難過的是,甚至是為什麼而死,死在誰的手上,都不知道。在這樣的亂世,人的生命真是太脆弱。”轉頭看漓悠愣愣的臉龐:“我說什麼,你明白不?”

漓悠傻兮兮地:“不明白。”

蘇晨瞭然地:“我不該突發奇想去挑戰你智商極限的。”

回答蘇晨的是漓悠的一個爆栗子。

挨過打的蘇晨一邊揉著頭,一邊跟漓悠商量:“我想去褚國開個書塾。”

漓悠翻白眼:“反正我讀書都讀不太懂,你跟我說我也幫不上忙。”

“你知道書塾的啦,不怎麼賺錢。”蘇晨笑得不懷好意。

漓悠平時雖然不怎麼聰明,但是關於金錢的問題格外敏感,一骨碌地溜下床,跟他保持距離:“別想打我錢的主意。”

“以後等小虎當大官了讓他貪污點十倍還你怎麼樣?”

“他都還沒當官你就叫著讓他貪污……”漓悠無語地看著他。

“只要事情做好了,稍微貪點沒關係,是勞動報酬。”蘇晨不以為意。

“你真的打算去褚國教書嗎?”漓悠擔憂地。

“對啊。”他不知漓悠那擔心的神情因何而起。

“這不失為滅褚的一招妙棋呀。”漓悠點點頭,裝模作樣,“教育要從娃娃抓起,從小就教育他們貪污,這國,”搖搖頭,“懸,非常地懸。”

蘇晨也很快做出了回應——抓過床下的鞋子朝漓悠丟過去。

於是,三人決定去褚國都城——華菡。

第23章

褚國跟其他國家截然不同,雖然街道不比其他地方繁華,但人們的神情明顯不像蘇晨到過的其他三國那樣如驚弓之鳥般緊張。

蘇晨在都城的郊區找了個小院,再請木匠做了個招牌,寫了一沓宣傳單要漓悠小虎上街分發。

三日後,第一個學生來了。

於是,叫琢玉齋的小小書塾正式開業。

人也不多,就那麼五六個,十天一休,孩子的朗朗讀書聲也給院子平添了幾分生動,小虎跟著一起學習,順便教教那些才識字的小孩。漓悠在蘇晨的強迫下,每天上午也被逼苦著臉在那上早課。

如此過了大半年,轉眼,就到年底了。

雖然這個世界有些習慣跟自己以往世界不同,但關於一年的結束,倒也是一樣的格外重視。

從明天開始,孩子們有一週休息,漓悠早就把過年所需的東西配備齊全,吃過晚飯,跟小虎兩個人在炕上打架。

蘇晨一邊防備那兩個瘋得忘乎所以的傢伙別把炕上的被子給掀開,一邊看著窗外蕭條的景像。

天氣格外的冷,讓人軟在這火爐邊幾乎半步都不想挪,外面小院裡的樹枝上掛著幾片要落不落的枯黃樹葉,風吹的窗櫺發出了嗚嗚的聲響。

“啊哈!“漓悠暴喝一聲,腳猛力地把小虎給踹了下去,然後對著蘇晨皺眉嚷嚷:“晨晨,我剛才都快被小虎給踢下去了,你怎麼不幫我!”

蘇晨瞥了眼四肢朝地趴在地板上的小虎,然後說:“你說句實話,你覺得你們兩個誰比較需要我的幫忙。”

漓悠選擇性地忽略蘇晨的話,從炕上的小抽屜裡翻出一包蜜餞,邊吃邊說:“真幸福啊,明天也不用早起。”高興得兩眼都眯了起來。

小虎費力地爬了上來,靠近蘇晨坐好。

“炕上坐著得補充水分,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吃蜜餞等會會更干的。”蘇晨給小虎遞杯水,再給漓悠倒水。

小虎道謝後一口氣喝完。漓悠忙著吃東西,沒回話。

“最近看書怎樣?”蘇晨給他倒第二杯水時問道。

“恩,跟得上進度。”小虎點頭。

小虎這孩子的確是很有天分,之前連好些字不能認得,但現在都能獨立看完那些厚厚的八股書。雖然這跟他的聰明有關,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他十分勤奮。

有時夜很深了,出去都能看到他房間燃著點點燭火。

“別太拚命了。”他拍拍小虎的頭。

“恩,我知道的,如果身體搞壞了,就得不償失了。”小虎點點頭,跟蘇晨生活這麼段時間,他也養成了珍惜自己的好習慣。

“轉眼一年就要過去了。”蘇晨笑了笑,“若是有朝一日,你飛黃騰達了,希望你能記得現在的我們。”

小虎側頭看看他:“先生是希望我不要被官場的黑暗吞噬了本性嗎?”

從那天之後,小虎正式改口叫蘇晨先生,從此對他是恭恭敬敬,不復從前的隨意。

蘇晨也並沒什麼反應,坦然地接受了小虎的改變。

“那要看你怎麼理解了。”蘇晨笑,“現在你是這樣的看法,以後等你稍微大一點,看法又會不一樣。”

“學生受教了。”

看了眼啃蜜餞啃得開心的漓悠,再看看端坐在身邊的小虎,漓悠在很小的時候就被賣到了小倌館,根本不知道父母是誰,小虎父母雙亡,仔細想來,坐在這的三人,只有自己最幸運。

不知那兩人現在過得怎麼樣?小夕一個人在外面闖蕩沒問題吧?蘇岐呢,是不是也正準備慶祝一年的過去?

可是呢,小夕找不到人,蘇岐的話——自己跟長樂宮這層關係,還是不要讓他們兩個知道比較好。

他坐著發了一下呆,突然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旁邊的漓悠小虎被嚇了一跳:“……晨晨,你怎麼了?”

蘇晨抬起眼,見到那兩人擔心的模樣,心中暖了暖:“沒什麼。要過年了,明天我們去都城的街裡看看吧。”

“真的嗎?”漓悠一下子竄過來,睜大眼。

在這裡因為平時來往人很少,所以蘇晨允許他不用戴著那假人皮,但相對的,他從沒被允許去華菡逛逛,所以,聽到蘇晨這麼說,高興得不得了。

就連平時穩重的小虎都露出了開心的神色。

“對,今天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就去驛站乘車。”

“喔!”漓悠歡呼,扯著小虎的手:“聽到沒,老夫子讓咱們上街了哈哈!”

“什麼老夫子的。”蘇晨笑罵。

小虎也笑眯眯地:“先生,我可以買點書嗎?”

“如果別太多的話。”蘇晨應了下來。

“買什麼書啊,把那錢省下來買吃的多好。”漓悠鄙視地看了眼小虎,換來了小虎更鄙視的眼神。

但他高興地不去計較這個了,翻身下炕:“我洗臉腳睡覺,”點點還坐著的兩人:“你們兩也早點睡,知道嗎?”

蘇晨小虎點點頭。

“嗚哈哈,終於可以看看大城市了,待在這鳥地方我都要長毛了。”漓悠高興地往內屋走。

“說起來,先生,漓悠的臉沒關係嗎?”

“只是去逛一次,沒事的,”蘇晨微微笑道,“以前那傢伙跟我住在其他城市時老戴著面罩,結果臉上都起小疹子了,十分可憐的。”

“在這個時代,美貌帶給人的只會是災難。”小虎淡淡說。

“偏偏這人還是沒什麼自覺的傢伙。”蘇晨苦笑,“以後你得多照顧著他。”

“恩,不用您說,我習慣了。”

蘇晨想想,也是,每次漓悠闖禍了都是小虎善後。

真是差勁的傢伙!

次日,天未亮,漓悠就將蘇晨和小虎從溫暖地被窩中挖了出來。

拖著兩人前往驛站的路上還直催促兩人動作快些。

直到三人都坐到了馬車上,漓悠才消停了下來。

蘇晨苦笑:“我都後悔這個提議了。”好睏啊。

小虎也點點頭:“我也後悔當時沒提出異議。”眼睛半眯著。

“你們什麼意思!”漓悠瞪大了美麗的眼睛,先擰小虎:“你有意見你有意見嗎?”

“沒沒沒。”小虎搶救自己臉頰上的肉肉,連連討饒。

漓悠再把殺氣騰騰的眼神投向蘇晨,蘇晨很自覺地:“我沒意見。”

漓悠揚揚頭,“這還差不多。”

這個家大概就是這樣了,雖然大事上自己和小虎有說話權,但在大多數事情上,完全是漓悠這傢伙在作威作福。

晌午時分,終於到達華菡的驛站。

漓悠下了車,呆呆地站在門口,張大了嘴巴:“哇,好多人哦。”

蘇晨看不下去這傢伙土包子的模樣,叫小虎:“你把他拉開,好丟人。”

小虎只得不太情願地走上前去:“喂,你別這麼傻好不好?我們臉都給你丟光了。”

漓悠橫他一眼:“我高興怎麼樣就怎麼樣,你管我。”

蘇晨實在看不下去這傢伙又土又刁蠻的模樣,一把扯過他往前走:“你現在這樣跟個才進城的鄉下土包子沒啥區別好不好,我真想裝作不認得你。”

“我是很久沒進城了嘛。”漓悠一邊回答他,一邊還東張西望。

本來動作就誇張,再加上他那漂亮的臉蛋的確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蘇晨越走越覺得看著自己這邊的人越多了起來。

“先生。”小虎站在一家飯店門口衝他招手。

對哦,我都忘記了,把這傢伙丟飯店不就人少很多了嗎?

扯了漓悠進去。

有了東西吃,漓悠的嘴巴總算安靜了下來,雖然還在一邊吃一邊說這個好吃,那個也不錯什麼的,但是總比他在街上吵吵嚷嚷的情況好得多了。

看著漓悠小虎在桌子上搶東西,他鬆口氣,站起身。

漓悠嘴巴塞滿了東西,還支支吾吾地問:“恩醋哪(你去哪)?”

“茅房。”他沒好氣地回答漓悠。

小虎費盡千辛萬苦也只從漓悠嘴下搶到一點給自己,還是再下樓點幾個菜吧。

“恩恩恩,”漓悠吞下口中食物,瞭然地,“有得出才吃的進嘛,去吧去吧。”全然不顧旁邊幾桌食客臉上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蘇晨無力地下樓。

這飯莊也不算大,但人還挺多,連掌櫃的都忙著幫忙端菜遞碗了,他想了想,也不給人家老闆添麻煩了,直接往後院廚房走去。

走了幾步,半路伸出一支紙扇:“這位公子,你這是要去哪?”

他抬起頭,扇子的主人有著一張溫文的面孔,跟他同桌的兩人各有各的風流,穿黑色衣衫的男子神色嚴峻,容貌英挺,穿著米色長衫的男子容貌非常的出色,面如傅粉,唇紅齒白,神態柔和,再就是眼前這穿著青衫的男子,不但皮相俊美,微笑起來的模樣更是讓人如沐春風。

“我想進去點幾個菜。”一眼就看出了這三人的不尋常,一般的人是不會有這樣的氣度。

“伙房對於飯莊來說可是機密地方哦,你去了老闆會生氣的。”青衫男子笑。

“原來如此,多謝兄台提醒。我看我還是等小二過來再點菜吧。”他微微笑了笑,轉身要走。

“敢問公子是不是聞到了什麼奇怪的氣味。”青衫男子緩緩搖著扇子,輕輕地靠過來說道。

蘇晨沒回答,看了看男子,“我不知道你說什麼。”要上樓了。

“我以為公子您會想辦法解決這飯莊數十人的安危呢。”男子仍然是輕聲說道。

他腳步停了下來,咬咬唇,走回來。

白衫男子扇子遮住唇,眼中帶著笑意。

“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這家店會有那東西。”他壓低聲音問到。

那東西指的是一種類似於毒品的藥物,服食會讓人產生通體舒暢的快感,服用的越久需要的劑量也就越大,但這藥服食過多會讓人神經衰竭而亡,是危險的藥物。

剛才菜端了上來他就聞到了這藥物特有的氣味,但是這能做出這藥物的植物只能在氣候溫暖的啟國生長,他也不敢肯定,所以才想藉口下去點菜去探探情況,卻不想被這三人給攔了下來。

“我們也很好奇,不瞞你說,這段時間在華菡的所有飯莊都有這樣的東西出現。”男子笑了笑,“你應該注意到了吧?街上人有很多都是體態虛浮。”拿扇子點點從門口進來的一個男人:“據我所看到的,這男人一刻前在這吃過飯,現在又來了。”

“再這樣下去,這人非給自己撐死不可。”蘇晨低語。

“實際上,是因為出現了撐死的人,我們才注意的。”男子苦笑,“誰能料到光吃飯都會出這樣的事?”

蘇晨沉吟了一下,才抬起頭問男子:“沒有紙筆?”

身著黑衣的男子不知從哪弄出筆和硯,遞過來。

可還沒紙啊。

那坐在中間,身著米色衣服的男子笑了笑,很順手地奪下了青衫男子手中的扇子,“這也是紙吧。”朝蘇晨微笑。聲音稍微有些清亮,可能年紀不大的緣故。

“當然。”蘇晨拿過扇子,略微索一下,提筆在那描繪著山水的扇子背面奮筆疾書。

白衫男子微弱地慘叫:“我的扇子啊,價值啊,你們知道不知道啊!”

蘇晨彷彿沒聽到般:“因為線索很有限,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猜測到的那種藥,但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姑且就試一試吧,這是藥方,你去藥店照著抓來熬藥就行,至於,要怎麼讓這城裡的人服下,那就是你們的事了。”

“這個自然。”黑衣男子答道。

“那麼,請收好。”他將筆擱至一邊,吹吹乾,遞給了穿米色衣服的男子。

男子沒拿,倒是笑眯眯地打量蘇晨:“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飄相逢,何必糾結於這等不灑脫的問題。”蘇晨微笑,拱手:“在下告辭了。”

“期待下次能再見到你。”米色衣服男子笑。

他揮揮手,上樓拉了漓悠和小虎直接閃人。

“晨晨,你幹嘛都不吃東西啦,我和小虎都吃撐了。”漓悠打個嗝。

“先生,您是不是身體不適?”小虎也問道。

見這兩人活蹦亂跳的樣子,他估計自己猜測的沒錯了,因為下在兩人茶水裡的解藥起作用了,但不知道那三人能讓多少人服下解藥了。其實完全可以不用這閒心的,但是實在是醫生的道德心在作祟啊。也不知道會不會惹上什麼麻煩,那三人的衣著談吐看起來就不簡單。

蘇晨無奈地嘆息。

“啊,那個,是書店啊。”小虎驚喜地跑過去。

“慢點跑啦,真是個小鬼。”漓悠跟著跑過去。

見兩人開心的臉,蘇晨笑了笑,樂觀地想:反正我們又沒住華菡,我擔心個啥。

跟著他們倆跑過去。

第24章

快天黑時,三人提著大包小包往琢玉齋趕。

“好餓……”漓悠抱怨著。

“還不是你自己買東西都忘記回來時間了。”蘇晨沒好氣地翻給他一個大白眼。

漓悠還準備說什麼,卻被小虎的話打斷:“先生,我們家門口有人。”

學生嗎?已經放假了啊。

蘇晨和漓悠疑惑地往門口看去。

因為天色漸晚,所以也不能看到那些人的具體容貌,只能看到那有一頂深灰色的軟轎,旁邊站了約莫五六個身著白色衣裳的人。

漸漸走近。

雖然還沒能看清楚,但為首那人翹首張望的神情,讓他大概能猜出來人是誰了。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他提著那什麼八寶鴨,鹵牛舌啊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往那人站立的地方衝了過去。

“喂……?”漓悠呆呆地看著蘇晨跑過去的身影,喃喃:“原來晨晨臂力這麼強悍啊。”

小虎也給他丟個白眼。

站在來人面前,放下手裡的東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那人也微微垂下頭來看著他。

圍著白色的軟裘,站在風中,黑色的長發被風吹得狂亂地飛舞,如墜落凡塵的嫡仙又像是從地底深處來的妖魔。

眼神仍是自己見慣了的平淡。

“……你怎麼來了?”他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問道。

“後天就要過年了,所以我來看你。”蘇岐淡淡說道。

“你沒有按時吃飯嗎?”雖然不太想,但還是忍不住問他。因為這個人瘦巴巴的,臉也只有巴掌大點,若不是這人的風姿沒人能取代,幾乎叫人認不出來了。

“吃飯了。”蘇岐回答。

他偏偏頭,看著蘇岐。

這人還是一臉平靜的樣子。

他嘆口氣,轉臉問蘇岐身邊的蘇三:“你家主子有沒吃飯?”

“回少主,吃了。”蘇三平板回答。

他皺眉,輕聲嘀咕:“那還怎麼瘦了這許多。”再又看看蘇岐的臉,“進屋去吧。”掏出鑰匙開門。“不是有轎子嗎?幹嘛不在轎子裡等?外面多大風啊。”我這呼出的氣都是白白的。

“我想看著你回來。”蘇岐輕輕回答。

蘇晨動作頓了一頓,然後打開鎖,拉開閂:“進去吧。”

這邊漓悠小虎也到了。

“蘇先生來過年了。”蘇晨這麼解釋道。

漓悠雖然有點不解,但還是點點頭:“歡迎咯。”然後跟小虎眨眨眼:“這蘇先生就是你家老師的姘頭。”

小虎還來不及反應,漓悠就被蘇晨就著那鐵做的閂敲了個包。

“進去。”他瞪著漓悠。

漓悠小虎灰溜溜地竄了進去。

看著蘇岐進去坐在了椅子上,他才對外面的蘇三一干人說道:“也一起進去吧,今年在這過年?”

“多謝少主盛情,主子說我們在少主會拘束,所以令我們將他送到後便即刻回宮。”蘇三行個禮,答道。

這話是沒假啦,但是有必要說的這麼直白嘛。

蘇晨無奈地嘆息,也沒再強留:“那麼有勞了。”

蘇三點點頭,領著其他四人抬著轎子慢慢離開視線。

蘇晨見蘇三身影消失在眼前,回屋。

蘇岐漓悠背對著自己在大眼瞪小眼,小虎來回忙著生火的同時還一邊叮囑漓悠:“你別對客人不禮貌。”

他笑著搖搖頭:小虎還真跟漓悠的保姆似的。

跨進屋來,將門合上。

三人聽到了動靜,轉過身來。

沒理會漓悠擠眉弄眼的神情,他走到蘇岐身邊坐下:“手。”

蘇岐愣了一下,然後才把手伸出來。

十分的白,如同冰雕一樣的雪白,也跟冰一樣的冷。

而且幾乎沒什麼肉,瘦骨嶙峋地看起來很可憐。

他握住對方的手,皺皺眉:“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已經是非常不健康的體格了。一邊吩咐漓悠:“去把我們今天買的菜收拾下,準備吃”

話沒說完是因為蘇岐突然蹲下來摀住嘴巴乾嘔了起來。

“喂喂,你怎麼了?”蘇晨大驚,跟著蹲下,輕輕拍著他的背。

過了好一會,蘇岐才平息下來。

有點脫力地喘著氣。

摟住蘇岐的肩膀,一邊叫小虎趕緊燒水。

蘇岐滿臉的冷汗,髮絲有好幾縷都讓汗黏在臉邊,臉色發白,唇瓣的顏色也是蒼白的,可能是意識到蘇晨扶著自己,蘇岐整個人都失去力氣般緊緊貼著他。

“喂,你沒事吧?”蘇晨輕輕叫他,見這人閉著眼的脆弱模樣,居然莫名地心慌了起來。

蘇岐揚起臉,虛弱地笑了笑:“沒事。”

這看起來可不像沒事的樣子。蘇晨皺眉。

“晨晨,蘇先生看起來不太好,不然我們吃點清淡,哇,蘇先生!”

蘇岐再次乾嘔起來。

“晨晨。”漓悠擔心地叫忙著安撫蘇岐的蘇晨。

“恩?”

“蘇先生他,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怎麼可能,你沒看到這傢伙吐了這老半天啥也沒吐出來嗎?”蘇晨苦笑。

蘇岐張張嘴想解釋什麼,結果又不能自控嘔了起來。

“先生,水。”小虎終於燒好了水,將杯子遞過來。

蘇晨接過杯子,看看滿面菸灰的小虎,笑了笑:“謝謝,去洗個臉吧。”

小虎不好意思地抹抹臉,結果弄得更黑了,尷尬一笑,去洗臉了。

見蘇岐緩過了氣,蘇晨將水遞到他手邊:“喝水。”

但蘇岐沒什麼反應,只是閉著眼喘氣,估計可能是沒力氣喝了,蘇晨在心裡嘆息一聲,將水慢慢遞到他唇邊,給他喂了下去。

來不及吞下的水沿著他唇角緩緩滑落了下來,讓蘇晨看著莫名地覺得口舌乾燥,趕緊把蘇岐那剩下的水給喝了下去。

扶著人坐起來:“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什麼都沒吃,還騙我說你吃了,蘇三為什麼也一起騙我?”

過了好一會,蘇岐才回神,笑:“我沒事。”

“如果你不說原因我馬上把你丟回長樂宮去。”蘇晨臉色難看了起來。“為什麼一提到食物你就噁心?”

蘇岐嘆口氣,沒說話。

“你認為我不會把你丟出去是吧?”蘇晨瞪他。

“不是。”蘇岐輕聲應道,“只是不知道要怎麼說起,你聽到一定會覺得很荒謬。”

這傢伙也會有正常人的思維啊,還知道荒謬,你不覺得你在我面前做的事情一直很荒謬嗎。

蘇晨瞥了他一眼。

蘇岐看懂了他的嘲諷眼神,垂下眼沉默了一下,才合上眼輕聲說:“你走之後,我每天都覺得很餓,於是吃很多東西,但是身體受不了,很快又吐出來,這樣久而久之就聽到食物就想吐。”勉強說完,就皺眉,摀住嘴要吐。

他聽完倒沒覺得怎麼荒謬,以前在電視裡看過,有很多人因為內心的不安而拚命吃東西以填滿心中的空虛感,這算是強迫症的一種。

眼前這個神情難受的傢伙也是這樣嗎?

嘆口氣,帶有安慰性質地拍拍他的頭:“你不用太擔心,我不會因為之前在宮裡發生的事情討厭你。”

蘇岐身體一震,然後睜開眼,略有些抱怨地看著他:“這麼久你從來沒有來看過我。”

眼波流轉間,彷彿一汪秋水在其中,似怨還嗔。

讓蘇晨的心莫名開始狂跳。

“我有些忙,而且,你知道我不太方便。”他苦笑著解釋,一邊在心裡拚命說:鎮定鎮定,這傢伙是瘋子我可沒瘋。

蘇岐垂下頭,沒再說話,神色有些黯然。

“呃,你要是有空了,可以來這看我。”他說完馬上就後悔。

蘇岐卻開心地抬起頭:“真的嗎?”

對方開心快樂的模樣,讓蘇晨反悔的話說不出口,只得硬著頭皮:“……恩。”

漓悠在旁邊咳了咳:“晨晨,炕熱了,先上炕去,怎麼樣?”還一邊曖昧地朝他眨眨眼,身邊小虎似乎已經呆掉了……

再看看死死貼著自己的蘇岐,蘇晨突然覺得頭皮發麻。

第25章

吃過飯後——當然,蘇岐沒吃,只吃了點隨身帶的補充體力的小藥丸。

四人爬到炕上烤火,漓悠拿著本野史傳奇看得津津有味,小虎在當初的震驚後恢復了平時的正常,也開始看自己的八股文。

蘇晨瞥了眼挨著自己坐的蘇岐,他雙眼無神呆坐著。

嘆口氣,叫漓悠:“漓悠。”

漓悠看得正入迷,頭也不抬地哼了哼:“恩?”

“我看看你手上的書在哪個書肆買的,我也想去買本。”

“哦。”漓悠戀戀不捨地瞟了幾眼,才把書遞給蘇晨。

蘇晨接過書翻了翻,大概說的是某貴族小姐戀慕上一窮酸書生的故事,這麼爛的東西也虧得漓悠看得下去,不過,瞥了眼蘇岐,這傢伙也很適合看這入門級的弱智書籍。

將書丟給蘇岐:“給本書你看。”

蘇岐遲鈍地回神,拿著書看看蘇晨。

“喂,喂,我還沒看完呢,”漓悠不滿地嚷嚷,“人家今天才買的啦。”

蘇晨笑了笑:“你今天的一百個字還沒抄的吧。”

漓悠頓時失去了鬥志,可憐兮兮地:“人家今天上街了嘛,好累的,人家沒力氣寫字兒了。”

“一天怠慢就會有一週的怠慢,慢慢的你就不會練字了,快去,你那東倒西歪的字必須要好好練練,難看死了。”

漓悠低下頭沉默了一下,然後又抬起臉來:“那個,我的書給蘇先生好了,可不可以今天不練字啊。”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

這傢伙本來就長得漂亮又可愛,笑起來真真是討人喜歡,立場不堅定的一定馬上就拜倒在他的魅力之下了。

蘇晨笑:“讓我考慮一下。”

漓悠兩眼發亮地看著蘇晨。

看了眼蘇岐,已經認真的開始看了起來。

這樣也好,讓他能稍微瞭解下普通人們的情感,或許他就不會對自己做什麼奇怪的事了吧

“考慮好了沒啊!”漓悠嚷嚷。

“恩恩。”蘇晨微笑,“考慮好了。”看看漓悠那期待的眼神,忍住笑,“我考慮了半天,我覺得吧,書應該給蘇先生看,”再又瞥了眼漓悠喜形於色的臉,“當然,你的字還是得練的。”

漓悠頓時垮下了臉:“什麼嘛。欺騙我感情。”

小虎爬下炕,給蘇晨添了熱茶,然後又去書房轉了圈,換了本書出來。

“你看小虎都看完一本書了,你還在這混什麼?”蘇晨催著漓悠。

漓悠不耐煩地:“知道了知道了啦。”不情願地往下挪,屁股還沒挨到炕沿,突然想到:“人家去會生病的啦,那裡又沒火烤。”笑得好不開心。

小虎搬了床薄被進書房,一邊說:“我剛才在書房已經給你生好火了。”

漓悠黑著臉:“要你多管閒事。”鬱悶地下了炕往書房去了。

小虎將溫著熱水的爐子移到蘇晨手邊:“先生,我也進去唸書了。”

蘇晨微微笑了一下,抬手摸摸小虎的頭:“恩。”這孩子也太懂事了點。

目送小虎回房間,轉頭卻見蘇岐不知什麼時候把目光從書上投往了自己身上,他眨眨眼:“怎麼了?不好看嗎?”

蘇岐唇角扯出了一絲詭異的笑:“你是不是覺得我是瘋子,不瞭解人類的情感,所以才要我看這樣的書?”

蘇晨愣住。

“你覺得我對你的執著很瘋狂,不是正常人該有的吧。”淡漠的眸子中沒有什麼情緒,說出的話卻讓蘇晨不知怎麼辦才好。

見蘇晨沉默,蘇岐慢慢湊近他,明亮透徹的眸子盯著他的臉。

蘇晨下意識地往身後退——這傢伙是不是又要發瘋了?

蘇岐冷笑著:“我跟你說,我瞭解人,比你想像的瞭解,如果說有什麼不一樣的,那也僅僅只是針對你。”

蘇晨退無可退,人貼在炕沿,睜大眼看著蘇岐。

眼見蘇岐那絕美的臉越靠越近,他的眼睛也越睜越大。

心臟莫名地開始瘋狂鼓噪,他側過臉,試圖躲避蘇岐的視線。

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是心跳太快,讓他頭暈目眩。

突然感覺溫熱的呼吸在自己的脖際,然後一個溫溫軟軟濕濕的東西在脖頸輕輕觸碰著。

極短暫地呆愣後,他馬上意識到這是什麼,臉瞬間紅透。

是蘇岐在……吻我的脖子。

也不敢扭頭去看蘇岐的臉,只得僵硬地保持這個造型,心跳劇烈。

吻了一會,突然伸出軟軟的舌頭輕輕了起來。

蘇晨整個身體一震,然後軟了下來。

不自覺地張嘴大口呼吸。

那柔軟的舌在脖子上繞著的感覺,讓他感覺心裡好像有東西在撓一般,癢癢的,又熱熱的,彷彿有什麼急發洩出來的情緒在心底喧囂。

他睜著眼,頭頂的房梁幾乎都快看不清,只覺得眼前模模糊糊的,腦子也混沌不清,無法思考。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晨都覺得快暈過去了,蘇岐突然輕輕地咬了他一下,然後放開他。

癱軟在炕上的蘇晨呼吸粗重,滿臉潮紅,眼睛蒙上一層霧氣,傻傻愣愣地看著蘇岐。

蘇岐見了他的神情,眼中閃過如火焰般的妖異,湊過去,極輕地在他額頭吻了一下,然後坐好,“又站起來了。”

“啊……”他還沒回神,茫然地回應。

蘇岐低笑,伸手探到被子裡,隔著褲子,輕輕摸了摸“小蘇晨”。

蘇晨小聲地驚呼一聲,瞪著他,臉紅得快滴出血來。

蘇岐笑著收回了手。

“你搞什麼啊,小虎漓悠他們隨時都會出來啊。”他小聲地抱怨,坐直了。

“那下次去房間吧。”蘇岐不以為意地。

“重點不在這!”蘇晨低嚷:“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我跟你有血緣關係,而且我們都是男的,你……”說到後面,自己反而先說不下去,紅著臉瞪他。

“我知道。”蘇岐淡笑。

“你知道你還!”蘇晨皺眉,“就算我不跟你計較小夕母親的事,你也不該這樣,我不是你的玩物。”

“我沒有把你當玩物。”蘇岐收斂了笑,淡淡說。

“你都,都……”他怒道,喊了半句,又軟了下來:“都這樣我了,還不承認!”

“你為什麼這麼生氣,你自己也很有感覺不是嗎?”蘇岐輕聲說,“你看,你現在都還在發抖呢。”

蘇晨稍微褪色了些的臉再次充血:“你,你管不著,你不可以這樣對我,這,這簡直是……”他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他厭惡對自己做這些奇怪事情的蘇岐,更厭惡對他有強烈反應的自己。

“禽獸不如嗎?”蘇岐淡淡笑了起來。“你已經這樣罵過了。”

蘇晨突然想起了那天發生的事,臉霎時又紅了一層,吶吶地話也說不出,支吾了半天,才丟出一句:“你一定瘋了。”

“大概其他人不會做這樣的事吧。”蘇岐突然面帶苦澀地笑了起來,“所以你才覺得我在發瘋。”

“沒有大概,是絕對沒人會這樣做。”蘇晨瞪他。

“恩。”蘇岐表示贊同,然後笑:“但是我不能自控。每次見到你都想跟你貼近些,都想讓你別離開我,想讓你屬於我,這是父親的獨佔嗎?”

是不是獨佔我不知道,但是你別褻瀆父親這個詞好不好。蘇晨繼續瞪他。

“別這麼看著我,”蘇岐笑,“我不會怎麼樣了,但是如果你想怎麼樣,我也不介意怎麼樣。”

蘇晨朝他翻個白眼,懶得搭理他。

雖然剛才蘇岐還襲擊過自己,但他的話還是有些許可信度的。

於是兩人繼續各看各的書,過了好一陣子,蘇岐突然叫他:“晨……”

“幹嘛?”他不客氣地甩給蘇岐一記眼刀,他還在懊惱自己居然那麼容易被蘇岐給挑起情,而且這望還在胸口翻滾,當然口氣好不到哪去。

“你別妄想成親娶妻,”蘇岐臉上淡淡的,“我不會允許的。”

“你管得著嘛你。”他沒好氣的。

話語才落,對面坐著的那人揚眉笑了笑:“我當然不會傷害你,但是你是屬於我的,我一想到將來會有某個人將你帶離我身邊,我不知會對那個人做出什麼事。”

蘇晨只覺得寒意從腳底蔓延上來:“……你威脅我?”

“不是。”蘇岐認真說,“我只是告訴你事實,如果你離開我,變成了別人的,我真的會發狂。我知道你不喜歡見人死掉,我不希望你恨我。”

他的認真讓蘇晨覺得更冷。

張張口,卻不知要說什麼好。

第26章

之後,蘇晨也不想再繼續跟蘇岐糾纏那些反正說不清的問題,自顧自的看醫書。

蘇岐見蘇晨沒再理自己,也接著看那本弱智的傳奇。

過了好一陣子,蘇晨只覺得脖子都彎得痛了,燈也撥了好幾次。好像不早了,下炕去小虎房門前叫他休息,然後叫漓悠也早點睡覺,最後自己洗臉洗腳。

弄妥後,他準備回房,抬眼卻見蘇岐看著自己。

沒什麼表情,反正就是淡淡的。

嘆口氣:“下來,我給你打水洗臉腳。”我怎麼就是狠心不下來呢。

蘇岐如獲大赦般地趕緊從炕上爬了下來。

“你就去客房休息吧,我給你鋪被子。”他一邊給蘇岐擦臉,一邊說道。

拿開絲帕,卻見蘇岐驚訝地表情:“……我們不一起睡嗎?”

“我為什麼要跟你一起睡?”蘇晨淡淡問,“沒有父子同睡一張床的道理吧。”

“可是,我……”蘇岐想說點什麼,又不知怎麼說服他,最終只是沉默了下來。

“而且,在長樂宮我們也是分開睡的,不是嗎?”他見對方那可憐的表情,口氣也軟了下來,“客房就在我房間旁邊。我們現在也就是一牆之隔。”

蘇岐沒說話,低著頭。

“行了,我去鋪被子,你自己洗洗腳。”蘇晨將絲帕晾好,轉身要去客房。

衣角卻被拉住。

扭身一看,蘇岐仰著頭看著自己,黑黑亮亮的眼裡有些許哀求的模樣:“讓我跟你睡。”

“你當自己是小孩啊。”蘇晨苦笑,“兩個大男人一起睡什麼。”

“我保證不會亂來。”蘇岐請求道。“一起睡。”

“不是這個問題,我是說,我們一起睡像什麼樣子。”蘇晨無奈地。

“一起睡。”蘇岐彷彿沒聽到他說的話,只是固執地重複。

“不行。”他斷然拒絕。

蘇岐眨眨眼,然後眼中似乎有水水的東西在打轉,嘴唇有些顫抖:“我這麼長時間都沒見到你,你為什麼這樣鐵石心腸。”

搞得我好像對他始亂終棄似的……

蘇晨無語地看著蘇岐要哭不哭的模樣。

“只是一起睡而已,我又不能待多久,為什麼不可以。”他眨眨眼,顰眉,看起來真的要哭了。

喂喂,誰來告訴我,這麼個大男人為什麼在我面前這麼愛哭?

蘇晨實在是拿他沒辦法,無奈地:“隨便你。”

蘇岐愣了一下,然後那水水的東西終於滑落:“……真的嗎?”

“我都答應了你還哭個屁啊。”蘇晨頭大地拿過手帕,口氣粗魯,動作卻溫柔地給他擦眼淚。

蘇岐果然也沒再哭,揚起臉衝他傻笑。

“碰碰”心跳又在驟然間加快了。

他不自在地丟下帕子,“我去搬床棉被來,你先自己洗腳。”

蘇岐看著蘇晨離去的背影傻笑。

蘇晨有些憋屈地給棉被套上被套,心裡真是老大不爽卻又無可奈何。

我這到底是怎麼了,我為什麼要縱容蘇岐神經病一般的舉動?他腦子不正常,我可是正常人啊,不但不制止他,還在這一起發瘋,我也一定不正常了。

想著心中無名火頓起,扯被子的動作也大力許多。

可是,那傢伙看起來……好可憐……

手上的動作也柔和了起來。

對,我是太爛好人了些,但還不至於黑白不分,蘇岐他雖然沒有說自己很可憐什麼的,但是就是覺得他讓人心疼,所以不太能對他狠下心來。

也許他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值得人憐憫的地方吧,但是我卻覺得他非常的孤單且痛苦。

因為有時候,他看著我的眼神就好像一個在黑暗中沉寂很久的人突然看到一丁點光亮時無措緊張。

雖然他沒什麼表情,像株植物般,事實上,就算是植物也是需要光線的吧,更加不用說,他再怎麼說也是人。

嘆口氣:罷罷,先這樣吧,我總歸是無法狠心啊。

搬著被子回房間,蘇岐已經躺下了,但是還沒睡,聽到他腳步聲便睜眼朝他微笑。

“往裡面挪些,我沒地方睡了。”

蘇岐於是高興地往床裡面挪了挪,但是人是過去了,被子還鋪在原地。

蘇晨無奈地把手裡的被子放到椅子上,過去給他將被子重新蓋好。

蘇岐很乖地躺在那,什麼話也沒說,睜大眼睛看著他。

好在蘇晨已經在之前相處的時間中適應了他專著的目光,也沒什麼不良反應,只是把被子蓋好後淡淡吩咐道:“隔我睡遠一點,我有點喜歡搶被子。”之前其實也跟蘇岐睡過一間房,但那是自己睡地上他睡床,沒什麼接觸,現在跟他睡一床,自己的睡相又不是很好,搶了他被子害他著涼就不好了。

蘇岐點點頭:“你一般動得很沉。”

蘇晨瞥他一眼:“你別做什麼奇怪的事。”

蘇岐搖搖頭,笑。

就算他做了我能怎麼樣。說完蘇晨在心裡悲哀地想,打又打不過,罵又不敢罵,躲又躲不掉。

算了,暫且相信這傢伙吧。

將自己被子鋪好,然後準備換上睡覺專用的棉布袍,卻見蘇岐仍是眨也不眨眼地看著自己。

“轉過身去,我數五下你再回頭。”以前跟蘇岐睡一房間時經常是自己打算睡時他早早地睡著了,所以換衣什麼的也不用太顧忌,但現在這傢伙比自己還清醒,這讓他實在不想在對方面前更衣。

蘇岐聽話地轉身。

“一,二,三,四,”蘇岐一邊快速地換衣,一邊慢慢數數,最後套上睡褲:“五。”

等蘇岐趕忙轉過身來時,蘇晨已經穿得十分嚴實了。

蘇岐看了又看,發現實在沒什麼可看的了,於是有些失望地縮進被子裡,聞了聞被子的氣味,看著蘇晨笑。

蘇晨掀開被子,看了看蘇岐那明顯有長聊望的臉,裝作沒看到,鑽進被窩。“睡了,明早見。”乾脆地吹滅了燈。

身側洋溢著若有若無的香氣,那是蘇岐身上特有的。

也不曉得這傢伙會不會認床。

他這樣迷迷糊糊地想著,慢慢地睡去。

大約過了大半夜,突然熱醒了過來。

他皺皺眉,整個人也不是特別清醒,就是覺得熱,於是順著脖子往下想將衣襟給拉下來點,卻摸到了個軟軟滑滑的東西。

驀然驚醒,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被人給摟在懷裡,自己正巧摸的是人家手臂。

難怪這麼熱……

蘇晨趕緊地摸了摸自己上下,還好,依然是嚴嚴實實的。

於是不客氣地擰了把那人。

蘇岐低聲了一下,醒了——或者早就醒了,裝作剛醒的樣子,低聲問他:“晨?”

“什麼時候鑽進來的。”蘇晨低聲問。他當然不敢大聲問,要是漓悠他們被驚醒看到自己這模樣那還要不要做人啊。

“不知道。”蘇岐的聲音因為壓低了的關係不像平時那般的清揚,反而帶著些許低啞和魅惑。“因為覺得冷,而且,你這邊的氣味比較好聞,就不知不覺靠過來了。”

最可怕的是,自己大概正靠在他胸膛部位,所以他一說話,這邊就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動。還好現在沒亮,不然鐵定又是通紅的一張臉。

“行了,你別說話了。”蘇晨生怕自己瘋狂鼓動的心跳讓蘇岐察覺,趕緊離開他懷抱,深呼吸,然後說:“你是狗嗎?氣味好聞就過來?”

蘇岐沒說話。

猜也知道這傢伙一定又是可憐兮兮的模樣,蘇晨無比慶幸現在漆黑一片,於是硬著心腸說:“現在立刻回你被子那邊去,不然明天你就自己去睡客房。”

蘇岐也不知道在念叨什麼,小小聲地發了句牢騷,鑽回自己之前睡的被子裡去了。

悄悄地按在胸口位置,告誡自己鎮定鎮定,然後移回到原本的位置睡覺。

才睡下,蘇岐又在那邊輕聲說了:“還好這被子也有晨的味道,晚安。”

蘇晨聞言是羞惱又後悔,我怎麼讓他睡了我的被子,自己反而睡客人的被子了?

但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麼冷的天,總不至於把這傢伙從被子裡扯出來硬跟自己換吧。

鬱悶……

第27章

次日清晨,蘇晨醒來時,還沒意識到身邊多了個人,只覺得香香的,扭頭一看,卻見到一張美麗精緻的臉,一時沒反應過來,差點沒驚叫起來。

那人微微皺了下眉,然後睜開嫵媚眼睛看向他,然後嘴角向上揚成一個好看的弧度:“晨,早上好。”

對,昨天這傢伙跟我睡的。蘇晨這才想起來,看了看那人眼睛,有點紅:“昨天沒睡好?”

他垂下眼,有點不好意思地笑:“因為昨天一直看著你啊,所以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

蘇晨無語:“那麼黑,你什麼眼神啊,居然能看到。”

“當然,我特地練的新功夫。”蘇岐略微有些得意地說。

“我不覺得這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蘇晨瞪他一眼,“我說過了吧,叫你能不用功夫就別用,你居然還給我去學新的,而且還是為了這麼無聊的理由。”

“才不是什麼無聊的理由呢。”蘇岐不滿地低聲說。

“那你死了也別讓我知道。”蘇晨冷哼,就要起身。

“等等。”蘇岐趕忙拉住他,卻不慎把他衣服從肩膀一直拉到了腰際。

蘇晨只覺得一涼,然後衣服已經落到了腰間,趕忙扯回去,再扭頭看蘇岐——那傢伙居然兩眼發直地看著自己。

那種眼神就好像被他剝了衣服般,有被“視”的錯覺。

於是怒道:“你搞什麼!”

蘇岐顫了一下,然後說:“我不是故意的。”可憐地看著他。

當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要是故意這衣服都變碎片了。但蘇晨為了掩飾心裡的緊張和羞惱,也不會給他好臉色:“你不是故意的難道還是我自己扯下來的啊!”

蘇岐可憐兮兮地低下頭。

“總之,你那破功夫別練了。”蘇晨皺眉,口氣惡劣地,“不然你就別再找我!”

蘇岐縮在被子裡,沒說話。

“回答呢!”他拔高聲音。特別是他現在又在練習新的功夫,真是太糟糕了,本來身體就該好好調養,現在居然又變著法地勞累,簡直是自殺行徑。

還是沉默。

“蘇岐!”口氣明顯不耐煩了。

“……知道了。”沒精打采地悶悶回答了他。

被子裡那傢伙的可憐模樣又讓蘇晨心軟了下來,於是披上外套,重新坐回床上,嘆口氣,手輕輕擱在被子上,說:“我是擔心你,不然我才懶的管你死活呢。”

蘇岐抬起頭,亮晶晶地眼看著他:“是這樣嗎?”

“對。”手下面這個男人整整大我一十八歲啊,為什麼我感覺我比他大十八歲?蘇晨悲嘆。

“好。”男人開心地應允了。

看看他眼中的淡淡血絲,口氣也放軟了下來:“我去準備早餐,你再休息下,好嗎?”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用上了徵求對方意見的口吻。

蘇岐愣了一下,然後笑:“恩。”

出了房門,徑直去廚房將米倒進平時煮飯鍋子,拿一小只藥缽倒了小半碗小米,最後出門買早餐。

在這個不算偏僻又不繁華的地方,人口也不多,買早餐的也就那麼幾家,各家主婦幾乎都認得他。

今天因為跟蘇岐說了會話,正趕上人最多的時候,一路跟人們打著招呼過去,然後被學生家長認出,讓他插了個隊先買到了早點,又跟人寒暄著回家去。

這一天又算是正式開始了。

每天做的都是些稀鬆平常的事,但他卻覺得十分美好。

寒冷的空氣,手中早點滾燙的觸覺,人們的微笑,這在以前的自己看來都是不可想像的奢望,但現在卻是能輕易觸及的每一天。

這一切,都需要一個健康的身體。

所以,他無比珍惜現在所擁有的。

本來這一切是屬於另一個靈魂的,但現在卻屬於自己,所以,我是多幸運的人吶。

回到家,漓悠已經練完了劍,坐在溫書的小虎身邊騷擾他。

見蘇晨進了院子,高興地:“晨晨,我看到廚房有小米粥耶。”

蘇晨笑道:“那是給蘇先生的,你別想了。”

漓悠擠眉弄眼地跟小虎說:“看到沒看到沒,這是最典型的重色輕友啦。”

如果他知道蘇岐和我的關係,就知自己這話有多傻了。

蘇晨無視他,走回廚房去沖蛋花,依稀還聽得到漓悠哀怨地跟小虎說:“我含辛茹苦把你養大,你可不能拋棄我啊……”

嘆息地搖搖頭,剛認識漓悠時以為他只是有點白痴,沒想到,已經白痴到這程度。

果然小虎說的對,白痴不要緊,變態也沒關係,又白痴又變態就麻煩了,我看這小子要怎麼去找老婆。

回到房間,蘇岐已經醒了,坐在床上發呆。

“醒了就起來吧,坐著小心著涼。”他走過去,仔細觀察蘇岐的臉色,然後嘆口氣:“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睡覺,知道嗎?”

“恩。”蘇岐點點頭。

“我煮了早餐,你稍微吃一點吧。”話說完,不意外地見到蘇岐皺起了臉。

“我吃不太下……”他的表情有些難受。

“就一口。”等蘇岐從床上下來坐到鏡子前,他自覺地給蘇岐梳頭髮。

“一口?”

“恩。”蘇晨應道,“是我親手做的。”

“……好。”掙扎半晌,終於屈服在想嘗蘇晨手藝的誘惑下。

慢條斯理地給他梳著頭髮,蘇晨淡淡說:“若是吃五六口,我可以考慮喂你。”

然後鏡子裡那人的臉發出了明亮的顏色:“真的嗎?”

“……對。”沒想到,我真有這麼大魅力,能戰勝他的心裡陰影。蘇晨苦笑。

“那,我吃十多口呢?”蘇岐開心地。

“別勉強,我要你吃下就不能吐出來。”蘇晨輕輕扯了扯他頭髮。這傢伙還真是貪心不足。

“……哦。”蘇岐低下頭。

“怎麼樣?”

“用什麼喂?”蘇岐愣愣地問。

蘇晨臉刷地紅了,沒好氣地:“你想用什麼喂!”不能怪他想太多,這傢伙話語裡的意義太直白,讓人裝傻都不能。

瞥了眼蘇晨的神色,蘇岐很識相地:“用勺子吧。”

蘇晨哼了哼,算是嘉獎他的識相。

吃早餐時,蘇岐很給面子地吃了六口小米粥,一口蛋花,然後搖手說不要再吃了。

剩下的全部便宜了漓悠。

當然,讓漓悠胃口大好的原因可能跟看到蘇晨黑著臉給蘇岐“情意綿綿”地喂粥吃有很大關係。

吃完早餐,蘇晨進行年末的除塵工作,小虎繼續看書,漓悠回到小虎那繼續騷擾。

蘇岐被蘇晨勒令繼續回房間休息。

差不多到傍晚,終於全部搞定,蘇晨在庭院裡做著最後的收尾工作。

“晨。”蘇岐在背後叫他。

回頭去看,他正站在大廳前的石墩旁邊看著自己。

“這麼大風,進屋去。”他沖蘇岐揮揮手。見蘇岐沒動,又補充道:“我有話跟你說,馬上進去。”

這樣,蘇岐才慢吞吞地進屋了。

弄完進屋,蘇岐坐在炕上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他微微一笑,擦乾手,爬上去跟他坐並排:“明天要吃什麼?我來做。”

蘇岐愣愣地看著他。

“蘇岐?”他手在人面前晃晃。

蘇岐這才回神,低下頭,輕聲說:“……你,跟我回長樂宮好不好?”

蘇晨沒回答。

蘇岐半天等不到他的回音,又自己說下去:“其實,我也知道你不喜歡長樂宮,那裡太冷清,也沒有你的朋友在。可是,我想跟你在一塊兒。”

蘇晨苦笑:“你別說這樣的話好不好?你這樣已經不僅僅是把我當成你的後代了,你明白嗎?”

蘇岐愣了愣:“我沒有把你當成我的後代。”

“啊?”蘇晨也呆了。

“我只是覺得你是屬於我的……”突然想起蘇晨不喜歡被當成自己的所有物,於是又改口道:“我們是一起的,只有我們兩個。”

“你現在讓我困擾,如果你瞭解人們的行為方式,你應該知道你對我做的很多事跟人們對情人做的沒什麼區別。”蘇晨咬咬牙,為了不引起沒必要的誤會,將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

蘇岐更呆了。

原來這傢伙沒有這樣的想法嗎?

蘇晨看著蘇岐的表情在心裡猜測,有些高興又有些失望。

沉默了一會,蘇岐突然恍然大悟的表情。

還沒說話,蘇晨就心裡隱約有不妙的預感。

“原來是這樣。”蘇岐點點頭,如醍醐灌頂般。“難怪我總是看著你發呆,原來是我愛慕你。”

蘇晨呆住。

“你小時候我看到你都不會覺得怎麼樣,只希望你能活著,後來跟你住了一段時間後,就開始不自覺地想起你,然後有時候,”突然湊過去,低聲地在蘇晨耳邊輕語,“自瀆時想的也是你。”說完後還色情地輕了下他的耳朵。

蘇晨的臉“轟”地一下紅得徹徹底底。

第28章

“晨晨,你幹嘛吃飯都在發呆啊。”漓悠往嘴巴裡塞著肉丸一邊困惑地問他。

蘇晨猛然回神:“呃……沒什麼。”趕緊撥弄了幾口飯塞嘴巴。

“吃飯就吃飯,哪來這麼多話。”小虎哼道。

“……蘇先生這麼老盯著我吃不下了。”漓悠小聲地跟蘇晨說。

蘇晨表情不太自然地:“你自己去跟他說。”

“為什麼啦。”漓悠繼續小聲說話:“你跟蘇先生關係比較好不是嗎?他都不理我的。”

“那我管不著。”蘇晨沒責任心地說。

漓悠小心地看了眼坐在炕上目光一刻不離蘇晨的蘇岐,然後討好地朝他笑了笑。

沒反應。

於是轉回頭來,朝蘇晨抱怨:“蘇先生總是看著你,根本不理我啦。”

“是嗎?”蘇晨面無表情地喝了口湯,“那還真是麻煩啊。”

“你說話稍微有點誠意好不好。”漓悠悲嘆,“你跟蘇先生今天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這麼怪怪的。”

“沒什麼。”他淡淡地回答,放下碗,“我吃飽了。”走出屋子。於是蘇岐也連忙跟過去。

“喂,喂。”漓悠準備追上去。

小虎一把扯住他:“吃你的飯。”

“可是……”

“不是你的事你什麼心。”小虎瞥了他一眼。“遲鈍成這樣還算人嗎?”

“小子!”漓悠怒吼,將注意力轉回小虎身上。

走出大廳,蘇晨在院子裡站著發呆,聽到身後腳步聲,猜也知道是蘇岐,於是也沒回頭,只是逕自吹著風。

過了好一會,聽到站在身邊的人打了個小小的噴嚏,才意識到這人的身體是極差的。

只得轉頭無奈地看著他:“你跟出來幹嘛?會著涼的。”

蘇岐神色可憐地看著他:“……你都不跟我說話。”

“我只是有些混亂。”蘇晨皺眉,“你先進屋去,我要想想該怎麼面對你。”

“……那我在這等。”

“你能不能消停會?”蘇晨嘆氣,“大過年的你非得搞得自己生病嗎?”

“那一起進去,我幫你想。”

“要是你幫我想那我還得了。”蘇晨沒好氣的。“你知道你說的話有多麻煩嗎?”

蘇岐呆頭呆腦地看著他。

蘇晨見他那表情也就知他壓根沒想那麼多,嘆息:“首先,你我名義上是父子,然後我們都是男的,就算我不考慮別人怎麼說,但是能不在乎漓悠他們的想法嗎?還有小夕,你說她要是知道了你的想法她會怎樣?而且,我是男人,我不可能像女人一樣在你身下承歡,也不可能給你留下後裔,”說著又抱頭:“天啊,這算什麼事啊,我的父親,我……”我這跟他傻兮兮地分析個屁啊,難道真的打算跟這傢伙來段不倫之戀?

“那我來。”蘇岐考慮半晌,說道。

“你來?”

蘇岐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沒關係,我可以被你壓在身下。”

蘇晨臉是紅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後又紅:“你……”磕磕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這樣,你可以跟我在一起嗎?”蘇岐滿懷期待地問。

“重點不是這個……”他無力地,為什麼這傢伙經常性地把重點弄錯?

“只要我們自己快活,何必在意別人怎麼想,我們活得開心不開心當然只有自己知道,不需要為了別人的看法改變自己的觀念。”

“那你覺得你活得很快活?”他淡淡反問。

蘇岐沉默了下來。

“人是群居動物,不可能完全不在意別人的想法,只有一個人是不會多幸福的。”蘇晨低聲說。

蘇岐沒有再說話。

“行了,這個話題也沒什麼好說的,總之,我們是不可能的。”蘇晨笑了笑,“進去吧。”不敢去看蘇岐的神色,自己筆直往屋內走。

蘇岐在身後遲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雖然很欣慰蘇岐這次沒發神經,但蘇晨自己的心情也不是很好,所以沒心思計較許多。

洗了臉腳,跟漓悠打了招呼就回房了。

蘇岐跟著進來,也沒說話,坐在房間角落的椅子上繼續看著蘇晨發呆。

他也裝作沒看到蘇岐般,繼續配置藥劑。

可能是今天忙了一天,他很快就覺得累了,也沒有跟蘇岐對視,只是自己低著頭說道:“我要睡了,你轉身我換衣服。”

“我怕我一轉身你可能就會沒了。”蘇岐的語氣有些許悲哀。“我都是一直眨也不敢眨眼地看著你,就算這樣,還不是一樣留不住你,與其這樣,我還不如遂著我自己的心願看到眼睛瞎了的好。”

蘇晨愣了愣,扯衣帶的動作頓了頓:“我已經跟你說過我的苦衷了不是嗎?你別為難我。”

“我沒有。”蘇岐淡淡說,“我只是稍微有些不明白你在意的事情。”

“無論你明白不明白,反正我話已經說的很直白了。”蘇晨無意跟他討論下去,“我要睡了,請轉過身去。”

蘇岐看了他一眼,還是轉身過去了。

聽到布料摩擦的輕微聲音,蘇晨抬起頭來,見到的是蘇岐留給自己的完美背影,在心裡輕嘆了一下。

我夠傻的吧,知道他對我有這樣的想法我還跟他睡一張床,明明拒絕了吧,仍然由著他跟進跟出,真是矛盾的心理啊。

理智是說不可以,但卻無法做的決絕。

我可能,是不討厭他的吧,或者,對他還是有些許好感,所以才會放任他親暱的舉動。

心裡倒也談不上多難過,畢竟又不是什麼愛得要死要活,只是,稍微有點不舒服。

還是覺得很混亂,自己對蘇岐的感情到底是怎麼樣呢?

他搖搖頭,看來自己要學的東西還是很多呢。

鑽進被窩:“你可以轉回頭了。”

蘇岐一直沉默著,直到爬上了床,蘇晨吹滅了燈。

過了很久很久,差不多到了半夜,蘇岐突然低聲叫蘇晨,見他沒反應,才說:“……不行,我不能因為你這樣說著我就放棄,我不甘心。”

蘇晨那頭沒動靜,於是他又輕聲說道:“你希望得到你的朋友們,你妹妹的認可跟我希望跟你在一起這三者難道不可以共存嗎?或許可以找到雙方滿意的答案呢?不去試試怎麼知道?”輕聲嘆息:“我不能想像你成親生子的未來,光想的,我都覺得惶恐。無論怎麼樣,你的未來也一定要有我,我的未來也不可以沒有你,不然我不需要看到明天。”

原本他以為睡著了的蘇晨突然低聲地輕輕地說道:“我也不能確定我是不是真的會愛戀上你,就暫且這樣吧。”

蘇岐愣了一下,然後大喜過望,捲著被子撲過去,壓在他身上:“你說真的嗎?”

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蘇晨還是點點頭:“是。”

“……你一直都沒睡?”

“你在身邊翻來覆去我怎麼睡得著?”蘇晨苦笑,“早點睡吧,我明天早上還得起來準備年夜飯呢。”

“你那樣拒絕我是試探我的?”蘇岐溫溫的帶著淡淡香味的呼吸吹拂在他臉上,讓人臉紅。

“我是希望你放棄,可你不肯放棄我也大概做好了心理準備。”蘇晨並沒正面回答,只是帶著笑意說,“畢竟我認識的你可是十分執著固執的。”

蘇岐滿意地輕笑:“那,你喜歡我嗎?”

蘇晨想了一下,說:“我不討厭你,你可以下去嗎?我被壓得好難受。”

“那我可以跟你蓋一床被子嗎?”蘇岐翻下睡回原位,但頭卻儘量往他那邊靠。

“不可以。”這個蘇晨倒是回答的十分乾脆利落。“你快把我擠下床了。“

“……”蘇岐無奈地停止了沒啥意義的舉動,最後小聲地說:“你可以讓我握著你的手嗎?”

“……好吧。”這傢伙都已經退了這麼多步了,稍微體諒下他吧。

聽到蘇晨總算鬆口,蘇岐高興地從被子裡面探過去,握住了蘇晨的手,然後帶著些許興奮地說:“我終於抓到你了。”

白痴。蘇晨無言地翻個白眼:“睡覺別廢話。”

“我覺得好高興。”蘇岐笑,“今天晚上怎麼辦啊,我睡不著的。”

“睡不著也不准騷擾我,我明天還得早起做事。”蘇晨沒好氣地。

“呵呵,呵呵……”蘇岐傻兮兮地笑。

“閉嘴,你很吵。”

“恩。”蘇岐口氣甜蜜蜜地應著。

被窩裡的蘇晨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為啥一個男人能發出這樣甜膩的聲音來?

第29章

於是,在相對和諧的環境中,蘇岐蘇晨父子安然地度過了這一年的最後一天。

過完年,休息了三天蘇岐便又要啟程回長樂宮了。

吃完晚飯後,倆人出去散步,漓悠和小虎識相地沒有繼續跟去,留給他們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

現在街上還沒什麼人,因為這年也沒過完,天氣又冷,所以人們幾乎都全家團坐火爐吃著晚餐,享受天倫。

沿著寂靜的街道緩緩走了好一會,蘇晨才開口:“如果你信得過我,這次回去我給你的藥記得每天睡前服一劑,若是吃完了就差蘇六過來取。”

蘇岐應了聲。

“你信任那十個人嗎?”

“不存在,我們各取所需。”蘇岐淡淡說,“我提供庇佑,他們為我做事。”

“每個人都是嗎?”

蘇岐沉默了一下,突然換了話題:“你知道那個女人是為什麼死的嗎?”

蘇晨知道他說的那個女人是誰——小夕和自己的母親。“據說是啟國的內。”

“事實上,她並沒有做出背叛長樂宮的事。”蘇岐口氣平靜地說道,“只是我需要一個引出啟國內的誘餌,明妃是啟王最疼愛的女兒。”

雖然事實跟自己猜測的沒有多大出入,但還是不滿蘇岐那麼輕易地殺了無辜的人,但是又能怎樣呢?她既然嫁了過來,也一定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

“你在生氣?”蘇岐遲疑地看著他。

他抬起頭來看著蘇岐那明亮坦蕩的眸子,在那其中找不到一絲愧疚,終究只是嘆息:“不是,你有你的立場。”

“你能明白真好。”蘇岐微笑了起來。

“那麼,你為什麼要守著長樂宮?那對你很重要嗎?”

“也談不上很重要。”蘇岐想了想,回答,“反正人總得有個落腳的地方,我不喜歡別人侵入我的地方。”

……那你落腳的地方還真夠大的。

看懂了蘇晨的眼神,蘇岐笑了笑:“當初先輩並不知道會變成這麼大的產業,只是隨便修了個山莊,然後慢慢變成了這樣。”說完,又溫柔地看了眼蘇晨,輕輕說道:“而且,我希望你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這前提就需要錢和勢力,這長樂宮現在也稍微有點用處了起來。”

“我不需要你養。”蘇晨皺皺眉。

“我知道,但是我希望可以為你做點事。”蘇岐笑,“為自己心儀的人做點事情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拜託你別口口聲聲地叫自己兒子為心儀之人好不好,我倒是奇怪你怎麼能說的這麼理所當然。

“蘇十……是明妃的弟弟。”蘇岐突然這樣說道。

“我以為他是女人。”蘇晨睜大眼。自己沒見過蘇六以外蘇姓人的真面目,但可以從她們的動作中推斷出是女性。

“……他叫甪裡垣。”蘇岐低聲說,“是啟王的麼子。”

初聞甪裡這個姓,他突然想起了那個甪裡契。

“那蘇十為什麼留他在長樂宮?”

“他很有醫學天分,而之前的蘇十已年邁,所以我讓他頂替了蘇十的位置。”

“……你不怕他殺你?”

蘇岐微微側著頭,看他,突然輕聲笑了起來:“你在擔心我。”

蘇晨愣了一下,才不自然地扭過頭去:“你死了蘇六會難過的。”心臟又開始狂跳。

“其實,你給我配的藥,我也不需要去吃,我早知道蘇十給我下了毒。”蘇岐輕聲說,“但是相對的,你也知道的吧,如果我不再服用那毒藥,那我可能會立刻斃命。”

蘇晨震驚地瞪大眼:“你知道?”

“對,我當然知道。”蘇岐淡笑,“畢竟這身體還是屬於我的。”

“那你還留著他?”自己第一次檢查蘇岐身體時並沒發覺他體內埋藏的毒,因為這毒每個月只有一天才會顯現在血液中,其他時候會一直蟄伏在體內。前段時間在長樂宮時蘇岐自己弄傷了幾次,所以才能察覺到,本來一直在配藥,不想還沒配好,蘇岐就把自己給丟出來了。

“不然呢?”蘇岐靜靜說,“我察覺的時候已經中毒了。”

蘇晨咬咬唇,沒說話。這個人,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漠不關心?

“別這麼用力。”蘇岐突然伸出手,輕輕按在他唇瓣上。“發白了。”然後沿著他的唇輕柔地撫摸上他的臉。

他在擔心之餘又紅了臉:“你都沒命了,還管那麼多閒事。”

“這是很重要的事,我不希望你弄傷自己。”蘇岐認真回答,手緩緩在他臉頰上輕撫。

蘇晨並沒有打開他的手,只是抬起頭看著他:“你有沒想過,若有天你真的死了,我怎麼辦?”

蘇岐手停住,看著蘇晨。

“蘇十知道我是你的骨肉,你覺得他會怎麼對我?”他輕聲問道。

蘇岐柔和的表情瞬間變得冷酷狂躁。

“你沒考慮過這些吧。”蘇晨輕輕嘆息,“所以說,人不可能一個人活著,就算死也不能自由。”

蘇岐滿溢殺氣的神情漸漸地又平復了下來:“對,我沒考慮過。”

“那你還想等死嗎?”蘇晨揚起唇角笑。

“……”蘇岐沉默著,繼續撫摸他的臉,“你很聰明。”

蘇晨搖搖頭:“不是,你該感謝你重視我勝過重視你自己。”雖然這有點諷刺,但事實上,連自己生命都輕視的男人居然會如此在乎我這脆弱的生命。

“這是應該的。”蘇岐輕聲笑,“希望你能配製出解毒的藥,不然我只有每月繼續服用毒藥續命了。”

蘇晨也輕笑。

兩人都知道這可能性有多低,因為這叫“纏絲”的毒藥無解。

每月都會爆發一次無比劇烈的疼痛,持續時間為三天,據說很多中過纏絲毒的人都因為受不了每月爆發的劇痛而選擇自我了結,那簡直可以說是剝皮般的痛楚,而且不能碰一下,不然疼痛以萬倍疊加,但如果一直服用“纏絲”的話卻不會死,一直可以活很久很久。

蘇晨之前在長樂宮居住的兩個月裡,每個月末三天都不見蘇岐蹤影,然後他都會躺在床上昏睡差不多三天。

再根據血液中的異樣,他幾乎馬上可以猜測出是“纏絲”。

“他為什麼要對你下毒?”蘇晨盯著蘇岐問道,“他想給他姐姐報仇?”

“他是想給明妃報仇。”蘇岐輕笑,“不過,我沒有殺他。”

“……你給他也灌了纏絲?”

“對,”蘇岐點點頭,“所以,他應該是很恨我的吧。但是我沒死他又不甘心自我了斷,於是也這麼熬了十多年。”抬起頭來,仰望灰濛蒙的天空:“可現在的他忘記了初衷,只每月看到我難受就能成為他活下去的動力,已經忘記了他原本是想替他姐姐報仇的,痛苦果然讓人迷失方向,只為了恨而恨,多麼可悲的人。”

蘇晨沉默著,然後問道:“痛嗎?”

蘇岐愣了一下,然後笑:“不痛。”

當然是騙人的,那種痛苦據說是人都無法承受,所以真不知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那我給你開點麻醉藥吧。”他嘆口氣,“雖然不能讓你完全消除痛苦,但至少能稍微減少些痛楚。”至於自己配的所謂抑制藥效的藥大概不用給他帶去了,反正這傢伙已經病入膏肓了。

“麻醉藥?”蘇岐愣了愣。

“我的獨門配方。”蘇晨笑了起來。這個世界的大夫們都還沒研究出來呢。

輕輕地捏了捏蘇晨的臉,蘇岐終於收回手:“你這樣笑起來的樣子真讓人著迷。”

蘇岐一直停留在臉上柔軟的手突然離開,讓蘇晨有些許不適應,但是馬上被他直白的話給弄得臉頰發燙。

兩人於是沉默著走到街尾,又慢慢走回去。

快到屋前時,蘇晨站定:“我把藥配好後,你給蘇十一份好嗎?”

蘇岐不解地看著他。

“你親自給他。”蘇晨沒解釋要蘇岐這樣做的原因,只是又吩咐了一句。

“……好。”蘇岐向來不是愛在這些不重要的問題上追根究底的人,所以沒什麼異議地答應了。

蘇晨笑了笑,走進院子:“你不恨他嗎?”

“不恨。”蘇岐回答,“他有他的理由,但是現在我不會讓他有暗算我的機會了,我也會繼續服下纏絲的。”

蘇晨走了幾步,回首笑:“他不會,因為正如你說的,他已經忘記了初衷。”

蘇岐不明白地看著他的背影,只是覺得他自信滿滿地微笑起來,真是格外的好看。

第30章

當晚,準備睡覺前,發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起因是小虎說打算今年秋季去應考。

漓悠是第一個反對的,蘇晨也覺得小虎的年齡稍微小了些。

現在小虎似乎是早就決定了,任兩人苦口婆心的勸也執意要去。

實在沒辦法的兩人只有決定讓有些許功夫的漓悠跟小虎一同前往。

這樣一來,蘇岐又不願意了,他覺得蘇晨一個人在這不安全,於是打算要蘇九派一隊人來保護他。

而蘇晨當然不樂意,於是又發生了爭執。

在小虎漓悠的勸解下,總算是各自做出了妥協,蘇岐那邊只派兩人保護蘇晨,蘇晨每個月要寫信報平安。

鬧了一晚上,四人各自回房休息。

蘇晨回自己房,蘇岐跟在身後,因為不太高興蘇岐剛才的固執,一路也沒跟他說一句話。

換完衣服,吹燈倒頭就睡。

身邊躺著的蘇岐遲疑半晌,然後試探性地去握住蘇晨的手。“你生氣了?”

他苦笑:“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生氣了。”

“我只是個普通的教書匠,你何必浪費人手,而且,我並不喜歡跟所謂的江湖扯上關係。”蘇晨嘆息。

“不是浪費人手。”蘇岐認真地說,“且不說別的,我來這的事情可能沒人知道,但是如果有人知道,你明白你有多危險嗎?而且,現在這世道又亂,你沒有功夫,那就更危險了。”

難得這傢伙會用正常人的思維方式來考慮問題,雖然帶來的麻煩很大,但還是勉強接受吧。

蘇晨這樣想著,微微笑了笑:“多謝了。”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你的道謝。”蘇岐輕聲說。

蘇晨只是笑,沒有回答。

“以前,我們共同居住了大半年,每個月底我說要閉關一星期,你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後來只是在長樂宮居住了幾個月,你就察覺到我中毒了。”過了好一會蘇岐才這樣說。

“恩。”大概,是慢慢地注意到了這個人吧,所以才會察覺出來。

“……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蘇岐並沒有繼續那個話題,突然又這樣說道。

“蘇三來接你?”

“是。”

然後又沉默了一下,蘇晨說:“……你……有空的話會來這的吧?”

蘇岐愣了一下,然後帶著笑意說:“恩。會來的。”

蘇晨有些後悔自己剛才問了那麼傻的話,於是閉嘴不再言語。

“……我真不想離開你。”蘇岐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裡聽來有些寂寞。“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時時刻刻都在你身邊。”

蘇晨臉燙燙的:“如果真經常在身邊那豈不是會膩?”

“就算什麼不做,能看到也是好的。”蘇岐低聲說道。“你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我覺得好像時間都會過的非常的快。”

蘇晨悄悄揚起唇角。

“可是,你喜歡有自己的生活,我不願勉強你。”蘇岐聲音有些許笑意:“我喜歡看到你自由自在的笑臉。”

“……恩。”過了很久,蘇晨才應道。

這人說出了這樣的話來,恐怕我是注定自在不了了,就算自由地生活在人們中間,心裡卻又多了個掛念。

“……你可以來看我嗎?”蘇岐輕聲問道,“雖然你不喜歡長樂宮,但是偶爾來看看我,可以嗎?”

想了想,蘇晨還是應道:“恩,好。”

“你答應了?”蘇岐的口氣有些驚訝錯愕。

“對,我說好。”

“那你會來嗎?”

“答應你了,我會去的。”

“好。”蘇岐輕聲笑了起來,“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不可以,不早了,該睡了。”蘇晨紅著臉斷然拒絕。

“哎……”蘇岐失望地嘆口氣,握住蘇晨的手稍微用了點力來彌補自己的失落。

第一眼見到這人時,完全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自己跟他如此親密地共塌而眠,甚至,雙手緊扣。

命運,真是不可捉摸,以後還會怎樣?

他微笑著合上眼,沉沉睡去。

真是讓人稍微有些期待呢……

次日清晨起來,身邊已經空蕩蕩的了。

蘇晨有些許失落地撫摸了下身邊的被子,然後起身。

桌子上昨天給蘇岐準備的藥還有寫著藥膳配方的紙條全部沒了,當然,蘇岐的衣服也都消失不見。

這傢伙走的倒是乾脆,都不跟我說一聲。

他搖搖頭,梳洗好自己,出去買早餐。

早餐時,跟漓悠小虎說了蘇岐離開的事,便將早點擺上桌子,但那兩人沒吃東西,反而盯著自己看。

放下手裡的餅子,莫名其妙地看著漓悠他們:“……看我幹嘛?”

“……你不會哭吧。”漓悠小心翼翼地問。

“我看起來像是要哭的樣子嗎?”蘇晨好笑地反問。

“因為你跟蘇先生感情很好嘛……”漓悠嘀咕道,“而且你雖然看起來很沒用的樣子,其實很愛逞強的。”

“……什麼叫看起來很沒用!”蘇晨用筷子敲漓悠的頭。“我跟蘇先生只是普通朋友。”

“少唬我了,蘇先生雖然住在我們家,但看起來只有你的話他才注意聽,我和小虎他都基本無視的啦。”漓悠抱著頭,咬口餅子,撞了撞身邊的小虎:“喂,你說句話啊。”

小虎愣愣地:“先生……”指指蘇晨的脖子。

“啊?”蘇晨不曉得為什麼小虎的表情這麼僵硬,困惑扭頭看著小虎。

“啊……”這下漓悠也發出驚呼,指著他脖子部位說不出話來。

蘇晨看著眼前兩人呆愣的舉動,也懶得問了,直接去鏡子那兒看自己脖子上到底有什麼東西。

這一看,頓時從耳朵一直紅到了腳趾尖。

是幾塊紅紅紫紫的印子,十分明顯的啃咬痕跡。

他現在無比痛恨自己那不照鏡子,隨便將頭髮一挽便出門的習慣。

仔細回想剛才出去時街坊鄰居們曖昧的目光,蘇晨越發地鬱悶了起來。

漓悠笑得詭異,慢慢蹭過來:“晨晨,現在你要說你們只是普通朋友,恐怕說不過去了吧。”

蘇晨窘得不行,心裡憤恨地怒吼:蘇岐,你個混蛋啊啊啊啊!

第31章

雖然跟蘇岐說讓他有空來玩,事實上,蘇晨也清楚蘇岐有多忙,在長樂宮裡要忙著處理宮裡事物,外出也是為了長樂宮的事情,總之,這個偌大的長樂宮要付出不少的心血來維持。以前自己住長樂宮時,有時候陪著蘇岐辦公,自己動著又醒來,那人還在燈下熬。好幾次天都微亮了,他卻還坐著認真批閱什麼。

不過,拜蘇岐來了這一次所賜,臨去時留下了一大筆錢,至少不用為錢擔憂了,但家裡三人都不是什麼大富大貴出身,粗茶淡飯也是一樣的過,所以這錢也就暫時交給漓悠保管了。只是書塾也是要開下去的,一來是為了隱藏身份,二來,蘇晨有一兩個學生的確是很不錯,也許這樣教下去,以後真能中榜。

蘇岐在離去後的第四天,有一對年僅八歲的雙胞胎小姐妹過來說是蘇岐派來保護自己的。小虎現在已經不去書塾上課了,一般都是自己在房間看書,有什麼問題不明白的才會問蘇晨,漓悠依然是每天上午苦著臉在那跟一群不到十歲的小鬼磕磕巴巴地唸著又長又乾澀的啟蒙短文。

蘇晨將上課的時間縮短為一週六天,還留下一天休息,現在自己也算是有錢人了,用不著那麼拚命。

轉眼間,寒冷的冬季過去,到了晚春。

等學生們都下課回去了,蘇晨關好門,慢慢走回大廳,一邊琢磨今天要吃什麼菜。

遠遠地看到門口站了幾個穿著白色衣服的人。

走過去,臉上有三字的女人優雅地行了個禮:“少主。”

“恩,你們主子的藥吃完了?”昨天都還在心裡想怎麼蘇岐還沒派人來取藥呢。

“是,主子說了,少主的藥很有效,毒發時不若之前疼痛。”蘇三平板地回答。

若是蘇岐的話,一定會笑得溫柔又好看地說:晨做的藥真真兒有用,我服下就覺得不那麼難過了。

想著蘇岐可能出現的表情,他不由地揚起了唇。

“進來吧,我前些天已經把藥準備好了。”蘇晨走進屋子。

一同來的人候在屋外面,蘇三悄無聲息地跟在身後。

一進屋子,就見漓悠躡手躡腳地在神龕上偷拿蜜餞吃,大吼:“漓悠!”

漓悠被驚到,手裡的棗子蜜餞掉落在地,滾了幾滾,沾得滿是灰。

漓悠遺憾地看著蜜餞,再抬起頭來:“你幹嘛啦,人家東西都被你嚇掉了!你也等我吃到嘴巴再叫我嘛!”

“你都吃到嘴巴我叫你還有個屁用啊!”蘇晨皺眉,頭疼地:“你怎麼又偷吃供品啊!”

“人家的蜜餞吃完了啊。”漓悠無辜地說,轉眼又瞥著蘇晨說:“貨郎又很久沒到咱們這小山溝裡來了。”

“那你也不可以吃神龕上的東西!”蘇晨沒好氣地,“我不是說過了嗎?這是敬奉神明乞求平安的!”

“神明有個屁用啊。”

“你少說兩句會死啊。”蘇晨看他那不屑一顧的模樣就想敲他,礙在蘇三在場,他只得哼了哼,“有客人。”

“有客人啊,你怎麼不早說!”漓悠放下自己那欠扁嘴臉,笑眯眯地迎上去:“您是,”想了一想,“我見過您吧,蘇先生來的那次。”

蘇三微微點點頭。

“您這是從哪來,先休息一下吧。”漓悠熱情地招呼客人去了。

這傢伙就是這樣,也不知是以前的職業使然還是曉得蘇晨小虎都是冷淡性子,家裡一般來人都是他在招呼——除了蘇岐的到來讓他不大爽外,其他客人基本上他都能搞定。

蘇三顯然有些不適應漓悠的熱情款待,有些不自然地:“在下……”

“既然來了就別拘束……”漓悠繼續說著什麼。

蘇晨好笑地走回房間拿藥。

按理說,自己一個大夫,而且還是在現代活了十幾年,經歷過生死的人,根本不會相信這世界上有什麼神明,但自己能來到這又何嘗不是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呢?而且,現在自己要擔心的人太多,蘇岐萬一哪天熬不過去中止服毒,蘇夕一個人在江湖上闖蕩又是何其的危險,小虎要去當官更是前途未卜,還有各種各樣的未知因素……

這一切,都是人類不能控制的,除了朝那些虛無的神明祈禱,又還能做什麼呢?

書上果然說的對,一個人若是擁有的多了,就變得膽小謹慎了起來。

回到大廳,漓悠正手捧熱茶將被子放在蘇三坐的茶幾上。

見蘇晨走了出來,蘇三立刻站起來。

漓悠沒好氣地:“我才讓她坐下來呢,你一來人又嚇得站起來了。”

蘇晨苦笑:“你先坐著,我還有些話要問你。”

“在下站著就行。”

“你站著我難受。”蘇晨輕輕說,“請坐下吧。”

“是。”蘇三筆直僵硬地坐了下來。

“你主子吃飯正常了?”

“是,有勞少……少爺。”蘇三硬生生地改口。

蘇晨笑,想不到也能聽到在宮裡如一灘死水的蘇三這樣說話口吻。“漓悠,去生火煮飯。”再扭頭問蘇三:“留下來吃晚飯?”

“不用了,主子令我們即刻返回。”

漓悠很明白蘇晨叫自己去做飯是為了支開自己,點點頭:“好。”便去廚房了。

“那麼,跟綠籮甘藍說話嗎?”綠籮和甘藍就是那雙胞胎姐妹的名字,來的時候只有個號碼,這名字都是後來蘇晨取的。

因為蘇晨的信裡提到過,所以蘇三也很清楚這指的是誰,搖搖頭:“主子說給你了,就是你的,我們無權對她們下達任何命令。”

“那算了。”蘇晨嘆口氣,“這是藥,請拿好。”將藥包遞過去,“這個是蘇十的份,我都分好了。”

“是。”蘇三拿好,站起身,彎了彎腰,“那麼我先告辭了。”

“不再坐會兒嗎?”蘇晨也站起來。

“主子令我即刻返回。”蘇三還是那句老話。

蘇晨點點頭,“那你好好照顧蘇岐,要讓他按時吃飯,吃飯時別給他夾,讓他自己選擇,吩咐膳房別給他做大補的菜,儘量選溫些的食材。”想了想,又說:“雖然天氣儘早地熱了,但也別隨便鬆衣,著涼就不好了。”自己怎麼這麼像老媽子啊!

蘇三耐心地記著蘇晨說的這一長串話,然後應道:“是。”

送了蘇三出去,站在院門前看那隊人漸漸遠去,蘇晨輕聲問:“為什麼不跟她們見面呢?你們都是長樂宮出來的吧。”

從屋簷上跳下來兩個打扮的一模一樣的可愛小姑娘。

其中一個說:“她們跟我們又沒同屬一個院,彼此不熟悉,也沒什麼話說。”

另一個跌跌撞撞地撲過來抱住蘇晨的腳:“晨晨,抱抱。”

蘇晨揚眉一笑,將她抱起來扛在肩膀上。

“綠籮,你這樣不分上下被主子看到就麻煩了,知道嗎?”之前那個說話穩重的小孩又抬起頭皺玫道。

叫綠籮的孩子抱緊蘇晨的脖子,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行啦。”蘇晨好笑地捏捏瞪著甘藍圓圓的小臉蛋,“你們都還是小孩子,不用管什麼上下左右的,今天我做點心你們吃吧,漓悠蜜餞吃完了,現在都開始偷神龕上的了,我怕他再沒甜食吃會抓狂的。”

“點心!”綠籮很高興,軟軟的手摸摸蘇晨的臉頰,然後大力親一口。

“綠籮!”甘藍喝道:“你怎麼可以隨便親晨晨!”

“不用這麼緊張吧。”蘇晨拍拍她的頭,拉起她的手,往屋子裡走去:“綠籮還只是小孩子呢。”

走了幾步,甘藍突然說道:“晨晨,你最近的腳好些了?”語氣略有些欣喜。

蘇晨愣了一下,然後笑,“是啊,天氣一暖和,我腳傷就沒大礙了。”

自己都忘記了,畢竟近二十年都是這樣過來,這一丁點不適也就習慣了,漓悠小虎他們大概是怕傷我的自尊心所以不說吧,蘇岐……

也不知為什麼,反正他也沒提及這件事。

“我看晨晨走路利索多了,以為是我們每晚按摩的作用呢。”甘藍小聲說。

“啊……”蘇晨呆了呆,“你們每晚都給我按摩的啊。”我真睡得死……

“但是好像沒有什麼用。”甘藍的神情有些失望。

“怎麼會。”蘇晨笑,“我以前都要七八月才能走路利索呢。”

“真的嗎?”甘藍仰起頭。

“對。”他認真回答。

於是,這小姑娘又低下頭,偷笑了起來。

“不過,你看到了啦,我這腳走路都利索了,所以,以後就別按摩了。”

“那怎麼成,”甘藍搖搖頭,“主子吩咐過的,還特意傳授了我們按摩的手法。”

蘇岐傳授給她們按摩的手法?蘇晨再次愣住。

原來,那傢伙也有偷偷給我這不中用的雙腿做按摩啊,就是不知他又吃了多少豆腐……

蘇晨是覺得好氣又有些溫暖。

“是這樣子的,我的腳雖然氣候暖和時會動作利落,但卻受不得擠壓,所以不能按摩啦。”蘇晨笑著說了個謊,“而且,你們晚上不睡覺,小心長不高哦。”

“我有跟綠籮輪著來的啦。”甘藍小聲地說。

“恩。”綠籮在肩膀上點點頭,“晨晨腳痛痛,綠籮幫忙。”

他笑了笑,沖綠籮笑:“謝謝綠籮,辛苦你了。”再對甘藍說,“先暫時這樣吧,我會寫信跟你們主子說明的,等天氣冷了再說。”

“可……”甘藍明顯不願意就此放棄。

“對了,今天記得把昨晚教你的文章給我默出來。”他當然不會給甘藍說服自己的機會,打斷了她的話。

“啊……”甘藍呆了呆,“今天?昨天才教的……”

“今天,睡覺前我會檢查的,沒默對明早去跟學生們上一天課。”對甘藍綠籮來說,跟那些正常的小孩子打交道是非常為難的事。可她們長得很可愛,所以小孩子們都很喜歡招惹她們兩個。第一次去書塾上了一天的課之後,累得精疲力竭的甘藍就再也不想去二次了。

“……是。”甘藍無奈地應了下來。

蘇晨滿意地點頭笑了笑。今天回房趕緊給蘇岐寫信把這事跟他說說,這樣甘藍這小丫頭就沒話說了。

看起來成熟聰慧的甘藍雖然跟綠籮是雙胞胎,但事實上,綠籮因為先天的原因,智力發育非常遲緩,所以現在八歲了,都只能說簡單的話語。也因為這個原因,所以蘇晨會對綠籮更放縱些,甘藍每天晚上都要識字背書,是非常辛苦的。

“好,那我們去廚房給漓悠幫忙了。”

“……我去背書了。”甘藍鬱悶地說道,再跟綠籮說道:“看著點晨晨。”

“恩。”綠籮甜甜地笑。

“加油哦。”蘇晨沖甘藍笑得好不開心。

“加油哦。”綠籮學著蘇晨笑得好不開心。

甘藍鬱悶地去書房跟小虎一起背文章去了。

到了廚房,飯煮熟了,漓悠幸福地端著碗蜜餞在那啃。

這青花碗怎麼這麼眼熟啊!

蘇晨瞪了漓悠一眼:“你什麼時候把這個順出來的!”神龕上裝蜜餞的碗啊啊啊啊!

“你要我做飯的時候。”漓悠迅速把手裡的蜜餞塞入嘴巴,然後含糊地說,“米勒,恩勒晚勒(沒了,你來晚了)。”卻不想由於塞太多了,結果吞不下,吐又吐不出了,於是難受地用手指在那撥弄。

蘇晨看漓悠那要吞又吞不下去的痛苦模樣,哭笑不得,對坐在肩膀上的綠籮說道:“給他幫個忙。”

“恩。”綠籮飛速衝過去,抓住漓悠的下巴隨便扭了兩下,“卡卡”一聲輕響,蜜餞掉出來了,漓悠淚流滿面。

然後又“卡卡”輕響,漓悠開始慘叫:“啊啊啊啊,禾(好)痛痛啊啊啊啊!”

“晨晨說不可以吃,你偷吃了要罰。”綠籮扯住蘇晨的衣角,認真說。

“……綠籮,這懲罰稍微重了點。”蘇晨苦笑,本來只是要綠籮去幫忙下漓悠,誰想綠籮認為漓悠不聽自己的把漓悠的下頜骨給卸了。

“不聽晨晨的話要懲罰。”綠籮堅持己見。

蘇晨嘆口氣:慢慢來吧,這孩子還小,還有救,不像蘇岐,那真是茅坑的石頭,又臭又硬了。

抱歉地衝漓悠笑了笑:“我不知道她會這樣的。”

漓悠扶住自己的下巴,衝他揮揮手:“始(行)了,憋過而(來)。”

“我晚上做點心吃好不好?”蘇晨討好地,“你別哭了不然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恩(你)呃(以)為武(我)想啊,武(我)痛啊啊!”漓悠沒好氣。

過了好一陣子,漓悠說話才算恢復正常,嘆口氣:“我瞭解我明白不是你指使的,但是,下次你能不能別叫她來幫忙?我受不起這小姑奶奶啊。”一邊說著還心有餘悸地摸著自己的下巴。

蘇晨只能苦笑。

“晨晨……我做錯了嗎?”綠籮小小聲地抬起頭問他。

“沒關係的,漓悠不會跟你生氣的。”

“啊……”漓悠眨眨眼,然後看看綠籮怯生生的臉,再看看站在綠籮身後衝他做出了個“擰肉”動作的蘇晨,連忙點頭:“當然不會生氣啦,不會不會。”乾笑。

“只是呢,下一次不可以這樣了哦,”蘇晨笑眯眯地拍拍綠籮的頭,“漓悠是我的朋友,所以比起一般人來說,要享受多一點的好處,明白嗎?”

“恩,下次只要漓悠不威脅晨晨生命,綠籮不會讓他痛痛的。”綠籮大概是瞭解了一些,於是點點頭。

“那去那邊玩,我來做菜了。”蘇晨笑道。

“恩。”綠籮點點頭,很乖地去那邊柴草堆上玩去了。

“今天做什麼菜?”漓悠蹲在放菜的簍子旁邊問他。

“為了犒勞你剛才的痛苦難受,你選吧,喜歡什麼我做什麼菜。”

“哼哼,這還差不多。”漓悠得意地。

他看著灶坑裡燃燒得紅紅的火苗,輕聲說道:“其實,漓悠,蘇先生是我的父親。”雖然漓悠知道自己跟蘇岐不尋常的相處模式,但自己因為某些戒備的心理,一直沒跟他說蘇岐跟自己的關係,漓悠也從來沒問過,今天送蘇三走時,就決定還是要跟漓悠說出來。

既然是真心把對方當朋友,那就不該隱瞞這件事。

“恩。”漓悠翻簍子的聲音停了停,然後繼續響起:“你們長得不太像。”

“……你不覺得驚訝嗎?”

“我更驚訝的是,你口中的父親對你比較像是對待心上人的感覺。”

蘇晨紅了紅臉,避開這話題。“我以為你會不高興我現在才告訴你的。”

“如果是別人我可能會生氣吧。”漓悠笑,“但是,朋友嘛,總得有點優惠不是。”把剛才蘇晨跟綠籮說的話又說了一次。

蘇晨愣了愣,然後笑了起來。

漓悠也跟著笑,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不過,這件事,最好先別告訴小虎。我們不知道那孩子到底有什麼打算,或者說是他願意為他的理想犧牲到哪一步,所以,為了避免你被利用,還是別說的好。”

“恩。”漓悠著傢伙,還真是為人著想呢。蘇晨笑。

第32章

日子依舊平淡地過去,約莫過了半個月。

這天正是休息的日子,蘇晨從外面買了個大大的瓜提著從街上往院裡走,走了一半,綠籮突然擋在蘇晨面前:“晨晨,小心。”

綠籮雖然智力要稍微遜於平常人,但的確是個武學天才,直覺也敏銳過這世上的大多數人。

聽到綠籮的示警,甘藍趕忙護住蘇晨,自語:“果然跟主子預料的一樣。”抬起頭看看綠籮。

綠籮點點頭:“是那個人。”

甘藍對蘇晨說:“晨晨,趕緊的,用衣服把口鼻遮住。”

蘇晨莫名其妙地照辦。

已經頗有些熱的六月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從街尾緩緩行來一個身著白色紗衫的人,雖然穿著衣裳的樣式是男子的,卻比女子身上穿的還精巧,個子不高,舉止優雅。

絕大多數人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除卻那人的神態悠閒引人注意外,這人臉上還有一張寫著“十”字的白紗。

雖然沒人說明他的身份,但蘇晨一看就知道了——這人是蘇十。

蘇岐早就猜到蘇十會過來嗎?

只是,這人既然用這樣的方式出現,也就證明他暫時沒有傷害我的想法。

更何況,我雖然可能沒他那麼厲害,但在用毒方面也不至於任他魚肉。

微微笑了笑,放下摀住口鼻的衣服:“不用緊張,他不會怎麼樣的。”

甘藍沒動,綠籮也沒動,兩人緊張兮兮地看著慢慢走過來的蘇十。

見到這情景,蘇晨也只有苦笑。

蘇十慢慢走過來,站到三人面前,沒有說話。

“先回家去吧。”蘇晨笑了笑:“我買了瓜。”朝他揚揚手裡的瓜。

蘇十沒表情——或者說,就算他有表情蘇晨也無法看得到。

綠籮有些不高興了,但也沒說什麼,只是瞥了眼蘇十,然後繼續以防備的姿勢護著蘇晨。

蘇晨笑:“行了,你們倆個,這樣怎麼走啊。”

甘藍有些擔心地看了眼蘇晨,然後對綠籮說:“咱們走吧。”

綠籮點點頭,兩人將蘇晨和蘇十隔開,圍著蘇晨往家走去。

蘇晨無奈地回頭朝蘇十笑:“走吧。”

蘇十沉默地跟在身後。

還沒到家門口,漓悠早早地就候在院子外面的樹蔭下了,手裡拿著把大蒲扇,朝蘇晨嚷嚷:“我水都準備好了,趕緊拿進去鎮鎮,我都熱死了。”一邊喝著早上蘇晨煮的綠豆湯。

“恩,今天有客人。”蘇晨笑了笑,“去把剩下的綠豆湯端出來吧。”

漓悠愣了一下,乾笑:“那個啊……”

蘇晨嘆口氣:“行了,我知道了。”漓悠這傢伙一定把綠豆湯全部解決了。“你招待客人吧。”

漓悠聽到蘇晨沒跟自己計較,很有幹勁地湊上去:“這位也一定是跟蘇先生一個地方的吧,哎哎,天氣這麼熱,遠道而來,辛苦了,趕緊進屋去,家裡有涼茶。”

蘇晨將蘇十丟給漓悠對付,自己領著甘藍綠籮去廚房。

先將瓜鎮好,再問綠籮:“熱不熱?等會到了廳裡給你喝茶好嗎?”

蘇十不在,綠籮又恢復了平時的黏人,緊緊纏著蘇晨:“不熱。”笑眯眯地抬起頭,小小的臉蛋上紅撲撲的,細細的發絲粘在額頭上。

“還不熱呢。”他伸手擦去孩子臉上的汗,“走吧,去廳裡。”

“我幫你拿。”甘藍貼心地說。

“謝謝。”蘇晨笑著將水壺遞給她。

甘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一手拉著甘藍,一手扯著綠籮,三人去大廳。

大廳裡,蘇十已經坐下了,漓悠慇勤地找他說著話。

“請喝茶。”蘇晨將茶倒進茶杯,示意甘藍端過去,然後給綠籮的杯子裡倒了一大杯,“喝吧,別嗆著。”

綠籮小心地看了眼蘇十,猶豫地端過水杯,卻沒喝。

“你先喝。”甘藍將茶放到蘇十旁邊的幾上,回來對綠籮說。

綠籮開心點點頭,大口喝了起來。

這兩孩子的感情真好啊。蘇晨笑眯眯地走到蘇十面前:“蘇十……吧?”留意到甘藍非常緊張地看著自己跟蘇十對話,忍不住笑:“你也喝茶吧,很熱不是嗎?”

甘藍搖搖頭:“我喝的話綠籮就不可以喝了。”

算了,他也不想跟小姑娘堅持下去。笑了笑,坐了下來:“你找我有事?”

蘇十盯著杯子裡的“茶葉”。

“這個啊,是碧堇。”蘇晨瞭解地笑了笑。雖然碧堇是製作各種毒藥的必備材料,但單獨使用卻沒有任何毒性,而且十分清涼,所以家裡的涼茶都是用這個泡的。

“碧堇。”首次,蘇十說話了,聲音明亮溫潤,十分動聽卻又雌雄莫辨。

“恩,”蘇晨笑了笑,“毒藥使用得當可以救命,補藥同樣可以害人,藥材本身並沒有任何善惡。”

蘇十的模樣似乎是想了想,然後點頭:“對。”

“你來……是因為麻醉藥的原因嗎?”蘇晨試探性地問。

蘇十點點頭:“對,我很好奇你是怎麼配製出來的。”

大概這個時代的大夫都是這樣吧,對藥物的配方總是特別好奇。

蘇晨笑了起來:“那我可不能告訴你,那是我的獨門配方,說了就失去我的優勢了。”頓了頓,繼續說,“畢竟,我不僅沒有武功,在醫術上的造詣也不如你,不是嗎?”

漓悠大概明白了這個人跟蘇晨的關係比較微妙,並沒有插話,只是安靜地喝著自己的茶,偶爾給兩人添水。

蘇十點點頭:“其實,現在我大概也明白你怎麼配出來的了。”

“哦?”蘇晨揚揚眉。

“因為你說了,藥物本身沒有善惡。是我太拘泥。”蘇十輕聲說。

蘇晨笑道:“看吧,你的確在醫術上造詣強過我。”

“我只是善於下毒。”蘇十淡淡說道。

“我也說過吧,毒藥使用得當也可以救人命。”蘇晨笑。

蘇十略微想了想,點頭:“是。”

於是寂靜的室內,各自喝著茶,偶爾會響起瓷器撞擊的清脆聲音。

蘇晨倒不會覺得這樣的氣氛有什麼不舒服,只是漓悠性子比較活躍,冷場沒多久,就說:“晨晨,那瓜該鎮好了吧。“

蘇晨看看漓悠的表情,笑:“恩。去拿來吧。”

漓悠趕緊去廚房搬西瓜。

好像漓悠有些許強迫症,緊張時會拚命吃東西,開心時會吃東西,無聊時也會吃東西,總之,他經常是吃不離口。不過,這個毛病有時候還挺好玩的,有時候小虎讀書累了好像都會拿他這毛病來逗他玩。具體情況自己也不清楚,不過漓悠自己倒是抱怨了很多次。

蘇晨笑著對瞪大眼看著蘇十的甘藍綠籮說:“不曉得你們今天選的瓜甜不甜,要是不甜你們要全部吃完,誰要你們非得選的。”

綠籮稍微有些擔心地看了眼蘇晨。

甘藍倒是眼也不眨:“好。”大概曉得蘇晨是開玩笑來的,所以應得也是十分順暢。

於是綠籮又擔憂地看了眼甘藍。

蘇晨在一邊看得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甘藍可能是覺得綠籮的表現有點丟人,瞪了她一眼,剛要說什麼,漓悠就端著切好的瓜過來了:“吃瓜咯,今天的瓜還不錯,挺甜的。”嘴巴邊還黏了粒瓜子。典型的吃乾不抹淨。

蘇晨也早習慣了,笑:“嘴邊。”

“恩?”漓悠捧著托盤,呆呆地看著他。

“還有粒瓜子。”

漓悠又呆了一下,然後將西瓜放在蘇十旁邊的幾上,乾笑著摸摸嘴邊,臉稍微泛起了點紅色。

“吃瓜吧。”他對甘藍綠籮笑了笑。

於是綠籮看了眼甘藍,得到她應允地點頭後,歡呼一聲沖上去拿了塊西瓜。

蘇晨再對蘇十說道:“請吃,不用客氣。”

蘇十沒動。

“不用這麼生疏,你可是我的舅舅呢。”蘇晨不氣餒地朝他微笑,既然都會為明妃報仇,那麼我這個明妃的孩子應該還是稍微有些面子的吧。

果然,蘇十身體震了震。

“所以,別客氣了。”蘇晨選了塊大的西瓜捧到他面前。“你聲音聽起來跟我也大不了多少,所以我也不用什麼敬稱來跟你說話,可雖然這樣,我們還是親人不是?”

蘇十遲疑地伸出手,接過西瓜,幽幽說道:“對……我都已經忘記了……”

“現在記起來也不遲。”蘇晨笑,“吃吧,這瓜挺甜的。”

“……恩。”蘇十終於點點頭。

蘇晨也笑了起來——這下,就算知道蘇岐重視我,蘇十也不會怎麼樣了。

蘇十右手拿著瓜,左手輕巧地將臉上白紗從右捲了上來。

第33章

那是一張非常清雅的臉。

看到這張臉,蘇晨大概能瞭解蘇夕長得像誰了,除了比小夕稍微要多些男子的棱角外,根本就跟小夕容貌沒有太大差別。

這個人……

是小夕的舅舅。

突然覺得有些許的感動。

“喂。”漓悠在身邊小小聲地叫蘇晨。

蘇晨回頭。

“他長得好漂亮。”漓悠輕聲說,露出了憧憬的模樣。

蘇晨再看看漓悠那張漂亮精緻的臉。

這傢伙比人家還要適合漂亮這個詞吧,而且,蘇岐明明是自己見過最好看的人,為什麼漓悠卻沒有這樣的感嘆?雖然這個人的確長得非常不錯,但是更主要是風姿雅緻,漓悠自己長得更漂亮不是嗎?

甘藍和綠籮倒是不為所動,仍是緊張地盯著蘇十。

蘇十聽到了漓悠的稱讚,微微抬起頭,淡淡笑了笑:“謝謝。”笑容也非常的讓人覺得舒服。

“啊~”漓悠露出了花痴般的神情:“晨晨,他,他對我笑耶。”

蘇晨沒好氣地翻個白眼:“閉嘴。”

漓悠是聽話地閉嘴了,但仍是盯著蘇十發呆,只差沒流口水了。

蘇十倒是不在意,小口小口地吃著西瓜。

好像在長樂宮的人們,舉止都經過訓練過般優雅嚴謹。

蘇岐是這樣,蘇六是這樣,蘇三也是,眼前的蘇十,也是這樣。

當初甘藍綠籮剛來時也是這樣子,但後來在漓悠的熏陶下,已經放棄了這一良好習慣……

蘇晨看看綠籮吃得滿臉汁水的臉,無聲在心裡嘆息了一下,人家好女孩到我家怎麼會變成這麼粗魯的孩子呢?

吃完了手上的瓜,擦拭乾淨手,蘇十才開口,微笑:“你今年快十八了吧?可有心儀的姑娘?”

蘇晨也回以微笑:“這個,你應該很清楚的吧。”

蘇十笑容沒變,但眼神卻帶著些許冷意:“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心儀的人,暫且不論男女。”

蘇晨想了一想:“目前沒有。”自己也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喜歡,所以,只能持否定,不然這傢伙的眼神可不是玩的。

“那好,以後我會給你安排合適的人選,這世上人那麼多,一定會有你中意的。”蘇十的口氣稍微和緩了些。

“……那個,小夕沒成親,我不太想……”他苦笑。

蘇十淡淡地說道:“兄長成親了做妹妹的再嫁人才符合常理吧。”

蘇晨苦笑:“可是我……”或許我不該提醒他的?但實在是看不下去一個人只是為仇恨而活的樣子。

“你知道你的母親是怎麼死的吧。”蘇十輕聲說。

蘇晨愣了一下,才反映出對方說的是明妃,點點頭:“恩。”

“過去的十七年裡,我似乎在仇恨裡忘卻了一切,每次看到那男人痛苦我才覺得能活下去,好像生存下去的理由就是為了看到那男人痛苦,卻完全忘記了你們,”蘇十苦笑著,“多麼愚蠢,我總是忘記了擁有的而追憶失去的。”

男人落寞的神情讓蘇晨有些不忍心:“現在還不晚,不是嗎?”輕聲勸慰他。

蘇十的笑容稍微明亮了些許:“對,現在一切都還在,沒有失去。”然後看了眼蘇晨,笑:“所以,我想為你做一切長輩該做的事。”

蘇晨不知如何拒絕——我已經不是孩子了啊,已經不需要你的照顧。

我的心裡,唯一真正算得上是長輩的,可能就是蘇六吧。

她見證了我和小夕的成長,給了我們最基本的關懷照顧,雖然不善言詞,但是每次想到她來,總會有溫暖的感受。

現在一個一個冒出來,是父親,是舅舅的人,雖然不討厭,但是也不可能產生像面對蘇六那樣親切安心的感覺。

所以,在自己的眼中,他們都是平輩。

蘇晨沒有回答,或者說,他不知該說什麼。

“我知道那個男人對你有著不恥的幻想,我看得出來,你難道不覺得噁心嗎?”蘇十露出嫌惡的表情,“那個人簡直就是瘋子。”

是瘋子我沒辦法否認,但是,我並不會覺得噁心啦……

蘇晨仍舊沉默。

“沒關係,你不用怕他,就算拼卻性命我也不會讓你落入他的手中。”蘇十彷彿想安慰他般,笑了笑。

“既然終於不再為仇恨而活,為什麼不活得輕鬆自在些呢?”蘇晨苦笑,“不要說什麼拼卻性命,每個人的生命都來之不易。”雖然不太想跟他搭話,但對方輕視生命的態度讓他忍不住出聲。

“你不用擔心我。”蘇十笑著,“雖然我很高興你會擔心我,但是我在沒達到目的前是不會輕易死去的。”

真是夠自以為是的傢伙啊。

蘇晨無奈地嘆口氣,搖搖頭,不想說話了。

“對了,我今天過來的事別跟蘇岐說,我不想他起疑心。”蘇十突然鄭重地。

“恩。”我當然會說,因為你很有可能打算害那傢伙啊,我可不喜歡我救得千辛萬苦的傢伙輕易死掉。

“那我今天先回去,過兩天再來找你。”眼光投向蘇晨身邊的甘藍姐妹:“這兩個小丫頭我還是除去吧?免得她們洩露秘密。”

“不用,”蘇晨使自己的神情儘量保持平靜,笑道:“那個人把她們給了我,等於是屬於我的了,跟他再沒有瓜葛,這你應該知道的吧。”甘藍和蘇岐有聯繫知道的也就自己甘藍和蘇岐三人而已。“我也不喜歡殺人……”

蘇十瞭然地笑了笑:“晨晨還真是善良呢。”

被這人叫晨晨,會奇怪的感覺。

“行了,我不殺就是了。”蘇十笑著,站起了身:“我先回去了……你注意安全。”

“我送你。”蘇晨也跟著站起身。

等蘇晨送完蘇十回來,漓悠和綠籮正在消滅最後幾塊瓜。

“給小虎留了沒。”他自己先搶一塊再問漓悠。

“唔唔。”漓悠很忙地點頭。

“剛才送去了。”甘藍倒是挺文靜地在那喝茶。

“那個人啊,好看是好看,就是腦子不好使。”漓悠百忙之餘還不忘說話。

知道他說的是蘇十,蘇晨側側頭,問:“怎麼說。”

“根本不會好好聽人家怎麼說啦。”漓悠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這傢伙不行的,會失去很多。”

“可能是一直都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裡,忘記了怎麼跟人相處吧。”蘇晨苦笑。

“那可算不上藉口。”漓悠聳聳肩,“小虎都比他好玩多了。”丟下手裡的瓜皮,“我去他那看有沒有給我剩的。”

蘇晨當然知道漓悠說的是正確的,但也只是微微苦笑著搖搖頭,並沒打算做點什麼。

大夫只能醫治肉體上的傷害,但心靈上的缺陷,卻是自己無能為力的,蘇岐已經是破例了,自己也不想增加無謂的麻煩。

雖然蘇十說要給蘇晨介紹合適的成親對像,但蘇晨根本沒放在心上。

卻不想,第二天開始,就有媒人不斷上門來了。

雖然什麼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武林世家的媒人都一一帶著畫像上門求親,但蘇晨也曉得自己並不適合這些女子,因為光想到蘇岐知道自己現在每天應付媒婆會有什麼反應就夠讓他頭疼的了,更加不用說答應人家的提親了。

曾幾何時,那種嚮往的,理所當然的生活已經變成了不現實的奢望。

蘇晨是鬱悶又無可奈何,雖然漓悠是很喜歡看戲,但這人一多,他也覺得煩躁了起來。

甘藍和綠籮更是不爽,因為人多會導致她們兩個的感覺混雜,無法對危險作出及時的判斷。

只有小虎,仍舊是每天看書,不聞世事。

於是這樣喧鬧的日子一直過了近一個月。

第34章

生活越是繁忙,日子也就過得越快。

不知不覺中,六月過了。

天氣越發的炎熱起來。

這天傍晚,蘇晨在後院洗了個澡回來,一邊用帕子擦著濕漉漉的頭髮,一邊走進大廳:“漓悠,我洗好了,你去吧。”

漓悠卻沒應。

走進大廳裡,客席上坐著個身穿白色衣服的男人。

蘇晨愣了一下,然後笑著:“你來了。”

來人先是回他微笑,然後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蘇晨有些不解地:“怎麼了?”

“……你趕緊把衣服穿上吧,你沒看到人家雙眼都發出綠油油的光來了嗎?”漓悠在旁邊涼涼說道。

這麼一說,蘇晨才記起自己圖涼快,所以只穿了個褲衩就跑來了。

再看看那盯著自己看,貌美如花,氣質脫俗的男人——他發誓,剛才這傢伙看著自己光裸的上半身吞了一小口口水。

被那人露骨的“飢渴”給搞得又窘又惱:“看個屁啊你!”趕緊竄回自己房間穿衣服。

看著蘇晨跑回房間,漓悠才輕聲說:“八月中旬招考,我和小虎為了適應環境,打算過了這個月就啟程去華菡。”

蘇岐恢復冷淡的神色,沒說話。

“雖然很不情願,但晨晨只能拜託你了。”漓悠垂下臉,也看不出表情,只是繼續輕聲說。“如果小虎沒中,那倒還好,若是中了,我可能要一直跟他待在華菡了,那孩子的志向太遠大,若不給以他限制,只會因為目標而喪失自我,這樣一來,晨晨我就沒辦法顧及了,當年答應蘇夕要照顧晨晨,她才同意我留下,現在看來,我果然要失信了。”帶著些許笑意說,“不過,這樣的請求是你求之不得的吧。”

蘇岐過了一會,才淡淡說:“你最好別死,不然他會難過的。”

“恩。”漓悠認真點點頭,他十分清楚蘇岐這話的重點不在自己死活上,而在蘇晨難不難過上,“我當然會活得好好的。”

蘇岐點頭,沒有再說話。

過了一小會,蘇晨包得嚴嚴實實地走了出來。

一邊擦拭著額頭不斷冒出來的汗,一邊問蘇岐:“今天怎麼來了?”

“……你明天生日。”蘇岐看著蘇晨滿頭大汗也非穿得整整齊齊的神色,似乎有些鬱悶。

“我生日?”“你生日?”蘇晨和漓悠同時發出疑問。

“對,那天你來到我身邊的,所以我記得。”蘇岐笑得迷人。

蘇晨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說蘇岐殺了明妃和孩子,自己侵佔這身體的那天吧?

“這並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日子。“蘇晨淡淡說。因為太熱,汗順著鬢角滑落了下來。

“對我而言是值得慶祝的日子。”蘇岐堅持道,然後盯著蘇晨熱的不得了的模樣,對他伸出手:“過來。”

蘇晨想了想,還是慢慢走過去。

蘇岐試探性地觸了觸蘇晨的手,見他沒抗拒,才握住他的手:“我給你輸點內力消暑。”說著,從蘇岐溫潤的手中,傳來了清涼的氣息:“不然,你跟我回長樂宮吧,那裡有冰窖,在這,就算送了冰過來,也會很快消融的。”

蘇晨搖頭:“不用,夏天本來就是要炎熱才能感受得到秋季的涼爽。”

“真是拿你沒辦法。”蘇岐嘆息著微微搖搖頭。

由於這人眼中的寵溺真的太甜膩,讓蘇晨幾乎是半天回不了神,傻傻地看著蘇岐那秋水般的眸子。

直到漓悠裝模作樣地咳了咳,蘇晨才回神,抽回自己的手,扭頭瞪漓悠,卻又有些心虛。

“晨晨,晚上吃什麼?好熱哦,我什麼都吃不下。”漓悠彷彿沒看到蘇晨的眼神,若無其事地問。

“吃不下餓死得了。”蘇晨沒好氣地。

“我才不要咧,死的方式那麼多,我幹嘛要選擇餓死!”漓悠懶懶地從椅子上爬了起來:“昨天晚上好像是涼麵吧,今晚我來做好了。”

“我做。”我才不想在這奇怪的氣氛下跟蘇岐單獨處於一室呢。

“小虎說想吃我做的涼麵,你昨天做的味道淡了,而且還加了藥材,吃起來很難受。”漓悠笑嘻嘻地:“你想讓我們家的考生餓肚子嗎?”再抬起頭,對著房梁那說道:“甘藍,綠籮,下來幫忙。”

房樑上掠過兩道淺藍色的身影,去後院了。

漓悠也無視蘇晨的目光慢慢地走了出去,到門口時,突然笑說:“蘇先生,在沒得到人家應允之前絕對不可以吃哦。”

蘇晨不曉得他在說什麼,反倒是遲鈍的蘇岐愣了一下,然後點頭:“這是當然。”

漓悠便不再說什麼,點點頭,出去了。

去往廚房的路上,漓悠輕笑自語:“就是不知道一直沒給吃的人一旦被允許吃了會不會吃得失去節制吶。”

屋內,蘇晨瞪著漓悠離去的背影,莫名其妙地看了半天,也不曉得這傢伙到底什麼意思,想了又想,的確是沒法猜出,終於回頭,仔細打量那人:“最近有沒按時吃飯?”雖然這話問過了蘇三,但見到了他仍是會忍不住再問一次。

蘇岐輕微地點點頭:“恩。”

“比上次見面好許多了。”他嘉許地說道。雖然仍是偏瘦,但已經是正常人的範圍了。那人安靜擺放在雙膝上微微露出的白玉般腕際,看起來有了些許肉。

“不想吃就少吃一些,想吃也不能多吃,我都做到了。”蘇岐帶著些孩子般的邀功意味。

“做的很好。”蘇晨點點頭,“那還有沒有經常性地覺得餓?”

“恩。”蘇岐小聲應著。特別是一想到晨就會好餓——當然,這話他可不敢說出來。

“沒關係,一時總是沒辦法的,慢慢來。”蘇晨不曉得蘇岐心中的想法,所以在沉思了一番後,微笑著勸慰他。

“也對。”一時他總是不可能接受的,得慢慢來。蘇岐也覺得很有道理般點頭。

兩人各自為了不同的問題得到了相同的答案,倒也都滿意了起來。

“說起來,我也正有事要跟你說。”蘇晨想到了什麼般,遲疑地笑了笑。

看著蘇晨的表情,蘇岐瞭然地說道:“你是說蘇十的事?”

“你知道了?”

蘇岐不知為什麼突然古怪地笑了笑:“不是,沒人告訴我,但我看蘇十動向也能猜出來。”

他知道為什麼蘇岐笑得這麼奇怪,於是趕忙說:“甘藍興許是沒空,所以來不及跟你匯報……”

“不用為她辯解,相反的,我並不覺得生氣。”蘇岐輕聲說,“我覺得她這樣做是對的,這樣才算是徹底的為你著想不是嗎?”

這話之前甘藍剛來時,蘇岐的信裡就有提過,只是他理所當然地忽略了,畢竟不可能會有人能做到這個程度不是嗎?

現在看來,這傢伙居然說真的。

蘇晨無意識地搖搖頭,繼續說:“蘇十以後可能會記起仇恨而對你不利……”而且還是我提醒的。

“恩。”蘇岐微笑。

“……你不生氣嗎?”雖然能隱約猜到蘇岐的回答,蘇晨還是這麼問著。

“我為什麼生氣?”蘇岐反問,“你現在沒有被他傷害的危險了不是嗎?只要你沒什麼大礙,我自然不會死。”這話說的理所當然卻又自然而然,彷彿只要蘇晨活著,他就能活下去般。

“是我提醒他記起了原本的目的。”蘇晨輕聲說,“這為你帶來了很大麻煩。”

“恩。”蘇岐不否認地點頭,“的確是有些麻煩,但是你將他可能傷害到你的幾率降到了最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更是為我省了很多事,因為你不會功夫,可我不一樣,我不信若我認真起來,這世上還有能殺了我的人。”笑得風淡雲清卻又狂傲不羈。但這個人有這樣的資格和能力,他這樣狂妄說著話時,只讓人覺得非常的耀眼。

所以,這樣的男人會為我這平凡無奇的人,而且還是做為同性的血親,如此的傾心,真是很奇怪的事。

本來他該是坐於這世間芸芸眾生之上,俯視自己的人吧,世上的格局都會為他的隨意決定而發生巨大改變,無數人的生命只掌握在他的念息間,這樣絕豔高貴,武藝超卓,財勢傾國的男人卻因為我的關係甘願屈居於這狹小的蝸居,穿著劣質的綢衣,吃著粗淡的食物,忍受著這不舒適的環境……和自己偶爾有點大便的臉色。

在這一刻,蘇晨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然後,良久地沉默了下來。

雖然蘇岐不太愛說話,但他還是很喜歡聽蘇晨說話的,所以蘇晨這一沉默,他變得不自在了起來,過了好一會,才吶吶說:“……我不會在你面前殺人的……你別生氣……”

對方軟軟的聲音使他回神,抬眼起來卻見對方那樣低聲下氣的模樣,心裡也說不上是什麼感受,看了他半晌,最終只是嘆息:“我沒生氣。”這個人,本來不是這樣的,那麼的高傲狂妄睥睨眾生的一個人,但在我面前卻更多時候露出了小心翼翼到卑微的神情……

“你突然沒說話,我以為你生氣了……”蘇岐偷偷打量他,小心說著,打算對方神色一有不對馬上換話。

“我沒有生氣。”他再次嘆口氣,終於忍不住手去摸摸他細緻的臉:“你……何必呢?”這麼作踐自己,不但你要勉強自己來配合我的步調,甚至我也被你弄得很混亂。

蘇岐有些意外蘇晨會做出這麼親密的動作,極短暫地呆愣後,把臉送上前去任他撫摸,一邊還低聲說:“這還用問嗎?因為我愛慕你啊,雖然我知道你對所有的人都這麼好,不僅僅是我,但是我想擁有不一樣的溫柔,越是珍貴的就必須付出越大的代價,這是世界運轉的規律。”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給予你這樣的溫柔?”

“我不知道,但是我若不付出代價,那我一定不會得到。”蘇岐的神色不為所動,仍然是用著甜膩膩的聲音說著。“而且,我覺得,你對我有稍微那麼一些不一樣了,不是嗎?”

這次,他並沒有打寒顫,微微苦笑,收回了手,低聲道:“瘋子……”

“雖然說出來有點傻,可是我沒覺得我是瘋子。”蘇岐笑的嫵媚,“我覺得我再正常不過。”他並沒有要求蘇晨給自己回答,只是微笑。

他也只好苦笑:“你小心些。”

蘇岐揚起笑臉:“恩,你這樣說,我一定會小心的。”眨眨眼,“我不想讓你為我擔心嘛……”

“誰會擔心你啊!”蘇晨沒好氣地哼道——真是沒臉沒皮的傢伙。

第35章

晚飯後是例行的飯後散步。

介於蘇岐身份的特殊性,決定去那邊的田畔走走。

蘇晨蘇岐走前面,漓悠小虎走中間——小虎邊走還邊在背書,甘藍綠籮在後面蹦蹦跳跳地跟著。

“這次待幾天?”問蘇岐。

“……後天就要離開。”蘇岐輕聲說。

“最近忙嗎?”

“恩,若是不忙,我真想多待幾天。”蘇岐微笑著微微低頭看著他。

雖然這樣的話蘇岐說的不少,但每次聽來還是覺得心跳有些加快。蘇晨沒有再說什麼,沉默地走了一會:“……那個……”十分小聲地,“謝謝你過來……”說完也不好意思去面對蘇岐,自己低著頭往前走。

他將我這麼放在心裡,無論怎樣,都是讓人覺得感動開心的事吧。

蘇岐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唇角才上揚出嫵媚溫柔的線條:“我想見你,這只不過是我見你的藉口。”低聲地,以不大,卻又足夠讓蘇晨聽到的聲音喃喃。

旁邊的蘇晨臉莫名地又紅了一層。

“我開始做夢了。”蘇岐突然這樣說。

做夢?是指晚上睡覺做夢嗎?

蘇晨不解地看了眼蘇岐,臉上的紅暈未褪。

蘇岐在看到他那紅紅的臉蛋後,眼神驀然變得深幽了起來:“我可以……”

話沒說完,蘇晨在看到他那眼神後,馬上警覺地:“不可以!”甚至跳後一步。看這傢伙這樣的神色我就知道他沒想啥好事。

蘇岐有些失望地:只是想問他可以不可以牽他的手而已嘛,幹嘛這麼緊張。

“你說的做夢是什麼意思。”雖然在語言行為上表示了一定抗拒,但是神色裡還是有些關切地問蘇岐。

“我以前從來不做夢的,這兩年,有時候會做夢。”蘇岐淡淡說。

從來不做夢?這是什麼概念?夢可是人類正常的生理現像啊!

人類經歷的不少事物都會由夢境反應出來,是代表人內心最深的意識。可是,他卻說自己從來不做夢。

古人說過“盲人無夢,愚夫寡夢”,也就是說只有什麼都沒見到過的盲人才不會做夢。

突然想起了那在長樂宮時,那個蘇岐初次知道微笑的瞬間。

他清明的眼中,什麼都沒有落下痕跡吧。

不禁抬起頭來,認真看著他透徹明亮的眸子,那裡面,只有一個叫蘇晨的傢伙……

被自己的想法給嚇了一跳,他急忙搖搖頭,才問:“都做什麼夢呢?”

“春夢。”蘇岐回答的乾脆利落。

蘇晨先是沒反應過來,待蘇岐的眼眸微熱地落在自己身上,他才轟然臉紅了:“你……你……”臉紅是因為突然想起了蘇岐說的,自瀆時想的都是自己,那發春夢……

搖頭搖頭,“以後說話不可以這樣沒遮沒攔。”警告他。

蘇岐偏偏頭看著他。

“……你看我幹嘛?”蘇晨心裡毛毛的,已經被蘇岐突發性地驚人之語給搞得疑神疑鬼了。

“也有這樣的時候。”蘇岐輕笑。

“這樣的時候?”

“這樣走著,我們兩個,沒有說話,頭頂有粉紅色花開著,不覺得累,腳下也看不到路,我們就這樣肩並肩一直走。”有時候你會幫我拿下衣袖上的花瓣。

蘇岐笑得十分的好看,讓人看著覺得安心又溫暖。

蘇晨傻傻看著他的臉,不由地看呆了。

一開始只是覺得這個人美則美矣,但只是座雕像,沒有吸引自己的地方,不知不覺中,這個人居然會讓我心跳微微加速……

“晨晨,我說,你們杵在這很久了呢!”漓悠帶著笑意的聲音讓蘇晨回神。

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了腳步,當然,蘇岐也停下腳步了。

有些惱羞成怒地瞪了眼漓悠和不曉得發生了什麼的小虎,扭頭就走。

身後小虎捧著書,呆呆問漓悠:“……先生為什麼瞪我……”

“別管他……”漓悠吊兒郎當地笑答。“男人也有害羞的權利。”

聞言,走前面的蘇晨恨不得扭頭過來掐死漓悠那傢伙。

次日,雖然說是蘇晨的生日,但事先並沒有準備,所以書塾依舊開章,只是念在房間悶著的蘇岐,還是提前下了課。

待下午學生們各自回家後,蘇晨收拾東西也回屋。

其實書塾也就在自家院裡,幾步回了屋子大廳。

廳裡很安靜,連平時總在無所事事趴在門口樹下納涼的漓悠也不見蹤影,小虎房門也開著——宣告著主人沒在房間。

漓悠不知去哪鬼混還可以理解,現在居然連小虎也不曉得去哪了……

進自己房前,輕輕敲敲門:“我進來了。”推門進去。

意外地,房內除了臉色冷漠的蘇岐外居然還有一個人。

從紗上的字看出這是蘇九。

蘇九跪在地上,蘇岐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怎麼了?”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對。

跟他說話時,蘇岐的臉色柔和了下來:“……蘇九說有要緊事要我回去。”

“那就去吧。”蘇晨心裡略微有些失落,但還是什麼都沒說,笑了笑。

“不要。”蘇岐想也不想就拒絕,“你的生日還沒過,我怎麼可以回去!”

“如果不是十萬火急的事,蘇九不會來找你的吧。”蘇晨苦笑。

蘇岐點頭:“是很急。”

“那趕緊去吧。”

蘇岐這下沒有再回答,只是用很捨不得的眼神看著他。

蘇晨跟他對視半晌,敗下陣來:“蘇九。”

“是。”回答的是略微有些低沉的女子聲音。

“你看,就算你這樣跪著,他也沒打算回去。”蘇晨嘆息,“不如這樣吧,我跟你們一起走。”

蘇岐蘇九都很意外地抬起頭來看著他。

“晨……”立刻反應過來的蘇岐咬著唇,露出了感動得快哭的樣子來。

“你是希望跟我一起渡過這個生日,地點不重要吧。”蘇晨笑了笑。“我不想你因為我的關係而耽誤了大事。”能讓蘇岐為難的事,想必是非常重要的。之前也許諾蘇岐回長樂宮看他,結果一直沒空,今天就借這機會一起回去吧。

“多謝少主。”蘇九倒是鬆口氣。

“我去收拾東西。”蘇晨笑道。

“找那兩個人的話,好像在後院廚房。”蘇九想到了什麼似的,提醒道。

“謝謝。”蘇晨笑。蘇岐身邊的人,個個都極其玲瓏剔透。

再看看蘇岐那要哭不哭,傻傻看著自己的臉笑了笑:“我去找他們道別,順便安排些事。”

蘇岐愣愣地點頭。

還沒到廚房,就聞到裡面傳出的飯菜香味。

悄悄推開門,漓悠在那翻攪著鍋子裡的菜,小虎則是努力地切菜添柴,悶熱的廚房內,兩人均汗如雨下。

微微笑了起來:“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被驚到的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然後漓悠回頭苦笑:“你怎麼找到這來了?”

“你們兩個給我準備的生日禮物,我當然要來看看。”蘇晨慢慢走過去,笑。

“你都知道了啊。”漓悠沒勁地繼續翻炒。

“恩。”蘇晨吞吞吐吐地說出了不太想說的話,“……我馬上要離開。”

漓悠的動作沒停,卻慢了下來:“哦?”

“因為某些原因,要先離開幾天。”他都不敢跟漓悠的雙眼對視。“所以,你們做的菜我吃不了了……”

“是嗎?”漓悠淡淡回答。

“抱歉。”他低聲說。“心意我領了。”

漓悠碰地一下,丟掉了炒菜的勺子,扭頭就出了廚房。

“漓……漓悠……”小虎擔心地看著漓悠離去的背影,然後輕聲說道:“……先生,他昨天晚上就開始準備了,不可以吃了飯走嗎?”

“我馬上要走。”他抱歉地笑了笑。

“……恩。”小虎垂下眼,聲音有些失望地,然後又抬起頭朝他笑了笑:“我去找他,總是要好好的道別才是。”

“不用了啦。”蘇晨笑,“又不是多久時間不見面,我就離開幾天,馬上回來。”

小虎點點頭,然後端過灶台上的湯,“先生,多少喝一口吧。”

他手持湯匙,舀了一口喝了下去,然後笑:“恩,很好喝,回來我們再重新慶祝吧。你要幫我跟漓悠說說好話。”

小虎笑:“好。”

因為路上有蘇岐蘇九,所以就將甘藍綠籮留了下來,他跟著蘇岐往長樂宮方向前去了。

第36章

這一路下來,基本也沒怎麼休息,雖然身處舒適寬敞的馬車內,蘇晨也覺得這實在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可沒辦法,蘇岐雖然口上沒說,但從他令蘇九連夜趕路上就可以猜想到這事情一定是非常急迫。

可是……

他打個哈欠。

我真是好累……

相對於蘇岐的面色如常,蘇晨的滿臉菜色就狼狽多了。

“換香,少主要休息了。”蘇岐見他睏倦的模樣,令站著伺候的侍女將燃著的香換成安神的。

“不用了。”蘇晨揮手制止,“換了我也一樣睡不著。”就算再安靜,車?轆的聲音不可能避免,就算身下墊了厚厚的冰絲棉,路面不平坦時的晃動總是有的,偏偏自己又有個愛認床的毛病,這哪可能睡得好。

蘇岐低下頭,輕聲說:“讓你跟著受累了……”

“幹嘛不在第二天就放我回去啦,我們不是都一起過了生日嗎?”蘇晨無奈地抱怨,“你看,現在都過了四天了。”

“我已經要蘇九派人跟你的朋友說你會稍微晚些回了,我辦完事送你回去。”蘇岐微笑,“別人送我不放心也不捨得。”

蘇晨躺了下去,撇過臉扭過身去背對他:“……隨便你了。”

“你不希望跟我多待一會嗎?”蘇岐彷彿嘆息一樣的聲音響起。

“……我沒有這樣的意思……”蘇晨不自覺回頭跟他解釋道。

“那就是想跟我待一塊?”蘇岐笑得有那麼一絲狡猾。

……這傢伙,現在居然曉得逗著我玩了……

蘇晨沒好氣地翻個白眼,扭頭不理他。

然後身後軟塌微陷,蘇岐躺在他身側,輕笑:“你當然不會知道我有多麼希望跟你在一塊。”

蘇晨臉埋在雪白的紗棉內嘀咕:“別想博取我的同情心。”

“我只是說的實話。”蘇岐笑了笑。

“快到了吧,長樂宮。”蘇晨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隨便找個話題將這撇開了。

“恩。”

“這次事情估計得弄多久?”蘇晨問道。反正我不可能要這任性的傢伙來遷就我吧,得了,我還是算算什麼時候可以回去比較現實。

“一週就好。”蘇岐笑,“到時我親自送你回去。”

“別食言哦。”蘇岐聲上淡淡的香味飄過來,讓他居然有了些許睡意,難得自己有快睡著的傾向,他趕緊放鬆身體,交代蘇岐:“我睡一下,你別吵我。”然後也等不及蘇岐到底回答了什麼,眼皮一搭,睡著了。

事實上,蘇岐並沒有回答,只是稍微挪了挪身子,然後儘可能地貼進蘇晨又不驚擾他。

再對侍女們揮揮手,示意她們出去。

侍女們腳步平穩,安靜地退了出去。

再次醒來時,已經進入了長樂宮的範圍。

長樂宮的勢力範圍內居住的人們跟其他地方的不一樣,不曉得是對蘇岐的實力太過信任還是已經算是半隻腳踏入江湖的人,總之,人們的表情並不會有什麼擔憂,相反,人人臉上的神色都是武人才有的警戒與精明。

只有見了長樂宮標誌的馬車隊過來了才紛紛避讓,露出畏懼的神色來。

“你在看什麼呢?”蘇岐見他掀開車簾看著外面半天沒把目光轉車內,於是也好奇地直起身問道。

“恩,看每個地方的人不一樣。”蘇晨唇角含笑。“因為地域的不一樣,造就了各地不一樣的習俗文化,這很有趣不是嗎?”

蘇岐沒回答,只是看著他嘴角的笑容,半晌才說:“……你很喜歡人。”

“談不上,只是覺得每個人的生命都值得被尊重,我喜歡一切美好的東西。”蘇晨順口答道。比如陽光,微風,花,動物,甚至夏天的酸梅湯,都喜歡。

蘇岐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蘇晨的笑容,自己也傻傻發起笑來。

約莫晚上,終於到達了長樂宮,進來的路線又是自己從來沒見過的,所以就算是馬車也快了很多,看樣子,每個人進出長樂宮都有自己不同的秘道呢。

蘇岐一到達長樂宮就吩咐人準備夜宵,而後帶蘇晨去自己居住的心悅閣休息,自己則是前往議事的前廳走去。

……連東西都沒空一起吃嗎?蘇晨有些許失落地。

到底是什麼事,居然會讓蘇岐這麼忙。

還好我沒拖他後腿。

鬱悶之餘,又在心裡這麼想著。

算了,吃點東西去睡覺吧。搖搖頭,筷子在滿桌食物裡挑挑揀揀。

長樂宮的大廚無疑是最好的,可就是再美味的菜餚,在沒什麼心情吃東西的蘇晨眼裡都沒啥吸引力。

也不知是路途疲憊還是怎麼回事,心裡總有些許不舒服的感覺,就好像,有什麼非常糟糕的事情要發生了一樣。這讓蘇晨一直都輕鬆不起來。

好累,睡覺睡覺……

放下筷子,洗了澡,然後倒頭就睡。

可就算睡著了,也覺得好不舒服,膩膩黏黏的感覺,半夜醒了,冒出了一身冷汗。

瞥了眼隔壁窗戶,燈沒亮,蘇岐還沒回嗎?

“少主,您醒了。”外間伺候著的侍女跑了進來。

“唔。”他應了應,“現在幾時了?你們主子呢?”

“回少主,現在三更了,主子還在無冬廳。”無冬廳就是議事的前廳,跟這隔的也比較遠,估計蘇岐可能是怕來來往往的侍女、要接見的人、手下會吵到自己,所以特地去了前廳議事。

“那邊還是很忙嗎?”

“是,最近主子在忙一件大事,而且聽說離國的重要人物也過來了,”小丫頭伶牙俐齒地回答,“您要喝水嗎?”

“不用,你去休息吧,我有事叫你。”心裡總是覺得什麼淤積著,他走到窗戶前吹吹風。

“是。”侍女眼見他面朝的正是無冬廳的方向,點點頭,出去了。

這些侍女們,比起蘇三她們來說,看起來的確是要正常許多,比較像是真正的人。

蘇晨笑了笑,坐下來。

遠處飄來陣若有若無的花香,這讓他想起了蘇岐身上的淡淡冷香。

蘇岐這個人啊,怎麼說呢?

時而癲狂不羈,時而謹慎卑微,時而精明過人,時而不明世事,時而嫵媚冷漠,時而木訥溫柔,這麼多的矛盾,居然也能構成了這樣的一個人。

多麼奇妙。

我現在對他的看法算不算是顛覆了初次見到他的印像呢?

皺皺眉,又自己回答自己。

不是,應該說,之前見到的那個片面的蘇岐,一步一步地被填滿了,變成了現在具像化的他,瞭解的越深,就會發現他不一樣的方面。

每個人都會有不一樣的層面,就像菱形般,那麼不知我在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樣的呢?他又是為什麼對我如此的……傾心?

等等,昏沉的腦子突然意識到不對,為什麼這裡會有花香!這附近並沒有花園的!

“蘇十。”幾乎是想也不想的,他大叫。

“你發現了啊,晨晨。”蘇十帶著笑容從外間走了進來。

“……你……”

“啊,那些小丫頭很容易就種了迷藥了。”蘇十坦然應道。

“你要做什麼?”心中有不妙的預感。

“那個噁心的瘋子對你有多看重,你也知道吧,放心吧,晨晨,我今天就把你帶離他身邊,你再也不用忍受他了。”蘇十臉上出現了鄙夷的神色,然後又溫柔地跟蘇晨說:“安心吧,我已經跟我的侄子說好了,你可以先躲在他那,等我殺了蘇岐我就會去接你。”

蘇晨都根本不曉得他說什麼,可是腦子又非常的遲鈍:“……你侄子?”

“對,”蘇十笑得很開心,“多虧了離王過來,那瘋子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過去,我才可以順利地將你帶出去。”

蘇晨用力地咬著唇,試圖恢復一絲清醒。“你……你要帶我去哪?”

“啟國啊。”蘇十回答道,“小契說很願意幫我這個忙。”

……小契?

他感覺自己似乎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話,可是始終抵不過藥效的作用,腦子沒法思考,人也慢慢的軟了下來。

“乖孩子,我幫你媽媽報仇後,我們就可以快樂的生活在一起了……”蘇十趕在他倒地前扶住他,溫柔地在他耳邊低語。

“……記得將侍女弄傷……”這是他昏迷前唯一記得交代的事。

蘇十摟著蘇晨,眼神複雜地看著他,然後嘆了口氣:“……是怕蘇岐為難她們嗎?”輕輕摸摸他的臉,“晨晨真是善良的好孩子,所以我才不想讓你留下來看我怎麼對付他。真是抱歉呢,因為她們已經不會受傷了……”

外間裡,橫七豎八地倒了五六具女子屍體。

第37章

搖搖晃晃中,他醒了過來,雖然不會有什麼特別難受的感覺,但是身體不停被顛簸的感覺實在讓人很難繼續昏迷。

一睜看眼,就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

“……醒了。”看了他半晌,眸子的主人才緩緩開口。

愣了短暫的幾秒,蘇晨頓時意識到自己處的環境。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衣服內防身的各種藥。

卻只摸到光滑的肌膚。

再次呆愣了一下,低頭望去,身體的唯一遮蔽物只是一張雪白的裘皮,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低頭的同時,覺得有些許的違和感來自頭頂,伸手去摸——是光的。

心跳驟然加快——是因為恐慌。他用力咬了咬唇,痛楚使他恢復些許冷靜,再抬起頭來面對那個男人:“你要帶我去哪。”

“回築水。”男人輕聲說,看著他慌張的舉動,眼中露出了快意的神色。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他努力使自己聲音聽來更嚴厲些,“如果你為難我,蘇十不會放過你的。”

“噗……”男人突然笑了起來,笑罷,用古怪的音調慢慢說:“你覺得一個死人還有讓人尋找的價值?”

死人……

蘇晨一時還不能明白他說什麼。

“離王現在在長樂宮的地方吧,”男人眨眨眼,用緩慢的語調說,“嚴格來說,是前離王了,在兩天前,新的離王奪權了,這樣的話,舊王的生命就變得多餘,為了借刀殺人,那麼借住在啟王府邸的長樂公子遇刺身亡也就很容易解釋了,畢竟,整個院落的人都全部死光光了呢。”長樂公子是江湖上的人對蘇晨的稱呼,雖然很少人見過他,但蘇岐毫不掩飾地讓人知道了他對蘇晨的重視,從此也慢慢得來了這樣的雅號。說著又輕聲笑了起來,“可憐的長樂公子,已經是死人了……”

蘇晨半晌都不能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以後,你就是我的了。”男人笑著,俯下身體,壓住他,伸手摟住他光裸的肩膀,親暱地在他肩窩上蹭著,“屬於我的。你再也不可能逃掉了……”

蘇晨僵硬地躺在那,這人溫熱濕膩的氣息在脖子上縈繞,讓他覺得非常的……屈辱。

“……蘇岐不是那麼好騙的……”他掙扎半晌說道。

“……恩,我知道啊。”男人微笑著說,“但是好大的火哦,被燒死那麼多的人,又正巧有人身材,臉部輪廓,甚至斷裂的腳筋的舊傷都那麼像自己重視的那個人,你說他還會不會相信?”

蘇晨震了震:“你計劃很久了?”

“……”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後口氣變得狂暴,“當然,我一直都準備著,自從你想殺了我逃跑的那天起,我每天都在考慮這個問題。”冷笑著抓住他的手,探往自己的脖子,低語,“你看,還跳著不是嗎?”又有些撒嬌的抬起頭,看著他,口氣軟軟地,“你知道嗎?當時我真是好痛哦,我都痛死了,我每次一想到你,我就覺得好痛哦,難得我那麼想信任一個人,可是,你卻想殺了我然後一個人離去。”脖子上醜陋的疤痕提醒著蘇晨當時這個男人有多瘋狂。

“……我……”並不是我想殺你。這話到嘴邊,卻又覺得沒意義,這個人眼中跳躍的黑色憎恨的火焰已經說明無論自己說什麼,他都聽不下去。如果一味的辯解,只會讓他更憤怒。

“所以,我決定了,我不會原諒你的。”男人揚起唇角,露出了白色的牙,“我再也不會原諒你,可是我又覺得你很不錯呢,怎麼辦,終於,我想到了好辦法。”他獰笑著,貼著蘇晨的臉呵氣,靈巧的手指卻順著那半敞的白裘邊沿撫摸了進去,整個地,不停地撫摸著,“我決定報答你的救命之恩,但是相對的,你要為刺殺我付出代價——那就是自由。”沒有絲毫的情,彷彿撫摸的是一隻小寵物般。

蘇晨皺著眉,只覺得非常的噁心。

雖然不至於討厭人的碰觸,但是這種,彷彿將自己已經徹底看成了寵物般的態度和這樣詭異的觸碰,讓他胃液直往上湧。

“哦?”男人低語,“你看起來不太高興嘛。”

“為什麼剃光我的頭髮,不給我穿衣服。”他強忍住想嘔吐的望問道。

“你很擅長用藥啊,我怕你把藥藏在頭髮衣服裡面嘛,”男人解釋的理所當然,“而且,我喜歡你不穿衣服。”笑著撫摸他的肌膚,“如果穿了衣服,就摸不到了吧,這樣溫暖的光滑的皮膚,真柔軟。”輕輕用指甲在他手臂上劃動著,“這裡面,奔湧的是生命呢。”

“……這一年,啟國發生了什麼?”他低聲問這個比初次見面更詭異瘋狂的男人。

“我現在是啟王了。”男人咧開嘴,笑得十分開心。“那個愚蠢的甪裡垣,居然都不知道我們之前就認識了,看樣子,那個人的腦子在那十數年的仇恨中已經不頂用了。不過,就算他知道,也晚了,回到了啟,誰還奈何得了我?”

成為啟王,意味著他的父親要退位,但是之前好像記得前啟王雖然不怎麼理朝政,但正值壯年,身體也十分健康。

見蘇晨用疑惑的眼神看自己,男人再次狂笑:“人總是會死的,特別是做王的,早該有這樣的覺悟。”

蘇晨見他那冷漠的沒有一絲憐憫愧疚的神色,在心裡狠狠地打了個顫。

跟蘇岐的瘋狂不一樣,蘇岐更多是不將世俗放在眼裡的高傲冷漠,這個男人,卻是野心太大而看起來非常瘋狂。

“不用怕……”男人仍然是輕輕撫摸著他,“你看,你現在只能依靠我活下去了,你已經是死人了。”

蘇晨閉了下眼睛,沒有反抗。

“我以為你會抗拒的呢。”男人輕笑,“真是聽話又識時務的好孩子,放心吧,我會疼你的。”說著,低下頭,緩緩地湊近他的唇。先是試探性地了他一下,見他沒反應,然後侵入他的口腔,舌頭用力地攪拌起他的舌頭來。

他沒有任何動作,就那麼筆直的躺著,男人在身體上喘息啃咬,他並沒有推開,也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過了好一陣子,身上密密地印滿了吻痕,無論男人怎麼弄,他握在手裡蘇晨的分身仍是軟軟的,沒有一絲興奮的跡像,於是抬起頭,看著他閉著眼平靜的臉。“睜開眼。”

蘇晨順從地睜開眼。

眼前男人雖然興奮地呼吸都十分粗重,但是眼睛卻變成了憤怒的紅色。

他彷彿沒看到男人的可怕神色,只是那樣淡漠地看著。

“啪!咚!”兩聲巨響突然響起,蘇晨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就發覺自己已經被這人一耳光給扇得重重撞在馬車的車架上,脊椎彷彿要斷裂似的劇痛起來。

隨之,右臉變得很燙,感覺有什麼液體順著唇角流了下來。可能是唇角破了。

“為什麼不推開我?”男人聲音低沉地說。

蘇晨沉默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要激怒他的好,雖然很可能已經激怒了。“我怕你生氣。”由於整個右臉可悲地腫了起來,所以說話也不是很清楚,於是,他儘量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說。

他冷笑一聲:“那為什麼不迎合我。”

“我不喜歡。”這個倒是回答的利落。他並不怕男人聽到這句話發狂,因為事實上,想必男人也很清楚,所以欺瞞不會有任何好處。

“為什麼怕我生氣。”

沉默了一下,蘇晨才說:“我想活著。”

男人彷彿聽到了什麼非常好笑的回答般,瘋狂地笑了起來:“活著,哈,你也會說這樣的話嗎?你也會選擇苟延殘喘的活著嗎!”

蘇晨平靜地:“對。”

“好啊,很好,我想看你到底能忍耐到什麼程度。”男人笑得非常的冷酷,然後扯掉了覆在他身上的裘皮,用力地毫不憐惜地扯開他的雙腿,一邊還冷笑:“我倒想看看,你能為自己的願望做到哪一步。”抬起頭來,準備一旦看到對方慌亂失措的眼神便狠狠嘲弄一番,然後再強上他折磨他。

卻看到蘇晨仍然是平靜地,或者說是,漠然的神色。

身體內的熱浪仍然沒有退,但看到他這樣的眼神,一向狂妄到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居然覺得渾身發寒。

他是說真的,而且也已經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只是,那眼底不時閃躍而過的黑色是什麼?

不,也許是我看錯了,這個人可是傷害螞蟻都會說對不起的傢伙。男人冷哼一聲:“到了啟國,你就知道面臨的是什麼了。”卻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心情,將人往塌上一丟,掀開車簾,走了出去。

蘇晨看著男人走了出去,然後終於軟了下來,雙手微微抬起,搭在眼皮上,然後苦笑了起來。

我想活下去,如果有一天,我能活著出去,我能見到大家就好了。

不,現在的我,正如那個男人——甪裡契,所說的,已經是死人了,大家都以為我死了,死人是不會有人去尋找的,而且我想,甪裡契可能不會再讓我出現在人面前了,知道我沒死的人,或許只剩下他一個了。

……就算是這樣,我仍然想活下去,為了未知的某天,能再觸碰到這個世界。

因為,活著,是多麼難得的事,所以哪怕再難熬,我也必須要撐下去。

但是,如果,我能夠出去,卻見不到大家,又或者,我到死也不能自由的話……

蘇晨冷淡地笑了起來。

我也不能保證我會做出什麼。

第38章

半天後,馬車到達了築水。

甪裡契在驛站時,就換了馬車,把自己弄傷,病怏怏地躺在轎子裡,讓侍衛們直接抬去見御醫,給人民造成啟王出使反被誤傷的錯覺。

而蘇晨則仍由原本的車內前往甪裡契在皇宮附近的隱秘住所。

據他說,那雖然不是他的宮殿,但卻跟他宮殿有相連著的密道。

侍女們將他包得嚴嚴實實地扛進了屋子,由於一進築水就被遮住的眼睛,所以他什麼都看不到,只是任憑人將他搬來搬去。

然後聽到石門匝匝的巨響後,沉重的金屬鏈子墜落的聲音,再又是金屬被輕輕敲擊的聲音,最後,人被丟在地上。

等他手忙腳亂拆除捆在眼簾的紗條抬起頭來時,正看到戴著黑色面紗的男人用一把碩大無比的鎖,鎖上了籠門。

脫離了身上纏繞著的厚重紅綢,他站起身來,打量四周。

然後蹲了下來,冷冷地輕笑了起來。

這是一間連光線都沒有的屋子,不僅如此,這石室內還有個巨大的“鳥籠”,自己,正巧被關在了這鳥籠裡面。

地面鋪著上好的紅綾,在東北的角落有一個蓋著白玉蓋的坑——這大概是茅房?

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

蘇晨笑了一陣子,安靜了下來,走到最裡面的角落,雙手抱膝,儘可能地縮進角落。

剝奪我著衣的權利,削光我的頭髮,排泄的隱私也沒有,他真的當我是寵物嗎?

他要將我圈養到失去人類該有的自尊和驕傲?

真可笑,明明心是那麼的堅持,卻不得不為這難看的模樣而動搖。

真難看啊……

直到這一次,他才確切地感受到了以後要面臨的生活。

真真的畜生不如啊。

他冷笑,透過手臂粗的金屬管仰首望那黑沉沉的屋頂。

我真的能撐過去嗎?

也許不用多久,我就會在這樣的環境中發狂致死吧。

忘記了我想要活下去的決心,忘記了人類該有的仁慈理智,忘記了以前對我溫柔的人們,忘記很多我現在還能記著的事情……

甪裡契……

你真是好手段。

他緩緩合上眼,覺得眼前的世界,都變成了黑暗……

也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不久,在這樣日夜不分的昏暗和無休止的囚禁中,時間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鐵門咯噠一聲輕響,然後穿著白色長衫的翩翩公子走進了籠子內。

在最內側的角落,依稀能看到一個淡薄的白色身影蜷縮在那。

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男人怕驚動了角落裡的人般,悄悄走了過去。

但是那個人根本沒有任何沉睡的跡像,只是睜著因為極其瘦削而顯得大到恐怖的雙眼看著他。

“今天怎麼樣?”男人仍然是帶著笑容輕聲問。“喝水了嗎?”

那個角落裡瘦得跟骷髏沒什麼區別的人彷彿沒看到他般,眼珠轉也不轉地看著他身後的昏暗。

“今天我令御廚做了好吃的菜哦,你要稍微吃一點。”男人輕聲說,走過去,將他的幾縷亂發撫上去。

雖然男人的動作沒有惡意,但是仍是讓那人下意識的往裡面縮了起來。

又細又虛弱的身體,那樣佝僂著,整個人都恨不得貼進金屬管裡。

見那人雖然眼神虛無,但是身體卻畏懼的模樣,男人突然臉色一沉,猛然用力地扯住對方細軟稀疏的頭髮,狠狠地將他拉到自己面前,咆哮道:“你死了啊!說話啊!”不停被晃動的身體帶動著手上腳上的鐵鏈子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個人總算有些把注意力投往男人身上,但好像眼前並沒有人般,馬上轉開了。

“我要你說話啊!”男人暴躁地,粗魯地一手扯住他的頭髮使人不能動彈,一手用力地拉扯那人幾乎是覆在臉上的那層乾癟的皮:“你笑啊,說話啊啊啊!”

那人彷彿感覺不到痛,眼神仍是死水一般,但微微痙攣著的身體硬是顯示出這身體的主人有多麼的不適。

“真讓人噁心!”男人怒喝著將那人隨手往角落一丟,手中也落下剛才扯下的好幾縷半黃不黑的頭髮。

除了鐵鏈掉地上發出的嘈雜聲音,其間還夾雜著“碰”的一聲巨響,原來是男人將那人不小心給撞到了籠子上。

結果額頭馬上就撞出了血,順著額角滑落下來,落在白色的袍子上,顯得格外的觸目驚心。

雖然那個人仍是麻木地無表情地看著別處,彷彿這不是流的他的血般,但男人徹底的慌了,撲過去,抱住他:“晨晨,晨晨,你別死,別流血了,你會死的……”摟緊了他,然後又神經質地,“對不起晨晨,我是因為最近心情不好,對不起,你別死,我現在只有你了,你別拋下我……”

縱使被男人那樣擔心地摟抱著,那個人的表情都沒有絲毫改變,只是看著虛無的黑暗。

“你為什麼不回應我啊,為什麼不說話啊!”男人喃喃說了半天話,見懷裡人沒有絲毫反應,情緒又開始不受控制般地,拚命搖晃他。

總算是再次把注意力投到了他身上。

男人鬆了口氣,然後正要開口說什麼。

對面的那個人突然一張口,一口腥臭的鮮血就這麼噴到了他臉上,人昏迷了過去。

男人先是愣住,彷彿不敢相信般,用食指觸摸了臉上的液體,再放到眼前看了看那刺眼的紅,再將顫抖的指尖探入自己口中,然後,發出了十分可怕的尖叫:“御醫御醫,我的晨晨為什麼又吐血了!快來救命啊!”淒厲的嚎叫,讓人頭皮發麻。

但這絲毫沒影響到已經昏迷的那個人,他彷彿早已習慣般,安靜地躺在那。

再次恢復意識時,那個人已經沒在了。

空蕩蕩的籠子內,又再次剩下自己一個人。

他忍住疼痛和暈眩感,慢慢地朝習慣的那個角落爬過去,然後一節一節地貼著籠子坐起來。

至少,我不願意像死人般躺著任由人觀看折騰。

他的眼中是黑漆漆的,沒有任何一點光亮。

微微低下頭枕在膝蓋上,費力地抬起手,抱住膝蓋,手上腳上的鏈子發出輕微的響聲。

記憶變得很模糊了,現在只能記起一些片段,蘇岐小夕蘇六漓悠小虎,彷彿是很久遠的回憶般,甚至已經快不記得他們的模樣了。

有這麼長久了嗎?還是在這樣的地方,讓人的記憶喪失的格外的快?

他也想不出來。

呆呆地看著那永遠不可能打開的石門。

我是不是會這樣慢慢衰弱地死掉?

……誰知道呢?

我都還沒看到漓悠小虎飛黃騰達的樣子,我也未曾跟蘇岐好好說過話,小夕知道我死了一定會很難過的吧,還有蘇六……

真的要等到那個男人死掉我才能自由?那時的我,也許已經變成一無所知的廢物了吧。

他沉默地看著腳上沉重的鐐銬,這是自己來之後沒多久試圖裝瘋賣傻被他拷上的,雖然沒有固定上,但現在的自己真的是連拖著這些東西走的力氣都沒有了,如果沒人搬動自己,恐怕只能縮在這兒直到死吧。

現在被允許穿衣服也是因為自己赤身露體的樣子已經瘦得太過於不堪太讓人噁心才穿上的,也拜這所賜,那男人對這身體失去了所有興趣。

每次給我換洗衣服的人都不一樣,氣味什麼的都不一樣,從來沒有重複過,之前的人呢?

他也懶得再想,這樣繼續看著黑沉沉的屋頂漫無目的地發著呆。

這一次,他又會隔多久才來呢?

每次粗暴地虐打完之後又會跑過來道歉甚至哭泣——那個男人,恐怕快崩潰了吧。

他的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紋路,像是笑,但更多看起來像在哭。

來的越來越來的少,卻越來越瘋狂,待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自己身上的傷也越來越多。這一次,真是很難得,在我暈了後他幾乎沒動我。

每次他從這裡出去時甚至更痛苦十倍,又何必呢?

也談不上多恨,或者是說所有的精力都只要求自己不要忘記,不要死,所以沒有多餘的精神去恨。

只是,好後悔……

當時,都沒能跟漓悠好好道別,也沒有吃他辛苦做的那頓飯。

那樣熾熱的夏……

好懷念啊……

第39章

寂靜的石室內,男人冷眼看著侍女給那如木偶般眼神空洞的人喂飯吃。

其實也談不上是飯,僅僅一些半固態的白粥,因為固態的食物他一概吞不下去,吞什麼就吐什麼,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給他稍微喂些粥和水。

就算是這樣,那個人也幾乎沒吃什麼,吃了一兩口,便閉緊了嘴,不肯吞嚥。

雖然沒有說話表示抗議,但是那無聲的動作的確是很有效,侍女不僅沒再喂進去半口粥,反而將他的臉弄花了。

男人皺眉:“下去吧,拿熱水絹帕來。”

侍女點點頭,出去了。

男人在木偶的對面席地而坐,看著他,他茫然地不知看向何方。

這個人在屢次逃跑未果的情況下,變得越來越寡言,慢慢地一句話也不肯說,最後,連眼神都變得死寂,失去了原本的神采。

他是以這樣的方式來表示抗議嗎?

男人冷笑,突然猛力扳過他的肩膀,對著他的眼輕聲說:“晨晨,你知道嗎?其實我一開始知道了。”

那人,也就是蘇晨,雖然面朝著他,但是神色卻仍然空白。

“你是大夫,而且還是醫術高明的大夫,怎麼會連傷口是否致命都不知道?所以,我當然知道你不想殺我。”男人溫柔地笑:“只是,我需要把你留在身邊的藉口。”看看對面蘇晨的表情,那人果然把久違的目光投在了自己身上,於是繼續說,“可是,你的樣子卻看起來好像快死了……”黯然地垂下眼,然後又熱忱地看向他,“你看,現在都過去快兩年了,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你,你現在只有我了,你知道嗎?我們一起回到上面去,你輔助我治理啟,我們一起將這世界權勢納入手中好嗎?”

蘇晨眼皮掀了掀,隨即不感興趣地把眼神投往虛無中去了。

男人再次暴怒,狠狠地擰過他的頭,強迫他把目光投視在自己身上:“我的耐性是有限的,你別不知死活。”咬牙切齒地。

蘇晨理都懶得理他,雖然脖子上的筋骨被硬性地掰過去是痛到讓人渾身無力,但我平時還不是一樣連走動的力氣都沒有?什麼不知死活,難道我現在還像一個活著的人嗎?

“我從來沒有這樣請求過一個人,為什麼,為什麼!”男人瞪著他麻木的臉怒吼。

面前的人那皮包骨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你信不信,我真的會殺了你。”男人顫抖的手輕輕撫摸上他那非常細弱的脖子。

他畏縮地抖了一下,終於再次看了眼男人,眼中閃過黑沉沉的某種不明物質。

男人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裡有些發怵,但還是決意一定要讓這個倔強的人屈服,因為事態的嚴重性已經不允許自己猶豫些許了。“……怎麼樣?”

但是,蘇晨的表情再次歸於死一般的平靜。

“既然你想死的話,我成全你。”男人慢慢地收緊手掌,然後一點一點地加大力量。

但那個人,連掙扎都沒有,只是那樣麻木地看著籠子外的某一角。

看著那人的臉漸漸漲紅,然後變紫,神色卻仍是冷漠的,男人終於放開手,用力地將他推倒,壓住他的肩膀,瞪著他,大聲地怒罵:“你寧願死也不願意跟我站在一起嗎?”

意外地,他從拚命喘息咳嗽的蘇晨眼裡,看到了一閃而過的譏誚。

也不能確信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但對方哪怕是一丁點的變化,都足夠讓他開心不已,儘管這只是對自己的鄙夷,可是,等他定睛去看時,蘇晨卻是面無表情了。

男人挫敗地垂下肩膀,然後默默站起身,扭頭就走。

確定那人走出了石室,蘇晨費力地抬起手,輕觸脖子剛才被扼的地方——麻木了。

對,沒錯,我就是看準了他不會殺了我。

如果,他真的要殺了我……

蘇晨垂下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顏色昏暗的光芒。

如此,也不知又過了多久,蘇晨察覺到來侍奉自己的人漸漸的不再更換,然後慢慢減少了,到最後,只剩下一名侍女。

甪裡契來了幾次,但是待不了多久就會匆匆離去,似乎很忙很焦急的模樣,而這焦急則明顯表現在行為上——他比以往更加的暴躁而神經質。

蘇晨一邊小心翼翼地觸碰剛才被甪裡契捏的手腕,腫腫的,讓他幾乎都有伸舌去的衝動,當然,他知道這於事無補,只是被囚禁的久了,行為也漸漸的不太像一個真真的人類了。

兩年多了……嗎?

他晃晃頭,任由軟軟的頭髮在脖子上輕輕掠過。

頭髮都慢慢長出來了,只是,這樣難看的枯黃頭髮,可能不長還好些。

甪裡契不在的時候,他會稍微動作多一些,不然身體長久的不動,可能肌肉就會萎縮了。

可是……

又怎樣呢?不能出去,肌肉萎縮也沒關係吧。

埋下頭,繼續陷入那種無休止的寂靜中去。

某日,蘇晨一如往日地蜷在角落發呆,突然聽到石門打開的聲音——終於記起來給我送東西吃了嗎?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段時間給自己送食物的時間很不規律,有時甚至會好長時間沒人送東西過來,也沒人給自己換衣服,擦拭身體。

進來的卻是甪裡契。

身著的白袍子下襬染上了非常鮮豔的紅,一邊笑著一邊輕輕地朝他走過來:“晨晨,晨晨。”

本來只是蜷在角落發呆的蘇晨目光彷彿頓住了般,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

男人笑得溫柔:“這麼久沒來看你,覺得寂寞了嗎?”

蘇晨用力地抓著籠子上的管子,費力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也朝那個人走過去。

男人彷彿被他的動作給驚到了,停住腳步站在原地,看著蘇晨的動作。

扶著周圍的金屬管,蘇晨吃力地走著,手上腳上的鐐銬撞擊在籠子上,發出了“匡匡”的單調嘈雜聲音。

走了一半的路,蘇晨實在沒力氣了,於是停下腳步,朝甪裡契伸出了枯瘦的手臂。

甪裡契的表情很古怪,又是欣喜又是悲哀又是絕望地看著他,朝他疾步走過去,抱住他:“晨晨,你,你終於……”

被他用力箍在懷裡的蘇晨微喘著休息。

“……終於,是我的了……”甪裡契笑著笑著,居然落下了眼淚。“晨晨,我的晨晨……”

蘇晨等氣息稍穩下來後,抬起頭,仰望甪裡契。

然後無力的手臂搭上了甪裡契的脖子。

甪裡契驚訝地看著他。

蘇晨有氣無力地點點頭,臉上出現了一絲古怪的紋路。

因為蘇晨好久沒有出現過其他表情了,所以甪裡契也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也只能擅自猜測他是示意自己低下頭。

埋下頭來,蘇晨就湊了上來。

溫暖的氣息籠罩住面頰,然後,被他吻了上來。

甪裡契驚訝地睜大眼,卻因為對方閉著眼而看不到他眼裡的表情。

雖然已經變得那麼瘦了,嘴唇卻仍是軟軟的,溫暖的……

只是,為什麼這個親近來的這麼的……遲……

甪裡契有些心酸,按住蘇晨的肩膀,正打算回應蘇晨那笨拙的吻。

卻驚訝地發現,身體向後倒去。

不僅如此,全身使不上一絲力。

倒地的同時,袖中藏的匕首落在地上發出了清脆悅耳的聲音。

他看著蘇晨慢慢爬了過去,枯黃的頭髮遮住了臉,看不到他什麼表情。

然後,蘇晨皮包骨的手撿起了那把鋒利的匕首,緩緩回頭。

明明閃耀寒光的是匕首,他卻覺得蘇晨眼中的光芒更讓人心裡發寒。

這次來是為了將這個人一起帶離這世界的,卻沒料到會變成這樣的情況,甪裡契不曉得為什麼覺得蘇晨的表情非常的恐怖,雖然跟平時沒什麼兩樣,但是看起來就是讓人顫慄。

兩人對視了一會,蘇晨再次看看手裡的匕首,似乎有些滿意地再次點點頭。然後爬了過來,坐到甪裡契身邊。

他沒有再做什麼多餘的動作,只是靠在角落繼續發呆,看也不看甪裡契一眼。

甪裡契張張口,卻發現自己居然無法說話了!彷彿喉嚨被堵住了,一點聲音也沒辦法發出來。

他驚懼地看著蘇晨。

這個人到底要做什麼!?

但蘇晨再也沒看他,彷彿剛才的動作已經耗費了所有的力氣,只是微微閉著眼休息,手裡握著那把匕首。

……啟國亡了……

這就是甪裡契要殺蘇晨的理由,自己就算得不到,也要將他一起帶進墳墓,不料卻中了蘇晨的暗算。

到底是什麼時候中毒的?他身上怎麼會有藏毒的地方?

甪裡契想了好一陣子,突然想起了蘇晨剛才的那個吻。

然後在心裡冷笑——我真傻,以為他會改變心意,是把毒藏在口中嗎?

蘇晨,你倒是很沉得住氣,在這兩年多都不曾使用出來。

不過,沒關係,他那麼虛弱的身體,總歸是要跟我一起死了,侍女被我殺了,不會有人給他送東西來吃,我肯定能看到他先死。

這樣想著,甪裡契也覺得沒什麼區別,覺得有些疲倦,於是也跟著閉上眼。

……離開了權勢和勾心鬥角,我也會覺得很累呢。

第40章

很快,甪裡契明白了蘇晨的用意。

當蘇晨拿著那把鋒利的匕首從他手臂上割出一道不深不淺卻足以流下不少血的傷口後,他驚懼地看著蘇晨湊過來,軟軟的唇在手臂上吮吸著自己體內的血液。

這個人瘋了嗎?居然開始喝人血!

他瞪大眼看著蘇晨。

蘇晨自己喝夠了,了血紅的雙唇,似乎對他血液的味道還算滿意般點點頭。

然後再爬到他面前,將手臂舉起,把傷口移到他唇邊,讓血液順著流入他口中。

不但如此,還要我也喝?

甪裡契幾乎要瘋掉。

雖然思維是反抗的,但身體卻軟綿綿的動彈不得,別說反抗了,連緊閉雙唇都做不到。

只能感覺從自己體內留出的血液順著喉管慢慢地再次回到體內。

……他不希望我死掉嗎?就算是他知道我想殺他,仍是不希望我死掉?

甪裡契在心裡困惑地想道。

但是,沒多久,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

蘇晨除了在自己身體上劃下幾道刀口子用於進食外,其他時候一概不會碰自己,自顧自地發呆。

雖然身體不能動,但痛覺還在,可是他見蘇晨每次舉起匕首時看到他因為痛楚而扭曲的臉時,表情卻不會有任何變化,就彷彿——甪裡契只是個血液製造機。

那種眼神,就好像自己只是食物……

甪裡契看著對方那黑沉沉的眸子,開始覺得恐懼起來。

雖然戰場宮闈裡殺人流血的事數不勝數,但是從來沒有哪次殺人是為了將對方變成自己的食物。

而且,每次都割下一道刀痕,一開始還不覺得怎麼樣,久了,傷痛就變成了沉重的負擔。

因為無論他再怎麼不情願,蘇晨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割自己一道傷口用以取血,舊傷未癒又添新傷,等一雙手臂幾乎已經找不到完好的皮膚時,蘇晨將目標移往他的雙腿,當然,腿腳是不可能移到嘴邊來的,於是蘇晨便用嘴給他渡著喂血。

現在的甪裡契已經不會因為這樣的舉動而怦然心動了,確切地說,他現在看蘇晨都像是在看惡鬼一般,這個人,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蘇晨嗎?那個寬容仁慈的蘇晨嗎?

他給我喂血只是因為不希望我死,因為我死了他就沒東西吃了……

這樣的結論讓甪裡契不寒而慄。

又過了十分漫長的一段時間,現在的甪裡契連臉上都是刀傷,整個人看起來猶如被紅色水蛭纏繞著,佈滿了血紅色的傷口。

蘇晨和他的衣服都已經不知道蘇晨弄哪去了,因為蘇晨怕衣服將血液給吸收了,而且,穿著衣服切割起來十分的不方便。

大概,這就是地獄吧。

但是甪裡契已經連地獄都感受不到了。

那樣目光呆滯地躺在那裡,仰望屋頂,身體不自然地微微抽搐著,每次蘇晨靠近時,甪裡契只會抖的更厲害。

饒是對方已經變成這樣的模樣,蘇晨也沒有任何神情上的變化,依然在他身體上尋找著可以割開的地方。

他更瘦了,雖然因為喝了甪裡契的血液而得以暫時存活,但畢竟水分得不到充分的滿足,嘴唇起了層乾乾的膜,爬一爬要歇一下,如果不是匕首夠鋒利,他根本無法切開甪裡契的皮膚獲得他體內的血液。

當甪裡契身上沒有下刀的地方時,蘇晨開始割甪裡契身上舊的傷口時,甪裡契已經眼神渙散了,事實上,他中的毒已經散去了,但是他已經失去了逃跑的精力和意志,嘴唇不自覺地微微蠕動,每日只是躺在變成暗紅色的地面上痙攣著,蘇晨過來時,他驚恐地看著蘇晨手裡的匕首,嘴巴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蘇晨看著他驚恐的神情,臉上突然露出了奇怪的紋路,眼裡似乎有笑的樣子,突然,張了張口,說話了。

聲音十分的刺耳,語調也古怪,話語更是含糊不清,不知道說什麼:“……你不該想殺我。”

不過,反正這話唯一的聽眾甪裡契也聽不進,確切地說,甪裡契已經聽不進任何話了。

蘇晨很滿意自己兩年沒說話,說出的話如此難聽也沒人抗議,繼續趴在甪裡契身上,思考著那個傷口比較方便割開。

石門突然“碰”的一聲,炸裂開來。

然後,明媚的,燦爛的陽光直接的投射了進來。

蘇晨發出微弱地尖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爬回自己慣常待的角落,大口地喘息,儘量縮起身體,閉上眼,驚慌地躲避那刺目的光線。

門口似乎站著什麼人,有極其濃烈的血腥味撲而來,這讓他覺得有些安心,因為最近“食物”產血越來越少,已經不能維持身體所需的水分了,好像聞到了血的氣味就感覺能繼續活下去一樣。

然後,輕輕的腳步傳來。

他意識到現在所處的情況,緊張得全身緊繃。

血腥味也越來越濃烈,幾乎到了讓人窒息的程度。

驀然,被收納進了一個顫抖著的所在。

血腥味合著淡淡的香味席捲而來。

身體緊繃著,精神也下意識地準備忍受接下來的痛楚。

但是卻沒有,只有那氣味纏繞著自己。

他困惑地睜開眼。

面前的臉有著讓人驚嘆的美貌,精緻的五官無一處不展示出這臉蛋的主人有著怎樣的絕色,肌膚細膩雪白,神態優雅迷人——只是,他在落淚。

蘇晨困惑地眨眨眼:“……蘇岐?”忘記了自己刺耳的聲音和幾乎不能發出正常的語調,含糊地問道。話說完,自己都開始後悔了,便閉上嘴,不肯再說。

但蘇岐卻聽懂了,眼淚落的更凶。

眼淚中的鹽分很高,不可以去,不然會更缺水。

他制止自己想撲上去蘇岐臉的衝動。

“你沒死……”這才注意到蘇岐的神色似乎帶著更多的迷幻。

蘇晨點頭。

“……”蘇岐彷彿不知要說什麼做什麼似的,只是緊緊地再次抱住了他,將他整個圈在懷裡。意識到自己居然能夠如此輕鬆地將這個人全部抱住,臉上又出現了憤怒的神色。

“我們出去。”蘇岐的心跳非常的快。

蘇晨將臉埋進蘇岐的胸前,許久未見的陽光讓他畏懼,而蘇岐身上的血腥味反而讓他安心。

繞是如此,光線仍是讓並未直視陽光的眼睛流出了眼淚。

也分不清是因為許久未見光還是喜悅。

蘇夕正在門口等候著,一見蘇岐一邊脫下身上的外褂輕柔地蓋在懷裡那瘦得只剩一堆骨頭的人身上,一邊穩穩地走了出來,便一劍劈開與自己纏鬥的侍衛,衝了過去:“晨晨!”

驚喜的,熟悉又陌生的呼喊讓蘇晨勉強地睜開眼,從蘇岐肩頭望去。

蘇夕青色的衣裳染著暗色的血跡,一邊跑著,一邊拭去臉上不小心濺上的血痕。

她沒有戴假面具,美麗之極的臉上雖然滿是擔心和難過,但是眉宇間的飛揚仍能看出她過的不錯。

“晨晨。”蘇夕叫著往日的稱呼,轉眼就到了眼前。

他很想朝她笑一笑,只是因為長久的面無表情,他只能沉默地看著她。

“晨晨?”蘇夕疑惑地看著蘇晨:“我是小夕啊。”伸手試圖去觸碰他。

但由於長久的囚禁中養成的習慣,他下意識地往蘇岐身上縮去,躲開了蘇夕伸出來的手。

蘇夕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然後放了下去,慢慢地拔出了腰間的劍,低聲咆哮:“蘇十……我要殺了你!”人如離弦之箭般往某處奔去。

蘇晨制止不及,只得無奈地扯了扯蘇岐的衣服。

蘇岐低頭看了眼蘇晨,眼中滿是疼惜,但也沒反對地舉步往蘇夕所在方向走去。

那邊,蘇夕已經跟一頭白髮的人打了起來。

雖然一手還摟著蘇晨,蘇岐只憑一招,便輕鬆將兩人格開。

將剛才隨手捲來的長劍丟在地上,然後冷冷凝視兩人:“他不希望你們廝殺。”

一句話,已經簡明地說明了蘇晨的意思。

臉上戴著寫了十字白紗的白髮男子看了眼蘇岐懷中,卻看也不看自己的蘇晨,頹敗地低下了頭。

蘇夕的臉上掛滿了淚水,眼睛都是紅的,充滿殺意地瞪了眼蘇十,然後冷漠地說:“好,我讓你活著,死反倒便宜你了。”

再轉身,走到蘇晨背後。

她嗚嚥著:“晨晨,對不起……對不起……”

小夕是非常堅強的孩子,無論遇到什麼樣的事都沒見她掉過一滴淚,如今她壓抑著的哭聲,讓蘇晨整顆心都被揪得生疼。

但是,小夕並沒有錯不是嗎?她為什麼要道歉?發生這樣的事情,並不是她的錯,若是有錯,也只錯在我太過天真。

猶豫地抬起頭。

蘇夕仍是低著頭拚命道歉,眼淚落在石板上長出了小小的黑色圓點。

努力地抬起手,蓋在蘇夕的頭上,輕輕地拍了拍。

光這樣小小的動作,已經耗費了他大量的體力。

蘇夕愕然含淚地抬起頭。

蘇晨雖然笑不出來,但還是朝她微微點了點頭,喘息著看著她。

“晨晨……”蘇夕嘴巴再次一扁,眼見又要大哭。

“蘇夕,那邊還有人。”蘇六的聲音插了進來,使得蘇夕的情緒總算穩定了下來。

蘇夕點點頭,胡亂擦著眼淚,再看了眼蘇晨,眼淚再次落下,於是掛著眼淚朝蘇六指的方向奔去了。

“宮主,請降罪。”蘇六為自己擅自插話而向蘇岐自動請罪。

蘇岐淡淡掃了她一眼:“去吧。”

蘇六很明白蘇岐這話的意思,點點頭,再次偷偷地瞥了眼蘇晨那瘦得恐怖的臉。心裡微微地疼痛了起來。轉身,殺氣猛然爆發開來。

蘇晨雖然不明白蘇岐的言下之意,但光看蘇六那凜冽的殺意和蘇岐平時的狠辣手段,也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不由地扯蘇岐地衣服,抬起頭,緩緩地搖頭。

蘇岐臉色雖然平靜,但嫵媚妖嬈的眸子中的殺氣卻尖銳如針,看到蘇晨後,才緩和了下來,愣了愣:“……你要我別殺他們?”

蘇晨點頭。這只是甪裡契的事,跟啟國其他人無關。可是,甪裡契的話,自己已報仇了,他承受的恐懼痛苦不會比我少。

“不可能。”蘇岐斷然回絕,感覺到懷裡蘇晨身體頓時僵硬了起來,於是只得無奈地嘆口氣:“……我明白了。”

舉步往門前戒備的侍女那邊走去,侍女們見他過來了,齊齊俯身行禮。

他低聲命令到:“留下婦孺。”

“是。”其中一個貌似領頭的侍女抬起頭,往某處去了。

蘇岐從一具屍體上扯過一把劍,摟著蘇晨自顧自地往城門外走去。

沿路遇到不是長樂宮服飾的人,蘇岐總是看也不看地一劍砍下去,雖然不是致命傷口,但也足以讓人失去一臂半足了。

蘇晨總算瞭解到蘇岐這滿身的血腥從何而來了。

一路過去,哀號遍野,雖然也有不少試圖殺蘇岐的軍士,但根本是沒靠近就被他給砍翻在地。

為什麼啟國滅了到現在卻還有這麼多軍士?蘇晨實在是搞不明白。

但眼下實在是覺得非常睏倦,於是扯住蘇岐的衣服,在啟軍的慘叫中,他的氣息下,靜靜地陷入了久違的沉眠。

第41章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來時他下意識地僵硬了身體,然後眯著眼,小心地打量四周環境。

“醒了?”輕輕的聲音讓蘇晨嚇了一跳,然後自聲音發源地方向猛然爬開,但一動卻頭暈目眩,動作也在半路中止了下來。

那聲音的主人並沒有靠近,只是繼續輕聲說:“喝水嗎?”

蘇晨這才想到自己已經從那個噩夢中醒了過來,抬起頭。

對面坐著的正是蘇岐,側著頭看著他。

車簾外面的風穿了進來,吹得他幾縷未束起的發輕巧飛揚。他們現在處於一個小小舒適的車廂,車內除了他和自己再沒有任何人。

點點頭。

蘇岐淡淡笑了笑,打開車廂內固定的小櫥櫃,拿出水袋遞給他。

蘇晨遲疑了一下,看看那份量看起來不輕的水袋,再看了眼蘇岐。

慢慢地從自己所在的位置朝蘇岐那爬過去,發現手上腳上的鐐銬沒了,身體也被好好的清理過,換上了舒服的衣服,難怪覺得身體比平時要稍微輕鬆一些。

蘇岐表情平靜地看著蘇晨費力地爬了過來,然後像小動物般看著手上的水。

“我喂你?”

蘇晨點點頭。

蘇岐的臉上露出了些許微笑,伸手扶他坐起來,見他沒抗拒自己的觸碰,便用手將他的額微微朝後按了按,方便他喝水。“我請大夫看了你的身體,說沒什麼大礙,但需要調養幾年。”事實上大夫是說蘇晨的身體已經差到快崩壞的程度,就算再怎麼調養,也不可能恢復到從前那樣了。

蘇晨自己就是大夫,怎麼會不知道蘇岐是安慰自己的,但他也沒說什麼,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然後仰起頭,繼續喝水。

“好了,不能喝太多。”蘇岐制止他要繼續喝下去的衝動,拿開了水袋。

他有些失望,但是也知道這是對的,自己雖然在那裡有喝血補充水分,但也只能勉強保證不會脫水而死,身體時刻處於飢渴的狀態,腸胃什麼的已經縮得非常小,現下雖然獲救了,也不能喝太多水,不然身體受不了負荷。

於是也乖乖地不再強求。

“餓嗎?”蘇岐放好水袋,坐在他身邊,側著頭輕輕問他。

他搖搖頭。

“等會到驛站吃些東西。”

這也是必須的,雖然不覺得餓,那是因為身體機能萎縮,實際上不吃東西會死人的,特別是我這虛弱的身體——雖然蘇岐很可能給我喂了什麼藥,不然我現在肯定不可能有力氣坐在這。於是,也點點頭。

蘇岐似乎很高興他的順從,抬起手,摸摸他那乾枯的頭髮:“你活著真是太好了,我現在都還不敢相信。”

抬眼看去,蘇岐眼角有淡淡的陰影。

……他,一直看著我嗎?

只是,一直不睡覺也會死人的。

他皺眉,不讚同地。

蘇岐倒是笑了笑:“現在總算有了些真實感。”

睡覺。他張了張口,卻發出了奇怪的音調。

於是,再次沉默地低下頭。

忘記了,我幾乎不會說話了……

“多說些話,就會變的跟以前一樣了。”蘇岐輕輕摸著他的頭,“在此之前,就先跟我說吧,我明白你說什麼,等你好了,也可以像以前那樣跟你喜歡的人說話了。”

騙人……

蘇晨抬起頭,眼中傳遞著這樣的訊息。你怎麼會知道我在說什麼?這樣的含混,這樣詭怪的音調。

蘇岐笑,如車窗外燦然綻放的白色花朵:“你剛才不是要我睡一下嗎?”

蘇晨愕然地看著他。

“等下再一起睡好了。”蘇岐輕笑著,將調皮地掠在唇角的發絲捋了下來,風情無限。

……一起睡?蘇晨呆愣著。

蘇岐突然垂下眼,極輕地說:“……這兩年,我也一樣……”

雖然沒有說的很明白,但蘇晨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他也一樣的未曾好好睡過一覺。

“雖然,你現在在這裡,我都覺得像是之前的夢一樣,只怕一睜眼,你就煙消雲散,而我仍然奔波在無止盡尋你的旅途中。”蘇岐說著,抬起頭來,淒然地笑了笑,“我不敢睡。”

一句“我不敢睡”,讓蘇晨整個人都呆了。

這個人的眼神,是那麼的絕望和悲慼。

這兩年來,他又是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又是憑藉著什麼堅持到見到我?

他也不知要如何安慰蘇岐的悲傷,只得擔心地看著他,想了想,然後摟住他的腰,貼在他胸前。

蘇岐愣了愣,然後眼中閃過悲喜交集,緩緩地伸出顫抖的手,抱住蘇晨那纖細的身體。

我在這裡,你安心的休息,就算再睜開眼,我也在這裡。

蘇晨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那淡淡的溫度,不知為什麼突然眼淚溢出了眼眶,漸漸地將蘇岐身前衣物浸濕。

……我真的還活著,活著,沒有在那裡死去。

我能感受到風和光線,還有人的溫度。

我的胸腔中那顆心臟還在跳動,還會哭,以後也可以慢慢地說出話來,就像以前那樣。

真是辛苦了,蘇晨……

他對自己這樣說著。

這一刻,他總算徹底地接受了自己就是蘇晨的這一命運,而不是一個擅自佔有蘇晨身體的外來者。

在不知不覺中,這裡的一切,已經深入骨髓了,在那昏暗的地牢裡,若不是想著能有一天像這樣擁抱身邊的人,我一定活不到今天。

所以,有什麼關係,這就是命運吧。

睡覺。他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對蘇岐說。

蘇岐微微點頭:“好。”摟著他就往後倒。

有些驚到的蘇晨下意識地摟緊了蘇岐,趴在他身上。

身體上壓著的重量非常的輕,蘇岐垂下眼來,對上蘇晨驚魂未散的眼,彎起唇笑了笑,就著抱著他的姿勢,側過身去,將他整個人包裹在身體內:“再睡一下吧,醒了我們就去吃飯。”

被蘇岐用這樣全然包圍的姿勢擁抱著,蘇晨覺得很安全,也就沒再反對,看了看蘇岐。

“當然,我也要休息一下。”蘇岐看出了他眼中的告誡,輕柔地將他的頭按往自己胸前:“睡吧。”

蘇晨已經很久未曾安睡,就剛才那一覺明顯也補不過來,於是睏倦地小小打了個哈欠,為了避免抱住蘇岐腰的手會醒來血液不暢順,收回了手臂,然後收緊雙臂,彎起腳,整個人蜷縮在蘇岐的懷中,安穩睡去。

蘇岐看著他那非常沒有安全感的舉動,眼中滿滿的心疼,悄悄地埋下頭,輕輕地在他頭頂吻了吻:“再也不會有任何人可以傷害到你,我保證。”這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蘇晨聽,亦或是說給自己聽。

於是也合上疲倦的眼,靜靜睡去。

半夢半醒間似乎被人給抱了起來,晃啊晃的,然後睜開眼見蘇岐朝自己笑,於是繼續睡。

夢中似乎都還有車轅轉動的聲音,但他也習慣了蘇岐這沒日沒夜的趕路方式,再說,車內也算舒適,狹小的空間讓他覺得安全,於是,這一覺醒來,發現天已經暗了下來。

眨著眼適應環境,最後把目光投往坐在榻邊低首看著自己的蘇岐。

蘇岐笑了笑,拿過水袋朝他舉了舉:“先喝水?”

點頭。

於是過來扶他起來,給他喂了水:“粥熱著,吃一些?”

蘇晨剛要點頭,馬上又遲疑了下來。

蘇岐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我想小解。

蘇晨鬱悶地低下頭……

早知道不要喝那麼多水了,這下怎麼辦?馬車還在行駛中,蘇岐又待在車廂內,要我在他面前這樣,我做不出來。

但蘇岐明顯不知道蘇晨的困擾,只以為他哪裡不舒服,擔心地湊過來:“我去叫大夫?”

蘇晨無可奈何地說自己想小解。

但這次蘇岐沒明白,仍然是瞪大眼。

這人原來也沒辦法聽懂我到底說的什麼,只是根據我的神情動作猜測出來的吧。

雖然有些許失望,但是更多的還是對他如此用心的感激。

可是眼下這問題還是要解決的,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得比比下身的某個部位,然後看著他,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了極薄的紅。

蘇岐這才恍然大悟。“要小解?”

點頭。

“來。”從塌下的櫃子裡拿出把夜壺。

看這架勢是打算給我把尿?!

……不是吧,怎麼這麼久沒見,這傢伙還是這樣?

而且,車廂內有水袋我可以理解,為什麼會有夜壺?

蘇晨用眼神表示抗拒。

蘇岐看著他半晌:“……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

我只是身體虛弱,不是弱智好不好?為什麼連尿尿都不會?

在蘇晨堅決的眼神下,蘇岐只得妥協:“那我出去了,若是好了就敲敲櫃子,我可以聽到。”

點頭點頭。

於是蘇岐萬般不捨地掀開車簾出去了。

蘇晨費力地用夜壺解決完畢,但是因為不常用的原因,導致了些許被弄在外面。

……這樣的我,可真是難看啊。

蘇晨在心裡冷哼,穿好褲子後,敲了敲櫃子。

我要洗手!

蘇岐衝了進來,先是看了看蘇晨沒什麼不舒服的樣子,再把目光落在地上那一小攤水漬上。

蘇晨的臉又浮上了紅。

但好在蘇岐沒說什麼,只是拿過水袋給他洗了手,然後跟他說:“出去吹下風吧?”

得到蘇晨了首肯後,蘇岐理所當然地抱起他,往外面走去。

車廂外意外地站了四五個侍從。

蘇岐淡淡說道:“進去清理。”

蘇晨羞愧的不敢抬頭,將臉埋在蘇岐身前,背對眾人。

腦中卻突然想到:等等,我那麼輕地敲了敲櫃子他都能聽到,那我小解的聲音……

天啊啊啊,我不要活了!

這是首次,蘇晨從那個石室出來後,羞窘到要暈厥。

第42章

車外的風仍有熱度,但好歹帶去了些許悶熱。

蘇岐抱著蘇晨坐在車頭,身邊蘇九悄然地駕駛著馬車平穩地往前駛去。

過了好一會,蘇晨才勉強從那羞惱的狀態中回覆平靜。

悄悄抬起頭,從蘇岐的肩頭望去,身後綿延著一支由馬車,騎兵,步兵組成的大隊。

……長樂宮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多軍隊?

長樂宮那地方雖然不算小,但在記憶中似乎只有武功高強的侍衛,沒有兵士。

他凝視著那身著白色軟甲的軍隊,一時也覺得十分的震撼。

蘇岐,真是做了不少事呢,在這兩年裡。

頭上感覺到輕微的觸動,他轉過眼。

蘇岐正伸手將一枚大大的珠子掛上車簷,見他望了自己,笑了笑。

眼神中,更多的是溫柔和憐惜。

不珍惜我的人不會去揣測我的想法,只會強迫我去跟隨他們的步調,只有珍惜我的人才會在乎我的想法,並且配合著我的步調,讓我不會覺得不安——就像蘇岐。在那兩年中,他明白了這個道理。

忍不住想對他微笑。

只是臉部肌肉還不能很好的控制,只能呆呆看著他。

“恩?”蘇岐掛好夜明珠後將他摟著靠近自己的身體,用詢問的眼神看他。

蘇晨搖搖頭,突然有些覺得不好意思了起來,低下頭,將臉埋在他胸口——蘇岐較常人慢的心跳和淡淡的香氣讓他覺得很安心。

蘇岐也沒繼續問他,只是繼續跟身邊的蘇九低聲說什麼。

蘇晨放鬆了身體,在蘇岐懷中發著呆,兩人的對話有時會落一兩句在自己耳中,蘇岐並沒有避諱蘇晨,抱著他跟蘇九討論著如何處置築水的民眾。

蘇九用微沉的聲音平淡建議將築水屠城,以此來給其他國警告,但蘇岐則說將在啟的餘兵剿滅就行了,不需趕盡殺絕。

或許這樣的決定讓蘇九有些許驚訝,但她並沒說什麼,只是低聲應允了。

蘇晨知道蘇岐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完全是因為自己的要求。

這個人,為了我,的確做了很多不像蘇岐的事。

雖然我也不知自己哪來的魅力能夠讓這個人為我如此付出,但他的確正如此做著。

在心裡微微嘆口氣,心情是困惑的,卻又帶著些許不明的柔軟疼痛。

正當蘇晨又再次昏昏睡時,身後傳來了侍從們走路時布料摩擦的聲音。

蘇岐低首看了眼蘇晨那半睜不睜的眸子,揚了揚唇,然後從那俯著身子下跪示意已經整理好的侍從間抱著蘇晨走回車廂。

將手裡的人輕柔放在軟塌上,輕輕叫他:“先吃些東西再睡。”

蘇晨睜開迷濛的眼,無意識地應了聲:“恩。”

將蘇晨那單薄的身體轉往臂彎,然後拿過已經盛好粥的碗,放在就近的小幾上,用勺子挖了一小勺遞到他嘴邊。

蘇晨還有些迷糊,張嘴含了進去。

然後突然清醒了。

“是白粥。”蘇岐輕聲說,“你現在只能吃這個。”

這我知道。

只是,在那石室裡,每次都是吃的白粥,讓人現在一聞到這味兒就噁心了起來。

他微微顰眉,努力說服自己吞下去。

蘇岐見他眼中的難受神情,擱下手裡的勺子,拍拍他的頭:“等你稍微好些了再吃別的。”

蘇晨費力吞下,點點頭。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用不著蘇岐這樣哄著我吃什麼,只是他這樣帶著擔心寵愛的口氣莫名的讓人順從了起來。

“喝水?”蘇岐舉舉水袋。

蘇晨點頭。

給他喂了水,蘇岐擰好水袋的蓋子,再回頭準備說什麼。

卻見蘇晨似乎有些意猶未盡地著上唇,眼還巴巴地看著那放水袋的櫃子。

……那模樣,真是……

待他反應過來時,手已經撫摸上了蘇晨的臉。

對方無措地看著自己。

他有些被自己的情不自禁給嚇到,更怕會被蘇晨討厭,急忙低下頭,放開手。

蘇晨卻沒什麼動靜,溫熱細瘦的身體仍乖乖蜷在臂彎中。

於是,蘇岐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和訝異地抬頭看了看蘇晨。

蘇晨睜著眼看著他,雖然眼裡有些許疑惑,卻沒有排斥。

那樣淡淡溫和的目光,讓蘇岐的心不自覺地鼓噪了起來。

他看起來多麼的美好,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觸碰,想據為己有,雖然外貌看起來幾乎沒了人形,對自己的吸引力卻不會少絲毫。

這就是他說的——所謂的靈魂……嗎?

每一次越是接觸越是深陷,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就算容貌一樣的人也無法滿足自己的那種飢渴。

這世界上,除了他,再不會有什麼讓自己如此渴求。

咬咬唇,終於豁出去般地,壯著膽子,伸出顫巍巍的手,輕輕地觸碰他溫暖的臉頰。

蘇晨愣了一下,然後仍然是看著他,沒有動作,但是也沒有露出抗拒的眼神。

蘇岐只覺得心跳動的聲音格外的大,害怕被蘇晨聽到,卻又不捨放手,於是,那樣猶豫地將手放在他臉上輕巧游移。

……他,好瘦,好瘦,彷彿骨骼外面僅僅只蒙著一層薄薄的皮。

瘋狂跳動的心漸漸地平息了下來,換而上來的是一種疼痛——這感覺蘇岐很熟悉,有時午夜夢迴沒有蘇晨消息時會痛,打聽到他被啟王整整囚禁兩年多會痛,瘋狂搜城卻仍遍尋不著他會痛,見著他在石室裡那呆滯驚恐神情會痛……

原本以為已經漸漸痛到麻木,卻不想每一次的痛都會加劇,每一次的痛都不一樣。

跟纏絲那種暴烈的痛楚不一樣,這樣的痛彷彿心口被誰狠狠地揪住然後又放開,再又不留情地用力擰扭,簡直是鑽心般的苦楚。

但是,再痛也不會比初聞他死訊時更絕望更空白更悲慟。

所以,他能在這裡,這讓蘇岐都要忍不住淚流:“……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蘇晨平靜的眼中終於起了些許波瀾,然後口中發出微小的嘆息。

眼神柔和地看著他。

這個人,才見面多久,已經在我面前哭了兩次,而這兩次,都是為我,事實上,他也很難挨吧,這兩年。

畢竟他沒有騙我的必要,表現出來的關切和悲傷都是那麼的讓人動容。

難為你了。蘇晨無聲地撲進他懷中,摟住他纖細的腰肢。

謝謝你如此的擔心我。

用動作來撫慰蘇岐的悲痛。

蘇岐輕輕合上眼,彷彿要將這一刻銘刻在生命中般,用力地記住蘇晨那溫柔的靈魂。

然後抬起蘇晨的下巴,輕輕地,溫柔地,落下一枚吻在他的額際。

就好像花瓣飄落般,柔軟地,帶著些許淡淡的芬芳,然後轉瞬即逝。

蘇晨呆呆地看著他。

……我不討厭,甚至,意識到這是個吻後,心跳慢慢地加快了節奏。

臉緩緩地加溫。

蘇岐看了眼蘇晨那從脖際漸漸染上來的紅,突然微笑了起來,然後伸手,輕柔將他擁入懷。

彷彿宣告般地:“……我越來越,越來越……愛慕你……”

聽到蘇岐那優雅的聲音這樣說著,蘇晨覺得臉燙得頭腦也有些暈眩了起來。

感覺懷抱中的人體溫都再次上升,蘇岐彎起唇角。

心中那渴望他的望似乎因為他的舉動而稍微緩和了些,又好像更加地渴望了起來。

不過,暫時這樣好了……

按照他的步子,一步一步地來好了。

第43章

終於到達了長樂宮。

說實在的,蘇晨也不清楚到底用了多長時間,似乎不是很慢,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自己不覺得時間難熬,所以便不覺得慢。

現在已經可以吃一些半固態的食物,蘇岐變著法地給他換口味。

雖然說人已經從那個石室脫離開來了,但是心裡的陰影卻不是那麼容易磨滅的。或許是旅途中習慣了蘇岐,也或許是下意識地知道在自己心裡蘇岐的位置有那麼一絲的不一樣了,總之,除了蘇岐的觸碰,其他人一碰蘇晨就會覺得非常的難過和畏懼——連蘇夕和蘇六他們都不能例外。

基於這點考慮蘇岐也幾乎是整日整日地陪著他,偶爾出去也會選擇在他睡著時。

蘇夕為了這一點已經紅了無數次的眼眶,但次次的結果只是跑到蘇十那破口大罵。

蘇十沒有再次離宮,雖然沒人限制他必須待在宮裡,但是蘇十仍是在蘇夕的冷言冷語中留了下來。

他也沒有再試圖離開長樂宮。

過了大約一週,這日清晨,蘇晨費力洗漱完畢後走了出去,外室候著的侍女見他出來了,齊齊俯身行禮,然後魚貫進入內屋將被縟搬去清理去濕熏香。

屏風後面,蘇岐將早餐舀進了蘇晨的碗中,試了試毒,然後抬起頭朝他微笑。

大清早地見到這人如此美麗的笑顏,讓人心情都變好了。

他牽了牽嘴角,走過去。雖然還是不太會有表情,但好歹現在能讓人明白自己的情緒。

“看你睡得沉,我就先出來準備早膳了。”蘇岐摸摸他的頭,“等會蘇八要過來。”

剛剛坐下的蘇晨抬起頭,看了看蘇岐。

蘇岐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能感覺的出來,他並不喜歡自己跟其他人過多接觸,或許是之前自己在長樂宮被挾持走的後遺症,他幾乎是對每一個靠近自己的人都抱有很強的敵意,連小夕都不能避免。

今天突然說蘇八會過來,而且,聽他的口氣,似乎還是他要求的,這讓蘇晨有些驚訝。

“你不是希望早些順利的說話嗎?”蘇岐淡笑著,“蘇八手下有不少能言善辯的人,我想,要她來教你會比較好。”

……蘇八負責對外交際事宜當然需要口才好,但這跟我不能說話沒關係好不好。

蘇晨哭笑不得地看著他。

“……沒辦法。”蘇岐笑嘆:“我不喜歡你這樣沒精神的樣子,雖然你在我身邊,只接受我的氣息讓我很高興,但這並不是你想要的啊。”

蘇晨紅了紅臉——幹嘛啊,說話這麼直白。

“而且,這是蘇六的意思。”蘇岐笑了笑,“她沒有明說,但去求了蘇八,所以蘇八才自己找我商談了這件事。”

蘇六?

蘇晨眨眨眼。

“對,蘇六。”蘇岐笑道,“她也希望你快些好起來。”

從那次之後,就再也沒機會正面接觸到蘇六,就算是看到,也是她連同剩餘九人一齊出現時,但蘇晨並不樂意見到蘇十,所以,每次見到她們一起出現,便把視線投往別處。

聽到蘇岐這麼說,他低下了頭。

我,何其幸運,能夠遇到這麼些對自己真心以待的人。

若不是他們,我絕對不可能坐在這了。

如果,我再稍微強悍些,會不會讓他們更放心?

可是,我不能習武卻又不忍下毒殺人……

難道要一直尋求他們的庇佑嗎?不是早就說過了嗎?希望不再拖累別人,結果還不是變成這樣。

這樣想著,他都幾乎要詛咒起自己的無力了。

卻突然感覺到頭頂輕柔的觸碰。

抬起頭,蘇岐輕輕撫摸著他那黃黃細細的頭髮,低聲說:“每個人都有擅長與不擅長的,不要在意。”

蘇晨沒有回答。

“或許你以為自己不夠有用,但對於蘇六蘇夕而言,是需要你的。”

不明白。

“就像是安撫心靈的居所吧。”蘇岐苦笑了一笑,“殺人什麼的,誰都可以做到,但是,殺的人太多,便會麻木,甚至沉溺其中。”輕嘆,“因為想著你的原因,她們會控制自己的望,不變成你厭惡的那種人,所以你明顯更喜歡她們些,不是嗎?”說到最後,有些黯然地低語。

蘇晨看著他那沉鬱下來的臉色,嘆口氣。

對,我厭惡殺戮,厭惡輕視生命,踐踏生命的人。

而蘇岐,就是這種人,連他自己兜,會沉溺在殺人的快感中,這樣的人,按理來說,實在是讓自己不可能會有任何親近的念頭,但是,我卻與這個人越來越親密。

因為他實在是太折辱了自己,太輕卑了自己,將我放在首位,拋卻了一切尊嚴本能地遷就著我。

就算是再鐵石心腸,也無法不軟化吧。

更何況,他不太一樣……

也說不上來到底哪裡不一樣,但就是清楚地知道,蘇岐在自己心裡跟其他的人不一樣。

“恩?”蘇岐不知道他為什麼低下頭開始發呆,帶著些許忐忑,蘇岐碰碰他的臉。

蘇晨回神,抬起頭,嘴角牽出笑意,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蘇岐的勸慰。

蘇岐也跟著微笑了起來。“那吃早餐吧,今天膳房來了新的廚子,做了不同口味的粥。”

長樂宮裡的廚子都是由蘇四負責徵聘的,雖然說長樂宮的領地不大,但膳房做的食物倒是格外的精緻——不過,仔細想想,長樂宮既然是以一國的實力存在著,那膳房的水平自然不會差到哪去,但是呢,無論是宮內的階層,宮外的領土人口,長樂宮在他眼裡都比較像一個山寨,主要的原因當然還是長樂宮不及其他國大。

這樣說來,容貌超凡,姿態妖嬈的蘇岐,則是土匪頭子了。

想著,蘇晨便樂了起來。

雖然蘇晨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對於時刻觀察著蘇晨表情的蘇岐來說,就是一看就知道蘇晨在笑。

他可不明白為什麼蘇晨吃個早餐也會如此開心,於是眨眨眼,看著他。

蘇晨見對方那呆呆的模樣,再聯想下自己給蘇岐安的身份,又輕巧地揚了揚唇。

吃過早餐,蘇岐埋首一堆文件中開始了一天的工作,蘇晨則是懶在他身邊的躺椅上翻著些傳奇之類的閒書。

自從被救出來後,蘇岐都不怎麼碰自己,別說以前那樣的動手動腳吃豆腐了,甚至連一些不能避免的肢體接觸,他都儘可能地不碰自己敏感部位。

這讓蘇晨的自尊心有些小小的受挫——是現在我的模樣太難看了,所以他失去了興趣?

可是……

輕扯著枯黃的頭髮,我這模樣要持續好久好久,也許這輩子都會維持這樣難看的模樣……

嘆口氣。

抬起頭,卻見蘇岐看著自己——估計是剛才的嘆息讓他注意到了。

他沖蘇岐揚揚手裡的書,示意他忙自己的,別管自己。

卻見蘇岐擱下手中筆,走了過來,坐在躺椅邊的扶手上,垂下眼,摸摸他的頭髮:“不舒服?”

對,就是這樣的感覺,很單純的觸摸,很單純的說話口氣,看起來就像真正的父親般。

蘇晨無法辨別心裡的滋味,只是搖搖頭。

一邊在心裡告誡自己:這樣不是很好嗎?本來真正的父子就該是這樣的吧,雖然我並沒有把他當父親的打算,但至少避免了產生禁忌的情感,我還有什麼不滿的,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恩,對,沒錯。

他確定心裡的想法,但是卻總是覺得不太高興得起來。

蘇岐見他神色不太好,心情似乎也有些糟糕,於是起身,吩咐侍女們去找蘇夕過來。

蘇夕在的話,蘇晨的心情一般都會好很多——雖然自己並不喜歡有其他人在,但是蘇晨喜歡,這也是沒辦法的。

不到半刻鐘,蘇夕就興沖沖地過來了:“晨晨~”一邊歡呼著一邊試圖撲往蘇晨身上。

蘇晨微微往躺椅內靠了靠,於是,蘇夕硬生生地剎住去勢,停了下來,低下頭,沉默了下來。

心裡有些罪惡感,但是也不想說出那不成腔的話來讓蘇夕更難過,於是傻愣愣地看著蘇夕。

蘇岐有下沒下地輕柔撫摸著他的頭,這讓他稍微安心了些。

好在蘇夕沒有沉默多久,一會就抬起頭來,朝他露出大大的笑臉:“晨晨,剛才你叫人找我我好高興。”走過去,搬了凳子坐在蘇晨身邊,“剛才小花正抓著我做女紅呢,我眼都花了,你真的救我一命咧!”

小花是蘇夕在江湖上結交的知己,因為姓華,所以被蘇夕叫了這麼個惡俗的名字。

這次能夠找到自己,還是小花得到確切消息說自己在築水才讓眾人目標明確了起來。

小花很高,小花有些健壯,小花模樣俊俏,小花大概……是男的……

雖然不曉得為什麼蘇夕分辨不出來,但在蘇晨的眼裡,小花是男的,雖然穿著女式勁裝,但她應該是他……

其他長樂宮的人就算看出來了,或許也不會跟小夕說什麼的吧。

蘇晨無奈地呼口氣,自己現下也無法說出複雜的話來,真是……

“我在旁邊。”蘇岐輕拍了拍他的頭,轉身回去繼續工作。

小夕大概跟那個人關係很好吧,雖然性格不算冷酷,但鮮少見她會跟誰同進同出的,更加不用說會帶到我面前了。

眼前掠過小花那俊美的臉。

那個人雖然穿著上不是很奢華,但是感覺跟蘇岐有些相似,舉止就是那種經過嚴格指導的優雅華貴。

可能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更加不用說那個人居然會探聽到我在築水的消息,這讓人不得不在意。

雖然感覺不到有什麼惡意,而且看他跟小夕相處似乎也算挺和睦的,但是……

他畢竟是個男人啊,小夕一個女孩子……

有些苦惱,又不曉得要怎麼說給小夕聽,一來怕小夕受打擊,二來小夕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不該再干預小夕的事。

“怎麼了?”蘇夕看著蘇晨似乎有些煩惱的眼。

蘇晨搖搖頭:還是,先觀察一段時間吧。

“主子,蘇八到了。”門外走進名侍女,俯下身,低聲說道。

蘇岐點點頭。

侍女退了出去。

門口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

蘇八進來了。

第44章

從門口慢慢走進了個身著白綢袍子的女人。

她先是沖蘇岐福了福身子,然後再把目光轉向蘇晨蘇夕,微微朝他們點點頭。

蘇夕對她沒什麼興趣,只是稍微點個頭,便把注意力轉往蘇晨躺著的椅子背上裝飾用的流蘇上了。

雖然看不到對方表情,但可以感覺到蘇八很仔細地看了自己一眼,最後把目光投向蘇岐。

蘇岐已經擱下了手上的筆,右手撐著頭,看著蘇八。

蘇八低聲道:“少主現在的情況倒也不難處理,但需要多聆聽多說話,可主子並不愛多言,如此下去,只怕需要兩年的時間才能恢復到跟常人無異的程度。”

蘇八的聲音不高不低,語速略慢,聽起來沒有什麼特點,說話的口氣謙和又不卑微,字句兜得非常清楚,用語頗為講究,讓人聽了不會心生不悅。

聽著她說話,大概也能明白為什麼是她來負責長樂宮對外事務了。

蘇岐道:“按照你的想法做吧。”

“是。”蘇八應道,站起身,轉身微微彎下身子:“少主,從明天起,我會過來幫您做一些恢復工作。”

蘇晨點點頭,表示瞭解了。

“蘇夕若是無重要的事,也一起過來罷,這對少主有好處。”再跟蘇夕輕聲說。“我來之前會派人去接你的。”

蘇夕應了聲。

“在告退前,屬下想請主子答應我一件事。”蘇八再次朝蘇岐俯身下跪。

蘇岐抬眼看她:“說。”

“請允許屬下在少主面前能將面紗卸下。”

還不待蘇岐說什麼,蘇八又急忙說了:“屬下認為,面部表情也是促進對話的因素。”

蘇晨在旁邊聽著也點點頭:這蘇八倒有點現代教育學家的口吻。

見蘇晨點頭,以為他贊同蘇八的觀點,便輕聲說了句:“去吧。”

“多謝主子。”蘇八應道,“屬下先行告退了。”

蘇岐見蘇八走了出去,站起身來,走到蘇晨面前,在蘇夕戒備的眼神中伸出手,摸摸蘇晨的頭:“明天我會在旁邊的。”

蘇晨仰起頭看著他微微低垂的臉,揚了揚唇角。

三人在外廳吃過午餐後,蘇夕也得回去了。

“我明天也會來的。”她也跟蘇晨認真說道。

本來小夕應該還是比較景仰蘇岐的,為什麼現在反而看起來像是有些敵意的樣子?

蘇晨有些不明白。

“那明天見。”蘇夕有些不捨得地看著蘇晨。

蘇晨點點頭。

蘇夕似乎有什麼話想問他,但不知為什麼卻什麼也沒說,揮揮手,出去了。

小夕看起來,比之前分別時,大了些,成熟了些,更漂亮了……

人真的是會成長的呵,當年那個小小肉球居然會變成現在這個美豔不可方物的妙齡女子——小夕已經二十歲了吧?

說起來也該是說親的年齡了,雖然江湖兒女不會像普通人家的女孩那樣拘泥過多,但女子年紀大卻還沒出嫁對她自身的名聲也不好。

也不知小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對小夕似乎是有些不一樣的情感吧?

蘇晨考慮著這些父母才會想的問題。

抬頭起來,那個名正言順的父親卻坐在椅子扶手上抓著自己那乾巴巴的頭髮玩……

這人……

有些氣惱地從他手上扯自己頭髮。

蘇岐怕他會痛,於是趕忙鬆手。

於是那撮帶著蘇晨氣味的發絲從手上離開了。

他若有所失地看著形狀優美白皙如玉的手掌。

蘇晨沒好氣地站了起來。

不想碰我就離我遠點,現在這樣算什麼?我可不打算跟你玩什麼親情,自始至終我都沒有把你當父親看待。

蘇岐不曉得他為什麼突然不爽了起來,呆呆站在他身後:“怎麼?”

蘇晨努力回答:“洗澡。”繼續往前走。

身後蘇岐聽懂了他的話,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然後咬咬唇,低聲應道:“唔。”

見不到他的臉,只聽到他回答的蘇晨只覺得心裡有什麼堵得慌,於是更加大步地往前走。

蘇岐愣了一下,才趕忙跟過去。“別走太快,身體受不住。”

蘇晨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便瞥過頭去。

那次還是他要求我一起去洗的,還是他亂來的,現在就是這樣的反應了嗎,我……

搖搖頭,我在發什麼瘋,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於是,神色總算是緩和了下來。

抱歉地看看他,放緩了步伐,兩人一前一後地往浴室那邊去了。

蘇晨不願意其他人碰自己的身體,蘇岐也不樂意其他人碰蘇晨,所以一般蘇晨洗澡時都是他自己努力,實在搆不著的地方才會拜託蘇岐幫忙。

現在正是十分炎熱的盛夏,浴池水溫比體溫稍微低一點,蘇晨先將自己能清洗的地方給弄好,洗到後背這樣地方時,敲了敲屏風示意蘇岐幫忙。

蘇岐每次也不曉得會躲在屏風後面做什麼,只有蘇晨叫他才會露面,然後等蘇晨洗完澡後,蘇岐會回去重新洗。

大哉晨睡醒午覺準備吃晚餐時,蘇岐已經出現在外屋了——自己午睡時大概是蘇岐每天唯一會鬆懈的時間吧。

蘇晨不知道在他午睡的這一小段時間裡,長樂宮內外處於嚴密的警戒狀態,不會允許任何人進出,蘇晨住所起碼暗藏不下一百警衛。

換而言之,蘇岐大概沒有不緊張的時候……

洗完澡,蘇岐先將蘇晨送回臥室,然後離開。

今天的天氣不是很熱,就是雙腿有些麻脹,讓人難以入睡——可能快下雨了。

因為那兩年被囚禁在石室的緣故,原本有舊疾的雙腿幾乎是一到下雨天就酸麻痛脹不已。

想著接下來的痛苦,蘇晨不由地皺了眉,於是越發地沒了睡意。

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弄了半天,反而折騰出了一頭的汗。

於是趴過身,將臉貼在微涼的白絹被面上,才稍微好一些。

雖然身體不太舒服,但由於平時這段時間都是午睡來著,他最終還是敵不過生物鐘,跟周公下棋去了。

只是,一直動不太安穩,昏昏沉沉地挨了好長時間,終於還是決定不要睡下去了,反正睡眠質量也不好,折騰的反而對身體負擔更大。

慢吞吞地爬起來,以指為梳,將頭髮稍微弄了一下,然後換好衣服,走到外屋去。

外面伺候著兩名侍女,見他走出來了,連忙低頭行禮。

他揮揮手,要她們起來,目光投在蘇岐上午辦公的紅木桌上——陽光的傾斜度很高,看起來也不那麼熾熱了。

快到晚餐時間了嗎?

看樣子自己磨磨蹭蹭地也在床上混掉了不短的時間呢。

不過……

蘇岐,還沒回來嗎?

我一直以為他洗完澡後會直接來這裡的……

別亂想了,他有什麼必要一直待在這?

難怪人家說病患比較脆弱,我現在這亂七八糟的心態的確是軟弱透頂。

侍女伶俐地給他倒了水,然後試毒,再給他看看銀針,最後移到他面前。

水也是溫溫的,因為自己現在沒用到不能食用太冷或太熱的東西。

呼出心中有些淤積的氣息,他捧著茶杯,喝了一小口,然後翻開茶幾下放的傳奇,打算繼續看上午沒看完的部分。

卻突然聽到外廳傳來眾人衣物摩挲的聲音。

……蘇岐回來了?

他將眼光投向門口。

果然,蘇岐穿著一襲白色走了進來。

見蘇晨坐著,他似乎有些意外,腳步頓了頓,然後繼續走過來。

蘇晨偏著頭,看著他,連端到唇邊的水都忘了喝。

蘇岐……

現在似乎看起來跟平時有些不一樣。

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怎麼?”蘇岐微微笑著過來,準備坐在他身邊。

也不曉得哪裡出了問題,蘇晨下意識地就往椅子內縮。

“恩?”蘇岐沒有再靠近,只是僵在原地,困惑地看著他。

蘇晨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傻傻地看著他。只是,在那兩年裡,雖然各個方面都退化了,但是直覺卻變得非常敏銳,他不認為自己會這樣莫名緊張是無緣由的。

蘇岐神色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某種浮躁炎熱的氣息剛剛平息下來般的倦懶。

頭髮濕濕的。

……剛剛才洗過澡嗎?

好奇怪。

他皺著眉。

本能地拒絕著蘇岐的靠近。

蘇岐也不曉得想到了什麼,嘆口氣,便坐回去繼續工作了。

過了一會,屋子裡燃著的香終於讓蘇晨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下來。

於是,他一邊喝著水,一邊看著蘇岐的背影發呆。

是什麼呢?

怎麼覺得悶悶的很不舒服?

眼睛在蘇岐身上四處亂掃。

蘇岐可能是覺得有些熱,於是將半乾的頭髮往身後揚了揚。

雖然頭髮又很快地將脖頸上雪白的肌膚遮住,但蘇晨的眼光頓時留在某處不能動彈。

……那個,是人咬出的痕跡吧。

有細細的齒印。

雖然在昏暗的地方關了太久視力不好,但隔的這麼近,當然可以看得清。

蘇岐也留意到了蘇晨僵硬的神色,疑惑地回頭:“怎麼?”

蘇晨咬咬唇,說話仍是有些困難,但還是選擇了詢問:“……你剛才做什麼去了。”

蘇岐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笑:“我以為你知道了呢。”

蘇晨沒再說話。

“我去找影妃了。”

……我都幾乎要忘記了,長樂宮有專門給他配偶居住的苑所,關於他“後宮”的傳言雖然很少,但畢竟是江湖上最神秘強大的長樂宮主人,人絕對不會少到哪去。

影妃,是長樂宮裡最得勢的妃子的稱號,長樂宮的前幾代主人最寵幸的也是影妃,雖然在蘇岐手裡影妃換了兩任,但是無論哪一任都深得蘇岐的喜愛。

所以,他說的,是那個影妃吧?原來每次下午他都會去找影妃溫存……

蘇岐微微笑了一笑,走到他面前,試圖摸摸他的頭。

也不曉得到底哪跟筋沒搭對,蘇晨猛然地打開他的手,衝他含糊不清地咆哮:“別碰我!”

蘇岐愕然,蘇晨自己更是呆住——我在搞什麼啊!

眼神黯淡了下來,蘇岐垂下手:“恩。”回轉身繼續工作去了。

蘇晨由於剛才的大吼體力殆盡,躺在椅子上呼呼直喘氣,腦子裡更是亂七八糟,莫名其妙。

過了好一會,終於平息下來,“……對不起……”大概是身體不舒服,所以情緒也很爛吧。

蘇岐扭頭,朝他笑了笑。

第45章

半夜時分,久違的雨終於下了下來,蘇晨根本就一直沒睡,骨頭像是被人敲碎又重新拼接起來一般,簡直痛到他想發狂。

不想驚擾了睡在外屋的蘇岐,他拚命咬牙忍著痛。

已經不記得當時在石室裡遇到下雨天是怎麼過來的了,也許當時也曾尖叫以發洩疼痛,也許心靈的苦楚更甚肉體,總之,現在在這樣安心的環境下,這痛苦反而變得不能忍受了。

額角的汗滲出然後從鬢角滑落,滴在床榻上,他連呼吸都十分小心,生怕換來更劇烈的痛苦。

趴在床上只覺得眼前一陣陣地發黑,身體好像失控般拚命地流出汗來。

意識也不是很清醒,雖然腦子是空白的,但是卻還有“痛”這唯一的感覺。

反反覆覆地,輕一陣又重一陣,像是螞蟻在啃噬骨髓般,又脹又痛還帶著些許麻,他都有扯開皮肉將骨頭好好清理一下的衝動——看裡面是不是鑽進了蟲子。

但是身體卻根本無法動彈,只能趴在床上顫抖。

視線一片模糊,也不曉得是汗還是眼淚或者是疼痛得看不清一切,就這樣痛了大半宿,才勉強睡了一小會,剛才又被痛醒了過來。

這樣的煎熬簡直讓人要崩潰,真不曉得蘇岐每月纏絲爆發時是怎麼過的,那可比我這要難受的多。

等身體好些,也就不會這麼難過了,現在是身體不好,所以才覺得十分難熬。

他一邊咬著下唇忍住痛,一邊這樣安慰自己。

但願這場雨不會下太久,雖然不至於死人,但是的確是非常的不舒服……

疼痛稍微緩和一陣,於是他筋疲力盡地昏睡過去,一邊還在心裡如此祈禱。

也不知過了多久,再次被痛醒,抬眼看看窗外,處處點著的燈更顯夜的黑暗。

……怎麼這麼漫長啊,晚上。

他神志遲鈍地嘆息……

然後,外屋傳來了腳步聲。

呃……

我是說要忍住痛,卻忘記了不能嘆息……

還在轉念想這些,蘇岐身影已經出現在內室門口。

他幾乎是一進屋就感受到屋內蘇晨不尋常的呼吸節奏。

“怎麼了?”急忙奔過來,俯在床邊,急切地問道。

蘇晨勉強睜開眼,搖搖頭。

“哪裡不適?”蘇岐伸手碰他濕漉漉的額頭,“為什麼不叫我!”語氣中帶著些許譴責和難過。

“……老毛病了……”他微弱地說,現在也顧不上吐字清晰了。“……放心……死不了……”

“我去叫大夫。”

“……我自己……就是大夫……”蘇岐擔心的口吻讓他稍微不那麼難受了,於是輕聲說道,“沒用的……是身體原因……”看樣子,自己也得配些麻醉藥劑自用了。

“那怎麼辦。”蘇岐無措地低語。

實在沒力氣再說話,蘇晨躺在床上自顧自地小口喘息。

“你咬我吧,覺得痛就咬我。”蘇岐突然伸出自己的手腕遞到他面前。

……這人的思維方式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可理喻。

我都痛到渾身無力,哪裡還有功夫咬你。

蘇晨懶得理他,繼續忍受著痛苦。

突然一陣晃動,蘇岐已經坐到了自己床上,而自己則被摟進了個香香的懷抱。

“嗚……”因為突然性的動作,蘇晨有些疼痛地輕呼。

“乖,乖……”蘇岐將他的頭按往自己脖頸肩窩處,輕輕拍著他的頭,動作非常的笨拙。“不痛不痛……”

即便是身體極度不適,他也覺得很好笑。

因為再怎麼看,蘇岐都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吶。

現在這樣的情形若是讓任何一個人知道了,都怕會嚇呆吧。

只是……

還是好難過啊!

他的臉貼著蘇岐脖子處的肌膚。

有輕微緩慢的脈動隔著柔軟芬芳的皮膚傳過來。

這傢伙也是活生生的人,哪怕再怎麼冷漠癲狂,終究是人,皮膚下的流動著的是跟我們一樣的血液……

心中湧起了奇妙的感受。

練武的人都很忌諱把弱點暴露出來,而脖子就是身體最脆弱致命的部位,蘇晨雖然不會武功,但多少也聽蘇夕說過一些。

雖然這只是蘇岐無意識的小動作,但是……

他是全然地信任我,將生命都交給我了……嗎?

蘇岐啊蘇岐,你要我,怎麼辦才好?

因為心裡的糾結和蘇岐沒有技術含量的安慰,他居然覺得疼痛得到了緩解,於是折騰一會,終於不甚安穩地在蘇岐懷裡再次睡去。

次日,雨仍然下個不停,雖然慢慢適應了這痛苦的感覺,但蘇晨仍躺著動彈不得,本以為蘇八不會來,沒想剛吃完午餐,她還是偕同小夕一起來了。

蘇八很年輕,大約二十多歲,容貌也沒有任何出眾之處,勉強算得上的清秀,但跟自己見過的長樂宮眾人的美貌比較起來,的確算不上出色。

但是微笑說話的樣子,就是讓人非常的舒服。

“少主今天身子不適,就聽我說一些江湖逸聞吧。”蘇八坐在蘇晨對面的位置,待茶果備好後,便開口笑道。

蘇八面紗下的臉部表情並不豐富,但看起來比那白色的紗要生動許多,這樣面對面的說著話,讓蘇晨有了些真實感。

“說起來,蘇夕在江湖上的外號,少主還不清楚吧。”蘇八笑著看了眼坐在蘇晨旁邊的蘇夕。

蘇夕皺了下眉:“蘇八,你可別說多餘的事。”

“怎麼會,少主看起來似乎是很感興趣的模樣。”蘇八笑。

蘇晨的確是被蘇八的話吸引了注意力,因為的確是很想知道小夕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在那所謂的江湖上又過得怎麼樣,這樣的關切下來,連身體的疼痛都輕了些許。

蘇夕看了眼蘇晨睜大眼等待下文的表情,苦笑了一聲,沒再阻止。

“叫‘吉祥天’。”

這個世界的吉祥天跟那個世界是不一樣的,這裡的吉祥天也是神祇,但卻是掌管生死的女神,容姿豔麗卻冷酷無情。

看看蘇夕那絕色容顏,再想想她那跟蘇岐有得一拼的冷漠——這兩人還真不愧是父女呢。

點點頭,眼神露出了笑意。

“很貼切吧。”蘇八也笑著。

“恩。”不自覺地輕聲答應。

蘇夕瞪大了眼看著他。

蘇晨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跟不怎麼熟悉的蘇八搭話了,於是也驚訝地朝她看去。

蘇八彷彿沒注意到大家的表情,只是自己端茶,喝了一小口:“說起來,蘇夕倒是做了不少事,少主有興趣?”

蘇夕似乎想阻止,但是看了眼蘇晨那興致勃勃的模樣,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乖乖陪著蘇晨聽蘇八說。

小夕在江湖上結識了不少朋友,當然,也得罪了不少人,有很多次都遇到危險,卻又都化險為夷。

蘇八的口吻雖然是淡淡的,但聽起來卻如說故事般栩栩如生,用最簡練的語言精確地描述出每一件事情,末了還會在後面加上一兩句自己見解。

而她提出的見解基本上蘇晨蘇夕都聽得心服口服。

連蘇夕自己都不知不覺的聽入迷,還一邊感慨,這真是我做的嗎?原來當時我做的那些事居然會引發了那麼多的後續事件。

偶爾,蘇晨甚至會用簡短的話語來詢問蘇八。

這個蘇八,真真的不簡單,從未見過哪個人能將語言掌握得如此精粹。

跟她談話不到一刻便會為其開闊的見識精妙的話語所吸引,她那普通的容貌反而顯得無足輕重。

蘇八應該是長樂宮裡最有人味的人了吧。

一下午就在蘇八安靜的講述中渡過了。

蘇八臨告辭時,蘇晨點點頭:“明天來。”

“對啊,明天我再跟你一起來。”蘇夕也笑眯眯地,“我不曉得你這麼厲害呢。”

蘇八微笑:“得到二位的賞識,蘇八很榮幸。”再行了個禮,去蘇岐所在的屏風那邊了。

蘇夕再把頭轉回蘇晨身上。

蘇晨躺在椅子上,有些虛弱地朝她揚了揚唇角。雖然白天的痛楚不如晚上,雖然聊天能分散些許注意力,但外面仍是陰雨綿綿,所以身體的疼痛不能忽略。

“晨晨喜歡聽我這些年遇到的事情嗎?”蘇夕笑著問他。

蘇晨點點頭:“恩。”

“那蘇八還有些不知道的事情哦,我來說給你聽。”蘇夕衝他眨眨眼,“只要你想知道的,我全部,全部說給你聽哦。”

蘇晨點頭。

於是,蘇夕眉飛色舞地說起之前在江湖上遇到的一些人所不知的事情來。

蘇晨一直保持唇角微微上揚的幅度聽著蘇夕用清脆的聲音娓娓道來。

當年,我同意小夕離開,是正確的,我的小夕在江湖上執劍天涯,白馬徐行,笑傲江湖,是何等的灑脫肆意,尋常人家的女兒哪能跟我的小夕相比?

她的確是適合著她選擇的那條路。

而我沒有成為她的牽絆,真是太好了。

他由衷地感到驕傲自豪。

第46章

轉眼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月,蘇八的方法的確非常有用,蘇晨目前可以流利地說出一些不長的句子,臉部表情也總算多了許多。

終於,到了月末。

蘇岐體內纏絲爆發的日子。

清晨醒來的蘇晨走出去外去,卻沒見蘇岐的身影,不由地愣了愣。

“少主,主子閉關了。”侍女還不待他發問,便答道。

蘇晨一時還沒想到那一層去,只是皺了下眉——自己跟蘇岐說了很多次,叫他別再拚命練功,依他現在的功夫,哪怕再過五十年都沒人能超過他,為什麼今天又跑去閉關了?

可是自己也沒有什麼說他的資格,畢竟不過是他的子嗣而已。

往外面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盯著那位跟自己搭話的侍女:“……你……”

侍女微微俯下身體,恭敬地應道:“是。”

“……你叫什麼名字。”好奇怪,這個人身上總是有一種熟悉的香味。

“回少主,奴婢叫景兒。”侍女仍是畢恭畢敬地答道。

蘇晨皺眉看了她半晌,卻又實在看不出什麼不對的,可能是自己太過敏感了吧,蘇岐沒在身邊總覺得不太安全。於是繼續往外廳走去,“早餐準備好了嗎?”

“已經準備妥當了。”

蘇晨點點頭,去吃早餐。

午餐過後是蘇八例常過來的時間,卻沒見她人,倒是小夕過來陪著他說了一下午的話。

吃過晚餐,坐在花園邊發呆時,終於覺得有些許的寂寞了。

自從那次發現蘇岐每天下午都會去找影妃纏綿後,就對蘇岐產生牴觸心理,雖然見不著會不安,但是他一旦試圖靠近便會下意識地躲避開來。

……我這到底是怎麼搞的啊……

他自己也很無奈。

罷罷罷,去睡覺吧。

如此,過了兩天,蘇八一直沒來,他終於後知後覺地記起來已經是月底了。

蘇岐的閉關不是為了練功,而是躲起來抑制毒發的痛苦了。

這也不能怪蘇晨,因為在那兩年裡,他幾乎是沒有任何時間觀念的度過每一日,若是每天都記得清清楚楚,只怕也不可能神志清楚地等到蘇岐他們的救援了。

於是上午請蘇夕給蘇六帶了信,詢問蘇岐所在地。不到中午,蘇夕就給他帶來了蘇六的回信。

在執意跟隨的蘇夕陪同下,二人前往蘇岐在的閣樓。

心中有些懊惱——我怎麼這麼遲才發現,我該再稍微用點心的。

腦中不停閃過一些蘇岐跟自己相處時的片斷。

仔細想來,腦子裡全部記下的是他對自己有多好多認真多關切。

偏偏我卻還在為那些小事跟他鬧彆扭,在他毒發前還給他臉色看。

我可以對任何人都寬容體貼,為什麼卻不能對他做到這一點?明明他對我付出了那麼多,明明知道他是非常珍視我的,我卻……

“……晨晨?”蘇夕輕輕的聲音讓蘇晨從自責中回神過來。

“恩?”他抬起頭,淡淡扯了扯唇角,以示微笑。

“……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蘇夕擔心的,“不要走這麼快,從這到黛岑閣還有段距離呢,你走這樣快身體會受不住的。”

他勉強笑了笑:“沒事。”我想快些見到他,雖然他無法接收得到,但至少,我也為他做出了努力。

……真是蠢到了極點啊我。

就算是他現在真的把我只當子女關懷,又怎樣?所有的感情無非分兩種,喜愛與厭惡,瞭解他對我的喜愛程度有多深刻就對了,何必分得那麼清?

他既然願意將我當成他的孩子看待,那麼,我也可以將他當成父親看待的……

帶著些許遲疑,些許不明所以的苦澀,他這樣告訴自己。

最後是蘇夕給他背到黛岑閣的。

非常討厭沒用的自己,但眼下也是情勢所迫,若真按自己那龜速走過去,只怕蘇岐已經出來了。

黛岑閣是就著山壁鑿空築就的樓閣,平時不允許任何人進出,光從外表看來有些陰森,石頭雕刻的屋簷如獠牙般彎曲著,整片樓閣看起來充滿了非常大的壓迫感。

遠遠地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圍著四周警戒。

雖然認識蘇夕的人並不多,但她背上那個瘦得恐怖的傢伙還是人人知道的——前些日子長樂宮主正是為了這骨瘦如柴的人而破例攻打了啟國。

這差不多是蘇晨首次在長樂宮這麼多人聚集的場合出現。想必人人都好奇他到底什麼模樣,但卻沒有一個人敢抬起頭看第二眼。

蘇夕背著蘇晨到了樓前院子內。

除了蘇十,人人都在場,蘇夕將他放了下來。

“少主。”雖然那九人只是微微俯身行禮,但是其他在場人員全部朝他下跪。

每個人發出的聲音並不大,但集合了這麼多人的聲音硬是讓蘇晨嚇了一大跳。

蘇岐又沒在,又不知道要往哪躲。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居然站著呆住了。

蘇夕看著他難得笨拙呆滯的模樣,咳了咳,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蘇晨這才在眾人行禮後的寂靜中恢復了過來,小聲地:“……起來吧。”眼前黑壓壓的都是人,讓他看著都覺得怪不習慣的。

蘇夕看他那紅著臉不好意思的模樣,心裡直癢癢,恨不得撲過去蹭蹭他。

蘇夕還在發花痴的當兒,那邊蘇晨已經開始詢問蘇岐的情況了:“……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回少主,大約要到醜時才能出來了。”蘇三的聲音有些許的疲憊。

雖然在場人的臉都看不到,但看大家那略微有些遲鈍的舉止也能猜測到估計沒什麼人能好好休息。

“……你們先回去休息一會,我在這等,留下各自直屬的人好報信。”他一邊說著,一邊往主樓旁邊的廂房走去。

“……是。”身後寥寥幾聲應著。

蘇晨回頭,蘇三,蘇六,蘇九卻還站在原地,只是換了個下跪的姿勢。

嘆口氣,“起來吧。”其他人倒還算了,蘇六朝我下跪豈不是折煞我?

“多謝少主成全。”

“輪流警戒,沒輪到的先進屋子休息一下。”蘇晨搖搖頭,這些人看起來都聰明之至,卻非常的死腦筋。

這次三人沒有反對,由蘇三帶人守著,其他兩人跟著蘇晨進屋休息。

這邊的廂房跟自己居住的地方也沒有什麼大區別,只是可能因為靠近山脈的原因,屋子內有些陰涼,地上鋪著薄薄的毯子。

蘇晨帶著蘇夕進了內屋,蘇六和蘇九留在外屋休息。

他也不會刻意地要求她們跟自己一樣,這沒意義,如果太過強調這些,只會讓她們不好做。

吩咐準備午餐,然後鋪開被子準備休息——剛才連番“劇烈運動”已讓他身體疲憊得不行了。

蘇夕在床旁邊的榻上窩著。

身體一擱在柔軟的床榻上,就彷彿失去了支撐的所有力氣,一動也不想動,他舒服地嘆口氣。

“晨晨。”蜷縮在榻上的蘇夕突然叫他。

“恩?”

“你還記得的吧?”

“什麼?”

“你是我的,我們一同來到這世上,一起長大,我不願意把你讓給別人。”蘇夕的口氣有些認真。

蘇晨不曉得她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這些話來,疑惑地把目光轉向蘇夕。

蘇夕仰著頭,看著他,神色鄭重的:“因為有你,所以,我現在還是你記憶中的小夕,你明白的吧。”

蘇晨也認真點頭:“恩,我明白。”

“其實,有時候,我覺得我跟宮主真的很像。”蘇夕突然說道。

雖然小夕從沒說蘇岐與自己的關係,但他也明白小夕早就察覺了,但這麼突然說起了這話題,讓他下意識地沉默了。

“所以,想到他會變成搶奪你的可能,我就厭惡得不得了……”蘇夕低聲說。“晨晨,一直都是我的,只想著我的事,就算是後來遇到漓悠他們,我也是第一的,但是你看,現在我的……”不知道為什麼,顫抖著聲音說不下去,“你說過……我們本來是一個人,只是命運讓我們分成兩體以便彼此依靠,對嗎?”

這個蘇晨在蘇夕很小的時候說過,那時她還不懂事,有時會想要母親什麼的,於是蘇晨就拿這個來唬弄她。

沒想到她還記得。

蘇晨淡笑道:“恩,難道你現在不能依靠我,或者我不再信任你了?”

蘇夕將臉埋進被縟間,沒再說話。

蘇晨以為她已經不再鬧情緒了,於是輕輕合上眼,思緒有點散亂又不知為何放鬆不了。

蘇岐出來了,我要怎麼面對他呢?

以一個子女的角度來回應他對我的這份關切,我做得到嗎?

“晨晨。”沒想蘇夕又突然叫起他來。

“恩?”他看看蘇夕。

“如果你信任我,那麼回答我,你,對那個人……”蘇夕遲疑著,不安地,“你,有些動心,對嗎?”

蘇晨呆然,一時居然不曉得要說什麼才好。

“你剛才說的,你信任著我,對不對?”偏偏蘇夕不讓他有喘息的時間,步步緊逼。

“……我……”說實話,他非常的——震撼。以至於腦子空白到不能思考。

因為他從來沒考慮到這可能性,所以聽到蘇夕這麼說,他先是在腦中立刻辯駁:怎麼可能!然後又遲疑地問自己:應該不可能吧……

最後猶豫到回答不出來。

看著蘇晨的表情,蘇夕黯然地垂下眼:“……我想我明白了……”

“不是,小夕,並不是這樣的,我……”他想解釋,又不曉得要解釋什麼,結結巴巴地半晌,在蘇夕殷切的目光中語塞。

“我都給你解釋的機會了,你卻仍然無法說出來……”蘇夕搖搖頭,“我記憶中的晨晨似乎不是這麼不坦率的人。”

蘇晨沉默了下來。

“所以,我才討厭他啊,就算他是那麼強大的父親,就算他讓我崇敬,但是他在不知不覺中搶走了我的晨晨。”蘇夕嘆息般地說。“晨晨本來是我的,現在卻漸漸往他那靠近。”

蘇夕十分平淡地將蘇岐是自己父親的事情說了出來。

既然事情已經擺到面前,蘇晨也無法逃避:“……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發現什麼?發現他是我父親還是發現他對你有其他的想法或者是發現你也在他的糾纏中動心?”蘇夕雖然口氣是輕柔的,話語卻是從來不曾有過的尖銳。

“……”蘇晨又再次沉默了,蘇夕的話讓他有些難過。

“……”蘇夕也沒有再說話,過了好一會,才低低說:“對不起,晨晨……”

“恩,沒關係。”

“發現他是父親是在處理宮裡事務時慢慢察覺的,我並不是遲鈍的人,發現他對你有其他想法是在救出你的那一刻,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了……”沉默了一下,“還有你也是……”

他自己本身是完全沒有這樣的覺悟的,所以,被這樣逼迫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只是混亂著,不知怎麼繼續這談話。“蘇岐他,你看起來似乎是有什麼別的想法,實際上,他只是表達方式不太對,現在的他,對我,只是盡父親的責任。”

蘇夕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想到了什麼似的,正要露出驚喜的笑容,再看看蘇晨那沉寂的臉色,眼神又黯淡了下來:“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他都不願意多碰碰我啊,這不是最明顯的表現嗎?蘇晨無法將這話說出口,只好沉默。

蘇夕看著他半晌,然後,彷彿自暴自棄的口吻:“等他出來了,我帶你去見個人,你就知道了。”

“恩?”蘇晨不曉得她說什麼。

“你先休息下,不然你們倆就並肩躺三天好了。”蘇夕沒好氣地。

見蘇夕恢復了平時的說話口吻,蘇晨也鬆了口氣:“恩。”

等蘇晨發出沉穩的呼吸後,蘇夕才低下頭,蜷著身體,看著自己蔥白的手指,然後慢慢地鬆開雙手,看著雙手半晌,終於輕輕嘆口氣,從口中發出惡狠狠地嘀咕:“死小花!”

第47章

雖然熬夜似乎對身體不太好,但這次,眾人都放任了他,子時剛過,他就從床上爬了起來,跟蘇三她們一起坐在外面等候。

其他人早就過來了,在外廳安靜地坐著,偶爾低聲相互交談。

說起來,蘇十也中了纏絲吧,今天也應該是最後一天,不知他怎麼樣了。

本來不太想提起蘇十,因為一提到他就會想起那在石室待的兩年時光,但事實上蘇十的初衷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考慮,只是他識人不清。

“蘇十……他怎麼樣?”在哪挨過這三天?

他只是低聲問蘇夕,結果卻換來了其他九人的注意。

包括蘇夕在內,十人十雙眼睛都齊齊注視著他。

有些不自在地閉嘴了。

眾人立刻移開了視線,繼續靜候。

倒是蘇夕,冷哼道:“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苟延殘喘呢。”

“別這樣小夕……”蘇晨制止她說出更難聽的話。我倒還無所謂,蘇十可是你貨真價實的舅舅啊。

“你知道為什麼他做了這樣的蠢事宮主還不殺他嗎?”

這一點蘇晨也一直很好奇,但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攪和下來,反而忘記問他了。

“那是因為宮主要讓他永遠覺得虧欠你,永遠背負著這包袱,這樣,在你有危險的時候他便會第一時間來救你,你也不會再出任何意外了。”

蘇岐只要不是面對我,永遠都有這樣的好心計,只是,小夕不是最近還很厭惡蘇岐的嗎,為什麼感覺好像在幫他說好話?

蘇夕彷彿看懂了他困惑的眼神,淡淡說道:“我只是說出事實不再隱瞞而已。”

蘇夕的情緒不是很好,所以蘇晨也就實相地不再說話,繼續發呆。

他並不討厭這樣的氣氛,在這屋子裡的眾人雖然都沒辦法看得到臉,但也感覺不到惡意,大家各自考慮著事情,散發出來的靜謐讓他覺得輕鬆。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六和蘇九突然站了起來對視一眼。

“到時候了。”蘇三看看她們,也站了起來跟蘇晨說。

蘇晨猛然站起身就打算往外跑,可是步子才邁開,腳一軟,差點沒摔個跟頭,還好蘇夕眼明手快地將他扶住了。

“既然你在,那肯定是你走最前面,無論你速度多慢,大家也會將就你的。”蘇夕無奈地,“你就別這麼心急也沒人跟你搶。”

蘇晨莫名地紅了臉:“我沒有這個意思。”我並不是想趕在大家面前見到蘇岐……

“是是是。”蘇夕並沒有跟他爭論這個的想法,只是敷衍般應著。

蘇夕那種什麼樣都好的神色讓蘇晨覺得非常不好意思,腳步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就算你磨蹭著不走,也不能證明什麼,相反大家還得等著你。”蘇夕苦笑。在這長樂宮裡,除了蘇岐當然是數你最大,誰敢走你前面啊……

蘇晨又說不出話來,只得往前走。

站在石門對面的空地上,卻沒見門打開,裡面也沒有絲毫動靜。

“主子一般都會休息一小會,等恢復到能打開門才出來。”蘇八解釋道。

話語才落,石門就發出沉悶的聲音,緩緩的打開了,還看不到人,只感覺到白霧伴著濃郁的香味撲面而來。

那是蘇岐身上特有的氣味。

說是霧,不如說是濕氣,撲在臉上濕濕的,熱熱的。

等石門完全打開,霧氣散去後,就見蘇岐神色疲憊地站在了石門下。

同時他也看到了立於眾人前面的蘇晨,有些不敢相信地眨眨眼。

縱使心中有萬般激動,到嘴邊的也僅僅只有一句話。慢慢走近他身邊,微笑:“辛苦了。”

蘇岐也是表情呆滯了一下,然後才緩緩揚起唇角:“……恩。”

身後長樂宮眾人可能是從來沒見過蘇岐的這樣表情,一個個都忘記請安,呆在原地。

看到蘇岐那樣的笑容,蘇晨終於能確切地回答自己:不能,我已經不可能對他產生什麼親情了。在我們共同經歷的那麼些時光中,我對他的看法和情感,在每一秒每一刻中慢慢累積了起來,所以,不可能再顛覆,不可能再從頭開始了。

“宮主辛苦了。”蘇夕上前行了個禮,打破了僵局,然後眾人如夢初醒般紛紛上前行禮,然後將蘇岐安置在軟椅上,抬著他回與蘇晨居住的院落。

蘇晨有些擔心地看著蘇岐離去的背影——這傢伙沒事吧,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發什麼呆,走了。”蘇夕走到身邊說道。

“走?”蘇晨呆呆地。

“我不是說要帶你去見個人嗎?”蘇夕笑罵他,“晨晨這記性真是讓人沒話說啊。”

雖然蘇夕是笑著的,但蘇晨認識她不是一天兩天了,馬上就能感受得到她的心情並不好,於是小心地問道:“……小夕不高興嗎?”

蘇夕笑,並沒回答他,只是招招手,“跟著我走。”帶著蘇晨離開了黛岑閣。

一路默默穿過花園,庭院,蘇夕放慢了步子以便蘇晨能跟得上。

蘇晨怕引起這孩子的逆反心理,也不敢說什麼,只得老老實實地跟著走。

走了很長一段路,蘇夕才停住腳步:“要休息一下嗎?”

蘇晨想了想,搖頭。

“別逞強。”蘇夕輕聲嘆息,坐在了庭院中的圍欄邊,“先休息一下再走吧。”

於是老實地坐下來。

“你就不怕我像蘇十那樣把你騙離長樂宮?”蘇夕突然笑了起來。

蘇晨認真想了想,搖頭:“小夕雖然嘴巴壞,但是不會願意看到我難過,也不願意強迫我做我不喜歡的事。”

“討厭啦!”蘇夕故意拉長聲音,嗲嗲地說:“晨晨這麼相信人家,人家都不好意思騙你了啦。”

這樣的小夕感覺又像是以前的那個愛撒嬌的孩子了,於是蘇晨也略微放下了緊崩的心情,微笑了起來。

“晨晨,我跟小花說好了,後天就走。”蘇夕的聲音歡快又清脆,實在聽不出有離別的沮喪。

於是蘇晨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只是疑惑地看著她:“走?”

“繼續看各種各樣的事情啊,繼續旅行磨練自己。”蘇夕笑,“其實開始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想去那什麼江湖上,但去了之後就覺得,意外的不錯呢,也很適合我,於是,打算繼續出去玩兒。”

雖然蘇夕是這樣說著的,但由於之前蘇夕的奇怪表現,讓蘇晨不得不懷疑:“小夕,你,討厭我了?”

蘇夕愣一下,才堅決地搖頭:“怎麼會,就算小花讓我厭惡了我都不會討厭晨晨。”

“……那為什麼要離開?”

蘇夕低下頭,沉默了下來。過了好一會,才回答:“因為我啊,看到蘇岐那樣的眼神我就很討厭,晨晨以前是我的,但現在卻被他以那樣的眼神看著,我覺得很討厭,很討厭……”低低的聲音強調她的情緒有多低落。“所以,我要離開長樂宮,小花說我一直只看得到晨晨一個人,所以世界變狹窄了,如果結識更多的人就可以正確處理我對晨晨的感情了。”

小花說的沒錯,小夕對自己並沒有所謂的男女之情,只是那近乎偏執的佔有實在是不怎麼好,歸根結底也是因為能讓小夕放進心裡的人太少,或許讓她再接觸外面的世界會比較好,只是,好不容易才見面,又要分開:“……小夕,你走了我很捨不得。”在被囚禁的兩年裡已經徹底的想好了,有什麼話想說的,一定要認認真真地說給對方聽,將自己的心意傳遞給對方,不要留下任何的遺憾和後悔。

蘇夕在星光下的眸子閃閃發亮,甚至比那璀璨的星空還要明亮幾分,她咬咬唇,低聲笑了起來:“恩。我知道。”

“但是,我希望你過得幸福。”看到蘇夕發自內心的笑容,他的心情也變好了。

“恩。”蘇夕低著頭,用力地,拚命點頭:“我也是,我也是,我希望晨晨很幸福,比任何人都幸福。”

“即便以後不在一起,但是”蘇晨抬起頭,仰望星空,“我們看到的星空,都是同一個,對嗎?無論你我相隔多遠,只要想到你也跟我一樣抬起頭,欣賞著這美麗的夜空,我就覺得很開心。”

蘇夕也學著他,抬起頭,看著星空,口中喃喃:“恩,有星星的晚上,我會像這樣子……晨晨。”

“恩?”

“總覺得,太好了,幸好你是蘇晨,幸好晨晨是蘇晨,所以,我真的覺得我非常非常非常的幸福。”蘇夕用了好幾個非常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蘇夕並不曉得這話在蘇晨的耳中有多震撼。

對,如果不是我,如果一開始的那個蘇晨沒有死,那麼小夕也早就成為了蘇岐的劍下亡魂,即便是沒死,小夕也不會露出現在這樣的神情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在用自己的方法保護著她,因為我,小夕才會說覺得自己幸福的話來。

“恩,我也覺得自己很幸運。”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笑道。心中的結,被徹底化解了。

“好了,休息夠了吧,我們走咯。”蘇夕笑著站起身,終於恢復了往常在蘇晨面前的俏皮。

“恩。”蘇晨跟著走。走了幾步:“不對,小夕,你走反了吧?”

蘇夕笑嘻嘻地回頭:“你怎麼知道我之前走的是對的呢?”

“啊?”

“我之前可是打算把你給騙出宮去的哦。”蘇夕詐地笑。

“啊……”

跟著蘇夕七彎八拐地到了某個小小的院子前。

蘇晨打量了下黑壓壓的四周,然後低聲問蘇夕:“小夕,這裡連燈都沒點啊……”會有人住嗎?

“沒錯沒錯,是這,那傢伙一般不願意點燈的。”蘇夕不在乎地答道,用腳大力地踹門:“屋裡有人嗎?沒人我就拆門啦!”

依然是靜悄悄的。

“小夕……”蘇晨低聲叫她。

“笨晨晨,你沒發現嗎?我這麼大吵大鬧就是沒見巡遊警戒的侍衛來這裡,這還不能說明情況啊。”蘇夕好笑地。

“啊……”對哦。

“算啦,我就勉為其難地動動腳吧。“蘇夕裝模作樣地搖搖頭,抬腳,用力,準備踢。

門內突然傳來了無奈的聲音:“你來也就算了,還把少主給我帶來,這不是給我添亂嗎?”

“你要是沒見他,只怕以後你主子會悔到腸子青掉。”蘇夕閒閒回答。

“我可沒把那人當什麼主子。”那人拉開了門,露出了臉。

蘇晨看著那張無比熟悉的臉龐,呆住了。

第48章

這張臉,哪怕是自己變成傻瓜都會驚訝地。

因為,這,完全是一模一樣嘛。

還沒等他驚訝完呢,那人又做出了更詭異的動作。

懶洋洋地將臉上的皮搓成一條一條地,一邊點上了燈,還一邊抱怨:“啊啊啊,這藥水真不好,這麼容易就扯下來了。”

這動作雖然蘇夕也經常做,但是在現在蘇晨的眼裡帶來的震撼又更高一層——這個人為什麼易容成我的樣子?

“我帶了點心哦。”蘇夕笑眯眯地,不知從哪變出一隻小木盒。

那無精打采的人一下子變得無比精神,猛地回轉身朝蘇夕撲過來,確切地說,是兩眼冒綠光地朝蘇夕手上那隻小盒子撲過去,口中還吼道:“我要啊啊啊!”

雖然因為對食物的飢渴而使得這人臉部有些變形,但仍能看出他有著一張清秀的臉蛋。

蘇夕笑嘻嘻地將手裡點心盒子一晃,步子一閃,躲過了那人。

“我要!”那個人瞪大眼看著蘇夕的手,可憐巴巴地。

“今天又是沒吃飽?”蘇夕笑著上下顛著盒子。

“別把點心顛碎了。”那人的眼珠也隨著盒子上下晃,上言不接下語地說道。

“說起來,一天吃一頓一定很辛苦吧。”蘇夕笑。

“要不是為了給我留點體力保護人,我這一頓飯都沒得吃呢。”那人的眼仍是跟著盒子轉,口上不耐煩地問:“你到底要怎樣才肯給我啊。”

“很簡單咯,跟晨晨聊聊,把他想知道的都告訴他這個就歸你了。”蘇夕笑得無比純潔天真。“我怕你餓死,所以才特地帶食物來看你的,對你好吧?”

那人終於朝蘇夕翻個白眼:“進來坐吧。”

給蘇晨搬了躺椅,自己則是坐在放著燭台的桌子上,朝他勾勾下巴:“少主,請問吧。”

雖然沒有覺得這個人的表情有什麼不敬之處,但也覺察到他對自己不像長樂宮裡其他人般帶著些許敬意。

蘇夕沒有在意那人對自己的忽視,自己搬了凳子,坐在蘇晨旁邊:“先說說你的身份吧。”

那人哼了一下,不情願地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微微俯身行禮:“拜見少主,在下乃長樂宮現任影妃。”

影妃!?

蘇晨瞪大眼。

稱呼裡面有個妃字的,不都是女人嗎?這個人是男的啊!

自稱影妃的人聳聳肩,也不待蘇晨要他起身,自己直起了身體,重新爬回桌子上坐好:“必要的時候,我也可以裝扮成女人,所以沒什麼關係。”

不,不,重點不在這。

蘇晨混亂地看著那人。

“少主?”影妃看著身體僵硬的蘇晨,疑惑地叫了聲他,再把目光轉向蘇夕。“少主他這是怎麼了?”

“某天你發現你心愛的蘇九跟人發生了某種你不希望發生的關係,於是你氣呼呼地去找她,卻發現跟她發生關係的居然是跟她同性別的女人……”蘇夕用長長的解釋使蘇晨回神。

蘇晨的臉刷地紅了,沒好氣地瞪了眼蘇夕:“別胡說八道。”

影妃瞭解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恩恩,是我的話,我也會傻住啦。”

“兜不是這樣了!”蘇晨有些惱羞成怒地嚷道。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咯。”影妃無所謂地笑,轉眼道:“這麼說來,你的蘇九是那個男人?”

“我的蘇九是什麼意思?”蘇晨呆呆問他。

“哎呀,你剛才不是聽蘇夕說了嘛。”影妃眨眨眼,將手按在胸前,做出了陶醉的模樣:“蘇九當然是我心愛的人啊,天啊,一想到她我就不能自持……”身體也很配合地顫抖起來,“終有一天,我一定要讓我的心肝兒在我身下嬌吟喘息,誇我棒誇我勇猛,要求我再一次再一次,”口中發出了激動是顫音,“天吶,天吶,我我……”

蘇晨非常無語地用困惑的眼神看著蘇夕:你確定這傢伙真的是傳說中的影妃?這傢伙也太奇怪了吧!

蘇夕嘆口氣,回答蘇晨:“他就是這樣的啦,有時候我聽到他說話我就想打人。忍著點,一會就恢復正常了。”

……這人說的話比豔書還恐怖。

結束了一大通不知所雲,香豔刺激的話語後,影妃終於恢復了懶散的神態:“原來癲狂真是可以傳給後代的,那個男人是瘋子,少主也病得不輕。”

“……什麼意思?”

“哎呀,你可別生氣,我只是說實話而已,”影妃的口吻有些油腔滑調。“你一定很好奇吧,為什麼我要易容成你的模樣。”

蘇晨沒有回答,當是默認了。

“我不但易容成你,還易容成你的侍女哦,就是那個每天上午都帶著香味的侍女,你還問過我話咧。”影妃聳聳肩,拿過火籤子撥了下燭台裡的火苗,“你應該記得吧。”

我當然記得,那個侍女身上有蘇岐的味道,所以讓我很在意地跟她多說幾句話,但後來想到自己也沒有問這個的立場,便作罷了。

“那個男人真的很過分?,要我做發洩望的工具,還要我保護他的寶貝,若不是蘇九希望我這麼做的話,我老早跑了。”影妃皺眉抱怨著。

蘇晨有些不習慣他說話的直白,或者說,有些許的不舒服——聽到影妃說自己是蘇岐發洩望的工具時。

“你不知道我有多難過啊,每次要頂著你的臉給他弄來弄去的,”影妃大咧咧地說著隱晦的話題,“還得模仿猜測你的舉止動作,稍微不像他就會像丟垃圾一樣的把我丟牆上去,有時候甚至會將我打傷啦……”

呃?

蘇晨只聽到前面兩句就呆住了,後面的話根本沒去聽。

……什麼叫頂著我的臉?

“你看,現在他還不准我吃飯,因為你現在很瘦啊,所以我也要變得跟你一樣瘦他才能騙到自己是在跟你做哦,”影妃搖搖頭,“你說,他還不夠瘋狂嗎?你也是,明明知道他是父親,還是男人,居然也不想想後果,果然父子倆都瘋了。”

蘇夕在旁邊冷冷地搭腔:“整個長樂宮就你沒資格說這話,別忘記了,是蘇九將你養大的,你居然對她有那樣的想法。”

“我的蘇九心肝怎麼會是那男人比得了的,她將我從死人堆裡揀回來,救活我,還教我識字,習武,笑起來像仙女一樣美麗,說話的聲音像缶一樣低沉動聽,身材是那麼的矯健,啊”花痴地陷入了自己的遐想,“為什麼世界上還會有這樣迷人的存在,別說是她要我給那男人上,就算是讓我給十個男人上我也在所不辭。”

蘇夕臉部表情有些抽搐。

蘇晨也總算回神——確切地來說,應該是影妃開始意時,一股惡寒襲擊了他,所以清醒了。

我以為長樂宮中蘇岐最瘋狂,沒想到這個影妃也差不了多少嘛,他現在看起來跟以前電視中《動物世界》裡願意為女王蜂付出生命的工蜂們沒什麼區別。

蘇夕瞥了眼那邊的影妃,轉臉跟蘇晨說:“現在,你明白了吧,那個男人對你有著怎樣的想法企圖,兩年前,你失蹤那陣,他在宮裡大開殺戒,舊的影妃就在那時沒了的,取而代之的就是眼前這個瘋子,因為他非常擅長易容,蘇九她們為了不讓那男人徹底發狂,便將假扮你去安撫他的任務託付給了影妃,有時候,”蘇夕看了眼那個兀自坐在桌子上兩眼狂熱的傢伙一眼,低下頭:“那男人會失控侵犯他,但,安撫長樂宮的主人是蘇九給他的任務,所以……”話沒有說下去。

但是蘇晨已經明白了她未說完的。

心中是震驚又帶著羞惱。

原來是這樣……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縱然如此,他還是十分討厭將影妃做為工具的做法。

看了眼蘇晨凝重的表情,蘇夕涼涼地朝桌子上那人點了點:“不用擔心他,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被壓是屈辱,他只要一想到蘇九就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傢伙了,根本不會有任何陰影,而且,”頓了頓,揚起頭來朝蘇晨微笑,“哪怕是他這樣的人也會覺得為自己重視的人付出,本來就是幸福啊。”

蘇晨沉默著。

“既然明白了,我們就走吧。”

“那他怎麼辦?”他看看還不曉得在碎碎念什麼的影妃。

“哦。”蘇夕點點頭,將手裡的盒子放在桌子上,“這傢伙據說被強制節食半個多月了,每天都處於半飢餓狀態。”然後走出了院子。

“……因為我的關係?”蘇晨到現在都還沒什麼真實感,因為眼前的影妃是如此的痴狂,而影妃口中的蘇岐採取的手段又是那麼的極端——因為我。

這一次,蘇夕停下了腳步,直直地注視著他的眼:“對,因為你。那個人,已經為你發了瘋了。”

由蘇夕那清脆的,悠揚的聲音無比清晰的說出了這話時,讓蘇晨有一種無法逃避的感覺。

看著蘇晨有些慌張的神色,蘇夕溫柔地笑了笑:“如果你覺得這樣的他很可怕,那就離開他,讓他繼續在這癲狂裡沉淪,我自然有保你周全的方法,哪怕他是蘇岐,我也會保你周全。”

蘇夕的眼神是如此的堅定,以至於蘇晨覺得自己一旦應了,這個世界都會因此改變。

這當然是不可以的,小夕是我最重要的人,蘇岐,雖然有些……變態,但是我不討厭他,甚至……

對,我喜歡他的。

想到這,蘇晨抬起頭來,也認真地注視著蘇夕,唇角含笑:“不用,正如影妃說的,我大概,也病得不輕了。”

蘇夕注視著他,良久,伸手,在空中頓了頓,然後輕輕將手放在他臉上:“你要幸福。”

這一次,他沒有下意識地躲避開來,低下頭,抱抱蘇夕:“恩,你也是。”

我們是同脈相連的存在,所以,彼此的悲傷快樂都能感同身受。

第49章

影妃的住所附近依然是黑壓壓的。兩人一前一後慢慢走著。

雖然已經清楚了事情的緣由,但蘇晨並沒像蘇夕預料的那樣直接回去找蘇岐,反而跟蘇夕說道:“蘇十在哪,你知道的吧。”

蘇夕愣了一下,然後沒說話了。

“帶我去找他。”

“不要。”蘇夕終於回頭,卻是想也沒想的拒絕,“你去找他幹嘛,他還害你不夠慘麼?”

“這不是他期望的。”蘇晨無奈地嘆口氣,“他的初衷是為了保護我。”

蘇夕冷笑:“你不要說了,我不會告訴你的,我就要讓他在這樣的疏遠中痛苦不堪來償還對你曾經的傷害。”

“小夕!”蘇晨皺眉。

“我恨他。”蘇夕清澈的眸子裡寫滿了黑色的恨意,“因為他的愚蠢和不明世事,晨晨受了這樣的苦,我們每一個人都想保護的晨晨,居然讓那個愚蠢的傢伙害成這樣。”

“……他是你的親人。”蘇晨嘆息,“是我們的舅舅。”

蘇夕冷笑,“那又怎樣?血緣能代表什麼?陪著我長大的是晨晨,不是他。”

“我要見他。”蘇岐那麼高的武功都成那樣了,更加不用說蘇十了,他武功沒蘇岐高情緒又非常壓抑,一定更為難受。

“不可能。”蘇夕扭頭繼續往前走。

“那我問蘇岐好了。”蘇晨輕聲說。

蘇夕的腳步停住,然後大力地嘆口氣,皺著眉:“你也太濫好人了吧!”

蘇晨搖搖頭,笑:“那是因為,他是我們的舅舅。”

“少來。”蘇夕不耐煩地揮揮手,“我才不管這些有的沒的,我不承認他。”

“就算你不承認,這也是沒辦法改變的。”蘇晨微笑,“我們是他僅剩的親人了。”雖然蘇岐沒說,但是光憑長樂宮那乾脆利落的行事作風也可以想到,甪裡一族可能就只有蘇十還活著了。他也清楚這就是政治的黑暗,如果不忍心便會死更多的人,憐憫仁慈是無法用在政治上的,所以,他什麼都不能做。

“重點是後半句吧。”蘇夕沒好氣地瞪他。

蘇晨苦笑。

“這世界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人呢,晨晨。”蘇夕的聲音微微低,“可是,大概也就是因為你是這樣的人,我和他,才會被你吸引吧,我們都希望你能一直對我們溫柔以待,但是有時候真的會被你的溫柔給氣死呢……”笑了笑,“可能是,我們都希望你的溫柔只給予自己吧。”

聽到蘇夕的口氣中有妥協的意味,蘇晨笑著:“你願意告訴我了?”

“……恩,我陪你一起去。”蘇夕無奈的嘆口氣,“你啊,雖然平時很好說話,但一旦決定了的事情真是倔到八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蘇夕那縱容的口氣,讓蘇晨滿心感動——若不是重視自己的人,怎麼會為我而做出這些讓步?

蘇十居住的院落跟影妃的恰恰相反,明亮的如白晝,處處掛著碩大的夜明珠,襯得這片院落如雪般蒼白。

蘇夕叩了叩大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探出頭來的是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眉目清秀的少女,看了眼蘇夕,然後驚慌地說:“十先生身體不適,休息了,您請下次來吧。”

蘇夕這傢伙一定在這找了不少麻煩,不然不至於人家一見她就這麼緊張。蘇晨站在屋簷下的黑暗角落想著。

“今天不是我要找他,是少主。”蘇夕撇撇嘴點點屋簷下的蘇晨。

“啊……”小丫頭驚訝地,旋即下跪,“拜見少主。”

蘇晨慢慢走出陰影:“不用多禮。”明珠下單薄的身影更是看起來快要變成透明般。“蘇十不舒服?”

“是,目前還沒清醒。”

“……可以去看看他嗎?”果然他比蘇岐的情況嚴重。

“啊?”小姑娘呆了一下,然後連忙點頭,“我馬上去把十先生弄醒。”

“不用。”蘇晨搖搖頭,“我就看看,馬上走。”

可是,十先生大概很想見少主吧。

小姑娘在心裡這麼想著,卻沒敢說出來。

“帶路。”蘇夕朝她揚揚眉。

“是。”

蘇十居住的院落雖然看起來很大,但人卻非常少,除了這個小丫頭就沒見過其他的人。

院子內十分的空曠,沒有什麼植物,連廂房都較其他院落的小上一碼,被照得亮堂堂的。

非常安靜,安靜到只能聽到三人的腳步聲,蘇晨忍不住問道:“侍奉他的人呢?”不要告訴我蘇岐把人全撤了,連那麼碩大的夜明珠都給他拿著當燈泡使,我不信長樂宮會在物質上苛刻他。

“十先生什麼事情都是自己動手的。”小姑娘低低說,“……從兩年多前……”

兩年多前……

指的是那件事發生後吧。

“就你跟蘇十住?”蘇晨打量著院落。

雖然比影妃的小院大了不少,卻空蕩蕩的十分寒磣。

“奴婢居住在偏院,十先生一個人居住在主院。”

在這院落旁邊的確還有個小小的院子,是這孩子的居所?雖然隔的近,但現在這也太晚了些吧。

終於到了某扇門前,小姑娘停住了腳步。

“到了?”

“……少主雖然奴婢不該說這話但是十先生真的很痛苦請您別再責怪他了好嗎?”小姑娘突然一口氣不喘緊張地說了這一大串話。

“啊?”蘇晨還反應不過來。

“行啊,居然曉得在晨晨面前給他求情了。”蘇夕冷笑,也看不清她是怎麼動作的,只聽到“啪”的一聲清脆響聲後,那小丫頭摀住臉,低下頭,瑟瑟發抖。

“小夕。”蘇晨拉住她,“你幹什麼啊!”皺眉訓斥她。

“她這都跑到你面前放狗屁來了,我怎麼不能教訓她?”蘇夕冷哼,“也不想想她是什麼身份,有什麼資格跟你說這話。”

“你閉嘴!”蘇晨瞪她一眼,用難得的嚴厲口氣呵斥她。

蘇夕愣了一下,正要裝可憐,卻見蘇晨那瞪著自己的樣子,於是扁扁嘴巴,一臉委屈地沒說話了。

“你……”蘇晨看著因為自己跟蘇夕的爭執而顫抖的更為厲害的小姑娘。

“是,是……”她顫巍巍地抬起頭,看了眼蘇晨,然後“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拚命磕頭:“少主少主,請原諒奴婢的無禮,這事跟十先生沒一點關係,是奴婢自作主張,少主怎麼罰奴婢都沒關係,請少主別怨十先生,他什麼都不知道,少主少主……”最後趴在地面上低聲嗚咽起來。

“我沒有生氣。”蘇晨苦笑。

小姑娘停止了說話,壓抑著自己的哭泣,趴在地上微微顫抖。

“……蘇十對你很好?為什麼護著他?”

“十先生雖然害了少主,但他其實是好人,奴婢照顧了他這麼久,他從來沒有亂發脾氣,遷怒奴婢,奴婢實在不忍心見十先生日益消瘦下去,十先生雖然不常說話,其實是個極好的人,奴婢受傷時都是十先生給奴婢上藥,十先生他真的不是故意的,發生那件事,是因為十先生太容易相信人了,請少主少主……”一被詢問,她又拚命地說起話來。

“我知道了。”蘇晨嘆口氣:“你能不能回答我幾個問題。”

少女身體一抖:“啊,是是。”

“你叫什麼名字?”

“啊?”少女呆住,愣愣地抬起滿臉淚痕的臉。

“看什麼看,名字!”蘇夕沒好氣地吼她。

“小夕。”蘇晨頭疼不已,本來以為剛才凶了她會稍微乖一點,誰知道還是這樣。

蘇夕瞪了那少女一眼,把頭轉回去了。

“奴婢叫木蓮。”倒是蘇夕吼的那一嗓子讓她順利快速地回答了。

“是好名字。”蘇晨笑了笑,“木蓮小時候成長很慢,慢慢會越長越快,會開出盛大白色的花,很香。”

叫木蓮的女孩子呆呆抬起頭,看著他。

“蘇十是怎麼樣的人?”他突然問起他。

“呃,是個單純天真的人,是好人……”木蓮愣愣回答他。

“很容易上當?”蘇晨笑。

木蓮沒有出聲,但也沒否認,只是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

“……你很重視他?”

“啊?咿!不,不是,少主,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木蓮嚇得又趴了下臉拚命磕頭。

“被人喜歡是好事,他知道了會高興。”蘇晨輕聲說,然後撇了眼還在生悶氣的蘇夕。

蘇夕用眼角餘光瞥了他一眼,然後又扭過頭去,低下了頭,依稀看到她唇角上揚的弧度。

蘇晨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說他容易上當,那麼就看著他別再讓他上當。”

“啊?”

許久沒說這麼久話,他覺得有些累了,於是輕輕叫著蘇夕,“小夕。”示意她繼續解釋。

蘇夕有些不情願地走過來:“蘇十那沒腦子的傢伙你不看著點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蠢事呢,但是就你現在這模樣別說看著他了,根本只會添亂,蘇十過去的生活就一直非常空洞,如果沒人看著點,沒準下次會把自己都給弄死,”說到這,看了眼蘇晨。

蘇晨微微笑著看著她,不愧是小夕,我想說什麼她都懂。而且嘴巴仍是說的難聽,但說出這話也證明她清楚這件事並不是蘇十的過錯,這樣,大概對他也不會有那麼大的敵意了吧。

“如果你希望他繼續這樣沒常識地活下去,那這樣就好,你希望他痛苦一生嗎?”居高臨下地俯視木蓮。

“奴婢當然不希望!”或許是被蘇夕的氣勢所影響,木蓮不自覺地握緊了還按在地面上的拳頭,神氣也變的堅決了起來。

“那就變得更厲害些。”蘇夕看著她,微微揚起唇,“首先,把你這奴婢去掉,把自己看得低的人不會有人尊重。”瞥了眼蘇晨,“我可不像某些人,會把那種沒自尊的東西當人看。”

蘇晨倒是不在意她語氣中的刺兒,微笑著看著蘇夕。

“可是……”長樂宮的規矩都的這樣的啊。

“別告訴我蘇十連讓你一個小小侍女破例的權力都沒有。”蘇夕冷酷地說。

可是我要怎麼要求十先生為我取得破例啊……

木蓮為難地,楚楚可憐地看著蘇夕。

“剩下的用你的腦子去想怎麼做吧。”蘇夕冷冰冰地,“別什麼事情都請求別人,如果有自己想捍衛的東西,必須要有覺悟,半調子只會什麼都得不到。”

蘇晨在旁邊看著,突然覺得——我的小夕,好像女王……

“進去了。”蘇夕沒好氣地推開門,“浪費我時間。”

“等等。”蘇晨連忙摀住口鼻,塞給蘇夕一枚藥丸:“他有下毒。”

蘇夕連忙吞下藥丸,然後嘀咕:“連自己房間都下毒,發什麼神經啊。”身後木蓮阻擋不及,差點被毒氣給熏倒,於是蘇晨給了她一枚服下。

蘇晨自己也服下解藥,慢慢往床邊那紗簾走去時不忘吩咐木蓮:“去準備茶果吧。”

“是。”不知是不是錯覺,木蓮說話時已經沒有那種唯唯諾諾。

白色紗帳微微飄拂著,床上躺著一個睡得非常不安穩的人。

白色的長發襯得消瘦的臉雪白,五官跟蘇夕有七分相似,卻少了些嫵媚多了幾分飄逸出塵的美感。

微微皺起的眉讓看到的人不禁想將他眉間的愁鬱撫去。

隔著紗帳,蘇晨站在床邊,觀察著他的臉,輕聲說道:“他也為了我的事,一夜白頭了,不是嗎?”

“那也是他自找的。”蘇夕沒好氣地。

“每一次我看到他的臉,就會覺得很感動,小夕,你看,他跟你真的很像。”

蘇夕沉默了下來,往那人臉上掃去。

過了好一會,蘇夕才抱怨似地嘀咕:“笨蛋晨晨,濫好人!”

蘇晨只是笑。

“……你不恨他嗎?連我都恨他恨得不得了。相信宮主一定更恨他。”蘇夕低聲說。

蘇晨還沒來得及回答,床上皺眉昏迷的人突然大力地掙紮起來,滿頭冷汗地著,表情看來非常痛苦。

蘇晨準備上前看看他情況卻被蘇夕擋住。

“小心他又玩什麼無聊的把戲。”蘇夕警告著。

“怎麼會,你看他這麼難受。”蘇晨不自覺地拔高了聲音。

床上的人突然突兀地叫道:“晨晨,晨晨……”

蘇晨蘇夕都被嚇一跳,爭執也停了下來。

仔細看去,蘇十仍是閉著眼,大概是做了惡夢,所以才會發出了聲音。

“對不起,晨晨……”突然,蘇十閉著的眼開始流出透明乾淨的眼淚,“對不起,對不起……”

蘇晨呆住了。

“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我……”蘇十在惡夢中仍是拚命地道著歉。

蘇夕瞥了眼蘇晨的神色,嘆口氣:“你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你現在恨不起來了。”

蘇晨轉臉朝蘇夕微笑:“有你們替我恨過了,我不需要再費這些心神了,讓你擔心了,小夕。”看到蘇十這樣的神情,真的如小夕所說的,要人怎麼恨得起來?

蘇夕瞪他一眼,然後才笑:“晨晨啊,就是這樣,我再不爽,你一句話我就高興得不得了了。”

“現在,我們回去吧。”蘇晨笑,“我現在想立刻回去了。”見到了蘇十以為會想起不好的回憶,卻沒料到反而那麼輕易的就原諒了他。

是因為我心情好的原因嗎?所以,我現在真的很想立刻見到那個人,做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到那個人。

蘇夕不太高興地:“立刻啊!”拉長了聲音。

蘇晨有些許不好意思地笑。

“真不順眼。”蘇夕輕嗤。“走吧。”

第50章

離開蘇十的院子後,沒走幾步,便被蘇九帶人給攔的下來。

蘇九一邊做出戒備的姿勢,一邊慢慢走過來:“蘇夕,你要把少主帶哪去?”身後長樂宮的侍衛將兩人團團圍了起來。

蘇夕聳聳肩:“你自己問他吧,既然你來了,那我回去了。”轉身,隨隨便便地將侍衛手上的劍撥開,“別擋道。”

蘇九沉吟了一下,然後沖那群侍衛點點頭,再跟領頭的說:“去通知其他人,少主找到了。”

領頭地應了聲,侍衛們紛紛散開,蘇夕從讓出的路上走了出去。

臨去前,對蘇晨笑了笑:“晨晨,或許我不會來道別了,你要保重。”

“恩。”蘇晨站在原地微笑,“記得早點回家。”

蘇夕揚揚手,頭也不回地消失在眾人視野。

待蘇夕的身影從眼前徹底地消失後,蘇晨回頭:“發生了什麼事?”這麼急著到處找我。

“主子回屋後沒見少主大發雷霆,命我等即刻尋找。”蘇九低聲回答。

“那傢伙也真是,睡個覺都不消停。”蘇晨無奈地搖搖頭。

“回少主,主子並沒休息,正待我等將少主的消息帶回去。”蘇九答道。

……還沒休息?不是吧。

蘇晨仰起頭看那天空,已經微微發亮了。

被纏絲的毒折磨了三天還不去休息,到底在想什麼啊,那白痴。

蘇晨皺皺眉:“走吧。”率先往居住的清歌樓走去。

平時這裡人也很多,但今天真是格外的多。

蘇晨懷疑是不是剛才聚在黛岑閣的人全跑這來了。

再次應付了黑壓壓的請安,蘇晨走進自己房間。

果然,眾多端著盆捧著毛巾下跪著的侍女和屋子內東倒西歪,傷痕纍纍的器物都證明了蘇岐的確在這。

其實在這座樓閣中,蘇岐有自己專門的臥房,但他大多數時間都窩在蘇晨房內,所以,蘇晨一進樓就直接來了自己房。

侍女們埋著頭,趴在地板上,瑟瑟顫抖著,見到蘇晨終於來了,於是鬆了口氣般地,齊齊請安:“少主。”

與此同時屏風內,傳來了蘇岐急切的聲音:“是晨回來了嗎?”然後人影一晃,便站到了他面前。

比那會剛出來時臉色更為蒼白,神色非常的疲倦,看起來真是糟糕透了。

“幹嘛不去休息。”蘇晨瞪他。

“我等你回來。”蘇岐笑著。

蘇岐說話時,眼睛急切地看著他,聲音有著微微的顫音。

蘇晨嘆口氣:“……笨蛋。”伸手握住他藏在袖中冰涼的手,放到自己臉上:“不用那麼擔心,我在這裡。”

蘇岐輕輕地觸碰著,那樣的輕柔,好像就怕自己稍微用力,蘇晨就會消失一樣。

“很多事情,哪怕是我,也無能為力……”蘇岐輕輕地說。“所以,我害怕……”

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怯懦無助。

那樣的眼神,讓看在眼裡的蘇晨心猛地顫了一下。

這個世界上最強最冷酷最無所畏懼的男人——蘇岐,在我面前露出了這樣的神色。

每一次決定要為他多做一些事時發現其實他已經做的更多,付出的更多,這樣,永遠永遠的沒辦法還得清這賬了吧。

蘇晨苦笑著:“休息吧,我也一晚沒睡,睡外屋還是內屋?”

蘇岐愣了一下。

蘇晨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拉下他的手,扯住,仰起頭來笑看他:“一起。”

這簡單兩個字,讓蘇岐疲倦黯淡的臉上發出了明亮的光芒,他喜形於色地連連點頭:“好,好。”也忘記了狀況,反握住蘇晨的手傻笑起來。

蘇晨瞥了眼周圍的侍女們——居然沒一個人敢抬起頭來看看蘇岐這傻乎乎的表情。

蘇岐在她們眼裡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啊,不會就跟惡鬼差不多吧。

蘇晨在心裡嘀咕。

蘇岐開心地拉著他往內屋走:“內屋床上有你的味道,睡內屋。”

這傢伙……

至於嘛,不就睡個覺嗎……

呃……

睡覺?

他應該不會亂來吧……

只是,他沒在我身上亂來,跑到別人身上亂來——怎麼更不爽了我?

“蘇岐。”進了屋子,蘇岐關了門,蘇晨才輕聲開口。

“恩?”蘇岐還沉浸在興奮中,開心地扭頭看著他。

對方那樣單純興奮的神情,讓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了,咬咬唇:“……以後別再去找影妃。”

蘇岐的笑容僵在臉上,然後無措地垂下眼,鬆開了握住蘇晨的手:“……你知道了?”

“恩,我剛才去見他了。他告訴我了。”

“……我……”蘇岐沒辦法說出其他話來,只說了一個字,便沉默了。緊張的將下唇咬得發白卻沒自覺。

“總要他做那樣的事也不好,他是人,不是工具,你要他來保護我,我沒話說,但是你不能這樣對他。”

“……我,你……”蘇岐支支吾吾了半天,然後抬起頭,不安驚惶地看著他:“你覺得我……很噁心?”神情是好像蘇晨一旦做出了肯定回答,他就再也活不下去的那種驚恐。

眼中的那種快要崩潰的情緒讓蘇晨看得一陣揪心。

蘇岐……

你真讓我越來越想溫柔以待——或者,不論我想不想,都已經下意識地這樣做了。

“我只是不喜歡別人身上有你的香味。”蘇晨微微低下頭,以蘇岐足夠聽得到的聲音說道。

不敢跟他的眼對視,因為會不好意思,而且不知看到蘇岐的反應後自己又會因為感動做出什麼更傻的事情來。

所以,他說完這話,連忙轉身往床邊走:“啊~好困好困。”

蘇岐在身後半晌沒動靜,於是蘇晨困惑地回頭望。

蘇岐還傻兮兮地看著自己。

“……你幹嘛啊。”預料之外的反應,蘇晨有些尷尬地低吼。

“……再說一次。”見了蘇晨的臉,彷彿魔咒被解開了似的,蘇岐猛然撲過來,輕鬆一扯就把他給拉進懷裡。

嗚啊啊!

這傢伙心跳好快啊!

蘇晨紅著臉掙紮了起來。

“再說一次。”蘇岐的口氣中充滿了喜悅。

“不要啦……放手……”

蘇岐不管不顧他的掙扎,傻笑了起來:“呵呵,呵呵……是真的,晨……是真的說這樣的話了。”語氣陶醉的,“我覺得快飛起來了……晨,你有沒覺得快飛起來了?”

……我已經窘的快要挖個洞藏起來了……

蘇晨掙扎無效,反而累得自己體力不濟,於是停手被他圈在懷裡休息。

我真是夠傻的,不該說這樣對他而言太過刺激的話啦。

不曉得他會這樣傻笑多久。

過了一會,他的唇角終於也勾起了上揚的弧度。

好不容易,蘇岐總算恢復了些許平靜,蘇晨換好衣服後先進被窩,然後蘇岐也連忙換了衣服撲進被子裡將蘇晨牢牢摟住,還不時發出詭異的傻笑。

柔軟的被縟讓蘇晨幾乎是一躺下就湧上了睏意。

饒是如此,蘇晨還是瞥了眼將自己摟得緊緊的蘇岐警告道:“……你別亂來啊……”

蘇岐非常愉悅地應允了他。

……我還是覺得好不放心……

可是,好困,超困,說起來我可從來沒這樣一整晚沒睡的經歷呢。

啊啊,不管了,睡覺最大。

於是閉上眼,沉沉睡去。

至於那一直騷擾自己的鹹豬手嘛——無視無視……

第51章

期間醒了一次,扭頭去蘇岐也趴在枕邊發出平穩的呼吸,美麗的臉近在咫尺。

這傢伙到底什麼時候停止了對我的騷擾呢?

蘇晨想了想,抵不住睡意,再次睡了過去。

總覺得很奇怪……

好像什麼東西充盈著又空虛著,身體有點怪怪的……

他低聲了一下,醒了過來。

一睜開眼,頓時嚇得瞪大了眼。

我怎麼一絲不掛啊啊啊!

倒抽了口冷氣,差點沒尖叫。

想到侍女們都在外屋,蘇晨趕忙壓低了聲音,惱怒地問道:“你搞什麼啊!”

蘇岐忙著吻他胸前的小點,於是便頭也不抬地低語:“……你醒了?”順便輕輕地咬了咬已經泛出鮮豔紅色那處。

蘇晨發出小小聲地驚呼後,開始掙扎:“廢話,你都這樣了我能不醒嘛!”

“乖乖,別動……”蘇岐很沒誠意地說著,一邊扣住他的腰,沿著往下吻去。

“都這樣了我怎麼能不動!”蘇晨掙扎地更加用力了。

聞言,蘇岐終於抬起頭來,嫵媚的眼中閃耀著魅惑的光芒:“……我是在滿足你的願望。”

“啊?”蘇晨呆呆地。滿足我的願望?我什麼時候有這樣的願望了?

“我不再去找影妃,相對的,應該在你身上得到補償。”輕笑著,重新低下頭,柔軟的舌尖在他胸前打著轉。

“恩……”意識到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發出了一聲嬌喘,他嚇得手腳並用:“放手!”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雖然決定正視自己的心情,但也用不著這樣突然來個三級跳吧?這也太快晉級了啦!

蘇岐的動作稍微緩慢了下來,指尖在他那凸出的肋骨胯骨乾癟的腹部處流連不去,微微低垂的眼簾中帶著憐惜和溫柔。“晨……”

他那樣的眼神,讓蘇晨的掙扎也消極了些,嘴巴沒好氣地應著:“幹嘛啦,趕緊放手。”我這樣難看的身體,實在是不適合暴露在他眼前,因為相比之下,他的身體的確比我要優美不知多少倍。

“再也,再也……”他低聲呢喃著。

“恩?”再也?

“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蘇岐說著,輕輕地抬起了頭,認真著看著他。

那樣妖豔卻又充滿著甜蜜的神情,讓蘇晨整個人都看呆了,也忘記了掙扎。

就好像呼吸般自然而然,蘇岐低下頭,吻住了他微張的唇。

蘇晨一時還不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只是覺得唇上傳來軟軟的,涼涼的觸覺,那柔軟的舌輕輕地描繪著唇瓣,然後,輕巧地鑽入他口中。

蘇晨猛然回神,正要推開他。

眼前卻是蘇岐那迷醉深情的眸子。

這個人,連接吻都不會閉上眼嗎……

眼中那閃耀著的火焰,彷彿要將自己吞下去般充滿了濃濃的情。

有些逃避有些心悸,他沒志氣地閉上眼,放鬆了身體,任由那個人的唇舌糾纏自己的。

……原來,他渴求一個人時,是這麼的攝人心魄,這麼的美麗。

我呢,是不是太縱容他了?

為了這個人,一項一項地打破堅持,拋卻理智,跟以前的那個我,一定有什麼不同了吧?

臉紅得快滴出血來,呼吸紊亂,全身無力被蘇岐鎖在懷中,他在腦中迷迷糊糊地想著。

一邊吻著蘇晨,蘇岐手一直輕柔地撫摸著手下那瘦弱的身體,慢慢地移到了蘇晨身下那個微微有些抬頭的分身上。

脆弱部位被碰觸的危機感,讓蘇晨猛然回神,臉雖然是紅紅的,意識總算回覆了一些,掙扎地躲開蘇岐慢慢變得狂野的吻。“……蘇岐……”聲音沙啞得不可思議。

蘇岐彷彿知道他想說什麼般,掃了眼房門。

那裡關得緊緊的。

……今天大概是躲不了了。雖然很奇怪,但是對像是蘇岐——大概沒什麼問題吧。

他有些認命地抬起手,勾住蘇岐的脖頸,笨拙將一吻印在他頰邊。

而這,彷彿是被點燃了引線般,蘇岐的眼中閃過驚喜和沸騰的望,再次深深地吻了下去。

而手,一刻也不遲疑地覆到了蘇晨的分身上。

被他較往日更炙熱的手掌碰觸到,蘇晨忍不住打了個顫,也被淹沒在熱烈的親吻間,唇角因為太過激烈的親吻而漫溢出細細的銀絲。

似乎不太滿意蘇晨的聲音被吞沒,蘇岐依依不捨地離開了蘇晨的唇瓣,發出了輕微的聲音,低聲地附在他耳邊:“……叫出來,你覺得舒服嗎?”手有規律地上下捋動起來。

蘇岐的唇一離開,蘇晨就發出了小小聲的,然後立刻咬著唇,壓抑著不准自己發出那不知廉恥的聲音來,聽到他這麼說,蘇晨羞惱地瞪了他一眼:“呼……不,不要……”。

蘇岐有些苦惱地嘆口氣,在耳邊低語:“真是……頑固啊……”聲音中帶著難以抑制的顫音。

……他也……

蘇晨突然意識到了。

雖然非常的不好意思,他還是偷偷地伸手,輕摸了下他身體那個所在的大概部位。

蘇岐身體猛地上仰一下,發出悶悶的聲音,然後帶著笑容,俯下身體,看著他微笑:“……壞孩子……”然後埋首在他胸前細細啃咬著那鮮豔滴的小紅點。

雖然摸不太分明,但那個應該已經硬了……

熱熱的……

蘇晨臉頃刻又充血滾燙。

咬咬牙,再次伸手,小心謹慎地隔著薄薄的衣物握住了他那一根。

蘇岐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雖然是笑著,但是微顫的聲音仍是洩露了他的激動:“晨?”

“……你……怎麼……恩……不叫……”他想努力裝出嚴肅的模樣,但那滿面春情的模樣實在是沒說服力。

“你……想替我做嗎?”蘇岐顯然很高興。

蘇晨用非常不熟練的手上動作回答了他。

“我……”蘇岐露出了想哭又想笑的模樣,然後輕聲地說:“我真高興,”咬著唇,垂下眼,“高興的要發瘋了……”俯下臉,細細密密地在他臉上落下親吻。

我不認為我們現在做的事不算發瘋……

蘇晨很想這麼說,但怕一張口就是,只得作罷。

瘋狂這樣的東西大概是會傳染的吧。

他自嘲地在心裡想。

“……我不知要怎麼辦才好了。”蘇岐吻吻他的額頭,然後嘆口氣,“真想把你拆骨入腹,完全吞下去……”

由於蘇岐的身體越壓越下來,他的手有些不方便動作,再加蘇岐手裡的分身傳來的快感越來越強烈,他動作也變得不太規律了起來。

導致蘇岐說話聲音都變得忽大忽小。

“……真沒辦法……”蘇岐輕嘆,低頭,輕輕地著他唇角溢出的液體,含糊地:“我好難受呢……”這樣說完,離開了他的身體。

蘇岐的身體才離開,莫名的失落就湧了上來,還不待他說點什麼,就被扶起來,後背墊上軟墊靠在床欄上。

茫然地看著他,只見他俯下了身體,微張雙唇,將自己的分身給含了進去……

蘇晨倒抽了一口氣:“……蘇……蘇岐……啊……”

熾熱的口腔,溫柔貼順地包裹著自己的敏感,舌尖順著皮膚輕柔噬的那種感覺,讓蘇晨渾身顫抖。

糜的聲音聽在耳邊更是讓他困擾又興奮得瑟瑟發抖。

這次,再也無法壓抑快感的:“……蘇……岐……啊哈,別……”眼淚快要被他給逗弄出來,仰起身子,也不知是迎合還是想要脫離,雙眼迷離充滿了霧氣。

但蘇岐似乎很滿意他目前這意亂情迷的模樣,嫣紅的雙唇吞吐性器的同時,還勾起眼來,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這個人是如此的美麗又如此的性感,讓蘇晨越發地不能自持。

性器在口腔刮擦導致的水聲已經蘇岐偶爾輕輕發出的輕哼,讓蘇晨無法自拔地陷入到了情的深潭中。

隨著蘇岐的動作加快,蘇晨也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了,下意識地扭動腰身,希望那個溫暖包容自己的所在能夠更深更貼近自己。

蘇岐有些被他莽撞的動作給撞得口腔發疼,鬆了口,著自己殷紅的唇,抵在分身的頭部,微笑著將他稍微往下按:“真是性急呢……”

他稍微有些回神,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迷亂可能讓他覺得難受了,剛要張口道歉。

蘇岐又一口將他的性器給吞了下去,一邊用舌尖勾著敏感的皮膚,一邊伸手去玩弄他分身下的囊袋。

這下刺激得蘇晨再也無法思考,口中只是胡亂地叫他鬆口,一邊又言不由衷地往他絲緞般的口腔撞擊:“哈啊……蘇……岐……不,不行了……放……放……嗚嗚……”短促尖銳的驚叫聲後,拚命掙紮了起來,但蘇岐卻固執地扣住他的腰身不讓他離開自己口腔,“嗚……啊,啊,啊!”終於無法忍耐,身體猛然向上彈起,連著劇烈抖動了好幾下,因為覺得非常的羞恥,眼淚也不受控制地飆了出來。

身體頹然地軟回了床榻上,眼淚狂流。

白痴啊,射到人家嘴巴裡,我……

情過後的餘韻和羞惱讓他半天回不了神。

過了好半天,終於抬起頭,有氣無力地看了眼蘇岐。

那變態的傢伙居然非常開心地用指尖到自己口中挖出那白色的液體,眯起勾人的眸子看了看,然後很滿意地放回嘴裡,像品嚐什麼美味似的——吞了下去。

……混蛋……

蘇晨不曉得在心裡的咒罵是針對自己還是他……

“晨這樣子,好誘人。”吞完了那東西,蘇岐高興地湊上來,低聲俯在他耳邊說道:“真好看……”

雖然很不能接受他的做法,但,蘇岐在性事過程中展現的神態,真是無與倫比的美麗。

所以,好看的是你好不好……

蘇晨微微喘息著,沒功夫回答他。

“晨……”蘇岐像是嘆息般地輕呼,輕柔躺回他的身側,卻沒再說話,只是溫柔地看著他。

白痴……

蘇晨有些無奈地嘆口氣。

我真服了你了……

努力地伸手,撫摸他唇角的水漬。

蘇岐揚起唇,然後張張口,含住了他的指尖,舌尖一遍一遍地繞著轉,偶爾會用牙齒輕輕地咬一咬。

孩子氣,又沒帶一絲情的舉動,讓蘇晨輕聲笑了。

好奇怪,其實這應該是比較色情的舉動,為什麼現在的蘇岐做起來卻沒什麼呢?剛才的蘇岐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魅惑,讓人著迷。

兩人互相凝視著,持續這小遊戲過了好一會,並沒有覺得這靜謐的氣氛有什麼尷尬的,相反的,反而覺得輕鬆。

直到蘇岐鬆開口輕聲問他:“熱嗎。”一邊伸手去給他拭額角的汗。

這才留意到因為剛才對自己而言算是劇烈的運動中,身體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不過,現在冷靜下來了,當然不再覺得熱,於是搖搖頭。

蘇岐露出了笑容:“再睡一下,你該是很累了。”

“可是……”蘇晨猶豫地瞥了眼蘇岐的下身。我答應要幫你做的。

“下次。”蘇岐溫柔地笑了笑,“你現在看起來半跟指頭都不能動了。”

……這話說的沒錯。而且看起來,蘇岐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模樣,可能也沒什麼望了吧。

蘇晨有些愧疚地:“那我欠你一次。”

蘇岐笑:“恩。”摸摸他的頭。

體力耗盡的蘇晨再次進入了沉睡中,大概是因為身邊躺著的是蘇岐,他睡得格外安心。

過了好一會,確認蘇晨已經沉睡的蘇岐有些苦惱地抬起手,伸進自己的褻褲內,輕輕語:“真好看,晨,我的晨……恩……”手在輕微地捋動著,發出細微的,兩眼著迷地看著蘇晨的睡顏。

過了一會,又湊過臉去,輕輕地一下又一下的吻著他的臉頰,手上的動作加速,低低的偶爾會漏出一兩聲,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蘇晨。

“恩……啊,晨……啊!”發出一聲驚喘後,他的身體也放鬆了下來,喘息著,靠近蘇晨的臉,非常憐惜地吻著他,甜蜜地呢喃著:“晨,我的晨,我真是,越來越,越來越愛慕你……”

第52章

次日,傍晚時分,蘇晨醒了過來。

蘇岐沒在房內,躺在床上,蘇晨還有些不能回神,過了幾秒,想起了自己睡前跟蘇岐做的瘋狂荒謬的事,臉上的溫度直線?升。

……我,我發瘋了我……

他在心裡苦惱地。

有些沮喪地翻過身,懊惱地捶了一下墊著絲錦的床。

卻不想招了蘇岐過來。

腳步聲輕輕的來到床前:“醒了。”聲音輕快,證明他的心情很好。

“……唔……”蘇晨卻不曉得要怎麼面對他。

前輩子連戀愛都沒談過,這輩子居然被個男人給弄得……

下面的詞他自己都不敢再想下去。

伸手摸摸他的頭頂:“怎麼?”

“……”他倒是很想問問蘇岐為什麼會這麼理所當然?我可是他兒子啊,這樣誘我,他難道就沒一點罪惡感嗎?

最終卻是非常無力地:“你說,我該用什麼臉來面對你……”想跟蘇岐談論倫理道德的我很蠢。

蘇岐的聲音微微有些驚訝:“戀人啊,這還用說嗎?”

……所以,你為什麼會說的這樣理所當然啊……

蘇晨再次無力:“你有沒想過,長樂宮的大家會怎麼看我們?”雖然已經決定正式自己對他的感情,但想到要面對眾人的眼光,他就心裡發怵,更加不用說一下子變成這樣了,經過了這一晚,他現在是連出去面對眾人的勇氣都沒。

“那又怎麼?”蘇岐明顯不理解蘇晨的苦惱。

“……沒什麼。”蘇晨決定不再跟他討論這個問題,坐起來,在蘇岐虎視眈眈的眼神中拉好微敞的衣襟,“你出去,我換衣服。”

“為什麼?”蘇岐的口氣更為不解了。

“你杵在這我怎麼換衣服啊……”蘇晨覺得今天跟蘇岐溝通起來格外的困難。

“可是,我昨晚全都看過了啊。”

……不是理所當然,不是理所當然,你懂不懂啊!

蘇晨真想抓著他的衣襟這樣狂吼,終究也只能無力地嘆息,不再說話了。

蘇岐突然悶悶地笑了起來:“你我都不是太拘泥於旁人眼光的人,何必在意那麼多。”手撫摸的陣地由頭頂轉移到了臉龐。

看樣子總算是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怎麼懊惱了,但他的口氣還是明顯的不能理解啊……

“雖然其他的人可以不管,可是小夕呢?小夕的想法我總要顧及吧。”蘇晨無奈地。

“她明早要離宮,你們根本沒見面的機會。”蘇岐淡淡地回答,“那個跟她一起來的人已經等了一下午了,你要不要見他?”

他?是指小花?

小夕可能目前不想見自己吧。

蘇晨的笑容不自覺地有些落寞了起來。

蘇岐微涼的指尖滑過蘇晨的唇角,輕輕點了點:“我不喜歡你這樣的笑。”

抬起頭,蘇岐擔憂的神色落入眼底。

蘇晨笑:“去見見小花吧,我也有事想問他。”

他到底是什麼身份,接近小夕有什麼企圖,對小夕的看法怎樣,對小夕的瞭解程度又有多少……

蘇岐點點頭,“我在外屋等你。”

雖然口頭上提出了異議,最終還是尊重了我的想法……

蘇晨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唇角勾出了淡淡微笑。

清歌樓的會客廳裡,身著墨綠色勁狀,個子高挑,舉止雍容華貴的人正悠閒地品著茶盞中的清茗。

見蘇岐伴著蘇晨走了進來,放下手中茶盞:“宮主,公子貴安。”微微彎腰行了個禮。

“久等了。”蘇晨笑了笑,坐到了那人對面的位置上。

蘇岐點點頭,然後坐在蘇晨座位的旁邊。

“公子身體不適還前來求見,是在下的不是。”小花也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一直也未曾拜見,望恕罪。”

蘇晨笑著:“不用太過拘禮,您可是小夕的好姐妹啊,小花小姐。”故意把“姐妹”和“小花小姐”這幾個字念的很重。

小花倒是笑得風淡雲清:“原來,長樂公子已經察覺了在下的男兒身。”

對方承認的如此坦然,讓蘇晨有些愕然。“既然你開門見山地說了,那麼我也不再拐彎抹角。你……”盯著小花的臉,“到底有什麼目的?”

慢慢看了眼蘇晨旁邊坐著的蘇岐那冷淡的臉龐,小花才回答,“想必至少宮主已經很清楚在下目的至少不是為了長樂宮,不然怎麼可能安然地坐在這兒,這一點,公子盡可放心。”微笑著。

蘇晨嚴肅的神情滯了滯,才很不自然地回答:“那你接近小夕是什麼目的?”居然給這傢伙一眼就看出來,我果然還是太不老練。

倒是蘇岐,瞥了眼蘇晨有些僵硬的臉,揚起唇,笑了起來。

“如果在下說,是為了她,你信不信?”小花笑。雖然是剛才那樣從容的神情,但仔細辨別,仍是可以看出其中不乏柔情。

小夕的容貌,的確是世上少有的美麗,這個人說的話,也不是不可以相信,但是若是因為這個,那的確不是什麼值得信任依靠的男人——因為人的容顏終會衰老,就算是小夕,也一樣會年華老去。

這個人,也是這樣的沒眼光嗎?只看到了外在,卻不曾注意到小夕美好的靈魂?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吧,小夕的外錶帶來的震撼已經讓人忽略了她的內在——或者說,只要能擁有如此美麗的女子,哪怕她內心再不堪,也是值得炫耀的。

嘆口氣:“我不能阻止你接近她,因為我不想傷害小夕,但如果你……”傷害了她的話……

他話沒說完,但認真的眼中寫滿了警告。

小花笑了起來:“長樂公子啊,您未免太不相信她的魅力了。”

蘇晨愣了一下,想了想,也微笑著點起頭來:對啊,小夕豈是那種空有外表的女人可以相比的。

“不過,見您如此的為她憂心,在下真是感覺自己做了件大好事。”小花笑著,意有所指的目光在蘇晨和蘇岐身上打了個轉,“她的性子雖然跳脫不羈,但若是跟您相關的,卻是十二分認真仔細,讓一旁看著的在下,都有些小小的嫉妒呢……”

我說小夕那神經粗得跟什麼似的丫頭怎麼會察覺到我跟蘇岐之間的小小問題呢?原來是這傢伙告訴她的。

瞪著小花:“她現在都不願意見我,為什麼要說破?”

小花明朗俊美的臉龐上一直掛著的笑容終於褪去:“當然要說給她聽,您對她好,這毋庸置疑,相對的,她也感受到了你對她的真切情感,並且回報以同樣程度的情感,對嗎?”

蘇晨不曉得小花突然這樣說是為什麼,於是只能憑藉本能回答道:“我們是兄妹,這是應該的。”

“兄妹嗎?”小花低下頭輕聲重複,“一般兄妹,可沒有這麼深的牽絆。”

蘇晨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皺眉道:“我與她並無男女之情,她亦然。”這人是怎麼回事?吃醋嗎?就算吃醋也吃得太過莫名其妙了吧。

小花笑了起來:“失禮了,在下並無此意,”低了低頭,似乎想了想,然後繼續說道,“只是稍微覺得,您與她在一個世界,將其他人都隔了開來,讓在下還有……”看了眼蘇岐,淡笑:“其他人,都心焦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蘇晨能夠明白這樣的感覺,就好像初次被蘇岐所救,來到長樂宮的那天,蘇岐就給了自己這樣的感覺。

一切都看在眼裡,一切也都於他無關……

這樣的感覺。

原來,我和小夕,也是這樣嗎?

不自覺地抬起頭來,看看蘇岐。

蘇岐彷彿知道他想什麼似的,微微朝他笑了笑,眼神溫柔似水。

“您可能稍微不那麼明顯,但是她卻的確正如在下所說般冷漠,這可讓別有他想的人束手無策啊。”小花苦笑,“所以,在下才決定讓她自己去確認……”頓了頓,“但是說的並不是假話,不是嗎?”

蘇晨沉默了下來。

小花也不再說話,只是微笑著,端過茶盞,小小喝了一口。

“……小夕她很難過,雖然她都什麼也不說,但,你怎麼忍心……?”對一個人真心相待不就該為那個人著想,不讓他難過嗎?

小花倒是露出了玩味的神情:“長樂公子,您應該清楚,每個人的性格不一樣,所持的觀念都會不一樣。”

這我知道,怎麼了?蘇晨困惑地看著他。

“或許,您的情人是這樣愛惜著您,但對在下來說,男女之情應該由掠奪和給予相鋪織就,掠奪她堅信的,給予她所不瞭解的,將她改成合適自己的人。”

……那樣還算是真心嗎?

小花笑:“或許您覺得在下這樣的想法很不可思議——也能從您的表情看出來,但過程不重要,只要能相攜到白首,又有什麼關係?”

“我不能接受。”雖然說的有道理,但總覺得這未免太過於強硬和一廂情願。

“這不重要,您知道了就好,在下會用這樣的方式來獲得她,當然,在這樣的過程中,她也可以摧毀在下的堅持,將她所信任的灌輸給在下。”小花眯著眼笑了起來,“雖然這跟您的情人對待您的方式大為不同,但請別懷疑在下的真心。”

小花一口一個情人的,讓蘇晨聽的老大不自在,乾咳了兩下:“小花,你的這些話我有些不太贊同,但我知道你說的是真話……大概……”

小花微笑著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蘇晨斟酌著用詞:“雖然感覺很奇怪,但是你的口氣,應該是見兄長的感覺吧……”

“正是此意。”小花笑。

“提親……嗎?”蘇晨有些鈍鈍地問。事情的變化已經出乎自己意料了,所以,腦子好像也有點轉不過來。

“如果您允許我繼續留在她身邊。”小花笑,“儘管遲早會告訴她在下是男兒身,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是做什麼的?”雖然覺得這非常的不可思議,但眼前的男人的確有絕大多數人無法比及的氣度和談吐,這樣的男人,大概,勉強可以匹配得上我的小夕吧。

小花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微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讓國太子華明空拜見長樂公子。以令妹追求者的名義。”

……華明空?讓國太子?

蘇晨瞪大了眼,看看蘇岐,蘇岐並沒有什麼意外的表情,彷彿早就知道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用眼神詢問。

這不重要吧。

好像他也用眼神這麼回答了自己……

這麼大來頭的人小夕怎麼會遇到的?讓國啊,目前兵力最強的國家啊,雖然蘇岐攻打啟國讓局勢稍微發生了變化,但讓國霸主地位仍是沒有被撼動。

“不知兄長對在下身份可否滿意?”華明空坐回了原本的位置,微笑。

“……小夕的性格,不適合做您的王後。”蘇晨磕磕巴巴地說,這傢伙接近小夕不是為了借由她攀上長樂宮吧?我可不要小夕變成搭橋的工具!

“在下並不打算讓她成為王後——若有我們兩情相悅的那天。”小花微笑道。

“啊?”你不要告訴我你只是玩玩,我看著都不像。

“不瞞您說,雖然有些汗顏,但在下對所謂的江山沒有任何興趣,所以,這王後的頭銜,只怕也落不到她頭上了,在下更樂於浪蕩天涯,若是再有傾心佳人相伴共賞美景,書盡大川,該是何等的快意。”華明空的眼中露出了憧憬的神色,但馬上又恢復到那安靜的笑臉,“華明空這樣的身份,在下可不太珍惜。”

在這一刻,蘇晨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也真是的的確確有著常人莫敵的智慧灑脫。

如果他真的傾心於小夕,那應該不用擔心,因為這種人都非常的自傲,平常人家的女子根本無法看得上,哪怕對方擁有再絕世的容顏,在他們眼裡大概都不值一提,而我的小夕嘛,當然不屬於平常女子。

想雖這麼想,但口中還是不甚放心地問道:“……您究竟是欣賞她哪點?”

華明空翹起唇角:“這個嘛……那可說不上來,大概是不知不覺地無法移開視線了吧,”笑了笑,“一開始是陰差陽錯的相遇,因為好奇便跟她共同行動了一段時間,漸漸地,覺得,她真是非常適合在下的人,不要說她是女人,哪怕是男人,也沒辦法做到放手。”當時在漢國的自己只是好奇那個跟她一起的大夫去哪了,結果卻發現了她面具下驚人的美貌,於是奇怪她為什麼要將上天賜予的這美麗掩藏在人皮面具下,探究著,觀察的,慢慢不可自拔——總的來說,也的確有些自掘墳墓。

好在,我現在覺得自己真是非常幸運,當時能夠對她產生興趣。

語焉不詳的回答讓蘇晨聽不太明白,但也並不太想深究,畢竟這是小夕跟他之間的事,自己干涉太多就沒必要了。

“總之,”華明空笑著總結道,“你們兩兄妹大概都有這樣的魅力吧,讓人日益著迷。”瞥了眼蘇岐。

蘇岐冷淡地看了看他,再開口道:“我們約定的事請遵守。”

“約定的事?”蘇晨不解地,蘇岐跟他還會有什麼約定?

“當然,若你善待讓國人民,在下繼位後將歸順於你。”華明空微笑。

“啊!”蘇晨愣愣看著蘇岐。什麼時候達成了這樣的協議?這可是很誇張的消息好不好?為什麼這兩人兜得這麼輕巧。

“在下為她選擇了放棄天下,”華明空笑道,“宮主則是為了您奪取這天下,雖然手段不同,但都是為了彼此傾心的人。”華明空最後喝了一小口茶,然後站起身:“話以至此,就此別過,明日也請長樂公子不要前去送行。”

也知道不去送小夕是最好的選擇,但一想到下次見面又不知是何時,心中十分不捨:“……你要好好照顧她。”

華明空正走到門口,轉頭笑:“是互相依仗,現在是我跟她互相依仗。”

……似乎,是不錯的男人,雖然觀念什麼的很奇怪……

蘇晨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大廳門口,心中有些讚許地想道,然後轉頭,問蘇岐:“為什麼?”

為什麼現在打算將這四分五裂的世界歸為一處?

蘇岐微笑:“若這天下盡在我掌中,那你也不會被別有用心的國家君主挾持離開我了。”

“你可知道若是得到了這天下,我的處境更危險?”他不以為然地。

“知道,所以打算將位置傳給蘇夕,剛才的華明空你看到了吧。”

……很聰明,而且對小夕夠認真。

“讓國之所以有今天這樣的局面,完全是因為他的謀略,如果我將位置讓給了蘇夕,那他想必也無可奈何吧。”蘇岐微微笑著,“而,蘇夕是不會讓你有損傷的。到時,天下太平,我們也可以隨意逍遙,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一一嘗試。”側過臉來,輕輕地吻了吻他微微泛紅的頰,“這樣難道不好嗎?”

不,很好,對我而言真是最好不過。

只是華明空知道蘇岐打的什麼主意大概會哭吧……

第53章

第二天,蘇晨果然沒有去送蘇夕。

長樂宮依然是寂靜的,繞是如此,到了卯時,蘇晨仍是被驚醒,搬著凳子坐在面朝長樂宮出口的那扇窗戶前凝視外面不甚清晰的景色很久很久——因為昨天華明空說打算卯時出發。

蘇岐並沒有阻止他這樣的舉動,只是給他披了外套,然後握住他的肩,將熱量傳遞給他,低聲說道:“已經秋天了,小心涼著。”

……已經秋天了嗎?

馬上又要到討厭的冬天了……

從以前就因為腿腳不利落而討厭冬天,現在的身體更是落下了滿身的毛病,我自己倒還無所謂,只怕蘇岐又會更辛苦了。

蘇岐靜靜地站在他身後,過了好一會,才說:“已經離開了,再回去睡一下吧。”

蘇晨點點頭。

蘇岐並不擅長安慰人這樣的事情,自己也並不需要他的勸慰,有時候,什麼都不說,只是這樣沉默著站在自己身後,就能讓落寞的心情得到安慰。

就這樣,彷彿從蘇夕離開那天開始,秋天來了。

日子仍是那樣平靜地過著,蘇岐仍然是很忙,但下午已經不再去找影妃了,整日陪著他,雖然仍經常性地會被蘇晨不經意的小動作給挑起欲望,但是好歹蘇晨至少沒有排斥自己,偶爾還會幫自己用手解決。

這對蘇岐而言已經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了,所以,就算是在旁人看來實在是卑微到了極點,他卻是甘之如飴地圍著蘇晨轉,只要是跟蘇晨切身相關的事,他都巴不得親力親為。

這樣的蘇岐,連蘇晨自己都看不下去,不下十次提出抗議,但當時他是虛心接受,沒過幾天又舊態復萌,說了很多次,基本沒什麼收效,於是蘇晨也只好節約點口水不再多言,他愛怎麼就怎麼著吧。

蘇岐的眾多手下也像是完全沒看到般的,任由蘇岐做出完全不符合他身份的事情來,比如現在。

“來,剛從築水運來的。”蘇岐手中拿著一串類似葡萄的水果,摘下一粒往蘇晨嘴邊送。

旁邊匯報著各國動向的蘇一視若無睹地以平靜的口氣唸著手裡長長的文書。

已經被蘇岐給磨得臉皮變厚的蘇晨張張嘴,小心地咬住那透著水紅的水果粒,吞進嘴巴,饒是非常小心地避開與蘇岐的碰觸,舌尖仍是不小心地輕掃到了他的指尖。

抬起眼來看時,蘇岐的眸子已經變得軟軟彎彎的了,豔麗的嘴巴無聲開合著:真可愛,晨。

蘇晨用力瞪他一眼,摀住嘴,快速地嚼嚼嘴巴裡的水果吞了下去。

蘇岐粉色伸出來,了自己的唇,媚眼如絲地看著他,那模樣說有多色情就有多色情。

蘇晨臉又再次變紅,沒好氣地瞪他——除了瞪他,也不知要做什麼才好了。

雖然蘇岐這樣明目張膽地調情,但是旁邊蘇一的聲音仍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蘇晨也算明白了,除非蘇岐做出極度荒謬的事,不然整個長樂宮根本不會有任何人願意阻止他。

換而言之,連長樂宮都沒人能阻止得了他,整個天下能阻止他的人就更沒有了,這傢伙根本就是隨心所地活著,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跟他在一起的時間越是久,也就越是清楚了他的肆意妄為,大概,能得到他這樣對待的我,真的是非常的幸運吧。

因為我的意願,他基本都會尊重,或者說是無條件遵從比較合適……

呃……

難道說,我是這世界上唯一能抑制他的人?

仔細想想,長樂宮裡眾人都默認了這一點,比如蘇岐做出無理要求的情況下,一般大家都不會跟他商量而是直接找影妃給自己捎信……

而且,蘇岐似乎也知道這些,卻並沒說什麼,任由事態如此發展下去。

不是吧,我不覺得這個有什麼好玩啦,這對我的期待值也太高了啦,我哪能管得了他啊。

不過,拜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所賜,感覺跟長樂宮眾人的距離也稍微近了一些,大家在自己的眼中也不僅僅只是臉上那幾個數字了。

蘇一是宮裡總管,所謂總管就是什麼事都要管一管,大到國際交往,小到新聘侍女,都要由她經手,剩下的九人各自有各自負責部門,先處理負責事務,再寫成公文呈於蘇岐,由他來定奪,一般比如今天晚餐吃什麼當然是用不著跟蘇岐匯報的,但如果是現任離王來訪這樣的大事,那就得像現在的蘇一般,寫上一大摞厚厚的文書如朗誦般在這講一下午了。

蘇一大概是中午蘇岐陪著自己出來散心時就跟過來了,她身邊的侍女手裡捧了好厚一疊文書,蘇一要做的就是將那文書從頭唸到尾,其內容大概有離王來之前的準備事宜,對離過國情的調查,以及各種各樣的因素,最後還得適當地加上自己的見解。

蘇晨曾瞟了一眼,幾乎每一版都標上了密密麻麻的批註。

期間,蘇晨在園子裡吃完了午餐,喝了下午茶,最後還睡了一小會,醒過來時,蘇一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

蘇一也真是辛苦啊……

看了眼蘇岐,他正看著自己,似乎根本沒聽蘇一到底在說什麼,事實上,卻會時不時地打斷蘇一的話,剔除蘇一計劃中不合適的部分:“不需招待得太過周密,離王此次前來不過是探口風。”

蘇一愣了一下,然後瞭然地點頭。“那華明空與蘇夕交好的消息呢?”

“如果離國細能探到,那就隨便,探不到也不用放出風聲,”蘇岐淡淡說,“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利弊過半,沒有利用價值。”

說實在的,由蘇岐口中輕易地說出了利用小夕這樣的事情來,讓蘇晨有些不舒服,但也不好插嘴,只是微微皺了皺眉。

蘇岐卻看到了他細微的動作,笑了笑,摸摸他的頭:“沒事,華明空既然有說出來的覺悟想必也有不讓蘇夕涉險的準備。”而且,換做是他的話,如有必要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利用晨——在蘇夕不知情的情況下。

雖然蘇岐這樣說法讓自己稍微有些安心,事實上,蘇晨更介意的是,小夕是他的骨肉啊,他怎麼可以如此的冷漠,但蘇岐已經說過了,並未將小夕當成與他相關的人,所以,蘇晨也只得選擇沉默,畢竟自己跟蘇岐的想法是不一樣的,而他已為自己做了很多,光如此勸慰自己,已是非常難得,其他若是太過於強求,便顯得可笑又矯情了。

繼續在躺椅上仰望那從枝葉間露出來淡藍色的天空。

天空,好高,若是能一直這樣安穩地發呆,那該有多好?

若是這世道真的太平起來了,那就好了。

也不知漓悠怎麼樣了?

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後,便失去了聯絡,想必一開始漓悠該是非常擔心吧,只怕人與人之間的維繫太過脆弱,也許不到半年,那擔憂就散去了。

這也是他不曾問詢蘇岐漓悠下落的原因,因為理解是一回事,想要接受,終究還是需要些時間的。

那邊,蘇一的匯報已經接近尾聲,因為她手中的文書明顯地只剩下一小截沒唸了。

蘇岐不時摸摸他的頭,或者看著他發傻,彷彿這調戲蘇晨是專門工作,聽蘇一匯報倒變成順便進行的感覺。

“蘇岐……”實在受不了的蘇晨終於開口。

蘇岐轉頭看看他,伸手示意蘇一暫停。

“……還是讓那傢伙見個面吧……”點點角落那不小心露出一角的銀色髮絲,“已經跟了一週了,讓人想忽視都難。”

“我叫人趕走。”蘇岐摸摸他的頭,微笑,要轉身命令身後的侍衛。

“算了,每次趕走了還不是馬上又放倒侍衛混進來……”蘇晨無力地,“還不如問清楚幹嘛這麼成天窺探我。”

蘇岐微笑著說:“如果你真厭煩的話,我讓那人再也來不了好了。”

請不要用這麼迷人的表情說出這麼令人髮指的話好不好!

蘇晨苦笑:“讓我見見他吧,總是這樣也不是辦法,我也有話想跟他當面說說。”至少,我該告訴他自己沒有恨他的意思,不想見他只是不願想起討厭的回憶。

見蘇晨都這麼說了,蘇岐只得無奈地揚聲道:“過來罷。”

於是那偷偷窺探著的身影慢慢顯現在蘇晨面前——不是蘇十還會有誰?

蘇十慢慢騰騰地挪了過來,也不敢看人,徑直盯著地面,那架勢就好像生怕地上冒出什麼將自己給絆了似的。

好不容易那人到了跟前,小媳婦一樣地看了眼蘇晨,然後又馬上低下頭,可憐兮兮地傻站在那發起呆來。

別說蘇晨本來就沒跟他生氣,就算他真的生氣,見了蘇十這可憐模樣只怕也消火了:“……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蘇十輕輕點頭。

“你繼續吧。”蘇晨朝蘇一點點頭。

蘇岐正要皺玫什麼,卻見蘇一果真聽話地繼續朗讀了起來,只得一邊留神蘇晨和蘇十的對話一邊聽匯報。

我和蘇岐在一塊時,基本上所有人都會以我的意思為準則——這到底是好還是壞?

蘇晨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再指指花架:“坐吧。”雖然花架只是些干枯的騰蔓織就,無法承受一個人的重量,但蘇十他們大抵上都有著非常了得的身手,應該不會把全身重量給壓上去吧。

誰料蘇晨這邊還在這樣想呢,那邊就響起了瓷器墜地,騰蔓倒塌以及蘇十的悶哼……

蘇岐掃了眼呆呆趴坐在地上的蘇十:“自己去找蘇五解釋,修葺費用及時上繳。”便不再搭理他。

倒是蘇晨沒想到蘇十居然就這麼傻呆呆地坐了上去,這樣的事情不是只有蘇岐那沒常識的傢伙才會做嗎?怎麼現在連蘇十也這麼弱智了?

於是跑過去,一邊道歉,一邊下意識地伸手:“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你就這樣坐上去了,很疼嗎……”

蘇十臉上的白紗也因為跌倒在地而翻捲了上來,露出半張清麗脫俗的臉來,雙眼呆呆地看著他,見蘇晨要攙自己起來,彷彿被嚇到了,雙手撐住身體,連滾帶爬地往後退,神色非常地驚慌。

蘇晨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怎麼了?”

退到自認為安全的距離後,蘇十才磕磕巴巴地:“別,碰我……”

……不是吧,明明是你之前害到我了呢,為什麼你反而是受害者的模樣。

“我……什麼都,做不好,可能會再次……害到你……”蘇十的神情有些絕望的模樣,“……我不想的……”話語也是顛三倒四地亂說一通。

好在蘇晨的理解能力還算不錯,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在蘇岐不悅的眼光下,坐回原來位置——自己再不坐回去蘇岐可能會將蘇十爆扁一頓了。

“……你來看我,木蓮說……”蘇十猶豫地,目光有些不安,又帶了幾分詢問的意思。

蘇晨點點頭,笑著看他。

蘇十也露出了怯生生的笑容:“……謝謝,晨晨……”

注意到蘇十說話時口齒不清的程度跟上次聽到他說夢話時差不多,說不太流利,而且咬字不是很清楚,於是困惑地:“……你生病了?”怎麼都大著舌頭說話。

蘇十搖搖頭,只是傻笑。

“找我有事嗎?”蘇晨再次詢問起對方的目的。

蘇十愣了一下。

“……沒事跟蹤我幹嘛!”看著蘇十那茫然的神情,蘇晨覺得這傢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以前雖然傻得可以,但好歹腦子還是清醒的,現在看起來這傢伙腦子裡裝的全是漿糊嗎?

蘇十有些被蘇晨的大聲給驚到,急忙解釋,但是越急就越說不出話來:“我……恩,你……晨晨,恩……”臉也變得蒼白起來。

看起來真是可憐極了——我有這麼凶惡嗎?

無奈地嘆口氣:“木蓮呢?”

這麼一說,蘇十突然找到了原本要說的話:“木蓮要我來謝謝你。”雖然咬字不清,但這句話倒是說得非常順口,聽起來就像是訓練過很多次般。

“不用,我並沒有生氣。”蘇晨搖搖頭,輕聲道:“我會去看你,就證明已經沒有生氣。”

“那我以後可以來看你嗎?”蘇十這話依然回答的非常流利,雖然是疑問句,但在他說來倒像是肯定句。

“當然可以。”蘇晨微笑。

“說到這,您就可以回來了。”蘇十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

蘇晨先是愣住,然後忍俊不住笑出聲來:“我說你啊……”

“呃?”蘇十呆呆地,不曉得蘇晨為什麼突然看著自己笑得這麼開心。

蘇岐微微搖搖頭。

這邊蘇一正好做完了報告,冷靜地下結論:“少主,這個人不行了。”

“恩,除了醫術外,其他的完全派不上用場。”蘇岐嘲弄地,“兩年的悔意讓原本就不聰明的頭腦腐爛了嗎?”

“蘇岐!”蘇晨勉強忍住笑,扭頭瞪了眼蘇岐,然後才帶著笑容跟滿頭霧水的蘇十說:“你回去跟木蓮說,我真的沒生氣了,下次你們可以一起過來見我,我怕你一個人過來又會出這樣的岔子。”忍不住又笑,“你不要把木蓮的每句話都複述給我聽,不用太緊張,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們是親人,所以,請放輕鬆。”

聽到蘇晨這麼說,再聯想剛才蘇岐蘇一的反應,蘇十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居然連木蓮交代自己的話都給背出來了。

再次一呆,然後蒼白的臉一剎那間變得通紅,連道別都忘記說,急忙爬起身來,一溜煙地跑掉了。

第54章

半個月後,離王來了。

長樂宮舉辦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宴會來以示歡迎。

做為長樂宮主人的蘇岐自然得前往接見,與此同時,蘇晨也被強制帶去了——蘇岐一般不會允許蘇晨脫離他視線範圍。

叫衣影苑的正廳是這次宴會舉辦的地點。

影妃自然是待在蘇晨身邊保護他的安全,蘇九則是組織人手在蘇晨所在小屋周圍不動身色地巡邏。

“喂,你的蘇九在這,為什麼都不跟她說話?”他坐在軟椅上,實在閒著無聊便跟影妃搭話,蘇岐已經去前廳應酬那些先來的離國官員,而自己則是被安排在後廳休息,等會離王來了蘇岐才打算讓自己出去,他並不相信蘇九影妃,但蘇晨身體不好,也不能適應太長久的喧鬧環境,只得先讓他在這待著。

蘇晨也能理解他的不安,並沒有提出反對,很老實地跟著蘇岐來到了衣影苑。

過了好一會,藏身在角落的影妃才說:“……蘇九,工作時,不會說話的。”

口氣非常的僵硬,完全不符影妃平時懶散漫不經心的口吻。

蘇晨愣一下,然後笑:“你……不會是在緊張吧!”

影妃又沉默了下來,又過了一陣子才支支吾吾地:“你管太多了。”

……那個無恥又臉皮厚的影妃居然會有這樣的口氣。

蘇晨覺得真是非常好玩,於是,逗著他繼續說話:“你不怎麼跟蘇九說話,她會以為你恨她呢。”

影妃驚訝地現出身形,“怎麼說,我怎麼可能恨她!”身著暗灰色夜行衣的他,看起來倒真是有些跟往常不一樣的灑脫瀟灑。

“你之前不是蘇九編下的人嗎,是蘇九推舉你當上影妃的吧。”

影妃點點頭。

“你自己也清楚,影妃這活還真不是人做的,特別是在蘇岐手底下做影妃。”又要做保鏢又要做替身,必要時候還得讓他發洩慾望,這可真不是一般的難呢。

他話沒有說的很明,但影妃是何等聰明的人,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可是,我很高興可以為她做些事情,並不覺得不好啊。”

“但是她不知道。”蘇晨笑道,“你一見她就半天不說話,難道你自己都沒留意到嗎?你在的時候她都會避開你到別處去,可能是怕你看到她不舒服。”其實自己之前也沒發現,後來是某次跟蘇八閒聊時,她有意無意說出來的,再一看,的確如此。

長樂宮蘇九等人雖然平時都冷清寡言,但事實上都已經結下了非常深刻的羈絆,彼此依靠著,在這偌大的長樂宮裡,確切的來說,只有他們這麼九個人才是屬於一個世界的,蘇十沉浸在復仇漩渦中不可自拔,影妃只注意到蘇九,其他根本不曾注意,而侍奉他們的侍女侍衛們則彼此在另一個交往範疇,蘇岐,就更加不用說了,他的世界裡只有他自己。

也不知現在的我有沒有稍微改善了些這樣的關係?如果是,那就好了,至少,我希望我知道的大家,能看到同一景色。

蘇岐嘛……

他看不到的,慢慢教會他吧……

蘇晨沉浸到自己的思索中去了,而影妃似乎也在考慮什麼,兩人對著發呆。

直到蘇九走了進來:“少主,帶上面紗,離王……小景?”雖然看不到臉,但仍能聽出她口氣中的訝異。

影妃回神,下意識地想閃。

蘇晨這次反應非常地迅速:“景兒,你沒什麼要跟蘇九說的嗎?”景兒是影妃裝成侍女時自稱的名字,今天他得在宴會上再次扮做侍女保護自己。

於是影妃鬱悶地看了他一眼,再轉過身去面朝蘇九:“……九先生。”在長樂宮裡,能直呼蘇九她們的只有蘇岐父子,其他人必須要加上“先生”這一稱呼以示尊敬。

蘇九微微點頭:“影妃有事請說。”

影妃舉止非常僵硬地轉回頭:“……妾身……”

蘇晨在旁邊看得不自覺地揚起了唇。做為一個大男人,必須要稱自己為妾身,也的確是有些鬱悶。

而且還是在自己心儀的女人面前。

沒料到,影妃接下來就做出了一件非常令人震驚地事情來,他猛然衝到蘇九面前,抓住她的手:“九先生,不,蘇九,我,我……”

蘇九和蘇晨都完全不曉得他到底發什麼瘋,特別是蘇九,被他抓著手,居然也忘記掙扎,呆呆站在那。

“我一直傾慕你!”梗著脖子紅著臉大吼出聲。

這一吼出來,蘇晨都覺得耳朵在嗡嗡做響。

可惜蘇九帶著面紗,無法看到她的表情,不然鐵定是非常精彩的。

想必在外面候著的侍女侍從們必定都已經聽得個一清二楚……

但蘇九很快地恢復了鎮定:“少主,離王已到,主子請你帶好面紗出去。”

帶著面紗也是為了避免蘇晨遇刺的危險出現,只是,蘇晨實在不能理解蘇岐到底對面紗有著怎麼樣的執著,不提蘇九他們都得帶面紗見人,現在連自己都被迫帶著這玩意……

算了,反正就今晚上。

蘇晨打開桌上盒內的的白色軟紗,繫好。

那邊影妃也已經在夜行衣外頭套好了侍女身著的長裙,換上了新的人皮面具,很迅速地梳理好頭髮,然後站過來:“少主,我們走吧。”彷彿剛才的告白沒發生般。

蘇九也示意手下人護住蘇晨。

這兩人……未免太過效率了些吧,剛才明明還發生了那麼勁爆的事,不是嗎?

不過……

瞥了眼蘇九刻意不與影妃面對的動作。

算了,他們自己的事情自己處理吧,我也別管太多了。

離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年輕還是年邁?去看看吧。

蘇九在前面帶路,其間又是兩名侍女在前,然後才是蘇晨和影妃,身後四名訓練有素的侍女保持有效距離緊跟著。

穿過白色碎石鋪成的小路,前邊的燈籠隨著侍女們的動作輕悄搖曳,空氣中有秋天那種乾燥清爽的氣味。

不遠處衣影苑大廳燈火通明,人們的喧鬧傳了過來。

“離王在目前推崇仁政,自從取得政權後,在國內也以仁君自稱,若少主有興趣與閒談不妨以此為話題,此次於離王一同前來的有貼身侍從一名,大小官員約十名,少主不搭理那些攀談的官員也無大礙,想要什麼東西叫我們就行。”蘇九手下的侍女跟他低聲說著今晚的情況,“如離王前來攀談,少主隨性就好,不想說話我們會幫您擋回去的。”

蘇晨應著,說話間,已經到了廳前。

門口站著警戒的是穿著軟甲的衛兵。見蘇九領著這麼多人過來了,齊聲招呼道:“九先生辛苦了。”

“少主來了。”蘇九吩咐,“注意警戒。”

“是!”領頭的衛兵鄭重應道,揮手,示意手下讓路。

雖然每次出現都這麼大陣仗,但還是覺得非常不適應,可是沒辦法,蘇岐大概是非常沒安全感吧,上次自己被擄走給蘇岐帶來了更甚自己的心理創傷。

大廳人也不算多,但可能是宴會還未曾正式開始,所以看起來有些散亂,眾人見他這麼一票人浩浩蕩蕩地走了進來,安靜了一下,然後又繼續各自就議論起來了。

蘇岐身著略微正式的紫色長袍站在大廳正中央,跟身側的人交談什麼,臉上的表情是一貫的冷漠高傲。雙眼還時不時地往門口掃上一掃,非常明顯地表示了他不耐煩的心情。

見到蘇晨後,雙眼一亮,轉身跟那人說了句什麼,便掉頭往這走過來。

“你來了。”蘇岐語氣溫柔地,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與剛才那冷酷神情簡直判若兩人。

“那個跟你說話的女人是誰?”他狀若無意地問。因為隔著一段距離,也不能看清那女人到底什麼模樣,只能根據她優雅的舉止來判斷是個出身非常良好的女子。

蘇岐根本沒興趣回答,只把話題轉他身上:“會不會太吵?但我怕你跟他們待久了出什麼意外,稍微忍耐下。”

蘇晨苦笑地瞥了眼旁邊的影妃和蘇九:“才不會有什麼意外呢,你想太多了。”這兩人居然是無動於衷的模樣,看樣子蘇岐對他們的不信任也是眾所周知的事實。“那女人是誰?你還沒回答我呢。”

蘇岐這才隨便回答道:“離王,要見她嗎?”

“離王是女人?”蘇晨不可置信地。

卻見那離王已然發現了自己,走了過來。

稍微近一些,便能看到她臉上帶著從容的笑容,雖然談不上多美貌,那神態卻非常有魅力。

身著月白色的長裙,頭上只是簡簡單單地挽了朵珠花,身邊跟著個雙眼銳利長相英俊的男子。

“這位,想必就是傳聞中的長樂公子吧。”離王微笑著,朝他點點頭,“久仰了。”

第55章

雖然很想像她一樣得體地回答,但因為身體本能的作用,他還是不自覺地往蘇岐身邊縮了縮。對他而言,像離王這種主動的人似乎有些危險——這也是那兩年中造成的陰影。“您好。”聲音都有些沒底氣。

離王微笑著:“傳言中的您可是讓人仰慕得緊,能見到傳說中的人物,我這運氣還不是一般的好。”

“哈……”蘇晨呆呆地回應。他實在沒什麼跟對方說的,雖然是女人,但能走到這一步,也必定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離王,與其在這浪費時間,不如我們繼續貴國與漢的立場這個話題。”蘇岐插話,臉上掛著冰冷的笑容。

離王似乎有些詫異蘇岐現在略有不悅的神情,愣了一下,然後恢復雍容的笑:“榮幸之致。”

“少主,那邊有從讓國來的樂師,我們過去看吧。”影妃裝模作樣地嬌柔說道。

如果是在不明真相的人看來,當然不會有任何不協調感,但影妃平時那模樣自己又不是沒見過,相比較之下,蘇晨就有些想笑了。

影妃雖然不能完全看到他的臉,但是看他眼中的笑意也曉得他在樂個啥,但沒辦法啊,這戲還得演下去嘛,於是又繼續硬著頭皮說:“聽說,這些人個個都肌膚勝雪,分外好看,我們去看看吧。”

蘇晨點點頭,然後把目光轉向蘇岐。

蘇岐衝他溫柔笑了笑,然後吩咐蘇九道:“別讓少主離的太遠。”換而言之就是別將蘇晨帶離他視線範圍。

那邊,離國的官員果然已經注意到了蘇岐溫柔以待的蘇晨,見他一離開蘇岐身邊,便三三兩兩地過來,試圖攀談。

但在距離蘇晨還有幾步的距離時,便給那些訓練有素的侍女攔了下來。

礙於長樂宮的強悍實力,就算是滿肚子火也沒辦法發洩出來,只得怏怏返回。

但,偶爾也會有不識趣的傢伙,不但不聽從侍女的勸阻非得過來跟蘇晨說話,還一腳將那說話的侍女踹倒在地。

蘇晨正在看大廳屏風內那由美貌女子組成的讓國樂隊,聽到那邊小小的驚呼,轉頭去看,正好見到蘇九手下的那名侍女被踹倒在地。

不由地皺起了眉:“蘇九。”

蘇九應道:“是。”轉身去看情況了。

雖然騷動不大,但還是引來了時刻關注蘇晨這邊蘇岐的注意。

他淡淡掃了眼地上的侍女和那還在罵罵咧咧的離國官員,低頭朝身邊面色大變的離王冷笑一聲,走了過來。

他並不是往還在喧鬧的那處走去,而是直接朝蘇晨這走過來。

看了看蘇晨視線所投的地方,也跟著走過去,站在他身邊。

“她們為首的是個叫行歌的盲者,每兩年蘇八都會邀請她們來這裡演奏一晚。”蘇岐也學著蘇晨,打量著那些調弦清嗓的伶人,一邊跟他說明著。

“她們幾乎都是女子,行走在來這裡的路上不會有危險嗎?”

“在這樣的世道又有誰會為難一群伶人?各自逃命都怕慢了。”蘇岐唇邊露出了嘲諷的笑,“而且,她們也有她們的方法,雖然不能保全某些東西,至少性命威脅不大。”掃了一圈,才又繼續說,“儘管這樣,每次過來都會發現多出了些新面孔,少了老人。真是脆弱啊,人。”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待在讓,至少比在外面遊蕩要安全些吧。”

“她們是旅行樂師,不受國家保護的。”蘇岐淡淡回答。

旅行樂師,顧名思義,就是在四處旅行的過程中演奏音樂用以維持生計的伶人,並不隸屬於哪個國家,而且相對來說,也是非常受人們歡迎的職業。

但是因為這職業非常的清苦勞累,所以是非常少見的,算起來,這大概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旅行樂師組成的團。

樂師們大多是盲者,但因為都還很年輕,而且出自讓國,所以看起來的確是膚白如雪,較尋常人要美貌不少。

“最首位坐著的就是行歌。”蘇岐告訴他。

很少能見他這樣不帶任何鄙夷口吻地談論起某個人,這讓蘇晨不自覺地側目看了他一眼。

蘇岐微笑著:“大概是因為,你跟她很相似吧。”

叫行歌的女子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容貌雖然談不上國色天香,但也的確算得上清麗動人了,眉宇間卻閃耀著與她脫俗容貌不相符的桀驁不馴。

讓國人的肌膚是雪白的,毛髮顏色也比其他地方的人要淺上很多,這位行歌雖然肌膚純白,頭髮卻漆黑的像絕好的黑檀,更襯得她那張臉蛋柔弱又織細,偏偏臉上神情又是那麼讓人無法忽視。

脆弱又倔強,兩種矛盾的特質綜合在了她身上。

彷彿感覺到了蘇岐父子兩的注視,她慢慢轉過頭來,無神的雙眼準確地看著蘇岐所在的方向,發出輕柔的聲音:“是長樂宮的主人吧。”

她一張口說話,身邊還在互相交談的其他樂師便安靜了下來。

“對。”蘇岐答道。

“別來無恙。”行歌方才還戒備著的神情柔和了下來,“你似乎好了許多。”

蘇岐只是笑了笑,沒回答。

“抑鬱狂躁的症狀倒不嚴重,我好奇你的強迫症是怎麼治好的,我不認為聽了我一次歌唱就能將你的病治好,我可不是專業醫生。”行歌說著跟她古典容貌完全搭不上邊的現代語言。

蘇晨剛聽還沒什麼,怎麼越聽越覺得這行歌說話怎麼這麼奇怪?那樣簡便的口吻——很像現代人。

瞠目結舌地聽著兩人繼續對話。

“自然好了便好了。”蘇岐雖然不是很清楚行歌具體每句話說什麼,但大概內容還是能懂的。

“你旁邊還有人吧?”行歌微微皺起眉,似乎認真考慮著什麼,一下子眉間又展開了,“是你的心結所在吧?”

蘇岐柔情似水地看了眼呆呆的蘇晨,笑應:“對。”

“那真是可喜可賀,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小,更加不用說時空的寬廣,能夠找到將心繫以結的人,是非常難得的,”行歌點點頭,露出了溫和的笑容,“我為你們唱首歌吧,只是為你們唱的。”

“有勞了。”蘇岐點點頭。

於是,行歌撥動了手裡琵琶的弦。

那真是非常美麗的聲音,才唱了一句,大廳裡已經鴉雀無聲。

各國的語言都不太一樣,雖然剛才行歌與蘇岐對話用的是五國通用語言,但這首歌曲卻用的是讓國語言。

蘇晨聽不懂她在唱什麼,只感覺那旋律宛轉悠揚又鏗鏘有力,響遏行雲卻又不絕如縷。

大廳非常安靜,唯一響亮的只有她的歌聲,如果說,這世界上有天籟,那一定是指她唱出來的歌。

明明不知道她到底在唱什麼,卻能強烈地與歌聲產生共鳴,開始的高亢冷漠慢慢變得低沉輕柔再又變成了溫柔纏綿,每一段,都非常清晰的表現出了自己對蘇岐情感上的轉變。

溫柔又惆悵,甜蜜又苦澀。

一曲唱畢,行歌再次撥弄了弦,微笑著抬起頭來。

她的眼睛裡雖然沒有任何光亮,整張臉卻充滿了神采。

除了蘇岐,包括蘇晨在內的所有人,幾乎都半天回不了神,腦中一直縈繞著剛才那優美動聽的聲音。

“這次的酬勞會加倍的,他很喜歡。”蘇岐低低的聲音讓蘇晨回過神來。

“多謝了。”行歌微笑。

魔咒被解開了,眾人再次恢復熱鬧地各自交談起來,所不同的是,現在議論的話題都變成了這把美麗的聲音。

蘇晨有些無奈地看了眼蘇岐:這傢伙完全沒聽懂行歌的聲音嗎?

“一般人當然明白我在唱什麼。”行歌突然這樣解釋般地說,“情感匱乏的話,根本沒辦法理解,”頓了頓,“算了,我說了你也不懂,這都是現代醫學理論。”

蘇晨下意識地接了句,“以前在電視上看到有專家說過,情感匱乏的人很難理解常人的情緒。”

說完,自己愣住,行歌也愣住。

兩人沉默地“看”著對方——事實上只有蘇晨看,行歌只是睜大了美麗空洞的眸子面對他。

“主子,已經解決了。”蘇八的聲音讓兩人再次從震驚中回神。

“你……”

“你……”兩人異口同聲地驚呼。

“怎麼了?”蘇岐見蘇晨那詭異的神情,奇怪問道。

“……”蘇晨倒是想解釋,卻又不知要怎麼解釋好,於是苦笑著實話實說:“這個太複雜,我也沒辦法說清。”

但蘇岐卻是滿意了他的回答,微微笑道:“那就別費心解釋了。”摸摸他的頭。

話是這麼說,他大概還是非常想知道的吧。

蘇晨看著他微笑的臉,說:“我以後會慢慢告訴你的。”不用著急,時間還長的很。

突然在這一刻,心中無比確定地告訴自己:只要他願意,我也願與他相伴到白頭。

蘇岐彎起唇角,笑了。

這世上最美最強大的人,心中所屬卻是我。

真幸運。

他有些臉紅,呆呆看著蘇岐迷人神情。

“主子,離王過來了。”

蘇八的聲音讓蘇岐蘇晨同時撇頭轉往不同方向,蘇岐是防備地看著離王,蘇晨則是不好意思地把視線重新落往行歌身上。

“我去去就來。”感覺蘇岐輕輕地揉了揉自己的發。

“恩。”他低聲應著,點點頭。

聽到蘇岐的腳步離開後,行歌才微笑著繼續說道:“我沒料到呢。”

“……我也是。”蘇晨木木地回答。

“今天說話稍微有些不方便,不過我可以在這多留一天,不知你有沒空?”

“……恩。”雖然說服蘇岐有些困難,但自己真的很想跟這個叫行歌的女子好好談談,“我到時叫蘇八給你捎信,好嗎?”

“好。”行歌微笑。“我非常期待你的邀請。”

雖然才見面沒多久,行歌卻讓自己覺得很舒服,雖然她是個盲者,但讓人無法輕視,而且,她從哪來?怎麼來的?這一切,都讓蘇晨非常好奇。

第56章

宴會終於開始了,蘇岐居於廳中央,蘇晨坐在蘇岐身側,離王則坐在蘇岐位置的左下方,右邊首位是蘇八,這樣依次排下去,那個鬧事的官員也在其中,只不過情緒非常低迷,勾拉著頭,老老實實地坐著。

先是說了一堆場面話,然後蘇岐端起酒盞給離王敬酒,宣佈宴會開始。

屏風並未撤去,眾人也無法看到她們,先是演奏了一首較歡快的曲子,然後過了一會,在蘇八再次舉杯時,又換了新曲。

雖然間或會有歌者吟唱,卻自始至終沒聽到行歌的聲音。

想來行歌剛才唱歌已經是很給自己面子了吧。

酒過三巡,蘇八給離王敬酒之後,低聲跟她交談什麼,但是蘇晨隔得遠,又沒功夫,什麼也聽不見,只見離王臉色變了又變,身後那侍衛雖然臉色沒變,但有明顯的殺意流露出來。

蘇八似乎也留意到了,瞥了眼那英俊的男子,笑著郎聲道:“久聞離王這位貼身侍衛武藝了得,我們的九先生也稍微有些技癢,不如二人比試一番,權當助興,如何?”

蘇八說得合情合理,離王實在無法拒絕,只得笑:“那還請九先生手下留情,此次前來,可只得這一名侍衛隨行。”由此也斷了長樂宮傷人的念想。

男子頗為擔憂地看了眼離王,離王只是露出了個笑容,點頭示意他上前。

那邊,蘇九將典雅淑女的頭髮一層層地挽了上去,綁好,再將面紗往腦後繫成面罩模樣,走到大廳中央。

那男子遲疑了一下,也走上前來。

兩位侍女手捧長劍走到兩人身邊。

離國眾人皆屏氣凝神地看著兩人。

“你希望誰贏?”蘇岐突然低聲問。

蘇晨在這樣氣氛的感染下也有些緊張地觀望著,腦子裡也沒怎麼思考,自然而然地:“當然是蘇九。”

蘇岐倒是沒什麼反應,只是轉過頭,繼續漫不經心地看著那兩人。

蘇八隔的近,可能是聽到了,望著蘇晨彎了彎眸子。

……現在的我,大概已經算是長樂宮的人了吧。

他突然意識到這一點。

我也已經成為這個地方的一部分。

冷漠的,殘忍的卻又溫暖的,安全的長樂宮。

那邊蘇九和男子行禮握劍,同時出招,動作如行雲流水般順暢自然。

“鏘”的一聲,無法看到兩人的動作,因為燈火璀璨而無法看清劍上閃耀的火花,但那金石碰撞的聲音讓人心頭一顫,但那兩人只是以劍抵著對方的劍靜靜對視著。

然後分別往身後躍去。

在蘇晨看來,蘇九的動作輕盈迅捷,男子的動作穩重沉著。

各有各的風格,各有各的優勢。

轉臉往旁邊站著的影妃投以詢問的眼神。

那傢伙兩眼發直地看著蘇九的身影,只差沒滴出口水……

這時候想去問他的我真是傻啊。

於是,低聲問蘇岐:“誰比較厲害?”

蘇岐低笑回答了這麼一句:“蘇九的劍法是殺人的,那男人的劍法是比試的。”

雖然有些含糊,但還是不難理解,蘇晨驚訝地:“你的意思是蘇九會輸?”現在的情況是蘇九不能對這人下殺手,比試的話,還是這男人佔優勢吧。

“或許應該叫蘇六去的。”蘇岐笑而不答。

“蘇六的劍法比蘇九還高?”雖然不喜歡殺人,但是,也不喜歡蘇九輸,因為蘇九的實力可完全不止這麼點。不想讓人看低了長樂宮——這大概就是現在自己的想法吧。

“因為出身不同的關係,蘇六的劍跟這男人相似。”蘇岐笑,“不過,”伸手摸摸他的頭,“你會擔心我很高興。”

蘇晨見這傢伙在大庭廣眾下做出這樣親暱的動作,不由地漲紅了臉。

雖然大家都把目光投往正在比試的兩人身上,但時刻關注蘇岐的還是大有人在。

比如離王。

雖然自己的貼身侍衛在與人比試,她卻沒有將目光轉往那裡看上哪怕一眼,只是用帶著微笑的神情看著蘇岐——確切地說,是看蘇岐旁邊的蘇晨。

蘇晨畏縮地往蘇岐身後躲。

蘇岐不悅地:“離王陛下,您這樣的做法似乎不符合君王禮儀吧!”他真的非常的不高興,幽黑的眸子閃掠過一道道寒光。

離王才像猛然回神一般地,看了眼蘇晨不安的神色,歉然道:“讓您不舒服了吧,真是抱歉。”

這離王真的很奇怪,似乎有刻意接近我的傾向。可是,我並不認識她,跟她應該也沒有任何交集。

蘇晨皺起眉,看了眼蘇岐。

蘇岐摸摸他的頭,讓他安心下來。

那邊,蘇九和男子的比試已經接近了白熱化。

只能聽到金屬撞擊時發出的刺耳聲音,卻根本無法看清兩人身形。

蘇岐只是掃了一眼,便沒再注意了,雙眼在蘇晨身上轉轉,又在眾人臉上轉轉,當然,大多時候目光還的落在蘇晨身上的。

雖然看不清兩人動作,蘇晨還是看得聚精會神,只見黑白兩道身影轉來轉去,像是打鐵的聲音不絕與耳——在蘇晨這完全不懂武功的人看來,也就只能達到鴨子聽雷的效果。

但那些會武功的長樂宮眾人倒是真切地飽了眼福。

最後,以男子震落了蘇九手上的劍將這比試劃下了句點。

在離國人的喝彩聲中,兩人雙雙棄劍站於廳中。

“領教了。”男子拱拱手。

蘇九點頭,下去重新整理儀容。

男子扭身看了眼離王,見她安然無恙地端坐在那,鬆了口氣般地朝蘇八點頭:“獻醜了,九先生的武藝的確精湛,若不是此番是比試,在下已然重傷了。”

“不必謙讓,贏了就是贏了,理由什麼的不需要。”說著,別有深意地看了眼離王,“對嗎?離王陛下。”

離王苦笑:“不愧是八先生……”然後示意那侍衛回去。

雖然不明顯,但對話間看起來實在是有些暗潮洶湧,蘇晨不禁問蘇岐:“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蘇八說話都怪怪的。

蘇岐笑了笑:“回去我說給你聽。”

稍微吃了些東西,喝了一小口酒,蘇岐便要蘇九影妃先將他護送回清歌樓。

一邊聽著影妃抱怨那只能比試不能傷人的規矩,一邊先行走回去。

宴會結束時人多又混亂,相對危險係數比較高,與其那時再走,還不如現在離場,反正該看的該吃的也都看到吃到了。

到了屋內,蘇九依然在外警戒,影妃坐在鏡子前卸下臉上的胭脂頭飾之類的,蘇晨則是拆了面紗後就軟趴趴地癱在躺椅上發呆,這次宴會上發生的事太多了,真得好好想想。

過了好一會,影妃將自己收拾妥當後,突然叫他:“少主?”

“幹嘛?”他懶洋洋地扭頭看看影妃。

“我允許你叫我小景。”影妃露出了粲然的笑,“我覺得你還不錯。”

“幫你牽了一次線你就這麼感動啊……”蘇晨扯著唇笑了起來。

“跟那無關,只是覺得你對蘇九不錯,現在我大概能明白你為什麼會被宮主那樣珍視著了。”

由別人口中說出蘇岐珍視自己的話來,讓蘇晨有些不好意思:“我都不曉得你說什麼啦。”

“在你眼中,大概人人都處於平等的地位吧,並不會對我們有什麼偏見,而且,是個溫柔仁慈的人。”影妃輕聲說,“在長樂宮,是不適合的,你的仁慈。但是大家都默許了你,可能是因為,你對所有的人都是這樣吧。每個人,都能感受到你的溫柔。”

影妃很少會說出這麼正經的話來,這讓蘇晨的臉都微微紅了起來:“我沒你說的那麼誇張啦。”什麼仁慈不仁慈的,我只是憑藉本能去行動而已。

“我可不會亂誇人。”影妃笑,“請叫我小景,這個名字是蘇九給我的。”

“這麼執著這名字,有什麼特殊含義嗎?”蘇晨好奇地。

“蘇九給我的名字還需要特殊含意嗎?已經無比珍貴了好不好?”影妃再次恢復花痴本色。然後又對他說:“叫一下試試,小~景~”

白痴啊,這傢伙。他很想翻白眼以示不屑,最終還是在對方殷切的目光下敗下陣來:“小景。”

“真不愧是蘇九,我的名字說出來怎麼這麼好聽啊!”小景又花痴起來,自己陶醉了一會,然後突然笑著,跟蘇晨認真說:“因為剛才比武時你擔心她啊,我感覺到了。現在長樂宮的人們已經不是跟你無關的存在了,包括我的蘇九,她們都讓你記進了心裡,對嗎?”

蘇晨想了想,然後點頭:“對,包括你,小景。”微笑。

小景愣了一下,然後臉泛起了薄紅。

第57章

快到子時時,蘇岐回來了。

蘇晨已經沐浴完畢,半睡半醒地躺在內屋的床上等著他。

先是聽到輕輕腳步聲,然後那個人走到床前,微微低下頭,柔軟的唇輕輕掠過自己唇。

還沒睜開眼,唇便揚了起來——在獨處時,並不討厭對方這樣親暱的觸碰。

“還沒睡?”本來準備偷親一下他就去沐浴的蘇岐見他睜開眼,便沿著床沿坐下來,微笑著,溫柔地俯視他,肩後黑緞般的長發也隨之傾斜著滑落了下來。

“恩,明天,我想見行歌。”一直等著他沒睡著也就是想找他說這件事。

蘇岐沉默了一下,沒回答,只是盯著他看。

“蘇岐?”以為蘇岐又開始習慣性地發呆了起來,蘇晨不解地叫他。

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緩緩彎下身體,小心地貼著他身體躺了下來,摟住他的腰,沒說話。

雖然不明白蘇岐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動作來,但最近也習慣了他揩油撒嬌,所以只是伸手也摟住他纖細柔韌的腰肢,沒再追問他的回答。

過了好一會,蘇岐才回答:“恩。”可能是臉埋在蘇晨肩窩的關係,聲音有些悶悶的。

蘇岐的身體總是香香的,雖然用的都是一樣的胰子熏香,但他就是很香,激動的時候,氣味會更加濃烈些——比如給他那個時……

想到這,臉不由地燙了起來。

感覺到懷裡人的體溫陡然增高,蘇岐有些困惑地抬起頭看他。

“……你快去洗澡啦。”蘇晨不好意思地瞥開眼,有些心虛地說。

搞什麼嘛,為什麼我也好像蠻飢渴的樣子?

是這個人實在看起來太過於好看了吧。

蘇岐似乎不太樂意,於是蹭了蹭他的身體才準備離開,卻感覺到了什麼,仰起頭:“晨真是的,想要就跟我說嘛,我會幫你的。”眼睛一勾一勾地笑得嫵媚又甜蜜。“當然,做為代價,你也要幫我……”低下聲來,色情地在他耳邊呢喃,濕濕的氣體繞得他渾身有些顫慄。

“閉,閉嘴啦……”他有些惱羞成怒。說話也變得磕磕巴巴了。

“真可愛,好想現在就先開始……”蘇岐繼續低聲魅惑的喃喃,然後彷彿下了什麼決心般:“但是,不行,我不喜歡把晨給弄得髒髒的……”很捨不得地撐起身體,俯視他,眼中寫滿了珍惜和濃到無法化開的情意:“等我洗澡回來。”

雖然很不好意思,但也知道既然自己已經接受了跟蘇岐關係的改變,這樣的事情當然是在所難免的,更何況,他並沒有勉強自己做什麼更進一步的事了——為了蘇岐的“性福”,長樂宮眾人曾托小景給蘇晨找了不少相關方面的書籍來看,所以,雖然沒有實戰經驗,但具體是什麼情況,也算清楚的了。

他也知道蘇岐現在不動自己可能是因為自己身體不好的緣故。

每次觸碰蘇岐時他那激動的反應早洩露出他有多麼想完成那更親密的一步,可這人就是拚命忍耐著,那種程度,甚至自己看起來都覺得有些不忍心了起來。

因為對我太過在乎,所以將自己的需求都抑制了下來吧。

心中懷著感動的,溫暖的情緒,蘇晨點點頭,紅著臉朝他笑:“恩。”

這樣的表情又是惹得蘇岐狂性大發,摟著他又是一陣亂啃亂親。

好不容易戀戀不捨地站起身子準備去洗澡時,床上蘇晨已經氣喘吁吁,衣衫不整,吻痕遍身了。

第二天吃完午餐,侍女稟報行歌來了。

扶著行歌進來的是她那團中另一位樂師。將她扶到蘇晨對面的椅子上坐好,便出去了。

“在外屋等我。”蘇晨朝蘇岐笑了笑。見蘇岐不放心的神情:“有事我一定叫你。”

蘇岐點點頭,仔細打量一番,確認行歌不會武功也沒帶什麼危險物品後,走出去了。

行歌自始至終都保持著臉上的微笑。

蘇晨坐在對面,看著行歌平靜的臉,突然突然不曉得要說什麼好了,輕輕咳了咳:“恩,那個……”

“名字。”行歌突然說道。

“恩?”

“我知道你是長樂公子,卻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蘇晨。”

“以前也叫這個名字嗎?”

蘇晨知道她說的以前是指在以前的世界:“呃,不,其實我……”

“不用說。”行歌突然又笑了起來,“你現在是蘇晨就夠了,跟以前是誰沒關係。”

“……恩。”

“你是亞洲人吧。”行歌笑。

“你怎麼知道?”

“亞洲男人都有些內斂的感覺,對了,德意志贏了沒?”行歌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問道。

“恩?”突然聽到久違的名字,讓蘇晨半天反應不過來。德意志?球賽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大概是1931年自殺的,那天的天氣還不錯。雖然知道那個人的野心,卻不知他有沒有達成目標。”行歌的臉上露出了一種似笑非笑的嘲弄表情,“那個可悲的人。”

1931年?德意志?

行歌原來跟我所處的不在一個時間段嗎?

“能告訴我嗎?”行歌笑著,“雖然那個世界的事情跟我沒有了任何關係,但的確是想知道那個影響我那短暫一生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命運。”

蘇晨眨眨眼,用有些詫異的聲音發問:“你該不會說是二次世界大戰的事吧?”

行歌點點頭:“世界大戰嗎?的確像是他的目的,”笑著,用無神的眸子看著蘇晨,“他敗了吧?”

“你是說?”那個曾經發起二戰的男人?

行歌笑了笑,微微點頭:“大概我們想的是一個人吧。”

“為什麼要自殺?”蘇晨覺得非常的不理解,對他而言,哪怕再艱難都想要活下去。

行歌似乎為蘇晨那有些不滿的口吻感覺好笑,“我也一樣熱愛生命,但如果活著比死亡還難受,誰都會選擇死亡。特別是,你知道那種活著的痛苦是無止盡時。”回憶起往事來,行歌的神色中出現了一絲悵然,“嚴格說來,無論是前生還是今世,音樂是我生命中唯一存在的痕跡。包括他,我也選擇了離棄。”

“你是……吉莉-拉包爾!”蘇晨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身份的最大可能性。

行歌微笑,沒承認也沒否認:“你……真是個單純的孩子。”

話題如此跳躍,蘇晨有些反應遲鈍地:“啊?”

“我可能是這世界上最瞭解你底細的人了,你就不怕我做出什麼危害你的事?”

“……我覺得你不太像是會對權勢感興趣的人,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我想不明白我還有什麼值得你危害的地方。”不是不怕,而是壓根沒想過,只憑藉著本能做出了決定。

“難怪你周圍的人都對你呵護備至。”行歌輕聲說道:“雖然你不算愚蠢,但的確是對人太無戒備了。這不是什麼好習慣。”

這一點,蘇晨自己也承認,當年若不是自己太沒警戒心,便不會給擄去了。

“但是,我想,他們也該是很喜歡你的吧。”行歌突然又笑了,“因為,就連只知道唱歌的我,都覺得跟你說話非常的放鬆。”

蘇晨有些不好意思地:“……謝謝。”

“為了不讓他們傷心,你該學會保護好自己。”行歌說話時永遠都是輕柔的,卻非常直接。“所以,下次我來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出去?”外面的世界雖然很廣闊,但現在離了蘇岐的自己連睡覺都不安心,還能出哪?

“跟著我們樂隊,四處旅行,看盡這世上的悲歡離合,良辰美景。”嘆口氣,“而且,你自己也清楚吧,若是待在這長樂宮,只怕危險更高,你又不會武功,反而會成為別人拖累,倒不如自己離開,安排替身留在這裡。”

“為什麼要幫我?”就算再傻也知道行歌是為自己考慮才會說出這樣的提議來。

“為什麼呢?”行歌笑,側側頭,“可能是對同鄉小朋友的一點照顧吧。”笑著又嘆口氣,“雖然你的確太溫軟了些,但是我不討厭你,所以,很希望你能繼續保持你的溫柔,但相對的,這份溫柔也是需要保護才能長久下去的,不然遲早會被各種各樣的傷害割成冷漠。”伸出手:“手給我。”

蘇晨呆呆伸出手。

行歌的手是溫暖的,小小的,卻動作堅定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一直都是以旁觀者的身份活著,行走在這兩世裡,或許,歌唱是我唯一能做的,我希望能利用我這歌者的身份帶著你到處遊歷一番,這樣,你才能對珍惜你的人更溫柔,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晨晨,我這樣叫你你不介意吧。”

姐姐,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明明比我弱小,比我織細,卻傳遞給我溫暖的情緒,讓人很安心。

“讓我再考慮一下好嗎?”

行歌笑了:“我兩年後再來時會聽取你的回信。”

“……你什麼時候走?”行歌說過,可以多待一天,不是指的就今天吧?

“晚餐後趁夜就走,長樂宮給我們準備了馬車,離開國界時正好天亮。”行歌微笑道,“因為你的關係,宮主看我的眼神真是銳利許多呢。”

有些羞窘地:“你別取笑我……你知道我們……?”明知故問,聲音又小了下去,畢竟這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關係。

“感覺的出來。”行歌輕聲說,“不用在意,遇到矛盾時,按住心口,問自己到底想要怎樣的選擇就好。”鬆開他的手,扶著扶手站了起來。

“你要走了嗎?”蘇晨也趕忙站起身。

“對,還得回去收拾一些東西。“行歌笑了笑,“不用送了,我知道你身體不太好,雖然我無法看見。”

“眼睛……生下來就是這樣嗎?”他有些情緒低落地問。

“對,已經習慣了,習慣了的就不算不幸,”行歌笑,“我三歲就跟著流浪樂師四處旅行,也覺得自己喜歡這樣的生活,我希望更多的人能聽到我的聲音。”

“……路上小心。”雖然有些不捨得,但也沒有說出挽留的話。

行歌本來都摸索著往前走了,聽到他在身後這麼說,於是停了一下,回過頭來:“雖然見面的時間如此短暫,但是我總覺得我們相識了很久,這就是所謂的投緣吧,在漫長的路途上,我也終於有可以想念的人了。”露出了美麗的微笑,“我會想你的,晨晨。”

雖然知道她看不到自己回的微笑,蘇晨仍是笑著:“恩。”

行歌行歌,且行且歌。名字跟她這人,何其相似,美麗的,灑脫的,卻又讓人掛念的行歌。

第58章

行歌出去後,蘇岐馬上就進內屋來了。

先站在跟前仔細打量他,然後問:“沒什麼不舒服吧?”

這人如此緊張的神情,讓蘇晨嘆口氣——我要離開他跟行歌旅行,這件事可能性,還真是……

“怎麼了?”擔心地伸手觸碰他的額頭:“被動了什麼手腳嗎?”

“別這麼緊張,我沒事。”蘇晨笑,拍拍旁邊的椅子:“坐,我告訴你一些事。”

蘇岐驚疑不定地坐了下來,卻也沒敢坐牢靠,那模樣彷彿是蘇晨一有什麼不對,他會立刻彈起來般。

“雖然說起來有點匪夷所思,但我說的是真的。”蘇晨在說之前,還如此跟蘇岐告誡道。

蘇岐仍然是謹慎地看著他。

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蘇晨慢慢將自己的身世,一一道出。

永遠蒼白的病房,父母哥哥擔心關切的眼神,死亡前所想,如何來到了這個世界。

全部說給了他聽。

蘇岐臉上的神情慢慢放鬆了下來,沒有插嘴地認真聽著。

“就是這樣子,剛才行歌,大概是跟我來自同一個地方。”蘇晨微笑著結論,“所以,你明白了吧,我們能相遇,純粹只是巧合。”根本不是你認為的什麼專門為你來到這世上這樣的說辭。

雖然臉上是笑著,心裡卻還是很緊張的,因為蘇岐雖非常人,但畢竟這樣詭異的事情,連自己一個現代人都不太能接受,更加不用說聽都沒聽說過的蘇岐了。

“怎麼會是巧合。”蘇岐搖搖頭,“絕對不是巧合。”

眼中一如既往的深情,讓蘇晨確信,這個人恐怕無論從自己口中說出多麼讓人無法置信的話他可能都會接受。

“如果我不是殺了那個孩子,現在在這軀殼裡面的就不可能會是你,無論緣由是什麼,結果就是,是我第一個看到了你,所以你是屬於我的。”蘇岐還是一如既往固執地說著。

這個男人的執著還真是讓人脫力啊……

但是,在現在看來,似乎也不壞。

蘇晨無奈地嘆口氣:“真是沒辦法說通的傢伙。”唇角卻帶著淡淡笑意。

“若是之前的我懂得變通,現在的晨大概已經被其他人奪去了。”蘇岐微微笑著,攬住他的肩,“所以,不能不說,這是好事,無論你是誰,但我只知道你是晨。”

蘇晨不自禁地笑著,仰起頭來,看著他絕美的側臉:“瘋子。”

蘇岐也垂下眼,試探性地啄了啄他的唇。

蘇晨並沒有抗拒,雖然臉變通紅了。

於是,蘇岐逐漸地加深了這個吻,直到兩人都氣喘吁吁。

兩人對視著,沉默了一會,然後蘇岐唇角彎出溫柔弧度,再次蹭蹭他的臉,低啞地在他耳邊喃喃:“……你看起來很可口。”

蘇晨的臉轟然一下,更紅一層。

“可愛的讓我不知如何是好。”蘇岐伸出舌尖,描繪著他蘇晨唇部線條。

軟軟麻麻的觸覺讓蘇晨無措地閃躲視線。

“每一個層面,每一個細節動作……”蘇岐低喃。“都讓人痴迷……”

蘇岐直白的話,讓他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才算合適。

於是傻傻被動地紅著臉任由蘇岐吃了一下午的豆腐……

離王於一週後準備離開長樂宮,餞行的宴會上,蘇晨只是埋頭吃東西,也不想面對離王的目光。

雖然感覺她似乎是有話想跟自己說,但現在的自己的確是沒什麼跟這些當權者產生交集的興趣。

吃飽後,蘇晨在眾人的護衛下準備退場離去。

那跟隨離王一同前來的男子居然站起身來:“長樂公子,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都已經離坐的蘇晨詫異地扭頭看他,先姑且不說他一個隨從身份會開口叫住自己已經很令人驚訝了,更加不說,這是完全不符合禮儀的舉止,這名男子既然是離王的貼身隨從,不會連這個都不清楚。

“離漸鴻,坐下!”

“離王陛下,這是怎麼回事?”

離王驚惶的聲音和蘇岐冷淡的聲音同時響起。

男子非但沒有坐下,反而恭敬地朝蘇晨行禮,說道:“請務必跟我的陛下單獨會一次面。”

“離漸鴻!”離王都驚慌地站了起來。

“放肆!”蘇八冷哼,“你一個隨從有什麼資格請求我們少主?貴國人員一而再地做出這些不符禮儀的事來,實在是讓我們非常為難啊,離王陛下!”

離王低下頭,輕聲說:“這真是非常抱歉……”

“行了。”蘇晨看著離國人那慌亂的神情,搖搖頭,輕聲說:“一刻鐘,宴會散後一刻鐘的時間內,得到這裡主人的允許,你可以來見我。”

蘇岐稍微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蘇晨笑著轉身離去。

姑且就將我的歸屬權拜託給你吧,畢竟你是那麼期盼著。

沒多久,離王過來了。

小景一見蘇九也在其中,又緊張的手足無措不曉得怎麼辦才好了。

“找個角落待著去。”蘇晨好笑地,平時倒還不明顯,但一見到蘇九,小景那畏光的習性真是非常明顯,恨不得時時刻刻躲在黑暗角落看著蘇九發花痴。

影妃得令,一溜煙地縮進了屋子最右邊的角落裡去了。

“請坐吧。”蘇晨招呼離王,然後示意侍女上茶。

蘇岐走到蘇晨旁邊位置上坐了下來。

“因為我在種種失禮舉止讓您不安,真是非常抱歉。”離王也跟著坐下來,略有歉意地笑了笑,“我實在是無法控制內心的激動,所以忍不住想跟您說話。”看了眼身後的男子,“離漸鴻。”

“是。”男子走上前,然後,五體投地地朝蘇晨磕了三個頭後才說:“長樂公子,在下為自身的魯莽行為感到非常抱歉。”

蘇晨只差沒跳起來了——這個給自己磕頭的人比自己高,比自己壯,還比自己年長,我怎麼能受他這三個磕頭?

“……請接受著吧,不然,宮主可不打算讓我跟您說話。”離王微微苦笑著,“而且他的確是太魯莽了。”

蘇晨只有像隻猴子般坐立難安地受了這三個響頭。

等各自安坐後,離王才微微欠了欠身子:“其實,我是有些事情想問問長樂公子,所以才幾番控制不住自己。驚擾了公子。”

有事問我?

蘇晨疑惑地看著離王。

“敢問公子,可曾認識漓悠,這個人?”

漓悠,久違的名字,久遠的記憶一下字湧上了思緒。

蘇晨有一瞬間的失神,過了一下,才回答:“恩。”

“他是怎樣的孩子?”離王的神情帶著些許關切和難言的悲傷。

蘇晨不解地看著離王,她為什麼會問起漓悠?難道要對漓悠做什麼嗎?

“啊……”離王看看蘇晨那有些戒備的神色,失笑道,“真是,我這一急,便忘記說明了。漓悠,是我那早逝的王兄留下的唯一孩子。”

啊?

蘇晨睜大眼。

開什麼玩笑?

有個做王爺的父親還用被買到小倌館嗎?

從蘇晨的眼中看出了不信任。離王苦澀地笑了笑:“當時,叔父掌權,我遠嫁他鄉,王兄被貶為庶民,其他兄妹皆攀附與叔父,可憐我那王兄從小嬌生慣養,怎能受如此折辱?不到一年,悲鬱致死。漓悠的母親,與夫君伉儷情深,王兄一辭世,她也失去求生意志,終於熬不過半年,生下漓悠後便與世長辭。漓悠輾轉數家,被買進了那骯髒之地,然後受盡屈辱,最終逃了出來,遇到了長樂公子您。”離王用非常簡練的語句說完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然後嘆息道:“聽起來,似乎就像是傳奇野史裡的故事,但這就是真的。”

“你為什麼知道漓悠是你王兄的孩子?你不是說自己遠嫁他鄉了嗎?”

“我雖然遠嫁他鄉,但是貴為公主,要知道他消息不難。”

“你既然知道他過得那麼不容易,為什麼不去救他?”蘇晨帶著一種質問的口吻說道,“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是什麼樣!”

離王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才疲倦地微笑:“我知道,那孩子所有的情況我都知道……”

“知道你還……”話沒說下去是因為看到離王眼底那深沉的悲哀和嘆息。

“身為皇家的孩子,總是有太多不自由,若我真的貿然去救他,只會洩露我留下來的實力,那樣的代價太昂貴,所以我無法去……”離王低聲說,“做為他的姑姑,我心如刀割,心急如焚,但我同時也是離國的公主,我不得不為我的國家考慮。那個男人——我的叔父,前離王,專橫跋扈,目中無人,不聽從臣子的規勸,也不將離國百姓的生命放在眼裡,愚昧地培養兵士,調高稅率,對外又不肯聯盟,或者說,沒有國家願意與他聯盟……”

“然後你就集聚實力,終於在他來長樂宮的那一年,奪取了政權?”

“對。”明明是輝煌的往事,離王的眼中卻是無邊的悲哀和惘然,“兄妹們全死了,僅剩我一個,叔父也自刎與殿前,罵我大逆不道會遭天譴……”嘆息著,“權力,讓人眾叛親離……”

她那樣的眼神,讓蘇晨也不忍心再說什麼責備的話,畢竟她說的痛苦,是自己無法體會的:“那你,是要跟我打聽漓悠的消息嗎?”

“……不是。”離王笑了笑,“你真是溫柔的孩子,所以,漓悠那個小刺頭才會喜歡你吧。”

呃?

“我只是想請你繼續像以前那樣對待漓悠,然後,想跟你道謝,謝謝你救了他,不僅僅是拯救了他的生命,更重要的是,拯救了他的心靈。”

蘇晨不好意思地:“……我沒做什麼啦。”最近到底怎麼了,怎麼一個個都來讚我怎麼怎麼好?

離王只是微笑。

“話說完了的話,可以離開了吧。”蘇岐突然在旁邊淡淡說。

“啊……”離王愣了一下,然後笑:“是啊,恩,我該走了。”再跟蘇岐以十分輕的聲音說:“請善待離國百姓,不然我不會就此罷休。”

蘇晨不曉得兩人說什麼,睜著眼,看著他們。

蘇岐笑著揉揉他的頭髮:“沒什麼,只是離目標又稍微近了一小步。”

“那,我就先行告辭了。”離王站起身。

“你不去見漓悠嗎?”蘇晨困惑地,“這些話,你跟他說可能更好吧?”

離王雙眸含著輕愁地微笑:“傻孩子,我當年看著他被人凌辱都不曾出手搭救,現在的我,怎麼可能有臉去見他?”嘆口氣,“我已經為這國家,失去了太多太多,已經很累了。”

她身後的離漸鴻似乎也無言地嘆息了一聲。

“不是的,漓悠是個很好的人,你這樣突然去見他,他可能會接受不了,但是,他知道這世界還有自己的親人活著,一定會很高興的。”蘇晨急忙說道。“就算他嘴巴很惡毒,但是他一定是高興的,你相信我。”

離王怔然,然後回神後,笑:“恩,我相信,但他若知道我當年是如何看著他難堪而不出手搭救,一定會更難過,現在他這樣就好了,不需要我再摻雜進去,或者說,我當年選擇為了國家而將親情拋棄時,漓悠的生命已經不再跟我有什麼交集了。”話說完,像是怕自己後悔似的,匆忙離去了。

蘇晨呆呆看著離王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然後委頓了下來。

蘇岐彷彿有些無奈地嘆口氣,伸手抱住他。

“……我不懂……”蘇晨覺得非常的悲哀,低聲說著。

第59章

離王回國後的一個月中,蘇晨的情緒都不是很好,成天悶悶的,若不是蘇岐變著法的討他歡心,只怕又會瘦下去。

鬱鬱寡歡地過了一個月,蘇晨總算是從低落的情緒中恢復過來。

這時,已經十月底了。

由於蘇晨再次開始調配麻醉劑,所以,蘇岐蘇十也沒之前那麼遭罪,相對順利地熬過了纏絲毒發的那幾天。

蘇岐見蘇晨恢復了往日的精神,便聽從了蘇四的建議,決定在長樂宮裡開個小小宴會,喝酒賞菊吃螃蟹以示慶祝。

這些天,蘇二因為在外辦理貿易的事,暫時無法回來,其他人難得的全部都在宮內,於是便將日子定在了某個秋高氣爽的午後。

當然,蘇晨是跟他一桌,其他八人一桌,蘇十小景沒地方去,也跟著蘇晨他們搭伙,木蓮也因為要照顧腦子少根筋的蘇十緣故伺候在旁邊。

其他的侍女侍衛們各自選擇了合適的地方快活去了。

菊園內,各色各式的菊花開得奔放又高傲,濃郁的菊香混著酒香充斥在人們的呼吸之間。

長樂宮春有櫻園,夏有荷園,秋有菊園,冬有梅園。然後其他的花園則是每種花都會稍微種上一些,每一季節的花卉,在長樂宮幾乎都能見到。可惜,雖然這花是如此美麗,欣賞的人卻非常少。

而長樂宮植物如此茂盛的原因,蘇八曾半真半假地說,是因為將人的屍體剁碎了做肥料的原因。

這個答案曾讓蘇晨很久都不敢靠近有植物的地方。

當然蘇八因為這個原因被曾蘇岐派到以前啟的某個十分偏遠的小部落去遊說——也算是吃盡了苦頭。

後來是蘇八苦巴巴的解釋說因為蘇岐討厭人血,所以根本不可能拿來做肥料的,由此,蘇晨才從陰影中走出來……

“來,這個你會喜歡的。”蘇岐將螃蟹揭開用筷子將裡面的半透明的膏狀物挑出來遞到他嘴邊。

蘇晨有些嫌棄地:“……呃,那個,我不太習慣啦,這個……”

蘇岐不明白他為什麼會一臉為難的表情,放下筷子,困惑地看著他:“怎麼?”

蘇晨看了眼手裡剝著蟹殼準備等會偷偷遞給蘇九的小景,再看了眼正給蘇十剝蟹殼的木蓮,又看看奮力與螃蟹“搏鬥”的蘇十,最後再把目光轉回蘇岐,很困難地:“你知道為什麼蟹黃只有母蟹有,蟹膏只有公蟹有嗎?”

蘇岐不曉得他到底想說什麼。

其他三人由於蘇晨說到了手裡拿著的東西,也不由地將目光齊齊投向他。

“十月十一月是螃蟹交尾的時段,蟹黃是螃蟹的卵,那蟹膏是螃蟹的……”他沒好意說下去,而眾人的表情各異也讓他覺得沒必要說下去了。

木蓮手裡的螃蟹“?”地一聲掉落在盤子上,然後雙頰通紅地低下頭,小景則是猛然站起來:“怎麼可以讓她吃這樣的東西,”轉了一圈,“哎呀,可是我不敢過去啊……”苦惱不已。蘇十呆呆的等著木蓮繼續剝給他吃,壓根沒仔細聽蘇晨說了什麼,木蓮見他那期盼的眼神,咬咬牙,拿過剛才掉落盤中的螃蟹繼續剝殼。

蘇岐則是點點頭:“原來是這樣,”然後突然曖昧地湊過臉來,低聲在他耳邊輕語,“我覺得晨的這個比較美味……”

蘇晨的臉頓時變得比那盤中的螃蟹還紅,沒好氣地瞪他。

這變態色情的傢伙。

可能是很久沒喝酒的原因,蘇晨沒喝幾杯酒就不幸地給灌醉了。

整個人呆呆地只知道傻笑。

看著蘇十笑完後又看木蓮笑,對著木蓮笑完又朝小景傻笑一番,當然,笑得最多的還是身邊的蘇岐。

蘇十木蓮小景還好,但是蘇岐可就沒那麼好了,給他笑得渾身都軟了下來。

手中端的酒也不知不覺忘了喝,看著蘇晨也只曉得發呆。

“小景……”蘇晨笑嘻嘻地隔著桌子,大力拍小景的肩:“小景啊,小景……”

小景滿頭冷汗地看著蘇晨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雖然明白跟一個醉鬼也沒什麼好說的,但為了在蘇岐惡狠狠的眼光下能稍微得到一絲喘息之力,還是忍不住弱弱地說:“那個,你別亂來……”

蘇岐惡狠狠地瞪了小景一眼,然後溫柔地將蘇晨的手從小景身上給扯下來:“先回去休息吧?”

蘇晨眯縫著眼看了眼蘇岐,思考了一下,得出結論:“……不要!”

“……你喝醉了。”

“……是嗎?”蘇晨倒是蠻老實地問道。

“恩。”

“……那又怎麼樣啦。”蘇晨橫著眼看他。

一邊的蘇十這才意識到蘇晨的醉酒,眨眨眼,看著蘇晨。

蘇晨毫不吝嗇地朝他露出個傻得不能再傻的笑容。

蘇十也露出了呆傻程度更高於蘇晨的笑容……

蘇岐也懶得廢話下去,招呼也不打,一把摟過蘇晨,往清歌樓走去。

“哇哈,哇哈哈,飛啊,我在飛啊……”蘇晨興奮地在蘇岐懷中歡呼。因為蘇岐沒讓他腳落地,所以感覺跟飛也沒什麼區別。

其實腦子還是清楚的,就是理智那一環較平時要薄弱許多,平時不敢做的事現在都失去了控制,只要想到,馬上就落實了行動。

於是,還在喝酒的眾人就看蘇岐失去往日優雅冷酷形像地摟著蘇晨狼狽地呼嘯而去……

“……突然覺得,這個地方,真是,有了些生氣。”蘇八微笑著抿了口手中美酒,帶著笑意說道。

因為今天的宴會,大家基本上都破例將面紗給稍微捲起來了。

所以,能看到蘇六唇角微微上揚的弧度。

蘇四的聲音稍微有些嬌憨:“不知主子用什麼辦法給少主醒酒。”

“……”蘇九沉默地點點頭。

只有蘇八,笑得曖昧:“不用管那麼多了,今朝暫且讓我們不醉不歸吧。”

眾人紛紛附和。

蘇晨大呼小叫地被蘇岐丟到了床上。

“呃?”怎麼突然從空中掉落下來了?蘇晨困惑睜眼看看眼前的蘇岐。

“休息一下,不然明天會頭疼。”蘇岐將試圖掙扎的蘇晨給按下去。

掙扎無效,蘇晨也很識相地放棄這浪費體力的事,軟在床上,瞪著蘇岐:“放手。”

“聽話……”蘇岐無奈地空出一支手摸摸他的頭髮。

“蘇岐……”也不知怎麼回事,蘇晨又突然停止了掙扎,看著他微笑。

蘇岐愣了一下,才應道:“恩。”

“抱……”雖然身體被按住,但手卻微微朝他抬起,“蘇岐,抱。”

那種在蘇晨身上百年不遇的撒嬌神情,讓蘇岐整顆心都快要蹦出來了。

臉頰微紅,稍稍偏著頭,嘴唇無意識的微微撅起,兩眼微眯,帶著有些天真的魅惑神情看著他。

突然覺得,恩,晨喝醉了也蠻不錯的。

當然是身不由己,心甘情願地俯下身去摟住他。

“蘇岐……”軟軟的唇不安分地在他臉上蹭著。“蘇岐,你對我真好,真好,你對我真好……”

蘇岐苦笑了起來,也不知道該怎麼去解釋現在這樣的狀況,當然,對於蘇晨的投懷送抱是非常欣慰非常高興的,問題是,自己也漸漸起了些不雅的反應,這就不怎麼好了……

推開他,當然是捨不得的,只是這樣抱著,也的確是很麻煩的事……

偏偏蘇晨還不聽話,不但人也一併在他懷裡蹭,連唇齒間的氣息也紊亂地在他脖際環繞。

“別亂動……”蘇岐想制止他的動作。

不想蘇晨突然抬起頭,猛然吻住他的唇,然後,軟軟的舌熱情地竄進他的口腔。

蘇岐只愣了一下,然後激動不已地回吻。

只覺得蘇晨炙熱口腔那淡淡的酒味彷彿將自己也迷醉了。

可是才吻了一小會,就被蘇晨猛力推下了床。

蘇岐在痛楚中從稍微恢復一絲理智,爬起身困惑地抬起頭看著蘇晨。

卻見他居然開始流起了眼淚,口中喃喃的:“爸媽,哥……”

他呼喚的是那個世界的親人吧?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把我當成親人看待,雖然心裡會為他漸漸變得柔和的表情而雀躍不已,事實上,他到底是怎麼想的,自己並不清楚,也沒有瞭解的勇氣。

現在的他,為什麼願意在我身邊呢?

蘇岐這樣想著,突然覺得悲傷了起來。

是可憐我同情我嗎?

雖然這不是我想要的,但能讓他待在我身邊,無論怎樣都好。

想是這樣想,心裡,覺得還是——有些抑鬱。

床上的人還在無助地呼喚著那些永不能再見面的人。

讓蘇岐有些心疼,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有我在,無論怎麼樣,我都在。”

過了一會,蘇晨漸漸平靜了下來,迷濛的眸子中映出了蘇岐溫柔俯視自己的美麗臉龐,“蘇岐……”

蘇岐低聲應道。

“蘇岐……”臉上的表情仍是酒醉的遲鈍,但卻浮現出真摯的笑容:“蘇岐……”

這樣的表情,讓蘇岐幾乎是想也不曾想地,遺忘了剛才心裡的悲傷。

滿心歡喜地,非常有耐心地一一應著:“恩,我在。”

蘇晨傻笑著:“蘇岐,蘇岐……”

你在真是太好了,蘇岐。

第60章

昏黃的燭光微微搖曳著,床上人微微蠕動了下身體,發出輕輕的:“嗚……”

“覺得怎麼樣?”身側摟著他的男人連忙緊張地湊上前:“頭很痛嗎?”

“……蘇岐……”仔細辨認了男人的臉後,他有氣無力地嘀咕,“……很暈。”

“我給你揉揉。”聞言蘇岐立刻伸手輕輕按摩他頭兩側,一邊問:“好些了麼?”

“恩……”他發出一聲舒暢的輕吟,覺得輕鬆了很多,下意識地往蘇岐懷裡蹭了又蹭,“稍微用些力啦。”

卻沒料想蘇岐居然身體僵硬了起來。

蘇晨剛要問,突然察覺到身下某個硬硬的東西正頂著自己,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發出的聲有多曖昧,現在的兩人的動作有多麼容易擦槍走火。

本來還有些蒼白的臉頓時變得通紅。

蘇岐雖然手上的動作沒停,但兩人之間的氣氛已經明顯僵硬住了。

“……蘇岐……”過了好一會,蘇晨覺得頭暈目眩的感覺似乎不是那麼強烈了,於是咬咬牙,鼓起勇氣叫他。

蘇岐沒看他,只是應了聲。

一般情況下,兩人幾乎都會同時情動,然後順理成章地彼此慰籍,但偶爾也會有蘇岐莫名其妙地變得像現在這樣不自在的時候,這時候,只有自己稍微主動些了,而且,我的身體,現在應該好很多了吧,總不可能一直那樣下去,據說那樣做多了會不舉的耶……

無論是我還是他,都不要變成那樣比較好吧。

“……你,要不要,做?”他也沒啥勇氣去看蘇岐的臉,低著頭,磕磕巴巴地問著。

就算不抬頭,也可以預料蘇岐一定是驚訝地看著自己,或者還帶著欣喜……

“……可以嗎?”果然,蘇岐激動得都顫抖起來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蘇晨沉默地點點頭,臉頰緋紅。

“好。”蘇岐倒是答得乾脆利落,然後很自然很快速地開始剝蘇晨身上的衣服。

這傢伙這麼的自然而然,讓蘇晨居然有些心慌起來:我在剛才之前都還沒有任何這樣的想法,這樣可以嗎?僅憑一時衝動我就這樣應允了他,會不會太草率?

做為一個男人,被同一性別的男人壓在身下,這樣拋卻自尊驕傲的事,我真的做得到嗎?

或許我不是個很強硬的人,但男人的尊嚴還是有的,我真的能為他做到這一步嗎?

我是不是該先說暫停啊,我……

思緒中斷的原因是因為蘇岐已經駕輕就熟地將蘇晨的分身毫不猶豫地含進了滾燙的口腔中。

這個人,真是……

他應該很清楚的吧,除了性交,他嘴巴裡含著的東西還具有排泄的功能,難道,他不會覺得髒嗎?

可是,他的動作是那麼的小心翼翼,那麼的溫柔……

“……蘇岐……”他喘息著,喚著那人的名字。

蘇岐含著那敏感的小東西,一邊吊高眼來看他。

那神態既嫵媚又亂。

我還在苦惱要不要為他拋卻男人的尊嚴時,這人恐怕已經拋卻了人類的自尊了吧……

為了取悅我,無論多麼卑微的事情恐怕他都會眨也不眨眼地去做。

“……你……哈……”話不成句地嚷嚷著,“……你……是……恩……笨蛋!”

蘇岐先是因為不解而動作頓了頓,然後看著蘇晨那愉悅混雜著感動的神情後,眼微微地彎成了喜悅的弧度,口中的動作更是賣力起來。

雙眼迷濛,身體微微顫抖著,口中發出隨著他吞吐速度而忽快忽慢的,滿臉儘是漸漸被望吞沒的神情。

身體幾乎是一到他手上就變得身不由己,理智完全不能控制。

蘇岐一邊吞吐著他的望,觀察他神情一邊調整口上動作,手還在身後摸索著什麼,但已被望矇蔽頭腦的蘇晨已經顧不上著許多了。

“舒服嗎?”蘇岐還抽空含糊地問道。

“啊……”被猛然吞進去的敏感部位傳來讓人發狂的快感,蘇晨控制不住地驚呼出聲,然後費力地摀住唇,不讓自己再發出這麼讓人臉紅的聲音來,就算實在忍不住也別叫這麼大聲……

“恩?舒服嗎?”蘇岐還在執著地問。

“恩恩……閉……嘴!”蘇晨窘迫地瞪了他一眼。

“一定是很舒服。”蘇岐的口唇離開他的分身,神色妖嬈地笑著,“沒關係,我知道。”

俯下身體來,似乎想親吻他,但在半路上又停住了,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口腔剛才給蘇晨做了那個的原因,怕蘇晨不舒服,所以便停了下來,只是笑笑地看著他。左手接替了口腔,細細撫弄著蘇晨的分身。

……你都敢給我那樣了,我還不敢親你嗎!

蘇晨在心裡暗想道,迎上臉,真切地吻上他的唇,然後仰起臉看著蘇岐那稍微有些愕然的臉。

蘇岐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情,再次追逐他那還在喘息的雙唇,纏綿又強勢地深吻著他。

兩人唇齒間滿溢的液體承載不了,順著蘇晨的唇角緩緩滑落。

鬆開了口,讓蘇晨得以喘息空間,像膜拜般輕輕吻遍了他整個身體。

“晨……”一邊低啞地呼喚著他,“晨……”

蘇晨無措地被他牽引著身體望,無法做出回應,或者說,他那迷亂的神情已經是給蘇岐最好的獎勵了。

“恩……”蘇岐重新吻了吻他唇瓣,只是輕輕地碰觸了一下,然後迅速離開,接著手也離開蘇晨的分身。

蘇晨有些許困惑地抬起眼——蘇岐可從來不會做出讓自己身體望上下不得的事情,怎麼會突然離開?

卻見蘇岐已經不知什麼時候脫光了身上的衣服——或者說,蘇岐早就脫光了身上衣服而蘇晨根本沒注意到。

整具優美無暇猶如美玉般纖長柔韌的身體已經完全展示在自己面前了。

昏黃的燭光下,更添一份性感美麗。

然後,視線再次不可避免地落到了腹部的那道醜陋的傷口上……

當年受傷的蘇岐,一定很痛吧,連現在都無法癒合的傷口,一定是非常的痛楚。

蘇岐順著他的視線落到了自己身上的傷口上,淺淺笑了笑:“晨還有心思管這些,一定是我不夠努力。”

呃?

蘇晨眼見著蘇岐抬起了身體,雙手分別撐在身體兩側,下身微微抬起——他甚至都能看到蘇岐粉紅色的那個東東晃了晃,跟自己打了招呼……

然後,慢慢地,朝自己豎得筆直的小兄弟坐了下來……

“蘇……啊!蘇岐!”他急促地發出了夾雜著歡愉的驚呼。

那裡進入到了一處柔軟的,炙熱的甬道中,緊密地包容著自己,輕輕地擠壓著,產生的快感讓蘇晨幾乎是瞬間進入了極度亢奮中。

饒是如此,他也曉得蘇岐並不好受,費盡了所有僅剩的自制力,也只能阻止身體不要亂動,以免加劇蘇岐的痛苦。

蘇岐的臉色有些痛楚,但更多的是幸福滿足:“晨,進來了……晨,晨,這是我的……”試探性地微微搖動身體。

這當然讓蘇晨感受到了更大的歡愉,但與此同時,蘇岐卻更難受了起來。

“啊……笨……蛋!”蘇晨費力地張口,大口呼氣,壓制自己想大肆抽動的衝動,“嗚……別,別急……啊!”

蘇岐聽到他的說話後,不但沒有停止動作,反而加速坐了下來,身體的動作使得自己分身進入到更深更柔軟的內部。

同時,蘇岐的臉色也白了白,身體同時也停住了動作不再亂動。

“……蘇岐……”他看到蘇岐的神色後,才稍微冷靜了一些,“……要不……我們別做了……?”而且,我以為是他上我的呢。

蘇岐搖搖頭,費力地:“……都做到這了……”說話的同時,可能身體也慢慢適應了,小幅度地動了起來。

既然蘇岐這麼的堅持,而且自己身體望都滿溢得發痛,蘇晨也實在沒辦法忍耐了,只好隨著他的動作繼續起來,當然,也會小心地控制自己的力道,儘量讓蘇岐自己動作,不增加他身體負擔。

只是……

留意到蘇岐那之前還稍微有些硬度的分身,現在已經軟了下來,焉焉地搭在那,看起來分外可憐。

努力地伸手想去觸摸那可憐的小東西。

蘇岐注意到他的動作,也微微貼近他的身體,方便蘇晨去撫摸自己。

在蘇晨的撫摸下,蘇岐的分身才終於微微抬起了頭,可能他感覺身體內部也不是那麼難受了,動作加快了起來。

“啊……蘇,岐……別……這麼快……你身體……恩啊……”蘇晨是很擔心,但是身體的主導權又被蘇岐所掌控,只得這樣以口頭掙扎來表明自己的擔憂。

蘇岐雙眼中裝著滿滿的愛意,卻並不回答他,只是更加快了動作頻率。

漸漸的,連這樣擔憂的話也沒辦法說出來,身體慢慢地也開始迎合蘇岐的動作,腦中空白,只曉得本能地,一遍一遍地,殘忍地蹂躪著柔順地俯於身體上的人來。

蘇岐微微皺著眉,難掩痛苦之色卻又迷戀地看著蘇晨那漸漸瘋狂的神情。

“晨……晨……這樣的瘋狂……是為我……”蘇岐激動地喃喃。

雖然身體非常無力脆弱地被蘇晨毫不留情地衝撞著,視線一直不曾離開蘇晨的臉,一雙眼溫柔似水。

終於,在一陣猛烈的衝擊後,蘇晨達到了高潮,想將分身抽出蘇岐體內,卻被牢牢固定住不能動,而且在情動之下,也不能抑制,只得在似怨還嗔地瞪了眼蘇岐後,無奈地在他柔軟的體內迸發了開來。

蘇晨高潮後,蘇岐才像失去了所有力氣般,軟軟地倒在蘇晨身側,卻沒有讓他把那個拔出來。

兩人相對著喘息,蘇晨是因為剛才太激烈的動作,蘇岐則是因為身體極度不適而失去了力氣。

蘇晨回神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無視蘇岐哀怨的眼神把自己已經軟掉的分身從他體內抽出來。

看看灑落在床單上的液體,雖然有些臉紅,但是好歹只有白色,沒有混合紅色,沒受傷真是萬幸了。惡狠狠地瞪他一眼,才換了柔和的口氣:“躺著,我去吩咐燒水。”

蘇岐溫柔地笑著。

等待侍女將水抬進來的時間,蘇晨再次爬上床,沒有做別的事,只是給他小心披上衣服,然後躺在他身側,輕輕地摟住他的腰:“等會給你清理完身體再給你弄,你這樣會生病的。”小景給我的書裡都有寫呢。

“弄?”

“……你不是還沒出來嗎?”蘇晨無奈地,然後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腹上的那道疤痕,彷彿怕他會痛般的:“……很痛嗎?”

“……不記得。”蘇岐淡淡說,“聽蘇一說,是我出生沒多久父親劃上的。”

父親?

長樂宮都有這樣的傳統嗎?

蘇晨想到了自己剛出生時蘇岐怎麼對待自己和蘇夕的,苦笑了一下。“有原因嗎?”

“因為母親難產身亡。”蘇岐的口氣仍是平靜的,彷彿這沒什麼了不起般。

“……然後呢?”

“他以為殺了我,自殺了。”蘇岐回答。

他,是指自己的父親嗎?

“蘇一沒地方去,留在了長樂宮,結果發現沒斷氣的我。”

長樂宮……

多麼冷酷的長樂宮……

蘇晨沒有再問,只是緊緊抱住他:“以後,長樂宮裡,還有我,我不是因為沒地方去才留下來,我是因為你在這,所以才留下來。”

蘇岐的脊背微微僵硬了一下,然後才放鬆了下來,以幾不可聞的聲音低聲應道:“……恩。”

第61章

距離那次情事後的好幾天,蘇晨都頗為擔心自己會不會弄傷蘇岐。

但是事實上不知是自己的確不夠強勢還是那兒的尺寸不夠大——總之,蘇岐也就是第二天稍微不舒服了些,到了第四天,便開始誘惑自己了。

沒錯,是誘惑,而且還是誘惑蘇晨去上他,明明他自己在做的過程中沒有太多的感覺,有時甚至會做到軟掉,但卻會時不時地要求蘇晨抱他。

這樣弄了幾次後——確切地說是,蘇晨被他誘惑著吃了他幾次後,終於在某個做完後的兩人一起泡澡的午後忍不住問他了:“……你……”

“恩?”蘇岐最後是被蘇晨用手弄出來的,剛剛發洩完的身體帶著些許無力,連帶著聲音神色都帶著慵懶的嫵媚,微微垂下眼,在懷裡的蘇晨的鎖骨上輕輕啃咬著——不帶絲毫的情色誘惑,只是單純親暱的碰觸。

做都做了,還拒絕這樣的親密接觸未免太矯情,蘇晨並沒有反抗地任由他親吻著自己,甚至還微微有些享受地半合著雙眼:“……你自己都沒什麼感覺的吧。”興許是情緒比較放鬆的原因,說起這樣的話來都不怎麼覺得臉紅。

“要我怎麼說呢。”蘇岐吃吃笑著,溫熱的氣息在敏感的肌膚上燙熨著,“生理上的確是沒什麼感覺,大概體質不適合吧。”

“……或者我技巧不夠高明?”蘇晨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揚唇輕笑,輕輕地側過臉,吻吻他的頰,然後才抱住他,抬起臉來帶著笑意低語:“唔……你這樣說也不是不對。”

就算是蘇晨這樣不重的人,被人這樣說出來,還是覺得稍微有些受打擊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連蘇岐這樣的男人都甘願雌伏在我身下了,我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那個,”他不自覺地紅著臉低下頭,雖然知道現在蘇岐根本沒辦法看到自己的表情。“我想說……”

蘇岐有些不明白他的窘迫是因何而起,摸摸他的頭,示意他說來聽聽。

“……我的身體讓你沒望……嗎?”聲音越到後面越小,基本上說到句尾時已經幾不可聞了。

雖然有些自卑,但蘇岐的確一次也沒有要求上自己,這作為自己的角度來說當然不算什麼丟人的事情,但如果站在蘇岐的角度來說,自己還真是沒魅力到了極點……

這點認知讓他再次受打擊。

當然啊,我現在這模樣的確是難看嘛,乾癟癟的身體,頭髮又黃又稀。雖然不比剛被解救出來時瘦得糝人,但的確與他沒有一絲的可以比之處——本來就算不好看,現在更是有些難看了。

這也不能怪我的自卑嘛,因為這個人太美了,所以我實在想不明白他到底看中我哪點,而且還甘願讓我壓……

卻不料蘇岐半天沒回答。

於是蘇晨更受打擊了,沉默了一下:“我洗完了。”掙開他的懷抱,想要離開浴桶。

才直起身體,卻被蘇岐拉住。

不爽地低頭。

雙眼潤潤地看著自己,說不出的妖豔性感,花瓣般優美豔麗的雙唇微張,媚眼如絲地看著他。

“……幹嘛啦。”心跳驟然加快——他這樣實在是太誘人了。

“我的晨……”他微微揚起唇角,也跟著站了起來,然後,就那樣從身後抱住一絲不掛的蘇晨——當然,他自己也一樣是光裸著身體的,輕聲地在他耳邊低喃著,“我當然無比地渴望你啊,但是現在不行。”唇溫柔地在他脖頸處輕吻著,“你要稍微再養好一點,這樣我才可以將這麼久的份都彌補回來啊,稍稍幾次,怎麼夠呢。”

直接又色情的話讓蘇晨的臉剎那間紅雲遍佈。

“與其得不到饜足,我還不如先忍耐著。”蘇岐低低笑著,“因為我怕我一旦得到了擁抱你的許可,就會不知節制呢……”著他的後頸,“恩恩,你當然不知道我有多想佔有你,狠狠地,不分日夜地……”遺憾地嘆口氣,“可惜現在不行……”

白,白痴啊,幹嘛說得這麼露骨啊!

蘇晨非常不好意思地低聲說:“那,那你還,還誘我……”跟你那樣又這樣的。

“那當然是我已經不能抑制想跟你結合的願望了啊,既然你現在身體不好,自然是我接納你了。”說著,還親暱地吻了吻他的頭頂,“現在的我們,應該不需要計較這麼多了吧。”

現在的我們?

是指現在我們這樣的關係嗎?

為什麼這個人說的這麼理所當然,這明明不是什麼正常的關係好吧……

雖然在心裡這樣反駁道,人卻還是紅著臉微笑了起來:“……恩。”

好吧好吧,雖然我現在總是覺得不能接受他的做法,事實上,我的確是接受了,而且有時候甚至都會覺得超感動的。

不要說是我了,就算是鋼鐵鑄就的人兒,也只怕會被他的情感打動吧——當然,也有可能會被嚇跑……

蘇岐抱著他繼續坐回那超大的浴桶中:“天漸漸的涼了,等這個月過了,我們去啟吧,那裡很暖和,而且我曾在那看到有一片很不錯的海域,你應該會喜歡的。”

長樂宮因為海拔較高的原因,所以比其他地方更冷些,冬天一到,自己這腳又要不利索了。

“宮裡的事沒關係嗎?”他仰起頭看蘇岐。

蘇岐淡淡笑:“當然是一起帶去了,蘇一蘇四蘇六蘇九可能會留在這裡,蘇二暫時回不來,蘇八蘇五昨兒出去了,隨行的大概是蘇三蘇七吧。”

他的辛苦,蘇晨都看在眼裡,但他那毫無怨言的神情,甚至是擔心不夠時間來陪自己的神情,讓蘇晨稍微有些……心疼,“其實,得不得到這天下也沒關係的,反正這裡已經很安全了。”

“我很高興你會說這裡夠安全,可是我不敢冒險。”蘇岐輕聲回答他,“我不能再失去你,所以,要剷除一切會對你我不利的隱患。”嘆口氣,“不說別的,我已經樹敵太多,所以在我身邊的你,會第一個成為拿來要挾我的對像。”下巴抵在他的肩窩,“可我光想著你會被挾持,受這樣那樣的苦,我就覺得必須除掉他們。”

蘇岐的聲音聽來非常不安,本來他是可以無所畏懼的,但因為我的關係,變得顧前瞻後,畏首畏尾。

也不知道我決定要跟他在一起,到底是不是拖累了他。

想到這,蘇晨嘆口氣。

“不要想其他的,晨。”蘇岐低聲說道,一邊沿著他脖頸往下親吻,“只要想著我,就夠了,其他的,怎會有我重要?”

稍微有些任性的口吻,讓情緒低落的蘇晨輕笑了起來:“恩,說的也是。”

蘇岐似乎很開心,喉中發出低低的笑意。

因為他的動作而覺得癢癢的蘇晨一邊笑著閃躲著他的動作,一邊試圖制止:“癢啦,別亂動。”

蘇岐停止了嘴邊的動作,再次將他摟在懷裡。

蘇晨輕輕合著眼,享受這靜謐的氣氛。

直到水有些涼了,兩人才起身穿衣服。

蘇晨幫蘇岐整理那濕濕的頭髮時隨口問道:“為什麼突然想帶我出去轉轉?”

蘇岐從鏡子裡看著他的身影,彎起唇角:“因為你一直悶在這裡總是不太好,啟國的氣溫也會讓你好受些。”

蘇晨應了應。

“而且,我想跟你一起,欣賞這世界的美景,沒有你的話,我看不到。”蘇岐望著窗櫺上那幾株白色茶花,輕聲說道。

蘇晨手邊的動作頓了頓,然後應了他:“好。”

“今天用那隻簪子吧。”

“這都磨損了。”雖然口上抱怨著,還是從下面的抽屜裡拿出那隻蘇岐常戴的銀簪。“我說過很多次了,帶這個不符合你身份啦。”這簪子是很久前蘇岐暫時跟自己居住在築水時順手插他頭上的,不想他卻珍愛非常,以前都藏在錦盒中不捨得用,最近才見他帶頭上的。簪子因為經常被蘇岐抓著把玩,上面的花紋都已經模糊不清了。這樣一隻粗劣的發簪的確是跟蘇岐的身份太為不符了。

“是你送的,哪怕是樹枝,我也覺得很珍貴,也一樣會興高采烈地插在頭上。”蘇岐輕笑,看著蘇晨給他固定好頭髮。然後微微仰起頭,看了看鏡子裡面的自己,再看看蘇晨:“我不好看嗎?”

肌膚白皙細緻,吹彈可破,眉眼盈盈,姿態優美,側面看去,更是俊美如神祇,光是靜靜坐在那,就讓人無法移開視線,更加不用說這個人的神態是那樣的溫柔甜蜜。

“恩。”情不自禁地俯下臉去,在他那唇瓣上落下親吻之際才回答他:“很好看。”

第62章

第二個月中旬,兩人已經身處這名為釜簟泊的海灘上了。

蘇岐自然是忙著手裡沒完沒了事,白天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蘇晨提出想到沙灘上逛逛時搬著一大堆文件看著他邊走邊挖海灘上的貝類什麼的。

這裡除了自己,還有坐在高台上辦公的蘇岐,就只剩下身著白裙的侍女了,根本沒有看到漁民,可能是長樂宮的人已經將他們全部疏導開了。

海灘十分的寂靜,除了海浪聲和海鳥的鳴叫聲就沒有其他聲音了。

手搭在眼簾,遙望那廣袤的海洋。

在這裡,的確是感受不到一絲冬的氣氛。

空氣灼熱,海洋無邊無際,天空晴白沒有一絲雲。

打量了下天色,蘇晨又繼續拿著小鏟子挖海灘上的貝殼。

他當然分不清什麼可以吃什麼不可以吃,一般都是自己挖好後給膳房裡的人處理。

但蘇岐似乎很喜歡,雖然看不出他有什麼欣賞的表示,但是平時他都是吃完飯就放筷子不會再動飯後的冷盤什麼的,但是這次的海貝冷盤他都會多少吃一點。

遙望那邊蘇岐所在的亭子,那裡向陽的地方被籠罩了層層疊疊的白紗,看不真切,但那端坐在案前影影綽綽的身影證明他正在努力批文件,再想想蘇岐晚餐時那有些愉悅放鬆的表神情,蘇晨挖得更賣力了。

不過,頭頂的太陽還真是灼熱啊,雖然耳畔不斷有海風吹過,但還是覺得好熱。

政治什麼的,自己完全不懂,也弄不明白那些勾心鬥角的事,但好歹還是可以幫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挖海貝什麼的……

想著自己都覺得羞愧了起來——原來我這能做的就是這點事啊,隨便哪個普通漁民都能做到的嘛。

沮喪了一下下,然後繼續努力。

又過了好一陣子,手邊的小簍子漸漸滿了起來。

“少主。”亭子內的一名侍女走了下來,手裡捧著潔白的絲帕:“主子說你該回去了。”

他直起身體。

那邊亭子裡,蘇岐已經扯開了白紗,露出臉來,朝自己招手微笑。

“恩。”將手裡簍子和小鏟子遞給侍女:“送到膳房去吧。”拿過絲帕擦擦滿手的沙子。

“是。”接過髒了的帕子,侍女往膳房方向走去。

他也尾隨著爬到那邊高閣上去。

果然,出來是對的,雖然這裡的氣溫太炎熱,日頭也太熱烈,但才來了不到十天,身體都覺得健康多了。

當然……

低頭看看自己裸露在外面的手臂——曬得好黑啊我!

相比之下,蘇岐那傢伙雖然有時候也陪著自己找貝殼,但那白玉般的膚色卻沒有變深一絲毫。

是天生麗質的原因嗎?

他在心裡嘀咕著。

“先洗臉。”一走進亭子,蘇岐身邊的侍女就端著水盆,捧著帕子過來了。

“唔。”他很自覺地坐到蘇岐旁邊。

蘇岐熟練地給他洗了臉和手,然後給他倒了杯水:“不用每天去挖海貝。看你都滿頭大汗的。”打量著他又開始冒汗的額角,“而且,都曬黑了。”

蘇晨喝完杯子裡的水,隨便地擦了擦汗:“沒關係,人雖然不是植物需要光合作用,但是陽光是必須的。”朝他笑。

蘇岐不曉得他說的光合作用是什麼,但是也能瞭解他話的大概意思,點點頭,笑:“今天晚上,我們出來走走吧。”

蘇晨睜大眼:“真的嗎?你今晚不用忙?”

“恩,”蘇岐點點頭,“總不能老讓你待在屋裡吧,白天的海灘和晚上的海灘是不一樣的景像,既然來了,那當然兩種風致都要看到才不枉此行。”

“好。”蘇晨笑著連連點頭。

他很喜歡這樣的地方,非常的安靜,然後又不冷,陽光星光都是直接透射到身上,空氣中的氣味是自然的味道,讓人很舒服。

“主子。”身後侍女輕聲叫道,將冰鎮的酸梅湯遞上來。

蘇岐接過,然後端到蘇晨面前:“來,張嘴。”

蘇晨窘迫地支支吾吾:“……我,我自己來。”從第一天來時,自己因為太熱而暈暈地讓他喂東西喝了後,每天都會上演這麼一出。

“來。”蘇岐卻不為所動,微笑著看著他。

蘇晨超彆扭——我又不是沒手沒腳,這人搞什麼嘛。

“趕緊喝了,我還有事沒處理好。”蘇岐笑得眸子彎彎地。

“那你就別喂嘛。”蘇晨小聲嘀咕,瞥了眼周圍——侍女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全部撤離,現在只有自己和蘇岐兩個人。

無奈地張嘴巴。

蘇岐帶著笑意地給他喂完了酸梅湯,然後很自然地將他扯入懷裡:“……是不是故意想讓我親親你呢?每次唇邊都會有汁水。”

蘇晨大窘:“誰故意啦,我才不……嗚!?”

話沒說完,當然是蘇岐將他的嘴堵住了——用雙唇。

瞪大眼看著貼得非常近的俊美臉龐——為什麼他反而是一臉陶醉地閉著眼啊,是他先吻我的好不好!

稍微在心裡發了句牢騷,然後閉上眼,笨拙地配合起他的糾纏。

一吻結束,蘇岐的呼吸略快地捧著他的臉,深深地凝視著他,看到他眼中那無法隱藏的羞赧後,微笑了起來,溫柔地吻吻他的額頭,擁他入懷。

海風捲著有些腥鹹的氣味從頭頂掠過,混著蘇岐身上淡淡的香味,讓人覺得非常的舒適。

這片海域,大概會給我留下非常美好的回憶吧。

不是景色多美,而是因為身邊的這個人。

兩人相擁著,過了好一會,蘇岐才說:“先休息下吧,等會午餐了我叫你。”

“恩。”蘇晨點點頭,有些不捨的離開他的懷抱,爬到蘇岐身邊的長椅上準備小憩一會。

總覺得,自己好像開始眷戀起他的懷抱了。

蘇岐扯過旁邊疊放著的薄錦被輕柔地蓋在他身上,然後看了看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蘇晨,笑著俯下臉來,輕輕吻了吻他臉頰:“睡吧。”

蘇晨點點頭,合上眼。

雖然兩人剛才親也親過了,卻沒有絲毫激動的感覺,反而覺得安心又安全。

看了看蘇晨的睡臉,蘇岐微笑了一下,繼續工作。

沒過多久,臉上帶著寫了五字白紗的女人領著侍女走過來。

瞥了眼侍女身上的衣著,蘇岐低聲道:“午餐準備好了?”

蘇五點點頭。

“他睡著了。”蘇岐淡淡說道。

蘇五瞭然地點頭,轉身低聲跟身後的女官吩咐著什麼,女官點點頭領命而去。

蘇五過來無聲收拾著桌子上的文件。

將批好的讓另一位女官帶回,筆硯以及沒批的文件放在亭內長廊上用鎮紙壓好。

蘇岐拿著馬上要批閱完的文件走到蘇晨旁邊坐下來,一邊伸手悄悄地摸到了他藏在錦被下的手,小心握著,輕輕捏著玩。

蘇晨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睡夢中也被人“玩弄“著,睡得很沉。

又過了一會,侍女們安靜地將午膳給呈了上來。

待菜式上齊後,侍女們便再次退下了,蘇五蘇三在旁邊擺放碗筷。

蘇岐喚了他幾聲,蘇晨才睜開有些迷糊的眼:“……恩,吃飯了嗎?”

蘇岐笑:“恩。”

想撐著身體坐起來時,才意識到自己手被某人捏在手裡。

用力瞪蘇岐一眼後,才得以順利從椅子上起來。

兩人落坐後,蘇五試毒完了,點點桌子上其中一盤水煮的海貝對蘇岐說:“這是少主剛才挖的。”

蘇岐看了眼蘇五,頓了頓,才說:“下去吧。”

蘇五福福身子,領著蘇三站到亭外去了。

總覺得剛才蘇五的聲音帶著些許笑意,說起來,蘇八也說過蘇五似乎不是很畏懼蘇岐……

不過,眼下似乎有更想弄明白的事情。

“那個,蘇岐……”

蘇岐正在給蘇晨碗裡夾菜,聽到他喚自己,側了側臉看他。

“我以為你喜歡吃,所以才每天挖的,你要是不喜歡不用勉強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若不是蘇五今天來了這麼一著,自己恐怕一直會被蒙在鼓裡。

蘇岐笑了起來,湊近他耳邊低聲說道:“我是喜歡啊,因為是你挖到的嘛。”

“這不是我所說的那種喜歡啦。”蘇晨小聲嘟嚷。因為我的原因才喜歡,那有什麼用啊。

“知道你是為我做的,我更喜歡了。”蘇岐笑,“確切的說,是歡喜。”在桌子下握住他的手,“用這雙手為我做的事情,我很高興。”

這個人呢,說起這樣的話來,怎麼都沒一丁點不好意思的時候啊……

蘇晨倒是臉紅到不行,偏偏又沒辦法說點什麼。

怎麼自從我壓了他之後反而被他給吃得死死的啊啊啊!

第63章

吃完晚餐,沐浴完畢,兩人沿著海岸慢慢走著。

夕陽已落下,星光慢慢顯現出來。

兩人有搭沒搭地說著話。

最後皎潔的明月露出了臉,整個海灘彷彿都籠罩著如真如幻的白紗。

“月亮真的漂亮。”蘇晨嘆息著停住了腳步,遠處波光粼粼的海面也閃耀著銀白色的光芒。

星子在漆黑的夜幕中交相輝映,彷彿鋪在黑絲絨上的碎鑽般熠熠閃亮。

這一切都美麗的不真實。

蘇岐也學著他,將目光投往夜空。

身邊蘇岐也一樣,被月光渡上了一層皎潔的光輝,使得平時就非常完美的容貌看起來更出塵脫俗。

蘇岐偏偏頭:“怎麼?”

……自己剛才居然看得呆住了……

蘇晨懊惱回神:“我們去亭子那邊坐坐吧。”指指白天蘇晨辦公的亭子,那裡掛了幾顆明珠,散發出淡淡清輝。

“恩。”蘇岐緩緩點頭,跟著往那邊走去。

進了亭子落座下來,從圍欄那邊趴著遙望那閃耀著光芒的遼闊海面:“蘇岐。”

“恩。”蘇岐挨著他坐了下來。

他的長發被海風吹得輕拂在自己臉上,癢癢的,有點像是他親吻的感覺。“親親我。”不敢去看他的臉,於是面朝大海,這樣低聲說道。

旁邊蘇岐沒回答,也沒動作。

他當然沒勇氣沒膽量沒那厚的臉皮去扭頭看蘇岐到底是什麼反應,只得呆呆看著海面。

過了好一會,蘇岐似乎嘆了口氣,指尖搭在他肩膀上,湊過臉來,親了親他的臉頰。

……今天怎麼變得這麼保守了?

蘇晨終於有些困惑地轉過頭去看他。

蘇岐只是帶著微微苦笑著的模樣摸摸他的頭。

“怎麼了?”

“在這做大概會著涼吧。”蘇岐輕輕說道。

做?

做!

意識到蘇岐說的是什麼,蘇晨的臉突然滾燙了起來。

好在是夜裡,看不清楚。

“墊上被子嘛……”他很小聲地說道,“而且,做那個怎麼會冷……”非常不好意思地埋著頭說道。

蘇岐低聲笑了起來:“原來是你想要啊,那早說嘛。”輕柔地摟住了他,“說起來,到這兒來了這麼久似乎沒認真做過呢,果然是年輕人,真精神。”親暱地蹭蹭他的耳際,“好,那我們回去吧,不過等會要幫我用手弄出來哦。”

雖然羞赧到指尖都發燙,蘇晨還是輕聲問道:“……你不要抱我嗎?”

蘇岐的動作明顯頓了頓,然後輕笑:“等你身體好些再說。”雖然說是這麼說,但呼吸頻率明顯快很多。

蘇晨沒理他,直接抬起頭,吻住蘇岐的唇。

雖然技巧不太好,但還是很成功地讓蘇岐瞬間迷醉,變被動為主動,按著蘇晨的頭不讓他雙唇離開,飢渴地糾纏著他的舌。

好不容易乘蘇岐給自己呼吸的當兒掙脫他雙手,蘇晨站起身來,在蘇岐愕然的眼光下,坐到了他大腿上,然後扯開他衣襟,親吻起他細緻的脖頸來。

“晨……”蘇岐身體一個激靈,但還是扯開他,抓住他手腕,盯著他看:“你怎麼了?”

蘇晨只是回了他一個微笑,然後垂下頭,輕輕了他握住自己的手。

蘇岐的手不自覺地鬆了開來。

然後蘇晨當然是不客氣地繼續努力。

“……你知道後果的吧。”蘇岐的聲音不復往日的清明,帶上了些許暗啞。

抬起頭來,只見他的眼中閃耀著非常明顯的望。

彷彿豁出去般,蘇晨再次吻上他的雙唇。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剛才你居然是想也不想的便願意委身在我身下,可我知道你在做的時候根本沒有得到一絲快感,我也知道你是多麼高貴驕傲的男人,可是,你考慮的一切都是以我為先,只顧著我,根本沒有在意自己的感受。

我不是傻子又不是瞎子,你所做的我當然都看在眼裡。

你要我怎麼能不動容?

激吻間,可以感受得到蘇岐那個正硬硬地頂著自己……

鬆開蘇晨的唇,蘇岐喘息著:“好,這是你自己做的壞事,要負責。”雙唇嫣紅,眼中柔媚似水。

蘇晨微笑:“好。”伸手探進他衣服內。

“等等。”連忙握住他不規矩的手,讓他抬起頭,注視自己:“你確定嗎?”

蘇晨點頭:“恩。”都走到這一步了,反而也不覺得害羞起來,彷彿覺得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般。

不過,就蘇岐為自己所做的,自己現在做的的確是非常自然的事,不是嗎?

蘇岐露出了嫵媚的笑容,輕啄了下他的唇:“好孩子。”鬆開他的手,讓他繼續用笨拙的手段來撥弄自己的望。

當然,他的雙手也不會閒著,順手扯了旁邊擺放著的錦被墊在寬大的桌子上,然後將蘇晨溫柔地放躺下。

帶著勾人心魄的笑容俯下身子,一邊親吻著他的每一寸肌膚,一邊迅速地除掉了他的衣物。

雖然平時蘇晨脫衣穿衣什麼的速度不慢,但因為不好意思的原因,弄了半天也只將蘇岐外面的披肩解開了,相比之下,自己已經被蘇岐給剝的清潔溜溜了。

蘇岐握住他越忙越亂的手,放至唇邊輕吻了一下,微笑道:“我會小心的。”

蘇晨再次被他這話給弄得紅了臉:“……閉,閉嘴!”

蘇岐笑著,褪下了身上的衣衫,露出了美麗的身體,俯下身來,將他輕鬆抱起來,親吻著他的臉頰:“冷嗎?”

冷才怪,我的身體都燙得可以煎蛋了。

蘇晨很想如此回答,但到嘴邊卻變成了:“呼……你頂著我了……”

蘇岐輕笑:“抱歉。”在他耳邊呢喃,“但等會還得頂進去呢。”

這變態的傢伙,幹嘛說的這樣直接露骨啦!

蘇晨幾乎要張口罵人了,但因為蘇岐再次深深吻住了他,他只得發出幾聲以示抗議。

蘇岐的身體也一樣的很熱,所以貼在一起的感覺讓人臉更紅了。

漲紅著臉,蘇晨小聲地抱怨:“……蘇,岐……要做,快做啦……”磨磨蹭蹭地到處點火可不怎麼道德啊。

蘇岐低聲笑了笑,輕微的震動順著胸膛傳過來,提醒了蘇晨現在兩人以多麼親密的姿勢緊貼著。

他光裸的肌膚非常柔軟細膩,就彷彿上好的絲緞般。

一手摟住蘇晨的腰肢,一手順著往下摸到了他那半立的望上,然後很有技巧地上下捋動著。

雖然之前也做過不少次,但身體卻依然敏感,蘇晨低聲著——雖然不可能像蘇岐希望的那樣叫的很大聲,但他還是想讓對方知道現在的自己的確是享受著的。

摩擦時粘稠的聲音聽來非常清晰。

雖然都興奮得有些不清醒,但他還是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蘇岐的分身。

蘇岐的分身跟他人一樣的漂亮,顏色是粉紅色的,尺碼比自己的明顯大上一碼……

現在也因為望而微微挺立著。

蘇岐很高興他在這樣的時候還能顧及到自己的感受,時而輕,時而重地啄著他的唇,手上的動作也漸漸加快起來。

“……恩啊……蘇岐……”或許是有陣子沒做了,沒一會,蘇晨就覺得自己好像快到了,皺眉微微掙紮起來——雖然望充頂,但他還記得今天自己的目的。

蘇岐深深吻著他,舌與他激烈地糾纏著,將他重新放回桌子上,再用空出的手拉開了桌子下面的抽屜,拿出個白玉瓶來。

蘇晨迷濛地看了一眼——那是早上要去海灘時蘇岐每天給自己塗的防止皮膚曬傷的精油。

再就馬上感覺到了異物感,蘇岐的指尖蘸著涼涼的東西在自己附近撫弄著。

等等!

那個,是要放進去嗎?!

蘇晨猛然清醒過來,確切地說,是被嚇醒了。

呃,雖然心理上有準備,真正事到臨頭起來還是……

似乎感覺到蘇晨突然僵硬起來的身體,蘇岐笑著,安撫性地親親他臉頰:“放鬆些,不然會很痛。”

你不說我也知道啊,問題是我怎麼也放鬆不了啊,一想到你那個明顯個頭不小的器官要塞進我那去,我就覺得很恐怖啦……

蘇晨用力地深呼吸了一口,猶如壯士斷腕般地:“你來吧。”

那樣搞笑的反應,讓蘇岐低聲笑了起來,輕吻他的眉間:“別這麼緊張,我會溫柔的。”

“我又不是女人……”蘇晨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我沒有把你當女人。”蘇岐笑,“只是因為你是我的寶貝所以才會珍惜。”

“白痴……”蘇晨覺得有些丟人,甩了一記眼刀,然後不再理他。

但身體也因為他的這句話放鬆下來——再怎樣,這個人都不會傷害我的吧,那麼我又有什麼好緊張的。

手指小心翼翼地探了進來,奇怪的違和感讓蘇晨皺起了眉。

“怎麼?很難受?”蘇岐緊張詢問。

你自己不是連我那個都有嘗試嗎?我那個可比手指粗多了好不好……

蘇晨搖搖頭,聲音有些不穩地:“……很奇怪的感覺……你繼續……”

蘇岐俯下臉,著他胸前的紅點:“稍微忍忍,會有些難受。”手指緩緩地在那裡律動著,另一隻手則是繼續撫弄他那豎得筆直的分身。

因為蘇岐的挑弄,他暫時忘卻了這樣不太舒服的感覺而投入望中去。

蘇岐見他再次放鬆下來,便在他稍微柔軟些時再次伸進一根手指。

這次蘇晨只是皺著眉,也沒說什麼。

但是到了伸入第三支手指時,他忍不住告饒了:“……嗚……蘇……岐……”說話也變得支離破碎的,“……快裂開了……”他搞不懂,自己明明很難受了,蘇岐卻一反常態地如此執拗地繼續做著擴張。

“……我知道。”蘇岐低低回答他,安慰地吻著他的唇瓣,“抱歉,我現在停不了了,忍耐一下吧。”微微將他身體往上摺,三根手指在他體內緩緩起來。

蘇岐的安慰有著讓他安心的效果,於是,他再次努力說服自己將支配權交給那現在在自己身體上為所為的人。

身體的脆弱部分被暴露在空氣中,而又混著精油的滋潤髮出了黏膩的聲音,這讓蘇晨覺得非常的窘迫。

喘息間看了蘇岐那專注,甚至是痴迷的神情,他覺得更加的不好意思了。

“……哈,別看……啦……”

“為什麼?”蘇岐了他的大腿內側,成功地引發他的顫慄,“這麼迷人,晨……”

超丟人啊!

蘇晨臉通紅瞪了他一眼。

那裡又發出“咕啾咕啾”這樣靡的聲音,這讓他在蘇岐的注視中不知不覺中渾身發燙。

“恩……”蘇岐突然俯下身體,吻住了他的雙唇,舌糾纏著他,在口腔中掃蕩,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猛烈之勢,賭住了他的嘴。

然後,蘇岐的分身狠狠地貫穿了他!

“唔!”他的尖叫也只能被蘇岐賭在了口腔中,發出了悶悶的痛呼。

很痛,很奇怪,很詭異的感覺。

但是因為蘇晨自己本來就是很會忍痛的人,而且之前蘇岐已經認真地做了準備,所以也不是痛到無法忍受。

只是感覺很奇怪。

蘇岐進來之後並沒有動,握住他微微軟掉的分身繼續撫弄著。

他眼中那擔憂的神情讓蘇晨心中不舒服的感受稍微淡薄了些,而且望也在漸漸抬頭,他無力再說什麼,只是將臉努力迎向蘇岐的臉蹭了蹭。

本來還是努力抑制自己的蘇岐彷彿得到了許可般露出了微笑,同時分身也在蘇晨體內慢慢動了起來。

“……蘇……岐……”他覺得自己能夠體會每次壓蘇岐時那總會要求自己擁抱的表情了。

因為感覺不到快感,甚至有一種很奇怪的感受,好像唯有眼前這個人的擁抱才能緩和那種有些屈辱的心情。

因為是他,因為是他,所以這是正確的,只因為是他,所以我才會這麼做。

蘇岐愛憐地抱住了他,輕輕地吻著他微微皺起的眉,“……我很舒服……非常舒服……”聲音微顫著證明他有多麼愉悅,“而且……我很高興……高興極了……”

蘇岐那樣幸福迷醉的表情,讓蘇晨突然內心騷動起來——超級性感吶,這個人。

怎麼會,這個人卻因為我而覺得如此激動滿足,我何德何能……

過了一會,終於能適應包容著蘇岐分身這樣的感覺,才慢慢意識到——原來我跟他竟然如此的貼近,竟然已經結為一體了……

總覺得……

好感動。

蘇岐也意識到他的放鬆,速度稍微加快了起來。

呃?

怎麼?

奇怪的感覺,跟之前的奇怪不一樣……

麻麻的,酥酥的,特別是他分身摩擦過某一處時,這樣的感覺非常明顯。

這讓蘇晨不自覺地驚呼:“……啊……蘇岐……好……好奇怪!”

蘇岐揚揚眉,月光中他的臉聖潔又魅惑。

然後笑:“恩……那……”身下用力地頂在了那讓蘇晨感覺強烈的地方,“……讓你更奇怪好不好……”

“啊!”蘇晨驚喘。

然後扭動身體開始掙扎,好奇怪,好奇怪,總覺得這樣的感覺太強烈了,身體彷彿不能承受這樣的快感般——對,是快感,而是讓人理智瞬間烏有的強烈快感。讓他感覺若是不逃脫,自己一定會陷入瘋狂境地。

可是,這掙扎卻絲毫沒有引起蘇岐的憐惜,仍然非常不客氣地撞擊那處。

“蘇岐!”他尖叫了起來,“……啊,不……不,蘇岐!”眼前都變成血紅色,只有那讓人幾近破滅的快感逼近自己。

蘇岐似乎非常喜歡他這樣迷亂的神情,更加猛烈地攻擊著。

“啊……啊……蘇,岐……”掙扎無效,神智漸漸屈服在望之下,也不知是鬱悶自己的無力還是快感太強烈,他不知不覺流出了淚水。

蘇岐輕他的眼淚,然後再次深吻。

蘇晨已經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理智冷靜,口中只是胡亂地驚叫:“……恩啊……啊……蘇岐……唔……不行了……慢……啊……”想叫他慢點,因為身體承受不了這麼強烈的快感,卻連這話兜不出,口腔因為深吻被帶出的銀絲沒節地淌了出來,他也顧不上了。

蘇岐當然也是為這場情事迷醉著,眼眨也不眨地看著蘇晨幾近瘋狂的神情,律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蘇岐……啊啊……蘇岐!”一聲尖叫後,蘇晨再也無法抑制身體顫抖著,釋放出望的白濁。

同時絞緊了體內蘇岐的分身,蘇岐也在微微抽了口氣後,猛烈地撞擊著他,然後,吻住他的唇,在快讓他窒息的深吻中,釋放在他體內。

因為體內液體的熨燙,蘇晨忍不住打了幾個顫,在兩人的深吻中發出悶悶的。

……

這大概是我們兩同時達到高潮吧。

蘇晨在感到滿足的同時,也覺得幸福了起來。

蘇岐也溫柔地看著他的眼,然後笑了笑,抱緊他:“……我,覺得你很好,很舒服,我都不想離開你的身體了。”

……變態色情狂!

蘇晨瞪他。

好吧,雖然是瞪的,但眼中還是帶著笑意。

“回去給你清理下身體吧。”蘇岐笑著將分身抽出他體內。

餘韻未褪的身體忍不住打了個顫,口中也不自覺地發出小小:“恩……”

蘇岐的眼神驟然變深沉,微笑著了他的耳垂:“我說過的吧,一次果然是不夠的……”

咿?

咿咿?

我渾身都脫力了啊,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縱的後果是嚴重的,隔天蘇晨連起床都沒力,最後在床上躺了大約兩天,還沒等他打算出去活動活動筋骨呢,天又開始下起了暴雨。

因為身體比之前好了很多,所以也沒有那麼難受,就是渾身發軟,動彈不得。

樓閣的窗戶開著,新鮮的空氣灌入室內,讓蘇晨感覺好受了些。

蘇岐在外間辦公,自己則是懶在內屋的床上不想動,看著外面傾盆的暴雨發呆。

蘇三在外面伺候著蘇岐,蘇五則讓蘇岐留在屋內陪他。

說實在的,他並不瞭解蘇五這個人,因為接觸的機會比其他人少。

但蘇岐會讓蘇五單獨留在這,這讓蘇晨有些許驚訝。

外面雷聲轟鳴不斷,蘇晨每次聽到巨大雷聲時總會不自覺地縮縮身體,蘇五也凝視著窗外,時而看看他。

過了一會,雷聲稍謐,蘇五輕聲說道:“馬上雨勢要變大了,不如少主去外屋吧。”

外屋有蘇岐在,如果給他抱著,大概不會這麼不安受驚吧。

可是,這麼丟人的事我可做不出……

“說起來,少主這次可在宮裡待了頗長的時間。”蘇五突然像是閒話家常般地說起了這個。

啊?

蘇晨驚訝地眨眨眼。

在長樂宮裡,除非是得到了命令,不然大家都不會跟自己說多餘的話,甚至連小景也是這樣。

或許是他張大嘴巴的樣子有些呆,蘇五用帶著笑意愉悅的聲音繼續說道:“正如蘇十可以不用常駐宮裡,蘇九可以擁有直屬部下,蘇八允許偶爾除下面紗,蘇六可以救活主子手下生還者的權利,”聳聳肩,“我也可以自由的說話,只要我願意。”

蘇晨呆呆地:“看來,蘇岐也不是很嚴苛的主子。”有些意外,但是好像又覺得理所當然般。

蘇五帶著笑意說:“當然不是,他只是很靈巧地掌握住了人心,不然我們九個人,”頓了頓,“若你沒出現,就是十個人。我們這些人怎麼可能都不背棄他?是因為他用不同的方法終結了我們的退路,並且將我們的期望一一滿足,”笑道,“恰巧,我們九人都不算愚蠢的人,所以覺得這樣也不錯。”站到窗外,看著外面那風起雲湧,電閃雷鳴的天空,用一種略顯自豪的口吻說道:“不是在下自傲,我們這些人中隨便哪個單獨去到那江湖上朝廷中,也能輕易地掀起動盪,但是,這個人卻能清楚地把握住我們的弱點,”回頭看了眼蘇晨,“你不覺得可怕嗎?被這樣的人糾纏眷戀著。”

蘇晨不明白蘇五到底是什麼意思,一邊說不會背棄蘇岐,卻又在這動搖自己的立場,真是讓人好生奇怪。

皺皺眉:“再怎樣,我只覺得他是蘇岐。”因為無法猜測對方意圖,他只有老實回答自己的真實想法。

“你覺得主子好看嗎?”蘇五突然換了話題。

蘇晨愣了愣,然後點頭:“大概這世界上沒有人比得上他。”

“我也覺得。”蘇五點頭,“他的確是我所見過最俊美的人了,甚至女人,也不會有比他更美的了。”

“……”蘇晨沉默著,或者說是帶著疑惑的眼神看著蘇五——他現在倒不是有什麼不妙的感覺,因為一旦有什麼萬一,蘇岐肯定會馬上衝進來。就是不明白蘇五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是,這樣美麗的人,據我所知,只有他的妃子們才會愛慕他,”蘇五輕聲說,“確切的說,只有他的後妃們才有愛慕他的資格,偏偏他卻很厭惡那些建立在地位身份上的愛慕……很可笑吧。”

覺得蘇五的笑聲中似乎有些悲涼,於是蘇晨困惑地看著她,等待她繼續說。

“或許是因為他的確處於太不可觸及的位置,所以,沒人在意他到底在想什麼,”低下了頭,嘆息般地,“我們能做的,只是仰望他的身姿,接受他給予的,然後服從,不需要產生多餘的感情。”笑聲的確是帶著些微苦澀的,“看起來,他的確是眾人敬仰的人,事實上,大概一直都是一個人吧……”

雖然還是不明白蘇五的目的,但的確是為這樣的蘇岐而感到憐惜。

一直都是一個人吧……

一個人的話,什麼事情都必須要自己承擔,快樂無人分享,苦痛也獨自忍受,不會有人在意自己的悲歡,那的確是非常的寂寞……

“但是,你來了。”蘇五輕聲說,“然後,做為屬下的我們,也能見到了那個……”停了一下,繼續說,“那個,看起來像是人類的他,而不再是那高不可攀,猶如神祇般的存在,”說到這裡,蘇五彷彿想到了什麼值得懷念的事,帶上了溫柔的口吻,“我們跟他雖然是由各種各樣的利用維繫著這樣的長樂宮,但,正如你看到的,我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就算是死,也會腐朽在這長樂宮,所以,現在的改變,讓我們……”帶著笑聲抬起頭來,雖然明明帶著面紗,但仍能感受得到她直直地注視著自己:“讓我們覺得餘生也不是那麼難以度過。”

蘇晨有些不自在地:“……我哪有這麼大影響力。”

“不要懷疑你對他的影響力,”蘇五輕聲說道,“你有著公正卻溫柔的心境,所以,才會讓他那麼的痴狂吧。”

蘇晨紅了臉,不曉得要說什麼好。

“請留在長樂宮,請留下來,這是我們九個人想對您說的。”蘇五突然用上了敬稱,“想必,那個蘇十,也是如此期望著的吧。”

話說到這,蘇晨才算明白了蘇五到底要說什麼,吶吶地:“……那個……”其實是來表達謝意的嗎?

原來這個人,也是關心著蘇岐的,而且,從她的口氣聽來,似乎對蘇岐的過往非常熟悉,“那個……你跟他認識很久了嗎?”

蘇五點點頭:“屬下八歲那年,遇到了主子,”語氣中帶上了些許懷念,“正在被流放的途中,某天給兵士修葺房屋時被他帶回長樂宮,此後就跟著他習武識字,學習建築方面的學問,一步一步爬到了現在的位置,算來,的確是過了很久了。”

“你感激他?”蘇晨驚訝地,但是蘇五的口氣卻沒有感激的意味。

“感激?”蘇五恢復了淡然,搖頭:“他不知用了什麼辦法使得我的親生父母將我買給了他。”口氣平淡地,“我已經失去了留下父母身邊的理由,是他們乞求我的離開,如果我能讓他們脫離那顛沛流離的生活,那麼,我也算是報答了父母八年的養育之恩。”輕聲嘆息,“若我還是三四歲,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想必不會記得當年那樣的徹骨寒心吧,可是我八歲了……”

雖然蘇五說的如此平靜,但當年那樣一個小小孩子被親生父母遺棄的悲傷無助,也不是不能明白。

“可是,我也不恨他,”蘇五繼續說,“因為他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界沒有什麼是不能放棄的,只是在於誘惑力的大小。”沉默了一下,“蘇九,從小跟著他長大,卻沒有跟他多親近,”笑了起來,“因為,他是不一樣的的,他從小就學習著將人類情感變為機械的,可以利用的東西,然後,我跟他回到長樂宮後的第二年……”說到這,突然閉口不言。

“怎麼了?第二年?”

“徹徹底底的失去了人類的溫度……”蘇五彷彿夢囈般低聲說道,然後意識到了什麼,抬起頭:“您想知道?”

蘇晨愣了一下。

“想繼續糾纏他的傷口?”蘇五的口氣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不像是詢問也不像是質問。

蘇五的神情太認真,讓蘇晨不由地猶豫了起來。

“其實,有些事情,不知道也一樣沒什麼大礙,反而知道了會像撕裂開舊傷口般血流不止。”蘇五轉身,“雨要大了,我去吩咐將您的躺椅準備好,馬上給您搬去外面躺著。”

“等等。”蘇晨叫住她。

蘇五回頭。

“傷口如果不好好治療的話,會化膿腐爛的,你們就是因為不願意去問詢,放任他一個人,所以傷口才潰爛了,才會變成了現在的他,”他直視著蘇五,“你們一直陪伴著他成長,怎麼能這樣鐵石心腸?”嘆息,“你,八歲跟著他,就算是陌生人,也相處了這麼多年,難道就不願意將一絲情感放在他身上嗎?你八歲被父母拋棄都會覺得難過,他呢?一出生,母親因為生他而亡,父親為給亡妻報仇殺他之後自殺,你們誰更悲哀?可你們卻連關切他的勇氣都不敢,他還是個孩子啊!你以為他的鐵打的?他是人啊。我只問你,他有拒絕過你們的關切嗎?”

蘇五愣住。

“看吧,你連他會有什麼反應都不知道。”蘇晨悲哀地笑,“因為你們從來不曾嘗試過啊,以膽怯和自以為是做為藉口,將他一個人隔離開來,你們有你們的世界,你們的交往,他卻只有那空蕩蕩的長樂宮……”說著,眼淚都幾乎要落下。

對不起,蘇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這樣過來的,如果我一開始知道,我會對你更溫柔些……

見蘇五還是愣愣地站在那,嘆口氣:“叫他進來,”笑了一下,“然後,把我的話告訴其他的人,每一個人。你是宮裡唯一能自由說話的,不是嗎?”搖搖頭,“這並不是他定下的規矩吧,是你們自己定下的……”

蘇五舉止有些木然地走出去。

然後,蘇岐急忙跑了進來,緊張地打量著他:“……怎麼了?哪裡不適?”

蘇晨拍拍床沿邊的位置,“過來。”示意他坐下。

蘇岐依言坐下,眼還直勾勾地盯著他,“蘇五的樣子很奇怪,怎麼了?”

“蘇岐……”他低聲輕嘆,撲進他懷裡,摟住他脖子,低聲地,輕柔地呼喚著他。

蘇岐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麼主動,但送上門來的熱情擁抱,他當然不會拒絕。

抬起他的下巴,正要印上一吻,卻見他嘴唇開合著:“你十六歲時,發生了什麼事?”

蘇岐愣住,然後放下了自己手,重新地,整個兒將他從床上抱進自己懷中,不讓他看自己的臉。

“告訴我,我想知道,難過的悲傷的事情,我都想知道。”蘇晨順從地蜷縮在他懷中,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脊背。“然後,以後快樂的事情,我們當然也一起分享。”

過了好一會,蘇岐才用低低的聲音說:“蘇一……我殺了她,她說沒有情感的人才沒有弱點。現在這個蘇一不是那個蘇一。”

蘇岐說起來沒什麼波動,蘇晨卻是身體劇烈一震:蘇一,蘇岐說他是由蘇一撫養長大的,原來不是這個蘇一,是前任蘇一,而她,居然要蘇岐殺她……

手不自覺地摟緊了蘇岐,彷彿想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他般。

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蘇岐!

為什麼要對他這樣殘忍……

心口好痛……

蘇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埋首在蘇岐胸前。

突然想,若是自己早早來到這個世界,遇到蘇岐就好了,我一定不會讓他遇到這樣的事情。

為什麼,她們都能下得去手,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晨?”蘇岐困惑的聲音傳下來,接著感覺到臉被抬起,可是眼前卻是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清。

“對不起……”他哽嚥著,“我本來想安慰你的……”結果我自己卻哭了起來……

看不到蘇岐的表情,只是聽到他似乎嘆息了一下,然後再次摟住他:“不,我高興的不得了,真的,我覺得很滿足,很幸福……”喃喃著,“我現在已經擁有了最期望擁有的,再也沒有什麼是我想要的了。”

聽到蘇岐安靜滿足的口吻,眼淚反而流得更凶。

“我現在有你了,所以,說起這些過往也不再難過了,以後快樂的事情,也要一起分享……”聲音非常溫柔。

“恩……”他點點頭,終於控制不住地大聲哭起來:“嗚……蘇岐,蘇岐,我好心疼你……我不知要怎麼對你才能把你失去的補償回來……嗚……”

“已經足夠了。”蘇岐溫聲回答他,低下頭,幸福地吻著他的滿面淚水:“你為我流下的眼淚是給我最好的補償了……”


番外
蘇岐——心之所往

他喜歡殺人。

斬破人血管時,他才會露出花般粲然盛放的笑顏。

雖然是這樣,卻不喜歡被濺到血污。

所以,一般殺人時,他都會躲開不讓那些骯髒的液體濺到。

十四歲離開長樂宮往江湖,此去一年中,劍下亡魂不計其數。

與他比武失敗的唯一結局就是成為屍體,他曾說過,敗者只有一亡,這個世界不適合弱者生存。

所以,任對方是仁心俠骨還是惡貫滿盈,是英武的男人還是嫵媚的女人,敗者只有一條路——死。

而他清明的雙眼從來不會因為殺人無數而蒙上塵埃,也從來不曾猶豫一絲半毫。

猶如驚鴻掠空,他只用了一年便挫盡了天下名門的氣焰,然後,這個人消失了,一年後,以長樂宮宮主身份出現在這世上。

擁有無盡榮華,傾國容顏和權勢的長樂宮主人——蘇岐。

眾國唯恐怠慢,紛紛將本國美女珠寶等等各種珍貴資源貴重物品源源不斷地運往長樂宮籍以討好那位喜怒無常的主人。

可是,偏偏那個人什麼都不稀罕,只喜歡殺人,每天將前來窺探的人殺盡殺絕時,就是他一天中心情最好的時候。

即便如此,仍然有某國公主懷上他子嗣的好消息傳來。

在公主娘家還來不及歡欣雀躍舉國歡慶時,便傳來了嫁過去的那位公主遇刺身亡一屍兩命的消息。

於是,第二,第三,接二連三懷上那人骨肉的公主一一死於意外。

饒是消息再不精通,也能瞭解長樂宮的意圖——那個人根本不打算留下自己的後代,也不想跟任何一國聯姻,他對這天下,沒有興趣。

最後,啟王最憐愛的女兒,也是在長樂宮地位僅次於影妃的那位公主躲避開了宮裡精密的檢查,終於偷偷產下了一男一女。

可惜天意弄人,那位公主和她的孩子最後也一併死於刺客之手。

這就是長樂宮眾人所瞭解的過往。

某個午後,蘇岐突然從淺眠中醒來,瞥了眼塌上呼吸沉穩的人,憐愛地將他有些凌亂的頭髮稍稍整理下。

把玩了一會那人軟軟黃黃的發絲後,輕輕起身,披著披肩,攏了攏衣服,悄悄走到外屋去整理梳理頭髮。

他不喜歡我被其他人碰,不喜歡我在侍女面前衣衫不整,不喜歡我要人幫忙整理儀容,不喜歡我練功太過,不喜歡我……不珍惜自己。

一邊對著鏡子將頭髮挽起來——現在的蘇岐已經可以很熟練地做這些事了,唇角輕揚,露出了淡淡笑容。

真是,讓我恨不得時時刻刻守在他左右,若不是怕貼得太近而不能自持,真想無論走到哪都將他摟著抱著。

只可嘆他的身體還不夠好,就算自己甘願做被擁抱的一方,他的身體也不允許自己對他太渴求。

就算是兩人結合了,但做為一個男人本能,想佔有心愛的人,這樣的渴望卻日益激烈。

一開始,是怎樣?

對,只是確認了他並不是那些為了權利而誕生的孩子,那樣無助又充滿求生意志的眼神,真是讓人喜歡。

不安又帶著脆弱的堅決。

果然已經不是方才嬰兒那純白無趣的神情。

斬殺明妃於他眼前,卻沒見他有絲毫仇恨,一雙眼裡儘是驚恐愕然。

這孩子,跟明妃沒關係,體內卻又流著我的血……

多麼奇妙。

從來不曾動搖的心卻突然生出柔軟情緒來:這個孩子,恐怕是因為我才能活在這身體內的吧,是我給予了他以人這一身份活下去的機會。

是屬於我的孩子。

明明知道有多瘋狂,卻又忍不住愉悅了起來:這孩子已經腳筋盡斷,無法練武,目前不會對我造成什麼危害,暫且,讓他活著好了。

看他有沒有對我造成危害的本事。

然後,在自己的默許下,蘇六將那孩子養在了長樂宮。

每天的日子仍然是平淡地,沒有任何起伏地黑白著,混沌著。

殺幾個人,殺一群人,殺十幾人,殺幾十人……

血液的顏色絢爛無比,無論是什麼樣的人,血液都是一樣的鮮紅腥臭。

人類大概跟那些牲畜沒什麼區別,除了血液的氣味更大外。

第四年的某個晚春,長樂宮一如既往地來了一群不知死活的江湖人士。

興沖沖地趕去,如同割草般輕巧地割斷了他們的喉管,血液噴濺到地上變得暗紅,匯成小小的紅色河流。

開心狂笑之餘,又覺得很無聊很無聊。

這些人都太弱,幾乎是沒有防備地任人宰殺。

果然跟牲畜沒有區別。

灌木從中露出的那小小衣角在風中微微顫抖。

我都忘記了,宮裡還有那小子的存在呢。

唔?還有個女娃娃?

是了,明妃生下的那個女娃娃我也沒殺的。

因為那孩子的出現讓我覺得意外了嘛,算了,暫且就讓他護著的那個女娃活下來好了,反正在蘇六的眼皮底下,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去練功吧,很無聊呢……

這樣想著,便踏葉而去了。

對,在那時的自己看來,他都還像個有趣兒的玩具般可有可無。

再又是過了一段長長的時間,蘇四蘇七都換了新人,有時候會偶爾聽到蘇八說起蘇六院子裡的那個女娃娃是如何的美麗如何的有天賦——但自己,卻是對那個平淡的,安靜的孩子比較有興趣。因為,那個孩子才是屬於我的。

於是藉著自己突然心血來潮地想將宮裡那些暴露得太明顯的細清理一番的機會,要蘇六先將那孩子趕出去,自己再以走火入魔要他治療的藉口去接近他試探他。

然後,真真像是入魔般無法自控起來。

若要我說,到底是為什麼而對他這樣著迷,可能也無法說得清楚。

等意識到時,已經變成這般了。

脆弱的,卻又堅強的,剛強的,卻又柔軟的,對待每一個人,都是那樣的溫和,寬容。

讓人不知不覺得想更靠近他,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小小溫暖。

這個人,是那個孩子嗎?

這個人,是因為我的關係才得以存在的那個孩子嗎?

既然如此,這個孩子的光芒是屬於我的,旁人憑什麼要圍繞在他周圍,分享他的溫暖!

可是,還不待自己將這獨佔的願望說出口,他居然想要趕我走!

是,我是待得不想再回長樂宮了,可這不證明你可以趕我走,這天底下哪裡有人敢主動趕我走?

若是以往的自己,一定是想也不想便仰手將此人給擊斃掌下。

但在聽到他平淡地將猜測到的結論以冷漠的語氣說出來時,只覺得這天,一下子,灰暗了。

不說要抬手殺人,甚至連說話的力氣和勇氣都失去。

原來,他是這麼的厭惡我。

原來,得出這樣的結論會令人痛到泣血。

明明是屬於我的啊,為什麼會如此厭惡我?

失魂落魄地回到長樂宮,甚至不知這一路是如何過來的。

直到留下保護他的探子傳信說他被啟國太子所擒,才勉強打起精神,親自前往救助他。

不希望他能喜歡上自己,最起碼,能稍微不那麼厭惡我,就好了。

無法辨別那心急如焚的情緒是為何而起,也無法理解自己為何如此的對一個人心心念。

因為這些情緒都太陌生。

讓人畏懼——又嚮往。

夕陽如血,筆直衝入啟太子的府邸,站在他面前時,他詫異地看著自己。

是驚訝我會來救他嗎?

……稍微有些高興。

然後將因為疲勞過度而暈倒的他理所應當的帶回長樂宮——只差沒放聲高歌了。

他能在我面前這樣毫無防備地暈倒,難道不是最好的證明嗎?

他並不討厭我,就算是之前嘴巴上說的,也只是嘴硬而已。

於是,他在長樂宮住了下來,每日以自己喜歡的笑容面對自己,而自己也學會了他那樣的微笑——因為他似乎很喜歡。

長樂宮是自己覺得安心的地方,他是自己覺得安心舒服的人,兩者都在身邊,更不用說,可以獨享他的溫柔。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卻不料想,他只待身體恢復了便想離開!

去尋他那些所謂的朋友嗎?

他不是有我了嗎?

我只要他就夠了啊,為什麼他還要其他人?

不明白,不明白……

真想將他一口一口地吞下去,一點也不剩,不將他分與任何人。

可是……

做不到。

不要說吞下去,連輕輕咬痛他都下不去手。

曾幾何時,我會如此的如此的小心翼翼?

如此,那麼我來留住他,利用他的慈悲溫柔,弄傷身體,踐踏著自己的尊嚴,總是會留下他的。

如果他要離開我,那好,我死的時候,他盡可以大步離開這長樂宮。

或者,他已然猜測到了自己決絕的心意,在他面前自傷過兩次後,便不再提要離開的事了。

於是這般,日子過得飛快,突然某天發現,他漸漸很少吃東西了,人幾乎瘦了一大圈。

雖然仍是笑著,卻不再明亮……

原來,我還是忽略了他的剛強,他是這麼的固執,被勉強只會讓他漸漸枯萎。

我還能怎樣?

臨放他離開前,俯視他安靜的睡顏,還是忍不住像之前千百次所做那般,偷偷將唇蓋在他柔軟的唇瓣上。

只屬於我的孩子,我終究還是只能順從於你,哪怕對這天下所有人都冷漠,卻無法將這樣的意志用在你身上,因為我可以不在乎所有人,卻不能不在乎你。

我期望你能露出那溫暖明亮卻又柔和的笑容。

所以,我只能選擇臣服與你。

番外
蘇岐——心之所往(中)

雖然放他離開,但每日都無比掛念。

餐桌上他常坐的位置,每次都擺著碗筷,卻無人使用。或許是自欺欺人,許是掩耳盜鈴,每次用自己碗筷吃完東西又用他的碗筷再吃相同份量的食物——彷彿這樣做,身體那空洞就能稍微填滿一些,彷彿他只是吃過了餐點,暫時回房了。

可是,晚上回到與他共住的那樓裡,卻不見他……

那種空蕩蕩的情緒,幾乎要將整個人都吞沒。

於是又傳蘇四去準備飯菜。

整日除了工作就是進食,當然知道這樣是非常病態的,但卻無法控制,彷彿一停止下來,身體的空洞就擴大,偏偏身體又無法接受這麼大批量的食物,一開始只是嘔吐,久而久之,連聽到食物這二字都會嘔吐起來。

可是,卻無法停止……

終於到了年底,蘇八說:年底親人是理所應當團聚的。

於是,那樣的飢餓感彷彿突然治癒了。

從聽到蘇八那句話開始,就準備著去他落腳的地方。

一路過去,甚至連水都懶得喝,僅憑著蘇十的藥劑也能順利地撐到了他居住的小院裡。

可是,他沒在……

失落之下,只差沒跌倒在地。

蘇三打聽得到消息說他去華菡了,會在天黑前趕回。

天黑嗎?

還有那麼久的時間我才能見到他。

站在轎外等他回來,一邊在心理反覆溫習著他微笑的模樣也不覺得冷。

他現在變什麼樣了呢?

雖然不能看著他一步一步成長起來,但光是想著他現在安逸的生活是由我支撐而起,就覺得非常高興。

我壓抑著想見他的念頭,每日努力處理宮中事務,保護好他的信息不讓別國知道。

就因為這樣,他才能安穩地過想要的生活。

腳傷會不會很難受?

以前就記得他每年冬天就開始一瘸一瘸地走路,大概就是那時腳筋被挑斷留下的頑疾吧。

正好學了新的按摩手法,晚上等他睡了就試一試吧……

只是,要跟他睡一架床——未免讓人太情不自禁。

有時候做夢會夢見自己跟他交合,特別是他離開後,明明壓在身下的是某個女人,卻要幻想成他才能發洩出來,越到後面這樣的情況越嚴重,現在的自己幾乎不願意碰那些女人了,因為覺得把那些人跟他聯想起來實在是弄髒了他。

只是,他若是知道我對他有這樣的想法,肯定又會惱了吧。

站在風中漫無邊際地想著,蘇三派到路口的探子回報,說他回來了。

天果然已經暗了下來。

時間過的真是快,或者是想著他時,時間過的真快。

他回來了。

站在路口不確定地凝望,然後朝這狂奔過來,手裡提著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跌跌撞撞地朝我跑來。

簡直可愛得讓人發瘋……

然後他擔心地詢問我為何消瘦許多,為何不在轎子內等他回來,開了門請我進屋。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他的確是高興的,眼角眉間儘是舒展的笑意。

可是,吃過晚餐後,他又做了讓人不高興的事——居然將那些所謂的野史傳奇給我看。

他覺得我不明白人們的情感,覺得我對他所做的事情很離譜,所以以此暗示我嗎?

輕視我的孩子要懲罰!

卻不想只是稍微親吻了下他細細的脖頸,連自己都有了感覺——當然,在我技巧的挑逗下,那個青澀的孩子也自然而然地起反應了。

只是,他那樣的神色,真的太過誘人,讓人幾乎要把持不住。

我尚不能明白心中的獨佔,但他若是變成別人的……

我不敢想像……

晚上睡著他的被窩——說盡了好話,用盡了手段。

那孩子終究還是心軟地應允了。

開心地不敢閉眼睡著。

因為這樣的機會太難得,那樣倔強的人會如此安靜地躺在身側,發出平穩的呼吸,手一勾便能夠著。

……事實上,的確是夠著了,而且還不由自主地鑽進了他的被窩。

他的氣味,帶著淡淡的藥香,很乾淨,卻又讓人迷戀。

不自覺地伸手去撫摸他柔韌的身體——我只是給他的腳做做按摩,雖然因為太黑會偶爾摸錯地方……

然後他被熱醒,將自己趕回原來的被子裡……

次日,被鄭重警告不許不休息不許拚命練功……

飽了眼福,他親手喂了食物給自己——美好的一天。

傍晚,在他焦躁的抱怨下,總算明白了——原來,我不是將他看做什麼子嗣而如此在意,而是因為我愛慕著他!

對,原來一切的一切只有一個原因——因為我愛慕他。

相對於他的不安,自己更多的是欣喜,還有什麼比弄清楚自己心情更讓人激動開心的事嗎?

就算是他的抗拒,我也不能就此放手。

可他卻只是試探一回,便不再多言。

從知道自己是愛戀他的那一刻起,這心便不再會產生任何動搖。

也從來未曾預料到自己還有愛慕人的本能。

沒有人教過自己這個,這樣的情緒也是不被需要的。

即便如此,遇到了這個人,遇到了合適的時機,這壓埋在心裡的本能便如巨樹般破土而出,直?雲端。

所有的愛戀根本無法隱瞞,無法壓制。

本來已經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可他卻沒有抗拒……

一時之間,竟腦中空白了起來。

他也會試著接受我嗎?

不敢置信。

人總是這樣貪心,之前的自己只是想著不要被那麼厭惡就好了,慢慢地,就變成希望他能為自己停留,再就變成希望他對自己也有些許愛戀……

可是,這一切都一步步成真。

突然有感謝神明的衝動——雖然不知這頭頂上是不是有俯視蒼生的神明,但是如果有,如果真的能看到自己與他走來的每一步,那麼,我乞願,未來都能如此順意,我乞願,能有一日,能讓他甘願鎖住我。

然後,再次回到了沒有他的長樂宮,寂靜的長樂宮。

若當時的我知道他將會遇到那可恨愚蠢的蘇十,那人絕計不會活到他去見晨的那一天。

……我的晨,因為那個人的愚蠢魯莽,受到了多大的痛楚……

思緒突然被驚回的蘇岐垂下眼。

雖然已經過去了這許久的時間,每次想到當時見著蘇晨的模樣時,他總是會不自覺地心口疼痛。

那樣的驚惶,那樣的無措。

曾經在他眼裡閃耀的明亮光芒全部都,消失殆盡。

人瘦得看不出形狀來。

他喜歡的陽光都變成他畏懼的東西。

見著他那種樣子後自己的心,痛到無法呼吸,一呼吸便會痛到在他面前落下淚來。

很痛,但是終於有了活著的感覺,能感覺到痛,那是因為還活著。

在自我麻醉自我逃避中過了半年,那具以為是他的枯骨也陪伴了自己整整半年。

突然有一天察覺到,那天清理事故現場時,那具軀體並沒有自己聞慣了的那藥味。

可能這只是某具不知名的屍體,不是他。

懷抱著這卑微的,可憐的小小願想,開始拚命收集起他仍活著的證據。

只有這樣想著,自己才不會發狂,才不會無休止地侵犯影妃,才不會胡亂地屠殺宮裡的人。

或許宮內眾人也因此鬆了口氣吧,每個人積極地尋找著他仍活著的線索。

至於那個罪魁禍首蘇十?

不,我不殺他,我還要人小心看著他,不讓他死,看著他一夜白髮,長久地不跟人交談直至失語,我才會覺得開心些。

是他的錯,所以,我要他活得長長久久,永遠永遠地受著內心的譴責。

我要讓他清楚地意識到,就是他,害了自己最重視的外甥。

也幸虧自欺欺人的尋找訊息,一年後蘇夕回到了長樂宮,同行的華明空帶來了他在啟的確切消息。

蘇夕則是給了蘇十兩個巴掌——這是我頭一次覺得這丫頭不礙眼。

即刻決定發兵攻啟。

自從有了長樂宮,歷年的蘇三蘇六蘇九都分別負責訓練著長樂宮的防衛部隊,聚集到今天,在財力的支撐下,這兵力儼然不比一個國家的弱勢。

膽敢虜走我的寶貝!

很好,你該有承擔我怒氣的覺悟,甪裡契!

番外
蘇岐——心之所往(下)

雖然順利的攻下了啟,佔領了築水,卻沒人知曉他到底被藏與哪。

不,既然已經查到他在這兒,既然自己已經到了這兒,那麼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將他找出來。

如果他活著,那好,為了感謝上蒼,為了給他積福德,我不會過多殺生。

如果他不在了……

這樣的可能性讓人一想到便產生無法自控的暴戾。

圍城七日,搶掠物資,中斷運輸,卻不殺一人,不給予築水軍民一顆糧食,只為將他所在逼問出來。

如果問不出……

那這一城池的人一併陪葬好了,管他長樂宮還是啟軍,所有人,一起陪他走,這樣,他在路上也不會覺得寂寞了。

顛覆一個世界不過而而,只是,那個人如果失去了,就算是顛覆這個世界又能怎麼樣?失去的永遠不會再回來,越是珍貴的東西就越是容易失去。

如果當時我寸步不離,便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如果當時我沒有執意帶他一起離開,或者不是貪心地希望與他多待些日子而將他帶到長樂宮,如果我一開始就殺了蘇十,如果……

在那兩年中,這樣那樣懊悔的情緒簡直逼迫得人快崩潰。

終於,不堪忍受飢餓折磨的啟人道出了線索,輾轉幾次探查到了他被囚禁的場所。

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頭腦卻是麻木著,一步一步地走向那石門。

不敢去想如果打開門是一具遺骸,自己將要怎麼辦。

雖然築水被攻陷了七日,啟王不知所蹤,但他應該不是那麼容易死掉的人吧。

是他的話,應該會想辦法活下來的吧?

因為現在都還牢牢記得他那眼中閃耀的華彩。

對,他的話,不會輕易死去的!

一路這樣不確定地自問自答著,那段從門口到石門的路程是那麼漫長,卻又如此短暫。

手貼在冰涼的石門上,居然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但願,但願……

但願我眼中唯一的光還存在著,但願我還有擁抱他的機會,但願……

咬牙劈開門時。

那角落裡驚惶不安的細瘦身影終於映入眼簾。

他還活著!

已經足夠了。

他還活著,無論怎麼樣,他還活著。

突然無比感謝他擁有著珍惜生命這一頑固的堅持。

因為他還活著,所以一切都還有以後,無論怎麼樣,只要活著,就是好的。

小心翼翼地接近著那蜷縮在角落裡,緊張閉著雙眼的人,再也無法壓抑地擁他入懷。

……我找你好久,身心俱憊。

而你,回應了我的祈盼,努力地活了下來。

這樣的一幕不真實地猶如千百次的美夢,但他的身體卻又真切地在懷中微微顫抖著。

是夢嗎?還是真?

恍惚間居然無法辨別,只想擁著這人,將這美夢做下去。

這次的他,再沒有往日神采和主意,安靜地讓自己帶回了長樂宮。

不知是什麼原因,除了自己外其他人的氣息,他都會出現反射型地排斥——包括那個他最重視的蘇夕。

只有自己靠近時,他才不會有什麼不安的表情。

本該為他那黯淡的神色而悲傷,卻又不自覺地竊喜起來——這樣說來,他畢竟是信任著我的,而且,在他最脆弱不安的時候,我仍然可以在他心中佔有舉足輕重的位置。

可是,卻因為自己這樣的想法而導致了某些不太好的變化,比如,更加的渴求擁抱他那具細弱的身體。

健康時他的身體,對自己而言有著年輕柔韌的性感,現在面對他這骨瘦如柴的身體望不但不曾降下分毫,甚至在平時瑣碎的接觸中日益高漲。

織細的,柔弱的身體反而讓人更生出想擁在懷裡狠狠愛憐一番的衝動。

從來不覺得對他產生望有什麼不對的自己首次產生了罪惡感——我這樣,真如他說的,跟禽獸有什麼區別?明明他身體已經差成這樣了,自己卻對他渴望得幾乎想去用強的。

雖然理智每次都能勉強壓制著,但下午給他的沐浴無疑是讓人倍受煎熬的事。

於是,相對的,去影妃那的次數越來越多。

命令影妃易容成他的樣子,禁止影妃進食,只是為了將身下的人幻想成他。

自己也知道這有多蠢多傻多癲狂,但根本沒辦法控制對他的渴求。

不僅僅是肉體上的,連他的靈魂,他的一切,都全部想佔有。

卻又非常可悲地只能躲在角落,懷抱著這骯髒下作的想法將他人幻想成他來欺騙自己。

每時每刻都想見到他,在見到後,又拚命壓制想佔有他的望。

多麼痛苦,而幸福……

時間緩緩流逝,他的身體也慢慢好了起來。

相對的,渴求他的望越發的不能忍受,甚至都讓人要避開他了——若不避開,真不知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好再,月底纏絲毒發的痛苦將自己的望磨去了些許。

出關打開石門那一瞬,他那種擔憂的眼神,讓身體殘留的痛楚也一併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是真的擔心我……

眾人紛紛上前,將自己扶上軟椅,他也轉身跟蘇夕離去。

只是,我一直都看著的只是他而已啊……

那個人,大概真的是我無法擁有的吧,明亮的,溫暖的靈魂,實在不適合我。

鬱鬱寡歡地回到了清歌樓。

那個人也一直未曾回來。

雖然很疲倦,卻不想睡,不想休息。

吩咐蘇九她們安排人手尋找他和蘇夕。

一來是怕蘇夕做出什麼蠢事,像蘇十般將他帶離我身邊,二是,不想看到他跟其他人在一起,他之前不是都只能接受我的接近嗎?為什麼現在不排斥旁人了。

有些後悔令蘇八治好了他的心理陰影。

天已將亮,卻仍沒有他和蘇夕的行蹤。

這麼一晚,他跟蘇夕到底做什麼去了!

雖然知道他與蘇夕並無男女之情,雖然知道為這些事情抑鬱的自己愚蠢透頂,卻仍是將屋子裡的東西砸了個支離破碎。

我很擔心,我很難受,而你為什麼不在,我只是想要你而已……

我會嫉妒啊……

終於,蘇九將他帶了回來。

雖然聽到了他的腳步聲,但卻帶著一種賭氣性質地忍耐著不去迎他。

但在侍女們請安的聲音後,仍是奔出相迎。

沒有辦法,我是這麼的這麼的珍視他,連見面的時間延遲一刻,都無法等待。

我沒有辦法啊……

他神色是平靜疲倦的,卻帶著一絲小小的喜悅。

然後,他主動邀我去他房間休息。

光憑這一點,我已經沒有絲毫的怨氣了。

到了他休息的內屋,還不待自己說些什麼來表示自己的興奮,他卻說了讓人驚慌失措的話。

……他剛才是去找影妃了,而且也知道我對身體孱弱的他抱有怎麼樣的心情了……

腦中空白,沒有勇氣碰觸他,甚至連看他都不敢。

他本來就不喜歡我做那樣的事,現在他知道我將別人當成他做了這樣的事情……

直覺得口腔木木的,話也說不清楚。

怎麼辦?

他會因為這個離開我嗎?

卻不料想。

他說了出乎意料的話來。

“我只是不喜歡別人身上有你的香味。”

這句話說得很模糊卻又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意思。

而自己聽到這話居然一時無法做出反映。

這是真的嗎?!

狂喜的情緒讓自己接下來做了什麼完全不清楚。

只能記得這句話,白痴一樣的一再找他確認。

不曉得是怎麼躺上床的,摟住他,聞著他的氣味,只覺得心中滿滿的都是要飽脹出來的情緒,恨不得跟這個世界宣佈這件事。

也不曉得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醒來時,他還在沉睡。

安靜的睡顏對自己來說真是有著無與倫比的誘惑力。

既然他都那樣說了,那……

稍微親密一些沒關係吧。

雖然他的身體還不是很好,但是,我已經無法忍耐下去。

我希望他所有的第一次都是我的,第一個親吻已經偷偷得到了,今天這麼好的機會,我一定要好好的表現,也讓他會喜歡上我。

讓他有最美好的回憶,然後,再也沒辦法離開我。

然後,未來還會有很多很多的第一次……

光想到,就讓人覺得未來的每一天是非常值得期待的。

被弄醒的他並沒有太多抗拒,只是在自己用嘴巴含進他分身時緊張地瞪大了眼,那模樣,真是分外可口。

真是非常非常的想擁抱他,佔有他,結果卻只是看著他那脫力的模樣,便不忍心再做什麼了。

後面的日子,依然是平靜卻又安穩的淌過。

他說過的歲月靜好,大概就是這樣的意思吧。

若能一直這樣相伴到老,那真是再美好不過了。

然後自然而然地,讓他抱了自己。

當他進入自己身體內時,那種緊密糾纏在一起的感覺,讓人整顆心都充滿了感動。

雖然非常的不舒服,但是他那種為我著迷的神情,真是……

想著,蘇岐就激動不已。

然後,然後,他說長樂宮裡,還有他,不是因為無處可去,是因為自己在這,所以他留在這。

從一開始的冷漠,走到今天的這一步,是何其不易,卻又甘之如飴。

“蘇岐……”身後傳來了蘇晨剛睡醒時有氣無力的聲音。

他溫柔地笑著回頭:“醒了。”

“恩。”蘇晨點頭,想了想,“……你還好吧。”

指的是我的身體嗎?

蘇岐笑著,“都過去三四天了,早就沒事了。”當時雖然沒受傷,但蘇岐本身身體也不是很好,所以也折騰了老半天才消停。

蘇晨臉紅了一下,低著頭慢慢蹭過去,坐在他旁邊,想了想,又將手蓋在蘇岐擱在桌子上的手背上。

當然,瘦巴巴的手掌是無法蓋住蘇岐那修長手指的。

但蘇晨已然滿足地笑了起來。並沒有說話,只是仰起頭看著他微笑。

蘇岐掃了眼兩人疊交的雙手,也揚起了唇。

下一個第一次,該是我抱他了吧。


番外-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尾聲)

原來的築水已經改名為陽櫟,由於距離都城較近,也算是比較繁華的城市。

現在已經是女皇登基的三年後了。

雖然之前人們還曾質疑過當朝女皇是否能治理這天下,但她在這三年做出的成績已然讓人信服。

人們漸漸忘記了那數十年的戰爭,在女皇的統治下習慣了安穩的生活,也忘記了曾經奪得這天下的長樂宮。事實上,長樂宮就如同當年的突然發難般,所有的長樂軍再次迅速地從這世界銷聲匿跡了——除了長樂宮那狹小的領土和巍峨的宮殿證明著曾經的輝煌,再無其他動作。

這個多災多難的世界,終於迎來久違的盛世。

最近陽櫟主街道的街尾處那半年未曾住人的宅子內突然熱鬧了起來,彷彿是一夜之間,那些姿態妖嬈的侍女們突然冒了出來,在宅子內進進出出,打掃著屋內久積的灰塵——這樣的情況在每年的這些天都會發生,事實上,這宅子的主人是位性子寬厚的大夫,所以鄰居們也都見怪不怪了。

這日傍晚,門口停下了三輛馬車。

門口的門童下跪行禮。

為首的馬車上走出一位臉上蒙著白紗的女子,走到中間馬車前,低聲道:“到了,主子。”聲音動聽卻帶著些微死板。

車簾微微動了動,然後探出一張美豔絕倫的臉來,輕聲說:“晨睡著了,你先去吩咐準備晚膳。”

“是。”女子點點頭,往宅內走去。

然後第三輛馬車車簾掀了掀,走出一對容貌非常相似的美貌女子。

左邊那位神情嬌憨地女子笑道:“不知今天四先生會做什麼好東西吃。”

右邊神情精明的女子橫她一眼:“只知道吃。”

乾笑著,嬌憨的女子興奮地笑:“今天晨晨生日嘛,四先生一定會做很多拿手好菜的。”

“剛才蘇先生說晨晨睡著了,你聲音小些。”右邊女子皺眉,“不然有你苦頭吃的。”

左邊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兩人靜靜站在中間那輛馬車附近戒備著,過了好一會,右邊的女子又伸手在衣袖裡掏啊掏的,摸出個白玉罐子,炫耀般地輕聲說:“甘藍,你看,這是晨晨給我做的零嘴哦,他說這叫糖豆子,可好吃了。”一邊倒出一粒顏色鮮豔的紅色珠子往嘴巴一丟。

甘藍瞥了一臉得意的孿生妹妹一眼,慢悠悠地說:“我是不是該給漓悠發封急件呢,他應該會很羨慕的。”

綠籮頓時黑了臉:“不准寫信!”

“哦……”甘藍為難地,“反正我不寫也沒關係,今天晨晨生日,他一定會從都城趕來的,估計晚飯前會到吧,我等會跟他說也成。”

綠籮瞪著明顯開始得意的姐姐一眼,然後非常不情願地:“……那,我分你一點糖豆子……你別告訴漓悠好不好……”漓悠那傢伙要是知道了,我哪還會有剩啊,如果我只分一點給甘藍的話,自己慢慢吃還是可以吃很久的。

甘藍無奈地嘆口氣:“你以為我是漓悠那傢伙嗎?怎麼會對你的零嘴感興趣,你腦子是擺設的嗎?晨晨肯定給漓悠也留了啊,還用得著你在這擔心……”纖纖細指戳戳綠籮的額頭,“這樣都能唬到你,我真沒話說了。”

瞭解到甘藍是嚇唬到自己的,綠籮開心地笑了起來,繼續愜意地品嚐著口中散發著水果味的糖粒。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那一直安靜的車廂內傳來了輕聲說話的聲音。

綠籮將裝零嘴的罐子小心翼翼地放回衣袖內,跟甘藍對視一眼,各自散開,掃視著周圍情況。

過了一小會,車廂內的人走了出來。

先出來的當然是蘇岐,尾隨在後的是看起來稍微健康些了的蘇晨。

蘇晨看了眼車廂外的雙胞胎,笑:“辛苦你們了,我們回去吧。”

綠籮自然是露出了開心的笑臉,甚至那習慣板著臉的甘藍,也露出了柔和的神情:“晨晨還好吧,這次也去了挺遠的地方。”

蘇晨笑著,“恩,稍微有些倦,但剛才在車子內休息一下總算是恢復了,今天晚上也會有很多人過來,不知這院子夠不夠住。”前兩年的生日就是因為人太多,結果有一半的人都去了客棧。

當年買下房子時,還覺得這房子太大,現在看起來,真是非常的狹窄吶。

“蘇五已經改裝過了,就算來一支軍隊也可以住下。”蘇岐微笑著攬過蘇晨的肩,讓他重新把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蘇晨並不知他的這些小心眼,點點頭,笑:“恩,虧得你有心。”

其實是蘇五擅自決定的——但見蘇晨誤會是自己授意的,蘇岐也理所當然地接受了蘇晨的表揚。“走吧,進屋去。”

這屋子是初次離開長樂宮時買下的,不想那房契到現在都還有用,於是蘇晨當然選擇了這兒做為每次旅行回來的落腳處。

畢竟這裡跟小夕漓悠他們居住的都城比較近。

每年過完生日都會回長樂宮居住些日子,蘇岐也藉著這段時間處理下長樂宮事務——現在局勢穩定,長樂宮也不需要擴張勢力,需要他決策的事情也驟然變少了,在旅途中辦公雖然有些麻煩,但比起以前那樣的辛苦程度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而且在國家的刻意袒護下,會難為長樂宮的實在是寥寥無幾。

這次得到消息說女皇南巡——也許小夕會抽空來看自己呢。

仔細想想,上次曾在都城遠遠地見過她一面,但怕引起人注意,終於還是沒有過去打招呼。

小夕看起來很不錯,漂亮高貴又聰明的樣子。

雖然沒見華明空,但女皇與華相伉儷情深這一天下人都知道的傳聞已經證明了他們感情的深厚。

而且,華明空甘願以臣子的身份站在小夕身後輔佐她,這不就足夠了嗎?

進了屋子,那原本寬敞的院子裡連著擺了三張白玉桌,頓時將空間變得擁擠了起來。

侍女們匆匆行了禮後各自忙乎著,那邊木蓮指揮著侍從們儘可能地將屋內東西搬往別的屋,蘇五指著一堆器物交代侍女們什麼,蘇一則是讓侍從們將裝飾的壁畫掛上去,蘇二饒有興致地悠閒地欣賞著牆壁上掛著的畫,先行進來的蘇三領著侍女捧上臉盆手帕給蘇岐擦臉。

蘇岐自己擦完臉後,輕柔地拿著絲帕給蘇晨也擦了擦臉,眉眼間儘是溫柔寵溺。

屋子內眾人都各有各的事,忙得不可開交——除了蘇二……

蘇二注意到蘇晨的視線,笑嘻嘻地走了過來,先是微微彎彎身體對蘇岐恭敬地行禮,然後轉身跟蘇晨說話:“晨晨。”清秀的容貌中帶著淡淡的喜悅,“路途可還辛苦?”

現在長樂宮眾人一致跟著蘇十叫蘇晨為晨晨,而且在蘇晨的建議下,大家被允許在屋內摘下面紗——畢竟,要知道一個人的心情,還是要看到那個人的臉才有真實感不是嗎?

“還好。”蘇晨笑,“大傢伙兒都在忙,就你一個人在那悠閒。”

蘇二眨眨眼,笑:“我是在想,蘇一年年都是大手筆呢,晨晨生宴時,掛牆壁上的每幅畫都價值千金。”

蘇晨帶著笑瞪她,“不許打這些畫的主意,蘇一每年都將這些畫送給我做禮物的。”

蘇二聳聳肩:“先不說這個了,晨晨,我發現了好東西,所以帶來給你慶生。”手往身後一揮,示意侍奉她的貼身侍女將捧在手上的東西呈上來。

蘇晨好奇地看著那白綢子包裹著的東西。“是什麼?”

“嘿嘿。”蘇二笑得得意,“保證是對你身體有用的,”然後看了眼站在蘇晨身側的蘇岐,“主子,那東西我終於拿到了。”

蘇岐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蘇二,然後唇角非常難得地微微上揚:“不錯。”

因為蘇岐非常珍貴的讚許,蘇二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的驚喜。

但蘇岐已經重新將目光投向蘇晨,含笑道:“打開看看。”

蘇晨依言掀開那白綢。

裡面是一朵發著瑩瑩溫潤光芒的白色花朵。

花瓣看起來不像是真的般流轉著淡淡的光芒,但卻又能清楚地看到花瓣上的細細茸毛。

沒有任何氣味。

蘇晨困惑地看了眼蘇岐和蘇二。

那邊蘇五也被這花吸引過來了,驚訝地看了看蘇二:“……你真的弄到了啊!”

“當然。”蘇二笑,“這下,晨晨的腿再也不會畏寒了。”

“這花叫火瀾氳,是傳說中的植物,據說筋脈盡斷都能將其重新鍛合起來。”蘇一也暫時放下了手裡的活計,一邊解釋道:“……當然,是不是真的有效我們也不清楚,但是這花的模樣,的確是火瀾氳。能續命養生的傳世之寶。”

蘇晨呆了一下,才回頭看蘇二:“……謝謝你,蘇二。”

“不用這麼鄭重的道謝啦……”蘇二連連揮手,“只是在生意途中發現的啦。”

當然不是這麼簡單,連見慣了各種珍寶的蘇一都會說這是傳世之寶,甚至連一向冷漠對待屬下的蘇岐都動容,這個東西一定是非常的珍貴。

蘇晨笑了笑,然後道:“我一定會好起來的。”

“你能這樣說,我就覺得很值得了。”蘇二露出了粲然的笑容。

“蘇二,去把蘇六蘇七的賀禮從那邊拿來給晨晨。”蘇一指指後院門口,“還有蘇八蘇九影妃的……”

蘇二皺眉道:“蘇九那人送了那麼只猛禽過來,我才不想過去。”

“這是影妃給的藥。”蘇一丟給她一枚綠色藥丸,“拿著這個那怪獸不會發狂。這次蘇九抓禮物的過程也是影妃陪同一起去的。”

“那個很重……”蘇二還是不情願地。

蘇一嘆口氣,拉了拉她,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什麼。

於是蘇二立刻抬起頭,見蘇岐不太好看的臉色——因為蘇晨實在跟她說太久話。

“我馬上去。”沒有二話地往後院走去。

蘇晨還沉浸在感動中,任由蘇岐滿意的摸摸他的頭。

屋子內眾人再次忙了起來。

沒多久,蘇二提著一隻裝在籠子內顏色非常漂亮的卻很巨大的鳥兒走了進來:“晨晨,蘇九抓的這隻鳥很大,我提到廚房去給蘇四做湯吧。”

蘇晨還來不及阻止,那鳥兒卻彷彿聽懂了般,激烈掙紮起來,還一爪子撓在蘇二臉蛋上。

“你這扁毛畜生!”蘇二怒了。

“晨晨……”身後甘藍跑了進來,“漓悠小虎來了。”

“啊……”蘇晨還沒回頭呢,那邊屋子內蘇十探出頭來,“吵什麼……啊……晨晨……”開心地跑了過來,還一邊埋怨屋內眾人:“都是你們太吵了,我都沒聽到晨晨來!”

“晨晨~~~”身後,女子清脆嬌滴滴的聲音傳了過來,然後感到兩陀軟軟的東東貼在自己後背上。

——是小夕的胸部……

蘇晨很尷尬地回頭。

蘇夕貼著他的臉蹭蹭,“晨晨,人家好想你,所以這次藉著南巡的理由過來給你過生日了。”一邊還用示威的眼神瞥了眼旁邊面色不善的蘇岐——卻忘記了身後華明空不爽的神情……

“……這還真是熱鬧的不得了……”漓悠帶著調笑的聲音也涼涼傳來。

蘇晨用求救的目光看著漓悠。

“陛下,這還真是巧遇呢。”漓悠還沒說話,身邊已經長成英俊男人的小虎淡淡說道:“……我不知您南巡居然巡到了我先生的生日宴會上來了。”

蘇夕沒好氣地橫他一眼:“現在的我不是女皇,只是晨晨的妹妹,你也不是國臣,只是晨晨的學生,”眨眨眼,不懷好意地,“而且,還是個求不得心中所愛的怨男……”成功地使小虎的臉黑紅交加後,繼續跟蘇晨說著話:“晨晨,我這些年表現得好嗎?”

蘇晨微笑著:“恩。”

“晨晨覺得快樂嗎?”

蘇晨笑著掃視著在場喧鬧的眾人:“恩。非常快樂。”

番外-終點也是起點

天,還未亮,長樂宮的伙房內已經忙碌了起來。

將溫了一整晚的水源源不斷地往清歌樓運去,順便開始準備早餐。

樓內,蘇晨房間中,雲雨初罷,喘息方歇。

已經被蹂躪得夠慘的蘇晨軟巴巴地癱在床上,苦苦求饒:“……蘇岐,蘇岐,別來了……我腰要斷了……”

似乎未得饜足的美貌男子掃了眼那猶如破抹布般癱軟在床的愛人,無奈地嘆口氣,俯下身子,將他摟進懷裡:“今天就暫且放過你吧。”

暫時感覺安全的蘇晨軟軟溫順地貼著男人胸膛靠著,一邊打起精神瞥了眼窗外的天色——做了一晚了啊!這人為什麼還是這麼勉強的樣子。

算算自己大概就途中休息了三個時辰。

……我這命苦的人吶。

在心裡悲嘆。

沒辦法,口中別說發出悲嘆,已經脫力到連半根手指頭都動不了了。

前陣子,自己去了小夕的宮殿探親,被小夕一直黏著,蘇岐根本碰不到自己,好不容易住了一個月,回來了,他當然要做個夠本兒了。

問題是……

蘇晨再次在心裡哀號。

我快不行了!

不僅僅是腰,那兒痛,全身也好痛,就好像被人虐待了一晚似的。

不過,也的確是被虐待了我。

想到這,蘇晨不由地悲從中來,哀怨地看了眼蘇岐。

一直細細觀察著蘇晨表情的蘇岐將他把目光轉回自己身上,不禁嫣然一笑,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累了吧。”

不是累了,是累斃了!

蘇晨橫他一樣——他也就只有這麼點力氣了。

“你答應我的,我在蘇夕那不亂來,你回來任我處置三天。”蘇岐揚眉笑,低聲在他耳邊呢喃,“你知道我要什麼的吧。”

這一晚我都快精盡人亡了,還三晚,我豈不是變人乾了?

蘇晨不由地抖了下,可以預料到即將到來剩下兩個悲慘夜晚。

門被輕輕叩擊了兩下。

蘇岐知道是水來了,扯過床邊的白綢將蘇晨裹好,自己再繫上內衫,再將蘇晨抱好:“進來。”

抬著巨大木桶的侍衛以及後面捧著水的侍女們頭也不敢抬地將一切準備好後迅速退下。

桶子內灑好了緩和肌肉痠痛的藥草,蘇岐抱著他走到桶子前,將蘇晨慢慢放在旁邊椅子上躺好,先去打了一盆熱水來給他清理身體。

蘇晨早已經是昏昏睡,意志模糊了。

一雙眼也都快合上了。

蘇岐打量著那單薄身體上的痕跡,不少地方甚至出現了淡淡的淤青。

這讓蘇岐非常心疼,彎下腰來,沾濕了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的身體。

當目標漸漸下滑,落到那現在已經變軟了的小蘇晨上時,不由地笑了起來。

他討厭在性事中那失控癲狂的自己,但我卻愛煞。

那樣的迷亂和愉悅,是因為我,他的一雙眼,除了我,再也看不到別的。彷彿他的世界也只有我而已。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蘇岐也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傻,笑著搖搖頭,仔細清理好他的前面,然後,稍微將他的臀部抬高,看到了昨晚被使用過度的部位。

不由地皺起了形狀優美的眉。

……真的有點太過了。

雖然沒有出血的症狀,但卻紅紅腫腫的,裡面還不斷流出白色的液體。看起來格外的靡。

雖然知道這樣的自己真是非常禽獸,但蘇岐的那個還是很無奈地——起立了……

用手輕觸了一下,那邊幾乎要睡著的蘇晨驀然驚醒,人還沒睜眼,先討饒:“蘇岐……別弄了,好痛……”看樣子,他昨天真的累的有夠嗆。

比起平時清淡的語調,更添了一份嬌軟。

當然,這是我獨享的。

蘇岐笑著親了下他的大腿根:“我只是給你清理一下。”

得到了蘇岐的保證,蘇晨再次昏睡過去——實在是太累了。

將自己留在他體內的東西清理乾淨,蘇岐倒是氣喘吁吁了,不是累的,是被誘惑的。

鼻息間都是他的氣味,手下觸摸到的是他溫軟的肌膚……

這真讓人激動,真想再看看他高潮失神的樣子,想擁著他沒日沒夜地歡好,想……

熟睡的蘇晨當然不知道每次歡愛後蘇岐都是懷抱著這樣邪惡的思想給自己清理身體的,不然他就算累得只剩一口氣,也會堅持自己做完清理工作的。

給蘇晨弄完清潔工作後,蘇岐這才鬆了口氣。

將人給小心浸入浴桶內,然後自己也跨了進去,摟住那有點往桶子底滑還不自知的人。

然後輕輕地嘆口氣,將頭擱在他的肩窩。

感覺到後面蘇岐貼上來的溫熱肌膚,蘇晨自動調整了個更舒服的位置。

才沒放鬆幾秒,又睜開睏乏的眼,哀怨地看著蘇岐:“……你……”

“恩?”蘇岐微笑,輕啄了下他的唇瓣。

“你那個頂著我了……”蘇晨無力的,“我真的不成了,再做得出人命了。”

蘇岐笑,輕輕了一下他的脖子,成功引起他的顫慄:“我沒打算再做。你的身體最重要。”

得到了蘇岐再三保證後,蘇晨總算是放下心來。

這次直到蘇岐給他放他床上也沒有再醒來。

蘇岐自己解決一次後,也甜蜜蜜地摟著蘇晨繼續補眠。


遙遠的皇城,女皇寢宮內,未及七歲的明德王領著自己的兄弟朝那紗幔垂掛著的龍床中的尊貴存在下跪請安。

女皇還沒出聲,男子優雅的聲線傳了出來:“皇兒平身吧。”

粉雕玉砌般的三個娃娃恭恭敬敬地站起身:“謝父相。”

“今兒在朝堂上大臣們商討的問題,皇兒有何看法?”男子繼續問。

“盤兒喜歡蘇晨。”最小的那個奶聲奶氣地說道:“殺了那個只知道胡說八道的傢伙。”

這次朝堂上眾臣們議論的正是關於長樂宮的問題。

事情是由某位大臣提出的,他認為,應該將長樂宮的勢力予以剿除,以免造成日後的隱患。

在這皇城內,只有女皇以及華相知道她與長樂宮主人的關係,其他臣子根本不清楚這一層,關於這個,已經不止一次被提起了。

“兒臣以為,長樂宮不該除。”中間那個孩子上前行了個禮,說道。

“哦?”

“長樂宮與我國交往一直頗為密切,若是要發動與我國的戰爭,也早就採取行動,而不會等到日後,而且長樂宮地處最北端,一旦對方有意奪取我們的領土,我們也有充足的時間準備反擊,但是,萬一國家發生內亂的話,若能妥善利用長樂宮的力量,將會成為穩定國家局勢的一大助力。”說話的孩子年紀大約五六歲,說起跟政治相關的話題來卻頭頭是道,稚嫩的臉上一片老成。“況且,我們的子民需要的是安穩的生活,而不是戰爭。”

“恩。”裡面的男人應了聲,“那單兒怎麼說?”

“兒臣以為,該採取行動。”年紀最長的孩子道,“首先,長樂宮隱匿著非常強大的軍事力量,這個不用兒車,母皇父相也應該很清楚,現在不發難不證明以後不會做,而且,兒臣跟二弟的看法相反,兒熾過了,國民發展七年的財富比不上攻打長樂宮能得出的最低戰利估算。光憑這兩點,就足以攻打長樂宮了。我們的兵士已經在和平的局勢下過了這麼些年,漸漸的鬆懈了下來,兒臣以為需要戰爭予以他們磨練。而且,如果一直不曾聽取大臣的意見,只恐會朝野不服。”

紗帳內的男子輕笑了一下:“陛下,你聽到你三個寶貝兒子的回答了麼?”

女子慵懶優美的聲音響起:“唔……”頓了頓,緩緩開口道:“其實,長樂宮的蘇晨沒有後嗣。”紗幔內,垂出一支纖長完美的彷彿玉琢般的手:“單兒……”

“是。”年紀最長的孩子應道,上前一步:“兒臣在。”

“這個……”手鬆了鬆,一枚通透的白玉印落在了那孩子手上。

“你即刻啟程前往長樂宮。”手縮了回去,女子淡淡道:“你拿著這個去拜會長樂宮的主人,要是他心情好,也許會告訴你蘇晨的身份。”

叫單兒的孩子愣住:“母皇的意思是……?”

“對,”男子聲音繼續響起,“你過繼給蘇晨了。”

單兒震驚地瞪視紗幔:“母皇,父相,兒臣做錯了什麼,大可懲罰兒臣,為何要將兒臣驅逐?”

“你不適合留在皇城內,相比之下,長樂宮更適合你。”男子笑道:“我們並未驅逐你,只是讓你去看看這世界不一樣的部分。”

“你和封兒將會有不一樣的命運,那個人給予了你施展才能的機會。”女子輕聲道。

“兒臣……”中間那個孩子急忙上前,跪下。

“對,你通過了陛下的測試,明日開始準備皇太子的冊封。”男子帶笑意地。

“那,兒臣……”叫單兒的娃娃不敢置信地跪下,抬起頭,看著那明黃的紗幔。

“你可以留下,繼續做你的明德王。”男子道,“當然,也可以前去長樂宮,選擇成為他們那個世界的第一人,前提是你能從他們身上學習到足夠多的東西。”

封兒面無表情地退後一步,站回原地。

單兒低著頭,沒說話。

“那盤兒呢?”最小的孩子一臉天真地問道:“盤兒也想跟單哥去長樂宮,我想見蘇晨。”

女子帶著笑意道:“不行,盤兒,你不能去,單兒這次有正事,下次母皇再請蘇晨來玩吧。”這是首次她露出了作為一個母親該有的溫柔口吻。

盤兒趕忙問:“那下次是什麼時候?”

裡面男子輕哼了一下。

女子輕咳了一下,“單兒,你可想好了?”

“回母皇,單兒決定前往長樂宮。”單兒認真地回答:“我知道封兒一旦獲得了皇太子的位銜就不會給我參與國事的機會,若是我也一樣,但是單兒不想以一個無用王爺的身份碌碌無為的過一生,卻又不想與封兒兄弟相殘,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前往長樂宮。”

裡面沉默了良久,然後女子嘆息的聲傳來。“你可知道一旦離宮,從此便不再是皇家?”

“單兒已經做出了決定。”

“……是嗎。”女子輕嘆,“你進來,單兒。”

“是。”單兒站起身,掀開紗帳走了進去。

斜躺在英俊男子身上的女人威嚴嫵媚,容貌驚人的美麗。

抬眼看了看進來的孩子:“單兒,過來,讓為娘摸摸你。”

單兒依言走了過去。

身邊的男人伸手將單兒抱了起來,往女皇懷裡一塞:“雖然三個孩子各有各的性格,但絕對不會兄弟相殘這一點倒是很一致。”對女皇微笑。

“那是當然,我在那個人身上得到了的珍貴寶物,我想傳給我的孩子。”女皇抱住單兒,輕輕撫摸著他的頭:“單兒,為娘大約有三個月沒仔細瞧過你了吧。”

“母皇,是四個月。”單兒糾正。

“啊,是麼?”女皇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此刻的她,跟一般的母親並無二異。“此去長樂宮,母皇無法見著你,要照顧自己。”

“是。”單兒偷偷伸手抱住女皇,聞著她身上的香味。

“封兒性子要更圓滑些,所以父相與我,選擇了他,但是,相對的,我們都覺得你更適合長樂宮。”女皇摸摸他的頭:“我希望,你們兄弟倆能一起共享這繁華太平。”

“單兒明白。”單兒仰起頭笑。

身為皇家子女,實在在太清楚為這榮華權貴捨棄了多少,也太清楚作為母親作為女皇的無奈。

次日,早膳才畢,空氣中沁著微涼的氣息。

宮門前,單兒由侍女繫上披風,準備上轎。

“請止步。”身後傳來小太監急急的傳令:“明德王爺,明德王爺,請止步。”

單兒回首去看。

跟小太監一起亂沒形像跌跌撞撞往前跑的正是封兒。

後面的大太監抱著盤兒也往這跑。

光看著這倆弟弟的表情,單兒也覺得這天氣不是那麼冷了。

“大哥,大哥,路上小心吶。”盤兒手裡捏著個布包,朝單兒嚷嚷。

封兒氣喘吁吁地跑到單兒面前,沒說話,在單兒皺眉的表情下整理了自己的儀表。

單兒這才展開眉:“何事?”

“單哥。”封兒一把抓住單兒的手,將一枚玉珮塞進他的手心:“這是母皇賜我的,以後有事儘管吩咐。”

單兒笑:“那是自然。”

“單哥,這個這個。”盤兒將手上的布包給了單兒:“總管吩咐現下不准做點心,我好容易才哀求嬤嬤給我做了一點兒桂花糕,你帶著路上吃吧。”紅撲撲的臉蛋上還粘著一點糕點渣。

這傢伙真是,每次偷吃都不曉得把嘴巴擦乾淨。

單兒無奈地接過盤兒小心翼翼遞來的,已經被他捏變型的糕點,微笑:“謝謝盤兒。”

“單哥。”封兒突然撲上去,一把抱住單兒:“我捨不得你。”

單兒笑:“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我也抱抱,我也抱抱。”盤兒掙脫下來,猛力撲過來一起摟住兩個哥哥。

單兒微笑著抬起頭。

無法判斷即將到來的到底是晴空還是陰雨,但是至少,頭頂的天空暫時是一片晴朗。

“讓我們三個人,守住這國家,讓我們的子民過上更好的日子。”

“共享太平。”封兒接上這句。

“大家都能吃上喜歡的點心。”盤兒最後總結。


皇城最中間的女皇寢宮內,女皇坐在床上,眺望那邊長樂宮的方向。

“小心著涼。”身邊的男人給她溫柔地圍上披肩,“單兒只是離開我們幾年,別太掛念。”

女皇微笑:“恩,說來,我真是個失敗的母親,”輕嘆,旋即又微笑:“還好,有你。”頭靠在男人的胸膛,輕輕磨蹭著。

男人則是狡黠一笑:“那麼,做為補償,我們繼續被早朝打斷的事吧。”低下頭,朝女皇那微微裸露的脖頸處輕吻著。

女皇驚喘了一下,微微縮了縮:“……你,前天到昨兒還沒夠啊……”

“你忘記答應我不打擾你跟蘇晨的條件了麼?”男子笑得溫柔。

但在女皇的眼裡,卻只覺這笑容極其的狡詐……

就算是貴為女皇又怎麼樣……

還不是一樣拿這男人沒辦法?


長樂宮,清歌樓內,蘇晨再次軟巴巴地癱在床上——這是第二天,昨晚真的差點以為會精盡人亡,好在目前還活著……

還有一天……

蘇晨無力地想著。

官道上,一列小小的車隊緩緩往長樂宮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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