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節

倫敦的冬天很冷,再加上連著下了七、八天的大雪,更是將四周的空氣都給降下了好幾度。馬路上的車子只能以緩慢的速度前進,以防輪胎在下雪的路面上打滑失去控制。

 

  “這時候就覺得台灣比較好。”一台黑色長型轎車上的後座裏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人看著外頭行人穿著大衣長靴也抵不住侵襲的冷風,再看看自己身旁脫下厚重衣物的好友,不禁感歎道。

 

  另一個人看了他一眼,很久很久才開口:“今年夏天你在台灣也說過同樣的話。”說什麼這時候就覺得倫敦比較好之類的廢話。

 

  “難道不是嗎?”台灣的冬天的確比較暖和,倫敦的夏天也的確比較涼快啊!

 

  寒浩天不想理他這個廢話連篇的好友,默默看著外頭已經看過數十年的街道。

 

  他是個混血兒,母親是台灣黑道龍頭,父親則是英國黑道大哥,兩人在一次談判時愛上對方,從此以後就乾脆結婚將兩大勢力合併,在英國台灣兩地來回跑。結婚的第二年生下寒擎天跟寒浩天一對雙胞胎,兄弟倆有西方人的深刻五官,也有東方人的神秘含蓄氣質。

 

  兄弟倆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倒比較像早已去世的爺爺;俊美陽剛的臉,可以吸引天底下的每一個女人。自從生下他們之後,父親就老擔心他們會跟他們的爺爺一樣花心,女人一個換過一個,最後死在女人的床上。

 

  他跟寒擎天也許不像爺爺那麼花心,不過身邊的女人的確也從不曾固定過,讓母親無時無刻叨念著:都已經是二十五歲的男人了,再不趕緊找個老婆固定下來,搞不好等她死了都看不到孫子,她都已經是五十多歲的老女人了!

 

  結婚!?

 

  也許因為是孿生子的關係,他很清楚他跟擎天都沒有結婚的打算,也不想生小孩。並不是他們討厭小孩,而是不想負擔教育的責任,以他們兩人習慣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很難花時間在孩子身上。至於所謂的另一半,至今就沒有哪個女人讓他心動過。

 

  突地,車窗邊一道銀色的光影自巷子口竄出,然後僕倒滑到車前。車上兩人皺起眉頭,司機則驚慌地踩下煞車,只聽見砰的一聲。

 

  “撞……撞到人了……”司機很確定那個被撞離車子三步遠的是個人,身上隱約還可以看到血跡。

 

  兩人不疾不徐地下車,走向那個掙紮著想起身的人,只見他一頭銀白色的頭髮雜亂無比,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的。

 

  “你沒事吧?”寒浩天一點也不想蹲身扶起這個全身髒兮兮的傢伙,他大概又是街上的遊民吧。

 

  應翔天稍微“好心”一點,他彎身拉起可能被撞得十分嚴重的人。很多遊民都會利用車禍,乘機坑人一筆或到醫院住一段時間,這人也許又是其中之一,對這種人他向來不用客氣。

 

  那人被拉得牽動傷口,輕輕喊了一聲,掙脫出被抓著的手。

 

  此時巷子口傳來呼喚聲,他勉強轉頭看向巷子口,立即驚慌地拉住寒浩天的褲角。“拜託,救我,拜託!”

 

  從他仰起的臉,兩人終於有機會看清他的長相——跟雪一般顏色的蒼白肌膚沾滿塵土,凹陷的雙頰可以看出餓了不少天,可是一雙藍紫色的眸,漂亮得仿佛入夜時分的天空,清澈幹淨,除了驚恐之外看不出有一絲欺瞞。

 

  “臭小子,你媽已經拿了我的四十英鎊,竟敢咬我還跑掉!”

 

  來人手裏操著一根球棍,不但衣衫不整,褲子上的拉鏈還沒拉。再看看銀發少年身上被撕破的衣服及瘀青,不用多想也知道怎麼一回事。

 

  “不要……不要……”這已經是第二次媽媽將他賣人,上次他好不容易才逃走,這一次……他好怕,討厭那一雙手在他身上又捏又摸的,還伸進他的褲子裏,好惡心。

 

  如果是什麼搶劫或幫派爭鬥,死了人他們也不管,可是他們最看不得強暴!會強暴的人根本就跟畜生沒啥兩樣,看到喜歡的就上,也不管對方願不願意。這一次應翔天很小心地拉起銀發少年的手,發現他的另一隻手緊抓著褲子,過長的褲腳包住了其中一隻赤足,這大概就是他摔倒的原因吧!

 

  “你動手還是我動手?”應翔天看向寒浩天冷厲的雙眼。

  “你動手。”腳下踏著皮鞋,不好在濕滑的地面上動手。

  “那我就不客氣了。”將少年交給他,應翔天往前走了幾步,面對那個拿著棍子的粗漢跟後頭追來的人。

  “臭小子,想多管閒事也不看看自己的能力,再不讓開的話我連你一起幹!”瞧見應翔天一臉斯文秀氣的娃娃臉、瘦削的身材,粗漢色迷迷的說。

 

  雖然斯諾比較誘人,可這多管閒事的傢伙也挺對他胃口的,一旁扶著斯諾的人更是俊美得緊,外表神色冷歸冷,卻更有一份神秘感,惟一的缺點就是太過高大,最少也高他半顆頭。

 

  聽見他的話,銀發少年斯諾更是害怕地發起抖來,他擔心地望著應翔天,又看向粗漢。“別……不關他們的事……你別打他……”他顫抖著聲音,想阻止粗漢接下來的動作,他不想連累其他人……可是他好怕。

 

  低頭望著銀發少年充滿驚懼即將滴下淚珠的眼,寒浩天心頭莫名一緊,用力抱緊他的腰,不讓他無力的身子滑落地面。

 

  腰間的力量讓斯諾終於注意到抱著他的高大男子,藍紫色的眼眸瞧向寒浩天那張俊美的臉龐,突地愣住。

 

  好好看的一張臉,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臉龐!立體分明的五官嵌在刀削似的臉上,卻不若西方人的粗獷,看起來十分柔和。挺直的鼻樑及微抿的雙唇,顯示出此人堅強毫不妥協的個性,筆直劍眉下的那雙黑眸,有股讓人忘記呼吸的力量,裏頭充滿令人安定的光芒,讓他不再恐懼。

 

  “你叫什麼名字?”寒浩天有些訝異自己竟會在那雙藍紫色眼眸的注視下先開口,隨著他漸漸安心的目光,心頭流過一道暖流。

  “斯諾。”斯諾本能地回答。

  “斯諾?”斯諾是雪的發音,這是每一個人在聽見這個名字時都會想到的。

  斯諾點點頭,“我是在下大雪的季節出生的,所以媽媽叫我斯諾。”

  原來如此,他還以為是因為那一頭銀發及雪白膚色的緣故。不過,他真的很適合這個名字。

  “原來我們救了個小雪人呢!”不用一分鐘就處理完那一群廢物的應翔天,一過來就聽見他們的對話。

  斯諾聽見他的聲音,猛然想起現在的狀況,轉頭看向剛才那群人站著的地方,那裏現在只躺了四個昏迷的“障礙物”。

 

  他沒事了,他安全了!這是他腦海的惟一的反應。

 

  才想回頭跟兩人道謝,嘴邊還來不及露出笑容,隨即因為突如其來的鬆懈,全身的痛楚也侵入腦部,頓時眼前一黑,他跟著不省人事。

 

  寒浩天很自然地扶住他,不高興地發現斯諾額際已經乾涸的血漬。

 

  “怎麼辦?”應翔天看了一眼昏過去的人,現在已經很晚了,醫院早已經關門。

  “先讓他住我那裏,叫韓森過來幫他看一下。”不想將他交給醫院的急診部,這裏惟一能讓他相信的醫生只有韓森而已。

 

  應翔天訝異地看他一眼,再看看昏過去的斯諾,奇怪的思緒在腦中一閃而逝。這不像浩天的舉動,如果是以往,哪會管這孩子的死活。“我馬上通知,是大宅還是公寓?”他們在這裏的房子可不只一處,最近的兩個地方便是白朗特家宅跟浩天的私人公寓。

 

  “公寓。”發現斯諾的肩膀微腫,他抬手一摸,指尖的觸感告訴他是骨折了。虧他還能忍這麼久,一定是怕得不得了,才能忍受這樣的痛楚吧!

 

  寒浩天彎身打橫抱起斯諾,他蒼白的雙唇因為身體的移動發出細微的呻吟,兩道漂亮的柳眉痛苦地蹙起。

  “很可能肋骨出了問題。”以往幫中常有打架、暗殺、群毆的事件,應翔天看多了同樣的情況,立刻就猜出是怎麼一回事。

  進入車中,寒浩天讓斯諾平躺在皮椅上,快速地脫下他身上的衣物,發現他白皙的身體上除了胸前的瘀血之外,背後還有鞭痕,上頭滲出新的血跡;而他細瘦的腳踝有一邊腫起,發出異常的熱度。

 

  “天啊!他還真能忍,都已經腫成這樣了還能跑,一定很痛吧!”拿了條手帕到外頭包了一些幹淨的雪,冰敷在他腫起的腳踝上,應翔天歎了一口氣,“我還以為可能是個騙子,沒想到竟然是個受虐兒。”

  “聯絡韓森了嗎?”寒浩天指示前頭的司機開車,一邊小心而熟練地處理這些大大小小的傷口,很難控制心中的怒火高張。這孩子看起來才十三、四歲,居然受到這樣的對待,從身上那些舊的疤痕來看,恐怕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遭受這種非人的待遇。

  “聯絡了,韓森說最好先到他那裏檢查一下,以防有頭部出血或其他地方內出血的狀況。”應翔天將座位上的大衣拿起,蓋在斯諾的身上。他們身為幫派的大哥,看多了這些情況,同情心已經被磨得幾乎一干二淨。可是這孩子不同,他們的處境通常都是自找的,這孩子卻是什麼事也沒做,就得承受這些痛楚,上天是多麼的不公平。

 

  擦去他臉上的汙漬,應翔天驚歎,“他真是個漂亮的孩子。”

  擁有十分清秀美麗的五官及一雙初生嬰兒般清澈的眼眸,如果再胖一些,一定會是個人見人愛的寶貝。

  “可惜他的父母不懂得珍惜。”寒浩天冷冷地回答,這樣的孩子對那種父母來說是一種奢侈。

 

  “等他傷好時怎麼辦?讓他回家的話一定又會發生同樣的情況。”過於單純的心靈處在這種黑暗的地方,只有被欺負的份。繼續待在那種家庭,情況依然會一再發生,直到這孩子的心被污染,或者是承受不起環境的坎坷而死。

 

  “我們錢多的是,不差多一張嘴。”

  “這倒是。”那接下來呢?

  最後的疑問他沒問出口,未來的事自然有時間去作解答,他又何必多問。

  ***

  斯諾張開眼,他沒見過的天花板,往下看一些,他沒見過的擺飾,再往下看一點,他沒見過的地板,上頭還舖著白色毛茸茸的地毯;柔軟的大床、手臂上的點滴、身上的紗布……他到底在哪里?

  還記得晚上媽媽帶他到一間的屋子,然後留他一個人在那裏,過了一分鐘,他看見店裏的熟客奈森笑著走近他身邊,要他不用緊張,然後就伸手開始脫起他的衣服。

 

  他嚇了一跳,想到上次也是這樣被一個陌生人脫個精光才知道要逃,這一次衣服才剛被解開一個扣子,他立刻就用力推開奈森往外跑。奈森不一會兒就捉住他,他害怕之下咬了他一口,結果被打了一頓,頭撞到牆壁就昏了過去。再醒來時,他身上只剩下一件褲子,而奈森正一臉猥瑣地觸摸他。

 

  他忍住不停湧上來的惡心感,趁奈森一個不備,踹了他一腳才跑出來。跑出來之前他順手抓了一件衣服穿上,剛剛才跑到巷子口,就被車子撞到……

 

  所有的記憶,一一回到腦海裏,斯諾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可是想了這麼多,他還是不知道這裏是哪里。

 

  “你醒了?肚子餓不餓?”剛從公司回來的寒浩天,一眼就看見床上的斯諾一臉茫然地發著呆,大眼圓睜的模樣可愛極了,他撿到的這個小雪人在清洗過後實在是漂亮,可惜就是瘦巴巴的。

 

  聞聲轉頭,斯諾看見了暈過去前那一張令人安心的俊臉,藍紫色的雙眸霎時一亮。“啊!是您,是您救了我……啊!”滿心的感激,脫口而出的自然而然就成了敬語;他想掙紮起身,卻引來全身一陣劇痛,禁不住輕呼出聲。

  “別動,你全身上下共有三處骨折,要一個多月的時間才能痊癒,頭部還有輕微的腦震蕩,所以必須……”他看見斯諾的表情立刻停口。很顯然的,他不知道骨折跟腦震蕩是什麼東西。“算了,你別起來就是了,還有,不准對我用敬語,我的名字叫寒浩天。”他有英文名字,不過他希望從他口中聽到的會是習慣的中文。

  “寒……浩……天……”發音有些奇怪,斯諾自己聽了也怪怪的,於是又念了一次,還是同樣奇怪。

  寒浩天不知道自己的唇角正勾起一抹很淺很淺的笑容。“叫我浩天就好了,浩天會嗎?”

 

  斯諾很認真的點頭,又說了好幾次,終於說得有模有樣:“浩天,對不對?”

 

  “沒錯。小雪人,你幾歲了?”

 

  “十六。”得到他的稱贊,斯諾笑開了,他好喜歡眼前這個大哥哥。

 

  “十六?”他還以為只有十三,他看起來是這麼小,也許是長期營養不良吧。

 

  “肚子餓了對不對?你已經睡了兩天。”這兩天他一直睡得不是很安穩,常常做惡夢,每次都是他到客房握住他的手,他才安靜下來。他最後乾脆抱他到主臥室來和自己一起睡,這才免去一堆麻煩。

 

  斯諾對自己睡了兩天的事並不很驚訝,有一次被媽媽打了之後,他一個人在房間裏昏迷四天才醒來,還是被看不過去的房東給叫醒的。那時候一個好心的大姐姐帶他到醫院,醫生說了一堆他聽不懂的話,然後讓他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才讓他回家。回家後的第二天那個大姐姐又來一次,卻被媽媽趕走,接下來也就再也沒見過她。

 

  拿起剛才放在床頭、自中國城買回來的燕窩粥,舀了一口到斯諾的嘴邊。“已經不燙了,快吃。”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照顧人,要是讓他的屬下看到,八成會眼珠子掉一地,下巴怎麼也合不起來。

 

  連吃了幾口之後,斯諾美麗的眼睛突然濕濕的。

 

  “怎麼了?燙到了嗎?”見著他的淚水滑落,寒浩天的心再度糾結,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一次突然的感受也許可以說是偶然,但同樣的感受一再地在同一個人的身上發生,那就該好好正視了。

  斯諾連忙搖頭。“沒,沒燙到。”

 

  “那為什麼哭?”他的眼淚讓他心疼。

 

  一滴眼淚又再度滑下。“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他好害怕等傷一好,他就必須再回到那黑暗的地方,想到母親手中的棍子跟奈森摸著自己的手,身體忍不住又顫抖起來。這一次回去,一定逃不掉了,奈森在那裏有很多的幫手,他一定會想辦法報複,然後媽媽又會一再把他賣給人……他不要,他好怕!

  恐懼完全寫在他清澈的雙眼中,寒浩天一眼就明白他在怕些什麼。“你不想回家嗎?”

 

  斯諾用力的搖頭,更多的恐懼進駐眼底。

 

  “別搖了。”寒浩天雙手固定住他的雙頰。

 

  都腦震蕩了,還搖得那麼大力,不頭昏才怪。“不想回去的話就留在我身邊吧!”

 

  斯諾驚訝地張大一張小嘴,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寒浩天又笑了。“我說,不想回去的話就留在我的身邊。你願意留在我的身邊嗎?”

 

  呆了半晌,不爭氣的眼淚又滑下,斯諾忍不住起身抱住寒浩天,這是他惟一懂得表達自己心情的辦法。

  “可是我什麼都不會,你真的願意讓我留下來嗎?”如果可以,他想學很多很多的事,這樣就可以報答他的好心。小小的身體抱起來很舒服,這是寒浩天的第一個念頭。

  “沒關係,不過我有個小小的條件。”

 

  “我答應。”他什麼都答應!

 

  斯諾睜大雙眼的可愛的模樣,讓寒浩天又想笑了。“我是中國人,有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台灣,所以你必須要學習中文,當然英文也要學好。”看他的樣子,也知道他一定不曾接受過教育,稍微難一點的字匯他就聽不懂了。

 

  “我學、我學,我會很努力學的。”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他什麼事情都做。從很久以前,他就很羡慕那些能夠自己翻書、看書的人,不像他,除了偷偷學來的二十六個字母跟自己的名字之外,什麼也看不懂。

  “然後,我必須替你取中文名字,小雪人。”

  斯諾靜靜地瞧著他,聽他說話,他好喜歡他的臉、他的氣息、他的聲音、他的一切,他讓他覺得好安心、好快樂。這是以前他從來都不曾有過的感覺。

 

  “就叫寒雪好了,斯諾的中文就是雪,這名字最適合你了,小雪人。”

 

  斯諾快樂地將“寒雪”兩字說了一次,也許是剛才在念寒浩天時抓到了訣竅,一次就成功。“寒雪?”

  “沒錯,寒是姓,雪是名。”小雪人不但漂亮,而且很聰明。

  “寒雪。”對這個新的名字,寒雪很快樂地又念了一次。

 

  “我就叫你小雪,其實小雪人也不錯。”

 

  寒浩天說的都是中文,除了雪字之外,其他的他一個也聽不懂,所以傻傻地在一旁笑著。

 

  寒浩天不是笨蛋更不遲鈍,在發現了自己對這可愛的小傢伙有一種莫名的憐惜之情之後,他就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只是有些訝異讓自己感動的對象,居然會是同性。他從來不認為自己也會有對人心動的一天,即使可能,他也以為該是女人。

 

  “小雪人醒了啊。”應翔天一進入主臥室,就看見斯諾臥坐在床上,傻傻地對著寒浩天笑,那模樣說多惹人憐愛就有多惹人憐愛。

 

  “啊!你是另外一個好心的大哥哥。”寒雪立刻認出應翔天。

  “大哥哥?我已經二十五了……”

 

  “小雪已經十六了。”寒浩天又喂了他一口粥,很滿意地看著一碗粥即將吃完。

 

  “十六?小雪人,你真的十六了?”他的身高連他的肩膀都不到,大概只有一百五十五而已,跟浩天更是差了四十多公分,怎麼看都像是個孩子。

  寒雪點點頭。“再半個月就滿十七了。”

 

  寒浩天說:“會再長大的。”依照他的骨架來看,至少也能有一百八十左右,不過成長期都已經過了一半,長期營養不足的結果,能長到一百七就已經不錯了。

 

  “其實這個體型也不錯不是嗎?抱起來剛剛好。”應翔天若有所指地看著寒浩天,從他剛才溫柔地喂小雪人吃東西的模樣,他就已經猜到怎麼一回事。

 

  “是剛剛好。”寒浩天肯定了他的想法。

 

  “你啊!”他真的不知道該如說浩天這個人,平常人一旦發現自己愛上個同性時,通常都會不知所措或者難以接受。浩天穩重的個性的確是不會不知所措啦!但是也接受得太快了一些。

 

  人之所以抗拒自己是個同性戀,通常就是因為世俗難以接受,會遭受不少人的非議及異樣的眼光。而浩天狂妄到極點,他根本就不在乎世俗的看法,所以他只知道該把握的東西,就絕對不會放手。

 

  “你想你爸媽會怎麼說?”這句話是用中文說的,他不打算讓寒雪知道兩人之間的對話。

 

  “那是他們的事。”他的人生不受別人的控制。

 

  “那小雪人呢?他會是個天使男孩嗎?”

 

  寒浩天看人寒雪茫然的雙眼。“就算不是,我也會讓他成為天使男孩。”他想要的東西,從來就不曾失手過。

 

  應翔天歎了一口氣。

 

  “我想他是你的了。”浩天真正施展魅力,沒人能躲得過。“這段路不好走,小雪人很容易受傷害。”紫藍色的眸子太純澈,什麼都不懂,只能被好好的呵護。

 

  “我知道。”看見寒雪嘴角有一小顆飯粒,寒浩天微笑地俯身吻去那顆米粒,滿意地看見他的小臉慢慢漲紅,美麗的雙眼中並沒有抗拒,除了害羞還是害羞。

 

  看著這一切的應翔天只是在心裏咕噥:

 

  小紅帽這回真的被吃定了,因為救他的獵人本身也是一隻不懷好意的大野狼。

  ***

  寒雪摸摸自己的唇,就想起寒浩天的吻。

 

  浩天的唇軟軟的很舒服,吻上去的一瞬間有麻麻的感覺,讓他全身使不出半點力氣,一顆心怦怦地如擂鼓般狂跳。

  他為什麼吻他呢?

 

  到現在他依然不明白,是因為浩天喜歡他嗎?還是就像是大人吻自己的孩子一樣?

 

  媽媽從來不曾吻過他,可是他看過在街上行走的家人,父母總是慈祥地吻著自己的孩子,嘴邊帶寵愛的笑容。浩天是因為這樣所以吻他嗎?因為他像個孩子?

 

  可是他已經快十七歲了,雖然老長不高,但已經不是個孩子。

 

  他很喜歡浩天的吻,也喜歡睡在他溫暖的懷裏,鼻間都是屬於他的味道。若不是身體還沒好,他好想窩在他的懷裏緊緊抱著他,就這麼一覺到天亮,不會有任何惡夢干擾。

 

  “在想些什麼?”應翔天摸摸他的頭,小心地將他自床上抱起,盡量不碰到他尚未痊癒的傷口。

 

  倫敦的事情都已經辦完,下一站要前往愛丁堡,因為浩天必須先過去找大長老,才由他過來接小雪人。

  “翔天,你被吻過嗎?”在翔天的懷裏也很舒服,但是他還是比較喜歡浩天的吻。

 

  “我吻過人,還沒被吻過。”對這種親密的事,他一向採取主動權。“為什麼問這個?呵呵!想起浩天的吻了吧!”小雪人一向藏不住事,所有的想法全寫在臉上。

 

  寒雪沒說話,臉蛋卻紅得不得了,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你啊!要多吃點。”從樓上抱到樓下,一點重量也沒有,上次韓森幫他做檢查,才三十二公斤,實在太瘦了。

 

  “我有吃。”這幾天浩天讓他吃了好多東西,以往三天的量還沒現在一天的多。而且很多東西都是他沒吃過的,包括他不喜歡的苦瓜跟生貝類。

 

  等司機打開車門,將他抱進車內後,應翔天在他對面坐下。“還要再努力,你四餐的量才不過等於我們的一餐,是男孩子就要多吃點,這樣才會有力氣。”話是這麼說啦!不過身邊有浩天在,根本就用不到什麼力氣,再加上小雪人的體質不是很好,一輩子都成不了孔武有力的男人,說這些話跟廢話沒什麼兩樣。

 

  “我知道,翔天,我們要去哪里?”

 

  “愛丁堡,浩天已經先過去了。”

 

  “愛丁堡在哪里?”這一輩子他只在倫敦東區的舊式貧民窟待過,活動範圍超過自家裏算起五公里的範圍。

 

  知道說了他也不懂,應翔天微微一笑。“在很遠的地方,要很久才會到,你可以先睡一會兒,到了我再叫你。”

 

  寒雪搖搖頭,望向車窗外的景色,這裏的建築物他從來都沒見過,看起來比他住的地方還要漂亮許多。白色的小屋子,上面是暗橘色的瓦片、透明的窗子……

 

  “這裏好漂亮。”

 

  “這邊的房子比較新,是采維多利亞式的建築,所以看起來小巧典雅。等一下再過去就是老式建築了,幾乎每一棟都經過很長久的時間,西區的建築大多如此,自古以來為政治文化中心。”雖然知道他不懂,他還是說給他聽,能學多少就學多少。

 

  寒雪轉過頭看向應翔天,眼裏有著擔心。“我要學的東西很多對不對?”

 

  “是啊!可是你很聰明,一定能學得很好。”就怕累壞了他,他比別人少了十多年的學習生涯,需要非常努力才能迎頭趕上。

 

  “我會很努力的。”他想當個有用的人,能幫得上浩天的忙。

 

  “我相信,不過努力歸努力,別用功過頭把身體搞壞才好。”韓森說他有先天性心臟病,等他身體養好一點時,就立刻幫他動手術,手術成功率很高,不會有太大的危險,成功後就可以跟平常人一樣。

 

  “嗯。”寒雪的注意力又被外頭的景色吸引過去,外頭是一棟很大的建築物,建築物上有一個大鐘。

  “這裏是眾議院,鐘是有名的大鵬鐘,再過去旁邊是最好的愛麗思音樂學院,就在女神像的後頭;至於有名的大英博物館跟白金漢宮雖然就在附近,可是我們不會經過,有機會再叫浩天帶你來看。”

 

  “音樂學院是只學樂器的學校嗎?”

 

  “當然不止,還包括唱歌跟理論及作曲等等,浩天在這裏讀過書喔!”他主修小提琴,副修鋼琴跟理論作曲。

 

  聽見浩天在這裏讀過書,一雙大眼忍不住緊盯著建築物瞧,直到消失在路的盡頭。“每個人都要學嗎?”總覺得除了他之外,每一個人都懂得好多東西,不像他,什麼都不會。

 

  “當然不是,浩天是個特異分子,你不必學他。”這世界上哪來那麼多的天才,可以每一樣都學,還學得有模有樣。

 

  “喔。”寒浩天果然是不一樣的。

 

  寒雪單純的心越來越崇拜寒浩天,幾乎把他當成無所不能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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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節

 愛丁堡是蘇格蘭的首府及第二大城,位於福斯灣的南端,古代諾塞伯雷的國愛德溫於七世紀在此建立一座古堡而得名。

 

  寒浩天住的地方離王子街花園不遠,由於冬天的遊客不多,所以相當安靜。車子到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寒雪在車上睡了有一段的時間。

 

  他被寒浩天從車裏抱出來時,因為驟冷的空氣,於是醒了過來。

 

  “冷嗎?”寒浩天感覺他的身子抖了一下。

 

  “一點點。”沒想到這裏的天氣比倫敦還冷,即使身上已經套了好幾件衣服,還是可以感受到寒氣沁入骨髓。

 

  “進屋就不冷了。”寒浩天雙手更抱緊了些,快步走進開著暖氣的屋中。

 

  一進入屋子,就看見幾個傭人站在門口迎接,讓怕生的寒雪害羞地躲進浩天懷中。若不是上次腳扭傷得太嚴重,他也不需要這樣被人抱著到處走,盡管他很喜歡浩天的懷抱,可是這樣好像很不禮貌。

 

  “他們不會笑你的。”身後的應翔天,好笑地瞧著他的動作。

 

  聞言,寒雪偷偷露出小臉,不意卻對上管家嚴厲的眼神,嚇了他好大一跳,再度將臉埋進寒浩天的懷裏。

 

  寒浩天揚眉,抱著他進入主臥室,以眼神指示其他人跟上。“小雪人,抬起頭來,我介紹這個家的成員給你認識。”寒雪乖乖聽話地抬起頭,端坐在床上仰望床前的一群人。他發現不管是男是女,每一個人都長得好高大,管家甚至比浩天還高上半個頭。

 

  “你現在看的這位是蓋特,也是這個家的總管,他以後會教你一些簡單的禮儀及英文,如果你想學蓋爾語的話,他也可以教你。旁邊那位紅頭髮的美女是蓋特的妻子也是我們的廚師佳貝,再過去這位是我在這裏的秘書楊平,從今天起他負責教你中文,接下來是琳娜、坎特、珞妮跟傑森。”

 

  “你們好,我叫斯諾,寒雪是我的新名字,以後請多多指教……這樣可以嗎?”最後一句是跟寒浩天說的,他怕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當然可以,要不要再多睡一會兒?”

 

  一整天沒看見寒浩天,讓他有些不安,一時忘了身邊還有其他人,一雙小手立刻抓住寒浩天的衣袖。“你也一起嗎?”陌生的環境讓他非常不安。

 

  寒浩天揮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後,溫柔地替他蓋好被子。“我還要整理一些東西才睡,你累了的話就先睡。”

  他立刻搖頭。“我等你。”

 

  “我要弄到很晚,聽我的話先睡,等一下我會過來的。”寒浩天伸手蒙住他的雙眼,等他閉上眼睛才放下。

 

  寒雪長長的睫毛雖然聽話地乖乖合上,仍不安穩地微微顫動著。

 

  “不准張開喔!”若不是事情要在短時間內解決,他其實很想抱著小傢伙入睡。

 

  寒雪很乖的點頭,就算心裏一百個不願意,可是只要是浩天說的話,他就一定聽。

 

  長途的路程連平常人都覺得累,更何況是身體狀況不佳的寒雪。

 

  在寒浩天的陪伴之下,他沒多久就睡著了,微弱的氣息均勻的呼吸著,就像個初生的寶寶一般脆弱。

  看他惹人憐愛的模樣,寒浩天差點就放棄等一下的工作上床陪他一起睡。他多花了十分鐘的時間,才放開寒雪的手往書房走去。

 

  在黑暗中熟睡的寒雪,在寒浩天離去沒多久之後做起惡夢,這早已是多年來控制不了的夢魘。從小到大他一直必須在睡夢中提防酒醉的母親拿棍棒毆打他,要不然就是小心母親的客人將主意打到他身上,從來沒有一天好好睡過。能讓他安心的寒浩天一走,多年來的“習慣”又再度回來。

 

  所以,當管家進入臥房檢查暖氣是否夠溫暖時,呈半夢半睡狀態的寒雪立刻驚醒,一臉慌張地看著門口的蓋特。

 

  蓋特在黑暗中並沒發現床上的寒雪已經醒來,他確定室溫剛好之後就立刻離去並關上房門,讓些微的燈光完全消失在大門外。

 

  滿室的黑暗,讓寒雪想起小時後被關在衣櫥裏的日子,他連忙起身找尋電源開關,直到燈光亮起、松了一口氣之後,他才感覺到胸口跟右肩上傳來的痛楚。

 

  半小時過後,寒浩天進房就看見滿室的燈光,跟蜷縮在床邊靠近電源開關的寒雪,他不安穩的睡顏上有著淚痕。

 

  他之前到底受過什麼樣的折磨,讓他如此地容易不安?

 

  小心翼翼地抱起他讓他重新躺好,寒浩天關上燈上床躺在他身側,右臂將他輕攬入懷,並小心不碰到他的傷處。

 

  在聞到寒浩天氣息的一瞬間,寒雪在睡夢中輕歎了一口氣,微蹙的眉頭才又舒展開來。

  ***

  “吶!這些是你要的資料,我勸你還是不要看,否則一整天的心情都會很糟糕。”應翔天將一份調查報告放到寒浩天的桌上,一張臉臭臭的。

 

  那些資料是有關於寒雪的成長記錄,裏頭除了虐待跟就醫記錄之外,幾乎找不到其他的東西。

 

  “小雪人的母親有吸毒跟酗酒的壞習慣,每次只要喝醉酒就會打小雪人出氣,很多次都是鄰居看不過去才將昏迷不醒的小雪人送醫急救。聽房東說只要他母親心情不好,就會把他關到衣櫥裏三、四天不讓他吃飯洗澡,沒錢的時候就像上次我們遇到的情況一樣,將小雪人賣給自己的客人。根據社工人員的觀察,沙娜·安德森早在十多年前已經有精神異常的狀況。”沙娜·安德森本人是個美女,運用自己出色的外貌跟人上床收相當高的費用。後來遇上了小雪人的父親而陷入情網,正打算認真過生活時卻被拋棄,因此將所有的恨意都轉移到小雪人身上。當她出手打小雪人時,嘴裏罵的都是小雪人的父親。

 

  “上面沒寫父親的名字。”

 

  “跟沙娜上床的人太多,除了沙娜自己之外,根本不知道是誰,而沙娜在我們遇到小雪人那天時就已經失蹤,這些資料都是從鄰近醫院跟社工局那裏找來的。我想反正也沒必要知道小雪人的父親是誰,所以就調查到這裏為止。”看完了整份調查報告,寒浩天隨手丟進一旁的火爐。

 

  “就跟你說看了一整天心情都會不好。”想到小雪人曾受過那麼多的苦,想快樂也快樂不起來。“他今天好嗎?”“正在跟蓋特學英語。”他才說著,就聽見主臥室傳來笑聲。

 

  應翔天揚揚眉。“好像玩得很快樂的樣子。”

 

  “蓋特是個好老師,小雪是個認真的好學生,才不過幾天的時間而已,他已經學會字典上十分之一的字了。”小雪有語言方面的天份,所以學習的速度很快。

 

  “你怎麼不自己教,你也是一個好老師啊!”他心想:寒雪最希望被教導的人,應該是浩天。

 

  “我有我的工作,空閒的時間我打算帶他到處看看。”如果用空閒的時間教他,就沒有機會帶他到處走走了。

 

  “浩天?”寒雪怯生生地站在書房門邊。

 

  “怎麼自己走過來?你的腳還沒完全好。”寒浩天從座位上站起身,快步來到他身邊,輕而易舉地抱起他。

 

  “沒關係的,已經不痛了。”腳踝早恢復原狀,上頭纏的紗布只是固定用的,避免因太大的動作造成二度傷害。

 

  “韓森怎麼說?”在三人沙發坐下,寒浩天修長的手握住他細瘦的腳踝檢查。

 

  “他說已經可以走路了,可是還要纏著紗布,不可以走太久。再過幾天胸前的紗布也可以拿掉,只有肩膀可能還要半個月的時間。”摸摸自己的右肩,寒雪不懂為什麼都不痛了,卻還要纏著厚厚的一層紗布,癢癢怪不舒服的。

 

  “今天課都上完了嗎?”幫他撥開垂在眼前的頭髮,他喜歡看那一雙藍紫色的眸子閃爍的光彩。

 

  “都上完了。我把ㄅㄆㄇ都背完了,還學會說‘你好嗎’跟‘我的名字叫寒雪,請大家多多指教’。跟之前學的話加起來我已經學會剛好一百句,楊平還教我一句話,說你一定會喜歡聽,所以我很努力的學喔。”長長的一段話,大部分都是相當標准的中文。

 

  “哪一句話?”那小子不知道又作什麼怪。

 

  “小雪愛浩天。你喜歡嗎?浩天,‘愛’是什麼?”楊平只告訴他發音,卻沒跟他解釋那是麼意思。

  “好小子,居然玩這種把戲。”一旁的應翔天立刻笑出聲音。

 

  寒浩天瞪了他一眼,轉頭對寒雪微笑。“我喜歡你這麼說,不過以後只能說給我一個人聽,別讓其他人聽到。”真不知道該稱贊,還是該揍楊平一頓。

 

  寒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浩天,‘愛’是什麼意思?”

 

  “以後你就會知道。”他不打算這麼早告訴他答案,否則以他超級害羞的個性,知道後就沒辦法時常聽到了。“累不累?”摸摸他的雙頰,這兩個星期中他胖了一些,越來越漂亮了。

 

  “不累。”他的精神很好,每天都睡得飽、吃得好、穿得暖,這樣的生活就像在做夢一樣,讓他常常無法控制地捏捏大腿,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寒浩天仔細端詳他的臉色,確定他真的精神充足。“不累的話我帶你到外頭走走,順便幫你買些衣服。”

  聽到他要帶他出去,寒雪一張臉立刻漾起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容,讓身旁的兩人都看傻了眼。“真的嗎?去哪里?”

  “你的傷還沒好,所以我先帶你去看花鐘,再到王子街去買些衣服跟書。先去換件衣服,外頭很冷,叫琳娜把那件新買的白色大衣拿給你穿上。”

 

  “好!”他一說完,小小的身子立刻溜下寒治天的大腿,像只小鳥一樣快速跑到一樓找琳娜。

 

  “他很容易滿足,上次佳貝把一塊剛烤好的餅幹遞給他,他像拿到什麼寶貝一樣捧在手心,兩眼睜大大地瞧著。我問他幹嘛,他居然回答我原來餅幹也有熱的,而且聞起來好香。”

 

  寒浩天微笑,這件事他也聽佳貝說過,小雪現在已經成為全家的開心寶貝了。

  “你有沒有發現,你最近的笑容變多了。”之前浩天跟他那個大哥最不同的地方,就是擎天不管何時何地老掛著一臉白癡的笑,而浩天卻是十年也看不到一絲笑意在臉上,讓人懷疑當初兩人出生時是不是一個多了一條神經,一個少了一條。

 

  “是嗎?”他不是不會笑,而是一天到晚面對一群恭敬嚴肅的屬下,實在是沒有笑的必要。至於工作跟幫內事務更是無聊得可以,能不打呵欠就不錯了,還要他笑。

 

  “沒錯,如果讓銀狼他們看見你現在的表情,包准會嚇掉他們的眼睛。”

 

  “這個主意不錯。”那群屬下的確是缺乏刺激。

 

  “浩天,我換好了。”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寒雪已經換好外出服,身上那件大衣幾乎把他整個人都給蓋住,只露出一顆小小的頭;脖子上的圍巾又將小小的頭遮去一半,只剩下鼻子以上部位。

 

  寒浩天可以想像,等一下他帽子一戴上,整個人就只剩下眼睛還在外頭了。

 

  “天啊!”應翔天好笑地走過去,“小雪人真的變成雪人了。”受不了他那麼可愛,他雙手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懷抱。“老天,你真是可愛斃了。”好像個娃娃。

 

  寒浩天也這麼覺得,因此他能容忍寒雪讓翔天抱一下,不過也只有一下下。

 

  “你可以放開了吧?”他硬將寒雪身上那雙大手撤去,自己彎身攔腰抱起他。“你身上有香香的味道。”

  他一手抱住寒浩天的頸間,一手放進口袋掏出一個小香包。“是這個,佳貝剛剛幫我放進去的,聞起來甜甜的好像糖果。”

 

  讓他很想立刻就吃了他,寒浩天心想。

 

  “你喜歡嗎?”他搖搖上頭打了一個蝴蝶結的香袋。

 

  “喜歡,很適合你。”現在不能吃就先來一個吻吧!寒浩天吻上他的唇。

 

  寒雪手中的香袋差點沒掉到地上,他圓睜著雙眼看寒浩天輕輕在他唇上落下一個吻。這是第二個吻了,證實了第一個吻那種觸電的感覺不是他的想像。

 

  “喜歡嗎?”他喜愛看他害羞的樣子,故意在他臉紅得跟蘋果一樣時問出口。

 

  寒雪害羞地點點頭。“喜歡……”

  “什麼?我沒聽到。”寒浩天故意對他使壞。

  天真的寒雪哪知道他是故意的,以為他真的沒聽到,只好深吸一口氣稍微大聲一點又說一次,然後害羞地將臉埋進他的頸間,不敢看他的臉。

 

  一旁的應翔天搖搖頭。

 

  真的是被吃定了。

  ***

 

  王子街的街道一邊是蘇格蘭式建築,另一邊是深谷有鐵路經過,寒雪幾乎是屏息地看著這奇特的景觀。他這輩子連山都沒見過,哪有看過如此奇特的景象,最近幾天因為腳傷的關係,都不曾出過門,現在他才知道外面的景色居然跟倫敦有如此大的差異。雖然是在城市裏,還是可以看到很多綠色的大樹在遠方連成一片,高地的氣候蒙上一層霧氣,吸起來即使隔著圍巾還是冰冰涼涼的。

 

  “我們今天先到深谷的這邊看看,明天我再帶你到另一邊的愛丁堡古城跟聖吉萊斯大教堂瞧瞧。會不會冷?”

  “不會。”寒雪緊抓著寒浩天的手,惟一露出來的一雙眼睛寫滿興奮。

 

  “真的不冷?”寒浩天是有些擔心的,再過一個星期他們就要往北邊更高的高地去,他很擔心小雪這麼瘦小又單薄的身子沒辦法忍受高地的寒冷。愛丁堡的宅邸只是為了方便公司上交易,而爺爺留下來的產業卻是在更深入的高地地區,爺爺可是道地的蘇格蘭人。

 

  “不冷。”有浩天在他身邊幫他擋住大部分的寒冷,他又穿了這麼多的衣服,怎麼會冷呢?

 

  “那就好。來,我們去買衣服,有什麼喜歡的東西跟我說一聲。”他拉著寒雪進入店裏,很快地幫寒雪訂了幾套衣服。依照他的體型,也只能穿兒童的衣服,如果是在領地,十一、二歲的孩子也比他高大。

  寒雪的目光不在商品本身,而是上頭的標價,一件衣服要一百三十六英鎊,一英鎊可以買兩個好吃的牛油麵包,一百三十六英鎊就可以買兩百七十二個,若是以前可以讓他吃上半年還有剩。

 

  小腦袋瞬間將衣服轉換成小山一般的牛油麵包,看到下一件衣服又是一座小山似的麵包;等寒浩天買完衣服,他已經在腦袋裏蓋成一座大山似的麵包山。

 

  “在想什麼?”

 

  寒雪將剛才的念頭一字不漏地跟他說,惹得寒浩天一陣大笑,旁邊的店員也憋笑憋得很痛苦。

 

  “記得咱們上次坐的那輛黑色車子嗎?”

 

  寒浩天說的是那輛很大的黑色轎車吧!“記得。”

 

  “那一輛要五十多萬英鎊喔!”

 

  “咦?”他無法想像一百多萬個牛油麵包放在一起是什麼模樣,整個腦海裏除了麵包還是麵包,每個角落都是麵包。

 

  “呼吸,傻瓜。”瞧他一副被麵包給壓得喘不過氣的模樣,寒浩天忍不住提醒。

 

  寒雪用力搖了一下腦袋,才將腦海裏的龐大麵包山給甩開。“浩天……衣服又不能養活人,為什麼衣服會比麵包貴啊?”這真是難以理解的一件事。

 

  這問題不好回答,卻難不倒寒浩天。“因為一件衣服可以穿很久,麵包吃了就沒有了。”

 

  原來是這樣,浩天真聰明,為什麼他會想不到呢?他實在太笨了。

 

  “還有想要的東西嗎?”

 

  寒雪搖搖頭,想到這些東西的價錢可以養活很多人,他就捨不得花。

 

  “浩天……”

  “嗯?”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不但幫他療傷,給他好吃的東西、很多的衣服,還讓人教他許多東西。他對每一個人都是這麼好嗎?

 

  遲鈍的小傻瓜,他表現得都這麼明顯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心思,就他一個人仍迷迷糊糊。“因為我喜歡你啊!”“真的?”寒浩天說他喜歡他耶!他有沒有聽錯?

 

  “當然是真的,我從來不說謊話的。”

 

  寒雪確定他沒聽錯之後,嘴邊難以控制地拉出一個幸福的笑容。“我也喜歡浩天,好喜歡,好喜歡!”難得他放開害羞,伸手攬住寒浩天的頸子,開心地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等到他發現自己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時,一張臉又紅了起來。

 

  寵溺地摸摸他的頭,寒浩天乾脆抱起他,給了他一個更像吻的吻,使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像只貓咪一樣躲在他懷中喘息。

 

  也許是寒雪嬌小的身材,及過分漂亮的臉,即使他的聲音比一般女孩子低些,也沒人懷疑他的性別。不論是顧客還是店員,都以羡慕的眼光注視這一對看起來十分搭配的情侶。

 

  “走吧!現在花園的人比較少,我帶你去看花鐘。”就算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他還是比較喜歡一個人獨自享受小雪人可愛的模樣。

  ***

 

  自從離開愛丁堡進入高地深處之後,大多數的時間寒雪都是待在主臥室的床上不曾離開,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韓森在他離開愛丁堡前替他動了一個手術,好像是他的心髒有問題。這些事他不太懂,只知道剛拆開不久的紗布又重新纏上胸膛,而且又得有一段時間不准下床。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這裏好冷,冷得他連動都不想動,有種一離開大床就會變成冰塊的錯覺。

 

  可是在第二個星期的某日,他一個人拔掉點滴,驚慌地沖出臥室穿過長廊跑到大門口。

 

  因為浩天有事必須趕回台灣一趟,而他才剛動完手術不久,又還沒學會中文,所以要被留在這裏。

 

  這件事浩天昨天就跟他說了,可是一旦浩天真要離開,他卻無法不感到驚慌。一再道別之後,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地追到大門口。

 

  “小雪,你怎麼這樣就跑出來了?”蓋特驚訝地看著寒雪只穿了睡衣,連鞋也沒套上,就一臉蒼白地奔跑過來。他連忙脫下身上的大衣,套在他身上。

 

  “蓋特,浩天呢?”寒雪左瞧瞧右看看,眼珠子繞了一圈之後依舊沒發現寒浩天的蹤影。

 

  “二少爺人剛剛離開。”佳貝看了蓋特一眼,要他直接抱寒雪進屋。寒雪的身體太單薄,又剛動完手術不久,受不了這種凜冽的高地氣候。

 

  “浩天已經走了?”寒雪忍不住失望地哭了起來,眼淚不停的落下,卻一點聲音也不曾發出。

 

  “別哭啊!少爺很快就會回來的。”其實他也沒這個自信,但是他就是心疼寒雪這樣眼淚不停滑下。

 

  “是啊!二少爺很快就會回來。要不然小雪趕快學會中文,就可以到台灣去找浩天了。”楊平也跟著安慰他。

 

  照理說,二少爺選上一個同性的人作為戀人,應該沒有人贊同,甚至該據理力爭的反對,可是每句反對的話在見到小雪之後,全煙消雲散。別說那一張臉是多麼的惹人疼,就連那單純如孩子般的個性,都讓人捨不得罵上一句。會愛上這樣的孩子,實在是找不到反對的理由。聽說小雪還是個受虐兒,真想不到居然有人會狠心到對這麼純潔可愛的孩子動手。

 

  “學會中文就可以去找浩天了嗎?”寒雪只想到學會中文就可以去找寒浩天,沒想過學會中文需要多久的一段時間。

 

  “是啊!”楊平也取下圍巾幫他圍在脖子上。

 

  “我會很努力學的。”一想到浩天會有一段時間不在身邊,陡然消失的安全感再次讓他流下淚水。

 

  “那就別哭了,一直哭會弄壞身體的。”蓋特抱著他進入大門,沿著寒雪出來的路線走回溫暖的主臥室。

 

  “我知道,可是停不下來。”他好難過。

 

  蓋特讓他在床上躺好,重新幫他蓋上被子。“你看,都流血了。”細瘦的手臂上原本插著針頭的地方,因為拔起的方式不對,流出一條細小的血跡。

 

  曾經當過護士的琳娜,立刻小心地將點滴的針頭再插回臂上。

 

  “對不起……”他不是故意讓自己流血的。

 

  “算了,別哭了,先睡一會兒,等一下起來叫楊平馬上教你中文好不好?”不知道二少爺曾不曾想過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我現在就學。”他想趕快學會。

 

  “不行,先休息一會,你看看自己的臉色,那麼蒼白!讀書是要用心的事,精神不好的話,效率也不好。你乖乖睡一會兒,等精神好一點的時候我們再開始。”

 

  等他閉上雙眼,眾人才紛紛離去。可睡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寒雪再度因為惡夢而驚醒,一個人習慣性地睡到靠近燈光的角落。

  ***

 

  “誰打來的電話?”坐在位於台中郊區的住宅中,應翔天奇怪地看著寒浩天一臉憂慮地聽著電話。

 

  寒浩天掛上電話。“是楊平打來的,他說小雪得了肺炎,情況不是很好。”

 

  “怎麼會這樣?”應翔天連忙自沙發上坐起。

 

  “韓森說他的身體不適合生活在高地,再加上他一向有睡不安穩的習慣,先是得了感冒,然後因為缺乏充分的休息所以並發肺炎。”

 

  “你要趕過去嗎?”

 

  寒浩天搖搖頭。“楊平已經用飛機送他過來了,今天晚上會到機場。”

 

  “生病的人怎麼能夠長途旅行?”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是最快的辦法,幸好我的飛機裏面的設備都很齊全,不會讓他太累。”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回台灣的時候就帶他一起過來,也不必管他是不是剛動完手術。

 

  “這樣也好,乾脆把英國那裏的事都交給一個人負責,你就不需要再來回跑。”

 

  “我也是這麼想,這個人不論是在公司或是在幫中都必須是舉足輕重的角色,這樣才有說服力。”寒浩天慢條斯理的翻動手中的紙張,但他的眼光不在紙上,而是在應翔天的身上。

 

  應翔天敏銳的神經立刻感應到他的想法,像臀部被狠狠捏了一下似地從沙發上跳起來。“別,千萬別是我!我的事情已經夠多了,明天我要到南部整頓游離幫派,而且公司在雅加達的企劃也在等我開始,還有下一個月要到澳洲去勘查市場,順便聯絡在地權威,再來接著又要到大陸本土進行協商交易,還有……”

 

  寒浩天才懶得理他長長的一大串話在說些什麼,他直接打了通電話到英國通知主事人換成應翔天。

 

  “你不能這麼做!”應翔天沖上去想掛掉電話已經來不及了,他咬牙切齒的瞪著寒浩天。

 

  寒浩天冷冷地勾起一抹微笑。“你是老闆還是我是老闆?”

 

  嗚……命中弱點。“你是老闆。”

 

  “是老闆要聽屬下的命令,還是屬下要聽老闆的命令?”

 

  “是屬下要聽老闆的命令。”他真的是倒了大半輩子的黴才會有這種老闆。

 

  “很好,後天早上的飛機可以嗎?”

 

  他能說不可以嗎?“當、然、可、以。”

 

  “很好。”早該這麼做了,養了這麼久的人材不就是要好好利用的嗎?“我會替你加薪的。”誰說金錢買不到時間,多花點錢加個薪,他的時間就空閒多了。

 

  “我寧願不要錢。”應翔天忍不住低聲咕噥。

 

  寒浩天聽到了,不過只是揚一揚眉,便去做自己的事情。

  ***

  飛機降落在水機場,寒浩天正在下方等著,不在乎機場每一處不斷投射過來的眼光。

  登機門一打開,寒浩天立即走上前去,毫不遲疑地走進前側的小房間中,寒雪就在裏頭的單人床上睡著,一個月前紅潤的臉色不復見,小小的一張臉蛋上那一對弧形優美的眉正微微皺著,慘白的小嘴微弱地呼吸。

 

  跟著一起來的韓森還沒說話,睡著的寒雪仿佛感受到寒浩天的氣息,緩緩張開雙眼,毫不猶豫地就找到他日思夜想的身影,嘴邊牽起一道美麗的微笑。

 

  看見他的模樣,即使心中再疼不過,也不由得跟著牽起一抹微笑。

 

  “浩天……”寒雪蚊蚋般的聲音,仍可以感覺出他的快樂。

 

  “好久不見,小雪人。”摸摸他的頭髮,他發現額際仍燙手。“都一個月了,怎麼一點也沒變胖,還是這麼瘦?”

 

  寒雪微笑。“我很努力吃了,可是胖不起來……對不起……咳咳……”停不下來的乾咳讓他皺起眉頭。

 

  “別說話了,睡一下,我就在你旁邊。”握住他熱燙的小手,寒浩天一向不動聲色的臉龐透露出擔心。

 

  從小到大,他跟擎天兩個人幾乎從來沒生過病,就算得個感冒也不曾發燒過,所以他不知道小雪現在的狀況到底是好是壞,可光看小雪的樣子似乎非常不樂觀。

 

  寒雪深深看他一眼,感受到手裏實在的觸覺,這才安心閉上雙眼,喉間仍輕輕咳著。

 

  等待他呼吸稍微平穩之後,寒浩天才將目光轉移到一直不曾說話的韓森身上。

 

  韓森確定寒雪真的已經睡著之後才輕聲地回答:“他已經連續七天都沒有退燒,通常肺炎的患者發燒五天到十天是常有的事,只要體力夠好,小心照顧觀察都可以撐得住。

 

  小雪人的身體狀況你也很清楚,我擔心他的體力撐不了那麼久。再加上他只要睡著就會做惡夢,之前因為在昏睡中不停哭泣而有脫水的情況,這都不是好現象,我才要楊平准備飛機立刻過來。我知道他只要在你身邊就能睡得安穩。”說著,他將眼光放回熟睡的寒雪身上,果然秀逸的兩道眉已不再聚攏,平和地舒展著。

 

  “他做惡夢的情況沒辦法改善嗎?”

 

  “我試了很多方法,可是這是長時間累積下來的恐懼,短時間內是消除不了的。我曾經做過簡單的催眠,才知道他的母親常常在他熟睡的時候,掐住他的脖子使他窒息昏迷;這比毆打還容易造成夢魘,黑暗死亡的恐懼佔據了他所有的意識。”死亡深植人類的心靈,它所帶來的恐懼感比痛覺還要深刻。

 

  寒浩天喃道:“以前我就知道這世界不是公平的,可是小雪人讓我感覺到不公平下的悲哀。”每個人的出生都有自己需要克服的困境,只是依小雪人的能力沒讓他有脫離的機會。

 

  “小雪人不是惟一的受虐兒,他甚至可以說是幸運的,至少他還有機會遇到你。可是很多孩子在還沒見到希望的時候就被扼殺了。”很難想像今天寒雪若不是遇到浩天,或者遇到的人不是浩天,那他會變得如何?

  “可以移動他嗎?”他不會讓小雪再回到那樣的環境。

 

  “小心點就可以了,機場附近的空氣不太好,車有開過來吧?”

 

  “當然。”寒浩天小心地橫抱起寒雪,小小的腦袋就躺在他寬闊的胸膛上,一直不曾修剪過的銀發已經長及肩,在陽光下閃耀著耀人的光芒。

 

  韓森提起點滴跟在一邊下機,藍色的雙眸始終在兩人身上打轉。

 

  遇到浩天真的是幸運嗎?

 

  寒浩天高大的身材蘊藏著驚人的溫柔,小心而緩慢地將寒雪送進艙門旁邊的轎車中,一點也不曾驚擾到熟睡的寒雪。寒雪漂亮的臉上自見到寒浩天之後,一直帶著淺淺的微笑,似乎完全不曾感受到病痛的折磨。

 

  他幾乎可以確定寒雪一定會沒事,只要浩天能待在他身邊,就可以撐過這一段難熬的時期,但之後呢?

  如果有一天浩天不在他身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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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節

幸福是什麼?

 

  對寒雪來說,幸福就是睜開眼睛的時候可以看見喜歡的人在身旁。

 

  “在想什麼?”在床邊看著書,早已發現睡醒的寒雪一直靜靜地瞧著他,不說一句話。

 

  寒雪搖搖頭。“什麼都沒想。”

 

  三個月前,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東西吃,再不然就是坐在應召站的後門等待依然沉睡的母親能早點醒來,拿吃剩的東西給他。

 

  湯姆也是妓女的孩子,跟他差不多大,可是已經有一份賣早報的工作。他也曾經想跟湯姆一起去賣早報,多多少少賺點錢,他就不需要常餓肚子。但媽媽不准,只要他一去找可以做的事,就會被狠狠的打一頓,因此他一直都是無所事事地早上醒來就等夜晚來臨,任隨時光飛去。至今他仍不懂,媽媽為什麼不准他到外頭工作,多賺點錢總是好……至少她可以多買瓶酒。

 

  現在他醒來,不再只是等待黑夜的來臨。

 

  醒來的一瞬間,雙眼轉了轉,四處找尋寒浩天的身影。寒浩天的身影映入他眼簾的同時,胸口好似滿溢著什麼一般,漲得滿滿的,這樣的感覺他從來沒有過。讓他想笑又想哭。

 

  “燒已經有點退了。”寒浩天摸摸他的額頭,已不如昨天那樣燙人,只有臉色依然蒼白。

 

  也許就像韓森所說的一般,他已經變成小雪人的特效藥。

 

  “對不起。”

 

  “為什麼這麼說?”放下手中的書,他坐到床上擁他入懷。

 

  “我還沒學會中文,英文也沒學完,我不是故意要生病的。”當他注意到自己的身體不舒服時,已經開始發燒,還沒說上半句話就昏倒在蓋特的身上。

 

  “小傻瓜,沒有人能在三個月的時間完全學會兩種語言的,楊平已經跟我說過,你在這段期間學會一千多個字,簡單的話你也會說了。蓋特也說你可以開始自己看英文報紙跟書,這樣的進步還不夠多嗎?可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能學得這麼快的。”

 

  可見他有多用功在學習上!照顧他的琳娜說他除了吃飯跟睡覺之外,其他的時間全在學習上,他將楊平跟蓋特兩人教的東西牢記在心裏,教過的東西絕對不忘記,短時間吸收這麼多的東西可不容易。

 

  汲取他身上的氣息,寒雪咬咬下唇。“真的嗎?你不生氣?如果你不高興,你可以……”像媽媽一樣打他,做錯事就應該要受罰。

 

  “可以怎樣?”

 

  由於他抱著他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從他的語氣中得知,他不喜歡其中的某些話。

 

  “可以……打我……”寒雪仰頭看著寒浩天的臉,微擰的眉頭顯示出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他就知道他一定生氣了,他好笨,什麼事情都做不好。

 

  “打你?”寒浩天的語調陰森森的。

 

  “嗯。”寒雪緊張地低下頭,下唇又更咬緊一些,身體也僵硬起來。

 

  瞧他這副樣子,他真的以為他會打他嗎?

 

  “小雪人。”

 

  “嗯?”寒雪眼睛顫抖地閉上。

 

  “看著我。”

 

  “啊?”

 

  寒浩天雙手捧住他的下顎,抬起他的頭,看見他的眼睛張開又閉上。

 

  “我說看著我。”

 

  寒雪顫巍巍地張開眼。他想打他的臉嗎?

 

  “你真的認為我會打你嗎?”

 

  “我、我不知道。”浩天是他見過的人之中對他最好的一個,可是做錯事本來就應該被打的。

 

  “你認為我是那麼不知是非、殘暴的人?”

 

  “不是的,浩天是好人,是最好的人。是我不好,浩天打我是應該的……”浩天不可能會做錯事,錯的一定是他。

 

  “有人說你不好嗎?”

 

  “沒有,可……”

 

  寒浩天打斷他的話:“有人說你做錯事了嗎?”

 

  “沒有,但……”

 

  他再度打斷他的話:“既然沒有人說,你就沒有錯,我為什麼要打你?”大拇指摩挲著他的雙唇。

“何況……我不會打你,永遠都不會打你。即使你做錯了事,我也不會打你。”連一點小傷也不願意他有,他怎可能捨得打他?以自己的強壯、他的弱小,恐怕他連一拳都忍受不起。

 

 

  費力抬高手捧住頰上大而修長的雙掌,起碼有他的手兩倍大。“為什麼?為什麼?”寒雪不懂。

 

  自從跟浩天見面開始,身邊的一切事物便脫離了他以往所認為的常態,完全無法理解何是何非。

 

  寒浩天微微一笑,低首將右頰貼在寒雪的左頰上,並拉下他的手用雙掌包圍起來。“因為我捨不得,更何況欺淩弱小是不對的,除非做了很嚴重的錯事,否則沒有人擁有隨意付人的權利。”

 

  呆呆看著包住他的大手,寒雪仍然不是很明白寒浩天的意思,不過他說他捨不得打他,聽得他好高興,仿佛快飛起來的感覺。

 

  寒雪閉上雙眼,感受心口那份灼熱的悸動,連眼眶也熱了起來。

 

  從一無所有到載了滿滿的幸福,突來的豐盈使他害怕。如果有一天,再度回歸到一無所有時,那該怎麼辦?怎麼辦?

  ***

 

  台灣的季節到三月中旬已經不冷了,百貨公司裏的春裝也早已上市。街上的人群比冬天多上不少,年輕的女孩子已換上薄薄的衣料,跟著三三兩兩的好友或者是男友四處游蕩。繞完一圈的街,手上也多了不少的購物袋。

 

  寒浩天從上高中之後就很少到百貨公司買東西,所有用的、穿的、吃的,都有數本目錄在手,再不然就是直接訂做。這麼多年沒到街上走走,這才發現周遭的景象變了很多。

 

  所幸寒雪需要的並不多,單單一個科學博物館就足夠讓他眼花繚亂地看上一整天。尤其是館內正好在展覽埃及文物,他的一雙眼睛不可思議地直盯著裏頭的木乃伊瞧,連眨眼都忘記了。

 

  “浩天,他們真的會復活嗎?”敬畏地觸碰隔離用的玻璃,經過浩天的解釋知道他們之所以如此慎重地對待死去的人,是因為他們堅信自己必能獲得重生。

 

  “恐怕是很困難。”這東西他看過不知道多少遍了,早知道他會這麼感興趣,當初離開倫敦之前就應該帶他到大英博物館去仔細看一下,那裏的木乃伊不知道比這裏多上多少倍,進去裏頭的人會有一種被眾多的屍體注視的感覺。

 

  “既然千年的時間也不見得有人復活過,為什麼他們會世世代代虔誠地接受這樣的說法?”往前走了一步,寒雪看到一個小孩子的木乃伊。

 

  “這就是宗教,想想看,耶穌的故事是在多少年前開始,至今沒有人見過耶穌,但在這世界上,相信的人依然只多不減。”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人們需要希望。”

 

  寒雪回過頭看向他。“希望?”

 

  “是啊!小雪人有過希望嗎?”

 

  垂下雙眼,寒雪想了好久。“我不知道。每天早上醒來,我會希望媽媽記得給我一份早餐,不會讓我餓肚子。醒著的時候希望時間趕快過去,睡著的時候就可以忘記疼痛和饑餓。睡前我會希望媽媽不要喝太多酒,可以讓我一覺到天亮……這些算是希望嗎?可是和他們的希望是那麼的不相同,應該不算是希望吧?”

 

  “那是希望。每個人的希望都不相同,你的希望來自於身體的渴求。而他們的希望……”他指著玻璃櫃裏頭的木乃伊。“是想要延續榮華。”生於富貴,享受權力的滋味,自然而然的對這樣隨心所欲的渴望也就比別人強。佛教說下一輩子,而他們是希望借由復活來繼續。“最重要的是,人們害怕死亡,死亡的恐懼來自靈魂深處,因此必須借由宗教來告訴人們自己的存在不滅。”他笑了笑,以為小雪人一定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卻發現他的眼睛有著哀傷及了然。“大家都知道在這裏活著,只為有一天在那頭死去。”人們的希望其實是很渺小的,大家只是不願意放棄自己。

 

  “浩天,你的希望是什麼?”

 

  寒浩天微微一愣,沒人問過他同樣的問題,他也沒去想過這一個問題,但是現在他卻可以很清楚回答寒雪:“也許我比他們都還要來得貪心,我的希望是永遠。”簡單的字眼就這麼閃過腦海,連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

 

  那,最貪心的人應該是他了!寒雪反握住牽著他的手。他們的希望、浩天的希望都有實現的可能,只有他的希望明白地告訴他不可能。

 

  以往他的希望很小,而現在他的希望卻太大。

 

  有人希望輪回,有人希望複生,浩天希望永遠,而他希望“停留”。只要停留,就不會失去……

 

  看不見時間的流動,但從世間萬物的變化、人群的人來人往,告訴他希望正不停落空。

  ***

  到了中午用餐時間,他們只走完館內的一半,乾脆留在館內的二樓餐廳用餐。此時正好有一群幼稚園小朋友剛用完餐准備下樓,與兩人擦肩而過。小朋友瞧見高大的寒浩天跟銀發藍紫色雙眸的寒雪,紛紛停下腳步好奇的觀看。

 

  “銀色的耶!眼睛的顏色是藍色的!”

 

  “才不是,是紫色的!”

 

  “是真的嗎?”他們剛剛在館內看過一堆不會動的動物人像樣本,乍見安靜站在寒浩天身旁的寒雪時,不由得將他當成樣本。

 

  “好漂亮呢,是精靈。”一個小女孩甚至走過去雙手攀住寒雪,想要摸摸他那一頭亮麗的銀發。

 

  走在前頭跟後方的兩名老師,尷尬地走過來抱起小女孩。她們比小朋友更早注意到這特別的兩人,高的那一個俊美得讓人臉紅心跳,嬌小的那位則漂亮精緻得讓人懷疑是個假人,尤其是那雪白的皮膚,真想摸摸是不是真的有溫度。

 

  “對不起,不好意思打擾到你們。小朋友,別一直圍過來,讓大哥哥跟大姐姐離開。”

 

  “大姐姐?”寒雪四周望了一下,哪里有大姐姐,除了他跟浩天之外,沒有其他人了啊!

 

  寒浩天看見他的動作,強忍住笑。

 

  “老師,他是男生。”一個聰明細心的小男孩,注意到寒雪喉間不甚明顯的喉結,一開始他就知道他是男生。

  “啊!對不起,對不起……”剛剛說話的老師更尷尬了,剛才她就搞不清楚他是男是女,可是近看他的肌膚細致得找不到一點瑕疵,於是下意識就把他當成女孩子,才脫口而出“大姐姐”三個字。

 

  寒雪終於明白她口中的大姐姐是誰了,嘟嘟小嘴,並沒有太大的感覺,也無一絲不悅。

 

  也許是生長環境的關係,從小就沒人跟他解釋過男生跟女生之間的不同,只知道這世界有男有女,並不明白這其中的差異。所以當初奈森想強暴他時,他是因為討厭他的觸摸及害怕他的暴虐才逃跑,而不是因為兩個都是男人。因此寒浩天吻他的時候,他完全不知道男人吻男人是違背一般常理的事,何況他也喜歡他的吻。

 

  “沒關係。”他說的是中文,而且相當標准,再加上好聽的聲音,讓那個老師非常訝異。

 

  “你是台灣人嗎?”

 

  寒雪搖搖頭。“不是,我從英國來的,才來三個星期而已。”

 

  “你中文說得真好,一定是學了很久吧?”只差沒北京腔而已。

 

  “謝謝,學了快四個月,我只會簡單的,難的還不會。”幸好老師說話不快,他才能立刻聽懂。

 

  “四個月?你好厲害,智商一定很高。”哪像她光學個英文學了六年都學不好。她的話裏面有幾個字他聽不懂,於是看向一旁的寒浩天。

 

  寒浩天用英文重複了一次,他曉得小雪人很用功,可是沒想到會說得這麼好。

 

  明白意思之後,寒雪很高興地向老師道謝,又說了幾句話才離開。旁邊的小朋友依依不捨的將焦點放在寒雪身上。

 

  “你很高興。”這是肯定句,寒雪的心情一向寫在臉上、表現在動作上。

 

  “嗯!我第一次跟陌生人用中文對話,她竟然聽得懂耶!”

 

  進入速食餐廳,寒浩天替兩人各叫了一份餐點,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我讓你去上學好不好?”

 

 這件事他想過了,而剛才小雪人跟幼稚園老師流利的對話更加確定他的想法。

 

  “上學?”寒雪愣住。

 

  “是啊!多一點的交談可以學得更快。”

 

  “可是我沒上過學。”正常的話他應該是十二年級的學生,現在上學,從一年級開始嗎?

 

  “我可以讓你到大學附設的華語中心上課。”那裏的學生年紀較大,比較不用擔心會被欺負。“就在附近而已,你也可以多認識一些朋友。要嗎?”他幫他打開蕃茄醬倒在紙張白色的部分。

 

  寒雪吸了一口可樂。“好。”浩天要他去他就去,去學校應該可以多學點東西,以後就有機會幫得上浩天的忙了。

  ***

  寒浩天的效率一向驚人,隔天寒雪就被司機送到有著一大片綠林的大學。學期中突來的學生總是吸引人注意,尤其還是一個漂亮得跟洋娃娃一樣的學生。教授一下課,來自不同國家的學生就聚集到寒雪身邊,用英文夾雜中文及各地語言跟寒雪說話。

 

  寒雪一開始嚇了好大一跳,他很驚訝,但漸漸的,他就習慣跟比他大上幾歲的這些同學相處。因為漂亮的外表、纖弱的模樣跟天真的心靈,他一下子就成為班上的寶貝,還收到不少見面禮。由於這些同學家裏大多挺有錢的又十分熱情,禮物一下子就裝滿寒浩天買給他的米白色小背包。中午還和一群人跑到國際街去吃簡餐、喝咖啡,寒浩天給他的零用錢他一塊錢也沒用到。

 

  喜歡上課的寒雪不只修華語中心安排的課程,還去修外文系的課,沒課的時候就跑到中文系旁聽,不過很多都聽不懂就是了,他去只是去認字跟學發音。

 

  他到處跑來跑去的結果,造成一天之內全校有差不多一半的學生都知道校內多了一個像洋娃娃一樣的留學生。

 

  第二天再去上課時,甚至有別系的學生“湊巧”經過教室,就為了看寒雪。

 

  第三天,寒雪已經記不得到底有誰跟他說過話,誰是他的同學,誰又不是。

 

  一個星期之後,他發現錢包裏頭的錢一毛也沒動過。

 

  於是,他得到一個結論:台灣的每個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大家都跟聖經上的天使一樣,這個地方真好。

  “雪兒,今天去Blue House吃飯好不好!”

 

  “大家一起去,那裏新開了一家飾品店,吃完順便去逛。”

 

  長相太過中性的結果,不論男同學、女同學都會邀請他參加活動,還給了他一個“雪兒”的昵稱。他們說實在找不到比這個更適合他的小名,聽起來就很可愛、很純潔。

 

  “好。”寒雪不懂得拒絕,什麼都好,反正他也喜歡跟同學在一起。

 

  “雪兒現在多高啊?”一位籃球社的男同學幫他拿起裝了很多書的背包。

 

  “幹嘛問這個?想找雪兒打籃球嗎?”

 

  寒雪笑了一下。“一百五十八了,我又長高三公分喔!韓森說我可以長到大概一百七十左右。”這四個多月他都吃得很好,處于成長期的他,身高突飛猛進。

 

  “韓森是誰?”

 

  “幫我動手術的的醫生。”他還學不會簡單說話的方式,所以每一件事都是用最直接的長述句說出。

 

  “動手術?什麼手術?”所有人都很好奇。

 

  寒雪搖搖頭。“我也不知道,跟心臟有關係,好像是心臟有問題。”幸好他們很多都是外文系的學生,他不會說“心臟”兩字的中文,就用英文代替。

 

  “心髒。”一個女孩子馬上告訴他怎麼說,他們都知道寒雪正努力學中文。

 

  “謝謝。”他立刻將這個字記在心中。

 

  “那已經好了嗎?”

 

  “好了。”

 

  “那來當我們的經理吧!”帶著小雪出去比賽一定很受歡迎。

 

  “才不好,你們的汗臭味會污染雪兒,來我們的聚光社吧!”

 

  “不好、不好!你們沒看見雪兒那麼纖弱的模樣,會累壞的,來彈古箏如何?雪兒如果彈古箏的話,一定是很美的畫面。”

 

  這次大家都說得很快,其中又有很多他聽不懂的字,所以他完全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你們在說什麼?可以再說一次嗎?我聽不太懂。”

 

  古箏社的美芸立刻搶先一步道:“雪兒想不想學樂器?”

 

  聽到學樂器幾個字,他藍紫色的眼睛亮了一下。“想,我想學。”浩天會很多樂器呢!他也想學。

 

  “這個給你。”美芸掏出背包中的基礎教本,裏頭還有五線譜的看法。“今天晚上到社團來,我可以教你,這個送你。”她又拿出幾個像是指甲的東西。“這個一定要帶著,是彈樂器時套在指頭上的。”

  “謝謝!”寒雪滿懷欣喜地收下用具,順勢抱了美芸一下。

 

  “啊!我也要。”不公平,他早就想抱雪兒了,只不過一直找不到機會。

 

  “想都別想。”美芸抱著寒雪往後退一步,半轉過身,讓來人撲了個空。

 

  “我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被另一個外文系同學抱個正著。“好香,雪兒你身上有擦香水嗎?可是聞起來又不像。”

 

  “你聞到的是這個。”他從口袋掏出在英國時貝佳做給他的隨身香袋,他一直都帶在身上,味道淡淡的很好聞。

 

  “裏面是什麼?”

 

  “貝佳說裝了荷蘭芹、鼠尾草、迷迭香跟百里香。”他後頭幾個字說的都是英文,而且是比較少見的,有幾個人完全聽不懂。

 

  “啊!我知道!就跟Scarborough Fair裏頭所唱的一樣嘛!”那是一首英國傳統民謠,裏頭就有提到這些會散發香味的植物。

 

  “是啊!貝佳有唱給我聽過喔!”說著,他柔柔地唱起貝佳教他的歌曲。動聽的曲調,訴說著記掛遠方過去的愛人,希望見著他的人們,能借著這些植物,將她的想念寄託給他。

 

  幾個會唱的同學也跟著哼唱了起來,一路上就看見一群學生不計較別人的目光,一首接著一首老歌唱到目的地。

  ***

 

  “浩天、浩天,我回來了。”放下背包,寒雪立刻沖到書房,看見寒浩天修長的身影就站在書櫃旁,他一如往常地就緊緊抱住他。

 

  咦?不對!浩天身上的味道怎麼變了?他正想抬起頭看個清楚時,下顎猛然被一隻大手輕抬起來,小嘴被吻個正著。

 

  嚇了一大跳的寒雪,正想開口問話,雙唇輕啟的一瞬間,溫熱的舌頭順勢伸進他的嘴內,另一隻大手則摸進他的衣服內。

 

  充滿技巧的挑逗,讓天真的寒雪雙腿發軟,無法控制那一雙手及舌頭帶給身體的感覺,沒多久的時間,他已衣衫半褪。

 

  是浩天的臉沒錯啊!可是不一樣,不知道哪里錯了,感覺就是不一樣。“浩天?浩天…啊……”

 

  一隻手已經拉下他的褲子,熟練地在他大腿內側摸索,細微而敏感的刺激,讓寒雪發出呻吟,一時之間意識已游離。

 

  等他再回復意識時,不知道什麼時候已褪去衣褲,兩人已經躺到沙發上。

 

  “啊……你……不對……浩天……”覺得哪里發生錯誤的寒雪,眼淚開始滑下,身體仿佛不像他的一樣顫抖不已。對於這樣陌生的感覺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任由他處置。

 

  雪白的小臉已經火紅一片,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雙手緊抓著沙發,他看見那人眼底惡作劇的光芒越來越強烈,而他兩眼的淚水更是停不下來。那人修長的手指順利地找到寒雪最敏感的地方並惡意玩弄著,讓寒雪叫喊出聲。

 

  寒雪聲音逸出口的一瞬間,小嘴再度被吻住,稚嫩的寒雪承受不住如此熟練的挑弄,完全失去了理智,隨著身體的感覺而擺動。

 

  “你真可愛,好純真直接的反應,讓本來只想玩玩的我也興奮起來。我想浩天應該不介意吧……”雙唇先是附在他耳邊,然後來到他的腹部。

 

  即將崩潰的寒雪根本聽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麼,只感到濕滑的舌尖柔軟地滑到下身,纏繞住炙熱的同時,他嚶嚀出聲。

 

  “求……求你……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麼,那種感覺好痛苦,好像身體快融化一樣。終於寒雪小聲地哭了出來。“不要、不要了……”他的身體整個弓了起來,難以忍受地蠕動著。

 

  “別哭了,小可愛,我會心疼的,很難受是吧?等一下就好了。”

 

  “你在做什麼!”突地,書房門口傳來一道聲響,可惜寒雪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只是不停地哭著,哭到幾乎無法呼吸。

 

  “真是的,你來得太早了,我都還沒玩到呢!”寒擎天緩緩離開寒雪的身體,有些吊兒郎當地說。

 

  門口的寒浩天,看見寒雪的眼淚已經完全濕了整個沙發的座面,過分激動的他已經失去知覺,昏過去的他,仍抽抽噎噎的,似乎有些呼吸困難。

 

  他走過去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溫柔地蓋住寒雪赤裸的身體,回身給了和他有著一模一樣臉蛋的寒擎天一拳。

 

  面頰挨了一拳的寒擎天跌到地板上。“我道歉,是我的錯。”他本來只想調戲一下寒雪,可是漂亮純真的寒雪讓他失去控制。之所以不停挑逗寒雪,其實得有很大的控制力才沒真正侵犯他,他還是第一次遇到能讓他完全失去控制的人。

 

  緊抿著雙唇,抱起昏過去的寒雪回到主臥室中。

 

  他跟擎天一向為所欲為慣了,和彼此的女人上床,只要是她們願意都無所謂,可是寒雪不一樣,他太天真,不是可以玩弄的對象。

 

  “你喜歡這個小傢伙?”撫著臉,寒擎天還是第一次看見浩天這麼溫柔地對待一個人,也是第一次因為別人而給他一拳,還是毫不留情的一拳。

 

  “沒錯,我不准你碰他。”如果不是兄弟,如果不是太瞭解擎天的個性,他早就當場一槍斃了他。

 

  “放心,我不會再碰他了,不只因為他是你喜歡的人,也因為我怕了那種失去控制的感覺。”斜眼看向寒雪,只見他仍不停地掉淚,心裏很愧疚,他太過分了。

 

  寒浩天警戒地眯起雙眼。“你不會也動心了吧?”他不喜歡這個答案。

 

  寒擎天懊惱地搔搔頭,坐了下來。“我是動心了……別瞪我,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像天使的小傢伙。如果不是他心裏只有你,我一定會跟你搶,不過……”從一開始小傢伙就可以認出他不是浩天,若非他那張跟浩天一模一樣的臉,他早一開就被踢開了。小傢伙充滿困惑又純然天真的臉,在他的撩撥下變得艷美中帶著羞怯,讓他心猿意馬起來。

 

  寒浩天不再看他,他知道擎天想要說的話。他跟擎天一樣,只要喜歡就算搶別人的東西也無所謂,可前提必須是被搶的東西願意才行。

 

  “怎麼辦?他一直在哭。”寒擎天走至他身邊。

 

  寒浩天皺起眉頭。“小雪人,起來。”他輕拍寒雪哭得紅通通的小臉。“小雪人?”

 

  “怎麼會這樣?”寒擎天也有些驚慌。

 

  “他未經人事,又脆弱,怎麼禁得起你的玩弄?打電話給韓森,他應該還在台灣。”他又拍了一下寒雪的臉,還是沒醒來,單薄的胸口急速呼吸,淚水完全停不下來。

 

  他也有錯,他早該跟擎天說的,那今天的事就不會發生。瞧他哭成這樣,一定很無助吧!“醒來,拜託,小雪人快點醒來,”他彎身送了口氣進入他的小嘴,搖晃著他的雙肩,過了一會兒才看見寒雪睜開雙眼。

 

  沒想到看到寒浩天,他哭得更凶了,整個人埋進棉被中,拼命地哭。

 

  “別哭了,已經沒事了,沒事了。”寒浩天拉下棉被以防他真的窒息,接著再緊緊的抱住他輕聲安慰。

  慌亂的寒雪在他懷中無意識地掙紮,微弱的哭聲擰痛寒浩天的心。

 

  打完電話的寒擎天走進主臥室,看到這副景象,罪惡感越來越深。

 

  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寒雪幾乎又陷入昏迷狀態時,韓森才趕了過來。很久就認識兩兄弟的他,一看就猜到發生什麼事,他責備地瞪了寒擎天一眼。“他不是可以玩弄的對象,小雪人的精神很脆弱,很容易崩潰的,你想讓他發瘋嗎?”一邊說一邊打開工具包,他馬上替寒雪注射了兩針。“去倒杯水來,他有脫水的現象。”人都已經開始發燒了。愧疚感又加深層的寒擎天,馬上去倒了杯水,回來時韓森已經接好點滴。

 

  “餵他喝完。”他接過杯子交給寒浩天,憐惜地替他整理好散亂的銀絲。“等他醒來再讓他喝下一杯,確定他平靜之後跟他解釋清楚。”

 

  因為藥劑的作用而沉沉睡去的寒雪沒辦法張口喝水,寒浩天只好一口一口喂入他口中,確定他喝完整杯的水。

 

  此刻,寒雪已經不再哭泣,安穩的睡著,偶爾還傳來一聲難過的呻吟。

 

  “他沒事了吧?”

 

  “應該是沒事了,小雪的精神一向不太穩定,遇到他無法理解的事就容易激動。既然帶他離開原來的地方,就要好好照顧他,別讓他受到傷害。”他這幾句話是對寒浩天說的。

 

  寒浩天的確對小雪很好,但是還缺少什麼重要東西,如果他遲遲不能發覺自己少了什麼,他很擔心小雪會受到無法彌補的傷害。這一直是他心裏頭的隱憂,也是為什麼他會在這裏多待上一段時間的原因。

  “你的話似乎還沒說完。”寒浩天手裏拿著濕手巾,幫寒雪擦去一臉的淚水。

 

  “是還沒說完,不過連我自己也還不太清楚想的是什麼。”

 

  純粹只是心裏的一種感覺,也許只是對一件永遠不會發生的事感到憂慮……最好是永遠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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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節

 

寒浩天非常不喜歡眼前的狀況。

 

  在五個小時之後,寒雪終於醒來,然而看見他的第一個動作,竟是用棉被卷起自己的身體,然後躲到離他最遠的一角。結果因為躲得太急,砰的一聲,人掉到地板上去。幸好地板上舖著地毯,人才沒摔傷,可是接著他又狼狽的爬起,繼續朝遠方躲去。

 

  寒浩天還沒說話,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寒擎天正巧經過主臥室,把一切看在眼底,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知道他應該感到慚愧,可是小傢伙的反應實在可愛極了。

 

  寒浩天朝他瞪了一眼,走向寒雪。寒雪聽見笑聲看向聲音來源處,不禁全身一震,錯愕地來回看著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他一定還在做惡夢,否則怎會有兩個浩天?

 

  “小雪人,你現在看到站在房門口的人是我的哥哥寒擎天,他……”寒浩天話還沒說完,剛剛一直躲著他的寒雪已經移步到他身邊,恐懼地躲到他身後。

 

  “他……他在……是他……”寒雪幾乎是馬上就明白了怎麼一回事,那就是他一直覺得不對勁的原因,原來今天回來時在書房的人不是浩天。

 

  就算語不成句,寒浩天也能明白他的意思,瞧他情緒又再度激動起,他趕緊安慰地抱住他。“沒事了,別怕。擎天只是認錯人才會那麼對你,他不是故意的。”他們跟韓森都認為寧可說謊,也別讓寒雪明白事實。認清現實的荒唐面對涉世未深的他並不好。

 

  寒雪聞著熟悉的味道,漸漸平靜下來,人躲在寒浩天懷裏,偷覷了滿臉歉意的寒擎天一眼。

 

  “對不起,絕對不會有下一次了。”寒擎天稍微往前走了幾步,蹲下身與寒雪的眼睛對望。

 

  寒雪看看他,又看看浩天,遲疑好久才自寒浩天懷中坐正姿勢。

 

  “你願意原諒我嗎?”他不想就此被小傢伙討厭。

 

  仔細端詳那一雙與浩天一模一樣的眼睛,卻閃現完全不同的光彩,寒雪眨眨眼,吸了一口氣點點頭。他除了還有些害怕之外,並不討厭眼前的這個人,他覺得他對自己並沒有惡意,甚至和浩天、韓森看他時的神情有些相同。哪里相同他並不知道,只知道那種感覺他很喜歡。

 

  寒擎天覺得自己心中的大石頭此時才放下,這種擔憂的感覺真是前所未有。

 

  “如果是我先遇到你的話,不知該有多好,可以讓我抱一下嗎?”前兩句話是說給自己,也是說給浩天聽的。

 

  沒見著寒浩天皺眉的樣子,寒雪有些心有餘悸地起身走了過去,寒擎天立即毫不猶豫地抱他入懷。

 

  只一秒鐘的時間,寒雪就被拉了回去,身上的棉被也掉了下來,只剩下寒浩天幫他套上的一件睡衣。睡衣是寒浩天的,穿在寒雪身上不但鬆鬆垮垮,還露出好大一片白皙的胸膛,上頭很礙眼地留著幾顆寒擎天種下的小草莓。

 

  寒浩天更不高興了,到目前為止他因為擔心寒雪的纖弱,他跟寒雪只到深吻的階段,身體上的碰觸僅止於之前寒雪行動不方便時,幫他做簡單的清洗而已。

 

  “好了,抱完就滾出去,已經很晚了。”

 

  寒擎天太明白他眼中的寒意是什麼意思,所以很識相地離開主臥房關上房門。

 

  “先把床頭那杯水喝完,再上床休息。”寒浩天摸摸寒雪因為哭泣而微腫的眼,他一張小臉依然蒼白。

  “浩天呢?”寒雪這才發現已經是深夜一點半了,即使已經睡了一陣子,他還是覺得很累,四肢無力。

  “一起睡。”他的事早已做完。

 

  他拉著寒雪,兩個人一起爬上床。

 

  照例,寒雪已經習慣窩進寒浩天懷裏的動作,就像只小貓一樣蜷在主人的身邊。寒浩天也很習慣地抱住他,讓他的小臉抵在他的胸膛上。

 

  當強壯的手臂環住他腰身的同時,濃濃的倦意也跟著席捲而來,讓他眼皮沉重地合上。

 

  寒浩天吻了一下他的額頭,正以為他已經沉沉睡去的同時,略微蒼白的櫻唇說道:“浩天,今天我開始學古箏了喔!”他勉強睜開雙眼抬頭看向寒浩天,這本來是他今天一回家就打算跟他說的一件事,沒想到會拖到現在。

 

  “你喜歡學那個?”真教他意外,很難想像小雪人彈古箏的模樣。

 

  “嗯……我想跟浩天一樣……”

 

  “跟我一樣?”他是會一點古箏沒錯,不過純粹為玩票性質,根本不專精。

 

  “翔天哥說……你會……很多樂器……所……”寒雪實在是太累了,說到一半就睡著,小嘴還很誘人地微張。

 

  “呵……”低沉的笑聲逸出。“小傻瓜。”

 

  如果我會的你都想學,恐怕在變成老公公之後你都學不完喔!

 

  他憐愛地吻住寒雪微張的粉嫩櫻唇。“祝你有個好夢。”

 

  像是聽見他的話一般,寒雪的雙唇不自覺地抿了一下,緩緩勾出一道甜蜜的微笑。

  ***

 

  “雪兒,怎麼這麼多天沒來上課?”早上第一節課,寒雪剛進入教室,身邊立刻圍上一群比他早到的同學。

 

  見到寒擎天的第四天後,寒雪才又回到學校上課。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身體沒那麼差,可是那天哭到脫水,隔天連張開眼睛的力氣也沒有,好像所有的精力都在一天內消耗殆盡一樣。

 

  “我不舒服,所以在家裏休息。”現在已經好多了,只是有點疲倦。

 

  “感冒嗎?”

 

  寒雪搖頭。“韓森說我是因為脫水的關係,才會不舒服。”

 

  “這樣啊?怎麼不多休息幾天?你的臉色還不是很好呢!”

 

  “沒關係,我已經好很多。韓森叫我不要太累,要多喝水,也不要在太陽底下站太久就好。讓你們擔心了,真對不起。”

 

  “你沒事就好,幹嘛跟我們說對不起?”

 

  “就是說嘛!老師來了,回去坐好,午餐我們去吃好一點的東西,補充一下營養。”同樣來自英國的傑瑞,回座位前跟他眨了眨眼睛,一臉滑稽俏皮的模樣,寒雪忍不住微笑。

 

  在一群同學裏傑瑞對他最是呵護備至,常常逗他開心,並且教他很多事。

 

  聽說是因為他長得很像他死去的妹妹貝姬,他有看過貝姬的照片,真的和他很像。不過貝姬不像他這麼瘦,而且有著一頭跟傑瑞一樣淡金色的耀眼長髮,眼睛是美麗的海藍色,白皙的雙頰健康紅潤,比他好看多了。

 

  傑瑞曾說過別看貝姬很健康的模樣,其實她有心臟病,在十四歲那年因為心臟移植手術產生排斥反應,手術後的第二天就去世了。

  

       貝姬生前不願意讓家人朋友擔心,不論何時何地,總是笑得一臉開懷,即使是在心臟病發作的時候,也都是她這個病人在安慰所有人。

 

  因為貝姬太好了,上帝捨不得讓她待在人間太久,才早早將她帶回天上。

 

  說這話的時候,傑瑞總是一臉擔心地瞧著他。

 

  寒雪立刻告訴他,他不是貝姬,別擔心。他的身體雖然不強壯,可是在上次的手術過後一切都算正常。

 

  傑瑞卻深吸了一口氣,摸摸他的臉頰說:“一樣的,你們都是一樣的。”

 

  直到現在,他仍不明白傑瑞為何那樣說。

 

  這時,坐在後頭的傑瑞拿了一份講義給他。

 

  “這是前天老師發的講義,上面有很多關於中國的歷史故事,每一則都很精彩喔!”

 

  寒雪看了一下厚厚的一本講義,上頭較難的字都有英文注解。

 

  “今天要講的是第二則,是中國歷代四大美人的故事。”傑瑞繼續小聲的補充。

 

  等他大概看了一下上頭的附圖,講臺上頭的教授已經開始說起有關四大美人的傳說,雖然有些地方教授的說明與史實不符合,可是每一個人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在中國因為重男輕女的觀念根深蒂固,女子的地位永遠只是附屬品。”下課前,教授開始做結論。

  “從四大美人的遭遇,我們可以看到她們隨著所跟隨的男人共用榮華,一起落魄。中國有句話是這麼說的:自古紅顏多薄命。意思是說自古以來,擁有絕代容姿的女子,命皆不長久,不然就是境遇坎坷。也就是說具有美麗外表的女子,通常會成為君王或是商賈大富的妻妾;複雜的環境、險惡的人心、權力的爭奪,常使這些女子必須學會以殘酷的方式求生存,如果學不會,只有淪落孤寂一生的下場,甚至是死亡的境地。”

 

  說到這裏,教授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樣,接著補充道:“所謂紅顏薄命,其實不一定只能用來形容女人,不過這又是另外的故事。有興趣你們可以去找‘斷袖’這一辭的由來,或者是漢朝哀帝和有關董賢這個人的史料,找不到或看不懂的話,下次我再說給你們聽。”他接著在黑板上寫下一堆參考書名。

 

  “啊!我聽過這個故事!”雲和在教授離開之後,突然大聲地喊。

 

  “真的嗎?那是什麼故事?”最喜歡中國故事的海格匆匆抄完筆記,立刻跑過來一副萬分期待的模樣。

  “那是說董賢雖身為男人,可是卻擁有傾國傾城的美貌。”雲和很得意今天剛學到的成語立刻就能用上。“在朝當官的時候,被那時候的皇帝看到而愛上他的美貌,結果就變成君王的床伴。”才學了兩年半的中文,他不知道可以用男寵這個字眼。

 

  “一天皇帝起床准備上朝時,發現自己的袖子被董賢壓住,他捨不得抽出袖子吵他起床,結果就用刀子割掉袖子讓他繼續睡覺。”

 

  因為大家中文程度都只處于尚可的階段,所以沒有人埋怨他說故事的方式不夠優美文雅。

 

  “如果董賢長得跟小雪一樣,我也捨不得叫他起床。”海格突然插嘴說道,一雙褐色的眼睛陶醉地看著一旁的寒雪,很顯然已經把自己想成漢哀帝,把寒雪當成董賢。

 

  結果一大堆人也跟著附和,讓寒雪紅了一張臉。

 

  “後來呢?”不好意思的寒雪趕緊岔開話題。

 

  “後來漢哀帝死後,董賢也在禁衛軍捉他判刑之前跟著自殺而死。”

 

  “為什麼要判刑?”

 

  雲和聳聳肩,“好像因為其他人認為皇帝愛上一個男人是不對的,朝政之所以敗壞都是因為董賢迷惑皇帝才會這樣。”

 

  “他真的是這樣嗎?”

 

  “誰知道。不過就連現在很多中國人還是不認同同性戀,更何況是在那時候。皇帝是多麼重要的人,當然就更不被認同……那句話是怎麼說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對不對?”

 

  “男人愛上男人是不對的嗎?”寒雪握一下雙手,覺得胸口悶悶的很不舒服。

 

  海格搖頭,“我覺得不能說不對,只是大多數人都不能接受而已。”他家就住在格林威治附近,同性戀看多了,並不覺得奇怪也很能接受。

 

  “尤其是東方人,好像對同性戀非常歧視,真是奇怪,不就差在不能生小孩而已不是嗎?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不能這麼說,其實你的國家跟我們英國還不是都有同樣的不平等對待,有些公司甚至明文規定不雇用同性戀呢!”

 

  “是啊!而且同性戀比較容易得愛滋病……”

 

  “喂,那是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性生活亂交才容易得愛滋病。”馬上有人反駁。

 

  “嗯……我承認錯誤,我更正,不過比較起來,同性戀得愛滋的比例的確比較多。”

 

  “沒辦法,找伴不容易,而且愛滋病是血液傳染。其實如果……”

 

  寒雪有一下沒一下地翻動筆記,對於大家的討論只聽進一半,後來根本心不在焉,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覺得心情突然亂糟糟的,整理不出半點頭緒。

  ***

 

  “再三個月就是我們兩人的生日。”寒擎天躺在沙發上,兩腿蹺得老高,手裏翻著書,嘴邊咬著一條魷魚絲。

 

  “你是在跟我要生日禮物嗎?”寒浩天眼睛盯著電腦,敷衍地回話。

 

  “呵!我是這種人嗎?”他又從塑膠包裝裏抽出四、五條魷魚絲,放進嘴巴裏頭啃。“老媽還沒告訴你?”

 

  “沒。”關上電腦,他對寒擎天的話愛理不理的。

 

  “他說要替我們辦個生日宴會。”他一看完書就往桌上一丟,雙手拍拍臀部的兩側,從沙發上起身,活像脊椎裝了彈簧一樣。

 

  “八成又想做什麼無聊事。”那兩個老人家,將幫裏跟公司的事交給他們之後,腦袋就跟著退化,老想些三歲小孩都不屑玩的把戲。

 

  “還好啦!至少玩得有聲有色。”寒擎天腦袋跟弟弟一樣聰明,不過就是老不正經,說話只要聽得懂,根本不管句子或成語合不合適。“他們是想從參加宴會的名門淑媛裏找個媳婦,最近老念著再不結婚,他們兩人就快要進棺材了,看不到孫子死不瞑目之類的話。再不然就是什麼當年的兄弟好友,個個都成了爺字輩的人物,就他們兩個還在當人家的老爸老媽,這是多丟臉的一件事。”事實上,他們兩人的臉皮比城牆還厚,整天叨念這些不過是無聊找事做罷了。他們自己還不是快四十才結婚,老媽還差點變成四十歲的高齡產婦。

 

  寒浩天已經將注意力轉移到剛剛送進來的午餐上,不是很注意在聽寒擎天到底說了些什麼。

 

  “不過老媽真的幫你找到一個合適的對象,我覺得你一定會喜歡。”再怎麼說,媽媽總是對自己生的孩子有某種程度上的瞭解。

 

  “你看過?”

  “昨天回家一趟正好看到你的對象正在跟老爸聊天,不算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不過也很難得了。看起來十分靈活聰明的樣子,氣質不錯。”寒擎天起身從旁邊的書櫃取出一本書,又躺回沙發上。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這是他的一貫原則。

 

  “你喜歡送你。”午餐的菜色不錯,不過他還是挑掉上頭的紅蘿蔔擱置一旁。他這個人並不挑食,但是既然餓不著肚子,何必勉強自己吃不討厭也不喜歡的食物?

 

  “她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他討厭那種端莊的女人,他要的女人必須是能陪他一起玩的。

 

  “你也會挑?”

 

  “當然,玩玩歸玩玩,結婚歸結婚。那種大家閨秀我玩不起。”

 

  寒浩天沒再回話,斯文優雅地解決眼前的食物。

 

  “你會到吧?”寒擎天指的是生日宴會。

 

  “再說。”

 

  “其實我很希望你去,又不願意你去。”沉默一陣子之後,寒擎天將書本蓋在臉上,悶悶地說。

 

  寒浩天聽見他的話只是微微揚起右眉。

 

  拿開書,睨了他一眼,寒擎天歎了一口氣。“沒什麼,當我沒說過那句話。”老媽介紹的那個女的真的相當不錯,他很擔心浩天真的會心動。如果浩天心動了,小雪一定會受到傷害吧!這也正是他希望他去的原因,也許小雪的心能改放在他身上。

 

  不過……很難,小雪的世界可以說是只有浩天,如果他失去浩天……

 

  寒擎天猛打了個哆嗦,他不敢想像結果會如何。

  ***

  才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寒雪已經能用古箏彈出一首簡單好聽的曲子。

 

  寒浩天在知道他正在學古箏的第二天,便買了一具具有歷史的古箏給他,古箏的顏色不若一般的深褐色,而是泛著優雅的酒紅,上頭雕飾著精工的象牙,是非常美麗的一具琴。

 

  第一次碰樂器的寒雪,當然不可能知道即使是一具普通的古箏也是以五位數計算,稍微好一點的就是十幾二十萬,而這一具卻是以七位數計算。他只是像每個收到禮物的孩子一般高興極了,一張小臉因為興奮而染上艷麗的桃紅,一整天目光就盯著那具古箏看,讓寒浩天覺得被冷落了,有股將古箏燒掉的沖動。

 

  結束一首曲子,寒雪偷偷瞧了正在工作的寒浩天一眼。

 

  古箏買來後不是擺在客廳,也不是放在臥室旁邊的隔音室,而是放在書房。結果每次練琴的時間,浩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看書,他都很怕會吵到浩天。剛開始他只敢很小聲地彈,可是浩天都會告訴他彈大聲一點,這樣才進步得快。久而久之,琴聲才稍稍正常了點。

 

  可是,真的不會吵到他嗎?

 

  “練完了?”寒浩天從報表裏抬起頭看向發愣的寒雪,這一個月來他胖了不少,雖然還是太單薄了些,可是臉蛋已成為完美的鵝蛋型,再配上精緻的五官,讓原本就清秀絕倫的臉龐,更是動人得讓人無法逼視。誰都想不到貧民窟的陋巷裏,居然會有如此好相貌的天使吧!

 

  “嗯?”發呆的寒雪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小嘴微張地瞧著他,一雙大眼無辜迷糊的模樣,讓寒浩天心頭一陣騷動。

 

  離開座位,他走到寒雪身前,輕而易舉地將他一把抱起,親了他的小嘴一下。

 

  雖已經習慣他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可是寒雪依然會臉紅。“去哪里?浩天。”環著他的脖子,他看向那一張陽剛俊美的臉。

 

  寒浩天真好看,他從沒見過比浩天更好看的人了,只要盯著浩天的臉,常常會讓他忘記現在是何時何地。

 

  “臥室。”

 

  “要睡覺了嗎?”可是現在才剛好十點,平常他都是十一點睡的。

 

  “沒錯,是要‘睡覺’。”進去臥室將寒雪放下之後,寒浩天第一個動作便是吻住他那張柔軟無比的粉唇,右手迅速解開寒雪的上衣第一顆扣子。

 

  “浩天?我可以自己換睡衣……唔……”好不容易找到空檔,才說不到一句話,他的小嘴又被堵住。

  “今天我們換新的方式睡覺。”說話的同時,他已經解開寒雪上衣的每一顆扣子,而且只剩一邊的袖子還在寒雪身上。

 

  他從來就不會是控制欲望的人,若不是寒雪之前身體狀況不佳,他早就這麼做了。

 

  “新的方式?啊!浩天……”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被脫個精光,讓寒雪本能地抱住身體。

 

  “要抱就抱我。”拉開他雙手的同時,寒浩天扯下自己的襯衫,讓寒雪細瘦的雙手抱住自己。

 

  溫暖的體溫自浩天身上傳來,惹得他一陣戰栗,心跳莫名地開始加快。

 

  寒浩天滿意地看著他的小瞼染上紅潮,他有技巧地撫摸著身下白皙柔滑的肌膚,尤其在有疤痕的地方加深力道地來回撫過,使身體敏感的寒雪不由得收緊雙臂。

 

  “你真是個美麗的小東西。”哪一天叫韓森除去這些受虐的痕跡,一定會更美麗。

 

  寒雪茫然地瞧著他,渾身因他雙手的撫摸,而感到酥軟無力。

 

  下一瞬間,寒浩天來到胸前,輕輕吸吮咬擱著,讓寒雪發出低吟,而驟然失去溫熱厚實胸膛的雙手,不知所措地抓住被單。“浩天?”微啞的聲音有著疑惑,也飽含欲潮。

 

  心頭亂七八糟的寒雪,只能感受他那溫柔的觸摸,在手指滑過敏感帶時逸出顫抖的呻吟。

 

  被他天真自然毫不掩飾的模樣挑起欲火,寒浩天已經可以感受到自己胯下的緊繃。

 

  “怪不得擎天控制不了。”連他也是,被寒雪純然的欲念給撤除了理智。

 

  “浩天、浩天……”寒雪無助地瞧著寒浩天,不清楚自己的身體是怎麼一回事。

 

  安慰地給了他一個微笑,寒浩天溫柔地輕吻他的雙唇。“我是浩天,你知道的浩天。”他從床邊的抽屜拿出一罐東西,抹了一下手。

 

  “浩天……”看著他的雙眼,他跟著低喃。

 

  “對,浩天,再說一次。”寒浩天溫柔地引導他放鬆。

 

  “浩天……”後方進入異物,寒雪先是一陣驚慌,隨後因為手指的撩撥,甜蜜的沖擊力開始支配全身。“啊……浩天……”

 

  隨著他的叫喚呻吟,寒浩天已經開始瓦解最後一絲理智。

  ***

 

  隔天早上醒來睜開眼睛,寒雪發現窗外的陽光好亮,睡得迷迷糊糊的他看向床頭的鬧鐘,上頭指著九點四十八分。

 

  原來已經九點四十八分了,怪不得陽光這麼大。

 

  九點四十八分!?

 

  當時間再一次閃過腦海,他這才猛然想起今天第二節有課!

 

  火速起身下床,腳尖剛碰上地面的一刻,物體掉落地面的聲音跟著響起,而且是很大的一聲。

 

  在廚房弄早餐的寒浩天一聽見聲音,立刻放下盤子,跑回臥室。

 

  臥室的水藍色大床旁,有一個看起來既無辜又可憐兮兮的物體正蜷縮在地板上,同樣是水藍色的床單包裹著赤裸的身體,一雙大眼水汪汪的仿佛快哭出來一般。

 

  “怎麼了?”好笑又心疼地將寒雪自地上抱起,寒浩天才發現他額頭一大塊紅紅的。

 

  “跌倒了……好痛……都好痛……”不只額頭很痛,腰也痛、下身也痛,痛到連站起來都有困難。

 

  揉揉他額上的紅腫,寒浩天心裏有些歉然。

 

  不知是他太久沒做愛還是他的自製力變弱,明知道小雪是第一次,還是忍不住跟他做了三次。第二次是在幫他洗去汗水的時候,第三次是在今天早上起床瞧見他天使般誘人的睡顏時。

 

  身體纖弱的小雪怎堪一再地刺激?會不舒服是一定的。

 

  不過他倒是一點後悔的意思也沒有,只因從沒經驗的小雪,卻能讓他擁有到目前為止最滿意的性經驗。初經人事、毫無技巧的小雪,讓他次次都達到最高潮,這也是他忍不住一夜跟他做了三次的原因。

 

  親親他的小嘴,寒浩天幫他套上今早被他扔在床底下的大睡衣。“再休息一下會好一點,等一下我幫你塗藥。”

 

  寒雪點頭,忽然又想到上課遲到的事。“來不及……來不及上課了……”雖然捨不得,他仍從寒浩天身上掙紮起身。

 

  “傻瓜!”稍微用點力,他就將寒雪固定在懷裏。“你連站都站不穩了,還想去上課?到時候叫同學抱你換教室嗎?”“那怎麼辦?”寒雪可憐兮兮地望著寒浩天。

 

  “怎麼辦?別去不就行了,等身體好了再去學校。”真不知道該說他笨還是聰明。

 

  “喔!浩天,你去哪里?褲子……我的褲子還……”見浩天抱著他走出臥室,感覺下身涼颼颼的,這才發現自己只穿了一件浩天的睡衣,其他的一件也沒穿。

 

  “等一下還是要回床上休息,不用穿了。”他喜歡看他嬌小誘人的模樣,韓森說他還會再長,可是他覺得現在他的身高剛剛好,抱起來很舒服。

 

  “可是……”話只開了頭,寒雪一張小臉已經害羞地紅了起來。

 

  他本來是想說衣衫不整是不禮貌的行為,而且只穿一件睡衣一不小心就會曝光,但一想到昨天自己不但早已被看個精光,全身上下也早被摸遍了,身體肌膚還清晰記得浩天指尖的觸感。

 

  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些什麼,寒浩天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將他放到餐桌椅上時故意伸手撫摸過他的大腿滑向股間。

 

  “啊!”寒雪嚇一跳地叫出聲,小臉更紅了,紅得有如著了火一般。

 

  寒雪可愛的模樣,讓寒浩天忍不住給他一個深吻,吻著吻著自己也著了火。

 

  結果,今天早晨的餐桌上第一個上桌的不是早餐,而是色香聲味俱全的全套噴血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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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啊!啊!救命啊!”寒雪的聲音慌張急切。

 

  “別緊張啦!”寒浩天閒閒的語氣帶有笑意。

 

  “不要啦!怎麼會這樣?啊!”他快哭出來了。

 

  “碰一下不就好了。”

 

  “啊!”

 

  “別亂動。”

 

  “可是……”

 

  “你看,不是叫你別亂動的嗎?死了吧!”寒浩天一點也不在意螢幕裏的主角會被一群僵屍分屍,啃骨頭的聲音刺激著腦神經。

 

  “可是很恐怖嘛!”寒雪很委屈地嘟起小嘴,不忍看自己的角色被僵屍分屍,啃骨頭的聲音更是教他毛骨悚然。

 

  “這個好恐怖,我不要玩了。”寒浩天怕他無聊,弄了一台電動玩具讓他玩,放了一片什麼“惡靈古堡之聖女傳說”之類的遊戲。一開始就出現咬人的僵屍,光是呻吟的聲音就教人神經緊張,更別談老擔心背後或門邊,甚至天花板牆上出現的惡心怪物,跟手中隨時會用完的子彈。

 

  “那玩這個好了。”寒浩天才要放進另一片光碟,寒雪立刻拿開。

 

  “不要,我自己選。”浩天每次都喜歡選嚇人的東西給他看,上次也放了一片惡心的鬼片。

 

  寒浩天聳聳肩,放手讓他自己選,反正不管哪一片,都是嚇人的東西,當初選這個就是存心嚇他的。這樣一來他就可以整天抱著賴在他身邊的小雪人,還可以觀賞他多變的表情。

 

  “啊!你故意的。”上頭的光碟,不管是哪一片,名字聽起來都讓人覺得不舒服,聰明的他自然想得到是怎麼一回事。

 

  “這些比較好玩。”

 

  “才怪!”

 

  “我覺得比較好玩。”小雪人表情實在好玩極了。

 

  果然,聽他這麼說,寒雪的小嘴馬上嘟了起來。“我就知道。”微惱地用力抱緊他寬厚溫暖的胸膛,這是他惟一能想到的抗議方法。

 

  他那一點力氣對寒浩天來說根本不算什麼,甚至可說是很享受他的報複行動。

 

  “小雪人。”

 

  “幹嘛?”他還在抗議中。

 

  “再這樣抱下去會出事喔!”

 

  “什麼事?”

 

  “我想你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力氣變大了喔。”寒浩天狀似正經的語氣,其實飽含著濃濃的笑意。

  “哼!當然,我也是個男……”正得意,下一刻立刻發現不對的地方,還來不及回應,寒浩天的一雙賊手已經侵入重地。

 

  “啊!你怎麼可以……啊!啊!浩天……”

 

  結果寒雪休息了不只一天,一直到一個星期後,他的雙腿才有下床走路的力氣,而寒浩天則是很滿足地休息了一個星期。整整一個星期不管任何事,只顧著跟寒雪翻雲覆雨,家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有他們歡愛過的痕跡……甚至是……露天陽台。

  ***

 

  “你把小雪人給吃了。”剛從英國回來的應翔天見到寒浩天和寒雪說的第一句話。

 

  寒浩天將目光放在第一次到公司參觀、因好奇而東跑西晃的寒雪身上,此刻他正專心研究著將紙張裁成一條條碎紙的裁紙機,一臉想將手指伸進去的樣子。

 

  實在是看不下去,寒浩天趕緊在他手指沒伸下去前走過去將他抓回來。“你想讓手變成碎肉嗎?”

 

  寒雪睜圓雙眼驚恐地瞧瞧他又瞧瞧裁紙機,最後看向自己的手。“真的會變成碎肉嗎?”

 

  “會。”他才不管答案對不對,只要小雪人別再去碰那一台東西就好了。

 

  寒雪一張小臉刷白。

 

  剛剛他碰一台很大、會冒水的機器,浩天說會被燙成熟肉不准他弄;後來他又看到一大堆可以上下扳動的開關,浩天說會被電死;他跑到超大型的冷氣口吹風,浩天又說會冷死;現在又說這個會把人碾成碎肉……浩天工作的地方好恐怖。

 

  “浩天,回家,別在這裏工作了,這裏好危險。”他不想看見浩天變成一堆碎肉。

 

  “不危險,你別亂動就不危險。”小雪人一向有把日常用品變成危險物品的特性,任何東西到了他手上,他都能以最危險的方式使用。

 

  “你不會打算這樣抱著他到下班吧?”覺得自己變成隱形人的應翔天,再次開口提醒兩人他的存在。

 

  寒浩天懶得裏他,抱著寒雪舒服地坐在椅子上,看電腦螢幕裏不停顯示的資料。

 

  寒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最後才吶吶地開口:

 

  “這樣不好嗎?”

 

  可是浩天在家裏的時候也常常這樣抱著他,陪他說話玩遊戲啊!

 

  “當我沒說。”這句話如果是浩天問他,他頂多無力回答而已,可是換成寒雪,那就如同跟兩歲小孩說他是怎麼生出來的一樣,不知怎麼說,說了他也不懂。

 

  “這樣不好嗎?”寒雪直接問寒浩天。

 

  “你喜歡我抱你嗎?”寒浩天不答反問。

 

  寒雪立刻笑開。“喜歡,很喜歡,最喜歡了。”

 

  寒浩天為他孩子氣的說話方式莞爾一笑。“我也喜歡抱你。你喜歡、我也喜歡,既然都喜歡,你覺得好不好?”

 

  “當然好。”大家都喜歡那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嗎?

 

  被抱的人傻傻地笑著,抱人的人則寵溺地笑著,而開口問的人卻是無奈的笑著……他就知道浩天一定又會用這種騙小孩的方式回答再單純不過的寒雪。

 

  “你不問我回來做什麼?”有這種漠不關心的朋友兼上司真是人生的一大悲哀。

 

  “為了宴會不是嗎?”老媽的個性他又不是不知道,一定要把事情弄得世人皆知她才高興。

 

  “沒錯,你去不去?”

 

  “小雪去不去?”寒浩天沒回答他,先問寒雪。

 

  “浩天去,我就去。”他根本不問去哪里,反正只要有浩天的地方,他都願意去。

 

  “那就再說吧!”去的機會挺大的,老媽不是輕易放棄的一個人,他可不想在接下來的日子都有人跟監。

 

  “你要帶小雪人去?”

 

  “有疑問嗎?”他的小雪人不會是秘密,不論是他的部屬還是家人,都必須接受小雪的存在。

 

  “沒……沒……”早該料到他的無法無天,他擔心的只有一件事。

 

  “啊!浩天……”寒雪突然驚喊,原來是寒浩天又開始肆無忌憚地在他身上毛手毛腳,潔白纖細的頸子沒多久就添上了兩個草莓印。

 

  羞紅小臉看了應翔天一眼,寒雪手忙腳亂地應付下一步不知會往何方突擊的毛手,偏偏他老是慢一步,於是趕緊從寒浩天腿上跳下來。他早明白寒浩天接下來的動作,所以雙腳一著地,人隨即躲得遠遠的,讓寒浩天伸出的手撲了個空。

 

  “唉!”應翔天歎了好大的一口氣,被人當透明人的滋味實在不太好受。

  ***

 

  寒浩天兄弟倆生日的當天,賓客多達兩千多人。寒浩天故意帶著寒雪從後門偷偷進入自家大宅,讓寒瑛采為遲遲等不到人而著急不已。

 

  終於在宴會開始的三十分鐘後,她才接到傭人的通報,告訴她二兒子來了。

  “這樣很好玩嗎?”

 

  寒浩天沒理會正在發飆的母親,將一顆紅得發紫的櫻桃喂進寒雪的嘴巴裏,問他好不好吃。

 

  被寒瑛采的驚人獅吼嚇到的寒雪,這才回過神咬起那顆脆甜的櫻桃。“好吃。”

 

  寒浩天的媽媽看起來好嚇人,充滿威嚴的長相及健壯身材配上有力的聲音,差點沒讓他把心髒嚇出來。

  寒瑛采這才注意到像天使一樣吸引人的寒雪,若不是他兒子的身材太高大,遮住了這惹人憐愛的小東西,她一開始先注意到的絕對會是這個小傢伙。

 

  “這是哪家的小姐?”這精靈樣子比子還討喜。

 

  “是男孩不是小姐。”寒浩天閒閒地修正,再用叉子叉了一個水蜜桃切片喂寒雪一口,剩下的放進自己的嘴裏。

 

  寒雪趕緊吞下水蜜桃,向寒瑛采鞠了個躬。“伯母你好,我叫寒雪,請多多指……唔……”他話沒說完就又被寒浩天塞進一小塊的哈密瓜。“好甜喔!”一咬下去,濃甜的汁液馬上擴散到嘴巴的每一處。

  “喜歡嗎?”又叉了一個喂進他的小嘴裏,寒浩天知道他喜歡吃甜的水果。

 

  寒雪開心地點點頭。

 

  “那邊還有烤肉,等一下我們再過去吃。”

 

  寒雪怯怯地瞧了臉色發青的寒瑛采一眼,先點點頭,然後拉拉寒浩天的袖子提醒他有人快爆炸了。與浩天相處八個月,這樣的景象時常發生,浩天愛理不理的個性時常會把人給整得發瘋,幸好他從來沒這麼對他過。

 

  寒浩天瞄了母親一眼,認為她的臉色的確夠青了,才將注意力放一些到母親身上。“有事嗎?”

 

  “他是男的。”寒瑛采言簡意賅地點出重點。

 

  寒雪因為她臉上的不贊同瑟縮了一下,寒浩天因他的反應皺了一下眉頭。“小雪人,你先到宴會裏吃點東西填飽肚子,我跟我媽媽說完話就過去找你。”接下來的話題不適合小雪人聽。

 

  寒雪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一個人往會場靠窗邊的長桌走去,走了七、八步,回頭再看一眼寒浩天,見他不知道正在跟他媽媽說什麼,表情是他不曾見過的嚴肅。

 

  心裏頭原本就一直藏著的不安悄悄擴大,連雙手都顫抖了起來。

  ***

 

  “我的生活要怎麼過是我自己的事。”寒浩天冷冷地俯視離他僅三步遠的母親。他愛他的母親,但並不代表她就可以干涉他的生活。

 

  “但這是不對的!”

 

  “不對?哪里不對?愛上一個同性?”

 

  因愛這個強烈的字眼,她顫抖了一下。“你不愛他。”

 

  寒浩天冷哼一聲。“你哪一隻眼看出我不愛他?”

 

  寒瑛采又是一陣顫抖。“他不過是個漂亮的孩子。”

 

  “一個差我不到九歲,像天使一樣純真惹人心疼、讓我心動的漂亮孩子。”

 

  寒瑛采眯起眼睛,她不打算讓兒子愛上一個同性。

 

  “算了,我要介紹個人讓你認識。”

 

  他就知道母親不會輕易罷休。“駱雲是吧?”

 

  “你知道?”他一邊招手叫人請駱雲過來。

 

  “很少有事能瞞得過我。”

 

  寒瑛采揚眉,也很少有她要做的事卻做不到的。

 

  “雲兒,這是我的兒子浩天。”駱雲一走過來,寒瑛采立刻注意到寒浩天眼中的贊賞。

 

  “你好,常聽伯母提起你。”駱雲是個相當美麗的女人,單看外表或許還輸寒雪一截,但是那種落落大方、充滿自信的神采令人激賞。

 

  “你好。”

 

  她因他簡單的回應輕勾起一抹動人的微笑。“幸好你沒跟我說久仰,否則我可不知該怎麼回你話。

  “也許會反諷我曾在哪里聽過大名?”

 

  駱雲因他的瞭解而大笑出聲,她的笑聲沒有一般淑女的矯揉做作,但也絕不失禮。“這麼瞭解我,我想今後我們一定能成為生意上的好夥伴。”

 

  “不是敵人?”她爽朗大方的態度,讓原本冷著一張臉的寒浩天也露出些微笑容。

 

  “你說呢?”駱雲淘氣地聳肩揚眉。

 

  她可愛自然的模樣,不由得使人心動。

 

  一旁的寒瑛采早在氣氛轉變的同時離開,她兒子的性子她比誰都瞭解,對於婚姻大事他不會亂來。早在見過兒的第一面,她就知道浩天一定會喜歡她。至於那個像洋娃娃的男孩子,好處理得很,單純的洋娃娃永遠不會懂事實的殘酷。這樣雖然很殘忍,但父母總是對自己的孩子有私心,只要孩子過得好,哪管得了其他人會怎樣。

  ***

 

  即使走到角落,寒雪的目光依然放在寒浩天身上,發現他和一個好漂亮的女孩子說話很開心的模樣,他也跟著很開心。

 

  在窗邊找了一個位置坐下,這才發現柱子的另一頭有一群人在聊天,喧擾的聲音似乎十分盡興。

 

  以前他從來沒有跟人聊天的經驗,直到去學校上課,他才知道和一群來自不同地方的人說話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有時即使他插不上嘴,也喜歡這麼靜靜聽別人說。

 

  “真難想像,這麼俊美的臉世界上居然會有兩張。”

 

  寒雪微笑,這是說浩天跟擎天大哥吧!

 

  “而且還年輕有錢有勢,這樣的男人誰不想要。”

 

  “就是說嘛!”

 

  “我就不這麼想。”一個女孩子突然說。

 

  奇特的反對意見總是吸引人注意,寒雪也十分好奇,他無法想像有人會不喜歡浩天。

 

  “他們雖然好看年輕又有錢,卻花心得要命,聽說對象還不分男女。哪一個不是跟他們在一起沒多久就跟拘一樣被拋棄?笨蛋才會愛上這種男人。”

 

  “玩男人?不會吧!”那人說話的語氣仿佛見到什麼惡心的東西一樣。

 

  寒雪臉色刷白,手忍不住抓住胸口衣襟,心髒狂跳得難受。

 

  “不會才怪,你沒看剛剛他身邊就有一個看起來根本還沒成年的外國男孩子。”

 

  “你不會是說那個銀色頭髮的孩子吧?我以為是女孩子呢!”

 

  “你眼睛有問題啊!有哪個女人的胸部那麼平坦,脖子上還有喉結,分明就是個男的。看看他們剛才親熱的模樣,真惡心,都是男人耶!”

 

  “不會啊!我覺得很漂亮啊!”一個女孩子小聲的說。

 

  “你花癡啊!算了,反正一定也只是玩玩而已,他不是已經有未婚妻了嗎?啊!現在兩個人就在講話嘛!”

 

  寒雪蒼白著臉看向寒浩天及他身前的那個女孩子。

 

  “你是說駱雲?我很喜歡她,做人好大方,動作文雅又聰明賢慧,幾乎可以用完美兩個字來形容。”

  “就是啊!這樣的女人讓人想妒忌都難。瞧他們聊得那麼開心,感情一定很好。咦?剛才那個男孩子不見了。”

       “拜託!想也知道一定是被趕到一旁納涼去了,不過算是個寵物罷了。”

 

  “你怎麼說得那麼難聽。”她很喜歡那個男孩子,看起來很天真不解人事的模樣。

 

  “事實就是如此。玩完就丟連寵物都不如,用寵物來形容還算客氣了。”

 

  為什麼這麼說?

 

  為什麼?

 

  寒雪退到窗後的陽台,用力的捂起雙耳,恨自己為什麼聽得懂她們所說的話,他不想聽啊!一個字也不想聽!

 

  寒浩天說過他喜歡他,不會丟棄他的。他不是寵物!不是!

 

  心口的疼痛蔓延全身,他痛得蜷起身子,狼狽地躲在角落。透過模糊的淚眼,卻是那麼清晰地看到浩天正微笑的跟那名女孩說話,還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

 

  心情不一樣了,剛才他可以因為浩天開心而開心,現在浩天唇邊的微笑卻讓他覺得好痛好痛。

 

  “這才叫門當戶對不是嗎?我們這些人雖然也算得上是千金小姐,但哪比得上人家屬一屬二的跨國企業的總裁千金?就算都是有錢人,還是有等級的。”

 

  課堂上不懂的東西,卻在這一瞬間深刻的明瞭一切。浩天是那麼好,而他什麼也不是,他的一切都是浩天給的。其實他早就明白了不是嗎?否則怎會在一開始心裏就藏著不安?其實他都懂,只是自己騙自己罷了。

 

  會場上的主持人開始宣佈事情,寒雪茫然地擦去淚,沿著牆走到來時的後門。

 

  “小雪人,你怎麼在這裏,要切蛋糕了喔!你不是要幫浩天唱生日快樂歌嗎?”應翔天從穿廊過來,就瞧見他緩慢地朝外走去。

 

  寒雪無意識地抬頭,好一會兒才認清眼前的人是誰。

 

  他抬頭的動作,讓應翔天看清楚他現在的模樣。“怎麼了,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哪里不舒服嗎?”

  寒雪徐徐露出一個虛幻的微笑。“我只是有點累,幫我跟浩天說我先回家休息了好不好?”回家?這還是他第一次用到這個字眼,然而卻是在這種情況下。

 

  “你真的沒事嗎?”小雪人的樣子不太對。

 

  “真的沒事。好不好,幫我說一聲?”

 

  “好,可是你怎麼回家?”

 

  “我可以坐計程車。”

 

  “不好,太危險了。這樣好了,我的司機應該還在車上,你跟他說一聲,讓他載你回去。要不要順便去看個醫生?現在還早。”

 

  “不用了,謝謝。我走了。”說完,他一個人獨自往停車場走去。

 

  請司機送他回到家後,寒雪將宴會上吃的東西全吐個一干二淨。

 

  他一個人打開屋內所有的燈光,打開電視,就這麼靜靜地坐在客廳。

 

  晚上十二點整,寒浩天依然沒有回來。他關上臥室以外的燈,洗個澡換上睡衣,隨即又靜靜地坐在床上發呆。

 

  淩晨一點半,聽見玄關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寒雪悄悄關上電燈,鑽進被窩裏閉上雙眼。

 

  熟悉的腳步聲來到他身前,感覺寒浩天的大手小心摸過他的額頭、臉頰,並在他唇上烙下一個溫暖的吻。

 

  他可以告訴自己,浩天不會不要他嗎?因為他是這麼的溫柔對待他,他可以這麼告訴自己嗎?

 

  浴室裏沖澡的聲音響起,寒雪睜開雙眼,隔著霧玻璃依然可以隱約瞧見寒浩天高大強壯的身影。

 

  許久,浴室裏的水聲停止,寒雪戀戀不舍地閉上雙眼。沒多久,不著寸縷的寒浩天也鑽進被窩在他身旁邊躺下,強壯的手習慣地攬住他。

 

  因為他會做惡夢的關係,所以寒浩天會抱著他讓他睡得安心。自從他們有親密的身體接觸開始,寒浩天就恢復他原來的睡覺習慣——不穿任何衣服。兩人身體直接接觸的結果,總免不了一場歡愛。

 

  每天早上浩天會吻他醒來,怕他營養不夠充足,還親自幫他做早餐……沒有人比浩天對他更好了。

 

  他可以告訴自己,他可以一直待在浩天身邊嗎?

 

  伸手攬住寒浩天的腰,頭埋進他寬厚結實的胸膛,感覺是如此真實,他心裏還是好害怕。

 

  “小雪人,你醒著嗎?”頭頂上傳來溫厚低沉充滿磁性的細語,是他最喜歡的聲音。

 

  寒雪無法出聲回答,他怕聲音會洩露自己正在哭的事實。

 

  他的眼睛貼著衣袖,沒多久衣服上已濕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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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節

 

“斯諾,這個送你。”知道寒雪的英文名字之後,傑瑞就開始這麼叫他,每次的叫喚總讓他想起滿天白雪。

 

  “這是什麼?”寒雪瞧著傑瑞替他套上的手鏈。

 

  “這是貝姬的幸運符,那是她七歲時在一家店裏頭看到的,之後不論在什麼地方,她都一直帶著。我相信它真的能帶來幸運,至少貝姬比醫生所預料的多活了好多年。”

  手環的本身是用白金串成的細鏈,上頭零碎串著一顆顆紫水晶,他希望這串手鏈能帶給他幸運。

 

  “謝謝。”寒雪誠心地收下禮物。“我會好好愛惜它的。”

 

  “我知道。”傑瑞就是知道他會好好愛惜,所以才毫不猶豫地送他。“你最近好像瘦了。”暑假的關係,上課的人數銳減,才沒人來跟他爭斯諾。

 

  “天氣熱的關係,所以吃不多。”寒雪淡淡帶過。

 

  其實他每一餐都有吃,而且也吃不少,不過剛吃完沒多久就忍不住全吐出來,有吃跟沒吃一樣,會瘦是當然的。

 

  “你身體不強壯,要多吃點。”身材都已經這麼單薄了,再瘦下去還得了。

 

  “會的。可是我有長高喔!”寒雪怕他擔心趕緊補充道。

 

  “真的嗎?多高了?”

 

  “一百六十一了,我平均每三個月就長兩公分。”

 

  “那不算什麼,我跟你一樣十七歲的時候,一年就長了十一公分,我媽咪說我跟樹一樣,好像光澆水就能長高。”不過到了十九歲就沒再繼續長了,幸好也已有一百八十四,不算高也不算太矮。

 

  “真好,希望我也能長得那麼高。傑瑞,你暑假為什麼不回家?”

 

  “我都是聖誕假期才回家,不過今年加上暑修,我的學分已經修滿了,等暑修結束拿到證書我就要回家。你呢?”

 

       “我?我不知道,也許很快就會回去了吧!”想到這兒,寒雪覺得頭有些暈眩,乾脆在書桌上趴下。

  

       “怎麼了?不舒服嗎?”

 

  寒雪微笑。“只是很想睡覺而已,今天的天氣很適合睡覺。”頭好昏,連眼睛都不想睜開。

 

  這幾天浩天都沒回家,晚上只有他一個人在房間,如何也睡不著,幸好韓森留給他的藥還剩下一些,吃了至少可以好好的睡上四五個小時。

 

  浩天去哪里了?為什麼不回家?即使每天都會有一通電話,他還是好想念他。

 

  昨天的電話裏有一個女孩子在他身邊說話,前天也有,大前天也有。

 

  這時,駱雲的模樣浮上腦海。會是她嗎?

 

  浩天真的不要他了嗎?

 

  “斯諾?”細細審視寒雪的表情,傑瑞終於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他不是在睡覺,而是半昏迷了,一張臉蒼白得嚇人。

 

  “傑瑞,我想吐……”惡心的感覺使得胃一陣翻攪,全身上下已經失去跑洗手間的力氣,他覺得他就要吐在教室裏了。

 

  “忍著點。”

 

  傑瑞一把抱起昏昏沉沉的寒雪,才剛到洗手間,寒雪立刻吐了起來。可是寒雪吐了老半天除了酸水還是酸水,因為在今天早上吃完早餐時,他就已經把東西全吐光了。

 

  吐不出東西又很想吐,刺激難聞的味道在口腔及鼻間彌漫,那種難受的感覺使得呈半昏迷狀態的寒雪像個孩子一樣小聲委屈地哭了起來。“傑瑞,我好難受……好難受……我不要這樣……惡……”說著,他又幹嘔起來。

 

  “我知道,等一下就好一點了。我帶你去看醫生,看完醫生就會好了。”傑瑞細心地幫他擦去嘴邊的穢物,抱起他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貝姬不舒服半昏迷半清醒時也是這樣,像個孩子一樣不知所措。

 

  可是不一樣啊!貝姬的病死亡率極高,可是斯諾沒有同樣的病症,他一定會沒事的。同樣的容顏不一定有同樣的命運,上帝不能將天使一再地收回她懷裏。

  ***

 

  “這幾天你都很忙嘛!”寒擎天皺了皺眉,一來公司就看見他跟駱雲聊得十分開心的模樣。

 

  只見兩個人緊緊的靠在一起,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是交往很久的情侶呢。實際上似乎也差不多了,兩人的眼中都有著對彼此的贊賞,才會毫無顧忌地做一些親密的動作。

 

  “要一起來嗎?”駱雲誠懇的邀請他參加討論。

 

  “這是什麼?”寒擎天走到辦公桌旁仔細看著桌上那張精細的草圖。

 

  “最新的壓縮程式,我跟浩天還沒完全弄好,一起來吧!你也是我的學長不是嗎?”她跟寒浩天都非常喜歡發明研究,同樣是陷入研究就難以抽身的狂熱者。

 

  寒擎天看了一下,興趣也來了,乾脆找一張椅子坐下。

 

  交代完所有事項,正准備回英國繼續工作的應翔天,經過辦公室時看見三個人相處融洽的樣子,微微一笑。

 

  然而他提著公事包又走沒幾步,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薇,這幾天浩天有回家嗎?”

 

  秘書搖一搖頭。“總裁跟駱小姐都很沉迷於工作,所以這幾天都是在公司的休息室過夜。”

 

  “謝謝。”

 

  換句話說,就是丟小雪人一個人在家?

 

  看看時間,離上飛機還有兩個多小時,先去看一下小雪人好了。

 

  ***

 

  電梯門一開,應翔天先是對敞開的大門皺起眉頭。

 

  怎麼這麼不小心?

 

  走進屋子裏,順手關上門,他發現裏頭的燈光全開著。

 

  “小雪人,你在哪里?”他直接往臥室走去,果然聽見聲音,可是……怎會是嘔吐的聲音?

 

  “小雪人?”打開臥室裏的浴室門,他這才發現寒雪趴在馬桶上不停的吐著,“怎麼會這樣?”他立刻走過去抽出七、八張面紙,將他嘴邊的穢物擦去,但才剛擦好,寒雪馬上又吐得亂七八糟。

 

  “我帶你去看醫生。”

 

  寒雪搖頭。“不用了,我才剛看完醫生回來,等一下吃藥就會好一點。”

 

  再次擦去他嘴邊的穢物,應翔天才抱起全身軟綿綿的寒雪到床上躺著休息。

 

  “浩天知道嗎?”其實他不必問也可以猜出答案,如果浩天知道就不會在公司裏跟人聊得那麼愉快了。

 

  寒雪很快的搖頭。“別說,我很快就會好了,別讓浩天擔心。”

 

  應翔天心疼地摸著他毫無血色的臉,不但感覺不到溫度,而且發覺他又瘦了不少,幾乎回到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模樣。“怎麼可以不說,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簡直……”

 

  “別說,拜託。”他不想讓浩天知道。

 

  “為什麼?”

 

  “浩天現在很快樂對不對?”寒雪美麗的微笑裏有著藏不住的淒涼。

 

  “你知道?”

 

  寒雪點點頭。“翔天哥,浩天是真的喜歡我對不對?”

 

  “當然……”

 

  “那他一定會回來的,沒什麼好怕、好擔心的不是嗎?”寒雪直視應翔天的雙眼,澄澈的眼睛像是洞悉一切,含著很深的悲哀。

       “可是你們都在擔心,我可以從你們的眼睛裏看到。”他舉著無力的手,探向應翔天憂愁的臉頰。

 

  “沒有的事!”應翔天抓住瞼上纖細荏弱的手,因被他說中事實而心驚膽跳不已。

 

  寒雪美麗的笑容加深了。“你們都是很好的人,小雪真捨不得離開。”

 

  “你在說什麼話?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有一種感覺,說了你不能笑喔!”

 

  應翔天點點頭,事實上他也笑不出來。

 

  “我覺得我們可能永道都不會再見面了。”心好痛,可是他好想笑,不知為什麼,好想笑……

 

  他的話讓應翔天的背脊一涼。“醫生是不是說了什麼?”難道小雪得了什麼絕症嗎?

 

  “呵,別擔心,你看我的身體很好,只是太累又缺乏營養而已。”寒雪將床頭的診療單拿給他看。

 

  “那你為什麼……”

 

  “只是一種感覺而已,也許不會成真啊!對不起,是不是嚇到你了?我不該亂說話的。”他嘴邊掛著寂寞的微笑。

 

       “小雪,別這樣,別再笑了!”他的笑容讓他覺得心好痛、好不安。

 

  “不好看嗎?”他依然笑著。

 

  “好看,但是……”

 

  “很假?可不是?”仿佛沒有剛才的那一段對話,寒雪愛地嘟嘟小嘴。

 

  “相信,我當然相信。”

 

  “那打勾勾?到英國要打電話給我喔!”

 

  “好,我會記得的。”

 

  ***

 

  兩天前嘔吐的症狀稍微好一些,寒雪正想回到學校上課,電話鈴聲就響了。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浩天打回來的,但一聽到那嚴厲的聲音,才知道是浩天的母親。

 

  寒瑛采對他沒有責罵也沒有嘲笑,只是很簡單的告訴他,浩天最近過得很好,與未婚妻相處得十分融洽,以後可能不會再去找他了,還問他需不需什麼。

 

  門口信封裏頭是一張機票跟填有五百萬元的支票,還有浩天跟駱雲在海邊玩的照片。

 

  怪不得浩天最近沒再打電話給他,打去公司也都不在,原來是去玩了。

 

  照片裏頭的地點他很清楚,之前浩天也帶他去玩過,那天兩人還撿了很多的貝殼,現在就放在書房裏當擺飾品。

 

  寒雪在家裏發了兩天的呆,這才想起機票的時間就是今天,於是他坐上了計程車。

 

  要回英國嗎?回英國能去哪里?

 

  “先生,到了喔。”計程車司機好心提醒盯著外頭景色發呆的寒雪,這麼漂亮的外國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而且還會說國語。

 

  寒雪回過神。“謝謝,麻煩等我一下好嗎!我還要搭回去,這一千塊先給你。”

 

  “好,不過這裏不能停車,你要多少時間,我再過來接你。”

 

  “一個小時後好嗎?謝謝。對了,你可以到機場嗎?”

 

  “中正機場還是水機場?”

 

  “中正機場,錢我可以加倍給你。”

  “可以,不過你搭客運會比較便宜,要不然去水機場搭飛機過去也比較快。”他是很想賺這個錢啦!不過他只賺良心錢。

 

  “沒關係,等一下見。”提起小背包下車,寒雪熟悉地往海邊的別墅走去,他想現在還早,浩天應該還在睡覺。

 

  結果,寒浩天的確是在,不過已經醒了,正在陽臺上跟駱雲說話。

 

  看到這情景,寒雪的腳步一步也邁不出去。他今天來只是想問浩天,是不是已經不要他,是不是已經不再喜歡他了?

 

  而眼前的景象已經告訴他答案,浩天以往抱著他的手現在正抱著另一個人;如以往對他所做的一樣撫摸著她,溫熱的唇吻著她。

 

  忍著心口的揪疼,寒雪直直的往前方走去,二樓陽臺上的人一直都沒發現他,連他已經走進屋子上了二樓站在落地窗前,他們也沒發現。

 

  不願意看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寒雪轉身走回二樓的臥室,一滴眼淚滑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臥室的門被打開,出神發呆的寒雪抬頭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寒浩天,而是全身只套了一件薄衫的駱雲。不單是他呆住了,駱雲也因為臥室突然出現的陌生人而嚇了一跳,接著想到自己衣衫不整,不由得叫了一聲,一巴掌立即甩過去。

 

  寒雪早習慣被打,自然而然地抓住她揮來的手。聽到尖叫聲進來的寒浩天只看見一個穿著米白色短衫、頭戴帽子的男人抓著駱雲,毫不猶豫地一個拳頭揮過去。

 

  強大的沖擊力將纖弱的寒雪打飛出去,重重地撞在牆上,帽子跟著打落,露出一頭燦爛的銀發,頓時間,所有人都愣住了。駱雲是因為發現來人驚人的外表,而寒浩天則是因為錯打人。

 

  在地上掙紮起身的寒雪因強烈的疼痛讓他無法思考……

 

  這件米白色的短衫是上次來時,寒浩天怕海風吹得他頭疼幫他買的,現在米白色的衣服上,沾著鮮紅的血跡。

 

  寒浩天說不會打他的,即使他做錯什麼事也不會打他,那他現在是不是做了很嚴重的錯事,浩天才會打破誓言?

 

  被打的痛楚好久沒有嘗到,寒雪現在才發現原來不是被打的地方會疼而已,心也好疼。

 

  雙眼不敢瞧眼前的兩人,寒雪半低著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對不起。”他撿起背包,困難的站著。

 

  “你怎麼會在這裏?”寒浩天還處在驚愕中,他狼狽的模樣讓他好心疼。

 

  “我是來問你……不用了,我已經找到答案。對不起,打擾你們了,我現在就回去。”面對兩人露出一抹艷麗至極的微笑,他匆匆的離開別墅,生怕被瞧見跟著微笑滑落的眼淚。心好痛,痛得他無法呼吸。

 

  “你不追他嗎?”駱雲像是瞭解了什麼。

 

  追上前幾步,又停了下來的寒浩天,皺眉伸手爬梳過微濕的黑發。“不了,明天回去我再跟他說。”現在的他,心裏混亂得不知該跟寒雪說些什麼好。

 

  這些天來,他被自己的心搞得一團亂,無法不承認駱雲的確是讓他心動的對象。如果他不曾遇見小雪,可以想見不久的將來,雲會是他的另一半。可是對小雪呢?他是那樣該死的確定自己是愛他的。

 

  他知道自己對這兩人的感情是有些不同,卻無法分辨不同的地方在哪里。

 

  ***

 

  晚上七點半,寒擎天帶著晚餐想陪寂寞的寒雪吃,當他來到寒浩天的公寓時,裏頭卻是空蕩蕩的一片。

 

  同一時間,寒雪坐在香港轉往英國倫敦的飛機上,紫藍色的雙眼茫然地盯著黑漆漆的窗外,身邊除了一開始就拿著的背包之外,什麼也沒帶。背包裏頭只有護照、錢包,跟一張支票。

 

  回到公寓,他發現其實自己根本沒什麼好帶的,所有的東西都是浩天給他的,沒有一樣是他自己的。

  於是他只將沾了血的衣服換掉,提著一直背著的背包,重新坐上計程車到中正機場。

 

  “你是英國人嗎?”頭等艙裏,一位貴婦人忍不住想跟這麼漂亮的孩子說說話。

 

  “是啊!”

 

  “我也是,你住在哪里?”

 

  寒雪微微一笑,看得貴婦人一愣一愣的,沒聽見他接下來說的話。

 

  “我沒有家……”

 

  ***

 

  飛機抵達倫敦時已是隔天早上,秋天的倫敦比台灣還要冷上很多。

 

  一路上問著行人,一個人慢慢走著長長的路回到東區貧民窟,來到熟悉的小巷子深處。

 

  “小夥子,找誰?”房東太太惡聲惡氣的問。

 

  不過寒雪並不怕,以前每次被媽媽打得不省人事時,都是房東太太好心送他到醫院,她一直是個面惡心善的人。

 

  “珍姨,我是斯諾,我想找我媽媽。”

 

  “咦?你是斯諾?你幹嘛回來?快走快走,趁沙娜還沒看到你的時候快走。”說著,她就推寒雪走下玄關前的階梯。

 

       “沒關係的,珍姨,我是特地來問她幾句話的。”反握住她粗壯有力的手,寒雪很冷靜的說。

 

  珍奇怪的看他一眼,發現小小的斯諾變了,不像以往膽小怯懦,人也長高了些。可是她一點也不喜歡他這樣的轉變,那雙藍紫色的眼睛依然美麗,卻像少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失去光彩。

 

  “沙娜昨天才喝整整一瓶的伏特加,現在還在發酒瘋,你自己小心點。”雖然是長高了,兩個人打起來一定是沙娜贏。

 

  “我知道。珍姨,這個給你。”寒雪從小背包裏拿出兩千英鎊交給她。那張支票真好用,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家銀行開門,順便將它換成英鎊。似乎不用任何繁雜的手續,銀行便將它兌換成剛好十萬英鎊交給他。

 

  從主管的竊竊私語中,他聽到了浩天的英文名字,讓他更深刻的瞭解到兩個人之間的不同。

 

  “你給我這麼多錢做什麼?”

 

  “我知道媽媽常欠你房租,每次都要拖很久才給你,這些錢是我幫媽媽還的,至少這一年你可以不用為錢煩惱。”沒等房東太太有所反應,他熟悉地踏著老舊的樓梯上了二樓,一點也不意外母親不在屋子裏。

 

  他打開外頭的安全梯門,一步一步往頂樓爬。媽媽為了躲債,時常失蹤,每次失蹤其實也不是跑到哪里去,不過是順著安全梯爬到樓頂,跳到對面房子的小儲藏室躲著。

 

  跳過四層樓高、一公尺寬的樓房間隙,很容易地找到在儲藏室吞雲吐霧的沙娜。

 

  裏頭的沙娜先是被突然照進來的陽光給嚇了一跳,在看清來人之後,毫不猶豫地抓起旁邊掉落地小石磚往寒雪身上砸。“你這個小混蛋,還知道回來,你老娘差點沒給奈森那個粗肥給堵死,他媽的,被幹一下會死嗎?你老娘天天被幹都沒說什麼了。”

 

  “你真的一點也不介意嗎?”躲過石磚,寒雪問。

 

  “介意什麼?你的身體又沒比老娘高貴多少,這裏的男妓多的是,就你一個不能被幹?”沙娜如火焰般美麗的臉龐即使在毒品煙酒的侵蝕下,仍美麗得驚人。

 

  寒雪的五官遺傳自母親,甚至比母親更精緻幾分的樣貌,再過個一、兩年絕對是無人能比。

 

  “可是我是你的孩子不是嗎?”

 

  “是我的孩子又如何?你給了我什麼嗎?”沙娜狂笑,仿佛他剛才說了一個什麼大笑話一樣。“你什麼都沒給我是吧?既然什麼都不能給我,我何必要一個廢物。”

 

  寒雪苦笑,她的話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他以為自己至少會有一點點悲傷,可是他沒有。心裏頭惟一記得的一句話,就是他什麼也不能給。

 

  “我一直很好奇,是誰能讓你願意生下我,你一定很愛他吧?”既然不要他,卻又生下他,這其中必定有不為人知的理由吧!

 

  “廢話,如果我不愛他,何必不讓你出去工作?如果讓人知道他跟一個妓女生下小孩,那……”發現自己說得太多,沙娜猛頓住話語,用力地吸了一口煙。

 

  寒雪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煙,而是大麻。

 

  替她接下接下來的話,他也是不久前才明白人跟人並不是相同的。“那就會毀了他的地位、名譽、家庭。那你呢?你怎麼辦?”

 

  “我怎麼辦?我還能怎麼辦?我只是個妓女不是嗎?連提人家的鞋都不配,還奢望他能愛我一輩子,結果我只是他玩弄的對象……”用力丟下燃燒中的煙,蹲下身將臉僅僅埋在膝間,雙手用力的抱住頭。“可是我愛他啊!即使他不要我,拋棄我,我還是愛他啊!”

 

  “媽媽……”

 

  “別碰我,你也一樣,你也被拋棄了不是嗎?否則你怎麼會在這裏?”沙娜又哭又笑。“我是個妓女,你也一樣,讓人玩弄你的身體,丟幾張錢給你、再把你踢到角落……你也一樣!”沙娜用力朝蹲下身的寒雪甩了一個巴掌。

 

  跌坐在水泥地上,寒雪本能地摸摸嘴角再度破裂的傷口,指尖有著鮮紅的血跡。“我也一樣……”不知是麻木還是怎樣,以前覺得如火燒灼般的巴掌,現在一點感覺也沒有。

 

  “跟男人做愛的滋味怎樣?那男人看起來是老手了,技巧一定不錯吧?”那天她就在巷子口附近用剛拿到的錢買酒喝,將所有經過看得一清二楚。“下次換奈森如何?反正都是賣,哪個男人都一樣。不過你也真幸運,第一個男人有錢又英俊……呵呵,要賺錢就趁現在,客人對年輕的男孩子比較有興趣。”

  寒雪站起身,她的話重新將他心中的傷口劃開,痛得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狼狽地站起身,他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怎麼?想跑了?想跑到哪里去?你以為那個男人還會保護你,還會要你嗎?他現在一定手裏抱個女人,過個一、兩年再跟有錢有勢的富家女結婚,然後把你忘得一干二淨。別忘了你是個男人,誰會要一個男人,而且還是個妓女生的孩子……哈哈……別想了……”大麻煙已經開始發生效果,沙娜不停地傻笑。

  寒雪空洞的眼神直望著母親,頹然地往來處走去。

 

  如果他父親跟他長得有點相似,又是個名人,那他可以猜得到是誰——一個現在有著地位、家庭、幸福的男人。透過電視裏的那雙眼,他知道他已忘記生命裏曾經有過一個叫沙娜的女人。

 

  說愛很簡單,就如同忘記是那麼容易。

 

  是母親太傻,還是太奢望?

 

  是奢望吧!就跟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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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節

 

“小傢夥失蹤了。”

 

  隔天傍晚,寒浩天一進入住的公寓,就看見寒擎天坐在沙發上擔憂地對他說。

 

  “什麼意思?”

 

  “從昨天到現在,他都沒有回來。”

 

  寒浩天的心跳加遽。“也許他住在朋友家裏。”

 

  “你在說笑話,那是不可能的事!他朋友的電話我全打過了,你給他的手機在這裏。”公司他也問過了,沒有人知道寒雪的行蹤。

 

  他沒有回來嗎?昨天他不小心打了他之後他會跑到哪里去?寒雪離開時艷麗的笑顏猛然浮現腦海,當時他不願多想,現在想起來才發現他藍紫色的眼睛裏,除了空洞之外,什麼也沒有。蒼白的容顏在笑容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妖美,仿佛即將消失在空氣之中。

 

  “還有,我從抽屜裏找到這個。”寒擎天丟了一大包藥給他,裏頭還有診療單。

 

  “精神科?”

 

  “我去問過了,兩個星期多以前小雪人在學校猛吐,同學帶他到醫院檢查,身體沒有什麼疾病,於是建議他去看精神科醫生。這是我今天早上拿到的診療報告。”他又丟了一疊東西給他。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上頭寫得很明白,寒雪有厭食症,吃完東西就會全吐出來,根據觀察,是心裏的緊張與極度不安所引起的。

 

  “這該問你不是嗎?他不是你帶回來的人,你‘曾經’的愛人,他什麼時候得了厭食症你會不知道?”正為寒雪失蹤而擔心的寒擎天不由得出言諷刺。

 

  寒浩天無心理會他的諷刺,馬上打電話要幫裏的幹部馬上調查昨天的計程車乘客名單。小雪不會搭公車,因此只有搭計程車的可能。

 

  “你不是不要他了?這麼緊張做什麼?”浩天除了公事之外,從不會為了一件私事而調動幫裏的人手,這一次可算是破了例。

 

  “我沒有不要他。”此時的寒浩天散發出極冷的氣息,聰明一點的人就知道該離他遠一點,別惹他。

  不過同樣心情惡劣的寒擎天一點也不在乎。“沒有不要他的話,怎麼會把他一個人丟在家裏快一個月,和新的愛人整日逍遙,連小雪得了厭食症也不知道,還讓人失蹤了?”

 

  被說中心事愧疚不已的寒浩天大掌一揮,將桌上的所有物品掃落地,“該死的!”

 

  “你究竟是愛小雪還是雲?也許小雪願意接受你愛著別人,只要你心裏有他。可是那對他不公平……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即使是兄弟,他也無權替他決定任何事。

 

  寒擎天將公寓的大門關上,留給他一室的靜寂,輕輕的關門聲震撼了門外門內兩個人的心。

 

  “你到底去哪里了?”小雪根本什麼都不懂,他會跑到哪里去?老天保佑,可千萬別發生什麼意外才好。

 

  當時他應該立刻追上去的,哪管自己是不是已經有了答案?

 

  回到兩個人的臥室,寒浩天在床上重重坐下,赫然發現枕頭下有一本書,心急的他立刻抽了出來。翻開一看,是一本素描簿,裏頭每一頁都貼上一張照片,照片的旁邊有著技巧拙劣,卻確實畫出照片裏頭人物神情外貌的素描。

 

  第一張是他第一次帶他出門玩,也就是在愛丁堡的的花鐘旁。小雪在他的慫恿下,漲紅小臉主動親他一下。他還記得當時那個青澀的吻。

 

  第二張是在愛丁堡前,小雪被一群高大的蘇格蘭人當成寶貝,跟他一起玩著當地的遊戲。

 

  越往後翻,他發現一張畫得比一張好,可以看出技巧的進步。可是小雪為什麼要學畫?是因為他嗎?

 

  與雲在一起比小雪多了些什麼,也許就是談論的話題,因為小雪什麼都不懂,很多事情都無法聊。與雲,他能在深沉思想中找到溝通的對象,兩人精神上的契合使他難以自拔。

 

  另外,還多了什麼?

 

  或許他跟一般人一樣脫離不了世俗的觀念,他喜歡自由自在、毫無拘束的生活,即使他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但同性戀的事實的確會造成生活上的某些不方便。

 

  第七頁的照片他沒看過,是他工作時候的樣子。

 

  是小雪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拍的嗎?

 

  仔細一看,下麵寫了一行字:認真的浩天,一點也沒注意到我。

 

  為什麼這麼寫?寫這句話有任何意義嗎?

 

  下一張一樣有寫字,是趁他睡著的時候偷偷拍的,上頭寫著:閉上眼睛,就看不見了。再翻到下一張,是他們倆到科博館時所拍的:永遠不能的希望。

 

  每一頁的字句都很簡單,可是他看不懂小雪想表達些什麼。

 

  後面的幾頁,一張是他生日宴會時母親替他照的相片,那時候小雪不在,已經回家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一頁沒有素描,一個問句寫滿了整本簿子,上面有淚濕過的痕跡。再下一頁,連照片都沒貼好,一堆照片滑下素描簿,散了一床……

 

  那些全是他跟雲在海邊的照片,甚至還有親熱的鏡頭。是小雪拍的嗎?不是!小雪的攝影技術沒這麼好,那他怎麼會有這些照片?

 

  這時,電話聲猛然響起,他這才發現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

 

  “中正機場?我知道了,立刻幫我准備飛機。”

 

  小雪的外貌太引人注意,立刻就查出來計程車司機昨天載小雪到中正機場去,目的地是英國。

 

  傻瓜!他回英國做什麼?難道回去那個貧民窟嗎?要是又遇到他母親或是想強暴他的人怎麼辦?

 

  馬上換好衣服,寒浩天打算立刻前往英國,經過書房時突然聽見東西掉落的聲音,仔細一看原來是書櫃上頭的一本百科全書掉了下來,砸到了古箏。

 

  因為地震多的關係,這是常有的事,並不讓他特別驚訝,只是被砸到的古箏,奇異地十六根琴弦皆斷,看起來有一絲絲的詭異。

 

  難道是小雪發生了什麼事?

 

  寒浩天用力甩頭,甩去這令人不安的想法。

 

  下了樓,寒擎天正好將跑車停在門前。

 

  “你一直在這裏?”

 

  “上車!我剛剛去問了家裏的傭人,他們說媽媽曾打過一通電話給小雪,飛往英國的機票也是她給的。”

 

  “想來那些照片也都是。”他終于知道小雪的那些照片從哪里來的了。

 

  “哪些照片?”

 

  “小雪有我跟雲在一起的照片。”如果不是媽媽多管閒事,今天的一切不會如此失去控制。

 

  “你早該想到的,媽做事一向不擇手段。”錯誤的源頭還是浩天,老媽不過是火上加油。“你想通了嗎?”

 

  寒浩天搖頭。“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小雪。”

 

  “我已經通知英國那邊的人了,只有韓森找不到人,其他人都會幫我們注意小雪的行蹤。”希望小傢伙一切平安。

 

  ***

 

  寒雪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寒浩天在倫敦的公寓的,他只知道走了很久的時間,走到雙腳疼痛難當。後來還是寒浩天請來的鐘點傭人發現他一個人在外頭的公園發呆,把他叫了進去,他才發現自己居然回到曾經住過的地方。

 

  鐘點傭人打掃完房間就將鑰匙留給他,以為他要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天知道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才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如果傭人沒叫住他,現在他已經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他要在這裏做什麼?浩天已經不要他了,這不是他該待的地方。背起背包,他准備往外頭走去,才剛轉身,他就愣住了。

 

  “奈森?你怎麼會在這裏?”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

 

  奈森環顧四周,露出冷笑,上次被應翔天打斷的虎牙到現在都還沒補。

 

  “我怎麼會在這裏?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就忘記你媽拿了我的錢了嗎?”剛從賭場回來,就看見令他心癢難耐的尤物一個人走在大街上,才不過半年多的時間,他居然變得這麼漂亮,他媽跟他比起來只能算雞而已,完全沒得比。

 

  “要錢我還你就是了。”他從背包掏出所剩不多的錢,撿了一張四十英鎊的紙鈔給他。剛剛他經過一家孤兒院,將大部分的錢都捐掉了,現在問他,他連那家孤兒院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你以為還錢就可以了嗎?”奈森抽起紙鈔塞進口袋裏,順手抓住他的手。

 

  “他媽的!從你十四歲我就一直在想了,偏偏沙娜非等到你十六才肯賣。上次還讓你逃掉,怎麼想我都不甘願。”

 

  “放開我!”寒雪用力甩掉奈森的手,發現惟一的出路卻被擋住了。“走開!”

 

  “裝什麼高貴?看你這樣子就知道已經被人玩過了,不是嗎?換我玩玩有什麼不可以,怎麼,嫌我錢不夠多是不是?”

 

  “請你離開這裏,不然我要叫人了!”

 

  “叫啊!”他才不擔心。“我就不信還會有人救你,你以為那男人會回來撿已丟掉的破娃娃嗎?”他一路上已觀察很久,瞧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樣,也知道他被人拋棄了。

 

  “你……亂說……浩天不會不要我!不會不要我!”再次被人看出自己現在的境遇,寒雪的神經繃到極限,空洞的眼神連一絲生氣也沒有。

 

  “人家根本就不愛你,你又何必執著?換換口味如何?”大步靠近他,奈森用力抱住失神的他。

 

  “不是的、不是的,別碰我!”寒雪本能地用力掙紮,用腳大力踹了正用大嘴吻著他臉頰的奈森。

 

  “他媽的!你又踢我……你想做什麼?那裏沒有路,你還是給我乖乖過來,我會好好疼你的。”奈森再往前邁進一步。

 

  “別過來!”只注意到不停前進的奈森、只想到浩天不愛他的事實,寒雪完全沒發現他已經來到陽台。

  “浩天不會不要我!不會的!”長久以來的壓抑終於在恐懼下決堤,藍紫色的雙眸失焦,不停重複著相同的字眼。

  

  遠方趕過來的韓森驚恐地看著四樓陽臺上的寒雪不停的往後退,不禁大喊:“小雪,別再退了!” 別說距離太遠,陽臺上的寒雪也早已失去理智,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仍是往後退。

 

  下一秒,就看見一個人跌出欄杆迅速往下方墜落,墜落的一瞬間似乎在半空中停頓一下,最後令人背脊發寒的落地聲才響起,猶如一朵鮮紅的花綻放地面,紅色的血液逐漸蔓延。

 

  “不!小雪人!不要!”韓森立即沖了過去,跪在寒雪身旁,顫抖的雙手失去醫生該有的冷靜,手忙腳亂地開始進行急救。

 

  “韓……森……”像是一具破娃娃的寒雪,奇異地沒有完全昏迷過去,看見韓森,他露出幾一抹笑容。

  “別說話,你會沒事的。”韓森已稍微平靜下來,快速地幫寒雪止血。

 

  一旁已經有人叫了救護車,先趕過來的員警也已經動手拍起檔案照,有的員警則進入公寓搜查。

 

  “韓森,你想天堂不會……也不要我……我已經哪里都不……不能去了……”來得及聽見韓森的回答,寒雪藍紫色的雙眼緩緩閉上,透明無色的晶瑩淚珠隨之滑落,血不斷自嘴裏湧出,白色的上衣終于完全染紅。

 

  有人發現,寒雪身體的四周閃動著光芒,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顆顆的紫水晶。不遠處還有一條斷裂的白金絞鏈,銀色的光芒,跟寒雪的發絲是同樣的顏色。

 

  ***

 

  寒浩天跟寒擎天兩人一到倫敦家宅,就發現每個人的神情特別沉重,掌管追蹤的風神遞過一個牛皮紙袋。

 

  “這是什麼?”兩人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寒浩天解開封套。

 

  “這是十一個小時前,在幫主公寓前發生的新聞檔案照。”

 

  寒浩天只掏出裏頭的相片看了一眼,充滿鮮紅色的相片立刻灑落一地,裏頭的人模樣令人慘不忍睹。

  寒擎天也看到了,臉跟著刷白,一瞬間呼吸完全停止。照片裏頭的寒雪靜靜躺在地上,胸口露出慘白的……

 

  “根據初步調查,寒雪少爺是因為遭到奈森·柯林斯的逼迫墜樓,在救護車來到時,呼吸已經完全停止。經過一個小時的急救後……”看見兩個幫主臉色,他不知道最後的答案該不該說。

 

  “最後怎樣?”寒擎天毫無情緒的問。

 

  “最後確定死亡。”

 

  明知道風神最後出口的話會是什麼,寒浩天的心仍無法接受答案,緊緊揪疼到幾乎停止跳動。他緩緩站起身,一個人離開客廳,走進臥室關上門。

 

  “他現在人在哪里?”寒擎天問。

 

  風神訝異不已,他好奇寒雪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竟能讓平時穩重如泰山的兩個幫主在部下面前表現出軟弱的一面。

 

  “聖馬塔醫院的停屍間,法醫已經過去了。”

 

  他的拳頭緊了又松開。“奈森呢?”

 

  “警方到場時他已經逃離,一切推測是根據在場的指紋。”警方所有的行動會如此快速進行,是因為事情關係到英國、台灣的兩大幫派及國際知名的跨國企業“寒鋒集團”。

 

  “盡全力捉取奈森,我要活的。”寒擎天不願意再看那些散了一地的照片,他起身走進書房。

 

  他也不知該如安慰浩天,連他自己都想找個地方痛哭一場,何況是浩天?

 

  “幫主,剛剛來了新的消息。”風神急急進入書房。

 

  寒擎天接過他手中的通知,一張俊臉愀然變色,火速打開臥室的門,抓件火紅著眼、已經發狂的寒浩天。“小雪被偷了!”

 

  寒浩天的身體震了一下。“你說什麼?”沙啞的聲音裏有壓抑的情緒,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法醫剛才到醫院打算驗屍,結果發現整個停屍間遭到破壞,小雪的……失蹤了。”他心裏依然無法接受寒雪已死的事實,“遺體”兩字如何也說不出口。

 

  他才剛說完,整個人便被寒浩天猛然推開,同樣高大的身影從他身邊越過,沖出臥室。寒擎天沒有任何的猶豫,跟在他身後跑了出去,火速前往醫院瞭解狀況。

 

  ***

 

  兩年後——

 

  寒擎天注視著遠方憔悴、渾身散發出頹廢氣息的寒浩天,此刻他手中正畫著不知第幾本的畫冊。

 

  (你們仍不回來嗎?)電話那頭,寒瑛采啞著聲音問寒擎天,至於寒浩天,到現在仍然不肯跟她說上半句話。

 

  “沒找到小雪之前,我們不會回去。”抓抓兩年來不曾修剪過的頭髮,他再次看向遠處坐在樹蔭底下畫畫的寒浩天。

 

  (找到又怎樣?都兩年了,如果是個活人也就算了,可是那個孩子早就已經死了,找個屍體算什麼!)

  “別說了!”他也覺得這樣的行為很荒唐,可是沒見到小雪的人,就連他也無法死心,何況是終於發現自己其實愛得很深的浩天。

 

  自寒雪死後,駱雲曾經打過電話,寒浩天只是淡淡的告訴她,直到失去,他才知道精神上的溝通可以從朋友身上獲得,而心靈的契合卻只有深愛的人才能給。

 

  待在寒雪身邊,他的眼光會不捨得離開那張天真的笑顏,會想要好好的保護呵護愛惜他一輩子。因為心疼,所以想盡辦法要讓對方快樂,不需要智慧、物質、金錢、外貌來陪襯,只是很單純的心與心的接近。

 

  一切就是這麼簡單,他卻直到失去才明白,多麼可悲。

 

  (我知道了。)寒瑛采沉重地閉上雙眼,這還是第一次,她為自己做的事感到後悔。如果不是她的介入,寒雪仍默默地等待浩天自己找到答案,不會受到如此大的傷害,更不會因此而死。這也難怪浩天不願意跟她說話,是她造成一切的不幸。

 

  “別擔心,你的兒子都很堅強,事情會有結束的一天。”正想多講幾句話,他發現那一頭的浩天早已起身走遠,等他追上去時,早已不見蹤影。

 

  (怎麼了?)

 

  “沒事,過幾天我再跟你聯絡,再見。”掛上電話,寒擎天朝寒浩天離去的方向追去。

 

  東西都還在樹下,浩天究竟是看到什麼竟這樣急急離去?

 

  ***

 

  浩天,你的希望是什麼?

 

  也許我比他們都還要來得貪心,我的希望是永遠。

 

  早在那時他就清楚自己的心意了不是嗎?如果可以,他想要永遠和小雪人一起,下一輩子也一樣。

 

  眼睛看著公園裏嬉笑的孩子,手裏畫著的卻是寒雪的模樣。素描紙上的寒雪長大了些,一頭耀眼的銀發像是兩年來都不曾修剪一樣已經長到腰際,手裏扯著一個菱形風箏,臉上笑得十分開心。

 

  “叔叔,你在畫什麼?”一個有著一頭金發,綁成兩條麻花辮的小女孩,在他身邊蹲了下來,圓圓的一雙眼睛想要看清楚他膝上的素描本。

 

  “我的寶貝。”他將素描本遞給她瞧。

 

  小女孩只看了一下,便睜大雙眼。“咦?叔叔的寶貝跟天使娃娃一模一樣。”她寶貝地用小手摸著。

  “天使娃娃?”

 

  寒浩天的心猛然縮緊。

 

  “對啊!天使娃娃就在那邊而已,那邊有一幢房子,院子裏有一座秋千。每天吃晚餐前,天使娃娃的爸爸媽媽就會把他抱出來坐在秋千上蕩秋千。天使娃娃有一頭好漂亮的銀色頭髮喔!叔叔,你的寶貝頭髮也是銀色的嗎?”

 

  他不由得伸手握緊小女孩的手,生怕她就這麼不見。“我的寶貝不但有銀色的頭髮,眼睛還是很漂亮的藍紫色,肌膚跟冬天的雪一樣白,嘴巴是很漂亮的粉紅色,長長的睫毛跟小扇子一樣。”

 

  “叔叔,你的寶貝也是天使娃娃嗎?我也想要,媽媽跟我說那買不到。”

 

  “是啊!那買不到,你要自己去找,找到後還要好好珍惜,因為他很容易就壞了……你可以告訴我那幢房子在哪里嗎?”

  意外的驚喜讓寒浩天的雙手顫抖起來,不但心跳快得疼痛,連呼吸的能力也幾乎失去。

 

  “往那邊直直走就到了,很好找的。”

 

  可以說是同一時間,寒浩天聽完她的話就起身往前走,心裏只有一個強烈的希望。

 

  “叔叔,你要去看他們的天使娃娃嗎?”小女孩在他身後喊著。

 

  寒浩天露出兩年來的第一個笑容。

 

  “是的,我要去帶回我的天使娃娃。”

 

  語聲甫落,人已經失去蹤影。

 

  小女孩還再奇怪時,又看見和那位叔叔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在她身邊停頓了一下之後,立即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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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節

 

有著米黃色外觀的建築物並不大,大約有三十多坪,旁邊二十餘坪的院子有一座秋千。也許是時間還早的關係,秋千架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寒浩天才剛在街道對面的行道樹下站定,房子的大門正好打開,一個有著金色卷發的中年婦人走出來停在門邊,朝裏頭說了幾句話,不久就看見一個人影走出。

 

  當人影完全接受陽光洗禮的那一刻,寒浩天不自覺地停止呼吸,一雙眼睛專注不移地注視著出來的人,緊抿的雙唇微微顫抖。

 

  後來出來的其實是兩個人,其中一個的年紀和婦人差不多,大概是她的丈夫,強壯的臂彎橫抱著一個較為嬌小的少年。少年有著一頭及腰的銀色長髮,遠遠的看不清他雙眼的顏色,但是那張纖弱精緻的絕色容顏正是兩年來每一天晚上出現在寒浩天夢裏的人,他永遠都無法忘記。

 

  婦人等丈夫將少年放在秋千上,走到後頭輕輕推著,銀色的發絲在風中飛揚,有時停留在雪白的臉頰上。

 

  “我……我的天啊!”急急跑過來的寒擎天,一瞬間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眼前的這一幕太美麗也……太虛幻。

 

  寒浩天一點也沒注意到他的來到,怔怔地往道路那頭走去,越來越清晰的畫面,使他的眼眶發熱。

 

  “小雪人?”隔著一道鐵欄杆,他輕輕的喊,溫厚悅耳的聲音都啞了。

 

  銀發少年像是沒聽見他的聲音,眼睛緩緩直視前方,小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這位先生,你要做什麼?”中年男子警戒地問。

 

  “為什麼小雪人會在你們這裏?”不顧中年男子的詢問,他走到少年面前蹲下,“小雪人,我是浩天,我是浩天啊!你難道不記得我了?”他伸手想觸摸少年的臉頰,手卻在半空中忽然停頓,生怕一旦發現這個是幻覺,他恐怕會瘋掉。

 

  深深吸了一口氣,右手往前再探去,指尖先感到以往熟悉柔滑的臉頰。

 

  寒雪因為他的碰觸,奇怪地歪歪頭。

 

  指腹跟著貼上他的臉,然後掌心,真實的觸感終於讓寒浩天落下心中的一塊大石頭,一滴淚跟著滑落臉頰。“真的是你?我的小雪人,真的是你!”他的第一滴淚,是在兩年前失去寒雪時落下,第二次的淚水,則是為了找到他的小雪人。所有的淚水,都是為同一人。

 

  寒雪的表情開始轉為迷惑,握住秋千繩的手伸向前,慢慢朝寒浩天的臉前進,最後終於摸著他的臉,以纖細的指尖感覺他臉部的輪廓。

 

  他的動作引起寒浩天的心慌。“你的眼睛?小雪人,你的眼睛怎麼了?”他看不到他嗎?

 

  寒雪沒回答他的話,終於摸清寒浩天的臉之後,他驚慌地掙紮起來,一張小嘴張著,卻沒有聲音發出,就像影片忘了錄音,只有動作一點聲音也沒有。

 

  “沒事了!沒事了!”中年婦人趕緊介入兩人之間,緊緊抱住驚慌的寒雪。說也奇怪,在一接觸到婦人氣息的那一刻,寒雪安靜下來,再度乖乖地靠在婦人懷裏。

 

  “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但寒浩天驚訝萬分,連寒擎天也驚訝無比。以前寒雪最喜歡賴在浩天的懷裏,就算看不見也該聽得出浩天的聲音、也能感覺到治天的氣息才是。

 

  “因為他現在根本就不認識你。”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門邊響起,兩人回頭一看竟然是兩年來幾乎不跟他們見面的韓森。

 

  所有人的表情在同一瞬間都有了變化。

 

  “我以為你是因為生氣,所以才躲著不見我,每次見到我都不給我好臉色看,原來竟然是你藏了小雪。”想到為此,他整整兩年的時間都處在驚慌恐懼自責中,寒浩天的臉立刻冷然。

 

  “生氣?那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韓森的臉色也沒好到哪里去,他越過寒浩天在寒雪的身前蹲下,拿出一塊剛烤好的麵包,很小心地先碰了一下寒雪的手,等他習慣後,再握住他纖細的手腕,耐心等待寒雪的反應。

 

  緩慢細心的過程,讓寒雪認出握著他的手的人,粉紅色的雙唇慢慢綻出一抹微笑。被握著的手張開,手心朝上,另一隻手摸索地找到他的臉,然後抱住韓森的頸間。

 

  韓森被他的微笑感染,也跟著微笑。他將麵包放在他的手心上,溫柔地抱起他。

  見寒雪開心地吃起手中的麵包,他這才站起來回過身,充滿指責地盯著寒浩天。“記得兩年多前我跟你說過的話嗎?既然帶他離開原來的地方,就要好好照顧他,別讓他受到傷害……那時我的心裏就有隱憂了。在小雪眼中你是他存在的惟一理由,學語言、學樂器、學任何的知識是為了你,努力吃下為他准備的食物,也是為你;只要能讓你高興,什麼事情他都願意做,在他的眼中除了你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可是你不一樣,你愛小雪、也愛工作、愛自己的興趣、愛自由自在無拘束的生活,你的生活可以沒有小雪。小雪不曾對你要求什麼,只要能偶爾記得他,偶爾看看他就夠了!可是你……”

 

  韓森深深吸了口氣,續道:“兩年前,你完完全全毀了小雪!你知道當初為了救他我花了多少心思?在加護病房裏我隨時隨地都要擔心他的心跳會停止,縱使我有再高超的技術,也難救回一個沒有生存意志的人啊!”

 

  在他懷裏的寒雪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的激動,於是停下吃麵包的動作,安慰地用兩手緊緊抱住他。

 

  韓森因他的動作平息激動的心,稍微縮緊手臂的動作告訴寒雪他已經沒事了。

 

  韓森的一番話,讓寒浩天原本激動的心情轉為慚愧、不舍,面對此刻天人似的寒雪,他這才發覺中自己失去了一切的優勢,急速被抽空的心,正疼痛難耐。

 

  一切了然的韓森自然看出他內心的狼狽。“現在的小雪,正如你所見,看不到、聽不到、不能說、不能走,記憶成為完全空白的一張白紙。如果你是來帶走他的,已經沒那個必要了。”

 

  “如果我是來付出的呢?”寒浩天從來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何況寒雪是他無法放棄的另外半顆心,讓他的心疼了兩年也忘不了的另一半靈魂。

 

  韓森沉默了一會,抱著寒雪回屋子內,“那不是我能決定的。”

 

  接不接受他的付出,只有寒雪才能決定。

 

  ***

 

  從一開始的感覺、習慣氣息到觸摸。

 

  等到寒雪願意接受寒浩天的擁抱,並且視他為生活的一部分時,已經是過了兩個多月的時間。這段期間韓森除了確定複健過程之外很少過來,一反當初見面時的不苟同,他給了他們兩人最大的空間。

 

  寒雪的眼睛、耳朵跟說話的能力其實一直都是健康的,之所以不能聽、看、說,全是心理因素。只有那雙腳,在未來長期的複健中,註定沒有奔跑的可能;還有右手的動作,會比一般人來得遲緩。

 

  這天,寒浩天抱著寒雪來到綠色公園。今年的冬天來得好晚,到了今天已經是十二月中了,才飄下初雪。

 

  雪片落在寒雪的臉頰時,他露出奇怪的表情,伸手摸摸臉頰上冰冰的地方,雪片早已化成薄水。然後又是一片雪落在額間,他的小嘴嘟了起來,忙碌的一雙手不停摸著臉上突然冰冰涼涼的地方。

 

  寒浩天因他稚氣的動作莞爾,抱著他到公園的長椅上坐下,靜靜地瞧著。

 

  現在的寒雪已經有一百七十公分高,體重只有四十七公斤,可雪白的臉頰上泛著紅暈,看起來漂亮極了。每一天的相處,他都捨不得將眼光自他身上移開,生怕他就這麼再次消失在他眼前。

 

  寒雪似乎明白這冰冰涼涼的東西是不會停止了,乾脆伸出雙手承接來自天上的飄雪。

 

  “傻瓜,不冷嗎?”寒浩天的大掌拉回他冰涼的雙手,溫柔地包在掌心中,慢慢地溫暖它,輕輕摩擦,等到它完全熱起來為止。

 

  寒雪轉過臉面對他。由於他坐在寒浩天的大腿上仍是和他差了一些高度,粉紅色的雙唇摩擦到的是寒浩天的下巴。感覺到些許刺刺的胡渣,他摸了摸自己老長不出多少胡髭的光滑下巴,皺了皺眉。

 

  纖細的雙手又往上了一些,摸著寒浩天的雙唇,熱熱軟軟的觸感讓他忍不住玩了起來。

 

  寒浩天歎了一口氣。“小雪人,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行為跟誘惑我沒什麼兩樣?”

 

  寒雪哪聽得到他的抱怨?一個人玩得可開心了,不意,手指正好伸進寒浩天說話的嘴裏,指尖濕軟炙熱的觸覺,讓他驚奇地小嘴微張。

 

  他可愛的模樣讓寒浩天決定暫時拋去理智,頭微傾,輕而易舉地就攻佔那一張誘人至極的小嘴。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唇正被人吻著,寒雪驚訝的又張開小嘴一些,讓寒浩天得以乘機深入。

 

  唇瓣相貼傳來的熱度、舌尖纏繞帶來的麻潤,讓寒雪自然地閉上雙眼,承受寒浩天帶來的新奇感觸,全身像是即將被融化般產生酥麻感。

 

  當兩人享受完這一吻,連寒浩天也已氣喘吁吁,更別談一向氣弱的寒雪了,他整個根本是完全貼在寒浩天懷中,呈現無力的缺氧狀態。

 

  寒浩天笑了起來。“小雪人,你想我們多久沒接過吻了?”他親親他喘著氣的小嘴。

 

  “兩年多了!你是這麼的甜美,真不曉得我是怎麼挨過這一段時間的。”寒浩天捧住寒雪的雙頰。“什麼時候你才能看見、才能聽見、才能說話?即使永遠都記不起我們過去的回憶也沒關係,我只希望你能早日恢復。”小雪是那麼好奇的小東西,能看見、聽見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必定是最美好的一件事吧!

 

  寒雪沒聽見他的話,突然露出一個絕美的笑容,摸索地捧著寒浩天的臉,小嘴很快就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寒浩天睜大雙眼,哭笑不得的發現自己也有被侵犯的一天,喉間發出悶悶的笑聲。

 

  “看來你是吻上癮了,小東西。”他配合地吻著他的青澀,心裏卻是一陣哀號。他顯然是自食惡果了,只因他感覺到胯下無法控制的腫脹,這種只能碰不能吃的情境對他來說,真是又甜蜜又痛苦的折磨。

 

  ***

 

  對於兩個人如此快的發展,韓森本來是不認同的,可是沒想到因為這樣,寒雪竟然發出了聲音。也許是因為對彼此雙唇碰觸在一起的熟悉感勾起他一絲回憶,回家的途中,寒雪居然開心的一路吻著寒浩天回到家,然後在韓森將他抱離寒浩天身邊的時候,小嘴不滿的發出抗議聲。由於聽覺仍未恢復的關係,他只能發出不成調的語句,小嘴啊啊的抗議。

 

  “小雪人,你會講話了!”所有人皆圓睜著雙眼驚喜的叫喊,寒浩天更是失去平常酷冷的模樣,抱著寒雪直打轉。寒雪根本不知道身邊的人已全樂瘋,他只注意到自己又回到寒浩天的懷抱,很高興地摸索到寒浩天的雙唇,開心地用嘴巴玩起他的新玩具,順便也蓋住兩個人的聲音。

 

  “如果聽覺也一起恢復的話就更好了。”小傢伙聽不到別人說話也聽不到自己說話,發出來的聲音只能從聲調知道情緒,完全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一步一步來。”韓森有點同情寒浩天,誰都能看出他快被小雪人吻得克制不了了。

 

  “你想,要不要再去把他們分開?”可憐的老弟,壓抑勃發的欲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尤其對象還是自己心愛的寶貝。

 

  韓森幸災樂禍地一笑。“自作自受。”現在去分開他們,又會讓小雪人不高興,只要小雪人心情好,他才不管受害者的可憐。

 

  幸好晚餐的時間來到,寒雪肚子餓了,自動放棄新玩具,朝傳來晚飯香味的方向啊啊喊著。

 

  “肚子餓了嗎?”

 

  聽不到他的問話,他的小嘴仍叫嚷著。

 

  寒浩天笑自己白問,搖搖頭抱著寒雪進去用餐室。

 

  ***

 

  意外總是接著一件一件來。

 

  一個月後的某一天,寒擎天的手機響起,在浴室裏的寒浩天根本不打算幫出去辦事的哥哥接電話,已經洗好澡又不能走動的寒雪正趴在床上玩,無意間抓到了放在床上的手機。

 

  寒雪好奇地打開手機蓋子,嘴邊哼著誰也聽不出來的怪歌。

 

  (是你嗎?擎天?)嚴肅的女中音對電話那頭髮出咿咿唔唔的聲音感到一頭霧水。

 

  寒雪摸個不停的手停止了動作,嘴邊的聲音跟著停止。

 

  (擎天?)

 

  第二聲聲音傳來,手機掉到床上。

 

  (是浩天嗎?我是媽媽,你還是不肯跟我說話嗎?)寒瑛采誤以為接聽電話的人是寒浩天,所以才不跟她說話。

  (浩天,我……)

  寒雪驚恐地摸索掉下去的電話,拿起手機時又聽見聲音,連忙把它往外摔出去,正好丟進沒關門的浴室裏。裏頭的寒浩天就看見一支手機飛了進來,砸在浴室牆上,然後摔得四分五裂。

 

  “小雪人?”關上水龍頭,圍上浴巾,寒浩天才走到門邊就看見寒雪將自己埋在棉被裏頭。

 

  “小雪人?”

 

  他想將棉被拉開,但還沒看到裏頭的人,被子又被迅速地拉回去。

 

  寒浩天揚揚眉。“你怎麼了,小雪人?”

 

  跟孩子溝通就必須用孩子的方法,於是他高大的身軀跟著躲進棉被裏。

 

  寒雪轉頭看向家浩天,然後伸出手抱住他。“怕怕,小雪怕怕……”模模糊糊的聲音竟是聽得懂的中文。

 

  “你說什麼?”寒浩天很自然地出聲詢問,想確定自己剛才沒聽錯,又想起寒雪根本聽不到他說話,正想罵自己白癡,寒雪又開口說了一次。

 

  “怕……聲音……小雪怕……”沒得到寒浩天的安慰,他開始哭得跟個孩子似的。

 

  “你聽得到了?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寒浩天倏然擁住寒雪,驚訝的聲音大得可以傳到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寒雪頓時被嚇得停止哭聲。“痛痛……”他委屈地揉揉發疼的耳朵,然後想起剛才的聲音,又躲回寒浩天懷裏。

 

  “小雪人,回答我,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對不對?”

  他胸前的小頭顱上下擺動,雙手爬上他的臉,捂住那個他覺得很吵,同時也是他最近一個月來的新玩具。“吵……好吵……”

 

  被他捂住嘴的寒浩天聞言失笑。以前的小雪人哪會這麼埋怨他?然而以前的他又哪會這麼容易就失去控制?“才不過兩年,沒想到我們都變得如此多,命運真是無法預知不是嗎?”拿下唇上的那雙手,他輕而易舉地將寒雪整個人抱到他的大腿上坐下,兩個人面對面、額碰額,只可惜寒雪失去焦距的眼無法像寒浩天一樣專注的注視著對方。

 

  “韓森說你看得見我的,只是你看見的影像無法傳到你的心。我是那麼的貪心,要如何你才能很快的不只能聽見我、回答我,還能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我?難道是因為以前你看太多傷心的事,所以現在不願意看了?”

 

  不瞭解寒浩天在說些什麼,然而語氣裏濃烈的懊悔及情感,使寒雪忘記剛才莫名的害怕,似要安慰寒浩天一樣,他在他俊美的臉上烙下細碎的吻,一個接一個。

 

  寒浩天因他的動作,心裏感動不已,他以淺淺的微笑回他更多個數不清的細吻。

 

  臉上癢癢暖暖的感覺,讓寒雪咯咯笑出聲音,很快地仰起頭,躲避他一個個不停加深的吻。“癢癢的……呵呵……不要……好癢……”小手不停推開已經跑到他胸前的頭。

 

  “小雪人,給我好不好?”濃眉下的雙眼,認真溫柔的神情大過強烈的渴望。

 

  隨著他的話,寒雪驀然靜了下來,一雙手停在寒浩天濃密的黑發中。

 

  寒浩天聲音裏的情感,讓寒雪的心弦撥動,來自天上最純真的笑容在寒雪的臉上展現。“給你……小雪給你。”他柔柔低低的呢喃說出全心全意的奉獻。就算早已忘懷一切,即使曾受過最深最痛的傷害。過了兩年又五個月的今天,他的心仍選擇對寒浩天毫無條件的付出。

 

  霎時,寒浩天紅了一雙眼,緩緩地讓兩人一起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溫柔地壓下寒雪的頭,給了他一個直達內心深處的吻。“對不起、對不起。”他明白得太晚,過去他過度放縱自己的情感,讓他的寶貝受到如此深重的傷害。

 

  伏在他身上的寒雪,可以聽見隔著寬厚胸膛傳來的心跳聲,發現貼著寒浩天雙頰的手,有溫熱的濕意。

 

  “別哭……不哭…小雪疼……”仰起小臉,他手足無措地擦去寒浩天臉上的淚水,沒有焦距的雙瞳同時滑下一顆顆水晶般晶瑩的淚珠,淌濕美麗的臉蛋。

 

  “好,不哭了。我不哭,小雪也不哭。”抹不幹的淚水,直教寒浩天心擰得好疼。小雪人的淚,是他最不願看見也是最令他動容的美麗。

 

  “都不哭……”確定寒浩天的臉不再有淚水,他笑了出來,可是自己的眼淚卻像是停不下來一樣,撲簌簌地不停滑落。

 

  多麼令人百般憐惜的美麗。

 

  盡量不驚動寒雪,他翻身交換兩人的姿勢,以一次又一次的深吻換得寒雪一顆又一顆的淚珠。當淚珠停止滑落,吻已停不下來,灼熱的吻痕,熨燙兩人的心。

 

  一件跟著一件衣衫滑落,兩人的身軀緊緊貼合,用身體點燃彼此的熱情。

 

  兩人胸貼著胸,寒浩天的臉埋在寒雪頸間親吻他敏感的耳後,寒雪的手緊緊纏著他,在他背部感覺肌理等待勃發的力量。難以控制的雙腿,在寒浩天的幫助下,彼此接觸摩擦。不同於以往的輕狂熱情,兩人以最緩慢、最激情的方式感覺彼此的存在熱切的喘息從彼此口中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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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節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對于寒浩天利用寒雪對他的信任而採取這種方法,韓森無言以對。如果失敗了他還可以狠狠地揍他一頓,包准他絕不會還手,可是他偏偏成功了。

 

  “那就什麼都別說。”喂了寒雪一口粥,這才看向今天一早聽到消息就趕過來的韓森。

 

  以前是寒雪膩著寒浩天,現在換成寒浩天膩在寒雪身邊,一天到晚不論吃飯睡覺都喜歡抱著他。若不是寒雪的體重輕,他又比大多數人強壯,一天到晚抱著一個四十幾公斤重的人吃得消才有鬼。

 

  “對了,這個是什麼?”一手喂寒雪吃東西,另一手舉起寒雪的手腕,上頭有著一道半弧形的疤痕。之前每天跟寒雪一起洗澡更衣的時候就已經發現,只是一直沒問而已。

 

  這個疤痕跟其他的疤痕不太一樣,有點像是刀子割的,可是怎會是一道曲線?小雪又不曾割腕自殺。

  “我以為你不打算問了。”

 

  韓森給那對慈祥的夫婦一個眼神,婦人瞭解地離開用餐室,過了大約一分鐘又拿了一個絨布盒回來。

  寒浩天怕寒雪不習慣陌生的環境,所以跟寒擎天一直都住在當初發現寒雪的屋子裏。那時看到的一對中年夫婦就是屋主,到現在依然在寒浩天有事的時候,細心地照顧寒雪。

 

  寒浩天早從兩人的眼底,發現他們不論對韓森還是寒雪皆有著一份濃厚的情感,這份情感絕對不只是單單兩年的時間能累積而成的。

 

  接過絨布盒,韓森目光霎時變得柔和。“當初小雪人墜樓,這東西可以說救了他一命。”

 

  絨布盒裏是一條白金鏈子,上頭串著紫色水晶。

 

  “墜樓的時候,小雪人手腕上的這條鏈子勾到三樓欄杆,使身體停頓了一下,減去不少沖擊力。否則以當時的高度,下方又是堅硬的石磚路面,以小雪人當時極差的身體狀況,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存活的可能。”

 

  “沒辦法修好嗎?”如果沒有這條鏈子,他跟小雪人真的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想到這裏,寒浩天抱著寒雪的手臂不禁收緊。

 

  專心吃著食物沒注意聽其他人說話的寒雪,奇怪地仰頭瞧他一眼。

 

  “沒事,你的布丁還沒吃。”寒浩天將盛著布丁的盤子推過來放到他眼前,再用小湯匙妥了一口喂他。

  “他能自己動手的。”韓森提醒寒浩天,知道他已經照顧成習慣,完全忘記寒雪的視力已經回復。

 

  寒浩天愣了一下,這才將湯匙交給寒雪,讓他自己吃。他是忘了沒錯,不過自己也喜歡這樣事事呵護著他。

 

  “上頭的水晶有些已經磨損,鏈子也斷裂,真的要修會變得很短,只能讓小孩子戴。”

 

  “他怎麼會有這條鏈子?”他不記得自己曾送過他這麼女孩子氣的東西。

 

  很久沒拿湯匙的寒雪,見寒浩天將湯匙拿他,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很開心地舀了一口布了,轉身遞到寒浩天的嘴邊。

 

  正在談正經事的兩人被他的動作打斷,哭笑不得地瞧他等著寒浩天張口吃下。

 

  寒浩天吞下那一口布丁,接過他手中的湯匙,決定等他吃完飯再告訴他為什麼把湯匙拿給他的原因。

  “他的同學送的。”韓森收起手鏈放到桌上。

 

  “你話還沒說完。”

 

  “他的同學我正好認識,就是瑞德他們的兒子。”旁邊的中年夫婦也就是瑞德跟蕾秋微微一笑。

 

  “所以你能比我們早一步找到小雪,並且救了他。”這就是當初他們明明沒聯絡到韓森,他卻能知道所有事的原因。

 

  “還不只這樣吧!”剛從外頭走進來的寒擎天拿著一大包購物袋,進門就往沙發上一倒,仰著頭往餐室裏頭瞧。

 

  “你知道了?”韓森一點也不意外,這兩兄弟挖人牆角的本事一向很大。若非寒浩天整日心思全放在寒雪身上的話,他也早就知道了。

 

  “沒錯,你自己說吧,小雪人,我買了你愛吃的草莓喔!”寒擎天掏出購物袋裏的紙盒,裏頭裝著一顆顆又紅又大的草莓。

 

  寒雪馬上漾開笑顏,放棄布丁溜下寒浩天的腿。

 

  照平常的話,沒有輔助杖他能自己走個一、兩步,可是經過昨天一晚的激烈運動,他腳尖才剛碰到地板,就馬上痛得他皺起一張小臉,幸好寒浩天動作快,寒雪才沒撲到地上。

 

  “痛痛……”寒雪不滿地瞪寒浩天。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他馬上保證,卻換來寒雪很懷疑的眼光。

 

  寒擎天率先不客氣地大聲嘲笑自己的孿生弟弟,其他人也莞爾一笑,寒浩天則哀歎一聲,親了寒雪一記。

  “草莓。”寒雪伸手指指仍在寒擎天手中的草莓。

 

  “笑夠了就拿來。”寒浩天抱著寒雪,走過去拿過寒擎天手中的草莓遞給寒雪再回去坐下。

 

  寒雪拿起一顆最大的草莓,去除綠蒂,很開心的先放到寒浩天的嘴邊。

 

  寒浩天笑了一下,張口吃下草莓,然後吻住寒雪的小嘴,送過一半的草莓。

 

  “拜託!”寒擎天受不了的直搖頭,這一對情人實在是不知讓人該說什麼好。

 

  一邊吃著最喜歡的草莓,還能吻他的專屬玩具,寒雪很開心的再拿起一顆草莓放進寒浩天的嘴裏,自己先吻了上去。

 

  “被帶壞了,早該想到小紅帽跟著大野狼絕不會有好事,都變成小色魔了。”韓森走回客廳,嘴裏嘟噥道。看來,至少等那盒草莓吃完,他們才有繼續談話的可能性。

 

  ***

 

  其實,整件事有巧合也有安排。

 

  用最簡單的說法就是傑瑞的妹妹貝姬,跟韓森當年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從小兩人就彼此愛著對方,還打算等貝姬一滿十七歲就結婚。沒想到有病在身的貝姬根本撐不到十七歲,在她十四歲、他十九歲的那年就因為心臟移植失敗而死。

 

  “那就是你學醫的原因?”

 

  “是的……蕾秋,已經都九年了,我沒事的,別傷心。”

 

  蕾秋知道他非常深愛他們的女兒,曾經一度為此失去活下去的信心。

 

  “所以當我見到小雪人時,說多驚訝就有多驚訝,他跟貝姬是那麼的相像。”幾乎讓他以為貝姬回來看他了。

 

  “你那時的表情可一點也看不出來。”寒浩天依然記得當時他的表情一如平常,冷淡不苟言笑。

 

  “臉上的表情習慣了就很難改。”

 

  “怪不得你瞧小雪人的表情總是那麼寶貝……你……”

 

  “放心,我知道小雪人不是貝姬,我只不過將那時沒能來得及給的,不由自主地轉移到小雪人身上,可是那不是愛情。如果我愛小雪,你根本就不可能有找到他的機會,也別談在一起生活了。”

 

  接下來的事就很簡單,他打了一通電話給傑瑞,疼愛貝姬的傑瑞馬上從北部的學校轉學到中部,而寒雪果然在預料中進入學校就讀,使傑瑞能就近照顧。

 

  兩年前寒雪一失蹤,傑瑞立刻打電話到英國要他注意,再接著就是寒雪墜樓。

 

  失去呼吸心跳的寒雪讓他想起貝姬當年的死亡,讓他幾乎瘋狂地盡全力搶救寒雪的生命。在漫長的七天中,他可以說是睡不到五個小時,寒雪衰弱的身體常常突然停止心跳;即使是動完手術,慘遭肋骨刺穿的胸腔也常有出血現象。所幸頭部的傷害並不大,除了腦震蕩之外,沒有嚴重撞傷。終於在將近一個月後,才能完全確定脫離危險期。那段時間他都不在啊!

 

  寒浩天喝下手中那杯暖身的調酒,不夠濃烈的酒精麻痹不了揪痛的心。即使他今天已經悔悟,即使未來他能給予寒雪最多的愛、最好的呵護、最深的情,也彌補不了當時所犯下的錯。

 

  “每次見到你,我都考慮著該不該將小雪平安無事的事告訴你,想到他受傷的模樣,我遲疑了很久。既然已無過往,就沒有痛苦,再次的相見似乎已無必要。然而你們之間的線,還是在上天的安排下連接起來,想都沒想過你會那樣突然地出現,更沒想到因你的出現,小雪能重新獲得他該有的一切。”

 

  命運這種東西,真是令人難以預料,同樣的一張臉龐,九年前即使他極力挽回,依然失去。而九年後,再度開始兩人的故事。

 

  ***

 

  倫敦的夏天只有二十四度左右,行道樹長滿綠葉,路上的行人很多,或者應該說觀光客很多。趁著天氣涼爽,寒浩天帶寒雪四處去看看。

 

  兩人來到白金漢宮時,因為不是開放時間,一群人直接就站在外頭看衛兵交接。寒雪對這個沒有興趣,吸引他注意的是在噴水旁騎馬的倫敦員警;住在倫敦說來也有十九、二十年的時間,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騎馬的員警。

 

  “浩天,我可不可以近一點看?”他好想摸摸那好漂亮的動物。

 

  “你不累嗎?”小雪還是第一次自己拄著輔助杖走這麼遠的一段距離,他力氣本來就小,撐著將近一半的體重是很大的負擔。

 

  “不累。”漸漸習慣手中握著的金屬物體,何況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也很好,還不是很累。

 

  “那我們過去看吧!”寒浩天牽著他的手,往噴水池邊走去。

 

  照理說,這些倫敦員警是不能讓遊客恣意地摸摸他們所騎的馬,更不可能讓人坐上去。可是寒雪天使般純潔無垢的美麗,竟讓馬兒忘情地舔了一下寒雪,讓寒雪笑了起來。幾個員警更是為了他的笑顏失了心神,沒多久就以寒雪是殘障人士的理由,親自送他到他們決定吃午餐的地方,讓寒雪過足了騎馬的癮。

 

  “喜歡騎馬的話,下次我們可以到愛丁堡或者是我在澳洲的小牧場騎個夠。”餐廳裏,寒浩天伸過手幫寒雪把奶油田螺裏的螺肉叉出來。

 

  “愛丁堡?”聽見這個字眼,寒雪傻了片刻。

 

  “你去過的。”

 

  “我……不知道……”很多事情,他都想不起來。

 

  “去了之後不就知道了?來,這個很好吃。”

 

  吃下寒浩天幫他叉的螺肉,濃濃的奶油香馬上彌漫整個嘴巴、鼻間,的確是很好吃。

 

  寒雪吞下螺肉,“浩天,我是不是忘記了很重要的事?”

 

  寒浩天唇角微揚地凝視著他。“為什麼這麼問?”

 

  寒雪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一定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就快要想起來了,可是不管怎麼努力,也無法讓答案浮現腦海。

 

  “想不起來沒關係,因為那已不重要。”他真的不願意寒雪回想起那麼痛苦的回憶,記憶從現在開始就可以了。

 

  打從心底相信寒浩天的話,寒雪點點頭,拋去心中的奇怪感覺。

 

  “浩天,我去把頭髮剪了好不好?”

 

  “為什麼?”他喜歡他長髮的模樣,尤其是這樣柔滑地貼著雙頰落下。

 

  “男孩子的頭髮都很短不是嗎?”今天出來,他發現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很多都是將頭髮剪得短短的,很帥氣的模樣。

 

  “剪了看起來年紀會很小喔!”他知道寒雪不介意人家把他當成女孩子,卻很介意人家小看了他的年齡,實在是因為那張不及巴掌大的娃娃臉,怎麼看都像是只有十五歲的模樣。

 

  “那算了。浩天,為什麼大家都在看我們?”今天一整天,無時無刻都有人失神地盯著他們兩人看,害他以為今天吃早餐沾到奶油沒擦幹淨。

 

  “因為你很漂亮。”漂亮得讓人以為是看到幻覺。

 

  “喔!我覺得浩天比我好看得多。”望向窗邊,寒雪發現一個同樣是銀色頭髮的男人,抱著一個女孩子走進餐廳,身邊跟著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和一位美麗的婦人。

 

  侍者為他們介紹的位置正好就在旁邊,寒浩天兩人出色的外貌,馬上就吸引住四人的注意力。

 

  小女孩先喊了起來:“啊!是天使娃娃跟以前的那個叔叔。”

 

  叔叔?聽見這個很不搭的稱呼,寒雪笑了起來。浩天雖然已經二十八歲,的確可以讓一個十一歲左右的小女孩叫叔叔,可是看看浩天俊美且年輕的面龐,叫哥哥還比較適合。

 

  顯然其他人也這麼覺得,夫婦倆尷尬地對他們點點頭,至於那個大約也是二十歲的男孩子,從剛才到現在一直盯著寒雪的臉瞧。

 

  寒浩天一眼就知道這小夥子八成是一見鐘情了,若不是那個女孩子指點他找到小雪人,他大可不等其他餐點來到就離開,或直接給他一拳以示警告。

 

  寒雪知道他在想什麼,好笑地扳正他的臉,淘氣地公然親了他一記,逸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霎時間,銀發中年人盯著他的笑顏愣住了,他突然站起身走了過來。“我知道這樣很冒昧,可是能請問一下你的名字嗎?”

 

  寒浩天皺眉,現在他認出了這個男人是誰,在政界有相當的名氣,但那不代表就可以這樣打擾他們。

  不待寒浩天回話,寒雪說出了他的本名:“我叫斯諾。”他深深地瞧了男人一眼。

 

  男子倒吸了一口氣,回憶一下子將他拉回了遙遠的過去……

 

  “喬,如果有一天我們有了孩子,你想替他們取什麼樣的名字?”

 

  “我已經都想好了。”男子說得十分得意。

 

  “真的?快告訴我!”

 

  “親一個才說。”

 

  美麗的女子又好氣又好笑的翻了個白眼,淘氣地親了他一個。“可以說了吧?”

 

  男子為她的美麗失了神,一會兒才道出他想好的名字:“如果是在春天生的就叫格林,在夏天就叫布魯,秋天叫邁波,如果是冬天,就叫斯諾……”

 

  斯諾……

 

  “怎麼了,喬?”一旁的婦人訝異的問,她丈夫很少有如此冒失的時候。

 

  “沒什麼。”喬又看了寒雪一眼,向兩個人道了歉,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寒浩天的眼裏有著深思。

 

  寒雪待男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後,他繼續吃著午餐,似乎對他突然的發問一點也不感到好奇。

 

  “浩天,我吃飽了。”老喜歡點一大堆的東西來喂飽他的肚子,真以為他不知道那是兩人份的餐點嗎?

 

  回過神仔細端詳寒雪的神情後,寒浩天才望向那一盤食物。“你還沒吃完。”

 

  “不吃了。”

 

  “剩下一些而已,把它吃完。”老吃不胖,這可不是好事。

 

  “不要,我肚子好撐。”寒雪閉緊雙唇,就是不打算再吃下任何一口。

 

  寒雪一旦堅持起來,連寒浩天也沒辦法。“好吧!那我們走。”他記得街角有一家糕餅店,裏頭的栗子蛋糕相當不錯,松露巧克力也好吃,到時候可以騙他多吃點。

 

  不知道他正在打如意算盤,寒雪拿過一旁立著的輔助杖套進手腕,正待站起,這才發現休息了一下子之後,雙腿已對之前的勞動發出抗議,有些酸疼無力。

 

  “就說你走太多路了吧?”寒浩天眼明手快地扶他一把,他才沒跌下去。

 

  “剛才不覺得。”

 

  “那現在呢?”寒浩天心疼地眯眼瞧他。

 

  寒雪吐了吐小舌頭,“有點疼……啊!浩天……大家都在看……”他對寒浩天突然橫抱起他的動作措手不及而驚呼出聲,雙手很自然地繞過寒浩天的肩膀環住,他發現銀發男子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使他心口莫名一陣緊縮。

 

  是你嗎?專注的眼神似乎對他這麼說。

 

  眨眨眼,寒雪仰首看向寒浩天又閉上眼。

 

  “很累嗎?”

 

  他張眼給一臉擔憂的寒浩天一個微笑。“一點點。”

 

  “那就先睡一下,回到家時我再叫你。”

 

  點頭閉上眼,寒雪在他懷中找到最安全舒服的位置,汲取著屬於他的氣息,緩緩睡著。

 

  有些事,不必多想。

 

  ***

 

  第二年的冬天,寒浩天帶寒雪到台灣躲避英國的寒冷,四十坪大的公寓裏,兩人整天待在公寓中玩得不亦樂乎。書房裏古箏的弦早已重新裝好,兩人坐不像坐像地互相依偎著玩起四手連彈,一首曲子被他們弄得完全變調。

 

  “肚子餓不餓?”都已經過午餐時間了。

 

  “不餓,你挑錯了啦!”寒雪拍拍右方的大手。

 

  “我餓了。”不管他的抗議,寒浩天親了一下他的小嘴,攔腰扛起他的身子。

 

  被他掛在臂上的寒雪,抗議地用手捶著他走動的大腿。“放我下來!我不能呼吸了啦!”

 

  “小力點,很痛!”他的小雪人力氣變大了。

 

  “活該!”老把他當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看,也不想想他都已經二十一快二十二歲了,就算瘦了點也算是個大男人了,力氣怎麼可能會小。

 

  這時,門鈴聲響起。

 

  寒浩天頓了一下,毫無顧忌地扛著繼續抗議中的寒雪走到門口開門。

 

  漲紅小臉的寒雪,趕緊拉著寒浩天的衣服稍微抬起身體,瞪了寒浩天一眼。

 

  寒瑛采在門打開的一瞬間,看到的就是兩人互瞪的一幕。“浩天……”四年的時間沒見到自己的小兒子,今天的突然來訪,任她再如何剛強,也怕兒子立刻賞她一道閉門羹吃。

 

  寒浩天回頭看向站在門外的母親,下意識地放下寒雪將他藏到背後。

 

  由於拐杖沒隨身拿著,寒雪只好抱緊寒浩天的腰不讓自己跌倒。

 

  她看見兒子防備的動作,心疼了一下,又見著環著浩天腰上那雙白皙的手,修長無名指上,與覆蓋上頭的那雙古銅色大手,同樣帶著一隻同款式的白金戒指。

 

  “你們……”

 

  “今年八月在美國結婚了。”寒浩天說。

 

  那是一個很美的婚禮,沒有太多的觀禮者,卻充滿著滿滿的祝福。在神的面前,他們說出對彼此的誓言,永遠遵守。

 

  寒雪這時才有機會探頭看清楚來人是誰,在看清楚了寒瑛采的容顏時,臉色突然刷白,猛地放開寒浩天的腰,右腳往後退了一步。不靈活的左腳沒跟著踩穩,人一下子往後一跌。

 

  “小心!”一直注意著寒雪反應的寒浩天,立刻反身打橫抱起腦袋差點撞上地板的寒雪。“怎麼了?”

 

  寒雪搖搖頭。“不知道,這裏突然抽痛了一下。”自己也莫名所以的摸摸心口處,更發現自己的雙手居然有些顫抖。

 

  寒浩天知道他的反應是怎麼一回事,那是自心裏反應出來的恐懼,當初就是因為如此,小雪才會在突然間恢復聽覺。即使失去記憶,在內心深處,他依然記得是誰讓他努力維持的小小幸福破滅。

 

  “可能是心悸吧!”寒雪自我解釋,他一直有心悸的毛病,雖然不常發生,可是感覺差不多。

 

  “那就休息一會兒,等一下我們再吃飯。”寒浩天看向母親。“你等一下,先到客廳坐一下吧!”

 

  當年是他自己的心不夠堅定、不夠清楚,即使氣憤母親的插手,使一切事情來不及挽回,卻也無法恨一直愛著自己的母親。尤其小雪還活著,一切的過往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

 

  “你來有什麼事?”從臥室再出來後,他倒了一杯水給母親,自己則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擎天跟我說今天是他生日,所以……”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寒雪,只好用“他”來代替。

 

  “你不反對了?”

 

  “反對也沒有用不是嗎?”她牽起一抹苦笑。“何況那孩子的確討人喜歡,若不是因為……”

 

  “關係到我。”寒浩天很理解地接下去。

 

  “沒錯。他還好嗎?”沒想到以為已經死的人,如今仍好端端的在她眼前。從小身在黑道,她是習慣殘忍沒錯,但害死一條無辜的性命,心裏總有一份很深的罪惡感。放下心中的大石,自己才發現這些年來被這份愧疚壓得幾乎喘不過氣。

 

  “很好。”

 

  “他的腳……”

 

  “無法恢復原來的樣子,不過仍然可以自己走。”

 

  寒瑛采歎了一口氣,“他不記得我了?”剛才的對話她都有聽到,自己竟讓那孩子在失去記憶的情況下還能怕成那樣,她做人還真是失敗。

 

  寒浩天黑瞳裏的光彩閃動。“我希望他永遠別想起……不單是你的事,媽媽,還包括我對他的殘忍及他幼時的一切不好回憶。”

 

  知道他並不單只是陳述一項願望,同時也是在安慰她,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唇邊也扯出一抹微笑。“我可以留下來嗎?”

 

  多年來的隔閡,終於在此刻消失無蹤,存在兩人心中的,是最自然的母與子的關係。

 

  寒浩天終於露出見面後的第一個笑容。“有帶禮物就可以。”

 

 

  寒瑛采揚眉,拿出沙發旁的大袋子。“這樣可以嗎?三十六、二十四、十二寸的特製草莓蛋糕。”

 

  寒浩天笑出聲音。“我想如果我趕你走,小雪人知道後一定會恨死我……擎天跟你說的?”

 

  她點點頭。“等一下你可以看他扛了箱的草莓過來,天知道,現在是冬天呢!他不知哪里弄來這麼多的草莓……”

 

  ***

 

  “小雪的記憶到底是恢復了沒?”趁寒雪許願的時候,寒擎天偷偷地向一旁的韓森詢問。

 

  有時候他會覺得寒雪的眼神像是很清楚的明白一切,可是如果真的明白的話,他怎能像從來沒發生過任何事一般,重新接受這些深深傷害他的人?難道他不曾想過,也許有一天,同樣事很可能再發生嗎?

  韓森注視著閉上雙眼對著蠟燭許願的寒雪,美麗的臉上有著幸福,還有著無畏的勇氣。

 

  “來自天上的天使,有著一顆純潔無垢的心,所以比凡人容易受傷害。可是正因他純潔無垢,即使曾經遭受背叛,仍然能無悔付出、無悔的相信。”這是凡人所沒有的勇氣,原諒、寬恕、愛曾經背叛過他的人。

 

  何況他們都明白,曾經失去一切的浩天,這一生是再也不會讓寒雪離開他的身邊,沒有什麼事比知道珍惜所擁有的幸福還來得可貴的了。

 

  “你的意思是,小雪的確是已經恢復記憶了?”他以為恢復記憶需要什麼強烈的刺激,可是這幾年來的生活是那麼平靜自然,找不出一點風波。還是因為正是最自然的生活方式,才能帶來記憶深處的熟悉,慢慢的找回一切?

 

  “這事很重要嗎?”韓森笑著說。

 

  寒雪許好願望,漾著幸福的笑容,吹熄蛋糕上的蠟燭,身後的寒浩天仿佛他隨時都會消失一般,從頭到尾緊緊抱著他坐著。寒雪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玩弄著他手上的白金戒指,回頭看向寒浩天,讓寒浩天乘機偷了他一個吻。

 

  望著眼前的景象,寒擎天也笑了。“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了。”很多時候,過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

 

  “小雪人,你許了什麼願望?”

 

  寒雪看向應翔天,又笑著回頭看向寒浩天。“秘密,說出來就不會實現了。”

 

  “連我都不能說?”寒浩天笑著引誘他,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小聲呢喃。

 

  寒雪被他弄得輕笑出聲。“你早就已經知道了不是嗎?”

 

  “我已經知道了?”寒浩天驚訝不已,小雪人什麼時候跟他說過他的願望,他怎麼不知道?

 

  寒雪取下蛋糕上的蠟燭,其實他的三個願望只有一個:

 

  一願生生世世。

 

  二願永永遠遠。

 

  三願永恆即是停留。

 

  “到底是什麼願望?”他真的想不起來小雪最近跟他說過什麼願望。

 

  寒雪笑了一下,在他耳邊偷偷的說:“我愛你。”

 

  寒浩天瞇起雙眼,唇角勾起一抹仿佛得到全世界一般的笑容。

 

  “我也愛你。”

 

  彼此的雙手在桌下交握,銀色的光芒閃爍,白金戒指上沒有昂貴的鑽石,只鑲嵌著美麗燦爛的紫水晶,給予最深刻的記憶與祝福。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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