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解無恨沒料到莫磊竟會無賴到用吻來逼他看著他。
無恨怎麼可能忘了他?
怎麼可能忘了「那個人」
用自己的心、自己的生命救回的他?
莫磊氣他用他的身世阻著他離開,
但是看著眼前這個渾身飄著藥香的纖細身影,
他卻豁然理解,
他氣的竟是無恨說起他父親時的表情神態……
多年前早已決定的宿命在兩人相遇時再次啟動,
莫磊要怎麼才能留住
無恨那轉眼就要消失的笑容?

 

楔子
  秋日的楓林,火紅更勝遠方西下的落日,此等美麗壯觀的景象,一向是遊人必訪的美景據點,偏偏連日來下著連綿不絕的秋雨,爲這一片
火紅的美景罩上一層看不透的水色紗簾,將一整片天地更襯得飄渺難測。

  在這樣的天氣裏,即使是最負盛名的客棧「觀景樓」,裏頭的客人也顯得稀稀落落,已經不多的幾名客人裏,更沒有幾個願意提步在這種
天氣裏上山禮佛觀景。
  他們的相遇,便是在這樣的天氣,在這樣美麗飄渺的一個地方。
  莫磊一手提著劍,一手撐著傘,背上背了一個包袱,從從容容地踏入這一間最負盛名的「觀景樓」中。
  乍看之下,他大約只有二十出頭的年紀,高挑的身材偏瘦,但是從隱隱約約露出衣衫底下的肌肉,可以知道身軀充滿著多大的力量,皮膚
是很好看的小麥色微微偏白,有管像是疆外人士的高挺鼻梁,兩邊是飛鷹一般銳利的雙眼。即使穿著一身破舊的青色衣袍,沾染雨水的發絲讓
整個人外型顯得狼狽,但那股無形之中所散發出來的傲氣,便足以讓人另眼看待。
  他之所以連撐著傘都會讓身上沾染了雨滴,並不是因爲外頭雨下得多大,風吹得多狂,事實上這種天氣的雨和春雨頗爲類似,綿綿密密的
就像絲絲柳絮隨風飄,能撐著傘,淋得像他這樣半濕並不容易。
  明眼人看他全身上下一眼就可以猜出個大概。看來不是正被仇家追殺,要不然就是發生了什麽火燒屁股的事情,才會讓一個人在這樣的小
雨裏幾乎淋成落湯雞。
  凡是對莫磊稍有瞭解的人,絕對不會愚蠢到採用後面的猜測。
  以莫磊沈穩的個性,就算真的火燒屁股了,也只會從容地找盆水澆熄。在他不算太長的二十多年生命中,連十年八年的老朋友,也從沒見
過他一臉焦慮的模樣。因此,他肯定是被追兵追上好一段路,而且經過不少次打鬥,才會讓自己變得如此狼狽。
  莫磊越過招呼的小二,徑自在一邊的桌子旁坐下,從進客棧開始,他第一個注意到的竟然不是已經在一頭隱藏一段時間的追兵,而是渾身
上下感覺不到半點殺氣的三個白衣人。
  三個衣衫純白無瑕的男女,就坐在靠外頭的欄杆邊,頭頂上戴著紗帽,靜靜地賞景品茶。
  應該是遊客,不過……絕非一般的遊客……想來身份或許有些奇特。
  但這不是在他想管的範圍裏,現在他要應付的也只有眼前的追兵而已,多餘的人事物,別說現在這個時間不適合發揮好奇心認識認識,以
他的個性,就算是在平常閑賦之時,也不會多管閒事地上前開口詢問。
  ……不過……
  應該不是他的錯覺,剛剛他走進客棧來的時候,這三個白衣人都看了他一眼,其中一雙眼睛讓他有一種奇特的感受,仿佛那一雙眼睛已經
看著他看了千百輪回一般的深切。
  來不及多花心思細想,甚至連開口叫菜的時間也沒有,追兵似乎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經被敵人察覺,在莫磊還沒坐上椅子喘口氣的時刻裏,
便忍不住拔刀出手,其中刀光裏泛著藍澤,讓一邊蒙著紗的三個人微微皺起眉來。
  莫磊自然看不見那皺起的眉,目前他唯一可以做的也只有拔劍,反身一躍,仔細將油紙傘小心地挂在上頭的梁柱上,一顆顆小小的水滴,
沿著傘面慢慢滑落……滴下……
  傘,還要用上一段時間,可別被刀劍劃壞了才好。
  這是當一把刀刺向莫磊頸邊時,他腦子裏唯一的念頭。


第一章
  不曉得過了多久的時間,莫磊漸漸從黑暗中恢復知覺,當他睜開雙眼瞧見的是竹子搭成的屋頂,鼻間嗅到一股濃厚的藥味。
  仔細回想一下,當時他一個人單獨對付四處潛伏的敵人,一開始便應付得得心應手,對方那幾下還坑不了他。沒想到危險的卻在結束之後
,一邊仿佛受到驚嚇躲在櫃檯後頭發抖的小二哥,在他俯身檢查敵人身上的氣息時,從背後偷襲了他一把無影針。
  這種無聲無息的陰毒暗器,即使他在小二哥動作時便已察覺,可也只能躲得了一部份,還是有將近一半的細針刺入他的臂膀中,甚至還有
一根差點刺進了他的心窩處。
  他只楞了一次眨眼的時間,立刻反手將手裏的劍打出,一劍貫穿了店小二的喉嚨,驚人的紅色液體暫態噴泉似地湧出,把整個櫃檯濺滿了
一桌腥甜,幾個本來要收到櫃子裏的銀兩,銀的襯紅的特別地顯眼。
  盯著那又紅又白的色澤,莫磊伸手按住自己的傷口想點穴阻止毒氣入心,手指才剛碰著衣衫,一陣麻木的感覺快速地從胸口擴散到四肢,
讓他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雙腿一軟,狼狽地跌倒在地上,一絲絲暗色的血液從青衣中慢慢透出擴大,正當他以爲自己恐怕劫數難逃時,一陣
清幽的藥香味在此時傳入鼻間,接著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綜觀昏迷前的狀況與此刻的處境看來,九成九是被那三個多管閒事的人給救了。
  救他的人想必醫術高超,及時阻止毒氣入心,且讓他活到現在。即使他對毒藥這一類的東西並不熟悉,可在江湖中闖蕩久了,大概可以猜
出那無影針上塗的可是見血封喉的致命毒藥,若不是藥性太過強橫,以他精湛的內力不會連一刻的時間都撐不過。
  腦子還在轉動時,一邊的門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從那輕微的聲音聽來,來人不是不會武功,便是武功低微,再不然……就是故意裝出來的
……
  頭微微一轉,瞧見白色的人影從門後走出,那單調沒有任何花色的白衣,一看就讓他知道是那時候也在客棧的三個白衣人之一。
  “你醒了啊!”發現他的動作,白衣人轉過身來微微一笑,聲調頗爲清脆。
  這時的她並沒有把紗帽帶在頭上,可以清楚瞧見之前的紗帽底下原來是一張清俏可人的臉龐,模樣看起來大概有二十出頭的大小。
  “是妳救了我?”
  “不是,是我家公子救了你,我可沒有那麽高深的醫術可以應付『春纏』。”
  “『春纏』?”
  “一種毒藥的名字,如果你想知道多一點的話,等會我家主子來了再請他跟你說,我只是個服侍主子的丫頭而已,懂得的事情不多,請多
見諒。”
  簡單幾句話,倒是讓莫磊稍稍勾起了一點點的好奇心,從這丫鬟的口氣聽來,她家的主人似乎是個挺厲害的角色,對於這一點他並不懷疑
,畢竟能及時救治他的人,想來醫術就算稱不上華陀再世,也絕對是一個醫中好手了。
  但是他可不記得江湖上哪一個神醫之類的人會喜歡穿著白衣紗帽到處跑。
  稍微打量了一下房子的佈置,簡直可以用「家徒四壁」這四個字來形容,從沒見過哪一戶人家的家裏頭擺設乾淨得如此徹底,除了他身下
睡的那張床之外,就只剩下床邊一個小小的茶几,上面擺放著一盞燃得剩下一半的燭臺,跟一碗剛剛煎好不久的藥,除此之外,真的沒有多餘
的任何東西,看起來他跟這位姑娘還是這房裏最生動的擺設了。
  “這裏是?”
  “一間小客房,很抱歉,因爲山莊裏向來沒什麽客人,所以顯得寒酸了。”她笑了笑,事實上應該說山莊裏從來就不曾有過客人,這間房
還是丫鬟雲影的房間,在這位公子昏迷的這段時間裏,雲影都是和主子一起睡,只是依照雲影那死板的個性,肯定不願意跟主子同褟,一個人
在房廳裏的竹椅上簡單睡過。
  “不會,這樣就夠了。”地方能住人就好,至於房間裏喜歡放些什麽東西,不過是個人的嗜好,他一個被人救來的病患,並無評論的資格

  女子還想說些什麽,一邊的竹門又再次被開啓,腳步十分輕微,但以莫磊的功力來說,還是可以聽得很清楚,所以當來人打開門的那一瞬
間,他的雙眼是直直瞧著那人走進來,一張俊美無雙的臉龐也就這麽輕易的映入眼簾中。
  他有一雙柔和似水的雙瞳,還有著如遠山一般的秀長濃眉,鵝蛋型的臉龐不像女子那般圓滑,有著淺淺的菱線,讓整個人看起來不失男子
英氣,挺鼻下粉色的雙唇勾著柔和的笑容,那模樣即使是清楚他爲男兒之身的人也會不由自主感到怦然心動。
  至少莫磊在那一瞬間就覺得自己的心跳好象漏跳了一拍。
  “你醒了,有沒有什麽地方感到不適?”一進門就瞧見一雙眼睛盯著自己,男子臉上的笑容更增添了一抹愉快。
  “還好,只是全身無力罷了。”他老實地回答,一雙眼睛仍瞧著那張可以說是俊美絕倫的臉蛋。
  確實……無法從記憶裏找出哪個江湖人物與此人的模樣相合,這樣出色的人品若是曾經有人傳聞,必然不會讓人忘記,難道他不屬於江湖
上任何一方人馬?
  “那是因爲要解『春纏』,我手中還缺了三種藥材,所以只能先鎮壓住你心口的毒,替你敷在傷口上的藥裏其中有一味藥會讓人感到四肢
無力,不過大約只會維持一個時辰左右,半個時辰前我才替你換過藥,再等一會兒,你就會好過些。”男子柔聲解釋,慢慢在床邊坐了下來重
新替莫磊把了一次脈,確定傷勢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後,才微微放下一顆懸在半空中已久的心。
  “還沒請教大名?”
  “無恨,解無恨。”
  “莫某在此多謝搭救,敢問剛剛說的那三種藥材,什麽時候才能找到?”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辦,沒有太多的時間停留。
  解無恨微微皺眉,一雙柔柔的眼睛看著他,久久未回答他的問題。
  頓時,小屋子裏一陣沈默,莫磊看著解無恨沈思的模樣,心裏也能猜出個大概來。
  “生死有命,對於我的傷勢,請儘管跟我說沒關係,面對生死莫某還不至於在最後關頭成了懦夫一個。”
  無恨知道自己從來不懂得說謊的個性,絕對隱瞞不了這個江湖老手,只是不能醫好他,讓他的心口就像刺了一把刀一樣時時痛楚難當。對
他來說,誰都可以醫不好,就是眼前這個偉昂男子不行。
  久久,歎了一口氣之後輕聲說道。“那毒針其實已經擦過左胸心脈,如果不是我正好在場,身上還帶了一些藥,你早在三天前便已經死於
當場,但是我的藥也只能暫緩毒性,回到山莊之後,我替你下了移魂針,硬將毒素逼出心脈。”解無恨目光看向他胸口已經包紮好的傷處,心
裏又是一陣疼痛,稍微平靜一下情緒之後,才又緩緩說道。“如果在這兩個月之內,你不再跟人逞兇鬥狠,平心靜氣地在這裏好好養病,我就
有充裕的時間替你準備好這些藥材,那時候解這毒也就沒什麽困難。”
  “如果我依然像受傷之前那般行動呢?”
“移魂針的能力也只能暫時鎮住毒性而已,如果好好吃藥,功力不施展超過七成,那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若是超過七成,恐怕連一天的時間也
撐不過。”除非,他又用同樣的辦法鎮住他體內的毒,但那個方法不便時常使用……
  莫磊細細地看著那雙擔憂的眼瞳,雖然不明白解無恨爲何要爲他這樣一個僅只一面之緣的陌生人感到擔憂,但是心裏對他這一份心意仍是
感激。不過,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一個月的時間,七成功力,只要小心一點那便已經足夠,恐怕他是要婉拒這個美麗男子的一番好意了。
  “那就夠了,請問我的包袱在哪里?”
  解無恨眨眨眼,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後顯得有些慌張地搖搖頭。“不可以,我相信兩個月的時間必然能治好你的毒傷,請等待一
下子好嗎?”
  “多謝你的好意,我能等,但是我的兄弟卻不能等,我是一定要離開的。”一邊說著,一邊就試著自己從床褟上起身。他這一路被追兵追
趕的原因,爲的不就是這麽一個理由?怎麽可以在這個時候放棄?所幸之前事情得知的早,立刻提早回城的時間,這段昏迷過去的日子儘管花
去他不少的時間,但絕對還來得及。
  “不可以!”解無恨雙手壓住他胸膛沒有受傷的地方不讓他起來,他不能讓他就這麽帶著毒傷趕路。
  “放開手!”就算是他救了他,但凡是阻止他回城的人,他一樣不客氣。
  “不放!你不能現在離開,你的傷勢很嚴重,如果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傳達給你的朋友,我可以讓雲影幫你走一趟。”
  莫磊一陣冷嘲。“你那位雲影的武功有比我高嗎?我急著回去並不是要傳遞什麽消息,而是必須趕在仇家找上門前做好開打的準備,除非
那個雲影的功夫有比我高強,否則我依然得要回城。”他瞭解解無恨是一片好意,不過爲了兄弟屬下的生命,他也只好如此說話,希望這個溫
和的男子會因此而氣惱讓他離開。   
  解無恨搖搖頭,並沒有半點氣惱的模樣。
  “雲影的武功並不比你高,但是會讓你如此擔心,想必對方的武功一定是很高強,以你現在的功力,去了恐怕也幫不了太多的忙,何不讓
雲影傳個消息,請你的朋友躲一陣子,等到兩個月後你傷好了再一併解決?”高手之間的對決,少了三成的功力幾乎可以立判輸贏,他沒說出
口的是就算他回去了,恐怕也不過是多送一條人命,對於他那些兄弟,死活不在他的關心範圍裏,自然說什麽都不會讓他離開去爲了那些人白
白送了一條命。
  “若是有你說的那麽簡單,我又何必如此急忙,那裏可是我義父與一群兄弟辛辛苦苦打造而成,怎麽可以爲了逃命說放棄就放棄?誓死護
衛自己家園是每一個男人都該做的事情,寧可一死,也不願讓自己的家受到敵人踐踏。”正是因爲如此,敵人太明白迷林城對他的重要性,知
他在得到消息後必然會先回城守城,所以才會在沿途布下陷阱殺他,爲了就是讓他趕不上這一次的攻城危機,更希望一箭雙雕先將他殺死在回
城的路上。
  “你說的我都懂,但我仍是不會讓你離開,除非你殺了我,否則你只能在傷好之後離開。”他說的他都明白,而明白是一回事,該怎麽做
又是另外一回事。
  莫磊怒眼死死盯著解無恨,此時他正被解無恨的雙手牢牢地固定在床上,尚未完全消退的無力感讓他半點反抗的力氣也使不出來,只能讓
那一雙纖細的手緊緊壓住自己。
  “放開我!”
  解無恨固執地搖搖頭,看著他的哪一雙眼睛沒有一絲動搖。
  “你不過是救了我的人,我很感謝你的幫忙,但是我的事情不需要閣下干涉,你我之間並沒有那麽重的情分可以管對方的閒事!”
  解無恨只是搖頭,一句話也不說,在這個時候,就算他說出如何令人生氣、絕情的話來,他也不會就此放他離去。
  “你!”
  “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等你的傷好了,不需要再上藥之後,你想離開我也阻止不了你,但是在你還沒有恢復功力之前,不管你說
什麽我都不會讓你離去,我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救回來的人,隨隨便便就失去生命,要打要殺也必須是有意義才去做,如今你毒傷在身就算去
也不過是送死,也許和兄弟們一起死才夠義氣,但終究毫無意義不是嗎?平白讓敵人手中多奪去一條性命罷了!你還是留在這裏好好養傷,過
一陣子等藥材齊了,傷治好了,想到哪里就到哪里,關於你兄弟的事情,我會請雲影提醒你兄弟一聲,也許還可以幫上忙也說不定,你口中所
說的城,應該是迷林城是吧?”
  “原來你認識我?”莫磊停止掙扎,他是個統領一組織的魁首,不會傻到在這種時候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現在這個解無恨在,他自己又
沒半點力氣,離開這裏是癡心妄想的事,要離開他大可等到半夜無人之時。
  “怎麽不認識,你可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一方霸主呢!”解無恨見他安靜不再掙扎,臉上又露出了之前平和的笑容。
  雖然這個男子阻止他離開的事實令他感到氣惱,不過他必須承認,這個叫做解無恨的人真有一股十分特殊的氣質存在,仿佛能魅惑人心一
般。
  “那你呢!想必對江湖有些瞭解的人,必然該有些名號才是,你是誰?”
  解無恨垂眸,沈默了一段時間才又擡起那雙柔和的雙眼,然後伸出修長的五指替他撫開因爲掙扎而淩亂不已的發絲,柔細的指尖接觸在莫
磊光潔的額上,有些冰涼,還可以清晰聞到一股藥香味。
  他認識的大夫不少,可以說絕大多數的大夫身上都會有類似的藥香味,但是像他這樣連每一根指尖都飄蕩藥香的人倒是第一個。
  他剛剛才碰過藥材嗎?
  “解無恨,就只是解無恨,你所看見的就已經是我的全部,沒有更多的其他。”自己就像這房間一樣空空蕩蕩的,不像這個受傷的男人,
不但有著一身高強的武功,還能號令千萬人,身上背負著許許多多的責任……關於自己的一切,空空蕩蕩的連自己都覺得悲哀。如果說除了自
己之外,還有些什麽可以硬數出來的話,應該就是那最後一絲的牽絆吧!
  “我們主子不是江湖中人,你問這個是沒有用的,主子不像你,可以在江湖上打打殺殺。”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姑娘對莫磊輕輕地說,神情
有些不自然,像極力掩飾著什麽。
  可她大概是連門都沒出過幾次的姑娘,再如何隱瞞也逃不過莫磊的眼睛,他可以從那雙眼睛裏讀出,她所掩飾的並不是一件快樂的事。
  “我沒有惡意,只是問問。”
  話一出口,解無恨的眼裏隨之浮起一絲絲的疑惑,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之間。“我並沒有隱藏什麽,說的都是實話,你不願意相信嗎?”
  這下子換莫磊眼中閃過一點疑惑。整段對話乍聽之下好象是沒什麽特別大的問題,但是偏偏卻有種雞同鴨講的感受,好象他們之間問的答
的並沒有關連一樣。
  莫磊皺眉,懷疑這是自己的幻覺,而解無恨瞧見他的表情,以爲莫磊真的不相信他的話,心頭被刺了一下的痛,想解釋什麽偏偏又覺得好
似說什麽都沒用,不曉得該如何應對。
  一邊的姑娘馬上就發現了兩人之間奇怪的氣氛,突然噗哧地笑出聲,讓莫磊疑惑地擡頭看向他,而解無恨對女子的笑並沒有任何反應,而
是看見了莫磊的眼神之後才轉過頭看向背後笑著的俏麗臉龐。
  發現兩個人的眼神,女子忙收住笑,奇怪地往前幾步走到靠床頭的地方,變成解無恨跟兩人面對面的角度。“主子,剛剛我跟莫公子說了
話,他剛剛的回答是對我說的;莫公子,我剛剛忘了提醒你,我家主子聽不見聲音,所以……”沒再多做解釋,因爲這樣未盡一句話便可以表
明一切。
  訝然回看解無恨,那雙平和的雙眼雖然藏著一點點憂傷,但卻不曾躲避他的目光,雖然解無恨沒有解釋,他卻可以明白解無恨這樣直直地
看著他,並不是因爲他不想躲避這一個問題,而是不得不如此……
  如果不看著他,他就瞧不見他說話了……
  “抱歉!”現在說這兩個字好象沒有任何意義,他並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他的事情,然而望著那雙好看的眼瞳,他心裏這麽說,嘴邊也同
樣地告訴解無恨。
  解無恨略顯慌亂地搖搖頭。“這不關你的事,怎麽跟我說起抱歉來了,我只是……聽不到而已……不是你的錯……”沒料到他會這麽對他
說,剎時間心頭百般滋味。
  明明只是脫口而出的兩個字,怎麽他的鼻間會感到酸楚?那兩個字並沒有任何的意思,最多也只是同情不是嗎?
  可,在心裏深處,似乎已經等待這兩個字,等待了好久好久……
  莫磊也明白自己現在說這兩個字不但沒有意義,很可能還會傷到解無恨的自尊,這叫他幾乎有股勒死自己的衝動,怎麽在大場面都不會說
錯一個字的他,竟然會變得如此嘴笨?
  “我……不是同情你……只是……莫名其妙地就想這樣說……你別介意。”怪了,連結巴都學會了,一點也不像他自己。
  一個外表冷酷,剛剛還很兇狠的人突然說話結巴,頓時教另兩人傻了眼,楞了片刻,才回神一起笑了起來。   
  要不是莫磊太會掩飾,他現在的臉八成紅得跟染上胭脂沒什麽兩樣。
  “我不介意,謝謝你,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他們見面的時間很短,真的很短,解無恨卻覺得他像是瞭解這個人一輩子的時間一樣,他心
裏想的念的,簡單的一個眼神交會就可以讓他明白。
  感到彼此之間的氣氛轉變和諧,莫磊也覺得輕鬆不少,心裏打定就趁這段時間休息一會也好,要是有什麽事情,等到了夜晚再來決定。
  不過這江湖一大霸主的心思頭一次瞞不了人,解無恨都看在眼中嘴裏不說而已,到時候他有他的張良計,自己也有自己的過牆梯,大可不
必在現在把一切戳破。
  “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你覺得無聊的話,我可以帶些書冊讓你看看,或是彈琴給你聽,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莫磊差點脫口問他,你聽不見怎麽能彈琴?幸好是忍住了,只點點頭表示答應。
  他今晚就要離開這裏,如果回城之後能不死的話,假使他還願意交他這個朋友,再來探訪認識一下也不晚。解無恨那股說不出來的氣質,
讓他這個不是交遊廣闊的人,也想好好認識一番。
  他聽不見,是天生的?還是有什麽特別的原因?
     

第二章
    當莫磊從床上掙扎起身小心地打開房門,試著從房門外的小徑通過竹林離開這一個地方時,他才知道爲什麽解無恨明明知道他想偷偷離開
這裏卻又不派人監視他的原因。
    看來解無恨不但醫術一高超,恐怕連奇門陣法也有獨特的一手,他已經在這個竹林裏繞了一個時辰的時間,平均每一刻鍾就可以瞧見剛剛
才離開的房門出現在自己眼前。
    “這個陣法並不好破,而且就算破了陣,你也沒辦法在一時之間找到出口,這裏在深谷之中,出穀的密道除了我之外也只有冰霜跟雲影兩
人知道,更別提密道鑰匙被我藏在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了”解無恨瘦削的白色身影出現在房門前,一頭烏黑的長髮不像日間時用發帶綁著,而
是讓它自然的披在身後,在皎潔的月光下彷佛一匹質地甚好的黑色綢緞一般。
    “你沒有權利這麽做!”他的命是他自己的,不需要別人插手。
    “我知道。”也許是在夜晚看不清莫磊的唇形,解無恨往前走了幾步,停在離他大約兩步遠的距離上。“但是,我不會因爲我沒有權利而
取消我的決定!以你們江湖人的說法,當初我救了你,你這條命就是我的了,我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莫磊冷冷地看著他,高挑的身驅散發出令人無法忽視的殺意。
    他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但是爲了自己的兄弟,他可以在這個時候選擇當個小人。
    “我知道你現在已經恢復七成功力,即使你只恢復一成,用來殺我這個不會武功的人也夠了,如果殺了我可以讓你離開的話,我不介意你
動手”輕輕地,解無恨有點像是喃喃自語地說,語調就像他話裏所說的一樣,恍若死在莫磊手中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阻止我離開對你有什麽好處?”抑止自己心中的殺機,無法明白解無恨對他這麽陌生人莫名所以的堅持到底從何而來。
    解無恨沒有回答—轉過身慢慢走回自己的寢室,一點也不在乎背後露在這個剛剛還想殺了他的人面前。
    “別走”知道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莫磊沖到他面前把人給攔了下,硬將那張小巧的臉龐擡起面對自己,而後發現解無恨其實並不很高,
是因爲瘦,所以才會讓他以爲兩人其實一般一高度。
    結果他不但只比自己的肩膀略高,那骨架還細的跟個姑娘沒什麽兩樣,若是跟別人說他們兩個有人中了致命的毒傷,十之八九都會猜測中
毒的是這個風吹就跑的人兒。
    “回去休息吧!你的傷需要適度的休息才能復原,明天早晨用早膳的時候,我再喊你起來。”
    “不要跟我打馬虎眼,給我解釋,”不自覺地,扳著他肩膀的大手力道放輕許多,怕一不小心就傷了這個不堪一擊的人兒。
    他剛剛明明還想殺他的……
    瞧見莫磊的發絲在這一個時辰的打轉中又淩亂不少,管不住自己的手,輕輕地替他梳理到耳後,那溫柔的動作一點也不像是對一個認識沒
多久的陌生人該做的,可他不但做了,還很仔細。
    他有著一雙好亮的眼睛,在黑夜裏跟貓一樣的的顯眼,這是內功練到一爐火純青的時候才會有的現象,他好慶倖他有一這麽深的內功,否
則那天他就算他醫術練得再如何精湛,也救不回他這一條命。
    莫磊握住他爲自己整理青絲的手,阻止他繼續這樣溫柔的行爲,他的舉動使他的腦子在突然間變得無措,心裏慌糟糟的甚至變得空白一茫
然。
    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也不願意更不想去追究自己怎麽會讓一個男人牽動自己情緒。
    感覺到他火熱的掌溫,解無恨笑得好柔好柔,雖然他把他的手握得很痛,但他一點也不想掙扎脫手,寧願痛也不想離開他溫暖的掌心。
    “沒有什麽解釋,我只是不想白白辛苦一遭,你的命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救回來的,莽莽撞撞去讓人殺死可不是我要的結果。”其實
心裏並不是如此想,嘴裏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有殺之痛快的欲望。
    “你以爲我會相信這種解釋,你也把我看得太愚蠢了!”這種話拿來騙那些初入江湖的毛小孩或許還有用,對他說,根本是故立意惹他生
氣的舉動。
    “信不信由你!”
    “別想用這個理由敷衍我。”
  “你能阻止我嗎?”
    “你!”差點將掌裏的手給握碎,瞧見他疼得整張臉都泛白後,才不忍心恨恨地甩開。
    “養好傷再走對你來說真有那麽困難嗎?爲什麽要如此固執?生命對你來說真的如此賤價?”那當初你父親又何必辛辛苦苦背著你四處尋
醫?
    抓到解無恨眼裏閃過的情緒,一雙眼睛圓睜。“你知道我對不對?”他剛剛的眼光就像在看一個曾經見過的朋友。
    “當然知道,你是迷林城的城主,人稱無間修羅的莫磊不是嗎?”
    “你知道我的意思,如果不明白的話,我也可以說得更清楚一點,你不但知道我,而且認識我,也許在那天客棧之前還看過我對不對?”
他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他,這樣一個好看且讓人無法忽略的人不可能看過就忘,所以一定是在什麽時候,解無恨曾經見過他一面而自己並不知
道,那時還可能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樣一來,解無恨阻止自己離開的行爲就說得通了。
    “你在胡說什麽,我們要是見過面你怎麽可能會認不出我?而且……”
    沒等他把話說完,莫磊露出了淺淺的一笑,很細微的一個表情,不過必須仔細看人說話的解無恨一止刻就察覺到了,心頭一驚。
    “你說,我怎麽可能會認不出你,而不是說你怎麽可能認不出我。”
    “我不覺得這兩句話有什麽差別,意思都是一樣的。”
    “遲鈍的人聽來可能一樣,不過你我都知道兩者間的差別,你見過我對不對?不要想騙我,都露出了馬腳,再騙人的話不覺得氣虛嗎?”
    解無恨目光終於出現遊移不定的不自主反應,對莫磊狐狸般的狡猾商人似的精明感到一絲絲氣惱,氣自己怎麽會那麽傻,讓他看出了蛛絲
馬迹。
    終年處在幽谷的人怎麽可能贏得了己經在江湖滾了一身爛泥的老狐狸。
    雙唇一抿,乾脆不看他的嘴形當作他沒在說話,繞過莫磊繼續剛剛走回寢室的動作,那類似小孩子耍賴的行爲,教莫磊傻了眼,完全沒料
到這樣一個氣質沈穩,充滿智慧的人竟然也會有如此孩子氣的動作。
    “兄台,你年紀不小了吧?”哭笑不得的再次急步走到解無恨身前,也再次伸手硬把那張小臉擡起面對自己的臉,結果……解無恨閉上了
雙眼……
    這……
    哪有人仗著自己聽不見來逃避問題的?
    莫磊想吼人,可他不是傻子,對牛彈琴至少牛還聽得見琴聲,朝一個聾子大吼那還真的是愚蠢到了極點。
    對自己的行爲,解無恨其實也覺得丟臉,活到現在第一次要賴的物件竟然會是莫磊,若非此刻夜色正濃,莫磊瞧不清楚他紅得跟蘋果一樣
的瞼蛋,他肯定會自己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莫磊迷起雙眼,讓一個人睜開雙眼的方法多的是,讓眼睛睜得滾圓的方法他也有不少,而且讓人用滾圓的雙眼甘願看他雙唇的方法他現在
就有一個。
    低首快速地將自己的臉貼近解無恨,然後在解無恨還沒察覺他的意圖之前,狠狠地吻住那張櫻紅的雙唇。
    他啊!
    從來就不是什麽衛道人士,也並非老老實實的正人君子,該小人的時候他不會故作矜持,尤其解無恨的雙唇看起來很好吻的樣子,那他又
何必顧慮太多?
    果然,解無恨不但睜開了雙眼,還睜得好圓好圖,圓圓的眼珠子先是瞪著前面放大的英俊臉龐,然後在一吻結束之後繼續瞪著那張很小人
的嘴。
    “終於肯看我了吧!我先警告你,要是你敢再給我閉上雙眼不看我,我就繼續吻你、不斷親你,反正我一點也不介意跟一個男人嘴對嘴。
”若是讓城裏那群人瞧見他現在的模樣,大概會把下巴給嚇到脫臼,衆人所知的迷林城城主聽說是一個冷酷少言笑的人,就算沒有他不敢做的
事,也不會做出這等傷風害俗、敗壞名聲的行爲來。
    無恨摸摸自己的雙唇,下意識地把他的話看進自己腦子裏,腦袋依然處於震驚之中,對莫磊的威脅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晚風吹過兩人身旁,微涼的氣息一點也沒辦法冷卻兩個人的身,不管是吻人的,還是被吻的那個,身子都散發著偷偷點燃的熱度。
    “你……沒想到原來迷林城城主竟然是一個……”
    “無賴?”莫磊無所謂地接著說,他若是管別人怎麽看他的話,江湖上也不會每次形容他都喜歡用“目中無人” 這句話了。
    “……你自己清楚。”無恨不曉得該怎麽去面對他這種反應,從他有意識以來,一直就住在這人煙稀少的地方,平常說說話的也就是雲影
他們,三個人都算是安靜無欲之人,因此造就了不懂得與人一交際的性子。莫磊之前的強橫,只要依照平日的性子面對就好,反正他有傷在身
拿自己無可奈何,可這樣類似無賴的行爲,想要像平時一樣無動於衷可真是一件登天難事。
    “也許,隨你怎麽說”莫磊拉著人回到屋子,在床頭邊點上燭火,一起坐在硬硬的床板上,而且爲了避免解無恨又跟剛剛一樣乾脆撇過臉
不看他說什麽,消瘦的身子整個人都被他拖到床上坐好,兩個人面對面坐著。
    “你……想做什麽?如果我不想說,你逼我面對面也是無用,況且就算說了,也只是一件小事。”最後一句話,其實有點算是“違心之論
”,對他來說也許是小事,對自己,卻是生命裏最重要的一件事。
    “不說也罷!”他沒逼人說故事的習慣,反正如果死不了的話,他遲早會查個清楚。“不說你跟我認不認識的事情,說說這裏到底是哪里
總可以了吧?”
    無恨擡眼,凝視在燭火映照下顯得不再那麽深黑難明的雙眼,他很少出穀,見過的人不多,可也明白這一雙堅定的眼,在蕓蕓衆生之中是
如何出色不凡。
    “這裏沒有名字,我們不像你們江湖人,連住的地方都要取名字,從開始有人至今,每次說起這裏,也都就只有穀、山谷這麽幾個稱呼,
會住在這裏的原因,是因爲穀裏的天候比外頭溫暖,一年四季都可以栽種藥草,就算是喜歡冷天的草藥,也只要往上爬一個時辰就能栽種,所
以會住這裏,單純只因爲這裏可以種出絕大部分需要的藥材。”
    “要那麽多藥材做什麽,你替穀外的人治病嗎?”既然他們沒取名字,那穀外的人總會多管閒事取個一兩個名字吧!
    無恨搖搖頭。“我很少出穀,也很少人能進穀來,以前我……師傅還在的時候才需要這麽多的藥材,現在我已經不用了,不過雲影他們偶
爾會采些藥出去賣,換點日常的生活物品回來。”
    “喔!你師傅是?”
    解無恨再次無奈地搖頭。
    “我不知道,師傅到去世都不曾跟我提過他的名字或是稱呼,所以師傅去世之後,我連該在碑上提些什麽字都茫然。”對於那個人,雖然
自己說是師傅,可心裏卻沒有任何的尊重感,因此當那個人死後,望著墓碑心裏可以說是平靜無波……只是提起筆來想在墓碑上寫些什麽時,
心裏好空……
    說起來那個人在江湖上也許有些薄名,可到了死的時候,身邊唯一可以幫他立碑的人,卻茫茫然地不曉得該落下何字,他都如此了,那自
己呢?就算雲影他們可以幫自己填上幾個字,可是能記住自己的人有多少?記住的人裏,自己又有什麽意義?
    於是,空空然的胸口,點點滴滴落下了一顆顆酸楚的無奈。
    從他的神情,莫磊知道他並沒有對他說任何謊話,只是他很好奇,怎麽樣的情況會讓一個人連自己師傅的名字都不知道,難道他們之間,
連話都不說?
    “這算不算是一問三不知?”
    解無恨苦笑。“我並沒有瞞你。”
    “我知道。”
    “抱歉……你一定很心急,但是我沒辦法讓你這樣去送死,也許我沒有資格這麽說,但是,生命真的很重要,你要懂得珍惜。”因爲你的
性命,不是你自己一個人的,如果沒有你父親的努力,今天你根本就無法在這裏說話,所以請你好好珍惜。
    莫磊輕哼了一聲,解無恨單從他的唇型,無法猜測出那是什麽意思,隱隱約約地只能在那一張俊臉的每一個線條變化上猜著,其實他並沒
有嘲笑他說的那些話。
    莫磊抓起他散在床上的發絲,一點也不介意自己的動作似乎太過於親密了些,湊到鼻間細細聞著。
    如他心裏所猜測的一樣,這解無恨真的是個怪人,連頭髮都是藥草的香味,而且那香味一點也不像是沾染上的,彷佛這又細又黑的柔發,
天生就帶了這股味道。
    “你果然見過我,見過我是那麽難以啓齒的一件事情嗎?”
    解無恨想看清他說些什麽,眼睛忍不住又瞄向他手裏自己的發絲,一時之間有點手足無措,雪白的臉頰泛起紅暈。
    “不是的,只是那真的不重要。”當初,他答應過什麽都不可以說,他永遠記得那一雙眼睛,是那麽溫柔地瞧著他,要他永遠保守這個秘
密。那時候他還小,不懂爲什麽,現在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才稍微明白了一點。
    如果他當初沒有答應過,也許今天留他就不需要如此辛苦。
    “罷了!反正我現在也睡不下,你不是說過可以彈琴給我聽聽嗎?我現在就想聽。”莫磊放開他的發,冷淡地看著解無恨的臉龐,他倒是
想看看一個聾子怎麽彈琴。
    他想說現在很晚了,你該早點休息……
    可話到嘴邊,成了一句歎息,現在的他,就像那天在客棧見面的時候一樣冷酷而霸氣,根本不問別人是不是願意彈琴陪他,說出口的話就
是命令。
    一點也不像他的父親,也許是像那位在迷林城的義父吧?
    “我去取琴,你等等我。”慢慢地下榻,還在黑暗中找尋自己剛剛胡亂間脫下的鞋,一隻大手又拉住了他撐在床沿邊的手腕,不客氣地回
拉。
    “啊!”驚呼一聲,失去支撐的身子跟著往後倒,圓睜的大眼盯著上面瞧著自己的一雙黑瞳。
    “再問一個問題。”
    “什麽?”背後溫熱的氣息,讓臉上好不容易才降下的紅暈再度渲染細緻的象牙白,雖然聽不到他的心跳,但是敏感的身子卻可以感覺出
厚實的胸膛隨著心跳震動的頻率,一拍一拍的節奏,輕柔地有如情人間的愛撫,讓每一個接觸的地方麻麻然。
    “你的耳朵,應該不是天生聽不見的吧?”他不認爲一個天生就聽不見的人,能有辦法把話說得如此清楚,他不是沒看過聾子,絕大多數
聾子跟啞巴幾乎是一樣的,哪能像他這樣說話清楚。
    “不是,我……七歲以前,都還聽得見……”如果他們相處的時間再久一點,就會發現其實不是每一句話他都可以說得清楚,畢竟一個七
歲的孩子無法學會每一個字,很多較少聽聞的發音是後來他在雲影他們的教導下,才能說得讓每個人都聽得懂。
    沒瞧見他眼裏有什麽難堪或是痛苦的神色,莫磊放開牽制著的手腕,不想承認那平靜無波的眼瞳竟讓自己感到些微的不快。更厭惡的是,
究竟爲什麽不快的原因,竟然思緒在腦子裏打了一圈依然是摸不透。
    “那,你去拿琴吧!沒問題了。”
    ……暫時,不去多想這些情緒可能會帶來的麻煩……
    他現在麻煩就已經夠多了,犯不著爲自己多自懲一些。       
  如果……他還能活過這一段存亡之秋,到時候再來厘清也不晚……


第三章
    隔天的午間,剛用完膳,莫磊一個人坐在小河邊,望著湍急的河水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昨晚他聽了一個聾子彈琴,不得不說在技巧上找
不出任何毛病來,換成是一個對音律不求甚解的人來聽,也許還會認爲天籟難得幾回聞,可他不完全是那種人。
    儘管對樂器這東西他懂得不多,但是霏霏是個喜歡音樂的人,不但是個喜歡音樂的人,而且還是個能彈出一手好琴的人,江湖上難求的一
曲,他三不五時就可以在城裏聽個幾次,聽多了想不瞭解什麽是好是壞還真不容易。
    解無恨的琴,其實不過是照本宣科,給他一本琴譜,他就可以依著心裏的節奏,正確無誤地把琴技發揮得完美,可因爲他聽不見自己彈的
琴聲,所以無法去體會寫曲之人的喜樂和悲。
    就像他的人一樣,有著完美的外表,高雅的談吐,出塵的氣質,可一雙眼睛常常平淡的彷佛是個空殼子。
  “這裏遊不出去。”冰霜在他身邊坐下來笑著說。
    “我有說我要從這裏遊出去嗎?”
    “你得承認你想過是吧?”這個男人從睜開眼睛開始,不論是梳洗還是用膳的時候,目光總是仔細打量著山谷的每一處,絲毫不隱瞞自己
想找機會出穀的意圖。
    “想過又如何?”他不喜歡別人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那並不是他太過於霸道,而是身在江湖上的人,對於這種類似猜測對方心思的行爲
感到猜忌厭惡而已,而這女人跟她的主子一樣,不太懂得江湖規矩。
    “沒什麽,我只是提醒你,從這裏出不去的,這裏的水急且深,連你沒中毒之前都不見得能遊得出去,更別提現在。”
    莫磊冷冷一笑,不做任何回應。
    對於他的反應,冰霜嘟起小嘴。“我跟你說真的,你要好好聽,別這麽不珍惜自己的一條命好嗎?你的命可是我主子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
你給救回來的,就算你不感激,也別浪費了我家主子的一番心意,你不曉得在你昏過去的那幾天,我家主子差一點累垮,不但不曾睡過,還要
時時注意你的狀況,每兩個時辰就要依照你的情況來加重藥量移針換穴,還要把你重得要死的身子翻來翻去換藥擦汗,你知不知道你一心想去
送死的行爲,根本就是把別人的好心當作驢肝肺,也不想想如果沒有我們救你,你哪來的命在這裏胡鬧……”喋喋不休地抱怨。
    那三天來真的把他們給累壞了,尤其是主子不但勞心勞力還傷了身子。她滿心以爲這個江湖大豪醒來會大義凜然說些什麽知恩圖報這一類
的話,沒料到“謝”字還沒聽夠,就先被他不知好歹的不要命行爲給氣到。
    真不懂主子幹嘛救這種人,什麽魁首之類的人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嘛!空長一身高大健壯的體格,心智卻沒跟著一起成長多少。
    “他……三天都沒休息?”醒來剛見到的時候,他看不出那張清秀的臉龐有任何疲累……抑或是當時一瞬間的驚豔,讓他疏忽了臉上些微
的徵兆?
    “當然……我先說,我可不是要你感激什麽的,我只是看不過去主子莫名其妙花費心思救了人還被人嫌棄。”救人雖然是主子的主意,不
過就算主子不說,她也知道主子救人並不是奢望什麽報恩酬勞。若說天底下最無欲無求的人是誰,她家主子肯定排在名單上頭。“那幾天主子
爲了你可是犧牲不少,他的身子本來就不適合過於勞動,爲了你差點連命陪你一起丟了,真不懂主子何必管你,以前出穀也沒見主子救過人,
這一救就是連自己的身子都不顧。”
    “無恨他……身子不好?”沒忽略她剛剛話裏的意思,其實從見面開始,他就覺得解無恨的身子纖細得過份,而且膚色也太過於蒼白,本
以爲也許是天生如此,或是在穀裏待久了的原因,現在倒是從冰霜口中得知真相。
    冰霜抿著嘴,抓起一片葉子往水裏頭丟,本來該浮在水面上的綠葉,卻因爲水勢過急,一下子就捲進了河裏不知所蹤。
    “也不能說不好,主子的身體,跟我們一般人不太一樣……一般人的生活習慣,或許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時候主子都不可以做,就連吃東
西也有忌諱,一不小心吃錯了,馬上一條小命就沒了。”
    “怎麽會這樣?”她說了這麽多,他還是抓不清楚她的言下之意,聽她話裏斷斷續續的幾個意思拼湊起來,難道解無恨不是人?
    “因爲主子是……算了,跟你說這個做什麽,反正等你毒解完了,跟我們就毫無關係,就算以後你來敲穀裏大門,也不會有人歡迎,跟你
說這麽多也沒用。”其實難得有人來這裏,很多事情她都想說,只是關於主子身體的這一件事,沒有經過允許,她不會多做解釋,不然引來的
麻煩可就大了。
    他看得出來她不想說這方面的話題,這裏的主子跟丫環都是同一個樣子,心裏想什麽臉上就是什麽樣的表情,想瞞也瞞不了人。
    “你在這穀裏待多久了?”
    “嗯,有十四年了,雲影比我還久,雲影已經在這裏待了整整二十年的時間,主子最久了,聽主子說,他從一出生就是待在這裏。”
    從一出生就待在這裏?
    “你之前見過我嗎?”
    “怎麽可能,我六歲以前的活動範圍也只在穀外的小村子裏,六歲我父母去世之後,活動範圍最多就是你第一次見到我們的客棧,小村子
裏怎麽可能有你這種大俠來來往往?”
    她說的沒錯,這些年來他雖然常在江湖中來來走走,不過去的地方也就約莫固定幾個,如果不是爲了趕路,他也不會抄小路而有了在那個
客棧停留的機會。既然連比較常出穀的冰霜都不曾見過他,代表解無恨也不可能在這十四年間瞧過他。
    如果說見過面的時候是在十四年前,那麽當時他才多大的年紀,解無恨怎麽有辦法在第一刻就把人給認了出來。自己天天照鏡子整理儀容
,清楚從孩童時期到現在臉上有多大的變化,能在第一刻就把自己認出來,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他身上連可以提供辨認的胎記或痣
之類的東西都沒有,他究竟是怎麽把自己給認出來的呢?
    “那雲影在這裏多久了?”
    “應該有十七年的時間了吧!我們都是主子撿回來的孩子,所以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住在這穀裏,對於自己出身的記憶模糊了許多,所以
沒什麽其他的可以讓你問”她並不覺得莫磊是在跟她套話,現在心裏想的就只有多了個可以陪她說說話的人,就算這個人感覺上有點冷酷無情
,不過她還是很開心。
    “這穀裏一直就只有你們三個?”這自然不可能,解無恨看起來才多大,當初他撿這兩個孩子的時候頂多也才十幾歲的年紀,在他還是不
懂世事的孩子時,應該有人照顧他才是。
    “怎麽可能,你當我主子那麽厲害,有辦法一個人從小自己過活?本來還有一個,不過已經去世很久了,那個人才是這山谷原本的主人,
也是養主子的人。”
    那就是解無恨口中的師傅了。
    “他……是個怎麽樣的人?”
    冰霜猶豫了一下,說死人壞話不太好,可是她又想不起有什麽好話可以說。“他是一個無情的人,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那種沒心沒肝的人
,他就是那一個,如果不是他養大主子是個恩情的話,我跟雲影才不想跟那個人相處,沒心沒肝沒肺的怪人。”
    “怎麽說?”
    以前每次遇見,她都乾脆低著頭走過去,就連雲影也都是乾脆直接回避,敢跟他對視說話的,大概也只有她主子一個。
    聽冰霜這麽說,再看看她的表情,可以猜想出是多麽讓人難忘的一個人,可江湖上沒有這號人存在,這個他很確定,養父也不曾說過有這
麽一個人。                   
  果然這世間他不知道的高人還多得很,單單這一個不知名的怪人,他便可以猜想出必有一番能力卻不爲人知,怪不得養父老是要他別小覰
任何不知名的人物了。
    “你們在談些什麽?這兒的魚雖然好釣,但光盯著水面它們也不會跳出來你說是不是?”
    解無恨來到兩人身後,臉上一樣是淡淡的笑容,眼睛裏依然是恬然自得的舒懷,似乎不論時何時何地看到他,他都會以這個模樣與你相見
,夢一樣的人。
    冰霜笑了一下,從坐的大石頭上跳下來。“我們沒在看魚,是在發呆聊天,對了,主子,你跟他說說那個人是什麽樣的人好不好,我不會
說。”
    果然是個瞞不住人的丫頭,莫磊接收到解無恨似笑非笑的一眼之後,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那天,我說得還不夠嗎?”想留他下來,是不是就不能保有半分的秘密?
    “我不強求。”
    解無恨攀上石頭,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稍微想了一下。這是他在說話前的習慣,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所以如果不先把要說的話想一次,
怕說出來的字音混淆不清沒人能聽得懂。
    “他是一個很博學的人,可以說什麽事情他都知道,你們江湖上的事情即使他不出穀也都可以明白,只是他知道這些事情並不代表他有興
趣,單純只爲了方便,這樣出穀采藥的時候遇到麻煩也比較好解決,由於他不喜歡說話,所以大部分的事情我都是從他寫的書裏看來的,可惜
那些冊子在他去世之後我跟冰霜他們便一起跟他埋進墓裏,不然你也不用來問我—看看他寫的東西就好,從他寫的東西裏,你更可以看出他是
什麽樣的人。”
    石頭並不大,剛剛冰霜一個小姑娘坐上去勉強只留下一點縫,解無恨雖是個男人,可一樣有比女子寬大的肩膀,坐在一起,兩個人的身子
是肩並著肩,可以感覺到對方身體的溫暖。
    莫磊看著他的側面,心裏奇怪,他多得是跟男人肩並肩坐在一起的機會,怎麽此刻的感覺就特別好,好似這樣坐一輩子也無所謂一樣。
    “我並不知道他爲什麽會把自己的一生都埋葬在這谷裏,關於他自己的事情,他並沒有寫下來,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其實很好奇,畢竟他
和我不同,我有記憶開始就是在這穀裏,沒見過外頭的世界,自然也不會有太大的興致出去,他不一樣,我可以感覺得到,在我認識他以前,
他是穀外的人,跟你們一樣都是在江湖上走的人。”
    “你沒問過?”聞著解無恨身上好聞的味道,莫磊幾乎想埋在他頸窩,他的味道讓人覺得心安。
    解無恨搖搖頭。“他怎麽會說,如果願意說他早說了,那麽多年,我眼裏的疑問他豈會不懂,寫了那麽多早已記在腦海中的事物,偏偏不
寫自己,你認爲他會說嗎?”有一種人,心裏面藏的秘密,任憑你千方百計也挖掘不出半個字句,也許最大的希望,就是隨著那些秘密入土,
這樣的人他會說嗎?
    “那你自己的故事呢?”
    莫磊輕笑,很少有笑容的臉上缺乏細細的笑紋,不笑的時候整張臉像是刀削出來一般的嚴厲,這種冷峻不會讓人無法靠近,反而相心要更
近一點看個仔細,真正看仔細了,心裏也莫名地升出一股類似崇敬的感覺,若是真要形容,頗像是弟弟瞧見崇拜的哥哥那種感受。
    解無恨並不覺得自己有瞧見什麽哥哥的感覺,而且事實上他的年紀比他還大得多,莫磊在他眼中反而像個孩子。與莫磊的氣質相比之下,
他也像個哥哥,可那一份感覺不是來自於自身的氣勢,也不是有什麽歲月流逝的滄桑感!而是那種沒有欲望、沒有什麽期望的澹然,讓人覺得
他像個總是在一邊看著孩子笑的長輩。
    “我自己……我也很希望有什麽特別的故事,可惜沒有,我有記憶就在這個山谷,也很少離開這裏,對自己這一輩子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期
望,在你們這些人的眼中,可以說是混吃等死。”
    “混吃等死的人哪有你這麽自在。”
    “混吃等死的人不自在,那什麽樣的人才自在?”
    莫磊揚起眉眨眨眼,想想也是,既然是等死的人就沒什麽好怕的,當然就自在了,只是過去他們說起這句話的時候,指得都是那些遊手好
閒不務正業的人,從來沒想到也可以有這麽一番意思。
    “你解釋句子的方式還挺多樣化的。”
    “每一句話意思不見得只能有一種不是嗎?”解無恨彎身脫下鞋襪,把自己的雙腳浸在激流之中,雪白的雙足,小巧的指節圓潤,水波一
波一波拍打在肌膚上一下子就被激打成淡淡的粉紅色,看起來誘人無比,讓一邊看著的莫磊有股捧著欣賞觸摸的衝動。
    “你有一雙讓大家閨秀們妒忌的雙足……”聲音傳到耳邊,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裏把心裏的話說出口,偷偷看向解無恨,心裏松
了一口氣,他還彎著身把衣袍下擺跟褲腳小心拉起,沒瞧見他說話,自然不知道他身邊的人爲自己的“美色”而失態。
    “怎麽了?”一擡眼就發現他有點不自然的神色,剛剛在他沒瞧見的時候,發生了什麽特別的事情了嗎?
   “沒什麽,腳不痛嗎?”
    “還好,挺舒服的,你也可以試試,我挺喜歡這樣做……你介意?”這才想到他怪異的神色也許是因爲自己這個習慣成自然的動作,穀外
的人比較重視禮儀這些,他在不算熟悉的人面前脫鞋,是不是犯了什麽樣的忌諱?
    “不,我不介意。”莫磊趕緊否認,像是要證實所說,自己也彎身脫下鞋襪把腳放在激流裏沖打,一開始冷得教人起雞皮疙瘩,後來被強
烈的水流打得慢慢熱起來,有力的水波沖打,感覺就像是有人替自己按摩腳掌一樣舒服。
    “很舒服對不對?”瞧見他愜意的表情,解無恨臉上露出像是孩子終於找到玩伴分享自己秘密的表情,原本就好看的一張臉,在突然間亮
了起來,帶了點天真的開心模樣,讓莫磊的心跳快了一拍。
    跟這樣一個人在一起,想不被他吸引還真是困難。
    他在心裏下了這麽一個結論,不過心裏欣賞歸欣賞,他可沒形之於外,微微點點頭,藉著河水打在身上微微的疼痛感,平息剛剛那一種類
似心悸的感受。
    “怎麽突然不說話了?”解無恨疑惑地看著他,雖然他聽不見他說話的聲立,但卻喜歡看他說話時的模樣,那讓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個
人……也就是莫磊的親生父親,如果不是他父親,他不可能學會說話,也不會彈琴讀書學字。
    其實莫磊的父親才算是自己的師傅,有著和眼前幾乎一樣的臉龐,所以他猜想也會有同樣的聲音,低低的、沈沈的,小聲說話的時候,有
一種很溫柔的感覺。
    “要我說什麽?說我覺得很多時候你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其實是透過我在看另外一個人?”
    有點尖銳的問句使剛剛仍笑著的解無恨一愣,無法對他說謊,誰都不信的謊話說了也是無用,但二十年前的事,是一個誓言,教他如何打
破誓言對他坦承?他對他父親的誓言……
    “抱歉。”
    “有什麽好抱歉的?”每次兩個人在一起,話到了最後總是他追問,他逃避,想不透有什麽樣的秘密值得他如此隱藏。
    他一直以爲自己不是個好奇的人,不是個喜歡咄咄逼人的人、只是看見他藏著許多秘密的雙眼,他就忍不住追問,想把他身上所有的秘密
全部掏空,在他面前一點也無法隱藏。
    他討厭他身上有秘密!
    “因爲我答應過那個人不可以說,所以……”
    “那個人?是你師傅?”
    “不是,是一個曾經在穀裏住過一段日子的人……我曾經看過你,也是因爲他的關係。”只說這些,應該不算打破誓言吧?
    “那個人跟我是什麽關係?”果然如他所料,他們真的曾經相遇過,雖然之前早已經猜想過,然而耳邊聽到他的親口承認,心裏仍然覺得
一絲的豁然開朗及……愉快的感覺。
    “這個我就不能說了,別再逼我了好嗎?”他想要好好守住承諾,可也不想要欺瞞他,他每一次的追問都令他爲難。長年處於山谷中少有
情緒的他,面對這些情緒,處理起來有點手足無措,一顆心都慌了。
    看著他茫然的雙眼,莫磊剛剛好不容易才平息的心又是一疼,如果他不是個有理智的人,恐怕會跟那些自命清高的人一樣,開始認爲他對
自己施了什麽妖法吧!
    “算了,不過是講個往事,也能讓你爲難成這樣……冰霜說這水很深。”
    茫然的腦子有點跟不上他轉移話題的速度,呆了一會才把他剛剛說的話重新轉了一次到腦子裏。
    “是挺深的,以前雲影下去過一次,如果不是在腰上綁了條繩子,恐怕一下子就被沖到下游的瀑布去。”
    “雲影?他水性可好?”
    “還好,由於穀裏就這麽一條湍急的河,沒什麽游水的機會,水性能好到哪去?”
    “可我的水性不錯,迷林城附近就有一條大河,小時候我跟兄弟們常在那大河上游水,憋氣憋個一盞茶的時間都沒問題?”
    “你……”解無恨的腦子還在混亂中,沒平時機警,而且還要忙著看清楚他說什麽,反應一下子慢了不止一拍的時間,等他回過神來,眼
前就只瞧見他的笑,下一瞬間,旁邊的人就這麽躍入激流之中,匆忙間竟然還不忘順手撈起一旁的鞋襪。
    “咳!咳!”
    要命!剛剛忘了問這條河流到瀑布有多遠,這一口氣差點真的憋到了閻王殿上。
    莫磊喘息著爬上岸,仍帶傷的身體實在禁不起這等折騰!別說是運氣把身上的濕衣衫蒸乾,現在幾乎連爬起來的力氣也沒有,要是解無恨
的動作稍微快一點,肯定能一下子把他給抓個正著,那他就變成了傻子一類的人,特地折騰自己這麽一回又被人給當成死魚撈回去。
    再掙扎了一會兒,確定自己實在沒有力氣移動之後,只好躺在岸邊閉上雙眼,祈禱在休息恢復力氣的這一段時間裏,不會有人找上他來…
…不過,無法忽略地……心裏有有小小的聲音,告訴自己,其實如果可以再見到那張秀美的容顔一面,似乎也不是什麽壞事……
    當他再睜開雙眼,鼻間聞到一股誘人的食物香氣時,不用轉頭看也知道一定是讓解無恨給找著了,他果然還是白忙一場。
    “公子餓不餓?”一隻烤得香噴噴的魚用竹簽串著遞到他面前,魚身上不但冒著熱氣,魚皮微焦的部分還滲出一點點肉汁,就算肚子不餓
的人,光是看著也想流口水!更何況是他這個剛剛差點到地獄裏去報到的倒楣鬼。
    “來點酒會更好。”
    “你的身體還沒好,不能喝酒,尤其酒跟『春纏』的毒性正好相和,若是喝了,只會加快死期,先忍忍吧!”解無恨看著他的嘴型,不由
得微笑,溫和勸告,那模樣好像之前根本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一樣。
    “哼!”
    掙扎起身,抓過冰霜手中的魚,狠狠地咬了一 口,然後才發現自己還在之前爬上來的岸邊,並沒有被移回穀裏。
    他不認爲解無恨會沒辦法把他帶回穀,所以既然仍放他在此,必然是有原因了。
    “怎麽,你不打算抓我回去了?”
    瞧見他說出那個『抓』字,解無恨只是微笑搖搖頭。
    “何必把我們當成惡人呢?我們不過是爲了你的生命著想,爲何你就是不懂?”
    他的不知珍惜,真的令他感到非常難過。
    當他瞧見他跳進河裏的那一瞬間,心脈似乎也跟著停止,一時之間天昏地眩,正巧他先前爲救他傷了身,要不是冰霜正好趕來扶著,他恐
怕早昏了過去一起摔到河裏。
    他不懂……
    他真的不懂爲什麽他會如此不重視自己的生命?是因爲他不曉得自己的生命是由多少努力換來的嗎?
    莫磊沒說話,逕自從火堆裏再取下一條烤好的魚,這個問題他們已經再三討論過了,既然價值觀不同,兩個人的討論也就不會有什麽一交
集點,又何必浪費時間。
    瞧他那模樣,解無恨一向淡然的表情終於皺起了眉頭。
    “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是你娘親犧牲自己的生命換來的?”
    莫磊張大雙眼,轉頭瞪住語出驚人的解無恨。“你說什麽?”
    “我說,你的生命,是你娘親當初用生命換來的。”如果能讓他好好珍惜自己,即使必須打破當年的誓言他也不在乎,反正這麽多年來活
著的日子也不見得多麽精彩,即使是遭到了天打雷劈而死又如何?
    “你從何而知?”要知道,當年他義父撿到他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試著幫他找尋他的親生父母,只是這麽多年來,一點線索也沒有,有人說
當初他的父母丟棄他的決心是多麽強烈,才會連一點足以供他認親的事物也不給,這樣的一個說法曾經讓他年少的日子充滿憤怒以及自卑,若
非有義父的教導與疼惜,他怎能好好沒踏錯一步地走過那一段歲月?
    所以後來他不但不曾試著去尋找自己的根,甚至還痛恨別人在他面前提起他的親生父母。
    現在這個認識不過幾天時間的人,竟然跟他說,他的性命是當初他母親犧牲換來的。
    “當然是你父親跟我說的,當年你娘的身體根本就不適合懷孕生孩子,甚至連能不能活過二十歲都不知,你爹本來不想讓你娘親懷孕,寧
可等你娘親身體好了的時候再來想傳宗接代的事情,沒想到一次意外,竟然讓你娘親懷下了你。”解無恨輕輕地說,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也
早忘記自己說話是怎麽樣的聲調,可是他隱隱約約記得,在還能聽得見的時候莫磊的父親是怎麽樣對他述說著自己的故事。
    解無恨聽不見自己的聲立,可宜一他兩個人卻聽得很清楚,他說話的方式並不很清晰,不過裏面濃濃的思念讓人永遠也無法忽視,這使莫
磊懷疑起自已的親生父親究竟和解無恨是什麽樣的關係。
    心抽了一下。
    “當你爹還在猶豫是否要讓你娘親生下你的時候,你的娘親只是笑著看著他,那一刻不需要你娘親多說些什麽,你爹便已經懂得你娘的意
思了。她想生下你,很想很想,因爲她的生命有多遠的期限,沒有人可以知道。在陪著你爹走訪千山萬水,仍治不了你娘親的病之下,有什麽
樣的結局,你爹娘心裏也很明白……正是因爲如此,你娘親才想生下你,想生下她和你爹的孩子,讓生命由你的出生而延續。”
    莫磊垂下雙眸,目光直直地注視著地上已經開始枯黃的落葉,這些仍帶著點綠的落葉,彷佛就像他娘親當年生命已經走到盡頭的模樣,當
它們落下的時候,有的隨風飄揚,有的卻固執地直直落下,在半空中裏旋轉,蕩在泥地上,似乎可以聽到落葉歸根時的聲響。
    歸根的落葉,化爲春泥,然後滋養出屹立不搖的樹幹、美麗的一化朵以及圓滿的果實及種子……
    如此不諒解自己的親生父親,解無恨忍不住激動地放大聲音,帶著強烈憤怒悲傷的聲音,在聽不見自己說話的狀況下,顯得有點變調甚至
是可笑,只是在這個時候,沒有人笑得出來。
    這是冰霜第一次瞧見自己的主子如此激動,也是第一次聽到他說這些事情,聽了之後她才恍然察覺,自己一點也不瞭解自己的主子,她一
直以爲他單純的像張白紙,沒有人在上面沾染半點記憶的痕迹,也以爲他的世界裏除了自己跟雲影之外,也就只有那個不曉得什麽名字的怪人

    直到現在……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主子也有著屬於自己的記憶,而且恐怕主子的年紀不像自己所想得那樣年輕,因爲主子說的事情,她都不曾參與
其中,那代表發生在她認識主子之前。
    人的記憶可以從什麽時候開始?                
  兩歲?三歲?還是五歲?
    主子的這些記憶是在哪時候發生的……
    “又說不出來了?我不懂你怎麽每次說到這一件事情,就開始吞吞吐吐,是不是我認識你不夠?其實你本來就是個喜歡說話吞吞吐吐的人
?”此刻的心情,讓他連說話的字句都不想考慮太多,即使話裏的意思可以說是對人的一種污辱。
    “那些事情,是你父親告訴我千萬不能跟你說的,不能說的事情,必然有不能說的原因,你又何必非得揭開這一層紗?知道這一件事情,
你不會更快樂。”
    “我愉不愉快是我自己的事情……現在你想怎樣?抓我回去?還是乾脆把我迷昏到事情過後?反正不管哪一種都稱了你的意不是嗎?”                   
  該死的!
    他冒著生命危險跳進激流還從瀑布上頭摔下來,竟什麽也沒得到,真要說得了什麽的話,不過是滿肚子的疑問與懊惱,最令他不解氣的竟
是解無恨說起他父親時,那表情神態讓他心裏萬分不舒服。
    說不出來的秘密?只有見不得人的事情才會是秘密,他親爹跟解無恨之間!
    去他奶奶的!                 
  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解無恨望著他難掩憤怒的表情搖搖頭,他不知道改變一個人的想法竟然是如此困難的一件事,還是因爲他和人說話辯解的次數太少,所以
話語間的技巧與說服力拙劣地讓人聽不進耳中?
    “我不是來阻止你的。”幽幽的目光對著他,從他跳下河中脫逃的那一刻,就已經明白當莫磊這種人決定要做什麽事的時候,不管是誰、
用什麽樣的方式,都阻止不了他。
    “我陪你一起走,既然我阻止不了你,至少一路看著你的傷勢……”
    “讓你可以安心一點?”莫磊的語氣是嘲諷的,一邊的冰霜差點忍不住沖過去賞他一巴掌,跟這個男人相處,她會越來越討厭出穀,想到
這種人竟然還會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那其他的小角色不曉得會讓人氣憤到何種地步。
    解無恨聽不見他嘲諷的語氣,不過很多時候,眼睛所說的話比嘴巴能說的更多。看著他眼裏的嘲弄,即使明明清楚他不過是一時之間的口
不擇言,胸口仍是倍感傷害的隱隱作疼。
    “是啊……讓我可以安心一點……”輕輕地回應,起身慢慢地走進一邊的林叢之中,在轉身的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讓莫磊的心好似狠
狠地被槌了一下。
    “該死!”
    咒駡自己的衝動,連日來時間的緊迫,傷勢的無法挽回以及令人措手不及的秘密,把他過往最令人讚歎的冷靜給破壞的一乾二淨。
    以前他不會這樣的……
    爲什麽在這個男子的面前,他會變得如此不像自己……
           
*****
  『對不起。』
    『爲什麽要跟我說對不起?』依然顯得稚嫩的聲音非常疑惑,不曉得爲什麽這個總是對自己很好的男子會突然說這一句話。
    『如果不是我的自私,也許……』
    『我都說了沒關係的,我不介意。』小小的聲音打斷了男子的話,話裏的淡然與沈穩,和清脆嬌嫩的孩子聲音顯得異常突兀。
    男子摸摸孩子的頭髮。『可是我仍然會覺得愧疚,你該有自己的生活的,孩子。』
    掌下的小小頭顱搖晃起來。
    『不是的,如果你沒有出現,我還是沒辦法有自己的生活,正是因爲有你所以我才知道什麽是生活,所以我不介意,只要能幫上你的忙,
我不介意。』
    男子知道孩子說的是實話,記得他第一吹進到這穀裏的時候,瞧見這孩子的模樣,真讓他嚇了一大跳,還差點對自己想求的那個人大打出
手……如今—他不但不再是那個會對不平事而義憤填膺的男子,反倒成了共犯。
    『你是個好孩子。』
    『真的?我沒見過其他的孩子,我這樣算是好孩子嗎?』
    『嗯……我也沒有生過其他的孩子……不過,我想你一定是好孩子。』瞧見小男孩難得一見的天真模樣,男子微微一笑,笑起來如春風和
煦的溫暖,讓小男孩轉不開眼睛直直瞧著。
    『外面的人,每一個都跟你一樣嗎?』如果是的話,那肯定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地方。
    『不,不一樣,每一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就算長得一模一樣的兄弟,也會有不一樣的個性,以前我內人常常說,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
獨一無二的,所以只要活著,就要好好努力給自己一個完整的開始與結束。』
    『是嗎?』可惜他沒辦法體會他妻子所說的含意,因爲他見過的人就只有三個,因此不曉得這些話是不是真的,不過他相信他的話,一直
以來,他說的每一句話他都信。
    『是的。』
    『那,有一天,你帶我去看看好不好?』
    『看看外面的世界?』
    『嗯!我知道那個人不會同意,可是也許有一天他真的答應了,如果那時候我還活著你也還活著,一定要帶我出去看看好不好?』
    『好,怎麽不好,而且我還要說,如果那天,那個人願意讓你離開,而我卻不在的時候,我的孩子也會替我帶你好好看一看。』
    『你是說那個娃娃?』
    『嗯!現在他還很小,可是有一天他會長大,而且會跟我一樣高大,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跟你一樣?』
    『嗯!』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小男孩思索了一下,然後露出淺淺的微笑。
    『那就這麽說定喔!不可以反悔喔!』一隻大手跟一隻小手小相勾在一起晃了幾下。
    『絕對不會!』

  猶言在耳的約定,他無法忘記,只是心裏明白,當年的諾言不可能實現。因爲那時候,他們都以爲不會有哪麽一天,勾著手的承諾,並不
是戲言,可也不是能實現的約定。
    那到底是多少年前?
    他記不得了,自從聽不到聲音之後,似乎日子過得翩然飛快,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觸。
    一個白色的身影來到他眼前,熟悉的臉龐面對著他,輕盈的身子在一邊的樹下蹲了下去,和坐著的他雙眼平視可以更清楚地瞧見彼此。
    因爲他聽不到,所以冰霜跟雲影一直都是以這個角度跟他說話,這樣他才不需要辛辛苦苦去辨別每一個說出的字,可以更容易地知道對方
想表達的意思。
    “怎麽了?”
    那張小臉一看就知道有話要對他說。
    “主子,我們真的要陪他去嗎?”
    “是啊!你不想一起去嗎?如果不想去,可以留在穀裏。”       
  “不是的。”冰霜連忙搖頭,他從來就沒有過離開主子身邊的念頭。
  “那怎麽了?”
    “我們不適合出穀。”
    “我知道。”冰霜跟雲影的武功也許不錯,但跟在莫磊的身邊,恐伯一路上都是想追殺他的人,莫磊的毒傷未愈,他自己又不會武功,就
算兩人的武功再好,想回到莫磊的迷林城,死在半途中的可能還比較大。
    “那您爲什麽下這個決定?”不過是一個還算陌生的人,也許過去有些特別的淵源,但也不值得爲那樣一個不知感激的人付出這麽多。
    “他對我來說很重要。”
    “很重要?爲什麽?是……那個不能說的秘密嗎?”也就是那個連她也不清楚的故事及過去。
    解無恨點點頭,總是身在穀中,平常披頭散髮習慣了,現在紮著髻讓他好不習慣,隱隱作疼的感覺,彷佛連點頭這個動作也顯得沈重。
    冰霜察覺主子細微的神情,探身伸手把頭上的束帶給拆下來,讓那一頭烏黑帶著藥香的黑髮像瀑布一樣滑落。
    不曉得那個莫磊夠不夠細心,可以發現主子身上許多異于常人的地方,像聽不見聲音、身上有股自然的藥香這一類比較容易發現的特徵之
外,其實還有些小小的地方跟一般人不同,就像那一雙黑得讓人分不清眼瞳的眼珠子,除非拿燭燈近照,否則不管遠看近看都像是一顆黑耀石
鑲嵌在雲母白的珍珠上,很美麗也很詭異。
  “……算是吧……你想知道?”
  冰霜點點頭,她何止想知道而已,她好奇極了。
    “……也許以後有機會說……”在莫磊那一個頑固的性子下,秘密很難守住。
    “我只能這麽告訴你,如果不是他的父親,你我今天不可能有相遇的一天。”
    “爲什麽?”話一出口,立刻便明白這一句話不過是白問而已,若是可以說的話,主子早就說了,何必爲難自己苦苦守著。她的個性爽直
,最能瞭解事情放在心裏想說卻不能說的痛苦。
    果然,解無恨搖搖頭,沒有再多做任何說明。
    可在他搖頭,藥香隨著發絲飄入冰霜鼻間的那一瞬間,腦袋恍若瞬間被打開了一條通路一樣,想起一個非常可能是答案的事。
    “難道……跟主子你的身……”
    解無恨苦笑,現在才知道自己身邊的人竟然有一顆靈敏異常的腦袋,幾乎是同一刻,就馬上聯想到了答案。             
  “也許可以這麽說。”
    “咦?真的,那……那……那……”那了半天,那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爲儘管自己想法正確了,可是依然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來,就
像知道故事裏的一個過程,可沒有開頭沒有結尾依然一點用處都沒有。
    她的結巴讓看著他嘴型的解無恨困惑了好一陣子,因爲他以前有聽覺的時候,從來不曾聽過結巴是怎麽一回事,現在聽不見了,更不明白
她張著嘴,舌頭在齒間彈了一下又一下究竟是什麽意思。
    發現他疑惑的眼神,冰霜深吸了一 口氣,閉口,然後想了一下所欲表達的話之後,才又開口。
    “我還是不懂,如果是因爲他讓您今天變成這樣,見到他第一面的時候,應該是放著他不管就好,爲什麽還要這麽辛苦去救他,你不恨他
嗎?”
    “不,我不恨他,你還是不懂……這件事可以不說的話,我一定不會選擇說出口,不說的原因牽涉了太多的事,現在你我不是都過得很好
?這此一事說了,不過是平添一份困擾,也許還有愧疚、自責、傷心、難過,所以即使我知道如果說出來,許多事情便可以得到解決,可目前
爲止,說出來會帶來的煩惱,比這些事情還要困難得多……”
  “啊!果然您不說的話,即使解釋了這麽多,我還是無法明白,只是我覺得,都是那麽多年的事情了,也許說出來並不會有什麽煩惱也不
一定,事事難預料,就像當初您救那個笨蛋,我也不知道他會帶來這麽多麻煩一樣。”
    看她一臉很是無奈的表情,解無恨笑了一下,這些天對他們這些人來說,的確起伏過於劇烈,習慣了平靜的生活,在突然間要面對這些連
一般人都不見得會遇上的問題,也怪不得她會無奈了。
    “對了!差點忘記說,您要跟著他一路過去的話,到時候先倒的人不是他,而是您自己怎麽辦?您跟一般人可不一樣,要是……”
    “沒關係的。”
    “什麽沒關係,大有關係,就算您跟他的父母親再有淵源,也沒必要因爲如此就爲那個不知感恩的傢夥送命吧?這一路上走過去也不曉得
經過的地方有沒有平常用的那些草藥,現在身上帶過來的只能維持幾天的時間,要是其中有中斷,您的身體斷了藥,痛苦的可會是您而不是那
個混蛋,說到這個,既然那個傢夥都不管自己的死活了,咱們包袱裏應該多背一點您要用的藥,而不是他要用的藥,那種人,像什麽止痛之類
的藥大可不用給他服用,痛死他算了!”想到自己跟主子辛苦半天,莫磊卻把這一番善意當成詭計,她就滿肚子氣,竟然爲了逃離穀,還不要
命地跳水離開,他們有那麽像洪水猛獸嗎?
    朋友兄弟是很重要沒錯啦!可以他現在的身體,沖過去幫忙不過是匹夫之勇,一起送死,爲了特地去送死而連累她主子,這種人喔……她
現在光是想到他的臉就覺得生氣,更別提是看他了。
    對她的氣憤,解無恨只是微笑,看她在原地踏腳,雙手好像抓住什麽一樣扭成一團,看來莫磊不要命的行爲真的是把她給惹火了。
    其實,他也很氣……
    可,那火氣才剛上來,莫名地又消了下去,自問是自己的本性如此?!抑或是針對莫磊而言……是不是對著那樣相似的一張臉龐,他永遠
也氣不起來?


第五章
    “喝了它吧!”
    離穀大概有五十裏遠,一家潔淨的客棧上房裏,解無恨端著一碗褐色的藥汁遞到莫磊面前,然後自己坐了下來,端起桌上端盤上的另外一
碗黑色濃藥,在桌子的一邊坐下,把看起來很苦的藥汁喝入口中。
    莫磊接過藥碗一口氣喝掉裏面難喝的東西,放下碗的時候,解無恨還在一口一口把自己那一份藥喝進肚子裏去,瞧著他忍不住微皺的眉頭
,可以想像那碗藥難喝到什麽程度,他坐在一邊,都可以聞到哪股濃稠的味道,剛剛喝的那碗藥之所以會那麽難以入口,有一半原因是因爲聞
到解無恨碗裏那種濃到不行的怪味。
    他第一次看見有這種光是聞就可以感覺出濃稠感的藥味。
    “你喝的那個是什麽東西?”瞧他沒病沒痛的樣子,怎麽會喝起藥來了?
    “藥。”解無恨一擡頭就瞧見他問自己的話。
    “這個我當然知道,是喝什麽的?”
    “沒什麽,因爲我以前喝過太多的藥,因此身體裏的藥性産生排斥,我喝的這個只是爲了維持體內藥性的平衡而已。”笑笑地簡單帶過這
個問題。
    “藥性排斥?沒辦法抒解掉嗎?”
    解無恨搖搖頭。
    “那麽毒?”他對藥類的東西不理解,對他來說,所謂不能抒解的藥物大概就是毒藥了。
    “不是的,不是毒藥,其實是很補的藥。”
    “很補的藥?”
    瞧他還是一臉疑惑的模樣,解無恨微微一笑上件事他本來不想說,不過想想說了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問題才是,所以想了一下,才把原因說
出口。
  “我是藥人,就是從小到大都用藥草養大的孩子,不論是有毒的草藥還是沒毒的,爲了中和許多強烈草藥的藥性,所以必須找一個才剛出
生的孩子,最好是在母親還在懷孕的期間便以藥草代替食物一點一點的改變胎兒的體質,等孩子生下來後,泡在藥草中讓藥性進入體內,以藥
草爲食,讓身體裏裏外外都充滿藥性,這是煉丹的另外一種方式,因爲許多藥草的本性不合,強制熬藥煉丹的話,做出來的東西不是不能吃,
不然就是吃了會死人的東西,所以有人就發明了把人當成煉丹爐來養藥的方法,稱爲藥人,我就是藥人。你受毒傷的那時候之所以能救得了你
,便是因爲我身上的每一部份包括血都是少見稀有的藥物,我讓你喝了幾滴我的血,先將毒性給控制住,然後再帶你回穀裏慢慢治療,我這樣
說你能懂嗎?”        
  第一次說這麽長的一大串話,讓聽不見自己說話聲音的解無恨有點疲累,因爲聽不見聲音,所以講出來的每一字發音他都要先稍微想一下
,覺得應該不會有錯之後才說。
    揉揉額際,過去他還聽得到聲音的時候,就不曾像這樣說這麽長的句子,現在聽不見了,要說更是困難,他很擔心自己說的話不成腔調莫
磊聽不懂,因此一邊思索著腔調,一邊觀察他的雙眼,確定他真的能聽清楚他所說的每一個字之後,才松了一口氣。
    對於他是藥人這件事,莫磊沒有說什麽表示,不過他瞧見他疲累的模樣,不禁伸出手握住他放在木桌上的手。
    “不需要說得這麽累,說錯我也不會笑你,而且我想我也不是腦子太笨的人,就算你說模糊了,我還是可以找出那個意思。”他一直都聽
得到聲音,因此不曉得對聽不見的人,說話竟然會是如此辛苦的一件事,尤其無恨爲了讓他能清楚聽懂,每一個字句都說得慢慢的,雖然沒有
一般人清晰,不過還是很清楚。
    包住自己手背的大掌異常溫暖,解無恨反手握住他微感粗糙的大掌,有點兒好奇地觸摸他掌心的老繭,粗粗的、硬硬的,尤其是虎口部分
,硬得掐都掐不進去,跟他柔暖細長的手比起來,他的感覺讓人安心多了。
    “我知道了。”他不懂,他也不會多做解釋,因爲他跟他不同,是一個很正常的人,總是可以聽見別人說話的聲立,自己說話的聲音,因
此無法明白如果他不努力說清晰的話,有一天他必然會忘記該怎麽說。
    他的世界沒有聲音,因此沒有讓他學習依靠的憑藉。
    “希望你是真的知道。”
    莫磊也是個細心的人,怎麽會看不出他隱藏在心裏的心思,但他的意思是,他不在乎他說話清不清楚,也不在乎那些奇怪的語調有多麽可
笑,他單純地希望他不必讓自己去負擔這些不必要的事,況且自己心裏一直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種感覺彷佛像是即使有一天解無恨連一句話
都說不出口的時候,他照樣可以瞭解他想表達的事物。
    他不想要用“心有靈犀”這一種詞來形容這樣的感受,儘管那很貼切,只是心裏下意識裏拒絕讓這個詞藻浮現在腦海裏,好象如果這漾的
一句話一清晰,那就會忍不住沖出口說一些連自己也不曉得爲什麽會說的話,甚至可能做出一 些腦袋完全無法理解的事情一樣。
  “事實上,從忍識到現在,他己經做了很多自己平時不敢想像的事情了。
    解無恨微笑,秀美的臉蛋即使不是傾國傾城的人間絕色,可那種少見的俊美有股讓人不願意把視線轉移的清幽,即使在穀外也是一身的白
衣,如此顯眼,讓他開始擔心回去的一路上不僅會增加麻煩,還會給他帶來傷害。
    他是救了他的人,現在卻被他這個被救卻不知圖報的人給拖下水,說不愧疚那是假的。
    他曾經在力氣恢復的時候想過把人給甩開,可別說以他現在的能力不足以甩開輕功特好的冰霜了,就連自己喝了一身的藥味,想逃離解無
恨靈敏鼻子的追蹤也有困難。
    “下去走走好不?客棧的小院子裏有一株楓樹,聽小二說那棵楓樹是這城鎮最好看的一株!每次到了秋季,整個樹頭的葉子像血色一樣的
火紅,也不少客人都是慕此楓樹之名而來,我們來了一段時間了,都還沒過去瞧瞧。”瞧見莫磊不自覺帶上無奈的表情,怕他又開始想些什麽
危及自身安危的事情,於是想起之前剛住進客棧時小二因爲沒有多餘的上房時所說的幾句話。
    “都已經黃昏了,現在賞楓不覺太晚?”
    “有什麽關係?楓紅夕陽紅,不啻是另一份美景?”
    這次換莫磊爲他的話帶上笑容。“好吧!楓葉看多了,真正像血色一般鮮紅的倒是沒見過,希望不是小二哥誇張。”並不真的期望能見到
血色紅的楓葉,畢竟江湖如此之多的風景,哪一處有楓葉的地方一到入秋,不都是標榜著楓如血紅或是火紅,常常到了那裏,一看也不過是深
深淺淺的橙色交疊,那些誇張的形容,不過是希望遊客可以多點罷了!
    ……他只是不忍拒絕解無恨的請求。
    “相信不會的。”解無恨得到他的應許,臉上的笑容多了點燦爛,反手拉住那個握著自己的大掌,拉了人就往客棧院子裏快步走,連冰霜
都忘了叫。
    莫磊眨眨眼,突然想到這好像是解無恨第一次出遠門,沒料到一向淡淡然的人,第一次出遠門時也會有這樣生動的表情。
    如果……事情過後,他還活著的話,也許可以帶他到處去看看,別讓他急著回穀……這樣的主意!似乎不錯……
  院子裏的楓葉,果然如小二哥說的一樣,是很少見的血色紅,尤其在黃昏的映襯之下,那種鮮豔的紅,彷佛染了滿枝葉的鮮血,隨時都會
滴下來一樣的詭異,很詭異可也很美。
    解無恨放開他的手,走到樹下,將一片掉落的楓葉揀起,放在捧著的雙手掌心之中,白的白,紅的紅,讓一邊看著的莫磊不禁皺起眉頭,
那種好像皮膚上沾染著血的感覺,令他很不好受。
    他不是沒見過人的身上流淌鮮血的模樣,尤其斷手斷腳的場面他看得可多了,偏偏想到解無恨身上染血的情景,他就無法忍受,猶如一張
白紙沾染紅漬一樣的刺眼。
    向前取過他手裏的那片葉子,用身上帶著用來包傷口的白布把它給輕輕包起,再也瞧不見半點血色之後,才將白布包放到解無恨的手中。
    “留著效紀念。”
    解無恨訝然,他突然的溫柔與體貼叫他有點傻眼,可心裏一股奇特的感受,卻在同時一點一滴的慢慢在心口處上湧。
    “謝謝……”雙掌闔起,壓著那塊包著楓葉的手,儘管天候微涼,手心裏那一塊小小的地方還是很溫暖,他從來沒有收過什麽禮物上片楓
葉是第一個,雖然是自己揀的,卻是莫磊親手包好送給他的。
    他的第一個禮物,是莫磊送給他的……好高興……
    “不客氣。”
    覺得突然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怪怪的,莫磊不曉得該說什麽好,剛剛他的動作並沒有多想,現在做了也不覺得後悔,不過是包好一片葉子給
他而已,不過解無恨臉上那一份動容的表情讓他感動了一下倒是真的。
    他的表情讓他聯想到第一次從父母親手中拿過糕點的孩子,一點點的好奇,許多的興奮,還有很多很多的快樂與滿足。
    他喜歡他這個表情。
    “啊!入夜了。”就這麽一個恍神的時間,本來還在山邊的烏日在一瞬間沈入山後,除了山邊緣處還帶了點深橘色之外,仰頭望上去的天
空已經成了深色藍藍的一片,可以瞧見幾顆比較一亮的星星閃爍著。
    “這麽快?”莫磊跟著他仰起頭,瞧見夜空星光也微感訝異!從來就不知道天可以黑的這麽快,才幾句話一下子的時間而已,過得如此不
知不覺。
    “以前……”轉頭瞧著他看著天大的側臉,雖然這個角度比較不好去猜他的嘴型,可他並不想因此移動位置,他喜歡他的側瞼,很剛毅的
樣子。“……以前,我和你爹常常會在這樣的夜晚,一起喝杯茶聊聊天,那時候我年紀還很小,有太多的事情都不懂,所以幾乎都是你爹說我
聽。”
    難得他肯主動說起他父親的事情,莫磊轉頭讓他可以把自己看更清楚,不會漏看了他所說的每一個字。
    “你跟我……爹……在一起多久的時間?”
    “多少年……從我第一次見他到最後一次總共經過了四年的時間,不過前面兩年我很少有看到他的機會,後來兩年我跟他一直都在一起,
你是最後一年的時候出生的。”
    “你大我這麽多?”莫磊驚訝。
    瞧他瞪他眼睛的模樣,解無恨莞爾。“看不出來嗎?!我大你很多歲,至於到底多少歲,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爲我是我師傅帶回谷的
孩子,而且一直住在谷裏,從來沒注意過時間流逝,或者應該說根本不曉得什麽叫做一個月,什麽叫做一年,我會知道怎麽計算年月日,還是
後來你爹教我的。”
    “你的臉想騙人的話很容易。”他是可以從之前說過的話猜出他比自己大,不過卻不知道大這麽多,而且如果兩個人什麽話都沒說過的話
,從那一張臉,他還想說他比自己小。
    解無恨又笑了。
    他很高興自己把莫磊給救了起來,他讓他找回了笑容,過去的日子並不痛苦,可正因爲沒有痛苦又平淡,所以也沒什麽可以像這樣開懷而
笑的機會,平常的微笑不過是臉上的一種表情,跟面具一樣與內心沒有太多的關連,那令他幾乎忘記了怎麽真正的去笑。
    瞧他笑得如此歡愉,莫磊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暫時忘記了一直記挂在心裏要趕回去的事情。
    “你跟我爹娘是怎麽認識的?”
    解無根沒有猶豫,望著他的臉輕輕地說。“那時候你爹爲了救你娘,不知從那裏知道了我師傅的名字,所以想盡辦法入谷找我師傅救人。

    “爲什麽要找你師傅?”既然是個名不知傳的人,依照解無恨口中所說,他親爹應該很愛自己的娘親,怎麽會願立息相信一個聽都沒聽過
的人可以救自己的的妻子。
  “如果你瞧過我師傅,就可以知道爲什麽你爹願意相信他,而且如果不是爲了救你娘,也許……”說到這裏,猶豫了一下,不過那並不是
什麽特別秘密,還是決定告訴他。
  “也許我也沒有機會活到現在。”
  “什麽意思?”
  “我說過,我是個藥人,師傅在我還是胎兒的時候就開始讓我娘親吃藥,等我一生下來就人立刻把我泡進藥水裏,然後帶我回穀,所以在
我有記憶開始,我一直都是活在藥罐子裏,像活在母親肚子裏的胎兒一樣,靠著藥水長大。本來我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我師傅製作藥人的過
程失敗而死,或是成功被人當藥吃進肚子裏,是你爹正好帶你娘來,不忍心拿我當你娘的藥材,於是花了許多的力氣,才說服我師傅讓我從藥
罐子裏出來,然後每天用刀割腕取一小杯的血讓你娘下藥,我才得以活到今天。”
    輕輕說著有些駭人聽聞的過往,莫磊心裏也跟著百味參雜,不知該感激因爲他師傅的狠心,所以他娘親才得以活到生下他爲止,還是痛恨
他的殘忍,竟然養一個活生生的孩子當藥材。
    “你的身體真的有那麽補?”決定揮去腦子裏盤旋的問題,故做輕鬆的轉移話題。
    “是啊!養了這麽多年的藥,能不補嗎?”
    “那不就跟唐僧一樣?”
    “唐僧?”
    “你不知道?”
    解無恨搖搖頭,他知道的事情都是從穀裏的書裏看來的,不過那大部分都是醫學類的東西,自己其他的知識,是那兩年的時間跟莫磊父親
學的,可惜他爹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可以跟他說故事。
    “那是民間相傳的故事,我偶然在客棧裏聽一個老爺爺跟孫子說故事的時候聽來的,裏面是說唐朝一個往天竺取經的和尚,因爲是得道高
人,所以妖怪們都說吃了他的肉便可以長生不老的奇怪故事。”
    “吃了我的肉可沒辦法長生不老。”
    “是嗎?可是我看也許挺有效的。”
    “怎麽說?”
    “看你就知道啊!”
    “看我?”他身上有那個地方有寫吃了我可以長生不老的字嗎?
    “瞧你那張跟年紀一點都不合的臉,不是挺有說服力的?”
    解無恨楞了一下,然後終於忍不住笑出聲音,虧他可以想出這個理由來,而且好像還挺有道理的。
    “也許吧!我看的書裏是沒有說過什麽長生不老,但是如果直一的把我給吃了,練武的人憑增強大的功力是……嗚……”
    沒機會說完話,就被莫磊的一雙大掌給捂住嘴巴,他莫名其妙地瞪大眼睛,看著大掌的主人目露凶光地瞪他。
    “這種事不要在這種地方說,而且還說的這麽大聲,不怕死啊?”
    解無恨回他一臉無辜。
    放開雙手,莫磊歎了一口氣。
    “我該想到你對江湖上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尤其是這種你追我搶的爭奪。我們這些江湖人,能行走在這一塊地方不死,靠的就是自己一身
武功,武功越是高強腦袋越是精明,活下來的機會自然就越大。腦袋精明這一點是生下來就注定疋的了,想改都改不了,可是武功高強這一點
卻是可以由後天養成,所以爲了培養自己的實力,江湖人常常爲了什麽可以增加功力的靈藥而殺得你死我活,許多時候都是靈藥沒拿到手,命
先給送掉。搶的人都這樣了,更別說你是個被搶的人,你體質的事情要是傳了出去,聚集而來想吃掉你的人,肯定比要攻打我城的人還要多上
一倍不止。”幾句話根本就沒有發出聲立說,反正解無恨讀的是他的嘴型不是他的聲音,因此這種說話方式自然最安全,只有讓自己想說的物
件聽到。
    “抱歉,我不知道。”
    “算了,這個時間應該沒什麽人才是,而且就算我現在只有七成的功力,四周如果有人我還是可以察覺,除非是功夫比我好的人才有可能
躲過,而功夫好的人在這種時刻自然沒必要躲躲藏藏,只是你千萬記得,這件事可別說出去。”
    “我記得了。”像孩子一樣,解無恨很認真地點頭,認真到差點用自己的雙手捂住嘴巴。
    “呵!”瞧他這模樣,剛剛還有一點點緊張的氣氛完全消失無蹤無影,莫磊笑著在鋪著楓葉的地上坐了下來。        
  解無恨望向坐在地上仰望天空的他,他站著,他坐著,這樣的角度,可以把彼此的瞼龐看得很清楚,而且像是有一股魔力一樣能把人的視
線定在彼此的身上。
    “那你呢?”
    “我什麽?”
    “你會想要吃掉我嗎?”
  “我……不會。”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
    “爲什麽?”
    “心裏面會不舒服的事情我不想做,要我吃了你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那如果是其他藥人呢?”重點是在於他?還是在於不吃人?
    “其他的?我考慮一下,我可沒吃人的習慣,不過要是只喝喝血就可以增加功力,老實說,挺令人心動的。”他早說過自己不是那種一絲
不苟的人,如果爲了必要的事情,也許吃人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小事一件,當然,重點那個被吃的人不可以是解無恨,他不想吃他,也不相心有
人吃他……
    “那……要是出現了那種可以增加數十年功力的藥丸呢?”聽見他不吃自己,心裏其實很高興,相處的時間不多,但他知道他不是那種道
貌岸然的人,說不吃絕不是因爲那是人所以不吃。
    “那當然是偷、拐、搶、騙也要弄到手。”與其留著讓其他人吃而有機會害自己,還不如自己想辦法不讓別人知道弄到手。
    解無恨聽到他的答案,原本微微上揚的鳳眼眯成了彎彎的新月。
    “爲什麽不吃我?”
    “吃了你,婉瑩的心裏會不快樂,我也會愧疚一輩子,與其帶罪活一輩子,還不如早一點死死算了。”
    “你不會死的,一定可以找到可以治療婉瑩姊姊的藥。”
    “那當然,用偷的、用搶的也要弄到手。”到最後,還很神氣地哼了一聲,讓小小年紀的自己笑了出來。
    一樣的答案—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答案,只是過去回憶裏的那張臉龐,說起這些話的時候,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而莫磊說這些話的時候
,卻是理所當然地傲然與狂逆。
    “你果然是你爹爹的孩子……”
    “什麽意思?我可不想成爲某人的影子,他是他,我是我,不要跟我說什麽我跟他一模一樣的話。”莫磊半眯起雙眼,氣質在一瞬間轉爲
冷然,帶了點不悅地瞪著他要他說仔細。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說,你果然是你爹爹的孩子,有些地方很像,可是卻又很不一樣……你不是你爹爹,我一直都知道,如果真把你當
成影子……我不會救你……”
    “跟你說話跟打謎語似的,你不可以說得清楚一點嗎?”
    解無恨在他身邊一起坐了下來,突然慢慢地伸出雙手,輕輕捧住他的臉,然後順著臉頰將兩手移到頸後,輕輕地慢慢地抱住他,把自己的
臉龐埋在他的肩上。
    “如果真的把你當成你爹爹,我不會救你,你爹……在你娘死了之後,就像一個充滿著人類表情的傀儡一樣……那時候,我看了心裏好痛
好難受,眼睛明明是看他笑著,卻總覺得耳朵裏可以聽到他在哭的聲音,就像那天你娘親生你的時候,你爹爹抱著你娘哭泣那種聲音,一直、
一直都在我的耳邊停不下來。”
    後來,他常常問自己,什麽樣的感情,可以讓一個人永遠帶著哭泣的表情,是不是就像自己曾經嘗過的痛楚一樣?痛到眼淚無法控制地流
下。
    “你……”被他這樣抱著,莫磊僵在原地,雙手張得開開,覺得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兩個大男人的……
    “你這樣……叫我怎麽安慰?說了……你也聽不到啊……”
    夜晚的星星很亮很亮,如秋的微風吹過,把無奈又掩飾不了心疼的喃喃自語,傳到院子的小小角落。
             

第六章
    離開了小鎮之後,三個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往迷林城,只是從來不曾趕過路出過遠門的解無恨,在第三天裏臉色變得十分的憔悴,尤其一路
上他除了喝過藥汁跟幾種可以炒著配飯吃的草藥汁外,根本就沒吃過其他的東西,所以到了後來體力無法負荷,
    整個昏呼呼地倒在莫磊的懷裏,兩頰雙唇一點血色也沒有,配著過於白晰的肌膚,看起來跟個死人沒什麽兩樣。
    “爲什麽不多吃點東西?”後來才發現他只吃這麽一點點的莫磊,心裏捨不得對不舒服的解無恨吼!只好反過來質問同樣感到疲累的冰霜
。她雖然也沒什麽機會出穀—不過至少都有在走動,而且三餐正常食用,不像解無恨那麽不正常。
    “主子本來就只吃這些,是你自己沒問,主子又不讓我說的。”他氣,她更氣,因爲她早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爲什麽?”他不想聽其他無關的廢話,他要理由。
    “因爲主子是個藥人,從以前到現在都是用藥養大的,腸胃根本就沒辦法食用正常的食物,而且就算勉強吃,也會因爲普通食物的寒熱物
性不同—引起身體其他藥性的排斥,根本就不可能爲了趕路而多吃一點,要不是爲了你這種沒大腦的行爲,我家主子幹嘛要這樣受苦,凶什麽
?”
    “怎麽不跟我說……”
    那幾乎是自言自語,不過冰霜還是聽到了,馬上深吸一口氣,鼓起身上殘餘的力量,發泄自己心裏的不滿。
    “問誰啊?當然是問你啊!如果我主子跟你說了,你一定又想辦法自己一個人偷偷走要我們不要跟,可是我家主子就是擔心你,怕你身上
的毒沒有他時時照料,沒幾天就在半路上一命嗚呼,所以才一聲不吭。你知不知道藥人根本就不適合在外面這樣到處走動,那還是主子因爲以
前有機會離開養藥的大罎子才能像現在這樣走動,換成是其他藥人,一輩子都只能待在藥水裏,連走路是什麽滋味都不曉得,說不成才一剛離
開藥水就馬上一命嗚呼,要不是爲了你,誰會跟瘋子一樣自己折磨自己?”不知感激的混蛋,她一開始不應該對他那麽好的,最好給他餓個幾
天,讓他沒力氣從床上下來逃走才是。
    莫磊看向懷裏因爲不舒服正微弱地喘息的解無恨,即使在這種時刻上身的冷汗依然是散發著清新的藥香。他見到他的那一天,就發現了這
一個奇怪的特質,如今知道這個特質的由來,換來的是許多的不舍與心疼。
    “你幫忙喂一下馬料,我幫他換件乾淨的衣衫,這樣濕著很容易害病。”
    “你?”
    “不然你來嗎?”莫磊揚眉,意味興然地瞧著她的臉慢慢一點一點染紅,然後瞪了他一眼,不服氣又不能不服氣地走出馬車外喂馬去。誰
讓她雖然一直都在服侍解無恨的生活起居,可基本的更衣沐浴這些貼身事情還是都由解無恨自己來,要不然就是雲影幫忙,她一個姑娘家不適
合做這份工作。
    莫磊很快把那一身被汗濕透了的衣裳給脫下,露出一身瞧不見半點瑕疵的蒼白肌膚,也許是東西吃得太少而且又不正常的關係,手掌下的
肌膚儘管十分的水嫩充滿光澤,可卻過份消瘦,稍微一個呼吸,就可以瞧見肋骨浮現,肌肉底下的骨架有點小,肩不是很寬,不過搭配起纖細
的腰身與窄臀來,正好十分的柔和。
    他這才知道,原來男人的身體不見得非要強壯如牛才好看,像這樣瘦瘦的身子,只要寬窄的地方得宜,一樣很好看。
    ……不過……解無恨的身體跟一般人不太一樣,竟然連微小的汗毛也找不到半點,是因爲以前都泡在藥水裏的關係嗎?
    直覺地聯想到水裏的魚也是都不長毛的。
    真是的,都什麽時候了,他還在做這種無聊的想像。
    輕輕撫過潔白的胸膛,光滑得有點不可思議,像摸到有形的水一樣,涼涼的,柔滑到讓人難以相信的地步。
    若現在有人看到他的動作,肯定會把他當成有斷袖之癖的采花賊,因爲他正戀戀不捨地在一個男人身上好奇地撫摸著,爲掌心傳來的奇特
觸覺而感動不已。
    稍微平定一下心,打開一邊的包袱,取過乾淨的衣袍,果然整個包袱裏的衣物都是純然的白,而且質料也簡單的很,雖然不是很粗糙,但
是摸在手裏仍然有點衣料紋路的摩擦感。
    他的肌膚比較適合穿綢緞或是細柔的紗紡,一樣的冰涼一樣的柔細……
    腦子裏想著眼前這一個無瑕的身子穿上綢緞的模樣,一股熱氣直竄入腹,讓他嚇了一跳,連忙克制住自己翩翩浮想的思緒,手裏加快動作
幫解無恨換上衣物。
    ……他到底是怎麽了?
    竟然對一個男人的身體起欲念?
    而且……那感覺清晰地讓自己無法騙自己不過是一時糊塗,太過清楚,以致於讓他瞭解到只要解無恨在他面前寬衣解帶,他肯定又會有同
樣的情況發生。
    “到底是我不正常?還是你天生就有勾引人的本錢?”換好了衣衫,爲了讓他能夠躺得更舒服一點,將人靠在自己的懷裏,眼睛就這麽看
著那張即使蒼白中也不失其秀美的瞼龐,不由地自己問自己這個恐怕很難得到解答的問題。
    解無恨自然不知道他昏迷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只知道當他睜開眼睛,馬車外頭的天空已經是黑呼呼的一片一,一邊的空地上正燃著
柴火,柴火邊架著幾隻小魚跟一隻剝好皮的兔子,冰霜忙著在上頭灑香料,而莫磊……他在另一頭架起了一個小火爐,火爐上的藥罐子,呼嚕
嚕的聲音在蓋子邊緣震動著。
    那是他的藥,遠遠的就可以聞到那股藥味,以前都是冰霜幫他熬,沒想到今天竟然會是莫磊在做這一份工作。
    整理了一下馬車裏淩亂的被子,輕輕踏步離開馬車,雖然是休息了好一陣子,但是體力仍沒辦法完全恢復,腳踏到地面的時候仍然覺得有
點虛浮,差一點就站立不穩跌在泥地上。
    “你怎麽下來了?”解無恨腳尖剛踏上地面的時候,耳力甚佳的莫磊就已經察覺,瞧他連站著都快要軟倒的模樣,連忙放下手裏的工作來
到他身邊扶著。       
    解無恨扶著他的手,對他輕輕一笑,剛剛他忙著讓自己的腳步站穩,沒瞧見他說話。
    “你的藥吃了沒?”
    “吃了,你怎麽下來了,在馬車上休息不是很好?”知道他沒瞧見自己的問話,莫磊在心裏歎了一口氣只好再說一次。
    “可是……”讓你們這樣忙碌,我卻一個人休息……
    接著的話,他沒說出口,知道說了也是沒用,他們肯定不會讓自已幫忙。
    “別可是不可是的,讓你你好好休息就是希望你可以恢復體力,如果跑來幫我們的忙,又累倒了,那不就得不償失?”他不用說他也知道
他可是兩個字底下想接的是哪幾句話,明明看起來就是不染世俗的人,可那不知打哪來培養而成的善良上讓他感覺更像個正常人一樣,反倒令
人無法不憐惜。
    莫磊說的他也知道,但是看著他們忙碌自己卻什麽也不做時,心裏就是會覺得愧疚。
    “我說主子你就別擔心這些了,你看,反正我們都已經弄好可以開飯了,現在你就是想幫忙也沒有事情讓你做,那,藥我幫你倒好放在一
邊擱涼,快點趁熱喝掉吧!不然冷了喝更苦。”冰霜搶過來很快地說了幾句,與其兩個人在那裏爭執,她還不如趁兩個人說話的時候趕快把事
情給做好,讓主子想做也沒得做不是更好的解決辦法嗎?
    “辛苦你了。”
    “不會,又不是多難的事情,我們趕快吃一吃早點休息吧!因爲離下一個城鎮有點距離,所以今天只好在野外睡,主子您跟莫城主一起睡
馬車裏,我睡外面的樹上,您看那棵樹多大,上面的枝幹我看了一下,跟我們穀裏的小床差不多大小,應該挺舒服的。”怕主子又擔心她會不
會著涼這種事,趕緊把剛剛的發現給說出來,而且想來莫磊應該也不會推辭才是,她之前不久發現有人跟蹤的痕迹,想來他這個老江湖應該比
她更早知道才是。
    “是挺舒服的,比我們的馬車還要大,你可以放心。”瞧見冰霜暗示的目光,莫磊露出似有若無的一笑。
    瞧他們兩人一搭一唱,不會武功的他自然不能也爬上樹去瞧瞧是不是真的,不過看看冰霜所指的那棵大樹,應該不是謊話,那樹幹的大小
恐怕他們三個人展開雙手繞個圈圈也圍不起來。
    “那就委屈你了,馬車上的毯子記得拿去用,免得著涼。”           
    “不用了,待在穀裏那麽多年,天冷的時候也不用多穿幾件,還怕這種天氣?”她雖然稱不上一流的高手,不過內功在解無恨這個用藥高
手的培養下可一點也不低,下雪的日子都不擔心了,怎可能擔心這種不過入秋的天氣,況且他們三個人裏最需要毯子的人就是不會武功的解無
恨了,要她跟自己的主子搶毯子用,天塌下來都不可能。
    “可……”
    “你就別擔心了,凡是內功到了一定的程度,天氣的變化對我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影響,你要她蓋毯子,說不成她還覺得熱。”莫磊把人
給拉到自已身邊,然後半推半就地一起在火堆邊坐下,先取過一邊待涼的藥汁遞給解無恨,自己再抓了一隻魚吃。
    解無恨捧著藥碗發楞,剛剛他拉著自己走,一顛一顛的害他沒把他說的話給看清楚,只能從片面猜出意思,然後就被塞了一碗藥在手上。
手掌心有點燙的溫度,燙不傷人,而且在這種天冷的時候反而有點舒服,剛剛他瞧見莫磊把碗遞給他的時候,手停了很久,似乎是在確定他覺
得不燙之後才放心放手讓他取過。
    “謝謝。”他是個很溫柔的人,那種不說出口的溫柔,令他想要微笑。
    “沒什麽。”
    莫磊以爲他是在謝他幫忙熬藥遞藥的事情,所以沒有多想地繼續用餐,一下子把手裏的那條大魚給吃得一乾二淨。
    “好吃嗎?”吞著碗裏的藥,解無恨很好奇地問,以前他從來沒想過去吃平常人吃的束西,他性子淡泊,對吃的用的穿的都不是很在意,
對他來說只要能養活自己就可以了,所以以往瞧冰霜他們吃東西的時候,並不會覺得好奇或是想要嘗試。
    可莫磊吃東西的樣子,讓他有種也想要試試的衝動,很好吃的樣子。
    “還不錯,你家的冰霜挺會燒東西的,小小的一條魚隨便烤幾下,就比客棧裏廚子煮的好吃……你想吃嗎?”莫磊回過頭來,瞧見一雙充
滿好奇,在火光中閃閃發光的眼瞳,那模樣乾淨得叫人想要抱著疼惜。               
    解無恨很認真的想了一下。
    “嗯!有一點點想。”
    “可以吃嗎?”
    這次想得比較久一點。“一點點沒關係。”
    “真的?”看他考慮了那麽久的時間,這個答案讓他很懷疑,要是他吃了出什麽問題,那他會一輩子後悔。
    “真的。”這次是很肯定的答案。“不過真的只能一點點,吃太多的話怕身子會受不了。”
    雖然有了保證,不過莫磊還是想了很久,最後才從一邊火架上撕下一隻兔腿,然後捏了很小的一塊肉,遞到解無恨的唇邊。沒想到解無恨
竟像只小動物一樣,先是好奇地用鼻子嗅嗅,把香味聞進鼻子裏後才張口吃掉那一小口的烤肉,慢慢、慢慢咀嚼了好久,然後露出淺淺的微笑
來。
    好可愛……
    “好吃嗎?”
    “嗯!”笑得像個娃娃似地點點頭,嘴裏的味道他是第一次嘗到,可是滋味很好,真的很好,雖然他平常喝的藥汁一樣有苦有甜,但是剛
剛吃的那一口肉,甜味跟藥草的甜很不一樣,帶了一股很特別的味道,只是因爲他沒吃過肉,所以不曉得這味道應該叫做什麽。
    “可以再多吃一點嗎?”莫磊瞧他吃得滿足的模樣,心裏一陣騷動,本來還不打算讓他吃的,可是現在卻忍不住想伸手再捏一小塊給他試
試。
    解無恨想點頭,不過一邊的冰霜卻已經瞪大眼睛。“不可以!要是吃壞肚子怎麽辦?這些肉雖然藥性不多只要不多食就不會造成毛病,可
是主子您的胃從來就沒吃過像這種東西,以前吃的藥草也都是剁成細泥慢慢吃,一下子裝進這種東西,要是吃壞了肚子可不好。”
    “沒關係,一點一點來的話應該是可以慢慢適應。”他希望解無恨可以像平常人一樣。
    “你知道什麽,主子的身體跟我們可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不都是人嗎?”他相信只要慢慢來,變得跟平常人一樣絕對不是問題。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你以爲藥人之所以痛苦是什麽原因?”不懂還講得那麽理所當然,要是主子出了什麽事,他能付得了責任嗎?
    “我不知道,你來告訴我如何?”他是不懂,但是並不代表他會一直都不懂。
    “用幾句很簡單的話來說,藥人的身體跟剛出生的嬰兒差不多,你沒看過真正的藥人是什麽樣子,那種模樣,我一輩子都不想再看一次,
你能想像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因爲一直被關在藥罎子裏,導致身子跟兩、三歲娃兒大小一樣的景象嗎?而且他們只要一離開一直養著他們的藥
罎子,不小心摔在地上,全身上下的骨頭就四分五裂……”想起她剛到谷裏,穀裏還留著幾個藥人時的景象,她就全身發毛,那些藥人在那個
人死前都被賣光了,有一次不小心,養著人的藥罎子打破在地,裏面的藥人摔了出來,因爲正好還有幾階的階梯,人就這麽滾了下去,然後像
爛泥一樣七孔流血慢慢掙扎死在階梯邊,那時的景象,害她做了好久的惡夢。
    因此當她知道主子原本也是個被養在藥罎子裏的藥人時,被嚇得一顆心臟差點從喉嚨裏跳出來,注意了好久,終於讓她發現主子許多和一
般人不一樣的地方,於是照顧起來也就更加地小心翼翼,怕哪天主子不小心摔著了,就跟那天她瞧見的那個藥人一樣七孔流血而死。
    即使是見慣了血腥場面,聽著冰霜所說的景象,莫磊還是想皺起眉頭。
    “我沒那麽脆弱,我在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因爲你父親的原因,所以得以離開養著我的藥譚子,所以比起他們來,我好多了,其實已經跟一
般人沒有太多的差別,一樣可以走路可以吃束西!冰霜是因爲那時受到的震撼太大,才總是把我當成和那些藥人一樣。”解無恨輕輕解釋,冰
霜說的景象他自己看的比她更多,加上自己本來也是其中一個,所以感觸……可以說很深,也可以說很淡……
    很深,是因爲他知道當一個藥人是怎麽樣的感受,很淡,也是正因爲他明白當一個藥人的感覺,所以知道其實那並沒有什麽痛苦,在把胎
兒放入藥罐子的時候,意識是完全被封閉住的,所以他們跟活在母親的肚子裏沒什麽差別,彷佛一直睡著,囚禁與死亡並不是什麽痛苦的事情

    ……沒有快樂,自然沒有悲傷,沒有喜悅,自然也就不會明白什麽是痛苦……
    擡頭看看臉上依然是怒容的冰霜,再瞧瞧一臉冷漠眼中卻透著關心的莫磊,不管是哪一個人,他們所希望的其實都是爲了他好,冰霜希望
他能活得長長久久,因此不願意他去嘗試任何的冒險,莫磊希望他能跟平常人一樣,所以要他一點一點跨步往前去得到該有的人生。
    “已經很好了……”
    莫磊跟冰霜雨人難得有默契地爲他這一句話露出疑惑的表情,可過了一會兒,當火堆裏傳來柴火燒灼時“嗶跛!”聲,莫磊的雙眼顯現的
是恍然大悟的清澈,隨著清澈而來的,是一層疊著一層的心疼,那種痛,其實不真的很痛,可是正因爲他是如此細微一次又一次打在心坎上提
醒自己,腦袋才能清楚的去感悟去體會。
    真正不舍換來的疼,不是那種疼得在地上打滾的劇烈,而是這種讓自己揮之不去,不能不想的如絲糾纏。
    “我覺現在這樣已經很好,能夠一直這樣我便已經很滿。”他,沒有願望或者應該說,他本來有願望,可因爲達不成,所以不敢奢想。
    “我不喜歡這樣!”冰霜毫不隱瞞地回答。
    “我也不喜歡。”莫磊難得附和。
    “我們活著不就是要求好還要更好?我覺得愉快這種東西是要去爭取才能擁有的,即使是原地踏步不前,也是需要毅力站穩,我希望主子
可以活得更好一點……其實莫磊他說的也沒錯……”
    她喜歡看主子的笑容,最近這些日子,主子雖然過得辛苦,不過臉上的笑容是那麽的真實,和以前沒遇到莫磊時的淺笑比起來,這樣的主
子她看了也覺得快樂,她之所以反對莫磊,只是因爲許多擔心與一點點小小的不滿,不滿自己主子總是對莫磊付出那麽多,而那個混蛋卻老是
什麽都不知道地就開始提出一堆主意。
    如果真的關心主子,希望主子好,應該是需要好好細心去看去觀察主子的需要再來出主意。什麽都不想就給主意,一點誠意也沒有,這種
關心好浮面,她希望主子的付出可以得到同等的回報,即使這樣一來,關係超出了友情的範圍。
    “冰霜的顧忌也沒錯,是我說得太急,沒想太多,應該問得更清楚一點……無恨,人生不只是這樣,雖然我比你年輕,不過我看過的世界
比你寬廣,很多時候江湖裏的打打殺殺的確是令人心寒,不過如果沒有去嘗試,怎麽知道心寒是什麽樣的一種滋味?它固然不是令人快樂的感
受,但是當久遠的時間過後,我們回想起當時,得到的思緒儘管已經沒了當時的激昂,可是反而能擁有更多的感觸。”
    他說的東西,解無恨似懂非懂。
    他的知識絕對可以說是高深,不過都是從書上得來的片面,從來,他就不曾從那些死板板的書上得到什麽樣的感動,他的感動全部來自於
莫磊父子兩人,如此直接,如此簡單,所以他缺少可以從這個故事跳到另外一個故事的聯繫。
    莫磊所說的感觸,他似懂非懂。
    “不懂是不是?那就要努力去費心思尋找,如果有一天你能跟平常人一樣生活,我想終有一天你一定可以明白我所說的意思。”
    “換句話說,就是人要好好活著,努力活著,才能夠得到更多,人生才能夠更圓滿是不是?”解無恨總是清澈無比的眼瞳,首次染上了狡
黠,光是看著那一雙眼睛,不需要多想,莫磊便明白他話裏的雙關意思,他是反過來說自己既然知道人要好好活著才可以得到更多,那怎麽還
不聽勸地帶傷相心要去送死?
    “我的意思是這樣沒錯。”他承認,一直不曾否認過這個事實,人本來就是要好好活著才有意義。
    “你還好意田心說,既然知道幹嘛一點都不珍惜性命?存心想把我們給累死。”
    冰霜聽到他的回答,馬上得理不饒人,嚴厲地反問。
    “不過……”莫磊露出瀟灑的一笑,原本擱在一邊的長劍,長長躺在地上的銀穗被他的手一扯,躍上半空,在月光下轉了一圈又一圈之後
,刀光閃爍上晃晃晃的光芒橫過他胸前閃爍。“……有時候,人生裏某些事物,比生命還更重要。”
    “例如?”冰霜看了樹林間出現的黑影一眼,兩把短劍從寬大的袖口垂落張開的雙手。
    “例如,像這個時候,你覺得你會先保護自己的性命,還是奮不顧身護衛無恨的安全?”這句話,他是擋在解無恨的身前說的,所以只有
冰霜聽得到。
    冰霜一笑,之前兩個人之間的齟齬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互相的理解獲得共識。
    “這不是廢話嗎?當然是主子重要。”一樣是背過身,以莫磊所能夠聽見的聲音輕輕說道,很細微的幾句話,可凡是聽得見的人都可以感
覺出她的堅定。
    “那好,你後面,我前面,至於你家主子……”回身攔腰抱起解無恨,幾個腳步輕移,把人給送進了馬車裏,默契十足的冰霜已經在同時
護衛在馬車後。“……敢傷他的人,碎屍萬段!”


第七章
    解無恨藏在馬車裏瞧不見外頭的景象心已慌,加上又聽不見外頭的聲響連猜測的機會也沒有半點,心裏頭的那一份著急可真是筆墨難以形
容,整個人慌亂亂地叫他怎麽可能在馬車裏躲得住?
    才剛被推進車裏不久,馬上又蹲著身子掀開竹簾往外頭看,人影還沒見著刀光倒是先閃了過來,一刀砍在馬車車門邊緣,離他剛伸出來的
臉龐不過一指遠的距離,差點嚇得心臟都停了。
    “你出來做什麽?快進去!”瞧見敵人的刀子差點砍在解無恨臉上,莫磊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心跳差點停了的人,顧不得忍氣對著愣住的解
無恨就是一陣大吼。
    偏偏被嚇到的解無恨哪里有心神去注意看他說了些什麽,眼角瞧見另外一把砍向莫磊腰身的長劍,連忙出聲提醒,然後又引起了敵人的注
意力,下一刀又往馬車裏頭砍。
    “進去!”莫磊覺得他可能是會被氣死在這裏而不是被敵人給砍死,趕緊腳下的石頭一點一踹,飛射而去的小石塊立刻把砍向解無恨頸子
的刀刃給彈開,人往後一退,挪出空著的一隻手把解無恨又給推進了馬車裏。
    這次解無恨倒是看清楚了他說的兩個字,不過很不幸地正巧是他完全不想遵守的兩個字,從馬車邊的包袱裏取了一個香囊出來,然後很快
地又把身子給探出車門外,瞧見離他最近的敵人正在與莫磊纏鬥,手裏的香囊一解手隨便的幾個動作,香囊裏的藥立刻就隨著晚風飄送,一下
子佈滿整個林子。
    “有毒!”帶頭的敵人一聞到香味,馬上反應出解無恨的動機,怒斥了一聲,幾個蒙面的黑衣人齊齊把視線轉向解無恨,剛剛他們全都聞
到了這股香氣,此刻恨不得馬上上前殺了這個敢下毒的白面書生。
    人沒到,暗器先至,幾顆暗青子招呼也沒招呼一聲,數不清地往解無恨身上打。
    莫磊一個吸氣。
    “記得,在毒解之前你的功力只能提到七成……”
    長劍往胸一刖一擺擋在解無恨的身前,刹時長劍幻化呈銀色的螺旋,一陣罡正風帶過,原本射向解無恨的暗青子叮叮噹當發出連續清脆無
比的聲響,回彈像敵人的方向。
    “躲!”敵人的首領一個急喊,其他人不需要等命令傳達到耳裏也知道該怎麽做,只是這時候解無恨灑的藥香終於起了作用,心裏儘管是
想躲,偏偏手腳一點也不配合,暗青子還沒打到身上,提刀劍的力量倒已先失去,匡當數聲之後接著是撲呲撲呲連續數響,在馬車前的莫磊把
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前面的聲音是敵人握不住劍而讓武器落地的聲音,幾乎同時傳來的是暗青子穿透身體所發出的聲音。
    “可……惡……”敵人武功最高強的首領搗著身上不曉得多少洞的傷口,不甘心的瞪大雙眼,幫主沒有跟他說,莫磊身邊還有一個下毒的
高手,他這次……死得……不甘心……
    身上鮮血泊泊的敵人一個一個撲倒在地,只是現在也沒人關心他們的死活,解無恨雖不懂得武功,可是光是感覺莫磊剛剛那一招的威力,
他也知道他肯定是破了戒使用七成以上的功力救他。
    懷裏一掏,十來根的金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插上莫磊身上幾個大穴,高大的身型倒下之時,解無恨一雙細瘦的臂膀也同時伸了過來,
馬上把人給拉進馬車裏。
    “冰霜!”
    “等等!還差一個!”明知道主子聽不到,心急之下的冰霜還是忍不住先喊,馬車後面藥香的味道比較淡,所以有幾個黑衣人還沒有完全
失去功力,他們在瞧見自己首領陣亡更知道自己中毒的同時,手裏發了狠地對冰霜猛攻,試圖一命換一命,一時鬧得冰霜手忙腳亂,這種不要
命的敵人最難應付了。
    “冰霜!”解無恨心裏著急,連忙又喊了一聲。
    這時冰霜才把最後一個黑衣人給打趴在地,趕緊收劍移身到車前,伸手一掀開竹簾,卻瞧見自己主子竟然爲了壓制莫磊身上控制不了的毒
,以劍割了自己的手腕,大量鮮血流入莫磊口中,原本泛青的臉色漸漸恢復紅潤。
    “主子!您不要命了!快停止.!快停啊裏會死的!”冰霜尖叫出聲,抓瞭解無恨割傷的手腕就緊緊握住,撕下衣袖用力捆緊傷口上方,
不讓鮮血有繼續流出的機會。
    “沒關係,我還可以撐一會,你先幫我把我念出來的藥材準備好,要在一個時辰裏熬好,喂他喝下,他這次爲了救我用了超過七成的功力
,毒氣再次攻心速度會比上次要快,我的傷我自己可以處理,你快一點去熬藥!快!”
    “可是!”
    “快去!”解無恨的語氣不容反駁。
    冰霜咬牙,一肚子氣與滿心擔憂沒處發,右腳一跺,從馬車裏頭的藥箱裏掏出解無恨開始念的藥材,眼裏仍然不忘盯著解無恨的手腕瞧。
    “就這些了,快去熬藥吧!我會好好處理我的傷的,不用擔心。”
    冰霜僵著脖子點點頭,以最快的速度去熬藥,她心裏清楚事情才不像主子說的那麽簡單,之前爲了救莫磊,主子一樣割了自己的手來壓制
毒氣攻心,那時候只用了不到半碗的血,主子就已經是一臉蒼白,在莫磊渡過危險之後,自己卻昏了一整天的時間,昏過去的時候呼吸微弱得
教人幾乎察覺不到,她跟雲影兩人差點沒給嚇死,等主子醒來又發現主子的身體竟然不像以往一樣那麽好使,有時候接個杯子一不小心就會掉
到地上去。
    她眼雲影兩人都懷疑是不是失血會讓主子的身體一次比一次糟糕。
    這一次流得可不只一碗的血,尤其主子身體又還在疲累之中,不過幾天的時間而已,連續失了兩次血對主子不曉得會不會有什麽不良的影
響。
    解無恨按住手中的傷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放血對自己會有什麽樣的傷害,以前“師傅”曾經對自己說過一次話,他說藥人其實就跟藥草
沒什麽兩樣,不同的只在於一種會動一種不會動而已,失去體內水分的藥草會枯萎,那失去鮮血的藥人也一樣。
    忍住一陣一陣的昏眩,勉強把手腕上的傷口給包紮好,在莫磊還沒有醒來之前他不可以昏過去,至少必須等到他醒來……
    時間一刻一刻地過去,在熬藥的期間,莫磊身上的針已經不曉得挪了幾次的位置,因爲毒傷而昏迷的臉色在解無恨的努力之下,仍然安穩
地彷佛睡著了一般,唯一可以看出兇險的是每一針插入的地方,周圍都泛起青黑色的腫脹,深紫色的汙血從針口處一點一點泌出。
    最辛苦的人不是躺在下面與毒傷奮鬥的莫磊,而是帶著傷還要花費所有心神在阻止毒血蔓延的解無恨,如果這時候莫磊有機會可以睜開雙
眼,入目的必然是一張蒼白無血色的臉龐,辛苦的汗水不斷從額際滑落,滴滴自下顎處低下落在佈滿金針的胸膛。
    “藥熬……天……老天……”冰霜熬好藥,伸手先開車簾,沒想到入眼的景象讓她驚得差點把費時熬成的藥給砸落在地上,裝著藥的藥壺
亞吭琅幾聲,解無恨擡起頭,想要牽起唇邊欣喜的笑容,卻找不到半點力氣。
    “主子……主子……你……”冰霜放下手中的藥壺,搖著頭支手捂住想要尖喊出聲的雙唇,無法相信地對著解無恨搖頭,輕輕幾個搖晃間
,晶瑩的淚水從眼眶滑落,一下子滲透袖口,擴大,蔓延。
    解無恨視線早已模糊,莫磊胸膛上的金針其實都是依靠本能小心翼翼移動,看不清冰霜的臉色,也瞧不見她說了什麽,如今唯一的念頭,
就是讓莫磊喝下熬好的藥,讓自己過於烈性的藥血,在這些藥的幫助下得以順利化開解去一部份的毒。
    冰霜知道主子想說什麽,儘管此時解無恨無法發出半點聲音,她還是能從主子看向莫磊的視線,知道現在主子最著急的就是莫磊的性命。
    擦去臉上的淚水,重新拾起藥壺,倒出滿滿的一碗藥吹涼,扶著莫磊沈重的身體喂他喝下。
    當最後一滴藥汁進入莫磊的口中,冰霜上止刻就感覺到身邊一陣細微的微風吹來,轉頭一望,原來是終於放下一顆心的解無恨再也支撐不
住疲累的身心,緩緩地倒了下去。
    “主子!”
    冰霜丟下藥碗扶住差點摔著了的主子,掌心接觸到的肌膚一片冰涼,不像是活著的人可以有的溫度,那種冰,是死物身上所有的那種,就
算緊緊握住也不會一起變得溫暖的那種。
    “嗯……”就在這時,躺在馬車地板上的莫磊也發出了呻吟,英氣勃勃的一雙劍眉皺起,閉著的雙眼一張,暗色鮮血從嘴裏吐出,一口接
著一口,直到變成和一般人一樣的鮮豔。
    “呸!”用力吐掉嘴裏滿滿的腥味,莫磊的意識在吐出這些汙血時也恢復清晰,嘴裏的味道讓人難以忍受,身上金針還沒拔開,起身時微
刺的感覺更讓人著惱。“可不可……”想問可不可以把身上的金針給拔掉,結果轉頭一看,眼裏瞧見的解無恨讓他失去說話的聲音。
    原本的解無恨膚色就已經白得不像一般人,雖然沒有該有的汗毛,可站在人群中也只是顯眼了一點,並不會覺得奇怪,至少外表其他方面
都跟正常人沒什麽兩樣。
    可……現在不一樣了,原本烏黑的發變成可怕的雪白,就連秀美的雙眉、長長的眼睫也只剩下淡淡的色澤。
    他,不由地伸手碰觸眉毛下那一雙合著的雙眼!輕輕撐開眼睫,底下的眼瞳還是黑色的色澤,只是黑得有些詭異,全身上下好似就只有那
一雙眼睛有顔色,白的白,黑的黑,極度分明的兩色以這樣的方式彙聚在一張清秀的臉龐上,嚇人。
    “爲什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問向抱著解無恨垂淚的冰霜。
    “因爲主子爲了救你,所以只好又割一次手腕放血讓你喝,等我熬完藥,看到的就是這個樣子,上次放血喂你的時候主子也昏了一次,全
身冷冰冰的像個死去的人一樣,只是頭髮沒有變成這樣,沒有……變成這個樣子……”所以當她打開車簾,她是真的被嚇了好大一跳,那一刻
她真的以爲自己看到了妖怪,一個雪色妖怪,冰冷冷的氣息,詭異的模樣。
    其實很美……但是也很可怕……
    莫磊管不得身上的針可不可以拔,胡亂地把那些帶毒的細針拔到一邊,伸手把解無恨從冰霜的手中移到自己懷裏,手掌輕輕碰觸他冰冷的
肌膚。
    跟死了一樣。
    這個討人厭的想法馬上就浮現在腦海裏,搖搖頭揮去這個不受歡迎的念頭,感覺懷裏的人兒呼吸是如此的微弱,如果不仔細瞧仔細聽根本
就察覺不出,身上的藥香味道淡了一些,整個感覺死氣沈沈的。
    “無恨!”明知道他聽不見,還是忍不住在他耳邊輕輕地喊,希望可以把人給喊醒。
    “無恨!”忘了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直呼解無恨的名,很親密的稱呼方式,可自己卻一點都不曾察覺這個改變,解無恨對他如此的呼喊
也都只是微微一笑,非但不糾正他,反而還讓有有種鼓勵的錯覺,因爲他每對自己這樣淺淺的笑,雙唇就忍不住輕聲呼喊這個名。
    “別喊了,沒有用的,上次主子整整昏迷了一天才醒,這一次……”只怕要更久的時間。
    莫磊只看了她一眼,立刻又低下頭在解無恨耳邊叫著他麽名字。
    “無恨!醒來!我沒事了你也不可以有事,醒來!”他不肯放棄,如果解無恨爲了就他而死,他會恨自己一輩子。
    “醒來!”
    “別喊了!別喊了!,沒用的!”他的堅持讓冰霜心裏亂糟糟的,她應該對他生氣,因爲如果不是他,主子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可是這
次他是爲了救主子才讓毒傷病發,他同樣擔心主子所以才會惱人的不斷在耳邊呼喚,可……
    聽到的人只有她啊!
    主子又聽不到……又聽不到……
    “無恨?”突然間,莫磊的呼喚從擔憂轉變成驚訝與喜悅,讓她訝然張眼看了過去,看到的景象更讓她不知所措。
    解無恨慢慢張開雙眼,直直地看著一邊的莫磊,冰冷蒼白的手握住扶著自己的大掌,顫抖的雙唇試圖想說些什麽,偏偏沒有半點力氣。
    但,莫磊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麽。
    “我沒事了,我已經醒來了……不過,剛剛被那些針插下去的地方痛得要死,如果你又昏過去不幫我把這個問題解決的話,我可能會先痛
死。”
    解無恨的眉動了一下,似乎是差點皺起的模樣,眼裏浮現那麽直接與真誠的擔心。
    “真的很痛?”
    莫磊明白他想這麽說,所以點點頭。“很痛,你沒看我痛到瞼都發白了。”其實只有一點點的痛,臉色發白是因爲剛剛吐掉將近兩碗的汙
血,此刻跟解無恨一樣都是失血狀態,臉色怎麽可能不蒼白?
    可是他偏要說痛!
    他偏要把自己說得快要死的模樣。
    他不准解無恨像剛剛那樣昏過去,蒼白幾乎沒有氣息地昏迷在他懷裏,像是死了一樣的無聲無息。
    他不准他再變成那付模樣!
    “我幫你看看。”瞧見他這樣信誓日豆地回答上雙銳利的眼睛裏不像是在騙他,那令他擔憂地無法放心地任由自己的身子因爲疲累而昏睡
,鼓起一點點力氣,想要起身幫一昊磊檢查他身上那些針紮過的地方,可是連擡起雙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哪來的力氣起身。
    “你躺在我身上幫我看就好。”莫磊伸手擡起他的下巴,讓他可以瞧見自己說話,指尖感覺到的冰冷,令他心口一陣一陣抽疼無法平息。
自己老是說希望他能夠跟正常人一樣生活。如今讓他無法跟正常人生活的人就是自己。哪一個正常人會有這樣雪白的發、雪白的容顔,黑得望
不到最深處的眼瞳?
    “這樣我看不到你的傷。”倚著他的胸膛,被他給擡起對望的臉,哪里來的視線可以看清楚他的疼?
    “沒關係。”
    “可是……”他不是說很疼嗎?
    “只要你別昏睡過去,我就可以忍,你要是敢昏給我看,我管你聽不聽得到聲音,用打的也把你給打醒。”
    粗魯的口氣,解無恨睜大雙眼,昏昏沈沈的腦子慢慢地瞭解到他話裏的意義,於是所有的擔心化爲哭笑不得的溫暖。
    “我沒事的……只是昏睡而已,醒來就都沒事了……”
    “你睡的人當然沒事,有事的人是我們。”怎麽可以他一個人昏睡,讓他只能看著什麽事情也幫不上忙獨自操心。
    “呵!可是我好累。”
    “你今天睡很多了!”
    解無恨好想大笑,可是真的沒有力氣,難得,他想要大聲的笑,即使自己聽不見,可如果現在他有那麽一點力氣,相信他一定用盡全力去
笑得歡顔。
    “你不是讓我要多休息些?”
    “剛剛是剛剛,現在是現在。”無理取鬧,沒錯!他就是無理取鬧。
    有多久的時間,他沒有無理取鬧過了?還是從來就不曾孩子氣的要賴過?
    “可是,我真的好累,讓我睡一會兒……一會就好……”他好想繼續瞧瞧他孩子氣的表情,就算在他還是孩子的時候,他也沒機會瞧過,
第一次見面的他,是那樣小小的一個皺娃娃,小小的嘴巴張著,撕心裂肺的大哭,似乎是多麽不情願降臨在這個紛紛擾擾的世間。
    那時,他就已經聽不到聲音,只能從哭得紅通通的臉蛋,知道他哭得有多麽的奮力。
    那時候莫磊的爹爹對他說,人啊!真是不可思議的東西,當一個人出生的時候,所有人都笑了,就只有自己一個哭得淅哩嘩啦,可,當一
個人去世的時候、所有人都帶著哀傷的表清,就只有無聲無息的那個面帶笑容。
    莫磊出生的那天,他的父母親都笑得好開心,笑得有如全世界的幸福都在小小的屋子裏一樣。
    隔天,莫磊的娘親去世時,莫磊的爹,臉上那股哀傷的氣息,讓人沈重的喘不氣來,一邊沒人抱著的莫磊,也哭得喘不過氣來,就只有莫
磊的娘……
    莫磊的娘,一雙蒼白纖細的手,一手牽著自己的丈夫,一手握著一邊娃娃的小手,永遠沈睡的臉龐,還挂著昨日幸福的微笑。
    一日之間,天地變了顔色,所以才會那麽說,仰望著不知名的遠方,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輕輕地說。
    因爲他在遠遠的一邊看著,知道微細顫動的雙唇不是說給自己聽,如果他不是聽不見,如果他不會讀別人的雙唇,那麽也許,永遠也無法
明白爲何他會在妻子的墓前又哭又笑。
    “你又用看過去的眼光看我了是不是?”每次他用這種眼光看他的時候,心裏就覺得生氣。
    “我的回憶很少、很少,像這樣看著你,除了現在之外,也就只剩下過去。”所以請原諒總是他用過去的眼神瞧他。
    “除了現在、過去,還有將來吧?”
    “將來?”
    “是啊!明天、後天、大後天、明年的今天,我允許你可以想像我將來的樣子。”發號施令一樣的說。
    將來?
    他從來沒有想過將來,將來他跟他都可以好好活著嗎?如果都還活著,他們也還會像這樣一起說話嗎?
    “我想不出來。”纏擾在自己腦子裏的,都是一個一個解決不了的問題,他的毒傷,這一路上要面對的危險,他回城之後會發生什麽事?
如此多的變數,讓自己永遠也想不到比下一刻更遠的將來。
    “那你可以慢慢想,從現在開始慢慢想,趁我睡著的時候好好想,多的是時間,等我醒來要考你,所以……不准偷睡……”話才剛說完,
人就已經閉上眼睛睡了過去,畢竟前不久才經過一場奮戰,還引起舊傷逼出毒血,剛剛只不過是在逞強,如果不是擔心解無恨的身體,早昏睡
過去了。
    “呵……”解無恨很想笑他的彆扭與對自己有點極端的關心方式,不過他的身體目前狀況只會比莫磊累不會比莫磊舒服有精神,嘴邊挂出
笑容的同時,眼睛也跟著閉上,馬上在莫磊平穩的胸膛上睡得沈沈。
    冰霜看看主子,又看看莫磊,主子雖然是睡著了,不過氣息比起之前稍微有力了一點,不但嘴邊挂著安睡的笑容,胸膛也可以看得出一起
一伏,她坐在一邊還能夠聽見很細微的呼吸聲。至於那個莫磊,看來有主子的血當藥補,現在的情況想出問題也難,加上對主子的情況稍微放
下了心,那張老愛扮冷酷的臉竟也露出淺淺的笑容睡著。
    兩個大男人就這麽笑著貼在一起睡,那模樣……
    “呵呵!”冰霜輕輕笑了出來,拿起一邊的被子,小心不驚動兩人地蓋在他們身上,捨不得把兩人給分開。
    看來啊!今天最辛苦的人不是主子也不會是莫磊,而是她了。
    先開門簾,瞪住外頭一個接著一個昏過去或是已經沒了氣息的黑衣人,還有燃得旺盛的火堆跟沒吃完的食物,整理完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
之後,她看肯定都天亮雞鳴了。
    天底下,果然還是女人最辛苦!


第八章
    接下來的一路上,遇到的敵人程度都跟第一批沒什麽差異,冰霜跟莫磊兩人打發起來固然不難,不過也挺累的,只是有了上一次的經驗,
以後每次敵人一來,他們都會想好辦法把解無恨給藏得好好的,這樣出意外的機會也相對的減少,莫磊不再有機會又超出自己功力的使用範圍

    最值得慶倖的一件事情,是在半路上很幸運地讓解無恨找到瞭解莫磊身上毒傷的其中一種藥,趕緊配了其他的藥方讓莫磊先喝下之後,雖
不然完全解毒,不過也讓毒藥的威力減輕不少,現在就算莫磊想使出八成的內力,大概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這樣一來,不管是路上的危險,
還是迷林城遭遇的危機都減輕不少。
    然而這一件事卻不能換來莫磊跟冰霜兩人心裏輕鬆,發現解藥對三個人來說,只有解無恨一個感覺到純然的快樂,其他兩個每天瞧著解無
恨的模樣,心裏的負擔很是沈重。
    現在他們幾乎都是在外頭露宿,因爲解無恨的模樣,即使用面紗遮住,也擋不了他異樣的外觀,如今的他光是伸出一根手指,就可以引起
別人的注意力,這樣的一個人擺在人潮來來往往的城鎮中,只會增加危險罷了!
    “我們不下車嗎?”從車子窗口望出去,似乎已經到了一個很大的城鎮,人潮你來我往的叫喊聲音,一聲疊著一聲傳入馬車裏,稍微往下
面一望,人跟人之間幾乎是沒有空隙地擠著。
    解無恨第一次看到像這樣大的城鎮,很是好奇這麽擠的狀況之下,他們怎麽還有辦法朝自己的目標前進?
    “不了,再趕一陣路,過了這個城鎮再行五十裏,就到了迷林城。”莫磊撫開他垂落的發絲,後來無恨醒來,瞧見自己的模樣,一點驚訝
的表情也沒有,他便知道其實無恨很清楚放血救人會給自己帶來什麽樣的結果,即便如此,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救他。
    他們……如今以稱不上陌生人,可是也才多少天的相處而已?他第一次見面,就爲了救他而犧牲自己,到今天,他很想問無恨,以前救他
是因爲他親爹的關係,那現在呢?
    還是因爲他是他爹爹的兒子?抑或是因爲他是莫磊?他很在意,這一份在意一天比一天還要深!不敢問自己爲什麽,怕得到的答案自己負
擔不起。
    “快到了?”
    “嗯。”五十裏的距離不算近,過去他跟部下出任務的時候,都會在這一個大城裏停留稍做歇息隔天再趕路,不過他不希望別人瞧見無恨
現在這個模樣,人對陌生的人事物都容易感到恐懼,無恨在這裏出現,恐怕會帶來驚慌,他不願意看到無恨因爲如此而受到傷害。
    “我只聽過迷林,沒真正去過,迷林城很大嗎?”
    “很大,不過當然沒有像這些大城那麽大,我們畢竟只是個江湖組織,城裏住的都是幫裏的兄弟親屬,因爲我們核心都住在城中央的大宅
,其他兄弟與親人住在四周,正好圍成一個方形,所以後來乾脆把它加上城牆蓋成像是一座大城的模樣,江湖上的人也就稱呼那裏爲迷林城了
。”想到即將見面的兄弟,莫磊眼中充滿歡愉,他跟這此一一迷林城的弟兄們都是一起經過成千上萬的戰沒一起打出來的,彼此之間的交情比
親兄弟還親,這也就是爲什麽他不顧性命也要回來的原因。
    那一個人知道家裏有難,會不趕回來援助的?
    解無恨瞧他說著迷林城時的模樣,心裏有些快樂也有些失落,他畢竟和他那些兄弟不同呵!
    對他來說,他只不過是一個摸不清底細的恩人,也許還是有一點點情感的朋友,而那些迷林城的人,卻是他的兄弟,所以他阻止不了他回
來,他阻止不了……
    “那一定是個很美好的地方?”
    “是啊!你一定會喜歡的,等迷林城的事情解決之後,也許你可以留在迷林城裏,別再回去穀裏了。”
    “留在迷林城裏?”
    “對,反正你那個穀裏也冷冷清清的,不如過來和我們一起作伴,我義父跟兄弟們一定會喜歡你的。”
    瞧見他這麽說,解無恨卻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心頭複雜的情感。他爲他所說的可能感到期待,不過,就算他很少出穀,很少接觸其他的陌生
人,也聽不見別人口中的蜚言流語,他還是可以猜出其他人看見他時會有的表情。
    在發色還沒變之前,他在別人眼裏不過是個聽不見別人說話的殘廢,現在變成這樣了,就是人人驚恐的妖怪。
    ……這些,其實都無所謂,在他開始有意識,可以學會各式各樣的知識之後,便已經預見自己最後的結局。
    他的結局,不是天定的,而是他自己決定的……這是他這一輩子唯一可以自傲的一點,他相信向自己可以堅持一個信念直到死去。
    “如果可以的話,那一定很好。”在此刻,他願意放縱向自已跟他一起想像,就算明知道永遠不會有那一天,情景彷佛又回到他跟解懷約
定的那一天,彼此都知道不可能實現,還要說著這一類約定的話。
    “是啊!你一定也會喜歡他們的,他們都是一群好傢夥!“他對自己的兄弟有信心。

    『無恨……』
    『什麽?』
    『我希望將來我的兒子可以有很多很多的朋友跟夥伴甚至是敵人,就算會經歷背叛與死亡也無所謂。』
    『爲什麽?』
    『因爲我的人生理,就只有內子一個人,眼睛能瞧見的只有她的快樂跟痛苦,耳朵可以聽到的就只有她的笑聲和哭泣,因爲只有她,所以
一旦她不在了,我的世界也就毫無意義了,人生之所以有意義,是要有人陪你一起過,沒有人可以自己獨自創造回憶,試著閉上雙眼去回想過
去,有哪一幕是自己一個人?痛苦、悲傷、快樂、喜悅,不管是什麽樣的想念,都是有許多陌生人、及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一起創造不是嗎?』
    『……』
    『所以,我希望我的孩子,將來可以有許多的朋友、夥伴、敵人,這樣……才不會像我一樣,在失去了她之後,眼睛看見的,耳邊聽到的
,儘是空空蕩蕩。』

    這樣算不算達成希望?
    解懷,你的兒子現在正在說著他的朋友,不遠處等待他的,正是他的夥伴與敵人。
    所以你的希望達成了是不是?
    “你有瞧見我在說什麽嗎?”莫磊發現自己的聽衆眼神恍惚,空空蕩蕩的雙眸彷佛連心都一樣死寂。
    “有,我都有看著,你說跟你最親密的夥伴有四個,其中老二是個沈穩溫和的人,老三是個脾氣暴躁的傢夥,老四總是行蹤不定個性定不
下來,老五像個孩子一樣淘氣。”你說的,我都有看到,等到有一天,當你找到你的妻子之後,你的人生就會更加的圓滿,這樣,即使是失去
一部份,你也可以堅強地走過來,不會像你爹一樣空空蕩蕩,也不會同我一樣幽幽寂寂。
    “以前我覺得老五像個孩子,現在我覺得你比他更像孩子。”
    “爲什麽?”               
    莫磊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明明不像個孩子啊!”說著自相矛盾的話,手指不自覺地卷起解無恨那一頭柔細雪白的長髮,在手指上繞了
一圈又一圈。
    解無恨被他的動作繞得都昏了,這幾天來很習慣地擡高雙手,攬住他的頸子,找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趴在他胸前休息。
    他不曉得這樣的動作在別人的眼裏其實是有點悖德,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頂多是久久不見的歡迎,不會有人像他們這樣親密得如同情人。
只是這些天來莫磊怕路上的顛箕會令他不舒服,所以都這麽和他依偎著,所以他也就視爲很自然的動作。
    以前跟解懷在一起時,他還是個小娃兒,解懷也會抱抱他,不過不太一樣,他很喜歡解懷的懷抱,溫暖、舒服、沈穩還有一點點的滿足,
而莫磊的懷抱,一樣有溫暖舒服,一樣感到滿足,可是還有讓他心情平穩的安心與很奇怪的自得。彷佛能躺在他的懷裏,是他最自傲的一件事
……真是……奇怪……
    “我喜歡這樣?”
    “這樣?是說抱著你嗎?”莫磊被他抱得舒服,有點心神恍惚,又忘了他聽不見自己說話,這種抱著的姿勢也看不到他的雙唇。要是冰霜
在這時候進來馬車裏,一定可以看到一個笑得很滿足的傻子。
    “你爹爹抱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娃兒……雖然事實上也是,你這樣抱著我的時候,我……”
    “你?”心裏又開始有了奇怪的期待。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可是……我覺得有種世界都在我心裏的感覺。”
    “是嗎?”
    “……”沒有回應,莫磊低頭一看,懷裏的人帶著很美的笑容睡去,一隻手不曉得在什麽時候摸到了心坎邊輕輕按著,他知道他按著的是
什麽,是那天他替他包好的楓葉,有一個白髮蒼蒼的傻子把它當寶似的天天瞧著。
    “可惜你聽不到……我也覺得整個天下好像在我懷裏一樣……”要是他的親爹此刻在他面前,他肯定會很孩子氣地對他露出得意的一笑。
    我和你不一樣……
    不一樣!

    “你們的城主是不會回來了,還是快點投降吧!”單鳳翔搖搖手中的紙扇,悠閒地看著死守迷林城中心大宅的幾個人,如果不是分派出去
阻殺莫磊的手下竟然都一去無回的話,憑他的人馬早就踏平這個江湖第一城了。
    迷林城跟傲鳳堡爭奪地盤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要不是莫磊的武功始終在江湖獨佔鰲頭讓他卻步的話,人馬最多的他,怎麽可能會忍
住這麽多年的時間跟迷林城“和平相處”?
    他單鳳翔在這江湖裏混了這麽長久的時間,爲的是什麽?不就是奪下這個天下第一的頭銜嗎?現在終於讓他逮到機會,選在莫磊於城外探
消息的時候下毒手,讓他就算不死也挽救不了頹勢,趁著迷林城裏的人還不曉得傲鳳堡已經準備好人馬攻城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暗
襲,打算在短時間攻下這座大城。
    該死的是,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人物,竟然在半路上救下了莫磊,還派人通知迷林城傲鳳堡即將進攻的消息,讓他必須損失大量的人手
才能打到如今這個地步。
    幸好雖然死了不少手下,終於還是讓他打到這一步,只要再殺了這群死不肯投降的賤胚,他傲鳳堡就會是江湖中勢力最大的一個幫派了。
    “聽你在那裏放屁,我大哥已經在趕回城的路上了,你就等著死吧!只敢暗中放冷箭、不敢公平決鬥的卑鄙小人!”三城主嶽鋒呈粗著嗓
子回吼過去,手裏應付著好像一輩子都打不完的小嘍羅,心裏氣不過硬是分神回罵。
    “還不是因爲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光明正大決鬥輸的一定是自己,技不如人之下,當然只能用這種賤招。”四城主張荃儘管全身都是傷,
不過臉上神態依然悠閒的很,光看那張臉以爲他正在喝酒賞月。
    “閉嘴!死到臨頭還敢嘴硬,等到我把你們都拿下之後,我看你們還有沒有那骨氣!”他的武功固然不如莫磊,不過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
的高手之一,岳鋒呈這幾個人的武功即使同樣不弱,不過彼此之間的差別,就像他跟莫磊之間的差異一樣,不多,可就是這樣一點距離,便能
夠立分輸贏。
    “是誰死到臨頭還很難說。”冷硬的嘲笑聲在單鳳翔身後響起,熟悉的語調令他心口跳快了一拍,急急旋身向後,一把長劍招呼也沒打一
聲立刻從他腰上橫劈過去。
    “莫磊?”
    “哪里,久仰我的大名也不需要喊得這麽大聲。”揮動手裏的長劍,從城門打到大宅並沒有花上多少的力氣,城裏還在與敵人堅持的兄弟
一看到他,馬上掩護他來到這裏,再加上解無恨一路的放毒,力氣完全保留用在這個野心過剩的小人身上。
    “你沒死?”
    “大哥!”
    “磊哥!”
    “冰霜!”
    莫磊的出現吸引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傲鳳堡那方的人馬,一瞬間停下攻勢望向這一邊來。幫忙打架的雲影瞧見不遠處馬車上的冰霜
—如同自己的名一樣,不著痕迹地移動到馬車前。
    “託福!看來老天爺對我這條命的興趣不大。”
    “哼!就算你趕來又如何?以你現在的狀況,我看根本是來送死的,這樣也好,省得我多花時間派人清理廢物。”不愧是當代的武林高手
及一幫之主,即使莫磊的樣子氣色紅潤,劍光飛過處罡風陣陣,到底還是讓他發現了莫磊無法用盡全力的狀況。
    “殺你這樣的功力便已經足夠。”莫磊掩飾自己感到吃力的事實,看來攻城的這一路上,單鳳翔根本沒有花上多少力氣,全都是讓自己的
部下執行,這讓他戰勝的可能性更加渺茫。
    “沒想到堂堂的冷酷漢子也會說笑,還是說死到臨頭被嚇傻了才會語無倫次?”
    “磊兒,別跟他耍嘴皮子了,殺了他。”不遠處,手握大刀殺敵的一個中年漢子沈穩地說,一路上守城殺下來,就算他的武功高強,可年
紀畢竟是大了,開始漸漸支撐不住,不過瞧他養出的義子是怎麽付德行,他這個作義父的自然也是那種“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好漢,拼
著身上多幾道傷痕,也要把敵人給趕回老家裏去。
    “義父。”
    瞧見自己最親密的兄弟跟義父都還安然無恙,莫磊終於放下一顆心,專注心神思索怎麽在功力不濟的狀況下打贏這一場仗。
    “冰霜,怎麽連你也來了?那主子怎麽辦?”雲影瞪著冰霜冷冷說道。
    他只不過是順手幫忙打的而已,既然正主已經到了,他也懶得多幫忙,拉著冰霜就在馬車邊說了起來。
    “主子也來了。”冰霜心不甘情不願地說。
    “什麽?”機敏地瞪向一邊的馬車,手一掀開門簾閃身進去,瞧見的雪白身影差點把他給嚇死。
    “雲影。”
    “主子……你……”才多久的時間不見,主子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剛剛他差點還認不出來,以爲大白天裏就看到鬼了。
    “我沒事,只是模樣有些不同……很嚇人是不是?”
    “不會,只是我沒看習慣,等一下看習慣了,就算你半夜突然出現我面前也嚇不到我。”雲影其實是很認真地在說這句話,一點開玩笑的
意味也沒有,然而即使是明白他性子的解無恨跟冰霜還是都笑了出來。
    “一陣子沒見到你,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這當然,沒有人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說變就變吧?古人不也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想就算過了十年,我的性子還是這個模樣,希望
主子見諒。”雲影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剛剛說的話哪里好笑了,他一向是想到什麽說什麽,冰霜跟解無恨習慣了不覺奇怪,換成其他肯定會說這
個人少了一條神經,光是在迷林城幫忙的這幾天裏,早已經不曉得被說了多少次。
    像現在,瞧見解無恨的樣子,也只有一開始的驚訝,後來不說也不問,那個表情彷若解無恨生下來就是這個模樣變都沒變過一樣。
    “這樣沒什麽不好,雲影,那個人很厲害嗎?”他雖然能看得懂武,甚至腦子可以說精通不少武學,但是以自己的眼力,也只能看清楚一
般高手的比武而已,像莫磊跟單鳳翔這般以快打快的方式,他的視線跟不上。
    “厲害,莫磊打不過。”實話實說,毫不隱瞞,被冰霜瞪了一眼。
    他這些日子都不在解無恨身邊所以不知道,而冰霜卻很清楚解無恨對莫磊的關心到了什麽樣的程度,那兩人的情感幾天培養下來,任誰都
可以看出脫軌的現象。
    “主子,你別聽他亂說,莫磊一定可以贏的。”徒勞地辯解,可是卻一點也不意外地瞧見主子的目光很本不放在自己身上,在聽到雲影說
莫磊打不過那個人的時候,一雙眼睛便已全神貫注地看向場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
    “我從來不說謊。”雲影看向冰霜,眼神很清楚地表明“你剛剛污辱了我”的意思。
    “我知道,我只是想安慰主子而已。”
    “爲什麽?”
    冰霜張口,想了一下歎一口氣。“這事要是能夠一下子就說完我早跟你說了,我看還是等事情結束後再說吧!”
    “那還不簡單,幫忙打。”
    “知道了。”藏在袖裏的短劍再度出現在手心裏,轉過頭瞧著主子,明明知道接下來要說的話他可能還是看不進眼裏,可該說的她還是要
說。“我跟雲影去幫忙,您小心點,別出馬車好嗎?”
    解無恨點點頭,然而臉上的模樣,誰都看得出他根本沒有把話放到心上,烏黑的雙眼只瞧了冰霜一下,又馬上回到莫磊身上。
    “我大概知道怎麽一回事了。”雲影皺眉。
    “知道就好,趕快打一打,結束這個莫名其妙的大麻煩,能越早回穀越好。”心中隱隱即將躍出的不安,讓她開始懷疑是不是會有不好的
事情等在後頭,她甚至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就是……恐怕有好一陣子的時間都回不了穀了。
    “我記得以前你挺喜歡出穀瞧瞧的。”雲影揚眉,每次出穀採購用品,她都搶著做。
    “那是因爲,我知道主子會一直在身邊。”
    “現在主子還是在身邊不是嗎?”
    “……我知道……我知道……”心裏的恐懼化爲一聲喝叱殺向場中,淩厲毫不猶豫的雙刃幾乎可以說是殘忍地殺向敵人要害。
    她想回去,想帶著主子快點回去,越早越好,越早越好……

    打不過。
    雲影說他打不過。
    一開始早就料到的不是嗎?所以才千方百計的攔著他不一讓他出穀,然而場上那些陌生人的重要性在他心中是那麽的重要,讓他可以不顧
性命的想辦法逃回來,而自己因爲擔心他半路毒發,又怕他被敵人給殺了,所以才不顧一切地陪他回城。
    事情發展至此,他一點也不該驚訝才是,他應該坦然面對從從容容才是,預料中的事心裏不該有激蕩難平的情緒。可是,他的心跳得好快
,快得自己呼吸都感到困難。
    是因爲無法面對死亡?還是心裏頭有無法割捨的束西?
    在這幾天裏,有些事情在他的意料之外發生,偏偏這些事情都是自己不懂也捉摸不出個所以然,更沒有人告訴他答案。
    腦子裏,莫磊愛裝冷酷其實彆扭的影子,取代解懷的笑,害他每次想到將來必然的結果一再下定決心時,就會覺得鼻子充滿酸意。都是他
害的……
    害他對這個世問有了一點點依賴,依賴他抱著自己時的溫暖。
    就像冰霜之前所猜的一樣,雖然剛剛她站在他面前提醒,他卻沒看進自己的腦子裏,掀開馬車門簾,撐著不舒服的身體,很快地走到打鬥
的勢力範圍之中。
    “主子,小心!”冰霜跟雲影忙放下手中的敵人,飛也似地沖到解無恨身邊。
    戰鬥中的莫磊一聽見兩人的叫喊,心思被分了神,一下子腰脅上馬上多了一道血口,眼睛也瞧見了朝他走過來的解無恨。
    “你進來做什麽?離遠一點!”顧不得眼前還有敵人要應付,莫磊驚慌地喊,他跟單鳳翔打起來可不是只有武器交擊如此簡單,每一刀一
劍劃下去都運足了內力,劍氣卷起的罡風可以讓人死於無形。
    別說像解無恨這樣連武功都不會的人了,就是一般的武林高手也應付不了他兩個人同時發氣的罡刃。
    可惜他忘瞭解無恨根本聽不到他說的話,以他現在不斷移動與單鳳翔打在一起的速度,即使有心要看也看不到他說話的唇型,況且,就算
解無恨聽到了看到了,他也不會停下他的腳步。
    單鳳翔正爲遲遲打不下這個纏繞他心頭已久的宿敵而微惱,此刻瞧見莫磊臉上少見的驚慌,還有向他們靠近的象妖怪一樣的人,冷酷的雙
唇勾起得意的笑容。
    那抹笑,莫磊怎麽可能錯過?他只不過是怕解無恨受到傷害所以才感到驚慌,對於自己身邊周遭的一切他仍然冷靜得很,當下就猜出單鳳
翔此刻心裏的打算。
    “你想都別想。”
    “喔?怎麽?你以爲你有餘力來阻止我嗎?”
    “試試看就知道”他不會讓單鳳翔有機會對無恨出手,就算要使出十成功力也要阻止他那個卑鄙的主意。
    “哼!”單鳳翔冷哼,他最恨的就是有人用這種高高在上的口氣威脅他,他才是那個在上頭的人!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的人只有死路一
條。“是嗎?那他就死吧!”
    擋開莫磊揮出的一劍,左肩稍微露出一點空門硬將攻勢轉到解無恨的身上,長劍刺向解無恨的同時,瞧見那一雙烏黑的雙眼,聞到一陣奇
異的藥香味,心神略微恍惚了一下。
    沒想到,就是這麽一個恍惚,剛剛被他隔開的那把長劍竟然以更快更利的攻勢朝他攻擊過來上他只能放棄手裏的動作,硬將劍勢繞了一大
個彎,別開差點從自己左肩穿過的利刀。
    匡啷!
    刺耳的聲音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所有人擡頭一瞧,單鳳翔手中的長劍斷成半截,斷掉的劍刃在遠遠的一頭彈跳,剛剛的聲音就是鋼鐵落
在石子地上的聲音,那需要多大的力道,才有辦法讓如此重的劍刀掉在地上又彈了起來在更遠的地方落下。
    單鳳翔不只手中的長劍被砍斷,左肩雖然逃離了被刺穿的危險,卻也狠狠地被畫了長長的一劍,上面鮮血汨汨流出,一下子便染紅了整只
袖子。
    反觀莫磊,手中的長劍仍在,除了虎口處裂開一點傷口之外,沒有其他因爲這一擊而帶來的傷害。
    “你……能使出十成的功力?”驚訝,也慌張。
    “廢話,不然你認爲剛剛那一劍是怎麽使出來的?”
    “可惡!”顧不得繼續思索爲什麽莫磊既然可以使出十成的功力卻遲遲不發,因爲莫磊如雨般的攻勢已經不斷往他身上招呼。
    他跟莫磊之問的功力本來就有差,除了他的劍招不及莫磊精妙之外,莫磊的功力也正好比他高了那麽一成,現在莫磊使出全力,場中被打
得處於下風的人立刻變成單  鳳翔,而且下風的地位也無法待久,幾乎是下一瞬間,莫磊手中的長劍便已經刺穿單鳳翔的胸口。
    莫磊輕哼,暗色的汙血同樣從嘴角溢出。
    “原來……”你的毒還沒解……
    來不及說出其他的話,單鳳翔張大的雙眼,在刹時間變得空茫。
    “原來我早該這麽做了是不?”莫磊抽回自己的長劍,頓時失去了站立的能力往地面倒下。
    恍然間,瞧見一雙纖細蒼白的手扶住自己,讓自己依靠在他不是很溫暖,可是卻很能令他安心的懷中。
    “別……”毒血再次湧出口,把阻止的話硬生生地塞回喉中,眼睜睜瞧著解無恨帶著他熟悉的淺笑,再次用匕首劃開手腕上讓溫熱的鮮血
落在他口中……


第九章
    迷林城果然是一個很美的地方,和穀裏的空幽不同,它到處都充滿了聲音,就算經過幾天前的那一役而損失慘重,來來往往的人依然充滿
活力,重新建設自己的家園,一張張努力的臉上即使還有滅不去的憂傷,可不管是誰,都可以感覺到他們很認真地下定決心重新開始。
    莫磊的兄弟朋友們果然都像他,什麽樣的城主有什麽樣的弟兄,他們都是這樣屹立不搖,就算經過再大的挫折,失去最親愛的親人,在朋
友的幫忙下,依然可以很快地再度爬起。
    他喜歡這裏,喜歡這個一看就知道是莫磊帶出來的大城。
    只是……
    “喂!爲什麽還不趕快救我大哥!”好不容易找到解無恨的嶽鋒呈,一瞧見院子裏孤單的白色影子,立刻粗魯地抓住垂在身邊的手,想都
沒想地把人給拽正面對他。
    他不懂大哥怎麽會跟這個奇怪的人扯上關係,那天時間很短,不過他還是可以感覺到大哥對他的重視,一向冷靜專注的人,竟然會在打到
一半的時候分神去照顧人,光是這點就非常的不可思議。
    本來他還想,大哥會如此重視的人一定是一個志趣相合的知己,沒想到竟然像個悶葫蘆一樣,問他三句能回答你一句就不錯了,然後三不
五時臉上露出的淺笑,都讓他全身感到不舒服,不是討厭,反而是有點喜歡那個笑容,但是……啊……反正他就是個大老粗,不會形容那個笑
容帶給他的感覺就是了。
    “再等幾天。”
    只是……他喜歡這裏,並不代表這裏有容納他的一個位置。
    “什麽再等幾天,你不是說藥都已經齊了嗎?那還要等什麽?你是不是不想救我大哥了?再等下去大哥氣都沒了還等!”他都已經等到快
氣血攻心了,這幾天爲了救大哥,哪一個人不是帶著傷不眠不休地幫忙尋找需要的藥材,好不容易終於收集好了這個人卻說還要再等等,讓他
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哥一天比一天還要衰弱。都是他們不好,如果不是他們不爭氣,大哥也就不會中毒,也就不會在明知中毒的情況下還硬逼
出十成功力把敵人給打回老家。
    “……”
    又是不說話,他都已經算不完這幾天有多少次是像這樣,他問了只換來沈默的結果,他都快氣瘋了。
    “你、你這個庸醫妖怪裝什麽神……”
    “啪!”跟隨著嶽鋒呈沖過來的冰霜,一聽見他罵自己的主子,立刻毫不留情地賞了他一巴掌。
    “臭妮子!你敢打我?”
    “有什麽不敢的,我殺了你都沒問題!”竟然敢罵她主子。
    “殺就殺,我看是誰功夫比較好……啊!”袖子卷到一半,頭顱正中央馬上又被打了一拳。“老二,你打我做什麽?”
    “說抱歉!”二城主孫梓辛的聲立冷冷地響起,嚴厲的雙眼瞪住這個不知道節制進退的老三。
    “二哥……”很少看到二哥生氣,可是他一生起氣來不怕的就只有大哥一個,最怕的人他肯定是其中之一,不過他不覺得自己有哪里需要
說抱歉的地方啊!
    “你剛剛的那是什麽話?你明明知道如果不是解大夫,老大早就死在半路上了,如果不是解大夫派雲影過來通知我們,說不定我們怎麽死
的都不知道,半夜就被人在床上給砍了頭,結果你剛剛說了什麽?”
    “我……我只是……抱歉……”他只是心急,好不容易藥都收齊了,可是這個人卻始終不動手救人,他一急之下才會口無遮攔。
    嶽鋒呈的歉語,解無恨瞧見了,雖然知道他只是一時心急口不擇言,心裏還是有點難過。
    他們是莫磊說過一定會喜歡他的兄弟們……
    如今他見不到半點的和諧在彼此之間,沒有了莫磊,他們不過是陌生人,連喜歡不喜歡都沒資格說,他一直是個外人。

    “解懷,你別死好不好?”八歲的自己,哭得很厲害,眼淚一顆接著一顆嘩啦啦地掉。
    “對不起,可是,我好想婉瑩,我想去陪她,她一定等了我好久好久。”
    “那我呢?”
    “……”解懷蒼白著臉,想伸手抱把他,卻沒有一點力氣。
    “那我呢?”
    “那……我……呢?”一次一次的問句,換來的只有緊閉的雙唇,淚眼朦朧間,瞧見那一雙空寂的眼,和那個人一樣,瞧不見自己的影子
,乍然醒悟一直以來,他對他們來說,都只是個過客,不曾在他們的心裏,有過一個小小的位置。         
    一直以爲自己是他們家人、朋友、孩子,如今才知道從來都只是個外人……

    “解大夫,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得罪之處請見諒。”莫磊的義父莫辰從衆人身後走了出來停在解無恨面前,因爲他傷得比較重,所以只
能一路慢慢走來,如果他沒有帶傷的話,早一把把嶽鋒呈給抓在半路上,哪有機會給他在這裏攪亂。
    “無所謂,我不介意。”他……習慣了。
    “……那就好……解大夫,鋒兒他的疑惑其實我也放在心裏很久了,如果解大夫有難以回答之處,老夫不勉強,但如果可以,是不是可以
告訴老夫;什麽時候才是治療犬子的時機?”
    解無恨看著這個白髮蒼蒼的中年漢子,他……也是莫磊的爹,有著高大的身材,強悍明事理的個性、高強的武功,解懷!解懷!當年你替
自己兒子找爹的時候,想必費了不少思量吧!
    “可以請大家先離開好嗎?我想獨自跟莫老說說話。”
    “爲什麽?有什麽話是我們不可以聽的嗎?”說這句話的,自然又是那個莽撞的三城主。
    “鋒兒,走!”莫辰轉頭,嚴厲地命令其他人,即使現在仍帶著重傷而顯得人有點虛弱,可氣勢卻一分不減,話一出口沒人敢再出聲反駁
,一下子人潮就退得乾淨。
    一瞬間的安靜,就連聽不到聲音的解無恨也可以感覺出來,四周的氣氛柔和了許多。
    “現在,你可以說了。”莫辰對著他的臉,慢慢地說,心裏已經預料到接下來聽見的話,絕對是一件讓他心神震動的意外。
    “這件事要從很久以前開始說起……”慢慢在一邊的石椅上坐下,解無恨說起了當年一直守在心中的秘密。
    簡單地說,就是莫磊的親爹解懷知道解無恨師傅所養的藥人是最後救他妻子的機會,於是找上谷來,解無恨的師傅告訴他需要的藥材,然
後要他去找來,解懷也都把那些一藥材一一找到,正當以爲快要成功的時候,卻意外得知救他妻子的方式就是把他弄來的藥物讓藥人吸收入體
約兩年的時間,然後挖出藥人的心頭肉配藥吃下。而解無恨就是那個藥人,已經被他師傅先養了四年的時間,然後又在解懷來到後又用那些藥
材養了一年多的時間。       
    解懷跟他的妻子都無法接受這種治療的方式,尤其在瞧見解無恨當時的狀況之後,一氣之下打破了養藥的罐子,讓裏面的解無恨第一次感
覺到除了藥汁跟瓦罐之外的觸感。
    解無恨的師傅雖然不悅,不過還是幫忙治莫磊娘親的病,只是藥人一旦蘇醒,就再也沒辦法回到罎子裏繼續養,便改用吃藥的方式,讓解
無恨不斷吃下各種藥材!以藥草沐浴,再割腕取血讓病人喝下,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割腕取血,竟然慢慢地使解無恨失去聽覺。
    本來這樣的方式即使不是最好,效果也很緩慢,可病人還是有機會好起來!聽力可以換回一條性命不算什麽,然而莫磊的娘親卻在此時懷
了孕,不肯打掉胎兒的娘親只好用自己的性命換來新生,萬萬沒料到的是,生下來的孩子,也就是莫磊竟然有著和母親一樣的病症。
    “這次解懷不讓我繼續割腕喂血了,因爲失去了妻子,他也失去了繼續活下去的力量,可不能這樣抛下自己的孩子,於是他開始停止吃一
般人吃的食物,和我一樣天天喝藥,在藥草汁裏沐浴,嬰兒的藥量不用多,大概過了快兩年的時間,解懷剖下自己的心,救自己的孩子,也就
是莫磊……”這就是他死守著不肯告訴莫磊的秘密,沒人願意知道自己是吃下自己父親心頭肉活下來的。
    解懷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承受這種心裏歉疚感。
    “你是解懷替自己兒子選的父親,有一陣子他時常出穀,那時候就是要找尋最好的人當莫磊的父親,而他找到了你,當我瞧見你的時候,
我才知道原來解懷那時候肯定費了很大的心思,也明白他不是不愛自己的孩子,只是對孩子的愛跟對妻子的愛不同,對妻子的愛一旦失去了,
就沒有活下去的意願。”
    莫辰睜大雙眼,聽到這裏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首先是像藥人這種跟剖腹取紫河車沒什麽兩樣喪盡天良的事實,再來則是解懷取心喂子的
傲人胸懷。過去他一直以爲莫磊的雙親必然是什麽窮苦人家養不起孩子,或是什麽沒有天良的父母親惡意棄子這一類的可能,沒想到竟然會是
如此出乎立息料之外的駭人事實。
    “我跟你說這些,是因爲這個秘密必須有人接著留守,一旦有一天,莫磊他不懂得珍惜自己的性命時,緊要關頭你可以告訴他這個故事。

    “有人接著留守?什麽意思?”他覺得這個問題得到的答案肯定不受歡迎。
    “……”解無恨垂眸,說完接下來的話,他不想再回答些什麽了,看不見,自然也就不用說話。
    “這幾天,也許有人已經發現帶回來的藥其實正慢慢地在減少,我一直沒有去治療莫磊的原因,正是因爲我還沒吃完這些藥……當初解懷
自己養藥,花了快兩年的時間,而我本身就是藥人,不需要那麽久,等那些藥慢慢吃完了,和我體內的藥性融合了,我就會開始治療莫磊的毒
傷。”這個結果,是從他發現莫磊中的毒是『春纏』之後便已經決定的事,一路上他喝的藥汁,也都是解『春纏』毒性的藥,因此他的血可以
很容易地壓制莫磊發作時的毒。
    “你的意思是?”莫辰不願意往下說,彷佛說出那些心裏的猜測,眼前這一個雪白的人兒就會在眨眼間消失於天地之間一樣。
    “……”解無恨只是看著地,瞧不見他開口,也就瞧不見自己心裏的矛盾。
    解懷,當年你剖心救莫磊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心情?
    那時候我還不太會看人的唇型,那種低聲喃喃細語的說話方式,他無法分辨清楚,所以不曉得你臨終前張嘴閉嘴說了些什麽,只能看一句
是一句三……那時候我已經完全聽不到聲音,你卻忘記了這件事。
    那時候你的心情如同現在的我一樣,其實還不能完全割捨?抑或是坦坦蕩蕩的了然?
    “你不能這麽做,要是磊兒知道了,他說什麽都不會讓你去犧牲自己的性命救他……看著我,解大夫!”莫辰沖上前抓住解無恨的肩,搖
晃他的身體卻怎麽也喚不回那一雙黑瞳的神采。他有些明白了嶽鋒呈不喜歡解無恨笑容的原因了,現在的解無恨一樣是帶著淺淺的笑,然而那
一雙眼睛裏什麽也看不到,就像是死了一樣,只要一眼,看一眼這樣的一雙眼睛,心裏便覺得痛苦與心疼。
    鋒兒不曉得那種感覺是心疼,所以錯以爲是一種厭惡,於是用不客氣又粗魯的方式對待,然而換來的卻是更多的心裏難受,也就更加排斥
見到解無恨了。
    “不管是我,或是磊兒,都不會願意看到你犧牲,你還有你自己的人生,你才多大的歲數?還有很遠的距離要走,不用這個方法,不能用
這個方法救磊兒,難道你心裏就不會放不下嗎?就算你跟磊兒的親生父親有關係,就算你跟磊兒的感情很好,也不需要做這種犧牲……”
    “我不在乎。”他其實並沒有瞧清楚莫辰對他說了什麽,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就像腦子爲了這一刻已經準備了好久的答案,完全不需經過
思索就可以說。
    “這不是在不在乎的問題,而是……”
    “我不在乎……就像解懷一樣,他等那兩年的時間等得很辛苦,終於可以剖心的那一天,他是笑著割破自己胸膛,我記得那時候一開始他
對我說的話,他終於可以見到他的妻,他想去陪她,他等了好久好久……我也是,解懷死的時候……我也一樣,什麽都沒有了……可是我答應
他要看到最後,有一天看看他的孩子是不是頂天立地,或許有機會可以一起遊山玩水走天涯。”
    “曾經想過,也許我說話的發音到現在還能讓人聽得懂,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最大的原因,也許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跟那個當年小小的娃
兒,述說他爹娘如何疼他的故事吧!”
    不過,那些曾經想過的念頭,在遇見莫磊的第一天,他便已經知道沒有實現的可能。
    他的意識蘇醒本來就是個意外,也許在這一世裏,上天早已經決定了他無法加入任何人的人生之中,這種沒有目的,沒有人在立息的生存
方式,什麽時候結束,都已無所謂。
    他說的話,讓莫辰一顆自以爲看透人生離合世故的心,也爲此感到心酸,他沒有想過,會有人竟然是以這種方式,這樣一個不算希望的信
念活著,即使他不曾嘗過同樣的日子,一樣可以感覺到蒼蒼茫茫。
    “不是或許,是一定,等磊兒好了,我叫他……”
    冰冷的手,捂住他的雙唇。
    “別說了,我好累,看不清楚你說了些什麽,你只要知道一件事,不是我死,就是莫磊死,你只能選擇一個,選擇心裏真正的聲音。”
    至於他會選擇什麽,答案其實很清楚。
    他,解無恨,從張開雙眼瞧見蔚藍天空的那一天,始終不過是一個意外闖入他們生活的陌生人……赤裸裸地來到這裏,歸去也該是孤孤單
單……

    第二天的夜裏,解無恨一人獨自來到莫磊的房裏,房門口的守衛瞧見是他,也沒有阻止,這麽多天的時間來,他們都知道他是可以解自己
主子毒傷的大夫,至於其他的事情他們全然不知,對解無恨有一半是感激與敬佩,有一半是對他容貌的好奇與些微的排斥,在他們的腦袋裏,
也只有妖物才可能有這模樣的容貌。
    解無恨早發現他們在見到他的時候總是會不自然地帶上戒備的神情,也知道是因爲自己奇特的外表,不過既然他們跟他之間不會有什麽以
後,他們的心態對他來說便一點也不重要了。
    慢步走到床邊坐下,擡手握住莫磊的手腕,指尖感覺到的脈動很微弱不過很穩定。
    本來他還有兩帖藥要吃,後來想想不需要那麽麻煩,那兩帖藥不過是讓自己在剖胸的時候可以維持生機比較久的時間,並沒有太多的用處
,還不如用另外一種藥,一種可以讓自己感覺不到痛楚,卻會破壞身體機能的烈藥,用這種藥會縮短人的性命,通常都是用在打仗的關鍵時刻
使用,縮短壽命總是比痛死在戰場上好。而他,剖了心之後也活不了多久的時間,就算那種藥會一下子縮短二十年的壽命也都沒有關係了。
    取出刀子,在腕上割了一道,熟悉的景象一再重復,看著自己的鮮血流入雙唇之間,差別在於這一次沒有痛覺,血即使留了不少也不像往
常一樣馬上覺得疲累。
    藥效果然是運作了……
    解開衣襟,又取出一包研磨好的藥粉倒在一直放在一邊茶几上的藥碗,匕首割開自己的胸口,刺過胸骨,瞧見鮮紅裏一絲森白的影子時,
腦子昏眩了一下,當年解懷剖心的景象,重新浮現在自己腦海,手中的匕首微微顫抖。
    那年還有自己爲解懷流淚,如今呢?
    稍微吸一口氣,胸口的傷口因爲這一個動作而流出更多的血,臉龐大小的藥碗一下子就盛滿了半碗的血量,明知道時間不能拖延,可自己
剖自己的心這個動作需要相當大的勇氣,好似慢慢地看著自己的生命逝去一般。
    狠下心,刀尖很快刺進內臟,儘管吃了藥,還是可以感覺到心口微疼,趕緊將刀口轉了一圈,一塊肉塊就這麽掉在盛滿血的藥碗中。
    床上的莫磊眼睫微微眨動,他知道他快要醒來了,剛剛他的血已經解開了一部份的毒,現在只要他喝下這最後一碗,深入內臟的毒便可以
排解。但是他也清楚一旦莫磊醒來,瞧見他這個樣子肯定不會喝下這一碗藥,於是隨便止住胸口的鮮血,再倒入一種味道奇特的白色藥粉,碗
裏的肉塊一下子就溶在鮮血之中,趕忙撐開他的雙唇,把調好的藥喂入他嘴裏。
    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液體入口,莫磊在喝了這麽多次的鮮血之後,很習慣的大口吞咽,一下子就把碗中的鮮血喝盡,同時睜開雙眼想瞧清
是誰在喂他喝藥。
    結果一睜開眼,本來還有些迷糊的神智立刻恢復精神,他瞧見解無恨赤裸著胸膛倚在床邊瞧他,心口處竟然有一個洞,鮮血不斷從那恐怖
的傷口處流出,甚至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裏面可怕的景象。
    “這是怎麽一回事!”他猛然起身大吼,雙手抱住幾欲倒下的解無恨,手指迅速地在傷口周圍點穴止血,只要是可以停住鮮血流出的穴道
,他一個也沒放過。
    瞧見他這麽快就恢復精神,解無恨微微一笑,伸手探向他的臉龐,剛摸著那份結實的肌膚,就發覺自己竟然把滿手的血給沾上他好看的臉
龐。
    “抱歉……給你沾上了……”
    “這個不是重點!來人啊!快來人!”莫磊心急地狂吼,什麽臉上沾了血這種小事根本就不是問題,都什麽時候了,他還在計較這個。
    “城主,你……啊……”門外的羅嘍一進房門,就被裏面血腥的場面給嚇呆了,尤其自己的城主不但臉上是血,嘴唇上也都是血,不管怎
麽看都像是他們敬愛的城主在吃人。
    “走開!”莫辰這次是第一個聞聲沖進房門的人,伸手立刻推開守衛,身後的人也跟著湧進。
    “主子……天啊……主子”冰霜一下子眼淚就掉了出來,整個人癱瘓在地上,還是嶽鋒呈把人給扶起坐在椅子上的。
    “是你殺了主子?”雲影紅了一雙眼,馬上就拔出劍想刺向莫磊。
    “雲影,別,是我自己弄的……不關莫磊的事……”眼前已經開始模糊,瞧見劍光一閃,知道必然是雲影出的招,聽不到聲音也能猜到。
    “自己弄的?”
    “爲什麽……你們問莫老就……可以……知道…我……”
    “是他割下心頭肉當藥解磊兒身上的毒。”莫辰很快地說,走向一前拉開莫磊的手,不曉得拿了什麽東西放進那一個可怕的傷口之中。
    “爲什麽?爲什麽你要這麽做?”聽見這個事實,莫磊差點瘋了,他剛剛喝下的東西,竟然裏面有解無恨的心!
    瞧不見……瞧不見莫磊說了什麽,他只能從指尖輕微的感受知道他在對自己說話,可是不論他如何睜大雙眼,前面仍是模糊白茫茫的一片
,什麽也瞧不見。
    “回答我,爲什麽!爲什麽!”該死的,他不要他用他的命來換,爲什麽他會這麽心疼,爲什麽他會如此茫然無措!
    “我瞧不見你說話……抱歉……”他真沒用,連在最後,他還是一個廢人,說了些什麽他全聽不見,想要留下最後的話語也不成。
    “不要跟我抱歉!爲什麽!我不要你這樣救我!我不要,我寧可自己死了也要你好好活著!”
    “……抱歉……”
    “說啊!就算你聽不見還是要回答我!爲什麽?”無理取鬧地抱著解無恨虛軟的身子搖晃,心口快要爆開的痛,讓他有一股把彼此都撕裂
的衝動。
    爲什麽?
    朦朦朧朧間他瞧見他說了這麽一句話,同樣的一幕畫面一次一次在自己腦子裏重演。
    “解懷,你別死好不好?”
    “對不起,可是,我好想婉瑩,我相心去陪她,她一定等了我好久好久。”

    “那我呢?”
    “……”解懷蒼白著臉,想伸手抱抱他,卻沒有一點力氣。
    “那我呢?”
    ……
    “那……我……呢?”
    他無法忘記那時候緊閉的雙唇,他好恨……到現在他才明白其實自己心裏有恨,好恨那一雙眼睛裏,爲什麽沒有自己。
    那個人的眼中沒有自己,解懷的眼中也沒有自己,可一個是陪了他最久、看著他生下來的人,一個是讓他真正看到這個世界,告訴他什麽
是喜怒哀樂的人啊!
    眼淚從解無恨眼角滑落,這是頭一次,瞧見他掉眼淚,無力的雙手很努力地摸向昊磊的臉龐,捧著他的瞼,眼淚一滴接著一滴落下。
    “我……從來都不曉得…自己爲什麽活著,一天渡過一天……一日渡過一日……很小的時候,你爹爹陪在我身邊說話,我覺得那似乎就是
我活著的意義……每次我的血讓你娘親好一點的時候,你爹就會露出很溫暖的微笑……我好喜歡……活著……好像是爲了那個笑容……你爹爹
死了之後……我……就不……就算……他心裏……沒有……”   
    他,好想看清楚莫磊的雙眼,想看清楚那雙眼裏,有沒有滿滿的、滿滿的自己……
    扶在莫磊兩頰的雙手落下,烏黑的雙眼茫然空寂地看著上方,語聲遏止,整個室內在一瞬間變得安安靜靜,靜得連呼吸聲也聽不到半點,
窗外微風吹過樹梢的聲音,一片落葉打在地上的聲響,竟然大得恍若天崩地裂,所有人的身體同時一震,心坎裏被那聲音震得劇疼。
    “不!不會的……我心裏有你!看著我!忘了他,忘了他啊!”一手抱著人,一手抓回落下的雙手,莫磊發了狂似地大喊,想喊醒懷裏已
經在自己心中占了一個奇怪位置的人兒。他說過等事情過後,他會帶他在城裏四處看看,他也承諾他的弟兄一定也會喜歡和他在一起,就像自
己不明所以地喜歡和他在一起一樣……喜歡看著他淡然的臉露出喜怒哀樂的表情,喜歡他像瞧見什麽寶物一樣珍惜那一片揀來的楓葉……
    他……還來得及對他說,請不要孤孤單單,因爲他會陪著他,陪著他一起分享彼此的溫暖……
    激烈的搖晃,晃出了藏在衣中的白色帕子,擺擺蕩蕩飄搖半空的同時,一片血紅色的楓葉從縫隙裏滑出,在寂靜中翩翩翻了一圈落在地面
……只是……這次再也沒有人拾起它,天天藏在懷裏,天天按在心口珍藏……


第十章
    八年後
    “磊哥,該用膳了。”霏霏敲敲房門,聽見沒有回應,只好自己動手開門走了進去。一進門就可以看見自己心儀了好多年的大哥,坐在床
邊,細心地幫床上總是睡著的人兒梳理一頭雪白色的長髮。
    義父和哥哥們跟她說,那個人是當年救了大哥的人,在她和一群老弱婦孺躲在另外一個城裏等待哥哥們來接她的時候,這個人救了快要死
掉的大哥。
    每一次瞧見這個人,磊哥都會陪在他身邊,或者應該說,只要沒事的時候,磊哥就會回到這個房裏,當磊哥不在這房裏的時候,其他人都
不可以進來。
    “霏霏,你怎麽進來了?”莫磊瞧見她,露出一個很溫柔的微笑。
    這樣的笑容,也是在八年前霏霏才第一次從莫磊的臉上瞧見,而且是常常可以看見。
    她不喜歡這樣的笑,以前磊哥雖然冷冷的很嚴厲,不過開心的時候,眼裏的笑容比現在燦爛多了,現在的笑,讓她覺得空空然,什麽也沒
有。
    “你不應我,我當然進來了。”嘟著嘴把午膳端到餐桌邊放下,然後拉過一張椅子朝床邊坐進一點。“磊哥,爲什麽不幫無恨哥哥剪剪頭
髮?好長呢!我的頭髮都沒無恨哥哥長。”
    “這麽漂亮,你捨得剪?”
    “怎麽捨不得,反正剪了還會再長,而且剪了的部分還可以自己藏著,想到的時候可以摸一摸。”
    “藏著?”莫磊瞧向手裏雪白的發絲,想到了一片血紅色的楓。
    “嗯,就像護身符一樣……磊哥,無恨哥哥什麽時候才會醒?”她從來就沒有跟無恨哥哥說過話,第一次見面時他就已經像這樣睡著,而
且那時候胸口還有好可怕的傷口,義爹說那是無恨哥哥爲了救磊哥,於是剖了自己的心配藥給磊哥解毒。
    剖自己的心呢!光是用想就覺得痛得要死。
    本來她應該會很討厭無恨哥哥的,因爲他搶走了她一直好喜歡的磊哥,以前磊哥都會陪她說說話一起玩,她鬧著要當磊哥的新娘時,磊哥
也都只是笑著摸摸她的頭。而無恨哥哥出現了之後,磊哥心裏就只放著他一個人,親手幫他更衣沐浴喂他喝藥,就算無恨哥哥聽不見,磊哥還
是會在身邊說話給他聽,完全都忘了霏霏。
    她很想討厭無恨哥哥,可是卻討厭不起來,她心裏覺得無恨哥哥好偉大,可以犧牲自己救磊哥,一定是因爲磊哥在他心裏很重要很重要吧

    記得她娘親還在世的時候,常常對他說,只有對心裏最重要的人,才會不怕痛苦勇於犧牲。
    無恨哥哥一定就是這樣!
    “我不知道,他睡了好久好久。”毫不忌諱霏霏就在一旁,梳好了那一頭雪白的發絲,雙唇在解無恨光潔的額際輕輕一吻。
    “爲什麽他會一直睡?”
    “因爲爹爹把他的心珠放在無恨的心裏,爹說心珠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平常一點用處都沒有,可是只要接觸到心頭的血,就會發揮它奇
特的功用,很慢很慢地把受傷的地方給一點一點補好,你看,本來好大的傷口,現在只剩下了一小塊疤痕了。”
    解開無恨胸膛上的衣襟,上面本來巴掌大的傷痕,現在只剩下小娃兒拳頭的大小,顔色是淡淡的櫻紅,比起原本的腓紅色,看起來比較不
那麽怵目驚心。
    “可是真的好慢……”
    “你希望無恨快點醒?”
    “當然!”她不要磊哥再繼續等下去了,這八年來看磊哥那種觸及不到心坎裏的笑容,看得好心疼難過。
    她的答案令他心裏安慰,無恨,你看,又多了一個希望你醒來的人了,你一定會喜歡她的,可是如果你不睜開眼,就瞧不見了,快醒來吧

    “我也希望他能快一點醒來,我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跟他說。”
    “什麽話?”
    昊磊輕輕一笑。“秘密。”
    “啊!怎麽可以這樣!告訴我啦!人家也想聽!”
    莫磊把視線移回解無恨安詳的臉龐,八年來這張秀美的臉蛋一點都沒有變,連一條皺紋都不曾出現,反倒是自己,老了許多,雖然才不過
而立之年,兩鬢已經出現白霜。
    無恨,快一點醒來,你再不醒來的話,我就快要變成老爺爺了。
    “磊哥!”又把她當成空氣了。
    “噓!小聲點。”
    “又沒關係,義爹說無恨哥哥聽不見聲音,而且如果可以把他吵醒的話更好,快跟我說啦!你想要跟無恨哥哥說什麽?”
    “我想說的話,我希望他是第一個聽的人……而且那些話聽了你也不懂。”
    “誰說我不懂的,我已經不是孩子了,你啊!現在也只有磊哥你總是把我當孩子看,我二十三了!二十三了!二哥常說我已經變成了嫁不
出去的老姑娘了,所以啊!你一定……要……磊、磊……磊哥……”驀地,霏霏睜大雙眼,擡高手,手指畏顫顫地指住莫磊懷裏的解無恨。
    莫磊一驚,低首一看,沒想到竟然瞧見了他夢了好久的景象,懷裏的人兒淺色長睫顫動了幾下,然後慢慢、緩緩地張開一雙奪人心魂的黑
眸,即使是沈睡多年,這一雙眸子還是有著媚惑人心的力量,讓看的人心裏跳動加速。
    “無恨?”太多的欣喜,讓發出來的聲音都抖顫著。
    黑色眼眸轉動,先是瞧見一邊的霏霏,露出迷茫的眼神,然後又瞧見了抱著他的莫磊,目光就此定住,然後慢慢、慢慢地露出疑惑與欣喜
的神情。
    “啊……”張開雙唇!乾澀的喉嚨發不出半點聲音,一邊的霏霏先反應過來,趕緊倒了一杯水讓莫磊喂下。
    “無恨。”小心喂完一杯水之後,把杯子放到一邊,好像怕把人就這麽碰碎了一樣,莫磊的手指輕得不能再輕地幫解無恨擦去唇邊的水漬
,在他昏睡的時候,同樣的動作不曉得做了多少次,早就熟練不已,如今在他醒著的時候,手指卻顫抖了,把一點點的水漬擦到了白晰的臉頰
上。
    “莫……磊……”
    太久沒有說話,短短的兩個字,發音有些模糊。不過那就夠了,能夠聽見無恨再次開口叫他的名字,再怎麽模糊都沒關係。
    “你終於醒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雙唇微笑。
    “我……沒死?”
    他沒想過自己還會有再醒來的一天,多年來,他等的就是死亡,卻沒想過在以爲自己死了之後上見然還會有再睜開雙眼的一刻。
    “你沒死—你當然沒死,沒有我的允許,說什麽你都不可以死!”握住他的雙手,莫磊激動地輕輕喊著。
    “爲什麽?”他以爲自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一面,以爲自己那天失去意識之後,等待他的會是下一次的輪。
    “我會跟你說的……我會跟你說的……”
    只是在說之前,讓我好好地看看你,讓我好好地看著睜開眼睛、會說話、會笑會哭的你……
******
    “會不會冷?”
    迷林城裏的一條大河邊,莫磊抱著醒來不到一天的解無恨一起坐在不遠處的涼亭,涼亭的四周種滿火紅色的楓樹,遠遠地看黃的菊的紅的
一片接一葉,把整個小山頭點綴得彷佛火燒山似地。
    這些楓樹,都是從他們當初相遇的客棧附近移植過來的,所以長得又高又大,即使是換了新的士地,依然生長迅速茁壯一點也沒有因此改
變而失去原有的風采。
    “不會。”搖搖頭,解無恨很想仔細瞧瞧這些讓他覺得熟悉的楓樹,又怕轉眸間不小心錯過莫磊說的話,因此一雙眼瞧了身外美景一會兒
,又立刻回到莫磊的臉龐上。
    莫磊爲他的動作一笑,細心幫他把狐皮披風的系帶小心系好,無恨才剛醒來,有八年的時間沒出過屋子,如果不好好保護著,怕虛弱的身
體一下子就患了病,現在他什麽也不放心,只要無恨一個小小的咳嗽,他就忍不住想喚大夫,怕他又這麽一睡不醒。
    “喜歡這些楓樹?”
    “嗯,覺得好熟悉。”
    “當然熟悉這些樹都是從你以前住的山谷附近移植過來的。”
    解無恨驚訝,不懂他爲什麽要這麽做。“爲什麽?”
    “因爲你喜歡不是嗎?”
    “我喜歡,可是……”
    “無恨,你那天最後想說的話,是不是想說我們的心裏都沒有你?”打斷無恨想接著問的問題,莫磊把心裏念了一次又一次的句子說出口
,八年來他始終在腦海裏想著當無恨醒來時,他該怎麽說怎麽做,直到今天,終於可以讓他實現,所以他迫不及待,不願意再有任何的意外打
斷這些本來就該說出口的話。
    “我……”解無恨心口痛了一下,猶豫地點點頭,沒有料到他剛醒來不久,就要面對這個讓他心疼的問題。
    “那你要仔細看我說。”
    “看你說?”
    “是的,看我說,無恨我的心裏一直有一你,從見面的第一天開始,你的模樣就已經在我的心裏。”坦坦然地,很平靜地,把早該說的話
一字一句慢慢說出口,不讓他漏看了其中一個字的唇型。
    解無恨訝異地睜大雙眼,張開雙唇,不曉得該說些什麽,他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聽見這樣的答案,對於他的話,相信與不相信都不是用說
的就可以表達,因爲他的心裏好混亂,根本就理不清真正的感受,又該怎麽去回答這個平靜的訴說。
    “我記得我第一次想要逃出去的夜裏,就吻了你,那時候我騙自己,反正自己又不是什麽道貌岸然的人,做出這種事情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管是誰,我都可以這樣做。”
    解無恨咬住下唇,明知還有下文,可看他這麽說,心裏還是酸酸的。
    輕輕扳開他的雙唇,心疼那一排瞬間咬出來的齒痕。“別難過……你總是表達得這麽明顯,八年前我怎麽會那麽笨,一直都沒有發現你心
裏的聲音?我是騙自己的,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其實那時候我就已經發現自己特別喜歡看你的眼睛,尤其是你的雙眼很專注地看著我說話時,
我是因爲被你吸引,所以才會無所顧己心地吻你。”
    眨眨眼,心裏頭的酸楚像幻覺一樣馬上消失無影無蹤,隨之而來的是淡淡的喜悅。
    被一個大男人說喜歡親自己還覺得開心,他果然是睡太久所以心裏不太正常了。
    “還有,我還曾經撫摸著你的身體有欲望。”
    來不及品嘗那一點點的喜悅,這一句話帶來的衝擊立刻使一張蒼白的臉升起動人的暈紅。
    “你……有撫摸我的身體?”
    “嗯,八年前有過一次,然後這八年來我天天幫你更衣沐浴,你身體裏裏外外都被我摸遍了。”
    粉紅色的臉蛋更紅了,一雙眼睛睜得不能再大,他該害羞地閉上雙眼低頭,可是低了頭閉了眼就瞧不見他說話,心裏埋怨起聽不到聲音的
耳朵。
    “我都……不知道……”
    “真可惜是不是?我也很希望你知道呵……喔!”胸口被挨了一拳,可惜躺了八年的身體,小貓的攻擊力都比他大,不痛不癢的。
    握住他的拳頭,掌心裏小小的一個圓,好瘦好脆弱,本來就不胖的一個人了,睡了八年的時間,更像只剩骨頭似的,他每天看著他這樣瘦
下去,心裏的煎熬沒有人可以明瞭。
    “就像我幫你種了這麽多的楓樹,你也都不知道一樣,你啊!睡得像個小娃娃一樣。這些楓樹可是我自己親自從泥上一裏挖出來,親自捆
綁搬運的,本來我很想連那一顆血紅色的楓樹一起挖回來,可是客棧老闆說什麽都不肯,只好每年經過客棧都去偷拔了一大把的葉子放在你床
邊,希望你醒來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不過今年我還來不及去偷拔,你就已經醒來了。”
    知道這些楓樹是他親手挖來種下的,心裏的震撼說多大就有多大,山谷離這裏有好遠的一段距離,這麽多的楓樹,他是怎麽一一搬回來?
    爲什麽要去花如此大的力氣來做這些?
    “因爲你在我心裏占了好大的一個位置,所以只要是你喜歡的事情,我都可以幫你做,心甘情願地幫你做。”他在還不懂得什麽是愛的時
候,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如此喜歡寵人的一個人,那時候他唯一想的,就是換來無恨的一個微笑。
    用八年時間的力量,來換一個微笑,常常被笑像個傻子,弟兄們眼珠子全掉了出來,沒有人可以想像那個嚴厲的大哥,竟然是這樣一個可
以爲情癡傻的一個人。
    “無恨,你不是一個人,從今以後我陪你,不管到那個地方我都陪你,不管你要什麽我都幫你拿來,在你昏睡的時候,我已經想了整整八
年的時間,我問自己,是看著你這樣一直睡著不醒痛苦,還是承認自己愛上一個男人痛苦?結果問題答案再明顯不過,只要你醒著,我不在乎
讓所有人知道我喜歡一個男人的事實,我爹跟我那些弟兄們全都知道,都知道我染上了斷袖之癖,整天守著一個男人不放。”
    “他們,可是他們……”他們不是你最重視的人嗎?如果他們因爲這樣不理你怎麽辦?我沒有想要那麽多,我只是……
    “無恨,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家,他們是我最重要的兄弟跟父親沒錯,但是有一天,他們會有他們的一半,我也會有我的一半,這個
一半雖然不能說比所有人加起來都還要重要,不過,在人來人往的人群裏,每一個人的眼裏,瞧見的也就是自己的那個一半。”
    “你就是我心裏的那個一半,就像你看過我的親爹,他的一半就是我娘,我想對他來說,你一定也是很重要,只是那時候你年紀還小,因
爲愛你,所以希望你可以好好活著,因爲愛我娘親,所以希望自己可以陪在她身邊,就算心裏有牽絆,他還是決定要去陪我娘,而我,就算弟
兄們反對,我還是想帶著你一起到每一個山川湖水流浪。”
    啞著嗓子,解無恨腦子亂成一片,對莫磊來說,八年的時間讓他理清了自己的感情,可他就像睡了一夜,一夜醒來以後天地變了顔色,他
的話讓他心裏好複雜,有許多的滿足與快樂,可是也有許多的擔憂。
    “我不知道……磊……我不知道……”他沒有想過那麽多,過去現在他腦子裏想的,是希望有人可以記得自己,看見自己,不要總是把自
己排除在外,至於成爲一個別人心裏的愛人,他從來不敢想,那是奢望,因爲是奢望,所以從來不敢想過自己會是別人心裏位置最重的那一個
人。
    爲什麽一直不敢求的東西,竟然可以從他口中得到?
    可是,他真的好高興,很混亂,可也很高興,心裏漲滿的快樂,幾乎讓剛醒來的虛弱身子激動得昏過去。
    瞧見他臉色一下子蒼白,莫磊連忙心慌地輕輕拍撫,他都忘了他才剛醒來,說這樣的話他怎麽受得了,可自己已經忍了八年的時間,他無
法不說。“沒關係,你可以慢慢想,以後你會有好多好多的時間慢慢想,我在一邊陪你。”
    溫柔擔心的雙眼,稍稍平息他心裏的混亂,不由地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他的頸子。
    他的懷抱,一直是這麽的溫暖。
    “我好羡慕,羡慕你娘親可以得到你爹那麽深那麽重的感情,當你娘死的時候,我偷偷恨過她,因爲她帶走了你爹所有的歡笑,也帶走了
我的快樂,很自私的想法是不是?那時候的我,其實是愛著你爹的,因爲是他讓我有機會說話,聽到聲立,看見世界,還學到了好多的事物,
那種感覺不會有人明白,既像是感激又像是敬慕,我把所有的情感都一起堆積在你爹身上,所以當你爹總是用那空茫茫的眼睛看我時,我好難
過也好恨,恨他爲什麽把我從沒有知覺的世界領出來,又把我狠狠抛棄充滿知覺的痛苦裏……可是就算他心裏沒有我,我還是愛他。”
    聽到他說他愛自己的親爹的時候,莫磊心裏的醋罎子一下子打翻,酸得他全身不舒服,火氣都飆上來,即使他瞭解那種愛其實是一種依賴
,可是他還是想發火,打從一開始每次無恨說起他父親時,肚子裏的那把火就會開始燃燒。
    “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一旦他離開之後,我就什麽也都沒有,時間怎麽過去的都不曉得,當我見到你出現在客棧時,才訝然驚
覺原來已經過去了這麽多的歲月,於是我也想起了你父親曾經對我說的希望。
    “偏偏你的性子那麽拗……”這句話聽起來像是抱怨也像是撒嬌,莫磊笑了出來,幸好解無恨聽不見。
    “你跟你父親有那麽多的不同,我一下子亂了心神,又害怕每次你瞧著我的時候自己跳得亂七八糟的心跳,就是這樣,被你一點一點的吸
引……我才發現,在解懷之後,我的生命好像又有了一些新的東西,你不會知道那時我心裏有多高興,日子不再是偷偷溜走的感覺真的好好,
我很喜歡看你說話,讓你抱著……只是後來,我發現你的生命裏,有沒有我好像都沒有差別,你有許許多多的朋友弟兄陪你,我……”
    “你應該問我的。”拉起他埋在自己身上的身子,讓他的眼睛可以清楚瞧見自己。
    他認真的眼神,讓解無恨笑了。“如果我那時候問你,會有什麽結果?”
    “當然是……”才說了三個字,莫磊便停了下來,八年前他會有的回答,不用多想也知道,一定是不曉得龜縮到哪里去一次一次騙自己。
    “所以說,其實這八年是值得的。”
    “誰說的,一年就夠了。”
    “一年的時間怎麽能讓自己知道自己原來可以堅持?”
    “那你呢?”他在八年的時間裏知道無恨對自己的重要,那他呢?
    “我?”解無恨想了一下。“我不曉得,我認識的人裏,五根指頭就可以數得出來,在解懷之後,就只有你可以占滿我所有的心思,這樣
說起來,也許當我多認識一些人,可能會發現其實我很花心也不一定。”腦子裏的思緒散去了雲霧,隱隱約約中瞧見了一點頓悟,於是輕輕地
說笑起來。
    “你花心?騙三歲小孩也不會信。”
    花心的人才不會傻到把心裏所有的位置都放了同一個人的影子,這個笨蛋,老是讓心裏滿滿地充滿喜歡的人的樣子,所以一旦失去了,才
會露出那種瞧不見七情六欲的眼神來。
    “我是說不一定呵!”
    “不一定就不一定,反正我們多的是時間,也許你說的沒錯,八年的時間剛剛好,我可以知道你對我是多麽重要,而你也可以開始重新過
人生,這次我不會讓你繼續待在穀裏,也不會讓你一直待在迷林城中,我要帶著你四處跑,讓你知道這個世界有多麽廣,別傻傻的老把所有的
腦子都放在一個人身上。”
    “都放在你身上不好嗎?”他的話讓解無恨露出甜甜的笑,當你看著對方的時候,發現對方眼中滿滿都是自己影子的感覺真好。
    “好,當然好,不過留一點點位置給山川美景如何?這樣一點點就夠了。”他又讓自己心疼了。
    瞧見他手指比出一咪咪的模樣,解無恨大笑。
    重新開始,他喜歡他這麽說,過去的一切,雖然有它的美好,卻是一個錯誤,不論是想法,還是相遇的時間地點都錯了。
    不過,如果沒有這些錯誤,又哪來重新開始的機會?
    重新開始,只要有他陪著,一定會是很好的起頭。
    “你這樣樣笑,讓我好相心親親你。”剛說完立刻就吻住那張笑得開心的雙唇、早說過,他從來就不是什麽道貌岸然的人。

    『外面的人,每一個都跟你一樣嗎?』如果是的話,那肯定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地方。
    『不,不一樣,每一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就算長得一模一樣的兄弟,也會有不一樣的個性,以前我內人常常說,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
獨一無二的,所以只要活著,就要好好努力給。己一個完整的開始與結束。』
    『是嗎?』
    『是的。』
    『那,有一天,你帶我去看看好不好?』
    『看看外面的世界?』
    『嗯!我知道那個人不會同意,可是也許有一天他真的答應了,如果那時候我還活著你也還活著,一定要帶我出去看看好不好?』
    『好,怎麽不好,而且我還要說,如杲那天,那個人願意讓你離開,而我卻不在的時候,栽的孩子也會替我帶你好好看一看。』
    『你是說那個娃娃?』
    『嗯!現在他還很小,可是有一天他會長大,而且會跟我一樣高大,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跟你一樣?』
    『嗯!』
    『那就這麽說定喔!不可以反悔喔!』
    『絕對不會!』

    這樣算不算完成約定?
    解懷,你的孩子說要帶我去看天地間的山川美景呵!
    小小的一個吻,吻出一顆晶瑩剔透的淚水,一下子就落在彼此相擁之間,迅速消逝,恍若昨日的一切,孤獨、簡單,終究會消失在兩人一
起熨貼的溫暖中。


終章
    許久許久的八年後,迷林城依然是武林中的泰斗,迷林城城主依然是武功一局強無人能敵的莫磊。
    只是,自從多年前那一戰之後,江湖上莫磊的蹤迹便如消失了一般,除了重大的典禮或是要事之外,絕大部分都是由其他幾位城主來主持
各項事物,一些稍微熟悉的人問起這件事,迷林城的人也只是笑笑帶過。
    一開始有不少的猜測與質疑,是否迷林城內部出了什麽爭議,或是莫磊在那一戰之後有了什麽損傷,可在不少高手上門挑釁被打回來,迷
林城重要事務裏也可以瞧見城主蹤迹之後,這些猜測與質疑漸漸消退,只能說也許是莫城主心性轉變,不喜參與江湖瑣事吧!
    真正的內幕,只有迷林城主要的內層人員才曉得,前八年,他們的城主是爲了等一個最重要的人醒來、所以無心管事,後八年,則是想要
陪伴那個醒來的人遨遊天下,所以沒時間管事。
    本來莫磊是要將城主這個重責大任一父付給其他人,可被衆人給駁回意見,理由是當初他爲迷林城犧牲太多,加之他們也欠他太多情,說
什麽該坐在那個位置上的都不應該是他們,況且要是遇到什麽危及迷林城的事物,他人還不是一樣會跑回來幫忙解決,其他的繁雜事物由他們
來代勞,並無什麽不可,他大可專心帶佳人遨遊四方。
    一張嘴怎麽說得過這麽多人?
    於是莫磊只好繼續頂著這個稱呼,平時帶著解無恨四處遊玩,有空或是有急事時就回來看一看,這樣的八年時間,過得倒也知是無牽挂。
    “大哥,你每天跟無恨哥哥到處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兩個人還黏在一起,不膩啊?”霏霏抱著自己剛出生滿四個月的小兒子,很是無奈
地瞧著兩個人影一起坐在亭子裏發呆。
    這些年來,每次過年兩人都會回來陪乾爹,只是一年一年下來,無恨哥哥的話一次比一次少,到最後通常都是磊哥在幫忙回答,偏偏磊哥
本來就不是愛說話的人,結果就是兩個像木頭一樣的人整天在城裏黏著遊蕩。
    他們都知道無恨哥哥不是不想說話,而是這些年來兩個人四處旅行,日日夜夜相陪的結果,彼此之間的默契好到不行,通常是一個眼神就
能明白對方的意思,至於講話不知不覺地被省略許多,本來就聽不見聲音的無恨哥哥,在這樣的情況下,開始忘卻怎么說話,剩下一些簡單常
用的字句還說得出口,至於像過去那樣一長串的話,現在要他說,就算給他一整天的時間,也不見得能夠拼湊整齊。
    “怎么會?”莫磊微笑,輕輕將解無恨的一頭白髮攏齊,順手把人更往懷裏帶進一些,年關的天氣冷,無恨身子骨不佳,可千萬別冷著了

    無恨瞧瞧霏霏,又瞧瞧莫磊,包圍自己的溫暖讓他昏昏欲睡,從他醒來後這麽多年,莫磊一直把他照顧得好好的,不論是食衣住行從沒讓
他煩過心,這種明顯有點過度寵愛的方式,他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即使是走過千山萬水這麽多年,看了那麽多的人事物,奇異的是自己的心
似乎沒有太多的變化,除了少卻過去那種悶在心裏的傷疼,多了點滿足,不多想不多念的心境依然。因此就算有人明著跟他說,這樣的相處方
式太過奇怪,他也只是聽聽,心裏沒有半點想改變的意思,也不懂有什麽需要改變的。
    他很快樂,從莫磊的眼中,也同樣看到滿足欣喜。
    既然兩個人都好,那有什么要改的?
    “你們兩個……”霏霏再度歎氣。“我不曉得該說什麽了,以前我會說這樣不好,不過看你們的樣子,老實說,我羡慕得很。”
    “你相公對你不好了?羡慕什麽?”莫磊揚眉,就算他不管事,他也很清楚妹夫對他這個小妹妹可好得很,不但罵都不罵一句,而且還三
不五時把人哄得開開心心,這樣她還有得嫌?
    “當然不是,他對我很好……只是……我也說不上來。”不清楚自已怎麽光看著他們就會覺得這世間無限美好,也不懂怎么每次想起他們
必然會想到攜手白頭這麽一句話……會想起這句話自然不會是因爲無恨哥的一頭白髮,而是兩個人在一起彼此兩兩相望間的一笑一轉眸,簡單
的動作卻可以令她在那一刻明暸 “永遠”這一個虛幻的感受。
    跟宣文在一起的感覺很好很幸福,只是……唉!她真的說不上來……
    “想太多,傻丫頭,你不去幫忙準備?”迷林城過年一向熱鬧,除夕前不管是不是結了婚的女人家,全都彙聚在一起幫忙準備大大小小該
拜該吃的東西,去年這丫頭可忙得沒半點時問窩在這裏瞎想。
    “怎麽?趕我啦!才打擾這麽一點時間而已。”笑著起身,把已經睡熟的娃兒擡了擡抱緊,胸前的衣濕了一小塊,怎么兒子父親倆都是同
一個德行,睡著了就控制不住自己一張嘴,老弄得她身上濕答答的。
    “怕你到時候忙不過來才提醒,免得又抱怨時間不夠。”
    “好啦!好啦!我走就是了,無恨哥,我先去幫忙了喔!”走往一前一點,把小臉遞到無恨面一前說。
    無恨微笑。“等會見!”他喜歡這個女娃兒,在他醒來的第一天,這女娃兒就幫了他許多忙,而且永遠都是笑容滿面對他說話,一點也不
介意他跟莫磊兩個人之間違背倫常的關係。
    磊的其他幾個兄弟,即使不反對他跟磊在一起,可一開始那幾年看著他們親密模樣,眼中總是會閃過一陣尷尬與無措,那種不曉得該說些
什么的態度,並不能說是傷人,可……就是一種隔閡,一種叫他不知該如何措手的隔閡。
    “想什麽?”莫磊輕輕拍拍他的臉頰,喚醒他的注意力,大手卻眷戀地停留在柔柔的臉龐上不舍放開……終於讓他養出了這么一點點肉呵

    “沒什麽,你,手。”解無恨握住那只在自己臉頰上肆虐的大掌,慢慢地說出這幾個依然清晰的字眼,不過短短的幾個字,大概也只有莫
磊懂其中的意思。
    “最近看你終於胖了點,所以忍不住。”
    解無恨微笑,張手抱住身前偉昂的身子。
    那是因爲你對我的珍惜,有哪一個人會像你一樣那么的細心溫柔,身子不舒服的時候,你比我自己先發現,天才剛冷,大衣已經爲我披上
,每一天每一餐都花費心思讓我慢慢吃下一點正常的食物,心裏想要去哪兒,不用開口,你便已經駕著馬抱著我隨著風前去心裏的地方。
    那一份爲了我而細心織羅的網,縝密地讓人找不著半點空隙可以傷害他一分一毫。
    “你,讓我心疼。”活了如此之久的時間,終於才知道原來快樂也可以讓心疼痛。
    明白他的意思,莫磊也笑了,捧起那張彷佛漾著淚光的臉龐。“我希望可以讓你心疼一輩子,也許還可以到下輩子。”
    “那太貪心。”
    “不貪心,怎麽會努力是不是?”
    “爲什麽?”
    “什麽爲什麽?”
    解無恨咬唇,想了好久,很努力地在腦子裏找過去記得的方法,將一個字一個字拼湊“爲什麽,爲了我不自由,眼中卻是快樂。”他想知
道,想知道原本自在江湖的他!爲了他這一個怪物而牽絆,怎么眼中從瞧不著一絲撞豫與不快,每一次的雙眼相望,得到的永遠是那令自己心
悸的燦爛光彩。
    “我不是說過了?”
    “因爲,愛?”
    “有疑問?”
    “不!”搖搖頭。“我,只是,怕你覺得遺憾。”他的人生不比自己,一個是從平淡走到炫麗,一個卻是從燦爛走進角落裏。他很在乎他
,即使是至今仍不明白那是不是就是所謂的愛,可他太在乎他,心裏唯一的一個期望,也就是願他了無遺憾,因此不願意自己絆住他原本該有
的耀眼。
    “沒有你,我才會遺憾。”在心裏歎息心裏人兒的依然美好,明明是比自己大了好多歲的人呵!心思卻這般純白如故。
    “無恨,遺憾的人是不會如此快樂的,跟你在一起我很高興,我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喜歡在江湖打打殺殺不是嗎?既然從來不曾喜歡過,又
怎麽會去眷戀?”
    “真的?”
    “你不相信?”
    “不是,只是……”解無恨想了一下,雖然明知他不會笑自己言語不清,但過去已經習慣了心態很難去改變,他希望自己對他說的每一字
一句,都可以清晰如一般人一樣。“只是我想起你爹爹說起以前的日子,看見我師傅寫下的一些江湖事,我就會想,他們一個是那樣深愛你母
親,一個是性子淡漠如冰,而說那些事、寫那些東西的時候,雙眼裏、字句間偏偏都是充滿回憶……”
    “所以你才會猜我也一樣”瞧他說得辛苦,莫磊很快地幫他接了下去。
    解無恨點點頭。
    “首先,我要說不是每個人都一樣,另外就是那個人不是年紀大了就喜歡回憶從前,而且不管壞的好的都喜歡一邊想一邊拿來教訓人?”
帶點歎息的口吻,解無恨儘管聽不見,不過卻可以從他的眼中感覺,知道他說這些話時的深有感觸,因爲每次回迷林城,他的養父總喜歡抓著
兩人諄諄勸告,也不想想兩個大男人加起來都有多少歲數了。
    “我說的沒錯是吧?”
    解無恨微笑著點點頭。
    “既然點頭了,也就是明白,所以你只要相信我的話,我說不在乎就是不在乎,要是真的在乎,哪還會等你八年,陪你又八年。”
    瞧他說了八年又八年,解無恨突然想起,他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磊……”
    “怎麽?”莫名的,心跳爲他溫柔的眼神快了一拍,莫磊心裏有個聲音,那聲音告訴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等著他。
    “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麽事?”
    “這麽多年來,我都只顧著在意你是不是過得快樂,卻忘記……我自己……”
    “你哪天不是這樣?”聽他這麽說,松了一口氣又有點失望,無來由的失望。
    “我說的,不是這意思。”彷佛看出了他的失望,解無恨笑得好不溫柔。“我想說,這些年來我很快樂,很……幸福。”很少開口說這兩
個字,所以想了好久,才慢慢地小心念出來,瞧見莫磊眼中的光芒之後,他知道自己沒有念錯,好高興他可以從自己口中聽見這兩個字,幸好
他來得及說,否則再過些年,他也許連一個字也念不出口。
    “真的?”
    “真的。”怎麽象換了角色一樣,同樣的問句,不同人問答。原來告訴對方自己快樂,是這麽重要的一件事,原來即使是天天在一起可以
清楚看見對方情緒的人,也需要彼此開口來確定。
    “還有,我……”這次不是不會說,而是……
    瞧見他臉驀然紅如彩霞,在一起如此之久的莫磊怎會不知他想說什麽,可這次他不會幫他介面,因爲他想聽這句話想了好久。
    他帶笑的眼神,讓解無恨臉上的紅霞更加鮮豔,有點埋怨地瞪了他一眼,自己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張手抱住他的頸子,把自己的臉深深埋
在他的頸窩。“我愛你……謝謝你陪伴我這麽久時間,讓我確認自己的心。“
    當初他醒來的時候,莫磊陪他走遍江山,等的就是這么幾句,他卻直到今天才記得回憶。
    莫磊抱緊懷裏的人,心口似乎有什么東西解了開來,那一種說不出什麽滋味的感受,令他想要大喊出聲。
    “大哥吃……”霏霏喊著剛走進庭院,瞧見兩人的模樣馬上止聲,笑著蹲了下來,抱住跟著自己跑的兒子。
    “真好。”
    “什麽真好?”似懂非懂地看他娘親傻笑。
    “這世界真好。”霏霏把臉埋在孩子的小身子裏笑,那種好開心的笑竟然有種流淚的衝動。
    “娘?”
    “噓!讓娘哭一下,一下下就好。”
    小娃兒看看娘,再看看另外一邊的大伯跟無恨叔叔,小嘴嘟起。
    怎麽大人都喜歡這樣抱在一起啊?
    很溫暖沒錯啦!可是他快被娘娘給勒死了,嗚!我要找爹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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