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耐心、幸福、平靜、安心、沉穩,能否換來令人不捨的心疼。

 

「亞秀,都已經八點多了,你還不回家啊!」
隔著一道薄薄的門板,博亞秀聽見同事離開前的提醒,從電腦螢幕裡抬起雙眼,一部份的心神仍在剛剛思索的資料堆裡纏繞,黑白分明的眸子顯得有些恍惚。
「我等一會兒就走,總電源我會記得關上的。」習慣地說出幾乎是每一天都會重複的話語,手中移動著滑鼠,打算繼續執行下一道指令。
「誰跟你說這個。」同事國安的聲音一下子從那一頭,進入了不大卻十分乾淨雅致的辦公室之中,一隻大手遮住亮白的電腦螢幕,阻止他的繼續動作。
「國安!」有點無奈地歎息,摘下鼻樑上的無框眼鏡,看向眼前已經共事多年的老同事。
陳國安隨著他那一臉無奈而跟著皺眉。「少用這種表情面對我,別以為我那麼好哄,其他日子也就算了,但是明天就開始放春假了,連續的年假你別想又待在這裡工作到上班日為止。」
「假日公司可不開門,我怎麼過來?」博亞秀笑笑,伸手想撥開那隻大掌。
「別來這一套,你以為我這麼好騙啊!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小伙子了。」都三、四年的相處日子了,真以為他還會跟剛進公司時一樣那麼好騙,總是被他那一張斯文看起來善良可欺的老實模樣給騙得糊里糊塗,每一次都真以為他會乖乖聽話好好過個休假,誰知道當休假過後每一個人累積了一堆工作要做的時候,他才發現這傢伙辦公桌上永遠只剩下最新的文件。
「是啊!大家年紀都大了。」
「博亞秀!」
聽得出好友真的是上了火氣了,不由得歎息。「國安,你就讓我把工作繼續做完又怎麼樣?你也知道我不愛出門,放假待在家裡不過是看書,看看電視,不如趁機把累積的工作做一做,這樣放完假後大家也比較輕鬆一點不是嗎?」怎麼做了這麼多年,就他一個人老是為此對他大吼。
「我聽你在那邊說,就算放假在家裡頭也只是看看書,至少沒有壓力感,而且就算你打算將這兩個禮拜的時間都賴在床上睡死我也不管你,至少那沒壓力,但是你是在工作,只要工作就一定會有壓力!只要你不是超人,總有一天你會撐不住!所以,給你一分鐘的時間收拾,我等一下就去把公司的總電源關掉,順便請老王把警報器給打開。」嘴裡一邊說一邊把手放在辦公室燈光開關處威脅,對於博亞秀的個性,他瞭解太深了,你要是不強硬一點的話,他絕對不會聽你的話。
「國安……」
「剩下五十秒!」才不管他皺眉還是怎麼地,這一次他絕對說到做到。
看著他堅決不肯退讓的神情,博亞秀知道這一次說什麼都不可能像過去一樣,只好很快地將剛剛弄到一半的檔案存檔加鎖,快速關上電源,本來還想順手抽幾張備檔的磁片放到公事包裡頭,不過國安那一雙眼睛盯得緊,只好放棄。
「你啊!我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是我的同事還是我老媽了。」不過,老實說,就算是母親,也不會跟他一樣管得這麼嚴。
對於他的評價,陳國安很是得意地一笑。
「你以為我喜歡當老媽啊!你啊!不是我愛說你,真的是太誇張了,又不是欠咱們公司什麼債,沒看過你這麼「上進」的職員,幾乎是除了睡覺時間之外,都把生命奉獻給公司一樣。」如果是為了陞遷也罷!偏偏認識了差不多四年時間,亞秀就像他當初見面第一眼所感覺到的一樣,是個淡薄沒什麼野心的人,如果不是遇到上司一直都是惜才之人的話,恐怕就算一直當個企劃室的小小職員,他都心甘情願,哪有機會爬到今天室長的位置。
博亞秀笑笑,在踏出公司大門前很快地套上白色長大衣。經過特殊剪裁的長大衣,特別襯托出他身材的修長,以及那乾淨的氣質。
關於博亞秀的氣質,一直以來都是陳國安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因為熟識,他知道博亞秀身在什麼樣的家庭,實在很難想像那種家裡養鴨養雞,人口一堆的農家,可以生出這種氣質卓然,品味高雅的孩子。
亞秀對於吃、喝、玩、樂的品味,很多時候是連那種生於世家的子弟都比不上的層次。
「怎麼了?」瞧他盯著自己傻愣愣的樣子,俊秀的臉龐不由地莞爾。
「沒什麼,你衣服都自己買的?」
長長的眼睫半垂,透過從嘴裡呵出的白霧看著左邊倒數的燈號,在台北市中心,即使是在這個大家下班已久時間,街道上還是人來人往。
「是啊!很奇怪嗎?」
「不!很好看。」那種好看,是連男人都忍不住回頭的風采。
「過年如果有時間,陪我去買買衣服怎樣?」偶爾可以聽見女職員在茶水間裡是多麼稱讚亞秀的穿著。
女人在這方面一向比男人敏感多了,過去他只覺得亞秀有說不出的吸引人,卻很難解釋個所以然來,後來聽女職員們的八卦,這才發現亞秀不但內在氣質美好,樣子生得俊秀,連外在儀態都打扮得合乎氣質且自然。
燈號顏色轉換,兩人很快跟著人潮通過,因為正值年假開始,來來往往眾多的人潮裡,有不少手中都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一看就知道是要回老家或是出國玩樂。
「當然好,你女朋友不介意嗎?」男人有了女伴,大多時候身上的衣服也會成為她們逛街的借口。
「她啊!巴不得我多跟你學習。」雅馨也是同一公司的職員,從來不在他面前掩飾對亞秀的崇拜。
「呵呵!」博亞秀輕笑,想起那個偶爾會跑過來問他衣服牌子的活潑女孩,一開始還常被弄得莫名奇妙,女孩子家怎麼會來問他的衣服穿些什麼牌子,就算是要買禮物送人也不需要幾乎天天過來問。
「你呢?」
「我什麼?」再度進入另外一棟大樓搭電梯到地下室,真想建議公司換個停車場,這樣才不用出了公司還得跑到另外一棟大樓找車,不過他想可能性不大,他們公司所在的那一棟大廈,地下室租金比這裡貴多了,沒必要多花一筆錢照顧他們這些小職員。
「同事這麼多年,你也二十七、八歲了吧?從來沒聽你說過你的女朋友。」
「我沒有女朋友,這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濃長的眼睫微顫,從陳國安這個角度,看不見他的眼神。
只是,每一次他問起這個問題時,博亞秀永遠都是那副淡淡然的語氣,真的好像一點也不在乎日子一個人過一樣。
一個人過日子的滋味並不是那麼好嘗,以他好動的個性來說,半個月沒人陪說說話他會有一股煩躁感。而亞秀一看就曉得是個個性沉靜的人,這樣的人,真的不在乎寂寞孤單嗎?
「不寂寞嗎?」不自覺地將心中的疑問道出口,想收回來不及,這樣私人的問題,不該提的。
停車場的面積沒有大到可以回答一個問題,仍到不了目的地,話語結束的最後一字兩人正好停在博亞秀充滿流線型美感的銀灰色跑車前。
博亞秀笑笑,還是陳國安所熟悉的那抹淡淡淺笑,似乎從來不曾牽掛過什麼的笑容。
「會吧!一個人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是會寂寞的,只是,寂寞並不痛苦。」黑白分明的雙眸不曾閃爍地道出短短回應,只是聽在陳國安耳中,似乎還有什麼意思藏在最深處,似語未語。「改天見面吧!要找我打我家的電話就可以了,我想我應該都會在家,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有些無奈地看好友進入駕駛座,在車裡對他招招手揚長而去。
弄了半天,他好像還是無法將他從一個人的生活裡拉出來,不但如此,還多了一股難以釋懷的感覺,儘管亞秀從來就沒有露出痛苦的樣子,但是他就是覺得他並不真正快樂。
好似,壓抑著什麼。
凌晨一點,博亞秀睡得正濃,突然感到一陣冰冷的氣息侵入暖暖的被窩裡,猛然睜開眼睛一瞧,還沒有時間趁著月光看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充滿著白蘭地氣息的濕熱觸感,就這麼緊緊貼上自己的雙唇。
本來還有點驚訝,但是雙唇被吻住的那一刻,正準備加快速度的心跳,平復了下來。
「外面很冷?」抬手摸著微刺的下巴,在黑暗中可以瞧見一雙炯炯有神不帶半絲醉意的眼睛。
「嗯。」低沉的聲音在喉嚨轉了一圈,不放棄地繼續吻著博亞秀柔軟的唇,熟練地解開他上衣扣子,將已經有些溫熱的手貼上略顯得消瘦的胸膛。
「衛南,我正在睡。」知道這樣的話語其實不過是徒勞,但是,每一次總希望他可以聽聽。
「現在不是醒了嗎?」沈衛南露出邪邪的一笑,連自己身上厚重的衣物一起脫掉,讓博亞秀睡得溫暖的身體仔仔細細貼著自己身體每一處,即使是最私密的地方。
博亞秀歎息,有點被動地迎接著沈衛南的動作,對今天的打擾,他早已習慣。平時作息本來就不正常的沈衛南,常常在這種半夜的時間跑到他這裡來求歡。
也許是因為自己個性向來不懂得生氣,隨著時間認識越久,諸如此類會讓人困擾的行動只增不減。
他是不是太縱容他了?
「專心點。」感覺出身下人兒的出神,沈衛南不滿地皺起眉頭,一雙漂亮的眼睛瞇了起來,為了在黑暗中更能看清楚點博亞秀此刻的神情。最後乾脆直接伸手打開床頭的台燈,讓柔和的橘黃色光彩,打在兩人赤裸光滑的軀體上。
如果說博亞秀有張秀美的臉龐,瘦長白皙的身體,那麼沈衛南擁有的,便是帶著邪氣立體的風采,及結實有力像一把刀一樣充滿魄力及攻擊性的體格。
完全不一樣的兩種外觀,但是在性這等事上卻是幾乎完美的契合。
沈衛南曾經想過自己為什麼會讓博亞秀在身邊待那麼久的原因,幾乎是不用太多的時間,就得到了這樣的結論。
即使亞秀的身材不夠壯,不夠結實,在性這回事上也不像他平常的伴侶一樣放蕩激情,但是在亞秀的身體裡,他總能夠得到無人能比的高潮,那種感覺……是難以說出口,不曉得該怎麼去形容的美妙。
所以儘管是喜歡換人試試的他,幾乎是每隔一兩天就會不自主地來找亞秀。
似乎是為了處罰他剛剛的失神,沈衛南一開始的進入就重重地撞入難以言喻的深處,叫他不由地呻吟出聲。
那種感覺,並不舒服。
男人的身體,畢竟和女人不同,就算事先經過了潤滑的動作,一開始的進入總是會有種類似反胃的不舒服感。每次衛南不高興的時候,都明知而故意地激烈且加快速度。
「……慢點,衛南,別這麼快……」緊緊攀住他的肩,修長的雙腿夾住結實的腰身,努力配合他的速度,他不想在整個過程裡只有強烈的不舒適而感受不到任何歡愉。
聽見他的話,沈衛南只是輕輕一笑,反而刻意加快腰上的動作,滿意地瞧見那俊秀的臉龐有些痛苦地皺起。
總是如此任性。
無法跟上沈衛南動作而痛苦地啟開雙唇深呼吸,太過於猛烈的動作像是要將他的身體頂穿一般,除了鈍痛之外,還會引起難以控制的抽搐。
因為他從來不曾當過接受的一方,所以永遠不懂得這種承受的不舒服感,總是任性地想要為懲罰而懲罰。
「……衛南……」不曾緩慢下來的動作幾乎叫他窒息,漸漸隨著磨擦而來的歡愉感成了一種負擔。
還不夠!
明曉得他已經無法負荷,沈衛南仍不放過他讓彼此之間的撞擊一次比一次重,並且熟練地找上他體內最敏感的那一點,刻意來回不斷,用力地刺激。
或許自己是有點虐待傾向,但是只有在面對亞秀的時候才會如此,跟別人在一起的時候,他扮演的總是風度翩翩的男人,總是讓每一個跟他有過關係的男男女女難以忘懷相擁時的美好。
只有亞秀,總忍不住想要看看那張淡然的神情崩潰時的模樣,想看他狼狽時的脆弱。
「啊……啊……」太多太多傳達至腦海的感受讓博亞秀終於無法承受,禁不住叫喊出聲,除了像暴風雨中的小船任大浪拍打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可以反擊的力量。他知道沈衛南不會如此輕易放過他,讓兩人一起達到高潮的方式有很多種,尤其沈衛南的耐力驚人經驗豐富,最後動彈不得甚至想要哭泣的人永遠是他。
永遠是他……
「下次別這樣好不好?」無力地躺在偌大的床上,剛剛由於太過猛烈的激情,讓他忍不住在事後吐了起來,淋著熱水,身體從火熱到正常的溫度再吐得冰冷的感覺……
充滿著無力……
「你明知我不喜歡有人在辦事的時候失神,我已經小心沒讓你受傷了。」一手摸著博亞秀半濕的頭髮,笑笑地看那張臉慵懶半瞇著眼,疲累地添加點憔悴,張手一攬,把整個人抱進自己懷裡在冰冷的天裡互相溫暖。
又是他的錯……
博亞秀在心裡苦笑。
他應該生氣地罵他,或者是直接把人給扔出門……
揚起濃長的雙睫,看向不管何時都能讓人心跳不已的臉龐,還有他不自覺撫摸他擁抱他的溫柔動作。
捨不得。
捨不得對他生氣。
「今天怎麼這麼晚過來?」沈衛南常常這麼晚過來,不過每一次他都一定會詢問。
他知道有時候衛南會在這麼晚的時間過來,通常都是心裡有事情,或是心情比較不好的時候。衛南雖然任性,但是畢竟也是三十多歲的男人了,清楚在這麼晚的時間打擾,不管怎麼說都會是一種困擾。
「本來想晚一點回去,結果我媽竟然還在等門,所以只好往你這裡跑了。」調整一個舒服的位置,奇怪的是,就像不懂為什麼和博亞秀的性愛特別美好一樣,同樣也不明白為什麼明明亞秀的身體沒女人抱起來柔軟舒服,他卻只想抱著亞秀睡覺,而且只要亞秀在他身邊,不抱著他就睡不著,還喜歡抱得緊緊的,像是要把兩個人的身體給揉合在一起那樣緊……很不舒服的睡覺姿勢……
幸好他的個性一向不會鑽牛角尖,想不通的事情就別繼續想,反正想通了也不見得有什麼好處,目前的狀況他很滿意就好。
「你母親又勸你結婚了?」通常都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不願和自己的母親好好談談,甚至還會吵起架來,為了避免這種狀況,有好幾次都是直接在他這裡過一兩個禮拜,直到他母親不再提為止。
「除了這事還會有什麼事,也不想想我上次結婚是什麼結果,一天到晚老吵著我要結婚。」孩子氣地在博亞秀耳邊嘟噥,然而在聽見上次結婚這幾個字眼時,博亞秀的心依然忍不住刺痛了一下,痛得在那一瞬間下意識地緊緊閉上雙眼,彷彿這樣就會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你覺得結婚不好嗎?」忍著痛,他輕輕地問。
「你明知道我上次結婚是怎麼一回事。」他受不了跟一個整天檢查他有沒有出軌的女人一天到晚相處在一起,而且他還算是一個負責任的人,在結婚那一段期間,如果不是蕙琪那女人在後來鬧得太凶之外,別說那些風月場所,他連亞秀這裡都很少過來。
「可是,說不定,下一次的婚姻會比較好,不是每個女人都跟蕙琪一個模樣的」忽略心裡頭嘲笑的聲音,繼續這個不願意聽下去的話題。
「你說這個幹嘛?難不成你也希望我結婚?我就這麼惹你討厭?」剛剛還有些孩子氣的聲音變得冷漠,就像在對一個陌生人說話一般。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我只是……問問而已,你不喜歡的話,我就不問。」
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只是……怕有一天我再也無法承受……依賴你……,被你依賴,這樣的生活……
「那就別問,睡吧!你剛剛不是說你很累,還問這麼多。」在他額上吻了一記,緊緊抱了一下確定兩人之間毫無距離之後,才閉上雙眼。
「明天需要早起嗎?」
「不用,我們公司也是明天開始放假。」
「晚安。」同樣輕輕地,在他下巴親吻,無法捨的,正是這一瞬間小小的甜蜜。
「晚安。」

隔天的早晨,陽光剛射進窗台,連睡在外頭樹上的鳥兒都尚未清醒,博亞秀便已經睜開他的雙眼。
很累,非常的累。
但是儘管如此,只要有沈衛南睡在他身邊的時候,他依然會早早地睜開雙眼,然後像例行公事一樣對著離自己好近好近的那張臉,深深切切地從眼睛刻在自己的腦海裡。
每個人睡著的時候,都像個小孩,沈衛南這個任性的大男人更是,連睡覺都睡得佔有自大。一副抱著心裡最喜歡的玩具,選擇最舒坦的方式大剌地睡,一點也不在意旁邊還有個人會不會被他抱得無法呼吸,會不會被壓得睡不著覺。
或許,我真的不過是他的玩具罷了。
意識到這一點,熟悉的刺痛感再度穿過毫無準備的心口,即使緊閉呼吸,也沒辦法讓燒灼感湮滅那種刺痛。
他到底在做什麼?一大早起來就自作孽地想這種明明知道會讓自己不好受的事情.
搖了一下頭,重新振作心神,有點困難地不驚動身邊熟睡的人起身,昨夜的性愛到今天猶有餘威,不但腰疼,身體又缺乏動的力氣.
……他跟沈衛南的開始,就是從身體開始的,如果不是那一天他想要找個人陪,如果不是沈衛南靈機一動想找個新的床伴試試,或許他們倆,不會有交集的時候,今天他也就不會像這般進退兩難。
七年前有人說男人跟女人最大的不同點,就在於性慾。
女人一年兩年不性,對她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以忍受的事情,但是男人一兩個星期連「自助救濟」都不曾有過的話,那叫不正常。有一部好萊塢電話名為「停機四十天」,裡頭講一個男人決定四十天裡不能發生性關係(包含自助救濟)所發生的事情。
外國的風氣比較開放,也許四十天不做愛是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要令人驚訝的事情,但是在台灣這種還算保守的社會裡,男人四十天沒有性關係,不自力救濟,似乎只能被例為「清高」而非不正常。
博亞秀自認自己是個正常的人,而且比起自力救濟,他覺得有伴侶的性愛會更加愉快,只是他不喜歡隨隨便便的性關係。他所希望的性愛,即使沒有愛,也必須有點感情。因此通常他的對象都是固定一人很久,直到對方或自己覺得無法繼續時才會換對像試試。加上他是個極為保守的人,所以儘管從上大學之後他就開始懂得與人發生關係,但是對像卻僅僅只有一人,而且在上個月分手。
同性戀找伴侶是難以公開的行為,他上一個男朋友是主動對他追求,要他自己去尋找並且開口,到目前為止還不曾有過。
聽人說,同性戀酒吧是一個不錯的地方,尤其是在林森北路上的一家。
其實不是刻意要來找伴,因此連身上的衣服都沒仔細考量過,如果不是家教的學生就住在這條路上,如果不是正好紅燈讓他有機會瞧見那隱密的招牌,他也不會鬼迷心竅地將機車停下來,然後背著重重的高中教材踏入如此曖昧的場所。
謠言並不一定都是假的,這裡真的是一個不錯的地方。
當他進來這家看起來頗為高級的酒吧,瞧見裡頭形形色色的人之後,他下了這個結論。
不同於電視電影裡頭所拍攝出的幽暗不明景象,這間酒吧燈光是屬於比較明亮的藍色,映在純白地牆上,隨著四處擺放的水族箱跟琉璃水晶飾品,呈現出斑駁晶瑩的流離美。地板也是白色的大理石,乾淨光滑得不像時常有人踏過一樣。
他進去一個地方,總是會先看看地板,通常一個地板乾淨光潔的地方,代表必然的秩序。而這裡的人,不管是服務生還是聊天喝酒的客人,看起來都很「乾淨」,有不少甚至一眼就可以看出是那種社會所謂的菁英分子。
好奇怪,這樣的地方不是通常是會員制,要不然就是有什麼特別限制的不是嗎?怎麼剛剛他進來的時候,除了門外的服務生看了他一眼之外,竟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擾。
「第一次來?」像是感覺到他的疑惑,吧台後的調酒師輕輕笑問。
「是啊!應該說我第一次來酒吧!」
「看得出來,第一次來,本店送你一杯調酒,喜歡喝酒嗎?」
博亞秀馬上搖頭,他的酒量並不是很好,很容易臉就起酒疹。
「那我幫你調一杯淡一點的。」一邊說,一邊從小冰箱裡取出柳橙汁,先倒了一點點琥珀色的液體到透明盛著冰塊的杯子裡,再倒入鮮黃色的柳橙汁,倒的時候鮮黃色的橙汁沿著杯沿慢慢流入不打擾底下的琥珀色液體,最後插上一根玻璃棒,很快地調好一杯分成兩種顏色的調酒。
博亞秀看了調酒師一眼,想也不想直接將兩種顏色用玻璃棒混合在一起,慢慢喝了一口。
甜甜的,幾乎沒有什麼酒味,但是喝進去胃裡,一段時間過後會覺得有一些暖和。
「很好喝,謝謝你。」真心地讚美,簡單的一個笑容配上原本就秀美的面貌,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你們這裡,不會選擇顧客嗎?」不隱瞞地心中的疑問問出口,沒想過如果這裡真的有限制而且自己不符合的話,很有可能一下子就會被踢出去。
「怎麼可能,你認為如果不曾經過選擇的話,眼前會是你所看見的模樣嗎?」相對於他的直接,調酒師同樣直言不諱。
「那我進來的時怎麼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再喝一口甜甜的酒,轉眸間瞧見不少對自己有意思的眼光,這對博亞秀來說可是頭一遭,臉皮薄地微微泛起紅暈,連忙將視線專注在吧台裡的調酒師身上。
「我們的限制取決於老闆的純粹喜好,你剛剛在門口的時候老闆就已經看到了,他願意讓你進來,你自然就不會受到任何服務生的詢問。」只能說老闆的眼光太好,所以開店至今還沒遇到那種會鬧事的客人。
「原來是這樣啊……」從來沒來過酒吧,所以對調酒師口中老闆的處事態度,並沒有太多的訝異,以為或許這在酒吧之中是常有的事情。
「怎麼會想要進來?」看他依然還純樸,調酒師說話的方式也隨之直接,經驗豐富的他知道,這樣的問法對眼前這一個清秀的青年並不會感到冒昧。
「聽人說過這裡,好奇,而且……」靦腆地將最後一個原因吞進肚子裡去,雖然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原因,但是對生性保守的他來說,還是難以啟齒。
「想找個伴?」調酒師一眼就看出他吞下的話是什麼。
「嗯!」點點頭,同樣的話從別人口中聽來,奇怪不會那麼不自在。
「我如何?」
「咦?」
「需要那麼驚訝嗎?」調酒師笑笑,他喜歡這個有些靦腆卻又勇於承認自己性向慾望的男孩子,通常這圈子的人,不是膽怯於承認自己的性向,就是直接表明而行為不知節制。像眼前這樣乾淨而坦然的孩子,不多見了。
孩子?
瞧瞧他,用了什麼詞兒?兩人相差不過四、五歲吧!但是面對這個乾淨的男子,他不禁用這個樣的辭去形容。
博亞秀臉微紅,略微尷尬地搖搖頭。「抱歉,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自己此刻的心情,一是的確沒想到這兒的人連調酒師都是同一個圈子的人而訝異,二是不曉得自己這麼快可以得到一個樣子不錯的男人的邀請,面對這種前所未有的境遇,不知所措的思緒,讓他連如何應對都結結巴巴。
「呵呵!別忙著解釋,我懂你的意思,放心,在這裡你可以慢慢習慣,當然,別忘記順便考慮我剛剛的提議,我真的挺喜歡你的。」
面對調酒師溫和的笑語,博亞秀慢慢平靜一顆心,臉上也露出淡淡的笑容點點頭。
「謝謝你,我會考慮的。」認真的眼瞳,清楚地告訴對方這一句簡單的話,並不是敷衍或是推諉。
來這裡不就是要找個伴嗎?都已經進來這裡坐下,又何必對自己的目的掩飾?只是,他還想看看……知道自己貪心,還想看看是不是有更好有對象。
更好兩個字不是建築在什麼金錢外貌上,雖然英俊的對象是他所喜,不過不知該說是可喜還是可悲,他要命地擁有一顆跟平常人一樣的心,總是天真地想要在這庸庸碌碌地世界裡,尋找一個可以讓他感動的人。

從他一進來,沈衛南就已經注意到這一個氣質乾淨地惹人心癢難搔的俊秀青年。或者應該說,在這酒吧裡只要是有眼睛,想要找伴的,沒有人可以忽略這一個一眼就知道初次涉足這種場所的陌生人。
在這圈子裡,新人總是格外受到歡迎的。
特別是像這樣臉長得俊秀,身材好,氣質也好的新人。
既然心動的人不在少數,接下來看的就是誰不但手段高明,運氣更是好到可以直接擁美人上床。
「嘖!就算想把他吃了,也不用表現得這麼明顯,很傷人你知不知道?」瞧見身邊的人興趣已經完全脫離自己身上,?????從上衣口袋裡掏出煙,點火慢慢吸了一口,看樣子要有換對象的準備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條件不如那個坐在吧台上的新人,相對的也沒跟四處虎視眈眈的那群一起爭取小紅帽的份。那小紅帽一看就曉得跟他一樣是屬於被人擁抱而不是擁抱人的那一型,而這裡多的是連骨頭都可以一起吃進去的惡狼。
「抱歉,你可沒辦法否認他的確條件比你好吧!」等待吧台那邊的交談結束,除了行事任性,說話也直率的沈衛南,一點掩飾也無地把心裡想的實在話說出口。
?????是不錯的對象,長相長,技巧也好,又不會事後粘粘纏纏。不過……比不上就是比不上。
「去你的,要不要早就認識你,我一定一拳打死你。」就算是事實也沒必要說得這麼直接:心還是會痛的。
「呵!抱歉了!」看不出哪裡抱歉的神情,在?????將煙嘴抽離唇邊的同時,他把性感的雙唇貼了上去,給了一個淺不深的吻後,起身走往吧台。
瞇了瞇眼後,又吸了一口煙,將煙頭狠狠地在煙灰缸裡捻熄。
就算他的個性隨性,也禁不起這個大魔頭一再折騰,只能慶幸自己畢竟在情海裡打滾已久,還是沒有陷入一個名叫沈衛南的坑裡無法自拔。
看著那瀟灑自在的高大背影……
誰要是愛上這了這個男人。只能說是他這輩子的不幸了。
「楊,馬丁尼一杯,別忘了多加一顆橄欖。」
身邊有人坐下,博亞秀自然而然轉眸而望,沒想到這一看就看出了問題。
身邊的男人擁有強健的體態,以及在台灣人裡算是高大的個子,一張古銅色的臉龐五官立體分明。扣除電視上的明星不算,眼前的男人可以說是目前他見過最好看的一個。
聽人說,好的男人絕大部分都是同性戀,之前他少有接觸其他同伴所以不清楚,但是今天這麼一見,至少這酒吧裡離他最近的兩個男人都可以證實那句話並不是謠言。
被稱為楊的調酒師微微皺了一下眉,很快地在吧台上遞上一杯馬丁尼,依照平時,工作經驗老到的他,不會這麼輕易露出如此對客人失禮的表情,但是此刻他無法控制。
叫了馬丁尼的人正是沈衛南,在這裡鼎鼎有名的花花公子,以他傲人的外表,出眾的口味,不算低的身價,以及高明的性愛技巧,在這圈子裡可以說是無往不利。若只是單單的性關係,他會是一個最好的選擇,但是若要談感情,他保證,沈衛南就算不是最差的對象,但是也絕對不會好到哪兒去。
尤其對這個乾淨的男人來說……
「你好。」瞧見博亞秀目光,沈衛南微微一笑,很滿意對方眼睛裡欣賞的光彩,看來今天不用太擔心床上會少了枕邊人。
「你好。」驚艷只在一瞬間,博亞秀很快回神,朝這個俊美的男人點點頭回以善意的一笑。
「沈,沈衛南,我的名字。」自在模樣沒有一絲拘束與造作,沈衛南的邀請從來就不需要長篇大論、花言巧語。
但……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才更吸引人不是嗎?
「博,博亞秀。」對他的自我介紹,博亞秀沒有想太多,回以一個陌生人該得到的禮貌。
「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讓他有機會見識到什麼叫做難以抵擋的魅力。
「那……介意我追求你嗎?」直接的不只是小楊,沈衛南同樣毫不掩飾。
「我看起來就像是少了個伴嗎?」『怎麼每一個人對他都如此直接而且沒有半點誤會?
博亞秀輕笑的語氣讓沈衛南跟著一笑。「寂寞這東西,我想不少人都嘗過,要看出來並不難。」況且會一個人來這種地方,很少有單純只為喝酒而發呆的。
「你的樣子,不像是嘗過寂寞的人。」句子裡的意思是否定的,但是說話間的神情卻像是相信沈衛南這樣一個充滿魅力的人也會有寂寞的時候。
「但是我的確嘗過不是嗎?」看出他句子底下的意思,濃眉微揚,他確實是一個嘗過寂寞的人,而且不懂為什麼,寂寞這種不受歡迎的情緒時常來得無緣無由。像這樣沒有半點預知的訪問,更是讓人心情難以適應,就算是佳人在抱的夜晚;心裡也會有種空了一塊的感覺。
他自信,不自欺,承認自己也會有寂寞的感覺並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講出來有什麼大不了?
博亞秀淡然聳聳肩,還是陌生人,無法為他的誠實下可否相信的結論。
「因為寂寞,所以想追求我?」
「不,現在的我還沒有寂寞的感覺,追求你,單純只是因為希望今天晚上我的床不只我一個人睡。」他對他的床伴,不會有什麼「善意」的甜言蜜語,他們都不是孩子,知道「善意」的言語,不過是一種把人傷害得更徹底的武器。
「我並不想要一夜情。」他沒有四處尋歡的興趣,也不喜歡每一天的早晨,都會有搞不清楚床邊人是誰的茫然感,儘管眼前這一個向他邀請的男人條件好得令人垂涎三盡。
「借用一篇文章的標題,如果一夜情不夠,讓我們多夜情吧!」誤用的句子,些微曖昧的說法讓說話的人自己先笑了起來,舉起手邊的馬丁尼將最後一口喝下,連同杯裡那顆青綠色的橄欖一起咽進那性感的薄唇,剩下單獨一顆翠綠,在杯裡滾動。
博亞秀比一般人纖長的眼睛微闔,比起沈衛南性感雙唇不遑多讓的優美唇瓣揚起一個恍惚的淺笑,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傾身揚起下巴,雙唇含住那仍沾著酒液的朱紅熱唇,修長白皙而有力的手繞住寬廣的肩膀,按住那仍在驚訝中的腦袋,加深加濃這一個屬於兩個陌生人的吻。
微苦又帶點酸甜的味道,其中還有難又言喻的澀……
有點,無法呼吸,難又言喻的重量,沉甸甸地隨著一個吻堆積胸口,教微闔的長睫緊緊、緊緊地閉起,然後離開。
他的身體,喜歡這一個男人。
「這是同意的意思嗎?」眼前清秀男子閉上雙眼,雙唇仍沾著銀絲的模樣,蠱惑自己的手向前撫摸探觸,影響自己的聲音變得連自己都難以辨認的深沉、低柔。
他可是遇上對手了。
遇上一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對手。
清秀簡單,乾淨卻充滿媚惑……他,非常喜歡……
「這是考慮看看的意思。」撫摸著自己的大手,繞著他的唇打轉,有技巧地,充滿挑逗地,連他這個經驗不多的人,也能曉得跟他做的話,想必定然很享受,同性愛可不比異性,沒有一個技巧高超的好情人的話,恐怕還沒享受到就先累死可痛死。
「那考慮得如何?」試探地將唇邊的手往下移動,滑過可以清楚瞧見經脈的頸子,在微微凸起的喉咭上停留,食指轉了幾個圈,來到誘人的鎖骨抵在凹陷的位置讓人忍不住想傾身舔舐。
清澈雙眼顯得有點迷濛,可專注的視線不曾稍移,深深瞧入那一雙明顯不懷好意的狹長雙眼。
那可是一雙不安於室的眼睛,有這樣雙眼的男人像風一樣沒人可以留住他的心。
他想要的是可以陪他一輩子的人,但是面對此刻的誘惑,不論是身體或是內心,感性或是理性,他都不想拒絕,即使瞭解這一個人只會帶自己陷入無法自拔的地獄而非天堂。
「只有一個條件。」
「什麼?」飛揚雙眉不自覺微皺,不希望從這樣一個令人期待的男子身上,聽到什麼類似連續劇台詞的要求,他有過的性伴侶,很多就算一開始是多麼的瀟灑,到最後總是會說些令人倒胃口的纏綿悱惻。
「哪天膩了的時候,請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已經是被惡魔誘惑踏入地獄之境的墮落人,不想再成為連自尊都不要的可憐人。
沈衛南停下手邊的動作,拉回心神確認博亞秀眼中的光彩,然後懂得他話裡的認真。
他不會問難道我不見你,你就不會來糾纏我嗎?
因為他曉得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眼前男子的糾纏已經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他的自尊與自己一般高傲,只要有一絲絲理智尚存,就不會允許自己做出這等只會讓人同情或是恥笑的舉動。
「好。」
兩人的關係,在沈衛南的一個好字下,維持了八年之久,然而儘管兩人關係如此親密,衛南卻從沒希望彼此的生活圈子能有交集的時候,他的朋友不認識沈衛南,衛南的朋友,也不認識他,他們就像是生活在一個充滿秘密的天地裡,沒有開敞的一天。
他沒試著問為什麼一向換伴侶跟換衣服一樣的沈衛南從來沒對他說過一個膩字怕問了純粹只是讓自己難堪讓沈衛南不舒服而已,可他真的想知道,想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對沈衛南來說,擁有和別人不一樣的感情。
他所謂的感情,自然不敢奢望想會是人們口中生死無悔的愛情,但,至少是一份可以就這樣相處一輩子的習慣。儘管這樣的習慣很多時候對他來說是痛苦空虛的,不過他無法抗拒那偶爾會出現在心裡頭的幸福感……很渺小……也很快樂。
這樣的生活可以維持到什麼時候?
沒有答案,他沒有,沈衛南也沒有。
辛苦從床上起身,昨天有些過份的激情讓他的腰微感酸疼,不知道衛南這一次會在這裡留多久的時間,不敢取藥櫃裡的酸痛貼布貼上,他可不想哪時床上那個依然熟睡的男人突然又有興致,掀開他的衣服一看,發現裡面貼滿白色的貼布,肯定會讓他笑到肚子疼,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簡單在櫃子裡抓了更換用的衣服,決定再進浴室洗一次澡,看一個熱水澡能不能讓身份體好過一點。
博亞秀住的地方不算大,但是在地小人稠的大台北來說,也算是相當不錯了,除了基本的臥室、浴室跟客廳之外,還有一個廚房,一間書房,一間客房跟小陽台,就算住進來的是一戶人家,這樣的地方也不會感到窄。
本來就愛乾淨的博亞秀,在買下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個大掃除,傢具固定上蠟,讓已經有了四年歷史的房子看起來仍跟樣品屋一樣明亮潔淨。
他知道自己將來不可能會有妻子跟小孩這些家累,所以當初一找到工作便很放心地選擇這一棟不算便宜的四十坪大公寓,前兩年在公司還是新手的時候,幾乎絕大部分的薪水都用來繳這些汽車房子貸款,到了後兩年,因為自己的努力,以及沒有過失誤的表現,連升兩級,已經可以解除這些貸款的壓力,另外還有買一些奢侈品的餘額。
只是沈衛南讓他很少有機會動用到這些餘額,他的很多衣服跟生活用品,幾乎都是他送他的,之前對國安的回答,其實是一個天大的謊言,如果不是必須,他幾乎很少出門為自己買衣服,一個農家出身的孩子,怎麼可能在短短時間內就培養出高雅的品味?
跟他比起來,沈衛南的薪水狀況只比他好上一些,但是因為他的父母在他當完兵找到工作之後,就已經給了他房子跟車子的關係,所以沒有任何負債壓力,揮霍起來自然就比較沒有顧慮。
一開始是覺得他這個農家出身的小孩品味不夠出眾,所以幫著打理,後來似乎是買成習慣,一看到不錯的衣服就毫不猶豫地買給他,讓他跟個小白臉似的,而且若是拒絕他還有借口,說自己常來住沒付過房租水電費,若是不讓他送,他就直接把錢給他。
比起現實的錢來,他寧可收這些可以當成是禮物的東西。
陳國安說他的品味好,其實該把這句話送給衛南,他的品味都是他一手養成的,看習慣了,穿習慣了,用習慣了,自然而然就一起同化。
走到廚房拿起平底鍋加熱淋上油,簡單煎兩個蛋、兩片火腿放在碟子裡。在將冰箱裡的土司放進烤箱裡烤時,想起衛南的廚藝比自己好多了,偏偏在家做菜的人總是他。
挑嘴卻寧可吃不好吃的飯菜而不肯自己下廚的人,會是什麼樣的一種心態?
單純的只是因為懶惰?
博亞秀搖頭輕笑,雖然沈衛南某些時候的確是會有一些偷懶的動作,但是這樣的字眼並不適合他,有時候他根本就是一個工作狂跟過動兒。
自己勤於工作的原因,是不想讓自己空下腦袋像現在一樣胡思亂想,而衛南勤於工作的原因則在於他喜歡工作,喜歡力爭上游的競爭感。
所以真正的工作狂是沈衛南,不是他。
叮!二聲,將再度沉入思緒中的心神拉回,烤箱的轉盤回歸原點,裡頭的土司染上一層淺淺的淡褐色。
最近是怎麼了?
怎麼老是想著自己跟衛南兩個人之間的事情?
用力搖去如潮紛亂,打開奶油罐很快將香氣四溢的金黃色乳狀物塗上土司。
別再想了。
不要再想了……

沈衛南張開雙眼,感覺身邊已經與空氣同溫的枕被,聞到一股淡淡的奶油香,知道昨晚還睡在身邊的人現在正在廚房裡準備早餐。
大概又是土司夾蛋跟火腿。
心不甘情不願下床快速洗把臉刷牙,只穿了一件睡褲便直接走到飯桌邊坐下,廚房裡的博亞秀還在煮咖啡,餐桌上的早點果然是自己猜測的火腿蛋土司,四年來幾乎沒有過變化。
就像煮它的人一樣。
咬了一口不算難吃的土司,看見廚房裡顯然是才剛洗過澡不久的人,心裡這麼想著。
認識他的時候記得是他大二,一副青澀的模樣,斯文俊秀的臉龐沒帥到可以讓人目不轉睛,不過也算是相當吸引人了,不是娃娃臉,偏偏這麼多年來一點顯老的跡象也不曾有,若說他是二十出頭,還是有不少人相信。
他喜歡他的臉,圈子里長得好看的人不算多,但也不少,比博亞秀長得好看的這些年來他也碰到過,可看來看去,他還是喜歡這張永遠也看不膩的臉蛋。
男人是視覺性的動物,因此在圈子裡只要長得好看,幾乎可以說是無往不利,每次跟亞秀約在酒吧見面,慢一步到的他總是可以看到有人在亞秀身邊搭訕,只是從來不見亞秀答應過。
他跟他之間並沒有約定,即使自己是個佔有慾旺盛的男人,因為從沒為亞秀守過什麼,自然也不會要求亞秀不准跟他之外的其他男人做。
幸好亞秀沒有因此學他一般花心,要不然他恐怕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情,明知道沒資格生氣卻又忍不住生氣的感覺可一點都不好。
為什麼?
為什麼亞秀不會想要找其他的床伴?
這樣的疑問不是第一次,最後總被自己歸因為亞秀的潔癖,畢竟亞秀有性潔癖的確是事實。
「別把我的份也吃了。」端著咖啡杯走過來,就瞧見那個裸著身體大刺刺坐在餐桌邊的男人正不自覺伸手打算連他的份一起吃下肚子。
怎麼?他什麼時候跟他一樣染上了出神的毛病?
「抱歉。」尷尬地笑笑,將屬於博亞秀的那份早餐放回碟子,順手把自己的那杯咖啡端過喝下。
「想什麼?」難得見他發呆。
「沒什麼,在想接下來幾天我都沒事,該做什麼才好。」
「沒計劃?」一點都不像會發生在他身上的事。
「嗯。最近老提不起勁四處玩,不會是提早衰老吧?」
「怎麼可能?」
「咦?」聽見博亞秀帶笑的話,他疑惑地抬眼。
「我說,你怎麼可能提早衰老。」雖然是不像那些十幾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但是他看起來還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模樣,好像什麼事情也難不倒他,跟自己比起來,他感覺年輕多了。
沈衛南這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把心裡正在想的話給問了出口。「怎麼不可能,現在走在路上,瞧見那些新新人類,我都覺得自己像是從中古世紀跑出來的人種一樣。」
「怎麼說?」
「看不下去,就這四個字,看不下去。」他不喜歡那些故做老成,猛趕流行的青少年,什麼樣的年紀,什麼樣的身份,就該有什麼樣的打扮。上次他看到一個一看就知道是國中生的小鬼,不但把眉毛修得細細的,耳朵還吊著四五個耳環,頭髮用發膠豎得跟刺似的,然後一件大號?恤,拽到臀部的超大藍球褲,露出跟青蛙一樣的小腿。
倒胃口。
人家???????敢當刺娟也要有那張臉,那種身材,也不想想自己那張臉跟豬公一樣,學什麼???????。
「你又在心裡罵人了。」博亞秀好笑地看他一邊喝咖啡,一邊露出一臉不屑的表情,也許是因為他的品味太高的關係,因此對其他人的要求也高,除了看臉看身材,還看一個人的衣著打扮,能入他法眼的人實在不多,天曉得他怎麼有辦法總是可以找到條件好的床伴。
也許那些床伴都跟自己一樣,不需要找就自動投入這個陷阱吧。
「那些人該罵,這樣好了,我們等一下去逛大街。」讓那些年輕人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美男子。
「逛街?」他們一起出國玩過,也一起出去度假過,就是沒有一起在人來人往的地方逛過街,怕的就是半路要是遇到認識的人還要解釋一番很麻煩。
「對!就這麼決定,我們去逛街,先從新光三越開始逛起。」說做就做,也不問問博亞秀的意思,放下手中喝到一滴不剩的咖啡杯,快速回到臥室換衣服。
因為他常來這裡的關係,所以主臥室的衣櫃裡也有準備他的衣服。
看著消失在臥室門口的人影,博亞秀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默默將餐桌上的餐盤收拾乾淨,看看自己身上的家居休閒服,看來還要再換上一次。
總是這樣。
從來不曾考慮他的感受。
不過就算他開口問他自己的想法,恐怕自己也回答不出個所以然來吧!
能和他一起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是他想像過很多次的夢境,可又怕作風大膽幾乎毫無顧忌的衛南會一時忘情在公眾場合做出什麼超過的舉動,如果那時身邊都是不認識的人也罷,如果正好遇上認識的朋友或同事,恐怕他們的工作會就這麼完蛋了。
兩個人都不是什麼家財萬貫的人,都是好不容易才爬到現在這一步,一旦毀了,會是很大的挫折。
這些都是自己的理智不斷提醒自己的話。
而人總是有衝動的一面,他好想知道,如果兩人真的踏過了那一道界線,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是手攜手一起面對?
還是撇的乾乾淨淨,就像當年他讓他親眼看他和一個女人一起走進禮堂一樣,每一個夜晚除了心痛,還是心痛。
聽說,在愛情的遊戲裡,愛得最深的那個總是輸家,那如果是愛的最深,卻不曾得到愛的人呢?
「怎麼又發呆?看你這樣子真不敢相信你在工作上是多麼精明的一個人。」沈衛南很快換好衣服,出臥室就看見博亞秀還站在流理台前發呆,透明清澈的水不斷自水龍頭流下,沖打在拿著盤子的一雙手上。
接過他手中的盤子,放到一邊不銹鋼藍網裡晾乾,一手摟住結實窄窄的腰,稍一使力,把人帶回臥室裡更衣。
永遠都是這麼強硬,還是沒問他一句。
有些煩悶地拉開腰上的大手,把人往床上推。「你這樣我怎麼換衣服。」且知,沈衛南笑著拉住他推人的手,一個拉扯,兩個人一起跌到鋪著厚厚棉被的床上,兩張臉龐之間的距離,近得可以聞到屬於對方的氣息。
「如果你不想出門,我不介意今天一整天在床上打滾。」邊說還邊把頭采進亞秀敞開的衣襟裡,輕嚙底下充滿彈性的結實肌膚。
沒好氣地推開胸前大頭站起身,順便把要跟著一起站起來的人給踹回床上。
剛剛是哪個神經病說自己老了的?
哪一個老年人會跟他一樣一年不分四季,一天不分早晚時時發情?他可沒那麼多精力跟他在床上打滾。
「好狠!」搗著肚子,一副被踹到內傷的模樣,臉上表情哀怨至極。「阿秀,你的動作跟那張臉不合啊!」
「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表裡一致,內外皆色嗎?」脫下休閒服跟褲子,眼睛在衣櫃裡找了一下,忍不住挑了一套跟那頭色豬身上穿的衣服差不多的衣飾,不會像是情侶裝,可穿著站在一起相信挺協調的。
「我是這種人嗎?」笑嘻嘻地觀賞情人更衣的美景,亞秀的身材不像他一樣高大且肌肉分明,可是一樣修長沒有半點贅肉,腹部甚至可以瞧見若隱若現的腹肌,白皙的膚色是那種健康白,不像女人看起來柔軟,而是泛著絲綢一般的光澤。
如果再胖一點的話更好看,不過以亞秀的生活作息來看,養胖一點只會多出贅肉,那腰上的肌肉還是因為他的「訓練」才養出來的。
想到這裡,心裡樂滋滋的,這樣結實纖細充滿韌性的腰只有自己可以抱啊!
「你不是這種人嗎?」受不了地把人抓到鏡子前面照,此刻就是一臉色兮兮不懷好意的樣子,只差沒胯下搭小帳棚而已。
又不是沒看過他換衣服,怎麼還是這種急色樣,說不定他真的是老了,要不然怎麼可以把中年歐吉桑的樣子裝得這麼像。
「那是因為阿秀好看,要是其他人我才沒意思。」這可是真話。
微微一愣,什麼也沒聽到似的繼續完成更衣的動作。
又說這種讓人心跳不已的話。
他不曉得他會痛嗎?
「走吧!開車還是搭捷運?」拋開混亂的思緒,這麼好的年假,而且還有喜歡的人在身邊,難得的日子,他不想把自己困在自怨自艾的角落。
「開車,既然要逛街,自然要買東西,百貨公司的停車場不用太可惜。」
「你的車,還是我的?」
「你的,你開。」
「你是來當大老爺的喔?」住他家,瞧他的床,吃他煮的飯,用他的車,還要他開。
「被你發現了。」一點愧疚的意思也沒有,換好鞋子,等他鎖好門,握住博亞秀的手就往電梯前等。
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想放開,又捨不得,很少有機會可以兩個人牽手在外頭走,一句會有人看到怎麼都說不出口。反正過年,所有人都在家裡,不會正好有鄰居在這時候搭電梯瞧見。
「算我認輸。大爺。」就像第一次見面時那般,這一次他又出乎他意料之外地抬頭吻住那無賴的雙唇,在他回過神的一剎那間步入開啟的電梯,以清淺的微笑等待他一起進來。
可惜,沒有任何人經過瞧見。
心,在短短一刻流淌過失落的自私。
那一瞬間像是回到八年前。
坐在博亞秀開往百貨公司的路上,沈衛南凝視著車窗映出的影子想。
思量這八年來的生活,除卻被父母逼著結婚的那兩年,可以說是一直過得無拘無束,想到哪裡就到哪裡,想跟誰上床就跟誰上床,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不會感到寂寞,因為處在寂寞無聲的環境時,心裡總會有一個影子。
阿秀的影子。
他就像是有一個家,還可以四處偷吃不怕有人責罵的男人,這恐怕是天底下所有男人的夢想。
還是跟男人組一個家庭比較好,耳邊不會有人叨叨??,不需要花錢養小孩,不會有人一天到晚檢查自己是不是在外面有情人。結婚那時的兩人生活真的是叫他受夠了,婚前冠冕堂皇說她早知道他是個花心的男人,所以不會計較他以前那些放蕩的日子,然而卻在婚後老趁他洗澡的時候找西裝上有沒有別人的頭髮或是口紅印,然後他到哪裡她便要跟到哪裡,把他惹火了就理直氣狀地說誰叫他以前那麼花,會不信任是理所當然的。
他媽的!
想起那個女人就渾身不舒服,幸好現在已經離了婚,未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以後也不會再結婚了,這種恐怖的事情,經歷一次就已經足夠,至於爸媽想要的孫子,哪天偷偷去領養一個騙他們說是在外面的私生子就好,反正他們又不是什麼豪門世族,沒什麼血統不血統的問題,爸媽他們是有孫子萬事足,沒那麼多時間去檢查那些囉唆的問題。
然後他就可以一直像這樣輕鬆地生活,這個想法真不錯。
「怎麼不說話?」在紅燈前停下,博亞秀轉頭看向一直沒有吭聲的人,懷疑外面的風景有那麼好看?可以讓他如此專注?
「在做計劃?」看不見他的臉,以為他在想工作上的事情。
「是啊!」不打算將心裡想的跟他說,就算亞秀的脾氣好總是容忍他的一切行為想法,但這種事情再好脾氣的人也會生氣吧!
「你最近似乎很忙?」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來找他,去酒吧的時候,小楊也說他都沒到。
「要過年,工作比較趕,而且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可能過完年後我就可以升經理了。」這些天就是在忙這些,到了年關業績很重要,他想在三十五歲之前坐高位,尤其他們公司是跨國企業,上升的空間很大,趁現在年輕多賺點錢,以後老了也比較輕鬆。
「真的?那太好了,你們公司大,做到經理薪水應該不少吧?」
「呵呵!明年我可能會成為月入數十萬以上的新貴喔!」
「你工作勤勞,能力又高,這是理所當然的報酬不是嗎?」進公司不過八年多的時間,在那種競爭力強的大公司裡可以升到經理不容易。
「我也這麼覺得。」毫不客氣地接受稱讚,這也是他喜歡亞秀的地方,很少稱讚人,但是只要真心認為,便從不吝惜於讚美。「你考不考慮到我們公司做做看,之前我有聽人事部的人說,好像曾經想把你攬過來,只是你沒答應吧?為什麼不答應,這可是很好的機會。」而且有亞秀在身邊的時候,心情特別好,亞秀有一種可以安定人心的氣質,他不排斥兩個人在同一個公司一起上班。
「我覺得現在的工作環境不錯,薪水方面老闆也沒虧待我。」
而且,我無法忍受跟你在同一間公司上班。
最重要的一句話,他沒說出口。
寧可寂寞,也不願意在其他同事面前演出一場只是朋友的好戲。
「那也是,你們老闆給的薪水的確不少,可以跟大公司比擬,不會是讓他猜到有人挖角的事吧?」
「你想太多了,遠哲本來就是一個好老闆,對於工作認真的員工,他都會給予恰當的薪資,才不是像你說的那樣。」
「遠哲?這麼親切?」
「我們在公司裡常會這麼稱呼老闆,他雖然已經有四十五了,可是跟我們這些晚輩就像朋友一樣。」
「長得好看嗎?」
「幹嘛問這個?」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不會對我們老闆有意思吧?」
「快說,長得怎樣?結婚了沒?」這可引出沈衛南的興趣了,忙坐直身子專注地問。
「長得還算不錯,看照片年輕的時候很好看,已經結過婚,不過三年前就離了婚,你真的對我們老闆有意思?相差十四歲喔!」有點擔心他的興趣開始廣泛到大小通吃。
「我對老頭沒意思。」是他搞不好真的對你有意思,長得不錯,又在三年前離婚……
下次有機會記得偷偷到亞秀公司裡轉一圈看看,不弄個清楚他心裡不舒服。
「那你幹嘛問這些?」轉到大樓後頭進入地下停車場,外面的警衛他時常遇到,自動點頭跟他打了個招呼,不是很擔心他會看出自己跟衛南是什麼關係,他沒神經緊張到那種程度。
「好奇而已。」不想讓亞秀知道他身邊有個這麼「大尾」的對像,四十五歲不算太老,說不定還是可以滿足亞秀的慾望。
「過年嘛!」
「這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過年人沒事做,大腦就容易胡思亂想。」這是事實,可不是他亂說。
「之前你過年可不會這樣。」
「人總是會變的,別想那麼多了,今天是來逛街的……那裡!那輛白色轎車正要出來,等他。」
馬上轉話題,再說下去只會讓亞秀更懷疑而已,亞秀可不比自己笨,稍微注意一下要猜出來很容易。
即使心裡還是覺得怪怪的,不過就像他所說,今天難得跟他出來逛街,想太多沒意思,還是好好享受兩人相處的氣氛吧!
除夕這天,火車站附近百貨公司裡的人潮已經不像幾天前週年慶那樣人擠人,不過還是隨處都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小團體四處看,大多是父母小孩,平時常看到了情侶反而少見,大概都分別回自己老家過年去了。
「你今年不回去跟你爸媽過年嗎?」沒有什麼特別想買的東西,博亞秀走馬看花隨便瞧著。
「去聽他們叨?相親的事?」他不是自虐狂。
「又要你去相親?」刻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在乎,沒有人能看出其實每次那兩個字都會使他心如打鼓,隱隱作痛。
「嗯。」
「你的決定呢?」
「沒那打算,恐怕永遠也不會有這個打算,瘋了才自找麻煩。」回答得有點漫不經心,對這一類的事情他向來不感興趣。
他的意思是以後都不會結婚了嗎?
「幹嘛問?」
「沒什麼,看見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出來逛,突然想到而已。」總不能告訴他,他始終害怕有一天他又會說出他要結婚的消息,那一次他親口告訴他這消息時的震撼,到現在依然無法忘懷,甚至連當時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他都可以記得一清二楚。
「那你呢?怎麼不見你回家。」記得他家是那種保守的舊式家庭,尤其還是務農的,應該挺注重過年這種大事吧!
博亞秀苦笑搖了搖頭,「我已經很久沒回去了,回到家也和你一樣,他們都希望我快點結婚,我又不想對他們說謊,所以只好當鴕鳥。」這樣,算是一個不孝子吧!他寧可不回去,也不能回家告訴父母他只喜歡男人的事實,那對從小生活在鄉下守禮教的父母親來說,會是怎樣的一個震撼?
尤其爸爸心臟不好……
他不能說。
「不好受?」沈衛南停下腳步低頭凝視那一雙難掩悲傷的眼瞳。
同樣的心情他能體會,只是處境上他比亞秀好多了,至少他結過婚,欺騙父母時比較不容易引起懷疑,而且他的父母身體狀況都很好,個性也比較開明,雖然他不曉得如果他的父母知道他喜歡男人會是怎麼樣的一個狀況,可是至少不用擔心鬧個從此你我各不相關,然後順便把父母氣到醫院裡去。
博亞秀點點頭,他無法隱瞞這一類的情緒。
他有一對很好的父母,還有很好的姐妹兄弟,只是這些對他好的人,不會有體諒他性取向的一天。
他還想偶爾拿起電話問遠方的父母過得好不好,不想捨這一份沉重的親情負擔。
「可別在百貨公司裡哭喔!」沈衛南溫柔笑著,抓起一邊的羊毛帽蓋在博亞秀的頭上,柔軟的帽沿連同那一雙帶著沉沉哀傷的眼一起遮了起來,只留下秀挺的鼻樑,和桃紅色的雙唇。
「呵!」輕輕地笑,拍掉他強拉著帽沿的手,把帽子拿起,漂亮的眼睛水亮亮的,配著那一抹笑,教沈衛南好想就這麼吻下去。
「我後悔今天出來逛街了,還是應該回家一起在床上打滾的。」一邊虎視眈眈的售貨小姐,讓他想趁機偷個吻也困難。
「你小聲一點!」博亞秀很快瞄了一邊的售貨小姐一眼確定她沒聽到他剛剛說的話才鬆了一口氣,受不了地槌了他胸膛一拳。
「放心啦,她聽不到的,我可是會密語傳音。」皮皮地故意對售貨小姐一笑,惹得人家尷尬臉紅才回頭得意獻寶。
「傳你個大頭鬼!」都幾歲的人了,手上帽子套向他的大頭,那傻愣愣的模樣,讓他很想拍桌大笑。
原來帥的男人不是穿什麼戴什麼都適合,至少沈衛南戴帽子的樣子看起來特別蠢。
「有那麼好笑嗎?」看他努力忍笑的模樣,抓過玻璃架上的鏡子一瞧,時髦的頭髮被壓得扁扁,正好在帽沿下露出一排黑線,把他好看的額頭遮個紮實,跟小呆瓜一樣,連一邊的售貨小姐都在偷笑。
「很好笑吧!」難得有機會可以刺激一下他的自信心,要不然天知道這個男人自戀狂的傾向多麼嚴重。
「是啊!是啊!很好笑!」牙癢癢地故意找了一個女用帽往博亞秀頭上套,上面還頂了綁了線的兩顆絨球,輕輕一動就在大腦兩旁一晃一晃的,好不可愛,只是帶在一個大男人頭上只會成為笑柄。
「沈衛南!」正對著鏡子,要他想不看見自己可恥的樣子都難,好氣又好笑的拿下帽子順手再往那個大頭上一戴。
「噗!」剎時傳來無法克制的大笑聲,惹得一邊的顧客跟其他專櫃的小姐都往這裡看,接著理所當然瞧見一個身材高大穿著得體,長相帥呆了的美男子帶著綁球球的小紅帽模樣。
「笑!笑死你好了!」不是很介意在大庭廣眾下丟臉,還故意對一個笑到不行,沒有半分節制地在原地跳的死小孩拋了個媚眼,讓原本只是牽著小孩輕笑的一對夫妻跟孩子一起大笑出聲。
也有他感到無奈的時候啊!
戴著小紅帽,看著一邊笑一邊擦眼睛的亞秀,還是這樣的表情比較適合他,他家裡的事情他沒有辦法幫忙解決,至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別讓他瞧見哀傷的臉。
看他難過,心會痛啊!
都是在一起有八年時間的人了,更何況還有身體上的關係,感情不會比一般朋友少。
「謝謝!」細心的博亞秀怎麼會不曉得他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慰他,或許正是因為他偶爾出現的溫柔與瞭解,才會讓他明明曉得應該抽身離開這樣的關係,卻又難以抗拒吧!
「沒什麼!」只不過出點糗而已。
朝售貨小姐道聲歉,往其他的專櫃走,手輕輕碰了他一下,沒有人的時候牽起,有人來的時候又放下。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們都是喜歡女人,偏偏我們一生下來,頭一個戀愛的對像卻會是男人?」對面一個男孩子抱著大衣,看女朋友試穿新衣。女孩子原地轉了一圈,問男孩子好不好看,大大的眼睛閃閃發亮很快樂的樣子,包含其中的依戀他是那麼熟悉,因為他總是用同樣的目光看著身邊的男子。
「有人說是上帝錯置了靈魂。」
「你信?」
「不信,很多時候我愛的是男人的身體,不是他的靈魂,難不成我其實這輩子應該當女人才對?可笑!」他從來就不信愛情那一套。「你信?」同樣的問話送回給他。
「我?我不知道。」他知道他愛現在沈衛南,如果有一天他變成女的,他可就無法確定了,他沒辦法跟女人做愛。
想了一下後又接著說。「不過我覺得靈魂跟身體是一起的。」
所以如果你不是長得這麼好看,我不會在第一次見面便為你心動,如果不是喜歡你那風一般的任性無拘無束的性子,即使一開始對你心動,願不願意等待你愛上我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概吧!」沒興趣繼續探討這問題,瞧見一邊的皮手套看起來不錯的樣子,取過來戴上,覺得有點小,又抓住博亞秀的手替他戴上。「挺好看的。」
點點頭,手套裡有他的體溫,很溫暖,不想取下來。
沈衛南招呼櫃台小姐問有沒有大一點的號碼,小姐馬上從下面的櫥櫃拿了一雙還包著半透明蠟紙的手套給他,是剛剛好的大小。
「刷卡,兩雙都要。」帶著手套,把皮夾裡的信用卡遞過去。
「需要包裝嗎?」售貨小姐看了看兩人,心裡覺得兩個好看的男人一起買一樣的手套,有點怪,於是又多看了一眼。
雖然很怪,不過真的都很帥。
「不用,我們直接戴。」
「好的,一共是六千元打八折,四千八百元,請稍等一下。」拿著信用卡往另一頭的收銀台走去。
「室內戴手套?」
「天冷,沒差。」他覺得冷就戴,管他室內還是室外。
「很冷嗎?」他覺得還好。
「還好。」
「那別帶好不好?」
「你不喜歡?」說歸說,他還是依言把手套摘下放進口袋裡。
「喜歡,可是我想牽你的手。」不想隱瞞自己的渴望。
「帶著手套還是可以牽手吧?」他也喜歡牽阿秀的手。
「是可以,可是我不喜歡隔著東西。」等他脫下手套,趁小姐還沒回來,又伸手握住他的。
這樣才可以感覺他的溫暖,那種像是把屬於他的氣息侵入身體每一處的溫暖。
沈衛南笑笑沒有放手,亞秀很少有什麼要求,所以只要是他說的,大多數時候他都會依他。
所以兩人又牽起了手,等售貨小姐回來的時候再放開,沒有人的時候又牽起。
一整天的逛街,他們就這麼一下子牽著手,一下子放開,直到回家進電梯時又牽了起來。

過年期間,兩個人閒閒杵在家裡,除了到百視達租了一堆片子回家看之外,沒有太多樂趣。不曉得為什麼,過年期間的電影頻道,播的都是那幾部片,周星馳,劉德華,成龍這三個人是必然會出現的主角,讓人開始懷疑他們三個人的名字是不是代表賀歲的意義。
「裡面的台詞我都可以背了。」正好轉到電影台,播放的是周星星演的「唐伯虎點秋香。」
「又沒人逼你看。」一樣坐在沙發上,背靠著他的身側看書的博亞秀回頭看了一眼對穿腸不停噴血的那一幕,都忘記第一次看是什麼時候了,那時候笑得半死,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喂!我記得我們有一次一起到戲院看周星星的戲,你還記不記得是哪一部?」
「鹿鼎記。」
「沒錯!沒錯!奇怪……我們怎麼會去看這種戲?」不是說不好看,而是記得那時候他們剛認識不久,一個忙著工作,一個忙著一邊讀書一邊打工,兩個人打得正火熱,好不容易一起出門看電影,怎麼會是看這個?
「第一,某人懶得選片;第二,某人喜歡周星馳;第三,某人的前床伴正好給了他兩張戲票折扣券,本來是希望某人可以陪他一起看,沒想到卻被那個某人拿來跟新床伴看戲。」至於那個「某人」是誰,自己心裡清楚。
「喂!你聽起來像是很不滿喔!周星星沒什麼不好啊!」
「我有嗎?我只是陳述事實罷了!」就算他不當他是他的男朋友,至少也別那麼實際,害他當時本來很期待的心像是被潑了一桶冷水。
「好吧!那我現在補償你好了。」
「補償我?怎麼補償?再去看一次電影?」他好奇得很。
「當然不是,這麼補。」大手把他橫躺的身子撈了過來,低頭就要吻住博亞秀的雙唇。
一個正宗鐵沙掌打在他的章魚嘴上。
「是你補償我?還是我補償你?」這個人是不是萬年慾求不滿?這幾天每個晚上都做,現在還要再來?
沈衛南嘻皮笑臉地拿開他的手。「電影裡的情節都是這麼演的,在歷經千辛萬苦之後,男主角深情對女主角一吻,夠浪漫吧?」
博亞秀哭笑不得。
「浪漫個頭!會累死人倒是真的。」闔起書在他頭上敲了一下,隨著他的拉扯整個人窩在他的懷裡頭。
「說真的。」突然擺出非常正經嚴肅的臉,讓博亞秀楞了一下,以為他會接著說出什麼讓人心跳的話,這個人說起甜言蜜語來真的會讓人動心。
「我們在客廳來一發吧!」
去你的!
再一個鐵沙掌抵住那張不軌的臉。Below Message for Credits Higher Than 20

「先生,請問你到底幾歲了?」現在開始返老還童會不會太早了點。
「可是我想做!」一向不容博亞秀拒絕他,一手緊箍住喜愛的腰,一手抓起他手中的那本「凶器」扔到一邊,熟練地幫他解開上衣扣子。
「衛南。」
「別拒絕我,我想做嘛!」知道只要自己堅持,博亞秀一定不會拒絕他,探進上衣裡的手直接就往腹下重地攻擊。
又開始任性了。
不過自己也太不爭氣了,光是聽到他在耳邊低沉的輕笑聲,他就覺得渾身發麻。低頭看了一下正準備探入休閒褲裡肆虐的大掌,歎了一口氣,揚手抱住沈衛南低下的頭深深吻住他的雙唇。
喘息著回吻底下誘人的唇瓣,潔白雙齒在脆弱的桃紅色柔軟上輕咬,經驗豐富的他非常清楚怎樣的力道可以讓人覺得微痛微麻又不受傷,舌頭深入其中與他的交纏,追逐……
他的吻該死的激烈!
博亞秀困難地喘息,每一次沈衛南的吻總是吻得好深,都可以感覺到他的舌劃過自己的上顎觸及裡面的軟骨,偏偏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噁心又跟隨一起沉迷到毫無形象,讓彼此口中的液體從無法闔起的唇邊滑落。
「嗚……」他快沒辦法呼吸了!
用力推開他的頭,趕緊不停地深呼吸,體內的缺氧以及慾望的上升使全身發熱。
「呵呵!整天坐辦公桌是不行的喔!下次跟我到健身房運動怎樣,鍛煉一下肺活量,以後可以來挑戰長吻時間。」不耐地扯出褲子裡的上衣,乾脆把博亞秀整個人放到沙發上,他撲了下去。
「神經病才挑戰這個。」他腦袋到底是用來裝什麼的?
「我可是說真的……喂!現在這個姿勢挺不錯的,我們來玩怎樣?」後面那一個問句是白問的,根本不等博亞秀的答案,他就已經開始幫忙脫褲子。
博亞秀還可以說什麼?除了配合地一起伸手幫他脫之外,他不認為自己抗議有用。
就在兩人快要無法控制的時候,沙發旁邊的茶几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等等!我接一下電話。」
「別管它了!」
「不行,說不定是很重要的事。」雖然很多時候過年打電話來只不過是說一聲新年快樂,可是如果是他父母打來的那可就不好了,之前他說過今年不會回去的原因是因為要在家裡提早把公司的一個新企劃趕完的。
掙扎地伸手探到茶几上,不小心碰到沈衛南已經搭起的白色小帳蓬,好笑地聽見他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喂?哪位!」
「阿秀嗎?是我國安啦!記得我之前跟你約的事情嗎?現在有沒有空?」
國安?哪個國安?賣感冒糖漿的?……啊!是國安,他都忘了答應國安要陪他去買衣服的事情。
「什麼時候?」
「馬上可以嗎?我今天才從南部回來,晚上又要跟少寧他們圍城,明天就要跟我女朋友去台東玩,只有現在才有空。」
「現在?」看向沈衛南狠狠瞪著他的雙眼。「你幾點要跟少寧他們打?」
「六點。」
「那只剩下三個小時耶!」
「我想買個衣服應該不用很快,從你家到忠孝東路不用半小時,逛個兩個小時應該就夠了,可以嗎?」
「你等等。」
再度看向沈衛南。
「這是我之前跟他約好的。」很小聲的解釋。
「不准!」
「別這樣,晚上回來再做好不好?」
「不好!」
「阿秀,你身邊有人嗎?」另一頭的陳國安似乎聽見了一點兩人說話的聲音。
「嗯!我朋友,不過他快要走了,你可以等我一下嗎?我先送走我朋友之後再去找你,大概過半個小時就可以了。」
「好啊!沒差!那我在轉角的那一間麥當勞等你。」
「好,等會見。」掛掉電話,就看見沈衛南很不爽地瞪著他。
「我跟你做完再去。」
「你丟下我一個人在這裡?」雖然還是留一點時間給他,但是想到做完他就丟自己一個人在這裡,不爽就是不爽。
「那是早就約好的,沒什麼好生氣的。」
「他是誰?」
「我的同事。」
「對一個同事那麼好做什麼?」有點粗魯地將他的褲子脫掉,想溫柔一點的心情都被打散了,現在只想發洩。
「衛南,別這樣,我等一下還要跟同事去買東西。」感覺他的動作,就知道他的打算,他的精力沒他好,每次都會被折磨得腰酸腿軟,等一下他還要出門,他是想害他出糗嗎?
「是你先丟我在這裡的。」如果沒有那通該死的電話,他們本來就是盡情溫存一下午,不是他的錯。
「是我不好,你……啊……」分身被惡意地搓揉著,剛剛本來就已經點燃的慾火又更加旺盛,讓他很難專心跟他說話。
「下次不准……」喘息著將自己的堅硬抵住沒有充分潤滑的穴口,瞧見身下的人已經在做準備,趁他深吸一口氣的同時挺進。
「啊!」早已有了心裡準備,可是還是很痛,「衛南……慢一點……」
「下次不准聽到沒有。」
「……不准什麼?」分心忙著配合他的動作,他可不想在出門前來一場只有痛楚的性愛,那不但會全身隱隱作痛,而且還會有一種不滿足感,大冷天洗澡可不舒服。
「不准再像這樣……只要我在,不准你分心,不准跟其他人出去!只能看我想我聽我!」他不敢要求自己不在的時候,博亞秀仍只想他一個人,但是只要他在他身邊 ,他就必須是他的所有,要不然他會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好像有什麼梗在心口一樣,幾乎窒息。
只能看他想他聽他?
他早已經是這樣了。
不管是他在的時候,還是他離開的時候,他的心裡一直就只有他。
早已經是這樣。
為什麼這麼多年,他還是不懂?
深深吸一口氣,像每一個一起溫存的夜晚一樣接納他進入自己的身體裡,雙手緊擁住他的肩頸,卻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結果那天他疲累地回到家時,整個屋子遺留的只有滿室的寂寞,客廳的大沙發上還遺留著他出門前兩人歡愛過的痕跡,只是上面的體溫不在,牆上滴滴答答響的時鐘成了讓人心煩的節奏。
將自己關進空寂的臥室裡頭,背靠著門滑落,坐在冰泠的地板上發呆,眼睛除了直直地瞪視模糊不已的地板之外,不想往其他地方瞧,因為不論是在哪一個角落,都可以瞧見他遺留下的痕跡。
就說他是個任性的男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連在走之前幫忙整理一下自己弄亂的地方這種小禮貌也不懂。
自嘲地對自己一笑,笑得滿腔辛酸。
當初因為害怕寂寞,所以到酒吧找伴,沒想到遇到同樣說自己寂寞的衛南,然而一起了八年之久,今天再問自己,得到的答案還是只有寂寞……
這叫自作孽,誰叫自己還無法了斷一切。

「阿秀,這一份資料裡面的材料成本可能要請你重新確認一下,業務部那裡的人說,如果可以想辦法再壓低一塊半的話,跟維訊那邊的簽約可能就沒問題了。」陳國安一手夾著一堆的資料,一手把要確認的資料遞了過去,身上穿的正是那一天他幫忙選擇的衣服,今天一大早到公司的時候,就特地過來跟他道謝過,說他的女朋友很滿意那天一起出遊的打扮。
他大概沒想到那幾個小時的時間竟然可以有辦法,讓他跟沈衛南兩人不歡而散吧!
那並不是他的錯,所以不怪他,衛南的個性就是這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這已經是最低價了,不可能再壓低成本跟飛騰競爭,嘉成特地跑了十七家廠商確認過才得到這一個價錢,麻煩你跟業務部的人說這一部份我們已經盡力了,剩下來的應該是他們的問題,不要再把困難丟回給我們。」他對自己的手下一向嚴格,所以嘉成如果跟他說這是目前所可以得到的最好成果,就必然難有更好的協商,何況業務部門的事情他也很瞭解,這一份價錢實際上已經比飛騰還低,足夠成為拉攏的條件,還不是他們想要更輕鬆得到合約,才又過來麻煩。
「我也知道,所以他們才會要我過來傳話,自己不敢來要求,反正我只是幫他們傳話的,不負責成功,咱們公司的業務部因為有你在的關係,讓他們太輕鬆了,偶爾給點顏色瞧瞧正好。」陳國安樂得收回那資料,想到等一下可以看見那一群人尷尬的模樣就爽快,薪水拿那麼多,哪有讓他們輕鬆的道理。
不過不愧是阿秀,公司裡除了老闆跟其他上級之外,沒什麼人敢對業務部的人義正嚴詞,可是別看阿秀一副斯文脾氣很好的模樣,辦起事來條條有理,哪邊怠惰絕對直言不諱,而且因為阿秀工作優秀的原因,沒什麼人敢出口跟他當面對辨,大家都清楚如果被阿秀說了什麼,有錯的一定是自己,絕對不會是博亞秀。
這才是商場上的菁英份子啊!
「對了,剛剛遇到老闆,他要你別再繼續加班了,他可沒那麼多錢付你薪水。」過完年後可以說每一天都工作到九點十點大樓關閉才回家,隔天又是比公司規定早半個小時上班,可以當超人了。
「跟他說,我又沒跟他要加班費,是他自己嫌錢太多要包給我的。」繼續手邊電腦輸入計算的工作,不過因為這幾句話,臉上嚴歷的線條柔和了一點,還可以看見一點笑容。
「你自己跟他說,全公司大概只有你敢跟老闆這樣說話。」老闆人是很好,大家也都會彼此開開玩笑,但是像亞秀這樣毫無顧忌的就這麼一個。且每次老闆不但不生氣,還是很高興的模樣,看來亞秀的親和力果然是無敵的。
「我會找時間跟他說的。」
「我會被他罵一頓喔!連我都想說你,這幾天臉色看起來特別憔悴,跟鬼一樣,小心半夜回家嚇到警衛。」
「謝謝你的補充喔!」他說的事情他也知道,
然而每一次跟沈衛南這樣不歡而散的時候,他就特別不想回家,逼自己工作遺忘那種半夜甦醒會感到隱隱刺痛的疼,在不知不覺裡,成為習慣而不自知。
「我是說真的,你的臉色真的不太好,想想自己年紀也大了,不要太拼,有記得按時上醫院檢查嗎?」他記得亞秀似乎有這個習慣,很少看到有人那麼勤於身體檢查,像他,兩年一次就覺得自己很勤勞了。
「有一陣子沒去了,不過也沒什麼大毛病,連感冒都很少有。」只是偶爾會頭痛得歷害,心想會不會是過去洗完頭不吹而產生的後遺症。
「那就好,不過上醫院檢查是好習慣,如果能繼續保持也不錯,所以找一天去看看!」
「我會的,謝謝!」
「朋友嘛!客氣什麼!」
等目送陳國安離開辦公室後,博亞秀縮小視窗揉揉微疼的額際,收掉視窗後的螢幕畫面,是一張綠得非常青翠漂亮的山水風景圖,色調柔和,看起來眼睛比較舒服。
會定時做健康檢查的原因不是國安所以為的勤勞什麼的,而是自己是個同性戀,性伴侶又是個不懂得節制的人,所以他只好時常跑醫院做檢查,哪一天要是真的得了A字頭的病症也可以提早知道,提早治療,總比變得跟醫院發放的預防感染傳單圖上那些噁心畫面一樣的好。
現在不曉得衛南在做什麼?上班中?還是趁跑業務的時候四處留情。
用力搖了一下頭。
就說不能休息吧!只要一停下來,又會想起讓自己不痛快的事情。
螢幕上的山水畫面沒有保持太久的時間,只足以讓主人喝口茶,擦擦眼睛,接下來又是一堆密密麻麻的專有名詞與數據。

「根據美國那邊來的消息,美邦銀行的財務顧問應該會在星期三下午到達,而達新藥廠的海外企劃人員會在星期六下午到達機場,因此我們有三天的時間說服美邦銀行的財務顧問跟我們維持長期合作關係,第一份暫擬契約在上個星期四時已經傳真到他們總裁手中,他們的反應是除了第七條跟第九條必須重新商議之外,其他都可以接受,各位可以看剛剛秘書所發下去的資料,如果我們可以在達新藥廠到達之前,先與美邦簽訂關係的話,到時候達新藥廠的爭取,對我們是相當有利的武器。
站在會議室的正前方,沈衛南把最近最重要的一項合作計劃仔細向會議室裡的上級與相關工作人員報告。
和博亞秀相同,在公司裡他們都是出色的菁英份子,不同的是博亞秀屬於溫和卻不容人質疑、什麼樣的工作他都會徹底實行,毫無錯誤,而沈衛南卻是鋒芒畢露,展現激進而勇於創新不怕失敗的精明手段。兩個人的公司正好是以博亞秀住的地方為中心,完全相反,沒有看過他們在一起的人,肯定不會相信這樣南轅北轍的兩人會是情人關係。
「很好,關於衛南的報告我已經在昨天看過了,今天要大家來是要看大家能不能提出更好的意見或是找出不合宜的地方。」主位上的總裁讚許地對沈衛南點點頭,向在場所有人提出結論。
寂靜了大概十分鐘的時間,其間只能聽聞翻閱資料的聲音。
「有任何意見嗎?」
眾人搖了搖頭。
看見大家的反應,同是業務部的同仁偷偷跟沈衛南比了一下大拇指,他令人難以察覺地笑了一下。
「那太好了,連同資料,剛剛王秘書已經把各部門該配合的工作發給大家看過,會議解散後,就馬上執行,看大家的了。」總裁站起身,說完比了一個會議解散的姿勢,眾人一起帶著笑容紛紛離座。
「做得好,小伙子!」拍拍沈衛南的肩膀,總裁感到十分欣慰,有這麼一個大將,他不用太擔心企業未來的經營問題。
「是總裁不嫌棄。」適度的謙虛是商場上必要的利器。
「別這麼說,我可是真心稱讚你,本來想說剛過完年大家應該都還沒辦法收心,沒想到你一開年就來了個這麼大的企劃。」
「過年是咱們中國人的風俗,外國人可不吃這套,趁其他公司還在閒散的時刻趁機出擊,成功機會才大。」冠冕堂皇的回應,其實是因為從博亞秀那裡回來之後,心情莫名持續在不爽快中,只好用工作來發洩,讓他一干同事是又恨又喜。
「很好很好!沈總他在過年前就已經跟人事部提出讓你接他職位的函件,我也已經答應了,不過要等八月沈總做滿二十五年退休後你才能接,以後要繼續好好像現在這樣努力。」
「我會的,您放心。」
「你今年三十二吧!三十二就做到總經理,小心公司裡的女同事巴著你不放啊!」拍拍他的肩,總裁笑著進入總裁專用的電梯。
沈衛南笑著等電梯闔上後,才轉身回自己辦公室。
「嘿!我全聽到了喔!咱們公司未來的總經理你好。」剛過會議室與會客室相鄰的轉角,一個身影突然冒了出來,在他胸前拍了一下,仔細一看,是同是業務部的同事鄭開文。
「會痛耶!鄭先生。」拍開他魯莽的大手,回敬他一拳。
「喔!你這才叫痛好不好!」搗著被打得很痛的胸口,鄭開文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也不想想兩個人的體格是完全不同類型的。
「禮尚往來罷了!找我幹嘛!不會只是恭賀我陞遷而已吧?」鄭開文同他都是愛男人不愛女人的人,事實上兩個人還曾經上過床,只是上床的那時候並不曉得後來會成為同事,因此在公司碰到的時候兩個人心裡都嚇了一跳,表面倒是沒讓人懷疑過什麼,彼此心照不宣罷了。
「當然不是,是問你要不要去『深水』看看,最近來了幾個不錯的對象,其中有一個長得很漂亮,身材又好,幾乎每天晚上都會過去喝酒,每次都是一個人,只有兩次有人成功邀請出去過,聽說還是學生。」「深水」就是博亞秀跟沈衛南第一次見面的那個酒吧,鄭開文也是那裡的常客,可由於他到得比較晚,並不曉得博亞秀跟沈衛南之間的關係。
學生?
他跟阿秀認識的時候,阿秀也還是學生……
他媽的!他又想起他做什麼!
「不了,最近對像比較固定,而且這個企劃還沒結束之前,我不想讓自己心神太鬆弛。」
「你?你什麼時候開始決定固定對象的?有了喜歡的人了?真可惜,再過一陣子老么說要玩多人遊戲的,你真的不到?」
「別亂說,只是不想成為?字帶原者而已,你自己小心點,都三十多了,再玩下去哪天精盡人亡小心被那些年輕人笑死。」他會開始固定伴侶,是從發現博亞秀會固定上醫院檢查開始,阿秀他會想要做檢查,一定不會是他自己的關係,因為沈衛南是他唯一的性伴侶。所以答案已清楚擺在自己眼前,肯定是亞秀怕他亂搞,搞出什麼病來傳染給他,所以才會固定上醫院做檢查,害他心虛起來。要是真的害阿秀得了病,他會恨死他自己。
怎麼又想起他了?
好像不管做什麼事,說什麼話,最後繞來繞去,思緒總會回到亞秀身上。
是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毛病的?
「放心,我自己會克制的,不過我真好奇,玩了這麼多年,你身邊的伴一個換過一個,難道都沒有讓你心動的對象?」
「問這個幹嘛?」
「就說是好奇啊!不只我,很多認識你的人都有這個疑問。」
「怎麼,難道你有嗎?」
「有啊,怎麼沒有,可是最後沒什麼結果……你記得有一陣子我老是在工作上出差錯吧?」
「記得。」怎麼不記得,誰叫他就是幫他補漏洞的那個倒霉鬼。
「其實,那時候我甚至想死了算了。」鄭開文笑的很苦。
沈衛南停下腳步。「開文,你……」
他沒想到一向開朗的他竟然會有這種念頭,而且還能瞞過所有人,他當時也只是認為他一時迷糊才會不停出錯。像
「沒事了,我現在還很好不是嗎?」
「那……」他該怎麼問?平時不是個喜歡聽八卦的人,所以現在要他問反而不知從何問起,該不該問。
「想聽故事?」
「如果你願意說的話。」他不勉強。
「下班請我去喝杯咖啡。」
「自然好,去深水喝吧?還是找其他地方。」
「去其他地方吧!那裡有他,我不想在他面前說故事。」
「他在深水?那你怎麼還時常去……」跟一個不再是愛人的人相處在同一個地方,不用想他也明白那是多麼痛苦,要時時假裝自己不在乎。
鄭開文看了他一眼。「你大概真的沒愛過人吧!這叫自作孽。」明知道痛苦,偏偏還是要往裡頭陷,怪不得有人說談戀愛的人都是一群笨蛋。
只有笨蛋才會明知道痛還去碰。
故事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個男人愛上了另外一個男人,可惜他愛的那個男人並不想要定下來,而且也怕如果真的在一起,要是讓家裡的人知道,讓朋友知道的話,自己的一輩子就玩了,於是把這個想要在一起的男人給拋棄掉。
真是夠簡單的故事。
複雜的部分在於鄭開文難以放下,卻又要逼自己遺忘,可是又身不由己地常常去「深水」自找痛苦。
這種不敢擔當的男人有什麼好愛的?
坐在自己房間外頭的陽台上,沈衛南深深吸了一口剛點燃的煙,帶回家的企劃看不進心裡去,腦子裡想的是不久前跟鄭開文兩人的對話。
「因為他讓我覺得很快樂,跟他在一起相處的日子很平靜,我不曉得什麼轟轟烈烈的愛情,跟他一起的日子,是我心裡以為愛情的方式。」
愛情,害死人的東西。
「就為了相處在一起的平靜,然後弄得自己死去活來,平靜這東西值得生命跟心力換取嗎?要平靜還不簡單,一個人什麼事情都沒有做的時候,不就很平靜?」他還是不懂他口中的愛情哪裡重要。
「衛南別跟我說你真的以為一個人獨自時的感受真的就叫做平靜,那叫寂寞。」
「你當我不曉得什麼叫寂寞?以前我也曾經會寂寞到一個人半夜起床什麼都不想,可是那是以前,現在我一個人的時候就不會有這種感覺,而且就像你所說的平靜。」
結果他的解釋卻換來鄭開文狐疑的眼神。
「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其實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你別亂說,我現在一個人自在得很。」
「是嗎?那麼就一定有一個人愛你愛得很深,而且那種愛還讓你無從察覺,使你下意識裡知道自己有人等你,而可以無所顧忌、無憂無慮得四處花心,原來天底下有比我還笨的人……」
「你別亂說,沒這個人,我怎麼不曉得有人像你說的那樣愛我。」
「所以才說讓你無從察覺啊!你自己好好想想,老實說,我覺得那個人愛上你是一種不幸。」
說那什麼話,什麼有人愛著他,什麼愛上他會是一種不幸!他就不記得有誰跟他說過愛你愛我這種肉麻兮兮的詞,也沒看到自己讓誰不幸過。從認識亞秀之後,他自己一個人獨處時就沒再感到寂寞過,跟有沒有人愛自己毫無關係。
認識亞秀之後……
亞秀就是因為寂寞所以才會和自己一起,那表示亞秀也沒有愛他等他的人嗎?
不喜歡這個想法,那讓他覺得心疼。
亞秀覺得寂寞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說不定現在亞秀一點都不感到寂寞。
那就是有愛他等他的人了?
同樣不喜歡這個想法,自己真是莫名奇妙,那明明是開文沒有證明的心理剖析,都沒證據了,自己還拿來證明什麼?
……說起來跟亞秀在一起這麼久,他也從來沒表示過愛自己,他總是那樣淡淡然的,生活孤僻得像是沒有任何興趣跟活動,每次他想要人陪時,過去就一定找得到他,永遠都在那裡。
所以那天突然跑出個同事他才會向小孩子鬧脾氣一樣那麼在意,記憶裡亞秀一直都是他一個人的,想要的時候就一定會在身邊,結果做愛做到一半卻被一通電話請走。害他雖然是發洩過了,在亞秀走之後,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屋子還是覺得慾求不滿。只好一個人跑出去吃飯,順便找了跟自己還不錯的床伴又上一次床,然後累死自己,夢裡還是亞秀那修長沒有半點贅肉的身體。
還是亞秀的身體好,最喜歡的就是他窄窄的腰跟性感的臀,不大的桃色雙唇吻起來可以目眩神搖。
出神地亂七八糟胡思亂想,沒吸幾口的煙在晚風吹送之下很快地就燃燒到指節夾著的地方,燙得沈衛南猛回過神來,一邊咒罵一邊把煙扔到地上像看到什麼髒東西一樣用力踩熄,弄得整個陽台地板都是灰燼。
這幾天晚上他幾乎都會在陽台上抽煙,也不曉得多久沒清掃了,一堆灰燼東一抹西一坨的看起來特別惹眼,要是以亞秀的性子,肯定即使忙得要死也會去把這些灰燼給清掃乾淨。
去他媽的!
怎麼他腦子裡除了亞秀之外還是亞秀……
星期門的早晨,博亞秀才開門打算拿報紙,就看見門前一個高大的人影抬著手準備按電鈴的模樣,嚇了他一跳,仔細一看才發覺原來是瘦了一點的沈衛南。
才不過一兩個禮拜的時間而已,怎麼好好的一個人會突然瘦了?
「你生病人嗎?」這是唯一的可能,以沈衛南天塌下來也有高樓大廈頂著的個性,不太可能出現因為心情大起大落吃不下飯的事情,憔悴這一種表情不該出現在他的臉上。
「沒有,我健康得很。」抓起博亞秀的雙肩,低頭狠狠吻了一記之後才拉著人脫鞋進門。
「沒生病怎麼會突然瘦了?衛南,你要幹什麼,我現在不想做……」看他拉著他就往臥室裡走,很直接聯想到他每一次來必然會發生的事情,問題是他才剛起床洗完澡,不想再上床做愛又洗澡。
「放心,我沒有要做。」一邊說一邊打開衣櫃,熟悉地挑了幾件衣服拿給博亞秀。
「換上。」
「做什麼?」被他弄得一頭霧水。
「我們去看電影。」
「看電影?」一大早跑來找他為的就是要看電影?
「你是不是真的生病了?」有點擔心地伸手摸向他光潔的額頭,溫度很正常,不像是生病的樣子。
「找你去看電影很奇怪嗎?」幹嘛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
「可是你以前不會做這種事,還是你又跟誰上了床,然後那個人給了你兩張電影優待券?」不禁想到他們第一次看電影的模式。
「喂!我是這麼吝嗇的人喔?快換那衣服不用想太多,我只是想找個陪我看電影而已。」自己說得有點心虛。
都是鄭開文那傢伙的錯,跟他說了那一番話之後,害他本來就有點亂的腦袋更是難以理清,天曉得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維持理智狀態把企劃弄好,討好客戶簽約。
滿腦子都是亞秀為什麼不在乎自己跟別人上床?
亞秀為什麼願意繼續待在自己身邊?
亞秀為什麼從來沒表示過愛自己?
亞秀現在在幹什麼?起床了沒?是不是又做一樣的早餐、看一樣的頻道,又去書店買了書在家裡看?
越想越多,越想越亂,心底似乎有個答案呼之欲出,讓人有種惶恐的感覺。
他不是一個會靜靜任自己坐在家裡東想西想的人,既然他想亞秀,那就乾脆過來找人,之前什麼不爽快的事情早被他丟到天橋底下忘光了。
瞧他這副前所未有的表情,博亞秀一邊笑一邊換上衣服,一點也不計較他又任性了一次。
「到底為什麼突然找我看電影?」總是有個理由的吧!
「因為我想你。」實話實說是他的美德之一。
「你……你亂說什麼!」心臟突然停跳一拍。
……別對他說這種話,他會認真。
「我沒亂說,是真的想你,要不然我幹嘛一大早起來找你看電影。」這個答案很難讓他相信嗎?
在他眼中瞧見肯定,亞秀心裡頭突然漲得滿滿的,是又甜又酸的感觸,無法控制自己的臉露出笑容。
他在衛南的心裡不是有那麼一點重要?
他不敢問,八年來一直陷在這種進退不得的情況就是因為他不敢開口問,怕若是問了,自己也會成為衛南拋開的對象之一。
「要看什麼電影?」
「水鬼怪談怎樣?」有點不懷好意的笑臉,他知道亞秀不太喜歡看這種恐怖的東西。
瞪他。「不要。」
「去那邊再看看要看什麼好了。」反正他看什麼都無所謂,今天主要是來看人的。
果然,在亞秀身邊腦子就不會亂糟糟,心情也好多了,可能是因為亞秀在身邊所以不用費神想他吧!
「嗯,你還沒跟我說怎麼會瘦了?工作太忙嗎?」自己在衛南身邊就會像個老媽子似地操心,如果有一天衛南發現他的變化來自於他愛上他時,會怎麼辦?
離他離得遠遠的?連朋友都做不成?還是像現在這樣不會有改變?
他不敢奢望衛南會回應他的愛,從一開始兩個人就說過只是單純的床伴關係,是他自己習慣了有人幫他選衣服,有人賴著他任性,孤單時有溫暖可以分享的美好所以才自作多情地奢望。
但他真的好想成為那個可以永遠依賴衛南、讓衛南依賴的人。
承諾不是只有女人會想要擁有。
「還好,不過都已經結束了,還說我,你自己還不是一樣瘦了,不但瘦了還一點血色都沒有,我才想問你是不是生病他呢!」說著,自己就更心虛了點,若非亞秀問及他為什麼會瘦了的問題,恐怕他也不會因為想要轉移話題而發現亞秀這般憔悴。
「如果不舒服的話,電影下次再去看好了。」良心被啃的感覺怪痛的,現在方知道人大任性必然會有後悔的一天,他應該先注意亞秀的狀況,而不是一心一意想要解除心裡的疑惑,便拉著亞秀出門,害他現在心痛得要死。
「我很好,沒有不舒服,你知道我最近有習慣性的偏頭痛,剛剛已經吃了止痛藥了。」
亞秀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專門用來刺痛他的良心的。
他不曉得亞秀有偏頭痛的習慣。
他的沉默讓博亞秀以為是在擔心,心裡好不溫暖,笑著牽住他的手往門外走。「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忘記吹頭髮,聽說偏頭痛沒有根治的方法,不過下次去醫院定期檢查時,我會記得順便問問醫生有沒改善的方法。」
又被刺了一下,他不知道亞秀洗完頭不吹頭髮,現在仔細回想才想起來,每次兩個人一起洗澡,洗完澡後亞秀就只忙著幫他吹頭,自己的頭髮常常是濕的,接著自己就任性的把人給抱上床睡覺。
「我幫你問問我同事看看,他們那一群整天忙得要死的人,應該有不少都是跟你一樣的習慣。」
他的好心讓博亞秀既是幸福又是疑惑。「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好怪。」過去他都不會把他這些話聽進耳朵去,嘮嘮叨叨講了一堆,結果是右耳進,左耳出,久而久之他也就很少講,今天他不但聽進去了,還給了他回答。
沈衛南超級尷尬,難得良心發現,卻被當成發燒,可見他平時良心發現的時候有多少。
「沒事沒事,既然你沒事,我也沒事,那我們趕快去看電影吧!」再被問下去的話,說不定八百年前都沒出現過的臉紅就要成為本世紀一大景點了。
看他微窘的樣子,博亞秀也沒再多問,讓他推著背,被動地往地下停車場去。
其實這樣的怪異,他覺得很高興,沒什麼不好,真的很讓他高興。
台北假日的人潮很多,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好,都市人一放假怎麼可能錯過睡大覺的機會,然而看電影出來,即使外面下著冷冷的雨,路上的車子,行人還是多得可怕,與陌生人的擦撞在所難免。
反射性地伸手接著不斷落下的雨滴,在台灣土生土的兩人,對這兒的天氣變化,還是無法猜測。
這種明顯一滴一滴落下的雨,就像是在預告春天即將來臨一樣,帶有冬天微微的冷,卻有春天那種微涼不刺骨的柔和。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買傘。」沈衛南瞪著不作美的天空,在博亞秀耳邊吩咐一聲,一個人往前面馬路轉角的便利商店衝過去。
「等……」來不及阻止他的行動。
他想說,這裡離那兒有點點距離,就算雨不大,等他回來也淋得差不多濕了,還不如兩個人一起跑到停車場找車,回家洗個澡,還想要出門的話再一起出門,家又不是很遠。
可想想他今天的體貼,也就不跑過去找他了,他想享受一下被人寵著,有人可以依賴的感覺。
家……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稱呼自己住的地方是家,在保守的觀念裡,一個家要有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才能稱之為家,否則不過是一個提供睡覺讓你清楚寂寞是什麼滋味的空格子。
他愛他,那他愛不愛他?
兩個男人一起住的那個地方是家,還是讓自己呼吸寂寞的空格子。
在看電影的時候,他腦子分心想著他今天奇異的舉動,電影在演些什麼內容他都搞不清楚,彷彿前面的大螢幕,播放的是他瘦了的模樣,今天無微不至照顧他的舉動,他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聽進腦海裡,還那麼認真專注地看著他,讓他竟然有一種戀愛時羞於與喜歡的人直視的膽怯,每一次視線接觸,都會使他丟臉地面紅耳根子發熱。
有好幾次,他都差點失去控制力地對他說了那一句藏在心裡很久的話,也有好多次,他差點問他……愛不愛自己?他們兩個是否可以有永遠?
禁不起他的溫柔對待……
寧可他像平常一樣任性不懂得體貼,也不願他如此溫柔對待,那會讓他有不該有的期待,期待……
衛南,你是不是有點愛我?會不會有點在乎我?
想哭……像個女人一樣放肆地哭泣,是因為自己是個男人,所以無法任性的撒嬌,無法放棄自尊脆弱地哭泣?
還是因為他愛上的,是個比他任性,比他會撒嬌的情人,所以他必須扮演絕對理性、絕對體貼沒有怨言的角色。
「你是不是有點愛我,有點在乎我?」遙遙對著奔跑過來的身影,他小聲地說,只有自己聽得見那句不停迴盪在胸口的話。
「怎麼了?」
拿著雨傘回來,就看見亞秀一個人站在大樓裡發呆,明明是看著他的眼神,卻像是望不著他的存在一樣,空洞得教人為他難過。
「沒事,發呆而已,買好傘了?」
「買好了。」亞秀有事情瞞著他?
「怎麼只買了一把?」還是那種透明的小傘,兩個都是體格不小的男人,這哪撐得下。
「兩個人一起撐啊?」
「兩個大男人一起撐一把傘,這裡人這麼多,他們會怎麼想,而且還這麼小,要是並肩走,到車子旁邊時全身只剩一半是乾的,難不成你抱著我走?」他今天的大腦跑到哪裡去了。
「怎麼想?當然當我們是情人啊!」沈衛南無所謂也沒考慮地回答,打開手中的傘還真不是普通的小,剛剛買傘的時候就是想說自己反正都淋濕了,再濕一點也沒差,亞秀有遮就好,便利商店的傘沒什麼好貨容易壞,買了就算弄丟也不會心疼,所以才只買這麼一把。
聽見他的回答,博亞秀身體一頓,沒有說話,直接站到傘下讓他幫忙撐。
情人……情人是指有情的人,亦或是單純的床伴?
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優柔寡斷,沒有勇氣取捨的人,沒想到一次的愛情,讓他變得如此神經質,不過是幾個字也能教他想半天,鑽牛角尖地呆在角落動彈不得。
他不想看見這樣的自己,那讓他覺得好悲哀。
「阿秀?」自然發現他剛剛身體的一頓,他說錯什麼話嗎?最近他比較懂得檢討一下,自己的言語。
「南……」除了在床上,他是第一次這麼親密地叫他的名字,低低的聲音,低低的頭,教人無從猜測起他現在想些什麼。
「什麼?」跟隨著他慢下的腳步,原本還走在人行道上的兩人就這麼停在中央,依然稀稀疏疏的雨將沈衛南打得連褲管都濕透,而博亞秀僅有肩頭一小塊地方被雨打著,一點一點的濕意逐漸蔓延。
「情人是指對彼此有感情的人,還是單純的床伴?」這是心裡頭最近的問題。
「……」沈衛南皺起雙眉,不曉得博亞秀怎麼會在大街上突然討論起這種問題。
「你怎麼了,如果不喜歡我這麼說,那以後我不說就是了。」剛剛還好好的,不過是那麼幾個字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變得像頭頂上的天空一樣灰色。
博亞秀抬起頭,看見了他的皺眉,也發現他眼中混亂與不快,在他的眼中,是否他也是一個任性的情人,所以才會像孩子一樣在大街上堅持一個問題?
「我們是情人還是只是單純的床伴?」那個問題沒有答案,那這個呢?
問題裡多了你我,會不會比較好回答?
「我們的關係,不是一開始就是說好的嗎?」他不安了,有點怕他一直以為淡然的亞秀會說出像過去他所拋棄的情人所說的話。
殘忍的話語可以丟給那些人,可無法對亞秀說出口,他們倆畢竟在一起八的時候,和那些人不同……
「那就是床伴了?沒有依戀,沒有愛情……」
苦苦的笑,不知是心裡苦所以笑苦,還是笑得苦所以心也覺得苦。
「亞秀,我不想在大街上討論這個……」
「那討論其他的事情好不好?」
「亞秀!」
「在你心中,我有沒有一點點重要?」果然是不該對他溫柔的,瞧瞧自己,竟然任性地將藏在心裡多年的問題問出口。
「……」沒有回答,不知該怎麼回答。
「最後一個,你在乎我嗎?」
連是不是愛我,能不能愛我,他都不敢強求,為什麼他還是一句話也不說,難道八年來在他心裡佔一個位置真有那麼的難?
「亞秀,我們回去再說。」無法言喻的惶恐,打從心坎裡向四肢蔓延,被那一雙充滿哀傷的雙眼凝視著,讓他有股想要逃的衝動,逃開那種被什麼網住無法呼吸的感覺。
他也可以像一個女人一樣軟弱地哭……
只要陷在愛情這個泥沼中的人,都有放聲哭泣的權力,不該不能不要再壓抑自己,「我愛你,衛南,從好久好久以前就愛你。」他想說,再也沒辦法將這一句話藏在心口,這樣的秘密,他不想要一輩子保留。
為什麼你就是不願意懂?
支撐著傘的大手,彷彿在一瞬間失去力氣,連小小的雨滴打在傘上的力量都覺得沉重,「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其實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你別亂說,我現在一個人自在得很。」
「是嗎?那麼就一定有一個人愛你愛得很深,而且那種愛還讓你無從察覺,使你下意識裡知道自己有人等你,可以無所顧忌,無憂無慮地四處花心,原來天底下有比我還笨的人……」
「你別亂說,沒這個人,我怎麼不曉得有人像你說的那樣愛我。」
「所以才說你無從察覺啊!你自己好好想想,老實說……」
他想起了與鄭開文之間的對話,他以為荒謬絕倫的對話……
他心裡的亞秀是那麼淡然,不普對他有過任何情感上的要求,連小小的抱怨也不曾有,所以他沒想過亞秀會是那個愛他很深的人,他以為亞秀會縱容他花心,縱容他任性,是因為他不在乎,是因為他個性好,儘管和開文說完話之後,腦子裡盤旋的都是亞秀的影子,可就是因為在心裡已經將亞秀定了位,給了一個樣版,所以從來不曾把兩者聯想在一起。
如果不是因為愛得太深,怎麼會無怨無悔地縱容,如果不是愛得太濃,怎麼會願意無聲無息等待?
「我覺得那個人愛上你是一種不幸……」
如果不是愛到沒有了自己,又怎麼會忍受八年悶不吭聲只有付出沒有回報的痛苦。
「對不起!」原來那個不幸的人,是一直在他身邊讓他任性的亞秀。
「對不起……你……讓我好好想想……」
原來他一直使亞秀不快樂……
難以釋懷的愧疚感盤桓在腦子每一處,使他無法思考,難以理解怎麼會在突然間走到這一步,今天他只不過是想見見亞秀,想清清自己腦子混亂的思緒,想減少內心的不安而已,怎麼會在突然間就走到了這一步?
亞秀站在他面前看著,從一開始的驚訝不信,到茫然無措,最後只剩下濃濃的愧疚。
他的勇氣與愛情,原來只能換來他的愧疚……
淚,嚴重地模糊了視線,他的每一句道歉都是一道一道劃在心口的傷,讓自己搞不清楚是痛得無法制止淚水,還是太多的情緒堆積成一道吐不掉的五味雜陳,苦得自己只能流淚。
一把透明的傘,落在人行道上,被吹來的風吹得好遠好遠,本來只是濕了肩頭的雨,一點一滴匯聚成流,染上了剛剛滴落的淚,分不清哪一部份是鹹澀的味。
「你的傘,還要嗎?」
忘了多久的時候,一個女孩站在他向前,漂亮的手,一隻撐著自己粉紅色的小傘,一隻撐著那一把早被風吹得不見蹤影的傘。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難過地看著他。
他搖搖頭,沒接過那一把傘,也沒離開下著雨的天空,唯一的動作只是看著本該是他在的方向沒有聲息地流淚。
「別難過,你讓我也好想哭。」小女孩扁著嘴說,清澈的眼睛已經聚集了霧氣。她剛剛就看見了一切,看見他跟另外一個好看的男子低聲說話,看見他那種令人心痛的哭法,還看見了那個好看的男子彷彿失去心神地離開兩個人一起站著的地方。
當透明的傘落下一瞬間,她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會永遠不見一樣,不由自主地跑步去追那把很便宜很容易壞、丟了也不會心疼的傘。
當你快樂時,可以盡情高歌,當你悲傷時,可以痛快哭泣,當你生氣時,可以對著空氣又罵又打……可是有一種情緒,沒辦法;一個人找到出口,就像知道一個感人的故事,若是沒有人聽,永遠就只有自己知道。
他的故事,其實只有三個我愛你……
短短的三個字,他愛的人,不願意聽。
「我是那麼苛刻的老闆嗎?」劉遠哲跨步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惡狠狠瞪住這個賣力工作的好部下。
看他每天除了睡覺便是工作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家公司老闆虐待員工。
「你知道不是。」停下手邊忙碌的工作,博亞秀靜靜回答,沒想到大老闆竟然會親自來到他的辦公室裡表達關懷。
「那你為什麼每天早上七點半上班,自動加班到晚上十點,還把工作帶回家……」一邊說一邊伸手觸摸博亞秀的額頭,然後繼續說:「而且人在生病發燒還不請假,坐在辦公室裡連午飯都忘記吃?」
「抱歉,我忘了。」
「別跟我說抱歉,我只是關心你。」身為一個老闆有這麼上進工作的部下他很高興,然而身為一個朋友甚至是長輩的話,他的努力只會使人擔憂。
「我……過一陣子就會好多了。」不是跌倒了就站不起來的人,給他一些時間,終有一天他可以在面對這些傷痛時坦然無懼。
「還沒等過一陣子你就會先累死自己或是餓死自己再不然就是病死自己。」老闆親自動手幫上進有為的部下收拾東西,關上電腦,順便把他臉上的眼鏡給拿下來,再周到地幫他取衣架上的西裝外套,更進一步幫他從口袋取出車鑰匙遞到他手中,把人給送到辦公室門口。
「老闆。」博亞秀哭笑不得,天底下哪有不但不希望員工多做點事還強迫放假休息的老闆?
「啊!我都忘了。」拍拍額頭,把剛剛放到他手中的鑰匙再拿回來。「我都忘記你正在發燒,不適合開車上醫院回家,我送你。」故意誤會他的意思,拿著鑰匙拉著人準備開車送他回家,經過陳國安的辦公桌前,還比了個??的手勢,讓全辦公室的人全低笑出聲。
「你等一下還有會議,怎麼可以送我,我……」
「阿雅,我等一下有會議嗎?」回頭朝遠方的秘書室喊。
裡頭忙著工作的美女看了一下行事歷,頭也不回地道。「沒有,在博先生還沒吃完藥上床休息前您沒有事做。」這麼一說,辦公室裡本來有些忍著笑的人終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聽到沒有,我這個老闆多閒啊!都怪你搶了我的工作,年紀大了不動腦筋,你想害我得老人病嗎?」
「老闆……我知道你的好意,我自己去醫院就可以了。」看來今天是沒辦法繼續上班了。
「不行,我開車,台北交通這麼亂,你一個發燒的病人想替警察多製造點刺激,我可不願意看到有人出意外……而且亞秀,如果你當我是朋友,那我還準備在你家聽聽你的故事,有事悶在心裡頭很容易內傷你知不知道。」亞秀的心情變化莫測,常常都被隱藏在斯文溫和的面具底下,如果他可以忍受,他們這些朋友也不逼他坦白。
會讓面具破裂,沒辦法對別人隱藏思緒,代表他的壓力已經到了臨界點,怎麼可以放他一個人過。
「遠哲,有些事情,你們不要知道會比較好。」他可以想像如果這些朋友知道他是同性戀之後的反應,已經在愛情上遭受打擊的他,不想要在短時間之內再受到友情的破裂這種痛。
「……」劉遠哲沒有說話,一路帶頭下樓走到對面的地下停車場,找到了博亞秀的車並打開車門之後,他才緩緩地說。「比如像你喜歡男人的事情?」
很短的一句話。
幾天三餐不正常,人還發燒著的博亞秀在心神受震的一瞬間,眼前白茫茫一片,胸口感到呼吸困難,不但全身麻得難以動彈,還覺得四肢發冷。
「亞秀!」劉遠哲趕緊停下了車,探身看看人有沒有什麼事。
「你……」張了好幾次口,博亞秀才有辦法找到自己的聲音。「你早就已經知道了?」音量聽起來虛弱無比。
「很早就已經知道了,我有一次看見你進去深水。」將車裡的冷氣調弱,脫下身上的外套蓋在博亞秀身上,「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怎麼可能不知道,我也進去過。」
博亞秀啞然。
一天之內到底可以有幾次震撼?他懷疑自己現在的力氣足不足夠支持到醫院而不昏過去。
「亞秀,我是圈子裡的人。」重新開車,劉遠哲苦笑,他的掩飾功夫可比他這種年輕人歷害多了。博亞秀幾乎在剛進公司不久,他就發現了他的性向,瞧見他進去「深水」,不過是確定他的猜測而已。
「我……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我猜你大概也不知道我喜歡你。」
「等等!暫時可不可以別再說一些太刺激的話,我覺得我快昏倒了。」這句話絕對不是騙人,眼前一直無法恢復的白茫茫景象可不是因為他沒戴眼鏡的關係。
「放心,接下來沒什麼會嚇到你的事了。」
「國安他們知不知道?」
「知道什麼?你愛男人的事,還是我喜歡你的事?」
「都有。」
「怎麼可能讓他們知道,他們不是可以容易接受的人。」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跟他和他與衛南之間不同,以劉遠哲的性子,一直沒有告白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不過,衛南真的胡亂猜中了,他的老闆真的是喜歡他。
「呵呵!亞秀,我今年四十五歲了,還有一點良知,就算你不介意我的年紀可以當你爸爸,我也不願意讓我的愛人有一天必須面對情人老死在自己面前的境遇。」看心愛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會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那時年齡將處於一個尷尬的狀態,既不好重新找人陪伴這最後的十幾歲,也沒有子嗣可以承歡膝下。
「等回到你家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心事了嗎?」
「你這像條件交換……」你塞給我一點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再回你一點你想知道的秘密。
劉遠哲揚眉,並不否認有這麼一點味道。
「我會跟你說,等回去之後,再說一個很長的故事給你聽。」
故事真的很長,有八的時間那麼久……
看病順便做完身體檢查回家之後,博亞秀躺在臥室的床上,看劉遠哲這個大老闆一個人忙東忙西,一下子幫忙更衣,一下子換冰枕,然後還到廚房煮了簡單的清粥,倒上一杯熱牛奶,像個僕人似的。
在他忙的時候,他就慢慢說出這些年他跟沈衛南之間的故事,當聽到沈衛南曾經聽從父母之命結婚時,終於聽到忙碌的大老闆打破沉默來一句大罵。
「爛男人,跟我一樣都是爛男人。」生氣地在床邊坐了下來在臉盆裡擰好毛巾蓋在博亞秀的額頭上,滿臉為博亞秀感到不平的樣子。
博亞秀沒有回答他,他知道他也結過婚,還維持了不短的時間,不曉得當初他為什麼決定,不過聽他這麼說,想來是相當後悔。
「你知道我為什麼結婚?」不等博亞秀問,劉遠哲自己就先說了。「我當初結婚,一樣是因為我父母親要求,而我又是個沒膽的男人,因為怕其他人知道我的性向,所以就這麼答應了我的父母,這種人,最要不得了。」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博亞秀並不會安慰他,因為他正是這種變相婚姻之下深受傷害的人,就算結婚的人有他們自己的壓力在,可是為什麼不曾想過和他在一起的人一樣承受同樣的恐懼?自己就這麼逃避了,留給另外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受?
「衛南不是因為怕其他人知道他的性向所以結婚,而是為了他父母希望他結婚,他自己在不想整天聽人嘮叨下的情況才結婚的。」他任性的個性,不會做出因為在意別人想法而勉強自己的事情來,選擇結婚,單純的只是因為想過沒有人叨念的生活,也正是因為如此,最後的結果還是離婚只有離婚一途,為了一個會在生活裡叨念的女人。
「可是那還是一種逃避不是嗎?」
博亞秀半垂雙眸,慢慢地又睜開雙眼,焦距停留在好遠好遠的地方,就像是回憶裡的場景又再度出現眼前。
「他結婚那天我在場,還包了紅包給他們,新娘很漂亮,宴會上的每一個人看起來都是很高興的樣子,除了那一天的主角之一新郎,絕大部分時間都是擺著一張臭臭的臉,偶爾才會笑一下,還被他母親說了幾次。」他的目光一直都跟在他身上,所以連他跟他母親之間的小吵鬧,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時候儘管我心裡清楚他並不想要結婚,他對這場婚禮並沒有期待,也不愛身邊的那個女人,可是我就是無法同情他的處境,更不可能為他高興,甚至有短短一瞬間,我很清楚地感覺到我很恨他,如果不是他的任性,如果不是他對我的不在乎,我不會坐在一場婚宴裡看著自己深愛的人跟一個陌生人結婚。」有多少人會在短短一生裡,嘗過這種不堪?
「我真的恨他。」
閉上雙眼,最後的幾個字說得好沉好重,這些話連自己都很少去想過,事到如今他已不在乎對人坦白,傷口藏在心裡,永遠只有自己會痛,自作自受,沒人可憐。
劉遠哲有些哀傷地看著他的雙眼,大手在他手上輕輕撫慰。
那天的他,也是同樣的心情吧?
「我也曾經這樣對待一個人,他和你一樣從來不跟我說這些,在我結婚之後就離開了這一塊土地,就算他沒留下隻字片語,我還是知道自己傷害了他多麼深,瞭解他不會原諒我的背叛,曾經說好永遠都不跟女人結婚的人,卻忘記彼此相吻定約的那一刻,他不會原諒我的,你說是不是?」
這個問題藏在他心中好久,可是因為找不到他,沒有勇氣面對他,因此從來就沒有答案,於是他問亞秀,也許在這裡他可以找到解答。
博亞秀想了好久。
「我不知道什麼原諒不原諒,我只知道就算時間過了很久很久,到現在只要我一想到那一個場景,心還是會痛,感覺依然無法記。」懷疑假使未來的自己很幸福,那種痛仍會陪著自己一輩子。
接著,他又慢慢說出後來衛南怎麼又找上他,兩人怎麼相處到前幾天所發生的事情,一件一件有若才剛發生過似地鉅細磨遺,一點也不曾遺漏。
「你知道嗎?我一個人在街上哭完回到家的第二天,就開始發高燒,還昏倒在浴室裡,醒來之後浴室裡的水都漫到臥室地板上了。」
他一個人很困難地換上乾淨的衣服,整理被水淹得狼籍的房間,走過長長的路程去藥房買藥,一回到家,機械化地倒水、吃藥、喝水,整個寂靜地可怕聽見自己困難的喘息聲。
很害怕自己又昏過去,一個人沒有人照顧,獨自在沒有溫度的地板上躺著。
那麼,活著,跟死了有什麼差別?
在那之後,他想了很多很多,都是和衛南有關。他不要再這樣只為了等待而生活,即使是十句只聽見一句我愛你,想擁抱著時候有人提供胸膛溫暖自己,想吵架的時候有人可以惹得自己氣得岔氣,然後會有大掌驚慌地幫自己拍拍胸口順順心。
「你已經有了決定了嗎?」知道他會突然這麼說出一句讓人擔心的話,一定是在心裡下了什麼重要的決定,他認識亞秀有四年的時間,知道他一旦面臨了界限,就絕對不會只是被動地等待。
「還沒完全,我想先平靜一下心情再來做決定,你知道的,在心情激動下所做的決定通常都是會讓人後悔的,我已經有了這麼一次挫折,不想再來一次後悔。」
「那麼決定好之後,跟我說一聲。」劉遠哲微笑,深深吸氣再吐氣。「千萬別讓我有機會把故事看到最後。」
「我會的,另外,謝謝你。」
「不客氣……對了,你知道嗎?」
「什麼?」
「我活了這麼久,想後悔想埋怨的事情說來還真不少,最令我介懷的三件,一件是結婚傷害了我以前的愛人,一件是恨生不逢時讓我失去了給你幸福的機會,最後一件就是即使不能跟你成為戀人,也應該想辦法跟你來一次才對,你的身材真好啊!」最後一句話猶如感歎世界美好一樣的語氣,成熟不顯老態的臉龐上情慾一點也不曾隱藏地清楚,叫人想忽略都難,尤其是一雙帶色的眼睛還故意瞧著棉被底下起伏有致的身體曲線。
想到自己剛剛換衣服時已經被他看個精光,就算不像女人那樣為自己身體的清白而感到在意,但是被那樣說,羞恥心還是會不停冒出來,讓本來就為發燒而紅的臉龐像滴血一樣緋紅。
驀地,一記飛枕用力撲上那張色狼臉,剛才還氣吁吁的聲音變得雄赳赳,氣昂昂,重重地吼了一聲……
「給我滾出去!」
可惡!怎麼他遇見的人,一個個都是色字當頭照,義字找不著的混蛋傢伙。
在台北一條繁忙的路段,一個不起眼的小小角落,有間漂亮乾淨的酒吧。
不大也不算小的面積裡,會在夜晚開始的時候滿滿湧進形形色色的男人,這些男人裡,有的只愛男人,有的男女兼收,一樣是早上上班,晚上睡覺沒什麼特別不同,而且,也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故事。
「通常故事到了最後,作者老是會再提起一次這個酒吧的名字。」
一杯威士忌匡啷一聲放在吧台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這個角落實在是很容易讓人忽略,因此目的是來酒吧找伴上床,找朋友聊天的人,都不會看上這麼一個位置,偏偏有個神經病,每次來都坐這一個位置,然後神經質地一根煙接著一根點,一杯威士忌從酒精濃度百分之四十喝到百分之十,冰全融到酒裡去。
現在這個人冷冷地瞪了說話的人一眼,然後拿起立可白把稿子裡對酒吧介紹的那一段給塗抹掉,一邊瞪,一邊塗,塗著塗著塗到了一半……
「誰叫你偷看我寫什麼的!」火大的吼聲終於引起人注意那個不起眼的角落,可惜沒什麼燈光又背對著人,還是看不清楚那個人長得什麼樣子。
「我沒偷看,我一直光明正大地從第一個字看到最後一個字,是有人寫字寫得太專心,忘記他的調酒師正在旁邊工作……不過,老闆,不是我愛說,你的字真的不是普通的丑,真搞不懂出版社那些編輯怎麼能看完故事在講什麼,校對的人一定很可憐,說不定眼鏡度數每接你的一次稿就加深一百度。」閒閒地一邊擦酒杯,一邊嘲笑那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通常男人的字不是很醜,就是很漂亮,而他的老闆大人就是屬於前者。
忍!他忍!他再忍!
「啪!」一隻脆弱的中性原子筆在暴力下年紀輕輕就夭折。
「你管我的字好不好看,嫌丑還一直看!不是你有病的話難道是我嘴賤?」
「我只是在維護我的隱私權。」
「什麼隱私權?」
「怕有個不入流的煽情情色作家把我的名字給寫進故事裡去。」
「我寧可寫一隻豬也不會寫你!」
「不會吧!你的書已經賣不出去了,用豬當主角的話,恐怕連放在租書店都沒有人翻,誰會想要看幾隻豬玩多?或???」
啪!
這一次是神經斷掉的聲音。
趙子勤發誓他真的聽到自己身體發出這樣的聲音。
「我……」
「算了,不跟你扯,你去問過那一邊那個天下奇景是怎麼一回事了嗎?」猛地打斷他接下來已經醞釀成一長串的吼罵,伸手指指吧台左邊一個開放式包廂裡前所未見的一個景象。
不跟他扯?
到底是誰跟誰在扯?
「我怎麼知道。」隨著他的手指望過去,一臉滿不在乎地回答,老闆才不管客人的私事。
「你不去問問?」
「我幹嘛要問?」
「可是……你不覺得看起來很像會是一本經典小說的題材嗎?」不快不慢地放下誘餌。
果然,剛剛還充血的眼珠子立刻閃爍得像天邊星星一樣動人,下一刻吧台上的酒,吧台前的人已經飛到那一個包廂裡去。
幸好沒連稿紙一起拿,要不然肯定會被人給打出來,就算他是老闆也一樣。
不過……經典小說這四個字真是好用,下次看看能不能用來加薪。
深水一個小小的調酒師,在高高的吧台邊邪邪地想著。
「怎麼這麼久沒來,一來就看見你這種精神恍惚的模樣?不去搭訕個好男人陪你嗎?」換上一副精明的老闆臉,微啜一口烈酒,為高濃度的酒精皺了一下眉頭,在沈衛南身邊坐了下來。
在「深水」鼎鼎有名的花心男不但身邊沒有男伴,而且還一副興致索然的模樣,真是少有的奇景。
沈衛南看了他一眼,他來這裡這麼久,這個奇怪的男人雖然每次來都躲在客人不注意的地方,不過他還是知道這個人的身份。
挑挑眉。
「你陪我?」就算處在心神難定的狀態之下,說的話語做的動作依然是一副瀟灑自在的模樣。
怪不得害慘了這裡不少好男人。
老闆在心裡頭嘟噥,像現在明明自己就清楚這個人的為人,他還是會為他的一些小動作感到心跳。
那個死小楊還是做了一件好事,這種男人不拿來寫成小說太可惜了,就算沒有什麼劇情也沒關係,光寫那些動作身材就可以讓一派迷哥迷姐口水流滿地。
「我可不想傷心。」
他的回答引來一個既像是無奈又像是嘲笑的輕哼。「和我在一起的人就一定會傷心嗎?你難道沒想過也許快樂會比傷心還要多?」
這次換來老闆一個輕哼,那哼氣的聲響大小跟意味還都跟剛剛沈衛南所發出的那一個一模一樣。
「如果你真的這麼認為的話,那天底下大概沒有比你更自戀自負的人了。」等於委婉地否認他的說法,到目前為止,他並不認為有人在他身上得到的快樂會比傷心還多,當然,純粹只為上床的人除外。
沈衛南沒有說話,腦中博亞秀說著我愛你的模樣太清晰。
「怎麼,說到你的痛處了?」
一看見他的表情,很容易的就猜出沈衛南此刻的情緒。那種掙扎的表情,十之八九肯定是想起了什麼讓他傷害過,自己又因此而心痛的人。不過他倒是沒想到這個花心的男人也會有顯露這種表情的一天,他還以為除了自私任性以及片面的溫柔之外,這個男人不會有其他的感情投入在他身邊的床伴身上。
幽黑的雙眼終於正視他的雙眼,那種彷彿透過自己身體看向遠方的眼神,讓老闆覺得頗為毛骨悚然。
「他說他愛我。」
「誰?」有故事可以聽,太好了,可惜他的紙筆都放在吧台上。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對我這麼說。」
「為什麼沒想過?」
「聽到這句話時候,我……」
「你怎麼樣?」
「不知道……」
看到老闆跟沈衛南已經開始聊了起來,好奇心不少的小楊故意支開服務生,親自拿了一杯剛調好的酒給鄰座的客人,經過兩人所在的包廂時,聽到的根本就是雞同鴨講的對話。
真不知道該說老闆的腦袋是笨還是聰明。
「你愛他嗎?」走了過來,劈頭直接就問了這麼一句話,他知道那個對他說我愛你的人是誰,「深水」裡大概也只有他知道他們兩人的關係。
沈衛南一震,濃眉緊緊皺起,英俊的臉龐,表情複雜得難以解讀,唯一可以從中理解的,是他的困惑。
「這個問題就這麼簡單,如果你愛他的話,現在就滾出這個地方,去跟他說你愛他,如果你不愛他的話,現在也滾出這個地方,去對他說要他放棄你,然後你再去找新的床伴陪你,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在他們兩人之間,他的立場是偏頗的,八年時間看下來,他佩服亞秀的耐心與寬容,同時也為他感到難過。如果沈衛南不愛他,早點說清楚放手也好,堅強如亞秀,一定可以重新站起,重新真正找一個可以給自己幸福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愛不愛他!」他就是不知道才會這麼困惑,他就是怕會看見亞秀難過的表情才一直自己一個人在下班後四處遊蕩。
「那還不簡單,再去勾搭一個,迷死他,等他說愛你的時候,比比看兩種感覺有什麼不同……啊!你幹嘛打我!」搗住頭頂心的百會穴,剛剛遭受到知名惡徒強力重擊。
「你那是什麼爛主意!」真沒想到一個寫一堆濫情小說的人,會給這種意見,還是真的情色寫太多了,所以大腦裡也只剩下發黃的腦漿。
「本來就是,你不想想他這種花心男,除了再勾搭一個比比看之外,還有什麼其他辦法?他就是從來沒愛過人,體貼過人,為一個人著想過,才會任性到像現在這樣,說起來那個愛他的人也有不對的地方,幹嘛那麼傻,換做是我……等等,聽你的語氣,你好像知道他愛的人是誰?」難不成他把好故事私藏?
隨便想就知道他大腦裝什麼。「你的小說不需要太苦惱的東西,不用問了。」
「什麼叫我的小說不用太苦惱的東西,你要知道世界無奇不有,說不定哪天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說是我!」
「情色文學可以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你等諾貝爾復活的那一天叫他考慮看看。」
「去你……啊!都是你,人什麼時候跑的?」發現身邊的沈衛南失蹤。
「早跑了。」他最後會做什麼決定那是他的事,何況就算他心疼亞秀,如果亞秀堅持自己的決定,他說也沒有用,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做什麼決定都是自己的事,就像眼前這個笨蛋明明銀行裡有一堆錢可以花,卻一天到晚勤奮寫那些三流小說不睡覺賺錢是一樣的道理。
「啊!那我的故事怎麼辦?」他的第十三本小說啊!
「寫你自己不就得了。」
「一個酒吧老闆兼小說家的故事有什麼好寫的?而且……」
「而且什麼?」
老闆瞪了他一眼,走回剛剛的吧台將東西收拾到一邊的背包裡去。
「而且什麼?」
「你管我!」
而且……他是個沒談過戀愛的處男,沒有做愛場面小說……他不會寫……
一大早從管理員的手中接過掛號信,想說今天的管理員比平常還早分發信件,平時都是回到家才能看到有信塞進門裡,信封上標著急件,白色的紙面印著綠色的字體。
是醫院送來的檢驗報告。
因為之前的檢查都很少有什麼問題的關係,所以到後來他直接請醫院幫忙把檢查報告寄到家裡來,這樣就不用等檢驗出來之後多跑一趟醫院,不過會標上急件,這倒是第一次。
正要打開信封,樓下大門的電鈴先響了起來。
把話機夾在耳邊右手順著信封邊緣撕下,把裡面的幾張紙抽出來。
「喂,哪位?」
「是我,國安。」一個禮拜他生病還發燒,遠哲跟國安這兩個窮擔心的朋友怕他生病開車不安全,說什麼台北最近交通事故多,乾脆輪流來接送他上下班,把他當小孩一樣。
「等等!我馬上下去。」一邊穿鞋一邊拿著玄關旁邊櫃子上放的公事包,連同手中的檢驗單一起衝進正好準備下樓的電梯裡。
這一棟公寓早上上班的人不少,而且看起來都挺年輕,很少有有小孩的家庭,加上隔音效果做得不錯,所以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附近都頗為安靜。
「早!」隨口說了聲早,拿起手中的檢驗報告看。
一邊看著,一邊皺起眉頭,等到出電梯,進去陳國安的車裡之後,才把檢驗報告給收起來。
「國安,今天我不去上班了,先載我去醫院,然後回公司幫我請個假好嗎?」
「怎麼了?」搶過他手中的檢驗報告,才看幾眼,陳國安就皺起眉頭。「我馬上送你過去,不過請假我打電話就一聲就好,我陪你復檢。」
要打電話跟衛南說一聲嗎?
眼睛看了一下放著手機的公事包。
還是等確定之後再看看要不要打好了……
「喂!不接電話?」一個長得相當好看的男人趴在床頭,懶懶地點著煙,看一隻黑色的手機在黑暗中閃著藍色冷光,鈴聲是最普通的電話響。
另一頭的床從棉被裡伸出一隻手探向放著手機的床頭櫃,手指才剛碰到手機,聲音就停了。
「????,你怎麼不幫我接?」猛然掀開被單,露出結實充滿陽剛味的身體,一張和旁邊男人不相上下、甚至多了點野性氣味的臉龐一臉火爆,瞇著眼按鍵,想看看到底是誰打電話給他。
「又不是我的電話,我幹嘛替你接?」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哪裡不對,依然悠悠閒閒地抽著手中的煙,也不怕煙灰掉在乾淨的棉被上。
瞪了他一眼,將手機放回床櫃。
「不回電?」
「公共電話,我回個頭!」他討厭有電話卻沒接到的感覺,就像是丟了什麼一樣。
像是覺得他的火氣不夠,抽著煙的男人緩緩吐出一口煙圈,慢慢捻熄煙蒂,又重新點了一根新的。「通常會打公共電話,應該都是有急事。」
「你個性不是普通的惡劣你知不知道?」虧他長得一張漂亮無害的臉,個性跟臉蛋一點都搭不起來。
「彼此彼此,我是看你長得好看,聽說床技也不錯才會跟你上床,結果真不是普通的失望。」這一次大概是他到「深水」找人上床之後,感覺最糟的一次。
「我技術不好?」從來沒有人跟他抱怨過他的技巧,這種話對一個男人來說嚴重傷及自尊,他是嫌他的火氣不夠是不是?
「不是,不過我討厭被人當成替身在玩。」技巧是很好沒錯,但是手法讓他很難有契合感。
「我有嗎?我可沒喊出什麼不該念的名字,也沒出神不專心。」
「哼!」一聲冷哼怎麼聽都是飽含嘲笑的意味。
「哼什麼!」他真的想殺人了!
「那,我猜猜,你一定有一個固定的床伴,所以精力旺盛的你才沒有經常到處找人上床。」
「再來,你那個固定的床伴肯定個性很好,所以才會讓主導權都在你手上。」
「最後,你最近跟那個床伴很可能出了什麼問題,所以跟我做愛才像在發洩什麼一樣,做了又做,不會弄傷我,不過讓我很難過。」有哪幾個男人一上床就做個不停,又不是牛郎一夜多拼幾次有錢賺,害他大概接下來有幾天要貼一下酸痛藥膏,搞不好還會拉肚子。
「怎麼,還要讓我繼續猜嗎?」
「閉嘴!」他怎麼會看上這個男人的臉跟他上床?這種講話刺耳的方式真不是普通的討人厭。
「被寵壞的小孩子。」
「你說什麼!」別逼他揍人,他可沒興趣打剛才才一起做過的人。
「我說的是實話,真佩服當你固定床伴的那個人,那要有多大的包容力才能忍受得了你這種爛男人,跟你在一起還真是一種不幸。」都三十多歲了還這這麼任性,在情感上大概也跟小孩子一樣不成熟。
「叫你閉嘴你聽到沒有!」憤然起身,在地板上撿起自己的衣服套上。
為什麼又對他說同樣的一句話!
他恨這句話。
床上的男人聳聳肩,這裡是他的家,他愛說什麼就說什麼,誰叫今天是兩個人的倒霉日,跟彼此都沒好感的人上了床,看起來必須檢討一下自己最近的行為是不是太放蕩了一點,不應該時常換男人的。
「碰!」
「碰!」
連續兩聲,第一聲是臥室的門被甩上,第二聲是大門被甩上,他可憐的鄰居,必須忍受睡到一半被吵醒的惡夢。
「鈴!」
轉頭一看,還是那只黑色閃著藍色冷光的手機,依然沒有接起來的打算,誰知道打來的會是誰,他可不想做些會被人誤會的事。
「你的手機忘記拿了喔!」小小聲地說,伸手把手機摸過來,看見上面顯示的名字。
「是一個叫做亞秀的人找你,不曉得你認識不認識他。」
嗯……沒有回話,睡覺……

他本來就是找人發洩的怎樣!
一個人走在三更半夜無人的大街上,手裡拎著剛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啤酒。
車子停在離那個混帳傢伙公寓不遠的停車場子裡,可是一肚子氣沒處發洩的他就是不想開車也不想回家,只想做些消耗體力的事情,一個人用力踏在柏油路面上,看到什麼垃圾順便踢個幾腳。
沒笨到真的學那個白癡酒吧老闆說的意見做,會找個人陪,單純的只是想用體力發洩來排解悶在胸口的一口氣。
結果反而越做越氣。
怎麼,現在的人都學了心理學是吧!把一個人看得透徹這樣很得意嗎?他任性了大半輩子也沒人嫌過什麼,為什麼在突然間好像所有他不想聽的話都集中在一起對他轟?
「他媽的!」
「先生,幹嘛半路罵髒話?」才走不到半小時,就遇到幾個看起來一臉流里流氣的傢伙擋路。
他到底是怎麼著?今天犯太歲嗎?連走在半路上都會遇到惡人。
「你管我罵什麼。」
「干!大街了除了你之外就剩下我們,不是罵我們你罵誰?」
「你們要錢就說,不用找借口跟我聊天浪費時間。」從口袋裡掏出錢包,花錢擋災,他可不想又弄出什麼意外。不過這群人真的是煩死了,一群沒有空間觀念的白癡,他們不會連最近就有一家警察局都不知道吧。
「他媽的,你當我們是乞丐喔!」看見皮包臉笑了一下。
一瓶啤酒而已,沈衛南還沒喝到醉,一看他們互相使眼色就知道不懷好意,等人一往前靠近,將手中的啤酒往擋在前面的人身上扔,趁他閃躲的時候,一瞬間直接把人撞得老遠。
他是沒練過什麼功夫,不過要打架也不會輸人,跑起短程更沒問題。怕這些人要是身上有帶傢伙的話可不好處理,還是逃跑比較安全而且故意往警察局方向跑。
「干!站住!」
怎麼在跟電視上一樣都只會嗆這句?你要搶我不跑的話不是笨蛋嗎?
從原本的走路,到跑在後面跟著三人的大街上,很奇怪的是,明明應該慌張的這個時候,一直混亂不已的大腦突然間清楚了起來。
再躲下去是沒有什麼意義的。
一句話就這麼突然出現在腦海裡,清晰得教他無法不去面對,一抹自己瞧不見的苦笑,也隨之在唇邊淺淺蔓延。
他是個爛人……卻沒爛到推開責任的地步,一個不能負擔責任的男人是最爛的,可不想成為連自己都不屑的其中一種人。
明天開始他要到中部進行一連串的聯繫廠商工作,等他回來之後,再找一天的時間好好跟阿秀談談。
兩個人的事,自然要兩個人一起商量,就算他有任何的決定,至少亞秀必須是第一個知道的人,該分該合,也都弄個清楚。
他已經三十多歲,任性了三十多年的時間也該夠了……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還沒到轉彎處的警察局,沒想到就先遇到正在執行酒醉駕車臨檢的警察,想通了事情的沈衛南,對身後三個跑得比他還喘的男人笑一下。
「對不起,這三個人剛剛……」在話還沒說完,還被警察的出現嚇得楞在原地的三個人馬上跑回頭,一邊的警察跟著楞了一下,想必也猜到了是什麼事情,卻仍站在原地沒有追上。
「你沒事吧?」
「還好」。
「放心,等一下就會抓回來。」警察笑了一下,指指警車裡正在講對講機的同事。
「還有一個同事去那邊的商店借廁所,正在回來的半路上。」指著剛剛那三個人跑回頭的路。
沈衛南笑了一下,看來他還沒倒霉到極點。
「你們在哪裡遇上的?」
「就在前面大概五百公尺的地方而已。」沒有轉彎,很好認。
「那好,那邊有攝影機,你留個電話號碼就可以走了,要不要告他們?」
「不了,你們處理吧!我先回家。」
「需要我們送你嗎?」
「不用,我想一個人走走。」
「不怕再遇到?」
沈衛南笑。「沒那麼倒霉吧!」留下聯絡地址,向警察道聲謝,這才想起自己的手機忘在那棟可惡的公寓裡,阿秀的電話號碼可都在裡頭。
看向遠邊沒多少顆星星的天空,再次覺得自己還真的是個討人厭的人,相處八年,他居然背不起亞秀家裡的電話、手機跟公司的電話。太過刻易的一個按鍵動作,也許曾經讓自己失去過什麼重要的過程。
「你打電話給誰?」
因為今天亞秀的主治醫生沒上早班,他們只好等到下午,重新再做一次精密的復檢之後,早已經成為多年朋友的主治醫生馬上幫忙在最快的時間之內得到結果,才剛病癒又經過一整天抽血照光等等檢查累得快要趴下的亞秀,撐著精神聽完醫生的話時,時間已經很晚了。
「一個朋友。」之前在醫院裡不能打手機,他只好先打室內的公共電話,可是另外一頭沒有人接,不放棄的他等出了醫院再拿出手機在陳國安的車子裡打,依然沒有人接。
知道現在很晚,衛南可能已經在睡覺了,可是他是那種有電話一定會接的人,就算那時睡得正熟。
會不接電話,通常只有在做那件事的時候……
他找到新的床伴了嗎?
「這麼晚,你朋友應該睡了吧?」
「大概,抱歉今天讓你陪我弄到這麼晚。」
「是朋友的話就不要說這個,你跟那個主治醫生挺熟的。」聽護士小姐說,檢查本來要等隔天才能出來的,可是他們今天就已經全部弄好,雖然時間有點晚。
「都讓他幫我檢查了八年的時間了,你說熟不熟?」
「怪不得……那個,亞秀,醫生的意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主治醫生說明狀況的時候,他就一直在亞秀的身邊聽著,越聽他就越替亞秀擔心,反而身為當事人的亞秀一臉平靜的樣子,真讓人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些什麼,說不定只是故做從容,不願意讓人為他擔心而已,其實自己的心情也很焦慮……嗯!越想越有可能,他就是這種會把好的壞的全放在心裡頭不說的人。
「我想我應該會聽從他的意見吧!趙醫生雖然不是這一方面的權威,不過也是一個很值得信賴的醫生,而且我在醫院裡等報告的時候,聽護士小姐說醫生這幾天還幫我問了不少對這一方面比較熟的醫生,把所有人的意見綜合起來之後,才給我這一個建議。」
這麼好的一個朋友的意見,他怎麼可能會拒絕。
「那要請假好一陣子了……我陪你!」
「啊?」
「動手術那天,我陪你!」
博亞秀笑了,是他這幾天來笑得最開心的一次,果然人在危急的時候,才能看出自己得到些什麼,失去些什麼。
「不用了,國安,我並不感到恐懼,我說真的。」在聽主治醫生報告的這一段時間裡,他的心是難以言喻的平靜無波,醫生的一字一句他都清晰地記在腦子裡,很多曾經疑惑不知該怎麼做的事情,也在同時得到解決,那種思慮清明的感覺,很難以形容……
「可是總是要有人陪比較好不是嗎?要不然手術之後誰照顧你,別跟我說你剛動完手術就可以一個人蹦蹦跳跳回來上班。」他不會去想手術成功還是失敗的結果,在他的腦子裡,就是自己的好友還是會像這前每一天一樣,充滿精神地到公司上班,三不五時給那些存心投機偷懶的同事一點教訓。
「你忘了醫院裡有護士嗎?有任何需要我會請護士幫忙的,而且我需要你在這裡幫我一個忙」一個他終於下決定的選擇。xxX
「什麼忙?儘管說!」
「回到家後,我會寫一封信給你,然後如果有一個長得很高很好看的男人到公司來找我的時候,麻煩你把這封信替我轉交給他。」他已經有了決定,如果衛南仍無法和他一樣有決定,那他來幫他理清。
不會再讓事情如此拖延下去了。
「就這樣?」
「就這樣。」相信如果衛南到了公司時,遠哲也在場的話,大概會有一場不錯的戲可以瞧。
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又站在他這一邊的遠哲不會給衛南太好的臉色看。
「還有,如果遠哲在場的話,你記得稍微控制一下現場,雖然不一定會有什麼發生,不過還是預防點好。」
陳國安皺起眉頭,他開始覺得有一堆問號在自己腦中打圈,怎麼亞秀說的話,每一個字、一句話的意思他都聽得懂卻一點也沒辦法理解?
沈衛南出差完一回到台北,就馬上去那個可惡的公寓裡要回自己的私人手機打電話給亞秀,沒想到打手機進去語間信箱,打家裡的電話沒人接,而亞秀公司裡的助理跟他說亞秀已經請了一個禮拜的病假,現在還沒回來。問她亞秀怎麼了,結果是一問三不知。
「您可以問問我們公司的陳先生或是我們老闆,他們平時跟博先生交情不錯,說不定會知道答案。」
最後竟然丟給他這麼一句話就說再見掛斷,這是什麼爛公司,請的什麼爛助理,既然知道她們公司的陳先生跟老闆可能知道亞秀的情況,竟然還不幫他轉接掛他電話!
早就跟亞秀說過該跳槽的……他到底是怎麼了,請了一個禮拜的病假,家裡又沒人,是在醫院嗎?
想到這裡,本來還很平靜的心突然焦慮起來,也不管現在還在上班中,跟秘書說了一聲去拜訪客戶之後,就開車往亞秀的公司跑。
「請問你們這裡有一位陳先生嗎?」跑到人家的辦公室,才想到不知道那個助理說的陳先生究竟叫什麼名字,當然也不太可能直接找老闆,這種不算小的公司,想見到老闆都是要事先預約的,只好丟臉地問櫃台小姐。
「姓陳的先生有兩個,您找哪位?」櫃台小姐很客氣地詢問眼前這一個高大帥氣的美男子,當櫃台當這麼久,除了長得不錯老闆跟清秀斯文的博先生之外,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好看的男人。
「對不起,我不太清楚他的名字,但是他是博亞秀的好朋友。」
「我知道,您是說陳國安先生,要我幫您請他出來,還是我通知他一聲,您進去找他。」原來是博先生的朋友啊!帥哥交的朋友也是帥哥,等先生回來,請他幫忙介紹個男友好了。
要是遠方的博亞秀知道這個突發事件,大概會非常之困擾吧!
「幫我通知一聲,告訴我位置我自己去找就可以了。」他不想站在這裡白白浪費時間,他急著要見亞秀。
「好的。」櫃台小姐打了內線跟陳國安確定之後,把位置告訴沈衛南,一雙長腿馬上就跨進玻璃門裡頭。
挺大的辦公室,不過還是一眼就看到站在不遠處跟他招手的人,長相普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中等身材,那雙眼睛一看就知道不會是他們這一個圈子的人。
他看著陳國安的同時,陳國安也在打量這個好看的男人,不用猜也知道他就是亞秀說的那一個人,身材還真是好,去當模特兒絕對不是問題,跟亞秀在一起的時候就覺得亞秀的身材已經非常不錯了,看到沈衛南又再度推翻他的想法。
不過……………
當沈衛南往他身前一站,他覺得還是亞秀的身高比較沒有壓力,這個男人有一百九吧,比亞秀高半個頭,比他高一個頭,講話很辛苦。
「亞秀人呢?」沒有打招呼的打算,直接就詢問這一次來的目的。
「他去動手術了,這是他要我交給你的。」
「動手術?動什麼手術?」
「如果亞秀想跟你說的話,你自然可以從信裡頭知道。」從旁邊插來一句話,轉頭一看是正在審視著沈衛南的劉遠哲。
這個男人從打扮一看就知道是誰,而且想都不用想就可以猜出他絕對是喜歡男人勝過女人的人,就跟亞秀說過他的老闆絕對對他不懷好意。
明明知道在這種時候計較這種事情有點可笑,但是他心裡就是無法控制地展現那過份的佔有慾來。
「你是秀的老闆吧?
「我知道你是沈衛南先生。」
兩個充滿笑臉的商場菁英雙眼怒目相對,看得一邊的陳國安全身發毛,奇怪,這兩個人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怎麼跟仇人似的。
「秀到底是怎麼了?」
「你先看信,如果阿秀沒跟你說的話,我再考慮要不要告訴你。」他跟國安都沒看過那一封信的內容,有點好奇一直對情人寬容體貼的亞秀會在決定之後對他說出什麼樣的話。
沈衛南瞪了他一眼,就說這個公司是個爛公司,沒看過哪家公司董事長跟他一樣閒,還可以站在這邊等他看信。
打開信封,裡頭淡藍色的紙張是航空信件常用的信紙,紙面上的字跡很漂亮也很灑脫,他都忘了亞秀練了一手好看的鋼筆字。

衛南:相信看這封信的時候,你身邊必然還有其他兩個人在場。
讓我為你介紹一下,中等身材,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的那一個,就是上次打斷我們倆在沙發上做愛的朋友,他姓陳,名國安,是我在公司裡最好的朋友之一,在幾天前我生病時送我上、下班的人也是他,在我到醫院檢查時一直陪在我身邊還說要陪我動手術的人也是他。
另外一個是我的老闆也是朋友,不久前我才從他口中證實了你的猜測,他的確是喜歡男人也喜歡我,但是一心想要呵護我的他,並沒有追求我的打算,他說知道比我大了快二十歲的他,沒有給我幸福的資格,因為真正的幸福,藏在可以攜手到老的生命中。在這些天的日子裡,他照顧生病的我,也擔當起我的心理醫生,聽我說了很多這前埋在心裡頭的話。
也許你早已經知道他們是誰,但是我還是想這樣囉唆地對你介紹,因為這是我一直藏在心裡的希望之一,希望有一天,你願意聽我介紹我的朋友,知道我的身邊有誰在關心我,然後有一天,你也許也會願意介紹你的朋友給我認識,讓我知道除了我之外,這世界上還有誰會在你痛苦的時候陪伴你。這樣有一天,即使我不在你身邊時,也可以放心走開,因為我知道你身邊還有可以讓你依靠的人在。
看到這裡,可以想想你心裡有什麼樣的感受嗎?
我和你相處的時間,比他們還要久遠,可當我悲傷、難過的時候,陪伴我的人卻是他們,如果你的心裡覺得對我有一點點對不起,那麼到「深水」找小楊,他那裡也有我的消息。
亞秀這是一封責備的信,他可以猜到亞秀的心中下了決定,所以再也不怕向他坦承一切,兩人的關係是繼續在一夜情,還是結束,亞秀把選擇權放到彼此的手中,他們兩個人的故事,由他們自己決定結果。
劉遠哲從他的表情裡看出亞秀並沒有跟他說自己請假的原因,一向寬容體貼的他,在下了決定之後,還是那麼傻。
「亞秀請假的原因,是因為右腦長了腫瘤。」                                                                   可是他並不是好人,他不願意讓這傢伙太輕鬆,因為他妒忌,妒忌這個男人即使傷害了亞秀,卻依然有補救的機會,而他……
沈衛南心跳慢了一拍,看信時的痛楚與旁然失措得慌,弄得他氣息無法跟上心跳的節奏而幾乎因缺氧而昏眩。
「他現在到底在哪裡!」
「亞秀信上沒說嗎?」
沈衛南楞了一下,仔細的看著亞秀兩個好朋友一眼,接著一聲招呼也沒打,像風一樣匆匆地離開公司。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國安看了是看了,可是不曉得他跟亞秀關係,根本無從猜測起到底怎麼一回事。
劉遠哲笑笑。「沒什麼,去工作吧你!」
不過是一場故事而已。
一場還走不到一半的故事……
大白天裡的深水是大門緊閉的,不過他認識小楊,知道他就住在深水的樓上,平時很少出門,一定可以找到他。
果然,一按下門鈴不久,馬上就有人幫他開門,門後露出小楊精瘦結實的身體,黑色襯衫只扣了一顆扣子,頭髮微亂,臉上還有枕頭留下的痕跡。
「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會到,等我一下。」打了個哈欠,再從吧台裡的櫃子取出博亞秀寄放在這裡的信交給沈衛南。
「吶,阿秀要我拿給你。」繼續打第二個哈欠,因為工作的關係平常都是中午過後才醒,現在根本睡不到五個小時。
沈衛南很快打開信,是一樣的信紙,一樣的筆跡。

衛南:小楊曾跟我說,我太寵你。
後來我仔細檢討發現,是的,今天有錯的不只是你,還有我,我不知不覺地寵你,於是你也不知不覺地對我任性,我的受傷,有一半是自己找的。
於是我問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容忍你對我的任性。答案在我上醫院檢查的時候,一個一個浮現在我的腦子裡。
因為我愛你,所以在你身上尋找幸福的同時忘記了你也是讓我痛苦的來源。
因為我們倆的開始太理智,約定好的關係,使我無法像情人一樣對你撒嬌,朝你發脾氣,先愛上你的人是我,於是我害怕不愛我的你一旦發現自己無法繼續任性,必須承擔起照顧我、讓我依賴這些情人的責任時,會像之前你拋棄其他情人一樣將我丟在遠遠的後頭。
深水大概會是我一輩子也無法遺忘的地方,那是我們兩個相遇的開始,也是我被刺傷的地方。
不願意讓這裡成為最後的終點,隨便想起這裡時除了我們的初遇之外,還有你和其他人親密的模樣,我還是不願意遺忘。
所以,如果對我還有一點點耐心,請到那一間我們曾經一起住過的旅館找我。
「亞秀沒告訴你他現在在哪裡吧?」這次的信,寫得還是那樣簡單,沒有對他說太多的情感,也不曾給他太多的責備,如此心平氣和說出兩人之間的對與錯,就像在努力為他平靜一顆不安定的心,讓他可以真正地找尋那混亂的源頭。
小楊遞過一杯馬丁尼,裡頭有著兩顆青綠色的橄欖。
「亞秀請你的,我不知道他在哪裡,而且就算我知道了,我也不想告訴你,亞秀寫這一封信的時候,我在旁邊,我覺得他寫得還真是太簡單,甚至不願意給你壓力,你知道有多少次自己跟亞秀約在這裡,等亞秀來的時候看見的,卻是你跟別人玩在一起的場景嗎?」
一口飲盡杯裡的酒,沈衛南閉上雙眼,讓酒液如火灼烈自己的胸口。
他不知道。
從來就不知道亞秀曾經看過他和別人玩在一起的事實。
「就算那時候你並不知道亞秀愛你,但是你真的過份了點,情這一字不是給你這樣揮霍的,我很難想像亞秀怎麼能忍到今天才流淚,他太堅強,堅強到令人心疼。如果你對亞秀有那麼一點點的感情,和我一樣對他感到心疼,那麼繼續下去,把這一些信拼湊下去。」
如果有那麼一點點心疼……
問題是他早已心疼得以為自己胸口被刺了一把刀。
「我會去的。」我會將每一句亞秀藏在心裡的話,一字一句重新拼到自己的心裡頭。
短短的旅程,他拼著一封寫著回憶的信,很像在拼一副曾經看過的圖,拼到一半的時候已經可以知道這一副圖藏在心裡的哪一個角落,但是沒拼完它,卻無法重新溫習那一份當時的感覺。
「啊!客人,等你很久了啦!」膚色微黑,一臉和善的旅館服務員一看見沈衛南,馬上上前打招呼,帶著山地腔的語氣,不曉得為什麼,在此刻聽起來是那麼的親切。
「你還記得我?」他跟亞秀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年多的事情了,沒料到他還會記的他。
「當然,像你們兩個這麼帥的客人,怎麼會忘掉,而且你朋友還有東西要我拿給你,他跟我說你來的時候,如果上次住的那一間房間還有空,幫你留著,今天沒什麼人,鑰匙給你。」像在變魔術一樣,手中多出一把鑰匙,上面還繫著一根乾淨的黃色緞帶。
「東西呢?」
「我放在休息室,等一下拿上去給你,先泡個溫泉休息一下。」領著沈衛南往樓上走,今天不是假日的關係,旅館的人真的不多,從玄關到自己房間,連一個客人也沒瞧見。「你朋友來的那天,也是住這一間,隔天吃過早餐才走的。先休息一下,信我馬上拿過來給你。」
沈衛南拉開房間窗簾,那一次他們是一起休假過來的,一樣在沒什麼人的時間,所以才能夠便宜定到面對山水的房間,房間外頭是個小陽台,陽台下面是露天的用餐地點。
換上浴衣,才拉開浴室門,房門就傳來敲擊的聲音。
「哪位?」
「沈先生,我送信來給你的。」
「門沒鎖,進來吧!」
那位和善的服務員,拿著白色信封進來交給他。「需不需要其他服務?」
「一個小時後,幫我弄一份晚餐過來好了,謝謝。」
「好的。」
等人離開,解下身上的浴袍,把信帶進池子裡看。

衛南:如果我能知道你正在看這封信的話,想必會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因為我知道至少你願意陪我玩一個孩子一樣的遊戲。
你瞧見鑰匙上頭的黃色緞帶了嗎?那是我要求老闆讓我繫上的。
聽說黃色的絲帶,代表的是思念,在這裡,我思念你,思念我們之間曾經渡過的歲月。
其實,我們之間有的絕對不只是傷害,有很多很多的時候,是會讓我想要放聲大笑或是想著睡著的回憶。曾問過自己為什麼能在八年之後才禁不住放聲詢問,試圖得到一點回報。我想正是因為有這些快樂的回憶,所以我可以慢慢走過去。
還記得我們在池子裡做了什麼傻事?
沒錯,你這個精力旺盛的傢伙帶著我在溫泉裡做愛,弄得我昏得糊裡湖塗,你也用爬的爬回床上。
你赤裸裸在地上爬的樣子,真的……想忘都忘不了。
看到這裡,沈衛南笑了,想起自己那時候還真的不是普通的狼狽,而且在床上趴了大概五分鐘才想起池子裡還有一個動彈不得的人需要他扶,結果兩個人像酒醉一樣互相扶持想盡辦法爬到床上,其中還跌在地板上一次,痛都痛死了,難得隔天身上烏青不是因為親吻得來的。
……那天晚上本來說好要出去吃山菜的,最後只好窩在房間裡吃服務員送來的飯菜,一起打起大老二來。規則是一張牌一塊,手中超過十二張牌加一倍,有二在手每一張再加一倍,一直玩到有人手中拿著二十一張牌,裡面還藏了三張老二,一次輸三百多塊後賴皮說要用吻代替,結果隔天兩人身上穿得密不透風,就怕有人發現自己連額頭都有吻痕。
聽說,在吻痕上再吸一次會增加一倍的時間,於是趁你睡著的時候,我偷偷在你心口上的草莓多吻了一次,覺得這樣自己就可以多快樂一倍的時間。
真不像個男人你說是不是?
我自己也這麼覺得,但是就是時常會這麼無可救藥,偏偏我喜歡這樣無可救藥的自己,因為那時候我很清楚自己很快樂也很幸福。
想到這裡,你會不會和我一樣有一點點幸福的感覺?雖然那不像是三十多歲的大男人該想浪漫。
如果有,我很高興,原來感覺到幸福的,不只是我一個人。我一直覺得幸福這東西,還是要有兩個人同樣覺得才完滿。
看完了這封信之後,請好好地在這裡欣賞風景,休息一下睡一覺,等明天一早起床,回到我們的家,鑰匙我寄放在管理員的手中,進去廚房之後,你就可以找到最後的一封信。
亞秀最後的一封信,原來在家裡。
心裡仍留著看信時的快樂,小心高高舉著手,怕把手上的信紙給弄濕,沒發現當瞧見那一句「我們的家」時,心裡頭一點疑惑也沒有,想到的就是亞秀那個乾淨整潔的公寓。
亞秀並不是在玩遊戲,當他一路循著信紙過來時,漸漸地有了這麼一個體悟,發現自己每找到一封信,腦中的思慮也就更清楚了些,和亞秀之間的相處,也更明白了些。
他是個可悲的孩子,到三十多歲才開始在亞秀淚水裡找到長大的途徑。他的亞秀是默默守著他的情人,即使在滿身傷痕纍纍的這一刻,還是如此小心怕他走錯了路,受到任何傷害。
和亞秀相比,他其實才是弱小的那一個。
熟練地用鑰匙打開大門,身上的疲憊已經在旅館休息一天後消失,在玄關鏡子裡的人影,看起來是那麼帥氣瀟灑。
廚房裡流裡台上,果然躺著一封白色的信件,他知道裡面一定是藍色的信紙還有漂亮的字跡。

衛南:這是最後的一封信,多麼希望你有機會可以看見它,現在請在餐桌邊坐好,然後閉上眼睛,想想在這裡,在這個家裡,你想到的是什麼,想完之後,再繼續看下去。
依照信裡說的話,他在餐桌邊坐下,閉上雙睛,久久之後,他睜開雙眼再繼續看手中的信。
讓我猜猜你想到了什麼,火腿蛋吐司對不對?
沈衛南輕輕地笑了起來,驀地,發現藍色的紙張上落下一顆水珠,忙用餐桌上的面紙拭去那一顆珠子,怕模糊了其中的一字一句,在確定沒有任何字模糊之後,這才發現原來那一顆水珠,竟然是自己的眼淚。
怪不得眼睛覺得熱,鼻子覺得酸,原來是自己哭了。
有多久沒有哭過,竟然連哭泣是什麼樣的感覺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想早晨的記憶果然是最深刻的你說是不是?每一次煎著火腿的時候,我都想問你,明明你做的東西比我好吃多了,為什麼願意忍受每一天在我這裡醒來的日子裡吃一樣的東西。
不敢奢望那也許是因為你愛我,所以才會想要吃我煮的東西。後來決定還是歸咎於一種平靜的感覺,就像小時候起床吃媽媽準備的食物一樣,不是最好吃的,可是當我們長大,嘴裡吃著外面買來的早餐時,都會不自覺地與習慣的味道比較一下,因為不自覺,所以不會發現自己很想念,想念那一種味道,一種有人親手為你準備的平靜。
人都是需要依靠,尤其讓你依靠的人是心裡所相信的人時,就會得到內心深處的平靜。
我曾讓你覺得平靜嗎?
在起床時,吃著我為你準備的早餐,你心裡是否平靜?在晚上你我依靠一起看電視時,你是否覺得安心?在睡眠時,有我在你身邊一起呼吸,是否可以讓你睡得更沉穩。
這一次,你會想要聽我說我自己的答案嗎?關於這些問題,我自己的答案。
我會,為你準備早餐時,我心裡很平靜,依靠在你懷裡一起看電視時,我覺得安心,在床上數著你的呼吸到夢裡,讓我覺得穩定。
就是因為這些太多的美好,因此我願意一直待在你身邊,貪戀這一點一滴的小小感觸。
你的答案呢?
如果我曾經帶給你這些,即使只有一點點,那麼來信紙後面的地址找我告訴我,因為我腦子裡的腫瘤雖然提早發現,但是由於位置並不是很好,需要高明的醫生才能幫我動手術,在醫院的建議之下,我到了日本的醫院就診,在你看完這封信時,說不定我已經動完手術。
手術成功的話,我會在那裡等你來接我,手術手敗的話……我想我也只能在那裡等待你來接我。
                    亞秀
看到這裡,沈衛南緊緊閉上雙眼,濃密的眼睫上,沾染著透明的液體,心口好疼,疼得讓他沒辦法即刻拔腿而奔,奔到亞秀的身邊。
剛剛還關著的大門,被人打開,來人走到沈衛南的身邊,把一疊東西放到餐桌上。
「之前亞秀把你家裡的鑰匙給了我,說如果你真的願意看到最後一封信的話,要我幫你辦好簽證跟機票,我一個禮拜之前就已經幫你辦好簽證了,機票是你去公司那天時我幫你定下來的。」
沈衛南取過那些可以讓他在最快速度趕去博亞秀身邊的機票簽證,慢慢站起身與劉遠哲直視,不在乎他瞧見自己流淚的樣子。
「亞秀的手術……」
「我不知道,是我不要他打電話過來的,結果如何,我希望是由你第一個接受。」雖然他氣他傷害亞秀這麼深,但是曾經自己和他一樣,如果是自己,會希望希望自己是第一個知道的人,不管是好是壞,都由自己承受,至少不會在多年後仍在回憶裡後悔。
「我知道了……謝謝你。」
「要謝,去謝亞秀吧!他才是你最該謝的人。」這世上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卻常常有人忘了去做,那就是對一直陪伴在你身邊的人,說一聲謝謝。
而有機會說出這一聲謝的人,是上天給予最大的恩賜。

日本東京都立醫院,「請問,博亞秀先生的病房在哪裡」他跟博亞秀倆人都是學商的,英、日文難不倒倆人,尤其他還是在國際性公司上班,除了英日文之外,還修了德文跟法文。
「請稍等一下。」護士臉紅地看了他一眼,有點手忙腳亂地在電腦裡鍵入名字,因為亞秀的名字聽起來其實頗像英文裡亞洲的發音,不難打,所以並沒有另外取日文名。
「啊!是512的病房,請問你是沈先生嗎?」看見病房號碼,她反而可以想起裡頭病人的模樣,趕緊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條給沈衛南。「這是秀先生要我交給你的。」
瞧見她手中的紙條,心裡突然一陣恐慌,在台北,亞秀已經說過那是最後一封信了,怎麼現在……
難道是手術……
不敢多想,馬上從護士手中取過紙條,上面只寫了幾句話。
「我在這裡等你。」下面是一個地址,離這裡並不遠,是個教堂。
忘了跟護士小姐道謝,抓著紙條,頭也不回地就往教堂的方向跑去,留下一臉呆楞的護士。
「喂!那個帥哥是誰?跟你說他什麼?」剛剛在一邊只敢偷偷看,不敢靠近的幾個護士一下子全衝到掛號處七嘴八舌地問起來。
小護士仍是一副呆楞的樣子,心裡將好看的秀先生與剛剛那個帥哥焦急的臉龐來回想了一下,突然略有所悟,不由地笑了起來。「那個是秀先生的朋友,問我秀先生現在在哪裡。」很簡單的把狀況說了一下。
「就這樣?那你笑什麼?」
持續傻笑。「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啦!你們擋到病人了喔!」看書看那麼多年,她還是第一次親眼遇到,好男人一下子少了兩個,可是一直想看到畫面終於看見,兩種心情參雜在一起,還真的是有點複雜啊!
博亞秀坐在教堂後墓園旁的一張長椅上,靜靜的欣賞西式墓園那種祥和寂靜的美。
記得以前跑到中文系找同學時,正好教學裡的教授講起西洋墓碑上的字句,不像中國人的墓碑,上面只刻著這一個人生時死時哪裡人,西洋的墓碑上都會有一些簡單的話,這些話通常都是睡在底下的人們在生前想了許久的言語。有時候形容自己的一生,有時候是一些希望,而有時候只是一句簡單的笑語。
剛剛他一一看過,其中一個墓碑上,只寫了一句「我們擦肩而過」底下標著「不再是陌生人。」
看著這幾個英文字,他笑了,想起一個很老很老的故事,忘記正確的字句怎麼說,意思是前世五百次的擦肩而過,才能換來今世一次轉眸相望。
於是他仔細看了墓碑上的名字,心裡喃喃地說,最多再四百九十九次,終有一天,我會在某一世裡瞧見您的模樣。
他和衛南之間,是不是在前世裡擦肩無數,才能換來一次次的兩眼相望,才能有機會牽手,互相擁抱在寂靜夜晚。
他會來找他嗎?還是就這麼從此你我兩分?
遠哲說不需要他打電話告訴他們手術是成功還是失敗,人回到公司時不就可以知道結果,那時他心裡也悄悄鬆了一口氣,他害怕打電話回去,提早得到的是衛南不曾試圖找尋他的消息。
一個小小的遊戲,考驗的不只是衛南對他是否有感情,也考驗自己能否平和地面對最後終局。
在日本已經一個禮拜又兩天的時間,還要多久,他可以瞧見那高大的……
帥氣的笑臉,高大的身材,優雅中帶瀟灑的動作突然間就這麼反映入自己的眼中。長長的木製座椅,離墓園門口只有十步遠的距離,選在這個位置正因為只要有人進來,剛踏到門口的那一刻,他便可以清楚瞧見……
連他氣喘吁吁的樣子都可以清楚瞧見……
「好久不見。」
凝視著坐在長椅上的人兒,沈衛南的唇角慢慢場起,從那又瘦了一圈的身型,看到蒼白的臉色,微啟的雙唇,還有那一雙直直望著他不肯移開的眼瞳。
一直都是這樣看著他……到今天他才發現亞秀一直都是這樣專注地看著他,那一雙黑色的瞳裡映出的始終是他這個笨蛋的身影。如此深切的凝視,他怎麼能到今天才發現?
「好久不見……」亞秀雙唇張了又闔,好久好久才吐出這一句話,看著他從門口走到自己的身前蹲下,看著他的大手輕輕撫上自己雙頰,火熱帶著點汗水的掌心,好真實。
「你變得好瘦,好憔悴,好蒼白。」
「是啊!連頭髮都沒有了。」
「手術成功了?」
「嗯!成功了。」
突然之間,兩個人靜默了下來,除了風吹過墓園帶動枯葉的沙沙作響之外,還可以聽見遠處小公園裡孩子嬉戲的笑聲。
沈衛南張開雙臂,將長椅上的人緊緊擁入自己的懷中,就像每一個夜晚他抱著他想要嵌合彼此的身體一般那樣緊緊不放手,張大口深深吸進冷冷的空氣,刺痛鼓動不已的胸腔。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很短、很重、很痛、很壓抑的一句話。
亞秀張開口,很努力地想要說些什麼,可是除了顫抖之外,沒再能吐出一字一句。
鹹鹹的味道順著開啟的雙唇流入味蕾之中,他閉上雙眼,張開手回抱那個抱著自己像在抱著寶貝的男人。
是的,他等了好久,好久好久,久到讓他以為,不會有這樣的一天…………
「不是才剛動完手術,怎麼一個人先跑了出來。」輕輕伸指探觸他的額頭,毛帽底下是白色紗布纏繞著。
「一個人不曉得該做什麼好,所以跟醫生說了一聲,出來走走,會在規定的時間回去。」他的病房是單人的,裡面沒有電視,也沒有任何可供娛樂的東西,醫生又吩咐他這段期間不要太傷腦力,所以也不能買書看,只好等他好不容易可以下床後,一個人在醫院附近走走。
「都不要緊了嗎?」
「都不要緊了,會跑到這麼遠來動手術,只是因為腫瘤長的位置不好解決,但是檢查出來是良性的,去除掉就沒事了。」所以醫院才會建議他過來,只要醫生的技巧高明,成功率很高。
「你害我嚇了一大跳。」忍不住又抱了他一下。
博亞秀大概可以猜出他為什麼嚇了一跳,微微一笑。
「我不曉得你會在今天趕過來,但是又擔心你若是過來了怎麼辦,所以只好留了一張紙條給護士小姐請她幫忙。」或者應該說,他根本不期待他真的會來。
現在的他已經懂得別給自己太多欺盼,有時候傷害自己的,不是別人,而是這些自己給自己的欺盼。
「秀,在我還沒來之前,你曾認為我會過來嗎?」
博亞秀凝視著他。
「不,我不敢去想。」誠實的回答,倚著過去的回憶,他以為沈衛南不會來這裡接他,那些信,其實是給自己一點點發洩。
「那如果我真的沒來找你的話,你該怎麼辦?」
「自己去找你,因為我想知道循著那些信,你會走到哪裡,然後再決定,離開你,重新開始我的生活,或是再給一次機會給我們兩個,只是那時我將不會像過去一樣讓你一直任性。」結束也要結束得沒有任何疑惑,他不要自己在將來還留著如果當時怎樣,是不是會如何的心情。
「可以換我問你問題嗎?」他好高興他來了,不過有些事情,他想問,想知道衛南的心情。
「問吧!」
「還記不記得我信裡說了些什麼?」
「當然記得,只差沒全部背起來而已。」
「那,在公司裡的那一封信,我問你是否心裡覺得對我有一點點對不起,既然你到了『深水』,那答案就是有。在『深水』,我問的是你是否對我還有一點點耐心 ,後來你到了烏來的旅館。在旅館的那一封信,我問你會不會和我一樣有一點點幸福的感覺。最後你到了我們的家,廚房裡的那一封信,問題是我是否曾讓你覺得平靜、安心,沉穩……而你人到了我身邊,現在我要問的是,一點點的愧疚,一點點的耐心,以及一點點的幸福、平靜、安心與沉穩,這一些一點點合在一起,是不是可以換來對我有一點點的心疼?一點點的在乎?」
沈衛南微笑,深深看進他的眼眸之中,「我先問,答案如果是沒有,我該怎麼做,如果是有,這一次我該往哪裡去?」
幾乎可以知道他將會說出口的答案,剛剛好不容易制止的淚水,又迅速紅了一雙眼。
「答案如果是沒有,那麼請在我閉上雙眼的時候,離開我的視線,如果是有……」
一邊說,一邊閉上雙眼。
「那就吻住你的唇。」沒等他說完,沈衛南直接插嘴,將自己的雙唇貼著他的。
很輕很輕的一個吻,卻比每一次的深吻還要令人動心。
「你又不聽我說完。」不是很認真的抱怨,努力將眼淚給塞回身體裡去,他不想傷心的時候哭泣,快樂的時候也哭泣,儘管早已被他看見自己不少次自尊破損的模樣,但還沒聽過哪個男人連快樂的時候也哭的,那會讓他笑一輩子。
一輩子,他是不是又開始奢望。
「因為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而且我急著說幾句更重要的話。」
疑惑地看著他。
「我想說,對你的心疼,不是只有一點點,和你在一起時的快樂幸福,也不只是一點點,那種安定平和的心情更不是偶爾,這一些很多很多合在一起,其實是一種我一直不曉得的情感,這些情感可以用一句話來說。」
博亞秀眨眨眼,心跳突然地猛跳,跳得自己可以在耳邊清晰地數拍子。
「我愛你,亞秀,我愛你,所以不要再害怕我會傷害你,不要對我只求一點點心疼,因為那會使我更心疼,疼得讓我無法不哭泣。」
博亞秀緩緩伸出雙手,摸著他頰上那一滴淚,還清楚看見他眼中的痛,原來不只他可以為自己心疼,自己也有為他心疼的時候。
「別哭,我會痛。」
「那就一直陪著我,再也不要像這次一樣嚇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會失去你。」
在他以為自己可以挽回失去的時候。
「一定。一定」至於一定什麼,他不曉得該如何接著說,可是他們兩個都明瞭。
擦去淚水,沈衛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又在亞秀身前蹲下。
「幹嘛?」
「背你回去,我可沒那麼歷害可以抱得動一百八公分的男人。」
「我可以自己走的。」
「秀!」突然很正經的喊。
「嗯?」
「我已經不是那個笨蛋了,所以我知道你現在很累……讓我心疼你不好嗎?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博亞秀輕笑,乖乖起身趴在寬大的背上,他真的累了,從醫院出來太久,剛動完手術的他難以負荷如此劇烈的情感起伏,沒想到他會發現。
「我喜歡你心疼我,只是別改變得那麼快,我會無法適應突然不任性又體貼的衛南。」笑著揶揄。
背起博亞秀,慢慢地走在回醫院的路上,墓園門口的神父看見兩個人的模樣,眨眨眼然後微笑,教堂外面的小孩瞧見,笑著喊羞羞臉,這麼大了還要人背,孩子的父母看見,楞了一下後也為這奇異的景象笑了起來,一個大男人背著另外一個大男人,真的很奇怪。
「那等你身體好了,換你來背我怎麼樣?」
「我可背不動你。」這麼大又結實的個子,恐怕只能用拖的。
「這樣啊!那下次我如果扭到腳怎麼辦?」
「叫計程車載。」
皺眉。「那如果附近沒計程車怎麼辦?」
「打電話叫人來載。」
「如果沒有人來載怎麼辦?」
「你在原地等我,我去找車來載。」
「那……」
「你就那麼想讓我背你啊?」他有八十多斤重耶,恐怕要舉重選手才背得動。
「我只是想,有一天我們很老很老的時候,誰走不動了,誰就可以背誰一起到家裡那個小陽台喝喝茶,看看月亮,然後等想睡了,再背回臥室一起睡到天亮。」
「沈衛南,你很欠揍你知不知道。」
「我又怎麼了?」說說夢想也不可以啊!
「我好不容易忍住了!」把頭埋進他的頸間,怕路上其他行人會看見,竟然有一個大男人,會因為覺得幸福而掉眼淚。
沈衛南傻傻地笑,他又有了一個可以回憶好久的美好經驗。「只不過小小的丟臉一下而已,沒關係,只有我知道,你盡量哭。」
「喂!」
「好!好!我不說,我不會再說你哭的事情。」
「沈衛南!」
「不說了!不說了!這次真的不說了……」
這一次重新開始,他想換個角色做,想成為一個可以容忍情人任性,可以體貼情人,為情人著想的人…………

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某一個角落,坐著一個男人,站著三個男人,四人之間氣氛處於詭異的緊張狀態。
「姓趙的,給錢。」
「我為什麼要給你錢?」
一本書重重的放在光滑大理石台上。
「這是什麼!」
「書啊!你真可愛,連書都不曉得是什麼。」
剛剛丟書的手隨便翻開裡面一頁,指著其中幾個名字。「請問這個叫做博季秀跟沈浩南的人是誰?」
「小說人物啊!」
「你再給我裝試試看!」有力的拳頭砸在書封面上,不大的一本書上面畫了兩個男人,赤裸裸的身體所做出來的動作就算笨蛋也知道是在做什麼。
剛剛還裝著傻的人,看看前面的拳頭,在看看後面笑得很溫和,但是卻是皮笑肉不笑的臉龐,最後看向大理石台後面好像什麼都沒聽到正擦著杯子的人之後,突然露出一個奸商臉來。
「別這樣嘛!讓大家看見一個動人的故事不是很好嗎?這可是造福每一個想要愛情的失落人啊!」
「你說錯了,是一個三流煽情的故事,造福每一個想要洩慾卻沒處發的失落人吧?」
「又不是我的錯!是你們不肯告訴我所有情節的!」
「所以你就在你不曉得情節的地方,改成在床上做,在陽台做,在沙發做,在浴室做,在書房做!」一棟房子可以有的房間都讓他做光了。
「怎樣!我就是三流的煽情小說作家怎樣,你想怎樣!」理屈之下乾脆耍起無賴來了。
「不怎麼樣,搞費拿來,算補償我們的精神損失。」把他們寫得像是萬年發情男,而且改的那是什麼名字,沈浩南?他還陳浩南咧!洪興版的色情小說吧!
「你……你們怎麼要以這麼過份!也不想想自己一個是一家公司的總經理,一個是企劃部經理了,哪一個不是月薪超過數十萬,竟然跟我一個稿費屈指可數的作家要錢,這有沒有天理啊!」
「錢!」把他那一大串話直接省略過去。
「別這樣,我八你二怎樣?」
「錢!」
「那我六你四?」
「錢!」
「……我四你六?」
這次連一個字都懶得說,冷冷瞪著那個姓趙的人。
「你八我二?至少要給我打字費吧!我可是打了半個月耶!」
浪費時間,直接從口袋拿起那份剛從郵局領出來的稿費,露出潔白的牙齒對他一笑。「放心,用剩的我們會給你,算慰勞你打字辛苦。」
「你,你們 !我……」
於是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某一個角落,本來還在的四個男人,只剩下一個依然擦著杯子的不知名人物跟一個姓趙的作家,口吐白沫地躺在角落裡抽搐。
又在那某年某月某一天後的一個月——兩個交往十一年又七個月的男人,把用剩的十元美金用航空信件寄回給那個姓趙的作家,裡頭還抱怨那些錢不夠給愛人買一個漂亮一點的戒指,最後附上一張用即可拍拍出來的手,手上是那一枚戒指的模樣,手指間的縫隙後面,隱隱約約可以瞧見一點彩繪玻璃,一點十字架的背景,大手的手背上還不小心沾了一片白色的花瓣。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這世界上大概很少有人起床第一件想到的事情不是刷牙洗臉,不是今天該做什麼,而是一句莫名其妙的古諺。
但是當他睜開眼睛,腦子還沒開始運作準備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腦子裡浮現的就是這麼一句話。
就算是同了居,還出國結了婚,沈衛南就是沈衛南,時間跟空間永遠改不了他那任性的脾氣,都跟他說最近工作多身體疲累得緊,他還是依然像是一隻早晚發情的野獸一樣。
博亞秀摸摸自己繃得緊緊的腰,將呻吟給埋進柔軟的枕頭裡。
年紀越來越大,不曉得哪一天會因為縱慾過度而閃到腰,那可不是丟臉兩個字就可以形容。
「怎麼了?」低啞柔和的嗓音在頭頂上方響起,可以聽得出來語調裡分明是帶著笑意,假好心!
「離我遠一點。」他可不保證自己不會給他一拳。
沈衛南看著埋在被窩裡的人兒輕輕地笑出聲音,在床邊坐了下來,把手裡的睡袍給探進溫暖的被窩裡,熟練地替裡頭的人套上衣服,然後把整個人拖出被窩。
「痛!痛!」微惱地拍開腰上的大掌,一下子從被窩裡出來,就算穿好了睡袍還是覺得冷,十一月底的冷空氣把腦子裡剩下的一丁點瞌睡蟲全去除乾淨,轉眼瞪住那個很堅持抱著他滿臉笑容的萬年發情男。
「別生氣呵!我幫你揉揉。」有人說這個夫妻之間的性愛是越做越覺得乏味,所以人才容易出軌,可是他偏偏對跟亞秀之間的床事,越來越是控制不住,甚至是在大街上,偶爾亞秀的一個笑容,就會讓他的弟弟行軍禮。
是因為亞秀無形中的媚氣越來越成熟的結果?還是兩個人配合默契的高超動作呢?
博亞秀難以置信地看著手裡還在幫他揉腰的男子,在一瞬間陷入沉思,而且是那種帶顏色的沉思。他發現自己能忍住不當場把人給踢下床的原因,也許是因為他容忍度太高,更也許是因為腰實在太酸使不上力。
「你腦子裡究竟是裝什麼的?」
沈衛南揚起濃眉。
「你也知道,男人嘛!」
這次他沒忍住,就算腰再痛他也決定送他一個肘撞!
「我就不知道,你知道昨天晚上你到底來了幾次嗎?」
沈衛南嘻皮笑臉地半坐在地板,順手把床上的人給勾下來。「兩次?還是三次?」
他哪記得這麼多,誰會在一邊推進的同時一邊數一、二、三?他腦子裡唯一還能夠記得的事情就是亞秀呻吟的模樣,不過這句話當然不能對亞秀說,要不然在這種他還腰痛的時刻,可就不是自己被揍幾下就可以了事。
「是三次!三次!今天早上又一次!外面賣的牛郎都不見得有你賣力!」明明知道談論這種話題只會讓自己臉紅,但是他還是忍不住,要是三天兩頭就來這麼一次,他肯定有一天絕對不只是會閃到腰,還會累死在床上。
「那是因為他們沒本錢!還痛不痛?」手底下的腰身還顯得有點僵硬。
「廢話!」在他的懷裡,讓他按摩著腰,溫暖舒服的力道,又把嗑睡蟲給喚了回來。
「那……我以後盡量克制一點好了。」
沒力氣再瞪人,知道他這句話的實現性大概連一成都不到,但是比起以前,現在的他至少做的時候很溫柔,事後還會幫他清理,甚至會像現在一樣讓他賴在懷裡幫他按摩。
其實,這樣就夠了……
沈衛南笑著看懷裡的愛人又瞇起眼睛,忍不住在他額上輕輕親了一下。
亞秀的個性還是這樣,雖然這些年已經會跟他抱怨,但是也只是抱怨,就算他依然我行我素,他也不會因此生氣不滿。似乎對亞秀來說,寵他是一種心滿意足的幸福一樣,很多時候看著他任性,亞秀的眼中除了無奈之外,還有藏不住的笑。
一開始他不懂,以為亞秀是在默默忍受,所以很努力的收斂自己,但是一天一天相處下來,他慢慢地懂了亞秀每一次看著他任性時的心情。
就像他幫亞秀按摩,看到亞秀喜歡的東西買來送他,天冷時記得幫亞秀多加件衣服,開始當起一家主廚時的感受一樣。好喜歡看見按摩時亞秀露出舒服淺笑還有愛困的模樣,也喜歡他瞧見禮物眼睛閃爍光芒的模樣,亞秀笑著將他煮的食物吃光光時,會有一種滿滿的充實感。
原來寵一個人,會這麼快樂幸福,所以在生活裡,除了不改自己的任性之外,還試著讓亞秀更任性一些,只要不是太過份的要求,他們永遠也不怕會讓對方傷心。
「還想睡?」
「嗯!」把臉埋進沈衛南寬厚的胸膛,將雙手一起攬在他的肩上,熟悉喜愛的味道,讓他捨不得睜開雙眼。
「先吃點東西再睡好不好?」亞秀從昨天晚上上床到現在還沒吃進半點東西,現在已經都中午了,怕餓壞了他的身體,再也不想,瞧見他蒼白憔悴的模樣。
「你煮好了?」
「嗯,一些簡單的東西而已,先填填肚子。」
懷裡的頭顱點了點。
「我抱你過去。」
多年來看也看不厭的恬淡笑容,在他懷裡慢慢展現。「 不用了,我很重,自己走過去就好。」
「可是我想抱你。」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沉穩地把人給抱了起來,一點也感覺不到有任何的困難。
「我要是再重一點,你就可以去參加舉重比賽了。」連他這麼一個大男人都抱得這和穩,真懷疑有什麼東西是他扛不動的。
「那你可以再多吃一點,我不介意,有沒有聽過一個小故事。」
「什麼故事?」
「一個農家小孩嫌繞路到田裡麻煩,所以乾脆就抱著剛出生的小牛跳過檔路的小樹,結果一年一年下來小牛長成大牛,小樹長成大樹,他還是這麼抱著牛跳過去,後來變成了很歷害的武林高手。」
「我是那頭牛嗎?」忍不住笑,這是什麼比喻。
「不是,我是想說,不管你怎麼變,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永遠也不需要擔心改變。」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即使亞秀變得好胖,他也老了,他相信自己一定還是能夠把心愛的人,從溫暖的大床裡,抱到餐桌邊吃他煮的餐點。
眨了眨眼,控制不了心裡那種好像快要滿出來的感覺,這個男人為什麼總是可以這麼容易地說出讓他感動的話?是因為話裡的真誠讓人無法不相信所以感動?還是因為自己太愛他,所以他說的每一句甜言蜜語都讓他覺得是一種幸福的承諾?
「我嘴笨,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但是謝謝,謝謝你願陪我變胖變老。」跟在他身邊,一直沒辦法改變的就是自己這張嘴,每次衛南讓他如此開心的時候,他除了謝謝之外,都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因為他真的感激,感激生命裡有他的陪伴。
「這句話就夠了,就像你對我的寬容你對我的等待,我也只能用這一句話回報你一樣。」
很多時候,最親密的人之間也許不用那麼客氣的說這樣一聲謝,但是更有些時候,雖然是這麼簡單的兩個字竟然能使彼此的世界沒有隔閡。
因為謝謝兩個字底下,可以接的句子太多吧!
沈衛南把人小心放到椅子上坐下,轉身到廚房把準備好的食物拿出來。
謝謝你愛我……
謝謝你信任我……
謝謝你不放棄我……
更謝謝你願意陪我到老……
字句真是一種巧妙的東西,只要飽含真心,就可以傳達到彼此心裡。
「火腿蛋吐司。」看著他端來的食物,博亞秀一點也不驚訝,即使衛南擁有一手好廚藝但是奇怪的是,每一天的第一餐只要是在家裡吃,幾乎都是同樣的東西,他這個只要有食物就好的人可能沒什麼差別,但是衛南卻是容易挑食的人呢!不膩嗎?
「不喜歡?」
「怎麼會,你煮的比我好吃,只是我有點好奇,你不膩嗎?」西餐連吃三天都受不了的人,怎麼能忍受一年到頭都是同樣餐點的日子。
將桌子上的空杯倒進牛奶八分,在裡面加上一點點蜂蜜,這是兩人都喜歡的味道。
「膩,嘴巴是有點,但是心裡卻不會。」
「為了紀念?」不由地把想法轉到這裡來,因為過去他都是煮這東西當早餐,現在即使是換了廚師,還是一樣。
「也許。」
「?」
沈衛南抽了面紙,伸手幫他擦去唇上的牛奶漬,順手用食指關節劃過他臉上的線條。
「也許是為了紀念,但我現在發現,每一天吃著同樣的火腿蛋吐司,會讓我有種永遠的感覺。」南即使嘴巴膩了,心裡仍捨不得放棄,拿起鍋鏟來,下手煮的還是同樣的東西。
能覺得膩了,必定是陪了自己好久好久,這樣的想法可能很傻,但是他真的是覺得,能夠覺得「膩」,其實也是一種生活裡的幸福。
聞言,博亞秀笑了,在衛南任性的脾性底下,其實藏了很多浪漫的幸福因子,隨著歲月荏苒,他才發現其實這樣一個任性的人卻有顆單純容易滿足的心,衛南常常說自己容易滿足,但是他自己不也是?
這樣的衛南,怎麼不愛?
「對了,那個姓趙的的說今天要開?????,叫我們一定要去。」今天一大早就來電話,要不是他正好在電話旁邊的話,就要把亞秀給吵醒了。
「要去嗎?」
「也好,反正一陣子沒去了,聽說那笨蛋都快成中年男子了才在談第一次戀愛,去看看他那傻樣也好。」
「真的?他的對像是誰?」
「誰知道,說不定一個喜歡看三流色情小說的同志。」
「噗!」差點把最後一口牛奶給噴出來。「你怎麼這麼說,他已經很久不寫那個了,小楊不是說他前一陣子拿了什麼文學獎嗎?」
「色情文學也有獎項拿喔?看來文學界前景頗不樂觀……」
「衛南……」
「好啦!別管那個笨蛋了,快!把最後一口給吃完,然後上床休息,我幫你做按摩。」
誰管那個笨蛋得了什麼獎,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讓阿秀好好休息這樣晚上去「深水」的時候才不會不舒服。
博亞秀無奈地把最後一口吐司給吃完,看來這兩個人不是前世有仇,就是今世磁場不對盤,這麼多年了還沒聽過彼此說過對方一句好話。
「不是叫你別想那笨蛋了嗎?想我就好!」
親親心愛的人,決定今晚一定要再讓那個笨蛋眼紅一次,聽說容易眼紅的除了孤家寡人之外,戀愛不成功的人也不少。敢用他跟亞秀當三流色情小說的模特兒,就該有讓他報復一輩子的覺悟。
「哈啾!」
「不要把口水亂噴!雖然台灣已經解除????危險,但是還是要保持食品衛生。」一張衛生紙用力拍在吧台前猛打噴嚏的人臉上,順便把那張呆臉給打遠一點。
「喂!不懂得關心老闆也就算了!至少要懂得尊敬老闆吧!」竟然用衛生紙打老闆的臉。
「哼!」
吧台裡的酒保冷哼一聲,繼續擦著水晶酒杯。「怎麼?昨天被放鴿子了?」昨天還興沖沖地說要去約會,結果今天就在這裡一臉感冒狀。
「才……才沒有……」
「是喔!」
「本來就是,我才沒在市區裡等人等到感冒,這明明是有人在說我壞話,才會噴嚏打個不停。對!一定是的,一定就是那個容易記恨的沈姓色胚又在說我壞話我才會打噴嚏!就是這樣沒錯!」
「是喔!」酒保的語氣不管是用左耳還是用右耳聽,聽起來都像是敷衍又完全不信任的語調。
「就是!你那是什麼眼神!」
「…………」
「你以為我亂說的嗎?我本來就沒有等人等那久!而且……」
「沒等那麼久,意思是說還是等了一陣子,而且還被放鴿子了是吧?」
「喂!是不是?」
「說幾句話來聽聽嘛!」
「去做你的事,我告訴你,這裡我才是老闆!再吵我就把你給炒魷魚!」惱羞成怒地大吼出聲,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會請了這樣的一個酒保,快把他氣死了,他可不想英年早逝啊!諾貝爾獎還沒摸到呢!
酒保一點也不在乎老闆的大吼大叫,聳聳肩,冷眼瞧著他怒髮衝天的模樣。
看來,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今天大概又有人要成為那一個什麼沈色胚的笑料了……
南無阿彌陀佛,保重!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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