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淩旭因為一場意外突然失去了幾年的記憶,清醒時發現自己多了一個兒子,可是孩子他媽是誰?孩子是哪裡來的?他完全沒有一點印象。我說,寶貝你到底是誰?

1

淩旭從一片黑暗中蘇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面前站著幾個陌生的人。

那些人圍攏了他,見到他睜開眼睛,都在問道:你沒事吧?

淩旭閉了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產生幻覺,他確實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一眼看起來比較像是廚房,這幾個人還有人戴著廚師的帽子。

可是他明明該在操場跟人打球才對,好像被人用手肘撞了一下腦袋,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可是不管怎麼樣,就算醒來,也應該在醫院才對啊,而且他的父母呢?

淩旭,你沒事吧?一個中年女人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淩旭看著她,那個女人他並不認識,於是開口問道:你是誰?

面前的幾個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淩旭反應過來自己還是躺在地上的,他爬起來,過程中不小心撞掉了旁邊桌上的一個盤子。

可是這時候沒人顧得上這些。

中年女人盯著他,小心翼翼問道:淩旭,你沒問題吧?

淩旭沒有回答她,因為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作為一個高中生,雖然他在外面抽煙喝酒打架胡混,可是突然這麼被遺棄在一群陌生人中間,他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推開面前的人,用力朝外跑去。

淩旭?!

你怎麼了?


幾個人都發出驚叫聲。

從廚房一樣的房間跑出去,他發現外面是一條走廊,走廊左邊是死路,右邊燈光明亮可以出去。然而當他從右邊沖出去之後,才發現這裡竟然是一家蛋糕店。現在不知道為什麼一個客人都沒有,不過整個蛋糕店裡面看起來溫暖而明亮。

沒有時間細想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淩旭走過去拉開玻璃門要出去的時候,卻猛然間愣住了。

因為在這個時候,他突然從玻璃的倒影裡看到了自己。並不那麼分明,卻可以清楚見到那是一個青年男人。看起來二十多歲的青年男人,並不是什麼高中生。可即便如此,那依然是淩旭,他還認得自己的容貌,他曾經以為的,至少五、六年之後的自己。

淩旭愣住了。

這時後面的人都追了上來,中年女人跑到他背後,有些喘,說道:你怎麼了?撞傻了嗎?要不去看一下醫生?

淩旭轉過頭去問道:有鏡子嗎?

在洗手間裡,淩旭伸手把門給反鎖了。

面前有一扇梳妝鏡,雖然洗手間燈光有些暗,可是已經足夠他把自己的臉給看清楚。好像比起他記憶中的模樣瘦了些,頭髮長了些,其實並不見得如何蒼老,也看不見皺紋,可是那確實不是高中生簡單乾淨的臉。

淩旭愣愣伸手,然而看到自己手背的時候,他也微微愣了一下,因為那只手明顯要比過去粗糙了。

儘管他不想相信,可是面前這一切都在提醒著他,在他身上好像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情。

不行,他得回家。

不管怎麼樣他都應該先回家,這個時候不知道爸媽在不在,但是哥哥應該在的,他最近放暑假從學校裡面回來了。

可是哥哥還是個大學生嗎?

淩旭甩了甩腦袋,決定什麼都不想了,先回家再說其他的。

他拉開洗手間的門出去,不管那些人跟他說什麼,他都努力一句話不去聽,直到他拉開了蛋糕店的玻璃門走出去。

似乎有人對他喊了一句:淩旭你兒子不要了?

但是他並沒有聽明白,在這個時候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他要回家。

從蛋糕店沖了出來,也沒有人一定要將他拉回去。他有些茫然地朝著前面走了一段距離,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

剛才在洗手間,他發現自己身上穿著圍裙帶著廚師帽,就全部扯了下來丟在一邊,現在只穿了一條牛仔長褲和短袖襯衣。

時間是夏天,蛋糕店裡有空調還感覺不到,一走出來就覺得一股熱風撲面而來。

街上行人不多,大概都忍受不住午後熾熱的太陽。

淩旭朝左右看了一眼,想要找到自己所在的具體地址。然而當他望向街對面的時候,腳步猛然間停了下來。

街對面有一家大型的三層樓高的超市,超市的招牌叫做悅購

這對於別人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可是對淩旭來說不一樣,他對於這兩個字格外敏感,因為悅購是他家超市的招牌。他父母是做生意的,從他讀小學的時候經營超市起家,結果越做越大,在他高中的時候,已經在市里開了三家連鎖經營的超市了。

可是就算那三家超市加起來,也沒有對面那一家悅購那麼大。

他怔怔朝著那個方向走去,想要再靠近一點看看那個招牌,這時一輛從路上經過的汽車按了一下喇叭,將他猛然驚醒。

站在原地的淩旭才發現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麼。

他又轉回頭,從路邊一家商鋪的櫥窗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突然發現一件事情,他可能並不是來到了什麼奇怪的世界,而是可能穿越到了幾年以後。

不過究竟是穿越,還是如那些人所說,他突然被碰了一下頭,失去了幾年的記憶?

這個時候他什麼也無法分辨。

原地站了一會兒,他決定無論如何還是要先回家去找到爸媽和哥哥才行。

淩旭在口袋裡掏了一下,摸出來幾十塊錢和一個手機。手機裡面的通訊錄上全部是些陌生的名字,就連他家裡的電話都沒有。不過還好他還記得家裡的座機號。

用手機匆匆撥了過去,可是那個號提示是個空號。

掛了電話,淩旭朝著街道的一個方向跑去,他覺得至少要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哪裡,才好決定到底該坐公車還是打車。

當他跑到街道的盡頭,看到路牌的時候突然鬆了一口氣,周圍的環境雖然好像發生了不小的變化,但是至少這條街道他還是聽說過的,他並沒有離開從小長大的城市,他也知道這裡距離回家的地方並不遠。

最後淩旭選擇了打車。

他坐了一輛計程車到達原來家所在的住宅社區。這套房子已經是他家裡生意做大之後買的,面積有一百四十多個平米,位置在市中心,也算是一套豪宅了。然而當他回到家門口,按響門鈴之後,出來開門的卻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婦女,那婦女說他們一家是在六年前買下這套房子的,至於原來的主人一家搬去了哪裡,她並不清楚。

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淩旭愕然瞪大眼睛,前所未有的恐懼感瞬間襲了上來。

那婦女關上了房門。

淩旭卻不知道自己去哪裡才好,他茫然退後幾步,身體倚靠在牆壁上坐了下來,心裡還反復想著自己應該去哪裡找到家裡人。

他抬起手抱著頭,心裡充滿了對未來的無措和恐懼。

出來兜兜轉轉許久,淩旭一無所獲,最終還是選擇了回去那家蛋糕店,至少他可以知道自己現在到底住在哪裡,也可以知道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回到蛋糕店所在的那條街,已經是下午六點了,太陽快要下山,街上的行人也已經變得多了起來。

淩旭明明全身都是汗水,卻偏偏又覺得身體是冰涼的,思維也麻木了。

他走到蛋糕店前面,看到在玻璃門外面的臺階上坐了一個小孩子。

那孩子大概五、六歲年紀,皮膚很白,眼睛很大,臉尖尖的,頭髮有些長,稍微有些遮住眼睛。

非常漂亮的孩子,如果不是穿著男孩的衣服,淩旭大概會以為那是個女孩子。

等他走近了,小孩兒抬起頭看他,說道:你去哪兒了?

淩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

你誰啊?他有些不滿這小孩兒的語氣,一個小學生,敢這麼跟高中生說話?

小孩兒仰著頭,薄薄的兩片嘴唇一張一合,你傻了嗎?

淩旭立即抬起了拳頭,不過沒揍下去,因為他是個高中生,不能跟小學生計較,只是氣憤地吼道:哪裡來的小孩子?

小孩兒一直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蛋糕店的大門被推開了,剛才的中年女人露出來一張臉,說道:淩旭,你總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為你連兒子都不要了。

淩旭皺皺眉,什麼兒子?

女人看向地下的小孩兒,你兒子啊,你這也不記得了?

淩旭愕然瞪大眼睛,我兒子?

女人點了點頭。

淩旭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他張開嘴許久沒有合上,突然動作僵硬地轉頭看向那個中年女人,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似的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是我老婆?

中年女人回了他一個字:呸!

淩旭大大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有些脫力,一隻手扶住旁邊的玻璃櫥窗,心道:還好、還好。

中年女人說道:我是你老闆!你還上不上班了?

淩旭現在對於中年女人的身份並不在意,他低下頭,又一次看向那個漂亮的小男孩。

小男孩還是仰著頭看他,粉嫩的嘴唇不悅地緩緩翹了起來。

2

中年女人名字叫做白舒慧,是這家蛋糕店的老闆娘,蛋糕店的名字叫做米蘇莊園。

而淩旭,據老闆娘的話說,是這家蛋糕店的糕點師。

店裡有三個糕點師,淩旭是其中最年輕的一個。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蜂蜜與奶油混合的甜蜜香味,淩旭覺得有些悶得慌,他向來都不太喜歡吃甜食。

中午的時候,淩旭本來在操作間工作,他伸手想去拿頭頂一個箱子,結果不小心沒拿穩,東西砸在了他的頭上。隨後他短暫地失去了意識,那段時間其實很短,就在老闆娘過來看他,說要不要打電話叫救護車的時候,他就醒了過來。

然而再醒過來的淩旭,卻奇妙地失去了一段記憶。

他現在所記得的,都是他從出生有記憶以來,直到高中那段時間的生活,之後的就完全記不住了。

但是對他來說,過去的記憶卻非常鮮明,就好像昨天還是個高中生,在操場上打了一場籃球,醒來就成為了現在這個模樣。

至於那個小孩兒,老闆娘告訴他,那是他來找工作的時候就一起帶過來的,他自己說是他的兒子,名字叫做淩天睿,小名天天。

天天的母親是誰,除了淩旭一個人知道以外,沒有別人知道。

老闆娘曾經試探著問過淩旭,不過淩旭什麼都沒說。

天天今年五歲,還在上幼稚園,地點在距離蛋糕店不遠的地方一家社區幼稚園。到了明年,差不多就該準備讀小學了。

本來平時到了放學時間,淩旭都會去接兒子放學,可是今天他知道把兒子的存在都給遺忘了,還是老闆娘心好,到了時候去幫他把孩子接回來的。

淩旭與老闆娘坐在蛋糕店的休息區,兩條腿閒不住地踩在了椅子上面,換做了一個半蹲半坐的姿勢。

對面老闆娘瞪他一眼,他又連忙放了下來。

而天天也坐在他們旁邊,剛開始還拿個本子寫寫畫畫,後來就一直握著筆沒有動過。他也不抬頭看淩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老闆娘突然歎了口氣,像是不知道怎麼辦了。

淩旭也發愣,發愣的時候心裡還是想著,要怎麼才能回去找到家裡人呢?他轉過頭,隔著蛋糕店的玻璃窗看向街對面,從這裡也還能看到對面大超市的一個角,他如果去那裡告訴他們的員工,自己是超市大老闆的兒子,會不會有人送他回家呢?

不管怎麼樣,都該試試的吧?

最後,老闆娘說:沒辦法,給你放兩天假休息一下,你最好明天能去看看醫生,查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淩旭沒有回答她,他還不覺得是自己真的有病,說實話,他就算真的是失去了一段記憶,他好像也並不想找回來,他覺得害怕,他不希望那段記憶是真實存在的。

在老闆娘起身要離開的時候,淩旭叫住了她,問道:你知道我住在哪裡嗎?

老闆娘回答道:就住在店裡啊,找工作的時候說好了包吃住的,你帶著兒子住在後面的房間,順便看店。

淩旭抓了一下頭,回答道:好的。

晚上蛋糕店收工了,只剩下了淩旭跟天天兩個人。

老闆娘說的房間在蛋糕店的最裡面,從走廊一直進去。

淩旭在蛋糕店裡轉了一圈,發現沒賣完的蛋糕都處理掉了,他看到那個收銀的小姑娘用口袋裝了好幾個離開。現在展示台上面都是空蕩蕩的,連燈光都關掉了。

可是空氣中那股香甜的氣味還是很濃郁。

回到房間裡時,天天正坐在床上看電視。

見到淩旭進來,小孩兒偏過頭看他一眼,又轉回頭去,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淩旭有些不高興,覺得他態度不怎麼好,於是走過去搶了他手中的遙控器,拉了凳子過來坐在他面前,擋住他看電視的視線,問道:你是我兒子?

天天仰起頭看著他。

淩旭突然伸出雙手,一隻手揪住了小孩兒一邊臉,然後用力往兩邊拉,又說道:你是我兒子?

天天開始激烈掙扎,抬起來的腳不小心踹在了他的臉上。

淩旭頓時有些冒火,抓住天天的胳膊把他翻了個面扔在床上,打了他兩下屁股。不過他下手還是有收斂,打得並不重。

可是打完這兩下之後,天天趴在床上就不動了。

過了一會兒,淩旭擔心地探過頭去看他,看到天天趴在床上,側著腦袋無聲地哭了起來。明明表情還是很倔強,嘴唇緊緊抿著,可是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看到淩旭看他,天天突然帶著哭腔說道:你不是我爸爸,把我爸爸還給我。

淩旭突然愣了一下,覺得有些不忍心了。

天天抬起胳膊抹了一下眼淚,用力吸著鼻子。

淩旭抓了抓臉,對於自己欺負小學生,不對,不是小學生,分明是個幼稚園的小孩子的行為多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他也不會哄小孩兒,給小孩兒道歉這麼丟臉的事情他更做不出來。猶豫了一下,伸手扯了旁邊一張衛生紙,幫天天胡亂擦了擦臉,鼻子都給他擦紅了。

算了,最後淩旭說道,自己站起來去了衛生間。

儘管兩個人心裡都不高興,可是這房間裡就一張一米五的雙人床,晚上還是得兩個人睡在一起。

天天自己去衛生間洗澡。

淩旭聽到他放水的聲音,忍不住跟過去,問道:需要幫忙嗎?

天天不說話,也不搭理他,自己把扣子解開,衣服褲子脫了,鑽到了淋浴下面。

淩旭看他什麼都會做,於是又退了出去。

過一會兒天天洗完澡出來,光著身子爬到了床上,自己掀開被子躺到了床內側。

淩旭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後來也去洗了個澡,然後回來房間躺到了床上去,不過跟旁邊的小孩兒隔了一段距離,不碰到他。

心情有些複雜,淩旭把頭枕在自己手臂下面,看著黑暗的天花板發愣。

房間裡面開著空調,所以即便是最炎熱的季節也絲毫不覺得熱,唯一影響著淩旭睡眠的,還是心底那絲不安和煩躁。

他不算是個乖孩子,因為從小家裡條件就不錯,而且還有個大他五歲的哥哥。父母常年在外面忙著賺錢沒什麼空理他,對他最好的就是哥哥了。小時候他要什麼哥哥都給他買,後來上中學了,經常在外面惹是生非,哥哥也會幫他擺平。

好幾次被叫家長,都是他哥幫他去的,然後回到家裡就瞞著爸媽不讓他們知道。

可以說淩旭是個被哥哥給寵壞了的小孩。所以讀中學之後,他就常跟學校外面的人混在一起,抽煙喝酒打架,樣樣都來,脾氣和性格也不好,只除了一張臉不錯,人看起來高高帥帥的,再加上家裡有錢會穿衣服,在學校裡面很受女孩子追捧。

可是直到高中,淩旭也沒有正式跟哪個女孩子來往過,因為他一直有個暗戀的物件。那時候心氣很高,喜歡的是學校最漂亮的女生趙菲妍,一追追了一、兩年,直到最後也沒能拉上手。

可是現在突然就有了個孩子。

淩旭猛然從床上彈坐起來,心想著,這個兒子,不會就是他跟趙菲妍生的吧?接著微弱的光線,淩旭勉強能看到天天潔白乖巧的小臉,這小孩兒已經睡熟了,翻了個身不知不覺靠到了淩旭身邊。

臥槽!淩旭心裡想著,別說還真的有點像啊,也就趙菲妍那麼漂亮的女生,能夠生出這麼可愛的孩子來了吧?

這麼想著,淩旭有些心猿意馬起來。如果說他跟趙菲妍生了個孩子,那麼兩個人肯定那個過了。可是!這麼重要而美好的記憶,他竟然忘記了!

淩旭坐在床上,整個人都陷入了沉重的打擊之中。

好一會兒,他失落地躺了回去,又想著不知道這些能有什麼意義,反正也沒經歷過,也不記得了,他現在最該做的,還不是要回去家裡人的身邊,而不是帶著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孩子在外面遊蕩。

說不定回去了能夠做個親子鑒定什麼的,搞清楚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

爸爸,雖然不怎麼管他,可是對他還是很不錯的,他喜歡的東西都會買給他;媽媽,脾氣不怎麼好,愛打麻將逛街,可是經常逛了街回來會給他帶衣服和球鞋,喜歡把他打扮得光鮮帥氣;哥哥,好像最思念的還是哥哥了……

淩旭心裡想著,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然而這一覺並沒能睡太長時間,因為天還沒亮,蛋糕店操作間就已經有人開始工作了。他們要趕在七點之前讓第一批糕點出爐,這樣能夠為上班族供應早餐。

如果換做過去的淩旭,這些動靜肯定沒辦法驚醒他,然而現在不知怎麼回事,一點小聲音也能夠讓他驚醒過來。

好像真的不是十多歲的少年人了。

旁邊的天天還在熟睡著,已經把頭埋在了淩旭的胸側,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淩旭一開始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然而隨著清醒之後又逐漸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這種淩晨時分,一個人安靜地待在陌生的環境,聽著外面陌生的動靜,想到被自己給弄丟的過去和不可預知的未來,淩旭感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難受。

慢慢的他眼睛開始酸澀,鼻子也開始發紅,他知道自己哭了,雖然這很沒用,但是他畢竟是個從來沒有獨立面對過社會的高中生,他覺得這也是可以原諒的。

默默哭了一會兒,淩旭側過頭去,隔著被子把眼淚往天天身上蹭。

他聞到了小孩身上一股香味,想著這大概就是乳臭未乾吧,然後像抱抱枕一樣把他抱住,閉上眼睛繼續睡。

3

後來又迷迷糊糊睡著了,再醒來時已經天亮了。

這一回是因為有人敲門,淩旭才驚醒了過來,他一扭頭看到天天還在他懷裡睡著,於是自己從床上爬了起來開門。

門外是老闆娘,她對淩旭吼道:你不用上班,孩子也得要讀書啊,在搞什麼鬼?

淩旭手忙腳亂地把天天給拎了起來,洗臉刷牙然後換衣服。

從後面出來走到店鋪裡面的時候,看到已經擺滿了各種麵包和蛋糕的櫃檯,他才想起自己沒吃早飯,頓時覺得餓了。

準備出門的時候,淩旭從櫃檯上面拿了兩個麵包,自己跟天天一人一個,結果把老闆娘給氣得差點跳了起來。

從蛋糕店出來,淩旭問天天:幼稚園在哪個方向?

天天不回答,自己朝前面走去。

淩旭只好跟在他身後。

這個小朋友在鬧彆扭了,淩旭知道,覺得有點不耐煩,又覺得有點對不起他,好像真的怪自己把他的爸爸弄丟了似的。

可是他爸爸又該是個什麼模樣呢?

淩旭嘴裡咬著麵包,轉頭看向對面的悅購超市,腳步不自覺停了下來。

天天察覺他停下來腳步,於是也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淩旭回過神來,上前兩步追到天天身邊,說道:怕走丟啊?來,牽著哥哥的手。

天天看他一眼,說:我怕你走丟,白癡。

淩旭一口氣險些沒翻上來,他清楚看到這小孩兒剛才翻了個白眼。

他說:我是你爸爸!

你不是!天天突然有些激動,你剛才自己也說不是的!


淩旭抓著他的手腕,那你說你是哪裡來的?

天天用力掙扎,對他又踢又打的,你都不認得我了,你不是我爸爸,你把爸爸還給我!

周圍的行人都朝他們這個方向看過來。

淩旭突然有些緊張,他嚇唬小孩兒道:閉嘴,不然我揍你啊!

天天乾脆嚎啕大哭起來。

淩旭左右看了一眼,實在是沒好意思繼續留在這裡了,他一把把天天給抱起來扛在肩上,朝著街角的方向跑去。

在一個沒什麼人的角落,淩旭把天天放在地上,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沒哭了。

雖然眼睛還紅著,鼻涕還流了一點出來,可是天天表情卻是平靜的,他只是看著淩旭,一句話都不說。

淩旭反應過來,剛才這孩子是故意在大街上大哭出聲的。

突然就覺得有些頭痛,淩旭蹲了下來,胡亂抓了一把自己的頭髮,急切地想要找根煙來抽。

天天站了一會兒,說:我要遲到了。

淩旭抬起手抹了一把臉,站起來對他伸出一隻手,走吧,上學。

天天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握住了淩旭的手。

淩旭把天天送去了幼稚園,總算是暫時了了一樁事,可是想到下午還要來接他,晚上還得帶著他回去那間小屋子裡睡覺,淩旭感到無比痛苦。

站在幼稚園大門外面,看著周圍人來人往的,淩旭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才好了。

以前讀書的時候就總是不想上課不想留在學校,現在有了大把的時間隨他自己去哪裡,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當然了,醫院他是不打算去的,他才不認為自己是撞壞了腦袋。

還是應該去找爸媽吧?既然搬家了,那麼就去超市好了,總會有人知道淩家人到底在什麼地方的。

心裡這麼盤算著,淩旭轉了個方向,朝著悅購超市的方向小跑著過去。

高中男生,總是覺得自己有用不完的精力,好像連走路也是不願意好好走的。淩旭一路跑到了超市門口,停下來喘口氣,朝著裡面走去。

他雖然記憶裡只是個沒出過社會的孩子,但是如何與人打交道他並不是不懂的,他沒有莽莽撞撞隨便抓個人來問,而是進去了超市,一邊走一邊猶豫著自己該怎麼開口提出見他們的經理,會有人相信他嗎?

一邊想著一邊在超市裡面瞎逛,因為是上午,時間也還早,超市裡面的人並不太多,只有生鮮區有不少買菜的老太太。

這真的是他們家那個悅購嗎?

看著寬敞整齊的大超市,淩旭不禁都有些開始懷疑了。

他沒有想好該怎麼做,一直在超市裡面轉悠,過了沒多久時間,就發現有人在身後跟著自己。

剛開始淩旭還沒反應過來那個人是什麼意思,後來瞄他一眼見他穿著保安的衣服,突然明白過來,這是把他當小偷了。

淩旭頓時覺得有些生氣,心想著這一整個超市都是他家的,他還需要來偷?有本事把你們老闆叫來啊!這個念頭一出來頓時就有點刹不住車了,淩旭看著身邊的貨架,又偷偷看一眼身後的保安,伸手拿了一塊巧克力放進衣服口袋裡。

過了兩、三秒鐘,那個保安就走了過來,態度還算是禮貌地說道:可以請你跟我過來一趟嗎?

淩旭看他,有什麼事?

保安並沒有直說,似乎是不想驚動別的客人,只是低聲道:麻煩你過來一下吧。

淩旭沒有動,而是身體微微往後倚靠在貨架上,說道:我要見你們經理。

保安遲疑一下,回答他道:好的,你跟我來,我帶你去見經理。

淩旭雙手插在衣兜裡,笑嘻嘻跟著他走了。在帶著淩旭前往辦公室的途中,那個保安一直在用對講機跟人說著什麼。

走進保安室的時候,淩旭看到裡面有個穿西裝的年輕人,那個人見到他們進來,直接對淩旭說道:你好,我是超市經理,可以請你把從超市貨櫃上面拿的東西交出來嗎?

淩旭看他的西裝胸前掛了一個名牌,上面確實寫著職位是超市經理,於是沖他笑了笑,伸手把口袋裡的巧克力給掏了出來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說道:我忘了推車子,本來準備出去的時候結帳的。

經理顯然不相信他,而是禮貌而生硬地說道:還有呢?

淩旭搖搖頭,沒有了。

之前他在貨架中間轉悠,保安從監控裡面看著,早就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偷拿了東西,可是因為一直沒被鏡頭抓到過,所以並沒有輕易驚動他。

直到後來確定看到他拿了那個巧克力。

經理是後來被保安請過來的,他們並不認為淩旭只偷了那一樣東西而已。可是他們並沒有選擇搜身,而是想要以盡可能平和的方式來解決問題。經理對淩旭說道:如果你把東西交出來,我們可以不計較,也不會報警。

淩旭攤手,真的沒有了,他隨意地拉了旁邊的椅子過來,一屁股坐下,隨後說道,而且我也沒必要偷東西,你知道我是誰嗎?

經理看著他,表情沒什麼特別的,語氣裡卻滿不在乎,你哪位?

淩旭說:我是你們老闆的兒子,悅購的大老闆——淩良功的兒子。

經理短暫地沉默了一下,問道:淩良功又是哪位?

淩旭微微蹙眉,他不知道面前這個年輕的經理是說真的還是開玩笑的,他說:淩良功不是悅購的老闆?那悅購的老闆是誰?

經理很平靜地回答道:悅購的老闆叫做淩易。

淩易就是淩旭的哥哥,從小到大都最疼愛他的那個哥哥。

爸爸已經把超市交給了哥哥?

淩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而現在面前這個經理也不會知道,他於是對他說:你能找到淩易嗎?你幫我告訴他,我想要見他,我是他弟弟。

經理顯然是沒有相信他的,表現在臉上的也只是無動於衷地搖頭,我沒有辦法幫你聯繫上他。

淩旭追問道:那淩良功呢?就是淩易的爸爸,有人知道怎麼找到他嗎?

這時旁邊有個年紀大些的男人,看起來像是保安隊長,聽他這麼說道突然說了一句:淩易他爸?早就死了吧?

淩旭頓時整個人都怔住了。

那人想了一下,說:我記得聽什麼人說過,老闆父母都去世了,現在家裡就他一個人。

淩旭站在原地,許久都沒有說話。

那天他當然沒有因為偷拿一塊巧克力而被送去公安局,他去了一趟悅購超市,唯一的收穫卻是獲得了他爸的死訊。

從超市出來的時候,淩旭整個人都失魂落魄的,即便是夏季的太陽光線直直照射在身上,他也感覺不到溫度。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個保安大叔的記憶是錯亂的,他的爸爸不一定真的已經去世了。

而且好幾年前,好幾年前不就是他還在讀高中的時候嗎?

一整天淩旭的心裡都很亂,他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整個人都消沉了。對於未來,他越發覺得不知所措,他一直以為自己能夠找到家人,然後儘快擺脫現在這個讓他不適應的生活,可是現在眼前的事實卻在告訴他,他所預想的事情未必有那麼順利。

如果說,他是真的失去了幾年的記憶,那麼在他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就算爸爸不在了,哥哥和媽媽都還在,又為什麼會讓他一個人淪落到這種地步?

到了幼稚園放學時間,淩旭一個人沉默地蹲在幼稚園門口等著天天。

幼稚園的小朋友差不多都要出來完了,淩旭才看到天天一個人落在後面慢慢走出來。

天天心情也不好,對於放學這種本來應該很歡快的事情,顯得並不是那麼雀躍。

淩旭看著天天,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苦苦尋找家人,卻始終沒有他們的蹤跡,而這個孩子他不並不想要,卻又那麼突兀地出現在了他的生命裡面。

他可能已經沒有了爸爸,但是他還有一個兒子。

淩旭看著天天一直走到他身邊停下來,於是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頭。

天天看著他,露出些疑惑的表情來,隨後輕聲喊道:爸爸?

淩旭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

這時,一輛摩托車飛速騎過來,坐在摩托車後座的人伸手搶了路邊一個等著接孩子的婦女的背包。

那女人一聲驚叫,大喊道:搶劫!

淩旭用餘光注視到了這一切,而摩托車此時已經從婦女身邊騎開,朝著他這個方向過來,要衝向街道那頭。

那一瞬間淩旭大腦幾乎是放空的,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抬起腿朝著騎摩托車的人踹了過去,將騎車的人連同整輛摩托車都給踹倒了。

做完這個動作,淩旭收回踢出去的腿,整個人都傻在了原地。

……是真的瘋了嗎?

4

直到被搶劫的婦人報了警,淩旭被請去了派出所作證人,他都還有些恍惚,沒有回過神來。

員警問他是怎麼攔下騎摩托車的搶包人時,他站起來做了一個踢腿的動作,說:就這麼一腳就攔下來了。

那一腳踢出去非常沉穩有力,甚至帶起了一陣風。

員警在旁邊扶了一下帽子,說道:不錯,練過啊。

淩旭自己也很驚訝,他又踢了一下腿,發現自己身體的柔韌性比起過去好了許多,這一腳甚至能夠直直踢過頭頂。

員警說道:夠了,我知道了,繼續做筆錄吧,你踢了一腳然後呢?

淩旭恍恍惚惚坐下來,說:然後摩托車一下子就飛了出去倒在地上……”

做完筆錄,淩旭帶著天天從派出所走出來。

站在派出所大門前,他疑惑地低頭看著天天,問道:我練過嗎?

天天仰著頭看他,沒說話。

唉,淩旭歎了一口氣,他發現這孩子不愛跟人溝通,交流起來還真是挺費勁的,於是對天天說道,我們去吃晚飯吧,想要吃什麼?

天天終於回答了一句:吃牛排。

淩旭了一聲,哪裡有錢吃牛排,我身上只有十五塊錢了,我們去吃面吧。

天天停了下來,那你又問我?

淩旭說:我問你又沒說我會聽你的。

等他拉著孩子去了路邊的小麵館,才發現十五塊錢連兩碗二兩的面錢都不夠,只好讓老闆來一碗二兩,一碗一兩。

面上來的時候,他跟天天說:你那麼小,吃一兩就夠了。

說完,淩旭伸手過去想把那個一兩的小碗推到天天面前,可是還沒使勁,又沉沉呼出一口氣,說:算了,我還不餓,你吃大的吧。

一兩面對淩旭來說當然是不夠的,他兩口就吃完了,心裡想著不知道回去還有沒有剩下的蛋糕可以吃。

以前讀書,淩旭身上的錢都是爸媽或者哥哥給的,他沒有存過一分錢,都是有多少用多少的。現在從他受傷醒過來,他也一直就著身上的錢在用,現在用光了,才開始想自己是不是還有些別的錢?銀行存摺之類的東西。

天天吃了半碗面,放下筷子。

淩旭看他:不吃了?

他伸出手去扯了紙巾擦嘴,搖了搖頭。

淩旭看著還剩下的半碗面,猶豫一下,說道:還是別那麼浪費了。隨後把面碗拿過來,自己把剩下的面都吃了。

晚上回去麵包店,淩旭討到了一個賣剩下芝士蛋糕,跟天天一人半個分來吃了。

一邊吃他還一邊覺得膩得慌。

嘴裡咬著蛋糕,淩旭打開衣櫃在裡面翻找,最後在掛著的一件衣服口袋裡面翻出來了一個錢包,裡面有自己的身份證還有銀行卡。

這張身份證他自己是沒有印象的,因為一直到高二他都沒有去辦過身份證,應該是後來才辦的。

至於那些銀行卡,他一張密碼都不記得。

他用卡在天天面前晃了晃,問道:密碼?

天天不肯告訴他。

淩旭伸手抱住天天,在床上打個滾,然後開始撓他癢,告訴我吧告訴我吧。

天天剛開始還繃住了不想和他說話,後來就被他撓得滿床打滾,眼淚都笑出來了,說道:我不知道。

淩旭怒道:不知道?不知道你耍我啊?

說完,開始變本加厲地撓他癢。

天天又笑又叫地要躲開,結果在床上鬧了許久,兩個人還是沒能知道密碼是多少。

淩旭想了想,問天天道:你生日是多久?

天天喘著氣回答道:“815號。

中秋節啊?淩旭說道,真是個好日子。


天天的八月十五是陽曆的八月十五日,跟中秋壓根兒不沾邊。

不過淩旭咬著卡片,想著可能要去試試是不是天天的生日,不然是他自己的生日?對比起來,可能兒子的生日可能性更大一些。

第二天上午,淩旭被老闆娘要求正式開始工作了,因為另外兩個師傅開始抱怨了,不能所有工作全部都落在他們兩個肩上。

我不會啊,淩旭說道。

老闆娘聞言滿是氣憤,你不會那我請你幹什麼?

淩旭指了指腦袋,我是工傷,你不管我我就去法院告你。

老闆娘一時語塞,不過後來仍是說道:不會也得去幫忙,從最基礎的做起也好,反正從今天就開始正式恢復工作。

淩旭沒有提出反對意見的餘地,他還得寄人籬下,不讓自己跟天天露宿街頭。

蛋糕店裡的人對淩旭都還算是很友善。

他不知道在這之前自己是怎麼跟他們相處的,但是顯然自己的人緣並不壞,所以哪怕他進了操作間,不知道如何下手,其他的糕點師傅還是耐著性子教他從最基礎的和麵開始做起。

淩旭發現……好像也不是太艱難。

有許多事情,他以為自己並沒有記憶,但是身體好像還記得,就像是那天飛起將那個飛車黨給踹飛的那一腳一樣。

下午休息的時候,淩旭看到蛋糕店外面收銀的小妹趁著沒有客人的時候在看什麼東西。

他湊近了去看,發現她手裡是一個比手機大了不少的輕薄的電腦螢幕一樣的東西,頓時驚訝道:這是什麼?

小妹看了他一眼,說道:淩哥,你真的撞傻了?

淩旭心說你才傻了,不過嘴裡沒說出來,只是好奇湊近了看,到底是什麼?

小妹告訴他道:這是ipad

看淩旭一臉茫然,又補充解釋道:平板電腦。

這麼高級?淩旭很驚訝,是掌上型電腦嗎?


小妹說道:也可以這麼叫吧。

淩旭問她:能上網嗎?

小妹點點頭,隨後說道:你手機不也能上網嗎?

手機?淩旭掏出自己的手機,好像不行吧?


他的手機還是個老式的按鍵手機,而不是現在大家普遍使用的智慧機。

小妹小聲說道:淩哥你好過時。

淩旭不在乎她說的這些,只是說道:你能上網幫我查一下悅購的老闆淩易的情況嗎?

小妹奇怪看他,你不是不喜歡悅購嗎?

我不喜歡悅購?淩旭覺得很莫名其妙。


小妹說道:是啊,上回老闆娘叫你去對面悅購買點牛奶你都不肯。

淩旭不明所以,因為他也不知道那時候的自己在想些什麼,只能夠忽略這個話題,對小妹說道:你幫我先看看嘛。

小妹奇怪看他,不習慣他這種帶著撒嬌的語氣,可是淩旭卻全然不覺,他意識裡自己還是個孩子,又長得好看,對年紀大的阿姨姐姐撒嬌總是很有效果。

不過終究還是幫他上網搜索了關於悅購的消息。

淩旭找了個小本子,把悅購集團總公司的電話記了下來。這多半只是個前臺電話,當然不可能指望打這個電話就能找到他哥哥,不過總算是多了條線索。

後來小妹突然說道:明天悅購城市廣場正式開業,有個開業慶典。

明天?淩旭連忙問道。


小妹點點頭,明天。

淩旭緊接著說:把地址給我!

悅購城市廣場是悅購涉足地產行業之後在本地修建的第一座大型商業性廣場,其中包括各種化妝品、服飾、大型地下超市,還有餐飲和電影城,中間不乏國際聞名的奢侈品牌。

如果明天是開業慶典的話,淩旭認為淩易是一定會到的,身為悅購的大老闆,沒理由這麼重大的事情都不到吧?

這麼想著,淩易已經打定了主意明天一定要去一趟。

下午他向老闆娘請假。

老闆娘當然是不同意的。

淩旭說:我要去看醫生。

老闆娘冷著臉問他:看什麼醫生?

淩旭指了指頭,我腦袋撞壞了,你要賠償我。

老闆娘一拍桌子,之前叫你去看你又不去,現在又要什麼賠償?你要訛詐我啊?

淩旭說:那我不要錢了,我明天要請假去看醫生。

老闆娘頭痛地按了按額角,最後無力地揮揮手,去吧去吧。

淩旭頓時滿臉歡喜,伸手拉了老闆娘的手握住,說道:謝謝大媽。

呸!老闆娘怒道,誰是大媽?老娘有那麼老嗎?


淩旭連忙改口,謝謝美女姐姐。

老闆娘一時無語,淩旭這一回受傷之後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她有時候都不知道怎麼應付這麼天真又活力十足的淩旭了。

在她的印象中,過去的淩旭一直是低調而沉穩的,直到現在,她還記得淩旭剛剛來應聘的那天。當時下著小雨,淩旭沒有打傘,兒子被他抱在懷裡,頭上蓋著他的外套。推開玻璃門的時候,淩旭還刻意在外面的腳墊把鞋底給踩乾淨了,然後才探個頭進來,禮貌地問道:請問這裡招人嗎?

後來淩旭帶著他兒子住進來了,也一直溫和有禮,照顧兒子無微不至的,她有時候看著都覺得這麼年輕一個單身男人,實在是挺不容易的。

只是沒想到失去了中間幾年記憶,淩旭竟然會變成如今這麼一個性格,那麼這幾年對於淩旭來說,究竟是發生了些什麼呢?

5

下午去接天天放學的途中,淩旭順路去了一趟銀行,在機器上面查看了自己的銀行卡。

他果然還是沒有料錯,那張銀行卡的密碼的確是天天的生日。卡上面的餘額比他以為的還要多,因為卡上有將近兩萬塊錢。

那麼多?淩旭站在提款機前面,咽了咽口水,他以為最多不過有一、兩千的。

既然這樣,那就不用太客氣了,淩旭一口氣取了一千塊錢放進了自己的衣服口袋裡面。

第二天請了假,不需要淩晨就起來做準備,淩旭睡到天亮了,伸手推天天,起來讀書了。

天天揉著眼睛說:星期六,不讀書。

淩旭一下子愣了,不讀書?

他本來打算跟往常一樣,先把天天送去幼稚園,然後再去悅購城市廣場開業典禮試試看能不能找到他哥哥。可是天天說不讀書,那他要把天天丟哪裡去?

小孩子睡不夠,翻個身還想要繼續睡。

淩旭起了床,猶豫著不知道能不能把天天交給老闆娘幫他看一天。不過出去蛋糕店發現老闆娘還沒來,老闆娘也不是天天都會過來,沒有辦法,只能夠回去叫天天起床,打算把天天一起帶去。

天天沒睡夠覺,懶洋洋的不想動彈。

淩旭催促著他,快點快點,動手幫他擠牙膏。

刷牙洗臉,然後換了衣服,淩旭拉著天天出門。

早飯是在街邊的小攤販那裡買的雞蛋灌餅,一邊走一邊吃,悅購城市廣場距離這裡挺遠的,淩旭沒打算打車,拎著天天去坐公交,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

而且開業典禮具體什麼時間開始他沒查到,也不知道淩易有可能出現在哪一個環節。

週末的公車上還是擠滿了人,天天要用兩隻手拿他的餅,淩旭就只好一隻手繞過面前的欄杆拎著天天的衣領,不讓他摔了。同時還要騰出一隻手來拿著自己那個餅。

淩旭突然都覺得這個爸爸當得太不容易了。

天天隨著汽車前進就一直在晃來晃去,好幾次險些栽到前面人的腿上去。

好不容易吃完了,淩旭蹲下來用紙巾幫他擦嘴,胡亂捂了兩下,說道:可以了。自己站穩。

於是天天選擇了抱住他的腿。

到達悅購廣場的時候已經快要十點半了。

因為新開業有大幅度的酬賓折扣,所以今天整個購物廣場人流非常密集。又是夏天最熱的時候,一下空調車淩旭就感覺到熱氣撲面而來。

周圍來往的人太多,他害怕天天給擠丟了,於是朝天天伸出一隻手。

天天自己也害怕給擠丟了,連忙抓住了淩旭的手。

在不規則的商場建築前面是一片挺大的廣場,廣場中間有一個噴水池,這時候正在噴著清涼的水霧。

廣場周圍綠化非常漂亮,也擺放著不少長凳供行人休息。

淩旭牽著天天的手,看著前面建築上方偌大的悅購兩個字,突然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如果說他爸爸已經去世好幾年了,那悅購能夠發展到現在,應該對虧了哥哥的功勞吧?

淩旭今年二十七歲,比他自己最初照鏡子時以為的過去五、六年時間還要久一些,已經十年了。

他在剛剛知道自己二十七歲的時候有些嚇到了,因為他覺得自己太老,竟然已經快要三十歲了。對於一個十七歲的高中生來說,三十歲的男人都可以叫一聲叔叔了。

他二十七,天天五歲,那麼天天出生那年,他大概二十二歲的樣子。二十二歲,那時候他到底跟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在一起呢?

淩旭一直胡思亂想著,還有,如果他二十七歲,那麼淩易今年已經三十一歲了吧?真是做叔叔的年紀了啊?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結婚有孩子了?

看著前面廣場中間鋪設的紅地毯和搭建的剪綵的檯子,這時候好像還只有工作人員在忙忙碌碌,淩旭並沒有在人群中間發現哥哥的身影,於是牽著天天的手往商場裡面走去,說:走,我給你買件新衣服。

說這句話的時候,淩旭是真心打算給天天買件新衣服穿的,順便給自己也買一件,身上這些衣服看起來也太舊了。

可是在商場裡面轉了一圈下來,淩旭傻眼了,他取了一千,現在用來還剩九百多,竟然就只夠買一套童裝的錢,而他看上一件男裝襯衣,隨手一翻吊牌就是兩千多。

怎麼不去搶!淩旭有些生氣。

他高中的時候花錢也大手大腳,衣服都是穿的那時候的好牌子,可是進商場一件夏裝差不多也就一、兩百,怎麼可能兩千多?

發完脾氣,淩旭又覺得有些尷尬,因為他給小孩兒誇了口要買衣服,現在卻根本買不起。

不過天天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他對淩旭說:爸爸說了,我們穿不起這麼貴的衣服。

什麼爸爸說?淩旭不滿意他的話,我就是你爸爸。


天天顯然不想承認。

其實淩旭從來沒有嘗試過去了解天天的想法,天天還是個很小的孩子,他的生命裡面最重要的人就是他的爸爸。最初對於淩旭失去記憶這個事實,天天一知半解並不怎麼明白,可是他很快就發現爸爸不認識他了。

換做別的小孩,大概會無助地嚎啕痛哭,但是天天偏偏是個早熟又懂事的孩子,他只能夠強忍下心裡的巨大惶惑,一邊難過著一邊卻又要緊緊抓住淩旭,不讓他丟下自己。

天天還是被淩旭一開始的行為給傷到心了。

既然買不起衣服,淩旭對天天說:爸爸請你吃霜淇淋啊?

天天搖頭,不要。

淩旭說:為什麼不要?那麼熱的天,吃霜淇淋多好?你到底是不是小孩子?

不管天天是真的不想要還是假的不想要,淩旭還是帶他去商場外面的麥當勞,一人買了一個蛋筒霜淇淋,然後坐在了廣場的長椅上面。

這外面沒有空調,夏天的太陽曬了一會兒,兩個人都出汗了。可是因為淩旭不想錯過了淩易,所以還是選擇在外面等待著。

一邊吃霜淇淋,淩旭一邊問天天,見過你——”他停頓一下想著該怎麼稱呼,隨後說道,大伯嗎?

天天搖頭。

淩旭看到他手裡的霜淇淋化了,有一滴奶油往下滴落,連忙伸手去接,不讓落在他衣服上。隨後自己把落在手指上的奶油舔了,然後告訴天天要轉著吃。

聽天天說沒有見過淩易,淩旭茫然了一會兒,又問道:見過你媽媽嗎?

天天還是搖頭。

誰也沒見過,這孩子好像從出生之後,就只有他一個親人。

淩旭覺得失落,把手裡最後一點蛋捲啃完,不抱希望地問道:那你見過誰?

天天說:奶奶。

淩旭一愣,這時,那邊檯子上面,主持人開始用麥克風說話,宣佈開業典禮正式開始。

今天的開業典禮除了前面的剪綵,還請了目前一個人氣很旺的歌手組合來進行表演。所以現場圍了許多的人,大部分都是那個組合的歌迷,剩下少部分應該只是在看熱鬧的而已。

淩旭覺得他自己更像是個來看熱鬧的。

因為周圍的人太多,他害怕天天被踩到了,乾脆把孩子舉起來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後奮力朝人群裡面擠,想要擠到舞臺的邊緣去。

一路上挨了許多白眼,被人用手肘撞了好幾下,淩旭還是努力擠到了舞臺最前面,汗水已經把背後完全給打濕了,再加上騎在他肩上的天天,淩旭恨不能有一桶冰水能從頭到腳澆下去。

在主持人說完話,又請了人上臺來致辭,前前後後一共過了十多分鐘,才終於到了剪綵的環節。

淩旭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上臺剪綵的幾個人裡面有一個是這次表演的歌手組合裡面的主唱,他一出現就引起了下面無數的尖叫聲。

天天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淩旭卻恍若不覺,因為他在上臺的人裡面看到了淩易。

時間過去了將近十年,可是對淩旭來說,見到淩易也不過就是上周的事情。早上他出門的時候,正看到淩易赤裸著上身,只下身穿著寬鬆的米色長褲,踩著拖鞋從房間裡出來,見到他一句話都沒說,直接去了衛生間。

淩旭於是又倒了回去,站在衛生間門口敲門,說:哥,給我十塊錢。

淩易沒理他。

他鍥而不捨地敲門,重複著喊道:哥、哥……”

過了一會兒,衛生間的門打開了,淩易從裡面出來,看他一眼就朝著房間走去。

淩旭連忙跟了過去。

淩易回去房間,拿了五十塊錢,站到淩旭面前伸手拉了一下他運動褲的褲腰,把錢夾在了他褲腰鬆緊的地方,隨後又越過他身邊回去衛生間。

淩旭大喊著:謝謝哥!把錢扯出來朝屋子外面跑了出去。

沒想到,再一次見到淩易,就變成了如今的局面。

淩易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他依然高大英俊,穿著整齊得體的西裝,步伐優雅。可是畢竟不是那時候讀大學的樣子了,明顯已經是個成熟男人了。

周圍的人都在大聲喊著那個歌手的名字,只有淩旭這時候突然大聲喊道:哥!

他的聲音被周圍的聲音給掩蓋了。

於是他又大聲喊道:淩易!

四周到處都是少女們的尖叫聲,淩旭被淹沒在熱烈歡鬧的海洋中,然而他站在這樣的人群中間,其實還是有些顯眼的,畢竟他是個男人,而且他肩膀上的小孩兒還明顯高出來一截。

距離剪綵的舞臺那麼近,淩旭相信淩易一定能看到他。

然而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淩易看了他一眼。那並不是他想像出來的,他很確定剛才淩易看到了他。

因為淩易瞟過來的目光,淩旭一下子安靜了,他興奮而滿懷期待地看著淩易。

可是淩易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他看到淩旭之後,甚至還看了看淩旭肩上的天天,隨後又看了淩旭一眼,平靜地收回了目光。

就好像剛才只是在打量一個陌生人。

淩旭的心猛然沉了下去,整個人都愣住了。

6

剪綵儀式剩下的十分鐘發生了什麼,淩旭完全是恍惚的,等到他回過神來,淩易已經從舞臺上離開,主持人上臺宣佈接下來的表演即將開始。

整個廣場上面一片沸騰。

淩旭在沸騰的人群最中間努力朝外面擠去,他對什麼組合表演一點興趣也沒有,他現在滿腦袋想著的都是淩易剛才那個冷淡的眼神。

從人群中擠出去的過程又挨了不少罵,淩旭反正都當聽不到,只伸出雙手抓住天天的腿。

天天也緊張,害怕被不知道誰伸過來的胳膊給推下去了,緊緊抱住淩旭的腦袋。

等到真正從人群中出來,淩旭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濕完了,天天的衣服和褲子也全部浸滿了汗水,看起來像是尿褲子了似的。

他拖著無力的步伐,肩上扛著天天進去了商場裡面,找到了休息區的長椅,把天天放下來。

突然冷熱交替,天天打了個寒顫。

淩旭在他身邊坐下來,煩躁地撥弄著滿是汗水的頭髮。

商場裡面放著柔和的音樂,或許是因為開業首日,即便裡面的衣服都價值不菲,還是能看到非常多的客人來來往往。

這個僻靜的角落倒是只有他們兩個人。

淩旭覺得累,乾脆在長椅上躺倒下來,頭頂抵在天天的腿邊。

天天安靜而沉默地坐著。

淩旭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本來一直以為,只要他能夠見到哥哥,就能夠結束現在的生活,帶著天天回家。

可是現在他都不知道哪裡才是他的家了。

淩旭很消沉。

然而在消沉十多分鐘之後,他覺得有點餓了。就算是要消沉,也得先吃飽了飯才有力氣消沉吧?於是他仰著頭看天天,問道:想吃牛排嗎?

天天也看著他,兩隻眼睛閃閃發光,用力點了一下頭。

淩旭一躍而起,說:吃牛排去吧!

他也沒敢去商場裡面裝修高檔的西餐廳,而是選擇了外面一家看起來更像是速食店的牛排店,儘管如此,他翻看了一下功能表,最便宜的牛排也要四十多塊錢一份。

淩旭沒好意思點最便宜的,給他和天天一人要了一份七十多塊錢的牛排套餐。

天天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充滿了期待的樣子。

淩旭突然忍不住說道: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以前我爸媽帶我去吃星匯商場樓頂的自助餐,一百五十塊錢一個人,那個東西才叫多,牛排之類的根本不稀罕吃。

在他高中那個年代,一百五一個人的自助餐已經是非常高的標準了,普通的工薪階層都是捨不得去吃的。

天天認真聽著淩旭說,吸了吸口水。

淩旭看著天天,說:改天帶你去吃。

天天沒有搖頭,可是也並沒有很開心地答應,他只是說:爸爸說要存錢買房子,還要給我讀書。

淩旭聽他這麼說,整個人都怔住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說道:哦,那等有錢了再去吧。

牛排送上來,淩旭吃著沒什麼胃口。牛排嚼在嘴裡,他已經嘗不出來是什麼味道了。

倒是天天還吃得津津有味,牛排汁濺了一身。

下午回去速食店,淩旭看到老闆娘已經在店裡了。

老闆娘看他沒精打采的樣子,問道:怎麼了?出去一趟整個人都消沉了。

淩旭讓天天回去房間裡看電視,對老闆娘說道:慧姐,可以聊一會兒嗎?

與老闆娘在蛋糕店裡的小圓桌旁邊坐下來,淩旭問道:姐,你聽我講過過去的事情嗎?

老闆娘搖搖頭,你很少說。

淩旭說:我從來沒提過我的家人?沒提過天天的媽媽?

老闆娘依然搖頭,你平時話不多,看你一個單親父親,大家也沒好追著問你的私事。

淩旭雙手放在桌面上,十指交叉著,輕聲說道:我的父母和哥哥,我現在聯繫不上他們了。

老闆娘看著他沒說話。

淩旭繼續說:我聽到有人說我爸爸去世了,可是我沒有辦法去證實,我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我哥哥,可是他好像不認識我似的,我想我們之間應該是有什麼矛盾。

老闆娘說道:我從來沒聽你提過你有一個哥哥。

淩旭歎口氣,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哥以前對我很好的,我做什麼他都不生氣,更不可能完全不理我,我在想到底是不是我做了什麼錯事,會讓我哥這樣對我?

老闆娘有些奇怪,為什麼一定是你做了錯事?

淩旭聞言愣了一下,因為他也沒去想過為什麼,當淩易不肯理他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是自己犯了錯誤被哥哥知道了。好像從小到大都是他在調皮搗蛋,淩易就跟在後面幫他擦屁股。

見他沒回答,老闆娘又問道:那你媽呢?不管發生了什麼?當媽的總捨不得兒子吧?她現在跟著你哥哥?

淩旭不禁皺眉,沉默了片刻說道:……不知道,應該不會吧。

老闆娘不解,為什麼不會?

淩旭說:因為我哥不是我媽生的,我哥的親生媽媽在我媽還沒跟我爸結婚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我跟我哥哥是同父異母的。

老闆娘聞言點點頭,那按理說是不太合適,可是你媽到底去了哪裡?怎麼也跟你沒聯絡了?

沒聯絡?聽到這三個字,淩旭一下子想起來,今天在廣場上,天天說他見到過奶奶的。

老闆娘這時繼續說道:有些話,我說出來你現在可能未必明白。

淩旭朝她看去。

老闆娘說:我覺得你和你哥之間,也未必是你犯了什麼錯。

淩旭搖搖頭,那他怎麼不理我了?

老闆娘歎口氣,說道:你真以為你們還是小孩子啊?你自己兒子都那麼大了,你哥肯定也結婚有了家庭了,雖說是兄弟,可是一旦各自有了家庭,哪裡還能像小時候那麼親密,什麼都是家庭最重要啊。

淩旭真的不怎麼能理解,我跟他就是一家人啊。

老闆娘白他一眼,你要是沒撞傻,肯定就不會這麼說了。你們現在不能算一家人了,你們都有各自的家了。說實話,他未必不知道你的處境,而知道你現在的處境還不肯幫你一把,說明他根本沒那個想法。這也很正常,別說兄弟姐妹,就算是父母子女,說到錢的事情,有時候也會鬧得很不開心,人長大了,就是這樣的。

淩旭怔怔坐在那裡,許久沒說話。

老闆娘說:所以你還是聽姐一句勸,別老想著去找你什麼哥哥了,還是想想怎麼過好以後的生活吧,兒子都那麼大了,自己還跟個小孩一樣,這怎麼能行?

淩旭張了張嘴,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麼。

等到老闆娘站起來離開,他也起身站到蛋糕店的落地玻璃窗前面,朝著對面的大超市望去,招牌上悅購兩個字閃閃發亮,可是他的心卻一沉再沉,在聽完老闆娘那些話之後,徹底沉到了穀底。

那天晚上,不知道為什麼,淩旭會毫無預兆地夢到一段和淩易有關的過往。

那是他高一暑假的時候,傍晚吃完晚飯,他一個人關在房間裡面,打開了電腦上辛辛苦苦下載下來的珍藏愛情片慰勞自己。

一個人熱火朝天地快要到達爆發的瞬間,他伸手去拿電腦顯示幕旁邊的衛生紙,就在這時,他視線的餘光發現了房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淩易正站在房門邊上看著他。

淩旭頓時嚇得手一抖,身體也在瞬間到達了頂峰,直直噴在了電腦螢幕上面。

正想要罵人,淩旭聽到了他媽媽朝這邊走過來的腳步聲,同時喊著他的名字。

操操操操操——”淩旭褲子都來不及穿好,跳起來朝房門邊撲過來,壓低聲音喊道,關門關門!

淩易閃身進來,伸手幫他把房門關了,順手反鎖了。

淩旭本來身體正是敏感的時候,這時候又受了驚嚇,腿一軟差點跪在淩易面前。


淩易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讓他沒有當真跪在地上。

媽媽這時走到了,敲了敲門,說道:小旭,出來吃西瓜。

淩旭大聲回答道:等會兒!

媽媽說:記得啊,隨後轉身離開了。

淩旭這才驚魂未定地喘著氣對淩易說道:你幹嘛隨便進我房間?

淩易說:你自己不鎖門。

淩旭憤怒道:那你也該敲門!

淩易神色平靜,好像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鬆開淩旭的手臂朝著電腦方向走去,說道:我電腦壞了,借一下你電腦。

走到電腦前面坐下,淩易這才語帶調侃地說了一句:精力十足啊。

淩旭的臉猛然紅了,他急急忙忙把褲子穿好,然後又扯了衛生紙去擦電腦螢幕。

淩易微微側開頭,任由他忙碌著,同時把還在播放的視頻給關了。

淩旭臉上的熱度從頭到尾沒降下來過,擦乾淨了螢幕,對於剛才淩易的調侃似乎還覺得心有不甘,反問了一句:你沒自己摸過啊?

淩易根本不理他,在鍵盤上輸入自己要進入的網址。

淩旭見狀,突然伸手朝淩易腿間抓去,我摸摸看。

淩易一把把他的手打開了,滾開。

淩旭笑了兩聲,害臊啊?說完,還要伸手去摸。

淩易抓住他的手,反手一擰,起身把他推到了床上趴著,然後一腳踩在他屁股上,說道:再鬧我叫你媽進來看看你都在看什麼。

淩旭一下子就服軟了,開個玩笑嘛,怎麼這樣啊,哥——”

淩易挪開自己的腳,回到電腦前面坐下,不再搭理他。

……

淩旭睜開眼睛的時候,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做了一個如此清晰的夢,就好像昨天才發生的事情似的。

他在床上躺著發了一會兒愣,聽到外面操作間開始有動靜,知道是蛋糕店的師傅們來上班了。經歷過昨天發生的事情,淩旭知道目前他最應該做的,還是面對現實。哪怕是為了不被趕出去,能夠有個地方住,自己也應該打起精神來努力工作。

於是淩旭準備起床了,可也在這時,他聽到天天發出有些難受的呻吟聲,湊過去仔細看,見到他皺著眉頭,睡得不怎麼安穩的樣子。

伸手摸了一下天天的臉,淩旭發現他的臉熱得燙手,像是發燒了。

7

昨天在外面熱出來一身汗,又去商場裡面吹冷氣,淩旭自己倒是沒什麼,天天太小,受不了這樣一冷一熱,結果晚上回來就感冒了。

淩旭自己沒發現,一覺睡到今天早上,才察覺兒子發燒了。

他有些傻眼,伸手輕輕拍了一下天天的臉,試圖把他喚醒。

天天哼了一聲,勉強睜開眼看他一眼,然後又閉上了眼睛。

淩旭連忙伸手抓了褲子,從床上跳下來一邊穿褲子,一邊跳著跑到門邊上,拉開門跑了出去。

他其實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急急忙忙跑去了操作室裡,站在門口問店裡的老蛋糕師傅:劉哥,我兒子發燒了怎麼辦?

老師傅叫做劉桐,已經四十多歲了,家裡有個快二十歲的女兒,聞言朝淩旭看過來,見他一臉緊張,於是放下手中的工具,說道:我跟你看看。

走到淩旭他們房間,劉桐伸手摸了一下天天的額頭,唉喲一聲,說道:這燒得有點厲害啊,還是快去醫院看看吧。

淩旭頓時更加緊張了,現在就去醫院嗎?

劉桐說道:現在不去你還要拖多久?快去吧,那邊社區醫院可以看急診,這邊的事情先不忙。

聽他這麼說,淩旭一咬牙,把天天從床上抱起來,朝著外面走去。

淩晨時分,就這麼抱著一個孩子在幾乎是空無一人的街上往前面奔跑著,對淩旭來說,這還是活了那麼久的頭一次。

之前他就算是自己發燒了,都還是只會去找爸媽或者哥哥,讓他們陪著自己去醫院看醫生。

可是現在誰也不能給他依靠了,他不但要依靠自己,還得讓一個五歲大的小孩子來依靠著他。

有時候淩旭想起來,覺得這種日子很煎熬,但是一旦挺過了,又覺得其實也沒什麼。

在最近的社區醫院,淩旭給天天掛了急診,查血化驗,然後開退燒藥,折騰下來天都已經亮了。

醫生讓給孩子吃了退燒藥,然後多觀察一下,可以嘗試物理降溫,如果體溫能夠降下去也就沒什麼太嚴重的。

淩旭後來帶著天天回去的時候,蛋糕店已經開始營業了,老闆娘也過來了。

看到天天病成這個樣子,老闆娘也覺得心疼,讓淩旭去工作,她來幫著照看小孩兒。

回去操作間,淩旭看到劉桐正在做小蛋糕。

他湊近了問道:這是什麼?

劉桐回答道:海融草莓雪頂。

小蛋糕是塔皮裡面裹著杏仁餡兒,然後用奶油裱花,上面點綴草莓和蔓越莓乾。

這時下面的塔皮已經烤好了,劉桐正打算把這一盤端去裱花間裱花。

淩旭在這裡也看了不少次他們用奶油裱花,這時突然說道:能不能讓我試一個?

劉桐聞言,看了一眼外面走廊,沒見著老闆娘身影,於是說道:試試唄,你以前手藝挺好的。

雖然劉桐這麼說了,淩旭卻只敢試了一個。

他用裱花袋將鮮奶油擠在蛋糕上面,轉了幾個圈兒,最後頂上剩一個小尖兒。

跟大便似的,他自我評價道。

劉桐說道:胡說八道。

最後淩旭將一顆草莓放在了那個小尖兒上,轉著圈端詳著,突然就有了成就感,他說:我留著晚上給我兒子吃。

劉桐揮揮手讓他可以滾了,自己加緊把剩下幾個裱了花,然後讓淩旭幫忙給端出去外面店裡。

至於淩旭自己做的那個,他收了起來,放進了冰箱裡面。

下午,天天的燒總算是退了,不過小孩兒精神顯然還不怎麼好,側躺在床上,一句話也不想說。

淩旭在沒什麼事兒的時候,回到房間裡面陪了他一會兒,逗他說話,他對天天說:明天咱不去讀書了,開心嗎?

天天一點也沒有開心的樣子。

淩旭湊近他臉邊上,親了一下他因為發燒而泛著紅的臉頰。

天天抬眼看他。

淩旭伸手揉他被汗水濕潤的頭髮,說道:怎麼辦?我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咱們商量一下,你就別嫌棄了,說不定哪天我就記起來了。

天天轉開視線,鼻子也開始泛紅。

那天晚上,淩旭親手做的草莓雪頂天天還是沒有吃,因為他沒有什麼胃口,晚上淩旭去外面麵館給他煮了一晚清湯麵回來,勉強讓他吃了點。

天天又睡著了。

蛋糕店還沒有關門,在吃完晚飯到晚上九點關門這段時間內,店裡還有一撥生意,不過並不會繼續烤新的糕點了,因為這些糕點如果當天賣不完,大部分都不會留下來第二天繼續賣的。

淩旭沒有事情做,天天在睡覺,他怕開電視會吵到他,於是關了房間的燈,拿著他的小蛋糕蹲在蛋糕店門口,一邊望著對面閃閃發光的悅購的大招牌,一邊用勺子舀奶油吃。

他吃東西有個習慣,就是最好吃的東西一定要留在最後面,所以那個草莓一直在上面沒有動過。小時候因為這個習慣,被淩易逗過許多次,剩最後一口的時候,淩易就把他留下來最喜歡的東西給他搶了。不過淩易也就是逗逗他,因為在那之後,淩易會給他買更多他喜歡吃的東西,讓他慢慢吃。

蛋糕店前面的街道人來人往的,每個進去蛋糕店的客人都會多看他一眼。

然而在一對情侶經過的時候,其中那個男人卻突然在淩旭面前停了下來,用帶著驚訝的聲音喊道:淩旭?

淩旭咬著塑膠勺子抬起頭來,看著面前頭頂稀疏的男人,過了好幾秒鐘才詫異地站了起來,說道:你是湯力?

湯力是淩旭的同學,兩個人關係一直很好,淩旭在頭被撞到之後,留下的最後記憶,就是和湯力他們幾個一起在操場上打籃球。

對他來說就像是幾天不見的同學,而他之所以短時間沒有確認,是因為湯力稍微有些謝頂了。同樣是二十七歲,淩旭看起來不過像是二十出頭,而湯力卻因為頭髮的緣故,看起來像是三十出頭了。

湯力對於在這裡見到淩旭也很驚訝,可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淩旭問道:你怎麼頭髮都掉了?

湯力頓時尷尬地將手握成拳抵在嘴邊咳了兩聲,然後對淩旭介紹身邊的年輕女人,說道:這是我朋友,于曉珊。

之所以說是朋友而不說是女朋友,是因為他們兩個是相親認識的,現在還是第二次約會,彼此都並不能算是熟悉。

而淩旭當著於曉珊的面說那麼不客氣的話,湯力當然覺得尷尬,並不願意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而是開始給他們互相介紹,在介紹了於曉珊之後,又對於曉珊說道:這是我中學同學,淩旭,我們高中畢業就沒有見過了。

于曉珊對淩旭點了點頭,你好。

淩旭嘴裡還咬著勺子,也點了點頭。其實他是應該撞一下湯力的肩膀,然後說:不錯啊,女朋友都有了。可是他看到這樣滄桑的湯力又有些糾結,覺得這感覺上去更像是湯力他爸。

湯力不願意為了跟淩旭聊天而冷落了於曉珊,畢竟他還想跟這個女孩子繼續發展下去的,於是對淩旭說道:我先陪她去買兩個蛋糕。

不料於曉珊卻說道:既然同學那麼久沒見了就好好聊聊唄,我自己進去先挑著,你們說話吧。

說完,她就拉開玻璃門,進去了蛋糕店裡面。

湯力看著於曉珊背影,傻笑了一下,覺得這姑娘真是不錯。

淩旭看著他表情,問道:女朋友?

湯力回過神來,又傻笑一下,說:還在談。說完,又奇怪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淩旭很坦然,回答道:我在這家蛋糕店上班。

上班?湯力顯然很詫異,嗓音都有些變了,他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街對面悅購的招牌,愣了一下說道,原來當初的傳言是真的啊?


淩旭先是沒理解湯力的意思,後來卻猛然意識到,湯力可能是知道些什麼的,至少對於他自己所苦苦追尋的過去的事情,並不是一無所知。

他抓住湯力的手,說道:什麼傳言?

湯力有些莫名,他覺得淩旭怪怪的,可是兩個人那麼多年沒見,他也不知道到底怪在了哪裡,於是只能說道:當初你不是高考都沒參加就轉學了嗎?我爸媽說聽說是因為你爸媽離婚了,你媽帶著你走了。

離婚了?淩旭緊接著追問:帶我去了哪裡?

湯力搖頭,我怎麼知道?反正就沒消息了,跟我們也沒聯絡了。可是那些傳言我們也都不清楚真的假的。說完,湯力看他的眼神越發奇怪,帶你去了哪裡,你自己會不知道嗎?這些事情你自己才最清楚吧?

淩旭覺得自己說出口的這句話顯得他非常傻,可他還是對湯力說了,他說:我失憶了。高二之後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湯力懷疑地看著他,嘗試著要把手縮回去,但是沒有成功,不過語氣裡全是不相信,失憶?演電影啊?

真的!淩旭有點急,湯二傻你能不能行了?你快告訴我吧,我都要急死了。


湯二傻是過去淩旭給湯力取的外號。

高中的時候,淩旭又帥家裡又有錢,再加上愛在外面惹是生非,花錢手腳大方,身邊是跟了一群簇擁者的。湯力就是其中之一,雖然現在回想起來,湯力也覺得那時候的自己真是個二傻,可是聽到淩旭這麼喊他,還是忍不住覺得有點親切。

這時,於曉珊手裡提著麵包店的紙袋子從裡面推開門出來,微笑著說道:我買完了。

湯力頓時後悔,心說自己該跟進去搶著付錢才對。

這時候於曉珊都出來等著他了,他更不好意思耽擱,於是對淩旭說道:我得走了,有空我們再說吧。

淩旭抓著湯力的手,可憐兮兮喊道:二傻……你跟我再說一會兒。

湯力看他有些不忍心,可是轉頭一看妹子還在等著,又猛然硬起心腸,他對淩旭說:我給你電話號碼,下次有空出來我們慢慢聊。

到最後,湯力還是與於曉珊一起走了,只給淩旭留下了一個他的手機號碼。

8

晚上等蛋糕店關門了,淩旭回到臥室裡面,發現天天剛好一覺睡醒。

因為不敢繼續讓他吹空調,這時候天天睡得滿頭都是汗水,於是淩旭走過去問他:洗澡澡好不好?

天天一隻手揉著眼睛,另一隻手臂舒展著,發出小動物一般的哼聲,點了點頭。

淩旭伸手把他給抱了起來。

這還是淩旭第一次給天天洗澡,從他失去記憶之後,就一直是天天自己在洗澡。才五歲的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洗乾淨。不過淩旭就算自己洗澡也是打了香皂隨便搓幾下,未必洗得有多乾淨。

給天天洗澡的時候,淩旭把自己的衣服也給打濕了,乾脆脫了衣服跟他一起洗了個澡,然後把他裹起來抱回床上。

為了通風開著窗戶,所以仍然沒有開空調,淩旭受了老闆娘叮囑,也不敢開風扇,於是只好找了把扇子對著自己扇。

天天睡了一整天,這時候反而不想睡覺了,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發呆。

淩旭突然想起一件事,問天天道:你說你見過奶奶?

天天朝他看去,點了點頭。

淩旭接著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天天的表情變得有些茫然。

淩旭於是又問道:你知道奶奶現在在哪裡嗎?

天天這回搖了搖頭。

淩旭往後躺去,他覺得很想不明白,既然天天都見過奶奶,說明他跟他媽並沒有斷聯繫啊,為什麼自己卻連對方的手機號都沒有?

想來想去也想不通,淩旭又回憶起湯力告訴他的,關於他父母離婚的事情。

從小時候有記憶以來,爸爸就在外面忙於賺錢,媽媽最大的愛好則是打牌逛街買衣服,但是父母對他其實還是不錯的,雖然相處時間少,但是在金錢上都很樂於滿足他。

而且他媽媽是個美人,年輕時候非常漂亮,所以爸爸對媽媽一直挺好的,兩個人看起來感情很不錯。到底是為什麼會離婚呢?那時候又發生了些什麼呢?

想不明白,淩旭痛苦地抱著頭在床上打了個滾,把臉在天天光滑柔軟得肚子上面使勁兒蹭了蹭。

天天想要躲開,可是沒淩旭力氣大,被淩旭蹭了一會兒,沒繃住笑了起來,最後笑得滿臉通紅。

第二天是週一,淩旭沒讓天天去幼稚園,讓他留著再觀察一天,如果徹底康復了沒發熱了,那麼星期二再去上學好了。

店裡沒什麼生意的時候,老闆娘就讓天天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面,翻開桌子上的一本兒童畫冊。

那本畫冊天天很喜歡,已經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了。

外面的陽光從玻璃窗戶照射進來,將天天的頭髮染成了金黃的顏色,配合著色調明亮溫暖的蛋糕店裝飾,看書的漂亮小男孩就像是一副宣傳畫似的。惹得不少經過的少女和阿姨們都轉過頭來多看了幾眼。

下午,淩旭趁著沒事做的時候,出去外面的小超市買了罐可樂。

回到蛋糕店裡,他把冰過的可樂罐貼在天天的臉上,冰得他尖叫一聲,然後才笑嘻嘻地拿開了。

老闆娘剛好拿了張抹布擦櫃檯上的灰,見狀用抹布打了他一下,罵道:腦子有病啊?

淩旭笑著拉開拉罐,喝了一大口冰可樂。

就這麼風平浪靜一直到了晚上,湯力竟然又一次出現在了蛋糕店門前。

這一回是他一個人來的,並沒有帶上女朋友,或許是因為昨天走得匆忙覺得對淩旭有些抱歉,所以今天湯力是專程來找淩旭的。

其實關於淩旭高三時候家裡的變故,湯力所知道的也非常少。畢竟這種非常私密的事情,除非是當事人願意往外面倒苦水,否則旁人是很難完全瞭解真相的。

反正他就知道是離婚了,然後淩旭他媽帶著他走了,其實這很不正常,因為淩旭當時即將要高考,雖然淩旭成績不怎麼樣,但是在這麼關鍵的時候讓他轉學,對他的未來所造成的影響肯定是極為不利的。

而且夫妻兩個即便有矛盾,在這種時候大概也會選擇瞞著兒子,等到兒子高考結束了再說。

所以當時的矛盾,想必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然而,湯力這趟過來,淩旭獲得了一個意外的收穫,那就是湯力說他自己現在其實是在悅購上班。

你在悅購上班?淩旭驚訝地問道。

湯力點了點頭,我在悅購的總公司法務部,就是個小助理。

淩旭說:那你一定見過我哥了?

湯力有些尷尬,我當然見過他,不過他好像已經不認得我了。有一次我見到他本來想打聽你的情況,結果開了個頭就被別人打斷了,他也沒有要回答的意思,我以後就不敢再問了。

相比起淩旭知道湯力在悅購工作的驚訝來,湯力看到淩旭有了個那麼大的兒子才更加驚訝。

你什麼時候生的兒子啊?這也太著急了吧?湯力看著天天,情緒有些複雜。

淩旭一隻手撐著臉,說道:我也不知道,跟你說我失憶了。

因為天天低著頭在看書,湯力於是也低下頭去,想要看清楚天天的臉。

結果天天突然抬頭看了他一眼。

湯力覺得自己就像是做賊被逮到了一樣,頓時緊張起來,他壓低了聲音問淩旭:那你老婆呢?他看天天長得那麼可愛,心裡想著淩旭的老婆想必是個大美女。

淩旭聽他問得鬼鬼祟祟,於是也就壓低了聲音答他:我也不知道,我好像沒有老婆,誰也不知道孩子是誰生的。停頓一下,他補充道,可能是撿來的。

其實後面這句純屬開玩笑,雖然淩旭從一開始就否認過天天的存在,可是他真沒有想過兒子是撿來的。或許是血脈相連的天性使然,淩旭一直覺得天天肯定是他兒子,這沒跑的。

可是天天卻突然從椅子上跳了下去,翹著嘴抱著他的畫冊,一臉氣嘟嘟地跑了。

湯力有些愣了,對淩旭說:生氣了?

淩旭說道:小孩子別理他。

隨後,淩旭對湯力說道:我想要見一見我哥,你能不能幫我啊?

啊?湯力聞言有些不知所措,就算他自己,也不是想見淩易就能見到的,不過人家是兄弟兩個,雖然父母離婚了,一個跟了一邊,但是總歸來說跟外人還是不一樣的吧。而且就算是湯力,也還記得在讀書的時候,淩旭那個哥哥對他有多寵。


淩旭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不想告訴湯力,其實他見到過淩易了,但是淩易卻並不理睬他。他不是想要一次又一次往淩易面前湊,他只是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如果真的就像老闆娘說的那樣,淩易有了自己的家庭,兄弟之間不打算繼續來往了,那也就算了,這並沒有什麼可勉強的。

但是那樣的結果,至少是要他聽到淩易自己親口說出來,而不是來源於別人的猜測。

湯力猶豫了一下,對淩旭說:要不然我帶你去公司吧,週一有董事會的例會,你哥一般都會到的,到時候我托他的秘書幫你轉達,想必他不會不見你的。

大概見了面會挺開心的吧,湯力這樣想著,他以為他們兄弟只是分開了很久沒有碰面。

淩旭點了點頭,謝謝你了,二傻,改天請你吃飯。

湯力頗為糾結地看他一眼,別這麼喊我了,都多大年紀的人了。

淩旭看他頭頂稀疏的頭髮,歎了口氣心想確實不該這麼喊他了,於是抬起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喊道:湯力,泡妞要加油啊。

湯力看著淩旭,想著他連兒子都有了,自己是該加油,於是不再說什麼了。

今天剛好是週一,淩易開完了公司例會,明天未必會到公司。所以時間只得拖到了下一周。

湯力讓淩旭直接去悅購總公司,到了之後給他打電話,他會下來接他。

淩旭點頭,在湯力離開的時候,又一次拍他肩膀,說道:謝了,兄弟。

等湯力走了,淩旭回去房間,發現天天趴在床上用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不怎麼開心的樣子。

淩旭想起剛才好像惹天天不高興了,於是走過去拍了一下他屁股,說道:開個玩笑嘛,生什麼氣啊?

天天不高興地用手捂住自己屁股。

淩旭湊近了去看他畫的東西,上面漆黑一個妖怪似的東西,於是問道:這是什麼啊?

天天說:你。

淩旭說:你才是怪物!說完,不管天天高不高興,伸手把他的筆搶了過來,在紙上畫了一個小人,說,這才是我。

天天噘著嘴。

淩旭伸手去揪他的嘴,說:切了做涼拌豬嘴!

那天晚上,天天沒有再發燒了。半夜淩旭醒了,起來上了個廁所,回到床上的時候又摸了摸天天的額頭,確定一點也不燒了,於是放心地摟著他繼續睡。

第二天上午,淩旭抽工作的空隙送天天去幼稚園。

剛剛走到幼稚園門口,一個男孩子把天天給攔了下來,說:淩天睿,你昨天沒來上學!

天天看他一眼,從他身邊繞過要繼續走。

那個男孩子不肯,跳著仍是攔住他,你翹課?

淩旭朝著這個方向走過來,蹲在那男孩子面前,說道:他翹課你要怎麼樣啊?要告老師嗎?告訴你,我最討厭告老師的小孩子了,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瞪大眼睛,一下子就縮了,退後兩步。

淩旭說:叫什麼名字啊?

小男孩看他一眼,轉身就跑。

淩旭一聲,又不打他。然後伸手幫天天整理了一下頭髮,說道,去吧,有人欺負你就給我狠狠地揍他,揍不贏了爸爸來幫你揍,知道了嗎?

天天什麼都沒說,安靜地朝裡面走去。

9

  這一周的時間裡,淩旭每天都很認真地跟著師傅學習蛋糕麵包的烘焙。
  
  從剛開始只能夠在旁邊打打下手,到了現在能夠獨立完成一整個Brioche,雖然可能賣相還稍微差了一點,可是口感和味道卻是連老闆娘都給他點了贊的。
  
  淩旭覺得挺得意,他對劉桐說:劉哥,我是不是對這行很有天賦。
  
  劉桐笑笑不說話。
  
  笑什麼啊?淩旭問道。
  
  這時,店裡另一位蛋糕師說道:你是不知道你剛來的時候有多努力,才能夠有現在的手藝。
  
  淩旭看著拿在手裡的麵包,一口咬下去,全是黃油的鬆軟香味。
  
  來米蘇莊園應聘的時候,老闆娘和淩旭商量好了每週有一天休息時間。
  
  這一周淩旭把他的休息時間留在了週一。
  
  那天早上他先送天天去幼稚園,在幼稚園門口又見到了那天攔住天天的小男孩兒。
  
  淩旭聽天天說,那個小男孩兒名字叫關安榕,是天天的同班同學,仗著自己個子要高一些,很喜歡找天天的麻煩。
  
  這回,淩旭遠遠見到關安榕,就對他勾勾手指,小孩兒,過來。
  
  小孩兒根本不聽他的,見到他轉身就朝著老師的方向跑去。
  
  淩旭對兒子說:高也不用怕,以後你打架比他厲害就行。
  
  天天突然歎了一口氣,說道:隨便吧。
  
  淩旭見到兒子無精打采離開的背影,產生了一種被敷衍的感覺。
  
  把天天送到了幼稚園,淩旭轉身去了車站,他跟湯力約好了時間,今天就要去悅購總公司,希望有機會能夠跟淩易面對面談一談。
  
  已經過了上班高峰,公車上竟然難得的有空位。
  
  淩旭坐下來之後,突然就覺得不安起來,他害怕今天見到淩易還是跟那天一個樣子,甩一張冷臉給他看,到時候他該怎麼收場?
  
  轉身就走?
  
  好像顯得自己有些弱氣了。
  
  給他一耳光?
  
  可是為什麼啊?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淩旭苦惱地將頭靠在車窗玻璃上面,想著不管如何還是先忍一忍吧,哪怕淩易不給他好臉色看,他還是要問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
  
  悅購總公司的地址淩旭還是在網上找到的。
  
  他從公車站下車,走了五分鐘左右,站在一棟設計獨特的建築物前面。
  
  每次看到悅購兩個字都讓他很感慨,這畢竟是爸爸過去還在的時候一手創辦出來的產業。小時候爸爸常跟他說,悅購以後就是他和他哥哥的,讓他們要珍惜。
  
  可是現在悅購還在,卻並不是他的,只是他哥哥的。
  
  而且如果沒有淩易,大概悅購也達不到今天的規模。
  
  淩旭一邊往裡面走一邊給湯力打了個電話。
  
  湯力反應挺快,過了不到三分鐘就已經下樓來接他了。
  
  淩旭跟著湯力往電梯走去,問道:你跟我哥說過了嗎?
  
  湯力搖頭,我哪有機會見到他,現在整個公司的高層都在頂樓會議室開例會呢。我先帶你去淩總辦公室外面等著,給他的秘書打聲招呼。
  
  淩旭應道:好。
  
  他當著湯力的面,把自己的緊張完全掩蓋了下去。
  
  董事會的例會這時還沒有結束。
  
  淩易身邊兩個秘書,一男一女,這時年輕的男秘書正跟著他在會議室裡面進行記錄,另外一個女秘書在辦公室裡坐著。
  
  見到湯力帶了人過來,女秘書站起身說道:有事嗎?淩總現在還在開會沒出來。
  
  湯力對那個年輕女孩說道:這個是淩總的弟弟。
  
  弟弟?小姑娘一臉驚訝,而且臉上充滿了疑問。真是淩易的弟弟,她跟在淩易身邊那麼久不該沒聽說過,而且更不該是由法務部的人領著上來找淩易,不該是私下有聯絡方式嗎?
  
  這說來話長的事情,湯力不知道如何解釋,而且也不好對一個外人解釋。
  
  這時淩旭說道:你讓我在這裡等他一下吧,我有點話想要跟他說。
  
  小姑娘一臉為難。
  
  湯力連忙說道:不關你的事,這真是淩總弟弟,你別擔心。
  
  淩旭輕輕撞了湯力一下,說:要不你也先走吧,我不會出賣你的。他看大家都挺緊張的,想著萬一真惹了淩易不高興,還是不要連累湯力的好。
  
  不過淩旭有點不理解大家的緊張,因為他印象中的淩易,雖然表面上嚴肅,其實是非常好說話的,至少比見到他總是笑呵呵的爸爸還更好說話。
  
  淩易的秘書覺得這情況不好處理,她也不能確定對方是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人,最後只好點頭,答應讓淩旭在這外面稍微等一下,等待會兒淩易出來了,看情況再說。
  
  湯力想了想,覺得自己不方便在場,還是先躲一躲的好。只是臨走之前,他低聲對淩旭說道:如果你跟你哥見著了,幫我說幾句好話唄。
  
  淩旭一手搭著湯力的肩膀,看到他頭頂稀疏的頭髮,頓時一陣憐惜,保證道:一定給你升職加薪。
  
  湯力用力一握他的手。
  
  等到湯力離開了,淩旭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
  
  淩易的秘書小姑娘沖他微笑一下,稍微猶豫之後,還是去幫他倒了一杯水來。
  
  淩旭點點頭說道:謝謝。
  
  小姑娘始終心裡沒底,忐忑不安地微笑著應道:不用客氣。
  
  在淩旭東摸摸西看看地磨蹭了十多分鐘,樓上的會議總算是結束了。
  
  他聽到電梯的響聲,隨著電梯門打開,接著便是好幾個人的腳步聲朝著這邊走來。
  
  淩旭本來想站起來,可是又想著他淩易又不是大爺,憑什麼自己還要站起來迎接他啊,於是翹起一條腿往後靠在了沙發椅背上。
  
  淩易身後跟了兩、三個人,一起回到他的大辦公室,剛剛進入套間外面秘書的辦公室時,他就已經看見了淩旭。
  
  匆忙的腳步頓時停止了。
  
  淩旭仰起頭看著他,本來是想要高傲一把的,可是突然又忍不住覺得心裡難過,喊了一聲——”,仔細聽的話,他這聲哥喊得有些不穩,像是快哭了。
  
  淩易臉上的表情依然平靜,只是站在原地沒有要繼續往前走的意思,他看了一眼站起身迎接他的秘書。
  
  小姑娘有些慌亂,說道:淩總,這位先生說——”
  
  行了,淩易打斷她,對淩旭說道,進來我辦公室再說吧。
  
  淩易讓淩旭進去了辦公室,但是暫時卻沒有跟他說話的意思。
  
  因為淩旭發現那兩個跟著淩易一起過來的人也進了他辦公室,而且淩易讓他們繼續說剛才的工作。
  
  淩旭看了一眼淩易,見到對方埋著頭正在看秘書遞給他的檔,根本沒有看一眼自己,於是默默退到了旁邊,東張西望一下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相比起生氣,淩旭更多的情緒還是茫然不知所措。
  
  這還是第一次他感覺到淩易不想搭理他,而他卻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淩旭突然回憶起了他初三那年生日,剛剛上大學的淩易因為沒在家裡,特地從學校給他寄了一份生日禮物回來,是一條名牌的裝飾項鍊。
  
  本來是一條中性的項鍊,可是淩旭卻嫌有些女氣了,不是太喜歡,結果他生日當天開生日party,把項鍊送給了趙菲妍想要討她歡心。
  
  結果這件事情被淩易給知道了,淩易一個月都沒有搭理過他。
  
  淩旭天天給淩易打電話,淩易接都不接;週末從學校回到家來,淩易也對淩旭視而不見。後來還是淩旭的媽媽跑去問他們,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淩旭抓到機會對淩易又道歉又撒嬌,淩易這才算了。
  
  可是現在呢?淩旭真的很想知道原因。
  
  看他們討論工作的事情,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淩旭身體往後仰去,雙臂抱在胸前,一條腿抬起來搭在茶几上面。
  
  辦公室裡面另外兩個人不約而同看了他一眼。
  
  只有淩易很平靜,視而不見地繼續跟他們研究著手裡那份檔。
  
  淩旭又等了將近二十分鐘,他無聊地幾乎快要睡著的時候,淩易他們總算是結束了談話,他看到那兩個人陸續走出去了這間辦公室,並小心地將辦公室門關上了。
  
  終於只剩下他們兄弟兩個。
  
  現在輪到我了吧?
  
  什麼時候回來的?
  
  兩個人同時開口說道。
  
  淩旭沒有回答,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現在能夠仔細而安靜地打量淩易,覺得已經三十一歲的淩易看起來似乎多了一些過去沒有的味道。
  
  淩易又一次問道:找我有什麼事?
  
  淩旭深吸一口氣,把這麼久以來一直牢牢壓在他心底的疑問問了出來:哥,爸爸是不是不在了?
  
  淩易的視線猛然落在他的身上,表情也有了一絲變化,不知道觸動他的是淩旭稱呼的那聲還是因為淩旭提到了爸爸,他說道:爸下葬的時候你不是去了嗎?現在問我這個什麼意思?
  
  雖然早就聽說了這個消息,可是淩旭一直小心翼翼,甚至都不願意向湯力求證,因為他只肯相信淩易,直到現在,淩易親口證實了他父親的死訊,他頓時抑制不住情緒,哽咽一下眼淚落了下來。


10

淩旭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雖然他作為一個十七歲的高中生,覺得自己哭成這樣子實在有些丟臉,可是在這個時候,腦袋裡面反反復複的都是過去與父親相處的畫面。

在那時候總是覺得爸爸有些囉嗦有些煩人,可是爸爸對他還是很好的,每年都給他包一個大紅包,讓他喜歡什麼都可以去買。至於附加的好好學習之類的話,他是可以選擇性過濾掉的。

然而現在,明明那麼健康的一個人,說沒了就沒了,淩旭覺得想不通。

為什麼?他問,爸爸明明身體很好的。

淩易這時微微蹙起眉頭,為什麼?你不記得是為什麼了?

淩旭吸著鼻子抬頭看他,緩緩說道:我不記得了,我前些天不小心撞到了腦袋,很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淩易死死盯著他的臉,像是在衡量他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度。

淩旭繼續說著話,顯得有些可憐兮兮,我現在還記得的只有高二之前的事情,明明我是在學校打籃球,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淩易沉默了好一會兒,開口說道:高二之前?你不記得爸爸跟你媽的事情?也不記得我們的事情?

淩旭搖搖頭,隨後問道:我們什麼事?我不知道我媽在哪兒,你知道嗎?

淩易語調沉緩,我也不知道。

淩旭又說:我是不是惹你生氣了?你那天在悅購廣場那邊看到我了是不是?你為什麼不理我?

淩易聞言,卻只是問道:那個小孩兒是你兒子?

淩旭點頭。

淩易目光落在桌面上,從煙盒裡面敲出一支煙,叼在嘴裡,正要點燃的時候,聽到淩旭說:可以給我一支嗎?

他動作停頓一下,直接把嘴裡那支煙抽出來,連同打火機一起,朝著淩旭丟了過去。

淩旭伸手接住了,絲毫也不在意,咬在嘴裡將煙點燃。

淩易面無表情,卻一直看著淩旭。

淩旭被他看得久了,沒來由地有些心虛,站起來把打火機給淩易送回了手邊。

淩易接過來,伸手扯了一張衛生紙給他,說:擦鼻涕。

淩旭連忙接著,用紙用力擦了一下鼻子,他站在淩易面前,又一次問道:爸爸到底出了什麼事?

淩易看他,卻並不急著回答,他給自己點了根煙,然後站起身朝窗戶外面望去,說道:生病。

生病?淩旭有些茫然,我記得他身體一直很好啊。

急症,淩易說道,他沒有看淩旭的臉。


淩旭只覺得非常難過,在他理解,大概就是癌症一類的,他想要繼續追問下去,可是聽淩易語氣,卻沒有想要說下去的意思,他像淩易大概也覺得無法接受。

你妻子呢?淩易突然問道。

淩旭被問得一愣,第一反應卻是他果然是有個老婆的,而且淩易應該還見過他老婆。愣過之後,淩旭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沒見過她,我好像一直是一個人帶著兒子的。

淩易似乎微微有些詫異,轉頭看他,離婚了?

淩旭其實不知道,但是他回答道:應該是吧。不然怎麼會那麼久都不現身,連兒子都不來看望一下。

淩易捏著煙的手突然緊了緊,他靠在座椅扶手上,把香煙在煙灰缸裡面按滅。

淩旭已經確定爸爸去世的消息了,媽媽又不知道去了哪裡,現在他最想要知道的,還是淩易為什麼突然不搭理他了,他輕聲道:哥?我們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淩易目光沒有落在他身上,沉默了好一會兒,剛要說話時,聽到辦公桌上面的電話響了起來。

他伸手按了接通鍵,裡面傳來秘書的聲音,說是行銷部經理在外面等著要見他。

淩易說道:稍等一下讓他進來。

掛斷電話之後,他對淩旭說:我現在還有些公事沒處理完,你把聯繫方式留給我秘書,過後我會找你。

淩旭聽他一副像是對待陌生人的語氣,有些擔心淩易根本是在敷衍他,於是伸手抓住了淩易的衣袖,輕聲道:——”

淩易看了一眼他的手,平靜地說道:明天吧,我儘量抽出時間來。

淩旭聞言稍微放心了一下,說道:那我先走了?

淩易點點頭,回到座位坐了下來。

淩旭有些不甘心,明明已經見到了淩易,可他除了再一次確認父親去世的消息,其它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但是淩易已經下了逐客令了,他現在可不敢死皮賴臉惹淩易不高興,於是只好先離開了。

淩易坐在座位上,安靜地等了兩、三分鐘,給秘書打電話說道:把剛才那個人留下的聯繫方式送進來,告訴宋經理先回去,下午再過來,今天上午我什麼人都不想見。

掛斷了電話,淩易身體重重往後靠在椅背上,緊緊閉了閉眼睛。

淩旭從淩易那裡離開,又給湯力打了個電話。

湯力專門請假,送他從公司裡面出去。

站在悅購總公司的大門外面的廣場上,湯力問他:怎麼樣?你哥說什麼了?

淩旭搖搖頭,他什麼都沒說,原來我爸爸已經死了。說到這個,他又覺得難過。

湯力說道:是啊,淩叔叔已經去世好幾年了吧,聽說是得了病。

淩旭走到廣場外側的小花壇旁邊坐下。

湯力覺得自己一身西裝坐這裡不合適,但是看淩旭暫時沒有要走的意思,於是只好陪著他坐下來。

淩旭痛苦地抱著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嘛!

湯力安慰他,你也別太著急,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嗯,淩旭應道。


湯力倒是想起來一件事,說起來,既然悅購是你爸爸以前的產業,也該有你一份才是啊,怎麼被你哥一個人獨佔了,你媽沒有意見嗎?

淩旭抬起頭看向面前的高樓,一臉茫然地搖頭,我也不知道。

湯力拍了一下他的後背,算了,不著急。

淩旭點點頭,突然說道:你是不是指望著我能夠跟我哥相認,然後給你升職加薪啊?

湯力愣了愣,雖然他想得沒那麼複雜,但是淩旭說的倒也不是一點邊沾不上。

淩旭一臉明白了的表情,我知道了,兄弟一場,雖然你滄桑成這樣了,我還是會罩著你的。

湯力頓時哭笑不得,說道: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下午去接天天放學的路上,淩旭買了兩個棒棒糖。他到的時候稍微早了一些,幼稚園的孩子們還沒出來,他就蹲在大門口把棒棒糖包裝撕開,塞進了嘴裡。

一整天都很不愉快,見到了淩易,不但沒有好受一些,反而更加不愉快了。

淩旭咬著棒棒糖,雙眼無神地瞪著幼稚園大門。

等了快十分鐘,幼稚園大門才打開,老師領著孩子們從裡面出來。

淩旭還沒見著天天,卻遠遠就見到了關安榕。關安榕個頭瘦瘦高高的,在一群小朋友中間顯得尤其的顯眼。

淩旭現在沒什麼心情,還沒想找招惹他呢,結果他本來朝著這個方向過來了,結果一看到淩旭,轉身就往旁邊跑,撞到了另外一個小朋友,兩個人都跌倒在地上。

小孩子一下都哭了起來。

淩旭覺得有些好笑,緊接著便見到一個女人走了過去,把關安榕從地上抱了起來。

那個女人看起來白白瘦瘦,非常漂亮。

在看清她長相的瞬間,淩旭猛然間站了起來,因為那個女人分明就是趙菲妍。十年後的趙菲妍,看起來已經不是小姑娘了,可是即便成熟了,依然是個一眼便能吸引人目光的大美人。

關安榕把頭埋在趙菲妍的懷裡,大聲哭起來。

趙菲妍一直拍著他的後背安慰他。

淩旭愣愣把棒棒糖從口裡取了出來,下意識朝前面邁了一步的時候,被人從旁邊拉了拉衣擺。

他低下頭去,看到天天正仰頭在看他。

等到再抬起頭時,淩旭看到趙菲妍已經抱著小孩兒離開了,他沒有追過去,他只是對天天說:我好像看見你媽媽了……”

天天猛然抬頭朝著淩旭的視線方向看去,只看到了趙菲妍的背影,她懷裡的關安榕看到天天正在看他,沖著天天做了個鬼臉。

隨後,天天又不可置信地看向淩旭。

而淩旭還在看著趙菲妍的背影,思緒複雜。

那天晚上,父子兩個在小房間裡待著,都沒有說話。

天天在畫紙上面寫寫畫畫,而淩旭則雙手撐著臉,反復想著趙菲妍是天天媽媽的可能性有多大。

其實他之前也並沒有堅信不疑地以為天天的媽媽一定就是趙菲妍,那更像是他的一個美好的願望。今天在幼稚園門口見到,他對天天說的那句話更是毫無來由沒經過大腦的脫口而出,其實仔細想的話,趙菲妍是來接孩子的,那個關安榕應該才是她的孩子。

關安榕和天天一樣大,趙菲妍就算是跟他分開了再結婚,也沒有理由那麼快有了第二個孩子吧?

所以願望終歸只是願望,擺在面前的現實已經毫不留情地將它擊碎了。

淩旭無奈歎了口氣,他轉過頭,看到天天把紙上塗得一片漆黑。

他很好奇,問天天道:今天又在畫什麼?

天天剛開始沒說話,他接著追問了好幾聲之後,才回答他道:媽媽。

淩旭沒能理解,不過後來想,爸爸都是一團漆黑的怪物,媽媽乾脆只剩下一團漆黑,好像也沒什麼奇怪的。

天天停下了筆,突然神情有些憂傷。

淩旭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

天天看他一眼,過了一會兒說:那不是我媽媽。

淩旭先是一愣,後來才明白過來,他還記著今天放學時候自己跟他說的話,於是好奇問道:為什麼你覺得不是。

天天說:反正就不是。

淩旭有些不高興了,那可是他苦苦追求多年都沒能追到的女神,這小孩兒一副不屑的口氣,他說:怎麼就不是了?我是你爸爸,我說是就是。

天天看他一眼,說:白癡。

淩旭伸手揪他臉,你知道白癡是什麼意思嗎?

天天使勁兒偏過頭躲開,白癡就是淩旭!他說道,然後翻個身背對著淩旭躺在床上,再一次說道,那不是我媽媽。

而被兒子當成白癡的淩旭又糾結了一會兒,決定暫時還是不去想這件事情了,去櫃子裡面翻出來睡衣,朝衛生間走去。

趙菲妍一直是淩旭他們那一屆最漂亮的女生,不,應該說不只淩旭他們那一屆,而是從趙菲妍進入學校初中部之後,就成了全校最漂亮的女生。

淩旭心氣有點高,因為家境優越,人也長得好,讀中學之後一直有女生向他表示好感,可是他都沒有接受。

初一、初二的時候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大概就是從初三開始吧,有低年級的女生給他塞情書,他看了之後,突然覺得自己要是找一個女朋友的話,就該找趙菲妍這樣的,因為只有趙菲妍才配得上他。

產生這個想法之後,他就開始越來越關注趙菲妍。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幾個兄弟說了,大家都一致贊成他應該追求趙菲妍,在各種場合極力攛掇著他們。

然而趙菲妍這樣的漂亮女生也是有想法的。

她在中學幾年都沒有正式交過一個男朋友,而是先後跟兩、三個條件很不錯的男生維持過曖昧的關係,其中淩旭應該是維持時間最長的一個。

到現在,淩旭還是能夠回憶起,他從初三下學期開始,每天晚上放學等著趙菲妍一起回家的情形。

明明他們回家就不是在一個方向,他還是會騎著自行車先送趙菲妍一段路,然後再調頭自己回去。

初三的寒假,淩旭他們在學校補了一個星期的課。

當時淩易大學已經放假了。

還記得有天晚上,淩旭騎著自行車帶著趙菲妍從學校裡面出來,在學校大門口見到了淩易,淩易當時正與朋友在一起聊天。

直到現在,淩旭都不知道那天淩易到底是來接他的還是來見朋友的。

只是在被淩易看到他與女生一起的時候,淩旭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把自行車停在淩易面前,喊了一聲

那個時候淩易比他個子高了不少,低頭看他,直接問道:女朋友?

淩旭笑著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反倒是趙菲妍不好意思地伸手拍了一下淩旭的後背,說:誰是你女朋友?

淩易稍微退後半步,沒有繼續跟他們說下去的意思。

淩旭於是說道:我走了啊。

他掉過自行車頭,剛往前蹬了半圈輪子,結果碾到了不知誰扔在路邊的半塊磚頭。

自行車一下子朝旁邊倒去,淩旭努力想要維持平衡,可是由於車後座還有人,重量太重,他也沒能拉住車子,身體隨著朝旁邊倒去。

這時淩易上前半步抓住淩旭的手臂將他一把拉開來,只剩下趙菲妍和自行車一起倒在了地上。

晚上下晚自習,正好是校門口人多的時候,趙菲妍那一下摔得實在不好看,而且淩旭自己倒是被他哥給拉開了沒摔著,她當即便不高興了。

淩旭被淩易拉過去,撞進了他懷裡,等他回過神來轉身要去扶趙菲妍的時候,已經有經過的同學先他一步過去扶人了。

這一回趙菲妍生了他挺久的氣,淩旭花了好些功夫才把她哄好。

不過在那天晚上,淩旭回到家之後就鑽進了淩易房間,他坐在淩易床上,一直在囉囉嗦嗦,說:你當時抓我幹什麼,幫我把我的妞抓開啊。

淩易坐在電腦前面打字,根本沒理他。

淩旭並不介意,自言自語也能說上十多分鐘,他問淩易,哥,你覺得她怎麼樣?

淩易看電腦時戴著眼鏡,顯得斯文而俊雅,不管淩旭說什麼,他都仿佛沒聽見,專心對著顯示幕。

直到淩旭過去搶他滑鼠,哥,我問你話,你覺得趙菲妍怎麼樣啊?

淩易總算是看他一眼,面無表情說道:滾。

淩旭當然不會乖乖就滾了,他說:我跟你說話。

淩易乾脆放開了滑鼠,偏過頭去繼續看著螢幕打字。

淩旭便試圖擋住螢幕,他抬起腿跨坐在了淩易的腿上,身體後仰用後背完全擋住了整個顯示幕,然後雙手捧著淩易的臉,讓他看著自己。

淩易總算是停下了動作,看著他,問道:你要說什麼?

淩旭嘿嘿笑兩聲,我說你覺得趙菲妍怎麼樣?

淩易問他:趙菲妍是誰?

淩旭知道他是故意的,可還是回答道:就是今天晚上那個女生。

淩易這回像是認真想了想,說道:還不錯,送給我當女朋友吧。

淩旭連忙叫道:想都不要想!你都大學生了,你好意思嗎?

淩易聞言也不生氣,沖他溫和地笑笑,說:那給我滾。

別這樣,哥,淩旭說,能好好跟我說話嗎?


淩易簡單直白地告訴他:不能。

說完,竟然伸出手毫不留情地在他襠部用力掐了一把。

淩旭當即一聲慘叫,痛得從淩易身上翻了下去躺倒在地板上,抽搐著說道:你這是嫉妒我……”

淩易卻不再理他,繼續埋頭敲鍵盤。

回憶到這裡,正在洗澡的淩旭突然覺得下體一痛,好像現在還能回憶起當時的感覺。明明是在回憶趙菲妍的,卻又想到了淩易那裡去。

大概還是今天見淩易那一面對他的觸動太大了吧。

唉,淩旭歎一口氣,將頭抵在了浴室牆壁的瓷磚上面。

11

第二天送天天去幼稚園的時候,淩旭在校門口張望了一下,可惜沒能碰上關安榕的父母送他來幼稚園。淩旭稍微有些失望,不過隨後他蹲下來對兒子說:你今天去讀書見到關安榕,幫我問一下,昨天來接他那個是不是他媽媽。

不然還能是誰?天天說道。


淩旭說:也可能是姨媽或者姑媽啊,再不然是後媽,誰知道呢?

天天沒有說話。

淩旭拍拍他腦袋,去吧。

上午,天天坐在座位上面玩積木,關安榕擺弄了一下自己的老是弄不好,就湊過來看天天,你在搭什麼?

巴黎鐵塔,天天看也不看他。


哇!關安榕很驚訝,你會嗎?

天天不說話了。

被忽略的關安榕靜靜看了一會兒,無論如何看不出來那是巴黎鐵塔,於是不甘寂寞地伸手去抓天天桌子上的積木。

天天轉過身想用手臂護住,可是關安榕力氣大一些,直接推動了天天的手臂將積木撞倒了。

啊哦,關安榕發出可惜的語氣,神情卻挺高興。

天天看他一眼,蹲下來撿灑在地上的積木。

關安榕說:我幫你啊。隨後也跟著蹲了下來。

可是天天動作快,已經把那兩個積木給撿了起來,起身的時候肩膀剛好撞在了蹲下來的關安榕臉上。那一下撞得不重,可是關安榕往後仰頭,後腦勺就正撞在了桌腿上。

他嘴一扁,眼睛立即就泛了紅。

天天轉頭看他,說:誰哭誰是傻子。

關安榕聽到天天這麼說,立即用力吸了一下鼻涕,瞪大眼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嘴巴撅起死死忍住不哭。

天天站起身在座位上坐了下來,在看到關安榕也起身坐下來之後,問他道:昨天那個是你媽媽嗎?

關安榕小朋友正在伸手摸自己的後腦勺,想摸摸是不是鼓起來了,突然聽到天天跟他說話,頓時被轉移了注意力,朝他看過去說道:是啊,我媽媽最漂亮了。

天天了一聲,接下去沒有表示了。

關安榕不滿意他就這麼一句評價,於是追著問道:你說我媽媽漂亮嗎?

天天繼續搭他的巴黎鐵塔,漫不經心回答道:還行吧。隨後又說了一句,肯定沒我媽媽漂亮。

關安榕說道:你都沒有媽媽。

天天停下動作,轉過頭看著他,淺粉色的小嘴唇不高興地翹了起來。

關安榕還說:本來就是啊。

天天轉回頭看著桌面的積木,愣了一會兒對坐在他另外一邊的小女孩說:我跟你換座位好不好?

小女孩立即就答應了,不過充滿關懷地問了一句:為什麼啊?

天天說:我討厭關安榕,不想跟他一起坐。

關安榕自然聽到了,他瞪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等到天天跟那個小女孩換了位置,他才低下頭繼續擺弄積木,同時自言自語地說道:我也討厭你。

下午來接天天放學,淩旭依然沒能幸運地再次見到趙菲妍,只是看到關安榕小朋友上了一輛奧迪的越野車,頓時失落地深深歎了一口氣。

牽著天天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淩旭聽到天天說:昨天那個就是關安榕的媽媽。

早已經預料到的事情,淩旭心裡倒沒有那麼想不開,他說:算了,趙菲妍也不怎麼樣。

趙菲妍不怎麼樣,這是淩旭自我安慰的話沒錯,不過在中學那幾年,他也確實對趙菲妍感到有些無力。不是趙菲妍說不定也是一件好事,他相信他的老婆一定是個比趙菲妍更漂亮,更溫柔的女人。

然而他卻忽略了一件事,哪怕他的老婆是個女神,他們也已經分開了。

除了趙菲妍,更另淩旭感到介意的另外一件事,就是淩易昨天明明說好了今天會來找他的。

淩旭把聯繫方式留給了淩易,可直到他都離開了,才想起自己傻乎乎的沒有向淩易要過電話號碼。如果今天淩易不來找他,他也沒有任何辦法。

一直到晚上九點,蛋糕店該關門了。

除了淩旭,最後離開的收銀小妹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提著包站在蛋糕店門前對淩旭說:淩哥,我走了,記得關門哦。

淩旭正在衛生間刷牙,了一聲算是回答了。

小妹拉開玻璃門出來,正碰到一個穿著西裝身形修長的男人要推開門進去。她愣了一下,說道:關門了。

男人對她說:我找淩旭。

小妹抬頭看到他的臉,稍微愣了一下,隨後大聲喊道:淩哥,有人找你!

淩旭吐出嘴裡的水,抬起頭來看著鏡子正在奇怪誰會這個時候來找他,隨即便猛然意識到,應該是淩易來了。

把牙刷和杯子放下,嘴邊一圈牙膏都來不及擦乾淨,淩旭就從裡面沖了出來。

淩易這時已經進了蛋糕店,正在四處打量。

淩旭大聲喊了一聲:哥!

淩易朝他看過來。

收銀小妹於是對淩旭說:我先走啦。

淩旭點點頭,對她揮了揮手。

淩易回頭看了一眼離開的小姑娘,隨後又轉向淩旭,你就住這裡?

淩旭點頭,引著淩易去休息區的座位旁邊坐下。

淩易對他說:先去把臉擦乾淨。

淩旭聞言伸手抹了一下嘴,抹到一手的牙膏,於是連忙說道:哦,等我一下。

在淩旭回去衛生間洗臉的時候,本來在房間裡面的天天聽到了動靜,從屋裡走了出來,小心翼翼地站在走廊通往外面店鋪的地方張望著。

淩易本來就在觀察著周圍的環境,這時一眼便見到了偷偷看他的天天。

天天記憶力很好,他見過淩易一次直到現在還記得。可是那次見面實在說不上什麼美好的記憶,而是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委屈,所以他充滿了防備地看著淩易,並沒有過去。

淩旭從衛生間裡出來,看到天天站在那裡張望,於是一把將他抱起來扛在肩上朝著淩易走過去。

天天掙扎了一下,沒能讓淩旭放開他。

淩旭卻心情很好,他急著讓淩易知道他有個這麼可愛的兒子,肩上扛著天天走到淩易旁邊,把孩子放在面前一個空椅子上,然後對天天說道:叫伯伯。

天天沒張嘴。

淩旭知道他性格有些彆扭,伸手撥亂了他頭髮,對淩易說道:哥,這是我兒子,淩天睿。叫他天天就好。

淩易看著天天,沉默片刻後才對他說道:你好。

天天稍微有些抗拒,大概還是在記仇。

淩易看了他一會兒,抬起頭對淩旭說:你就住在這種地方?

淩旭一聲,到了現在,他習慣了這個環境,倒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太不妥的。

淩易站起身,說道:我看看。

說完,他朝著裡面房間走去。

淩旭正要跟上去,突然發覺被天天給拉住了衣擺。畢竟是個小孩子,就算平時臭屁了一點,在面對陌生人的時候還是會覺得不安。淩旭笑了笑,伸手把天天抱起來,說道:不怕,那是爸爸的親哥哥。

抱著天天一起跟了過去,他見到淩易站在他們房間門口卻沒有進去,只是朝裡面看著。

你們兩個住這一間?淩易問道。

淩旭應了一聲,他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對不對,淩易那句話裡面大概是帶這些憐憫的味道吧?他過得不好,自己也知道,可是他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過成今天這樣子。

淩易接下來卻說了一句:你不記得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怎麼一個人把悅購吞了,怎麼讓我弟弟淪落在外面過這種日子?

淩旭被他問得一愣,這該怎麼說呢,他並沒有怎麼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因為他相信他哥,他哥向來對他都最好了,不可能這麼對他。可是與此同時,他也不止一次疑惑過,不明白為什麼父母分開了,父親就能夠徹底將他遺忘,悅購那麼大一份家產,沒有分一絲一毫給他。

但是現在淩易這麼問了,淩旭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做何表情,只能愣愣看著淩易,把疑問都寫在臉上了。

淩易一隻手搭在門側,忽然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才緩緩說道:因為你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


淩旭懷裡還抱著天天,他一時間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不對,準確地說是他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確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他疑惑地看著淩易。

淩易繼續說道:你是你媽媽跟別的男人生的孩子,你不該姓淩。

這一回淩易說得夠清楚了,淩旭臉上除了驚訝,還有倉皇無助,他甚至愣愣地看了懷裡的天天一眼。

天天則並不是太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很久以來很多事情,淩旭都在努力讓自己撐下去。他失去了那段記憶,對他來說就好像是被人從過去帶到了一個未知的世界,雖然還是那個世界,可是他的身邊已經不見了那些人,或者說那些人並不是他們本來應該的樣子了。

有了一個兒子,住在陌生的地方給人打工,媽媽不見了,哥哥不搭理他,爸爸去世了,對於一個從小受著寵愛的家境優越的高中生來說,每一件都很可怕。可是他還一直硬撐著,甚至在知道爸爸去世之後,也只是痛快哭了一場,然後告訴自己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但是在這一秒,從最疼愛自己的哥哥嘴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淩旭覺得自己有些撐不住了,這大概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甚至打了個寒顫,雙腳一軟膝蓋彎了下去。

淩易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另一隻手幫他抱住了孩子。

淩旭死死握住淩易的手,用力哽咽了一下讓自己能夠順暢地說出話來,他問淩易:你說的是真的?

淩易平靜地點了點頭。

12

過去那些讓淩旭覺得疑惑的,想不明白的事情好像一瞬間都得到了答案。

高三時跟爸爸離婚帶著他匆忙搬走的媽媽,突然與家裡人斷了聯繫的他,還有把他當做陌生人的哥哥。

現在雖然淩易還扶著他,可是淩旭沒來由心慌起來,他覺得就算淩易真的鬆開手把他丟下,好像也並沒有什麼不應該的。

然而在淩旭做出反應之前,淩易先說道:去坐下吧。

淩旭覺得慢慢回過神來,他點了點頭,走到床邊坐下,也順手將天天放在了床上。

天天有些受了驚嚇,他被放在床上之後,就跪著伸手來抓淩旭的手臂,想要看他到底是怎麼了,他以為淩旭哭了。

但是淩旭並沒有哭,不像上一次聽到爸爸的死訊哭得滿臉的眼淚鼻涕,這一回他只是臉色蒼白,神情帶著些無助的恐慌。

看在淩易眼裡,卻像是比上一次的狀態還要糟糕。

天天拉他手臂,他就轉過頭去看他,聽到兒子語氣裡帶著慌張,喊道:爸爸?

淩旭於是伸手將他緊緊抱在懷裡,臉埋在他肩上,重重吸了一下鼻子。他從來沒有試過這麼無助,甚至需要到一個小孩子身上尋找依靠。

天天難得乖巧地任由淩旭抱住他,完全沒有掙扎。

淩易站在床邊靜靜看著他們,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們出去說吧。

淩旭抬頭看他。

淩易怕淩旭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補充道:把孩子留在房裡。

淩旭這才明白過來,淩易的意思是這些話還是不要讓小孩子聽到比較好。他自己想不到那麼周全,可是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於是點點頭站起來,將天天放在床上,打開電視讓他自己在房裡看電視。

淩旭與淩易走到外面店鋪裡的休息區坐下。

整個店鋪只開著蛋糕展示櫃內側的照明燈,所以顯得燈光幽暗,不過正適合兩個人安靜地坐下來聊天,也不會引起外面經過的人的注意。

面對著淩易,淩旭還是試探著小聲喊了一聲:哥?

就算第一次在悅購廣場淩易對他視而不見,他也一直堅信只是淩易在生他的氣而已,等他乖乖向淩易道歉,對方氣消了,他們一定能夠和好。

可是現在,淩旭卻什麼把握都沒了。

他不是爸爸親生的,這件事對他來說仿佛天方夜譚,雖然他相信了,可是理智上他卻並不接受,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淩易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身體前傾,朝他伸出一隻手來。

淩旭愣了一下,不知道淩易要幹嘛,下意識想要往後躲的時候,淩易卻只是伸手撥了一下他的頭髮,又收回手去。

剛才他在天天的肩上亂蹭,頭髮都翹起來了一撮。

淩易緩緩說道: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不必那麼緊張。

過去的事情?

在淩易看來是過去的事情,對於淩旭來說,卻是擺在眼前剛剛知道的真相。他驚恐不安,但是這種驚恐不安的情緒,他或許在十八歲高三那年就已經經歷過一次了,在淩易看來,再一次為了它如此痛苦,顯然是沒什麼必要的。

爸爸都不在了,淩易再次開口。

爸爸不在了,也就意味著不需要面對。那麼當年他們面對這個事實的時候,爸爸又有多麼痛苦呢?淩旭發現自己不敢去想,因為這實在有些可怕。

他有些恍惚,出神地朝著玻璃窗外面看去。

淩易靜靜看他,過了足有兩分鐘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後來淩易站起身來,緩緩走到淩旭面前,伸出一隻手按著他的頭讓他靠在自己身上,輕聲說道:都過去了。

淩旭一直沒有流下來的眼淚在哥哥難得的溫柔之下猛然爆發,他抱住淩易的腰,把臉埋在他的小腹上,無聲地痛哭起來。

哭了好一會兒,淩旭的情緒冷靜下來了,他在淩易那身昂貴的西裝上面把眼淚和鼻涕都給擦了擦,抬起頭來看著他,問道:你還是我哥嗎?

淩易看一眼自己一片狼藉的衣服,反問道:你說呢?

淩旭連忙說:我說當然是啊。

淩易不置可否,鬆開了淩旭打算回到對面坐下,可是淩旭卻拉住了他,說道:哥,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淩易用拇指抹了一下他眼角還殘留著的淚水,說道:有些事情還是你當時告訴我的。

那時候淩旭高三,而淩易已經大四了,因為在實習,所以沒有住學校,每天下了班淩易都是直接回家裡。

當時正是淩旭十八歲的生日。生日當天是週五,過去每年淩旭都會邀約同學一起慶祝生日,但是因為當時高三,許多人都沒時間陪他去慶祝,於是淩旭便跟家裡人約好了,大家晚上一起出去吃飯給他過生日。

下午放了學,淩旭騎著自行車從學校出來,被一個中年男人給攔住了。那個男人身邊停了一輛寶馬,在當時買得起寶馬的人還並不是那麼多。

中年人先是向淩旭問路。

淩旭熱心地給他指了路之後,男人丟了一根煙給他。淩旭看到是根好煙,就伸手接了下來,還讓男人幫他點了火。

男人在這時突然問他道:你是叫淩旭吧?

淩旭愣了一下,奇怪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名字?

男人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小時候我就見過你,我是你媽的朋友。

淩旭半信半疑,不過還是笑了笑,爽朗地喊道:叔叔好。

接著那個男人就上車開著他的寶馬離開了。

這件事情淩旭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然而沒想到這只是一個開端。

那天晚上,全家人一起去市區一家挺有名氣的中餐廳吃飯。

淩旭本來心情很不錯,因為是他的生日,而且一回家就收到了哥哥送他的生日禮物。可是直到他們在餐廳裡吃飯吃了一半的時候,淩旭才察覺父母有點不對勁。

因為他看到媽媽給爸爸夾菜,可是爸爸有個很明顯的拒絕動作。

淩旭當時愣了一下,偷偷轉頭朝淩易看去,可是淩易卻好像什麼都沒看見似的。

那天吃完飯回去,淩旭關在淩易的房間裡面,問他:爸媽是不是吵架了?

淩易從衣櫃裡面翻找換洗衣物,正打算去洗澡,聞言說道:我不知道,你自己去問啊。

不知道怎麼問,淩旭一邊說著,一邊低頭玩他的新手錶。手錶是淩易送他的生日禮物,從初三那回把禮物轉送趙菲妍惹了淩易生氣之後,淩旭再也不敢隨意處置淩易送他的東西了。


不過這塊手錶他確實很喜歡。

淩易拿好了衣服,朝衛生間走去。

沒想到淩旭也跟了進去,在他身後絮絮叨叨說道:你說好好的怎麼會吵架呢?爸爸可能最近更年期了,脾氣有點古怪。

淩易站在淋浴噴頭下面,一隻手放在水閥上,說道:我也覺得是,好了嗎?你可以出去了。

淩旭說:不聊會兒了?

淩易對他說:我要洗澡了。

淩旭無所謂地說道:你洗你的,我又不打攪你。

淩易聞言,直接當著他的面把衣服和褲子給乾脆地脫掉,然後打開了淋浴頭。

淩旭吃了一驚,嘴裡鼓著氣踮起腳湊近了去看,然後——”一聲拖長了音,對淩易豎起拇指,說道:贊!接著就拉開門跑了出去。

然而淩旭沒料到,那只是個開頭。

接下來他就時不時能看到爸爸和媽媽之間出現爭吵,而那個開寶馬的男人也不止一次出現在淩旭面前。

對於陌生人,淩旭剛開始是抱著戒心的。

可是有一次,淩旭跟幾個同學站在學校門口,那個男人對淩旭說要請他們喝飲料。

淩旭沒有答應,而跟他一起的湯力他們立即就說好啊。

中年人去對面小超市,給他們一人買了一罐可樂,可樂是他們自己進去超市拿的,男人只是在門口付錢,淩旭覺得沒什麼問題,這才放心喝了。

之後淩旭跟男人聊了幾句,男人說他在學校對面開了一個茶樓,所以最近經常在這裡碰到淩旭。

而且淩旭知道那個男人名字叫做曹博航,他本來是當地人,不過後來出去外面做生意了,今年剛剛回來。

因為曹博航對淩旭跟他同學出手很大方,所以淩旭一開始對他是很有好感的。

有天下晚自習的時候,淩旭覺得餓了,於是給淩易發短信說:哥,出來請我吃燒烤。

淩易過了十幾秒便回復道:先烤,我就來。

於是淩旭笑嘻嘻跑學校門口去烤燒烤了。

那時候他和趙菲妍關係已經淡了,本來兩個人就沒有正式在一起過,最狂熱的時候無非就是初三到高一、高二那段時間,時間久了,淩旭自己都覺得沒意思,不再花心思去追趙菲妍了。

因為是約了淩易,他也沒叫其他人,因為淩易並不是容易相處的性格,他幾個好哥們兒都覺得淩易太嚴肅了,平時很少相處。

淩旭一個人點了十多串燒烤,讓老闆先給他烤著,自己在燒烤攤旁邊的小凳子上坐了下來。

學校離家不算遠,淩易過來最多就二十分鐘時間。

等老闆把肉烤熟了,淩易差不多也該到了。在烤好的肉串被端到淩旭面前的時候,他看到籠罩在旁邊的身影,以為是淩易到了,抬起頭去喊道:哥,來啦?

結果一看到臉,他才發現根本不是淩易,而是曹博航。

曹博航不知道什麼時候到的,見到淩旭笑著伸出手來想要搭在他肩上,卻突然被人從旁邊一把抓住了手腕,聽到一個冰冷的聲音問道:你要做什麼?

淩旭聞聲轉頭去看,見到路燈下面修長的人影正是剛剛趕來的淩易。

13

淩旭站了起來,他看到淩易對曹博航的態度不怎麼友善,他急著解釋道:哥,這個曹叔叔是媽媽的朋友。

淩易聞言,緩緩鬆開了手。

曹博航聽到淩旭喊哥,仿佛也明白了淩易的身份,他笑了笑,說:原來你約了你哥一起吃東西啊,那我不打擾了。本來還說請你吃燒烤的。

淩旭於是笑著跟他揮揮手,謝了啊。

曹博航轉身離開了。

等他走遠了,淩旭卻發現淩易一直盯著曹博航的背影看,他奇怪地問道:哥?你認識他?

淩易垂下目光,心裡不知在想什麼,片刻後才對淩旭說道:快點吃,吃完了回去了。

淩旭拿了一串烤羊肉遞給淩易,你也吃點啊。

不吃,淩易說。


吃嘛,淩旭硬是往他的嘴裡塞。

淩易想說,結果一張開嘴就被淩旭把羊肉塞了進來,無可奈何只好伸手接住了。

那天晚上和淩易一起吃了燒烤高高興興回到家裡,淩旭一進門卻發現氣氛有些不對。

爸爸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冷著臉看電視。大概根本沒看進去吧,淩旭看到他不停換台,平時最喜歡的球賽也沒有多看一眼。

淩旭他們回來,爸爸也並沒有理他們。

隨後淩旭發現媽媽並不在家。他下了晚自習又在外面吃了東西,這時候回到家,已經快晚上十點了,媽媽不可能這麼晚出去。

淩旭找了一圈沒見到人,回到客廳問爸爸:我媽呢?

爸爸並沒有理他。

淩旭伸手在爸爸面前晃了一下,大聲喊道:爸!媽呢?

爸爸突然怒道:滾開!

淩旭一下子就愣了,因為他爸爸很少會這麼凶他,就連媽媽氣急了罵他的時候,爸爸也會維護他幾句。

淩易這時上前來拉開淩旭,對爸爸說道:你凶他做什麼?又不關他的事。

爸爸抬起手來揉了揉臉,對淩旭說道:去睡覺吧,明天還要上學。

淩旭遲疑一下,可還是問道:我媽去哪兒了?

爸爸說:去你外婆家了,她沒事,你放心睡覺吧。

話是這麼說,淩旭躺在床上卻根本睡不著,他翻來覆去,後來起床想要去上廁所,結果將門擰開一條縫的時候,聽到外面客廳傳來了爸爸和哥哥說話的聲音。他湊在門邊想要聽聽他們在說什麼,可是因為還開著電視,所以根本聽不清楚。

淩旭覺得心情有些糟糕。

第二天中午放了學,淩旭本來打算去外婆家裡找媽媽,結果他剛剛走出校門,就聽到路邊的寶馬車在用力按喇叭。

他轉頭過去看,見到曹博航正坐在汽車駕駛座上,而副駕駛上面則坐著他的媽媽。

這一天對於淩旭來說,可以說是改變他人生軌跡的一天。

當時他看到那個情形就已經覺得不對了,雖然他說不上來是什麼不對,可是在媽媽打開車門叫他上車的時候,他怎麼也不肯。

曹博航情緒有些激動,見到淩旭死活不願意上車,於是對他說道:小旭,我才是你爸爸!

淩旭瞪著那個男人,冷冷罵了一句神經病,轉身就跑掉了。

然而往家狂奔著的淩旭卻覺得自己手腳都是冰涼的,甚至隨著他跑動,眼前的景色上下晃動也顯得很不真實。他不相信那個男人的話,可是他同時又覺得害怕,因為家裡面那種奇怪的氛圍不是一、兩天了,他知道爸媽在爭吵,也知道爸爸的情緒很暴躁,這些都是因為媽媽引起的,他很害怕,對此很不安。

回到家時,淩旭發現家裡一片狼藉,爸爸赤紅著眼坐在客廳裡面,雖然看到了他,可是也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時淩易還不在,他在公司實習還沒有下班。

淩旭覺得害怕,他躲到了門外,給淩易打了個電話,然後不安地在樓道徘徊著,等待淩易回來。

淩易從公司請假,急急忙忙趕回家,淩旭跟著他進屋,聽到爸爸說的第一句卻是:她說淩旭不是我兒子,不是跟我生的。

淩旭渾身冰涼,他抓著淩易一隻袖子,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淩易轉過頭看他一眼,抓住了他的手,然後對爸爸說道:爸,先冷靜一下吧。

有很多事情,淩易本來不想當著淩旭的面說,害怕他受不住這種打擊,可是事到如今,這件事已經被攤開在了淩旭面前,就是淩易想要他再回避,也已經無路可避了。

那天淩易勸了爸爸許久,淩旭就一直坐在旁邊聽著,他第一次在自己家裡這麼坐立不安,害怕爸爸下一句話就是喊他滾。

晚上媽媽回來了一趟,說要接淩旭走。

淩旭說什麼也不肯跟她走,抓著淩易的手臂躲在他身後,不管媽媽說什麼他都不答應,後來爸爸媽媽差點打了起來,還是淩易把人勸開的。

媽媽的項鍊被扯斷了,頭髮也亂七八糟的,最後還是沒能帶走淩旭。

可是即便是留在了這個家裡,淩旭的處境也並不好受,他那天一整晚都沒有睡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哭了一場,隨後又覺得自己沒出息,坐在床上發呆到了早上。

然而沒想到的是,爸爸和淩易兩個人也聊了一個晚上,早上剛起床,淩旭就聽到爸爸跟他說今天不用去上學了,他們要去做親子鑒定。

淩旭並不想去,他說:爸爸,你也覺得我不是你兒子?

爸爸滿臉憔悴,鬍子也沒心情刮過,他並不想對淩旭發脾氣,也沒有辦法毫無芥蒂地像過去那樣寵著他,他只是說:先去做了鑒定再說吧。

淩旭搖搖頭,看了一眼淩易,隨後跑回房間把自己關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淩易過來敲門。敲了好一會兒,淩旭才把門給他打開。

淩旭繼續回到床上趴著,淩易則坐在床邊,對他說道:起來,跟爸爸去做鑒定。

不去,淩旭說,我本來就是爸爸的兒子,做什麼鑒定?


淩易伸出手,溫柔地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髮,然後說道:你必須要去,不管是不是,你都得要去,明白嗎?

不管淩旭是不是爸爸的孩子,他們都必須邁過去這道坎。

淩易陪著淩旭坐了半個多小時,淩旭還是答應了去做鑒定。

鑒定結果要等半個月左右才能出來,在等待結果的這段時間裡,淩旭依然是住在家裡,不過爸爸很少回家,或許是因為沒辦法面對他,所以儘量少見面來避免尷尬。

淩旭時不時便會產生一種被全世界所拋棄的感覺,還好這些日子淩易一直陪在他身邊。

鑒定結果出來的那天,淩旭並沒有立刻得到消息,他甚至沒有見到爸爸,一切都是淩易轉告他的。

淩旭坐在沙發上,淩易本來在他的對面,可是突然站了起來坐在他旁邊,伸手摟住他的肩膀,歎一口氣說道:結果出來了,你和爸爸並不是親父子。

淩旭整個人都愣了,呆滯地看著面前的茶几。

淩易手上用了些力,說:別這樣,天還沒塌下來。

淩旭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他雙腳踩在沙發上,用手臂抱住膝蓋,埋著臉將自己蜷縮起來。

淩易手心貼在他後背,輕柔和徐緩地安撫著他。

再後來,爸爸和媽媽離婚,淩旭儘管再不情願,也只得跟著媽媽離開這個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當時他已經跟著媽媽回去外婆那邊住了,一天晚上他把淩易叫了出來,陪他喝酒。

淩旭平時跟朋友在外面抽煙喝酒什麼都來,但是這種借酒澆愁確實還是第一次。他們兩個幾乎都沒說什麼話,後來淩旭喝醉了,或許抱著淩易哭著喊過哥哥,但是他都不記得了。

因為沒過兩天,淩旭的媽媽就給他辦了轉學,帶著他離開了這個城市。

之後你們一家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在蛋糕店昏暗的燈光下,淩易緩緩說道,只是爸爸生了一場大病,在那之後身體一直不好,沒過幾年又一場急病便去世了。

淩旭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算了,淩易這樣說道,你現在想那麼多也沒有意義,爸爸已經走了,他就算是再生氣再難過,也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了。

淩旭怔怔看他,然後點了點頭。

沉默片刻後,淩旭突然問道:我走了之後就沒有再回來過嗎?

淩易抬起手輕輕碰了一下鼻尖,回答道:你回來的時候,已經結婚有了孩子了。

淩旭深吸一口氣,原來這樣,那我離開之後發生的事情,看來是暫時沒辦法知道了。

還有很多事情他想要知道,比如說這些年發生了什麼,孩子的媽媽是誰,他的媽媽和那個所謂的親生父親又怎麼樣了。但是這些事情相比起眼前淩易告訴他的事實,好像又顯得沒有那麼重要。

光是爸爸去世和他不是爸爸的親兒子這兩件事,就已經需要很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消化掉。而現在剛剛知道真相的淩旭,無法抑制地對他母親產生了一種近似於痛恨的情緒,他並不想見到她,更不想去見那個男人,在他看來,是他們毀掉了他的生活。

其實淩旭還有很多應該覺得疑惑的地方,但是在這個時候,他反倒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不管怎麼樣,他找到了哥哥,目前來說這是最令他值得安心的一件事情。

淩易離開之前,問淩旭道:你現在住這裡?要不要跟我搬回去住?

淩旭說:我回去過,可是他們說你們已經搬走了。

搬了很久了,淩易告訴他,我現在一個人住。


淩旭聞言愣了一下,哥你還沒結婚?他以為像淩易這個年紀,又這麼好的條件,一定早已經有了老婆孩子了。

淩易應道:是啊。

淩旭其實真的有些心動,如果能搬過去跟淩易住,肯定要比住在蛋糕店後面的小房間舒服多了,可是即便是心動,要搬走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決定的事情,老闆娘收留了他那麼久,他也不能那麼沒有責任心,於是只好對淩易道:我想一想,總得把這邊先安排好了。

淩易道:隨便你吧。

說完,淩易就從蛋糕店離開,外面他的司機把車子停在蛋糕店門前,已經等了他好一會兒了。

淩旭看著淩易離開,把頭抵在玻璃門上平復了一會兒情緒,才進去將蛋糕店大門鎖上了。

14

送走淩易,淩旭轉身要回房間的時候,看到天天正站在走廊的入口處看著他,也不知道在這裡站了多久了。

淩旭這時候見到天天,沒來由覺得心裡一陣酸澀,他走過去把天天抱起來,說道:該洗澡睡覺了。

天天遲疑了一下,抬起手臂環住了淩旭的脖子。

淩旭帶著天天去洗了個澡,擦乾淨了把人丟在床上,湊近了去聞了聞,軟軟的小身子香噴噴的,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天天有些彆扭,片刻後還是把頭靠在了淩旭手臂上,低聲說道:那個伯伯是壞人嗎?

淩旭摸了摸他頭頂,說:不是啊,他是爸爸的哥哥,他最好了。

天天說:可是那時候他不理你。

淩旭也回憶起來那時候淩易冷淡的態度,有些茫然,不過很快他為淩易找到了藉口,因為有誤會嘛,分開那麼久了。

天天也不懂什麼誤會之類的,他只是靜靜聽著,然後心裡默默地不開心。

淩旭突然問道:我們搬去跟伯伯一起住好嗎?

天天朝他看過來,啊?

淩旭說:一起住啊,爸爸從小就是跟他一起住的,現在再加上你,我們三個人一起住。

天天開始搖頭,我要跟媽媽一起住。

淩旭一時間噎住了,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可是媽媽在哪裡啊?

天天沒說話。

誰也不知道媽媽在哪裡,一個從來沒見過自己老婆,一個從來沒見過自己媽媽,這時候都陷入了各自的想像中。

在長時間的安靜過後,淩旭說道:再看吧,不急這一、兩天。說完,他轉過頭去看到天天已經睡著了。

把天天的頭挪到枕頭上,淩旭翻了個身也閉上眼睛睡覺了。

第二天在幼稚園,小朋友們玩小魚追小蝦的遊戲。

剛開始天天是小蝦,小魚關安榕在後面怎麼都追不上他;後來兩個人對調,關安榕每次一開始跑,天天就繞到側面他要返回原位的道路上去堵他,結果一下就把他抓到了。

於是再次輪到關安榕追天天的時候,他就開始覺得不服氣,等到音樂聲一停止,便猛然朝前面撲過去,結果把天天給撲倒在地上,自己也跟著摔了下去。

天天還被關安榕給壓在地上呢,一轉頭就看到關安榕皺起一張臉大哭起來,他剛才額頭碰在地面上,這時候髒兮兮鼓了起來一個疙瘩。大概是因為痛又受了驚嚇,所以哭得非常傷心,眼淚和鼻涕一起流了出來。

天天眼見著關安榕哭得鼻涕吹起了一個泡泡,然後自己根本來不及躲,那個泡泡就炸開了,鼻涕濺了他一臉,本來就不開心的天天頓時更不開心了,他乾脆嘴一扁也哭了起來,翻個身用力把關安榕給推開。

關安榕被他手肘打到臉上打痛了,於是一揮手也朝他打過去,兩個小孩子在地上打了起來。

雖然很快被阿姨給拉開了,可是剛才摔那一跤,關安榕額頭撞破了,天天的手肘和膝蓋也在地上擦破了。

下午淩旭去接兒子的時候,被老師請進了教室,給他交代孩子是怎麼受傷的。

一聽說兒子被揍了,淩旭立即便瞪著關安榕,你動手打人?

關安榕傷傷心心哭了一天了,這時候又哭了起來,是他先打我的!

淩旭倒還不至於那麼蠻不講理,他轉頭去看天天,天天則垂著頭一副什麼都不想說的模樣,對於是誰先打誰的,他好像都覺得無所謂。

淩旭揪了一下他的頭髮。

天天抬起頭來看他一眼。

唉,淩旭突然暗自歎一口氣,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看向老師,小孩子打架怎麼了?又沒打斷胳膊打斷腿的,小打小鬧沒關係吧?

老師愣了一下,心說我還不是害怕你們家長追究責任,面上卻是笑了笑說: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孩子還小,稍微教訓一下就行了。

淩旭戳戳天天的臉,以後不許欺負同學,聽到了沒?

天天沒說話。

淩旭隨後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不過有人敢欺負你就給我狠狠得打!

他話音剛落,關安榕一下子蹦了起來,大聲喊道:媽!

淩旭猛然轉頭看去,見到果然是趙菲妍站在了教室門口。

關安榕撲到了趙菲妍的懷裡,他額頭上的傷比較顯眼,趙菲妍一眼就看到了,頓時心疼地說道:怎麼了?碰到了?

見到了媽媽,關安榕小朋友格外嬌氣,眼看著又開始吹鼻涕泡泡了。

天天依然一句話沒說,雖然低著頭,可是目光是看向關安榕他們那個方向的。

老師簡單給趙菲妍說了一下兩個孩子打架的事情,趙菲妍朝著淩旭他們看過來,隨後也是一愣,說道:淩旭?

上一回只是遠遠看了一眼,並沒能看得很清楚,這一次這麼近可以細細觀察,淩旭發現趙菲妍跟十多歲的時候比起來還是老了些,畢竟也是二十六、七歲的人,當然不可能還是青春少女的模樣,可是人卻仍然漂亮,再加上穿著一條修身的連衣裙,手裡拿著精緻的小提包,一看便是生活優越保養得當的模樣。

可是淩旭呢?他從蛋糕店匆匆出來,上身t恤,下身是條剛過膝蓋的短褲,腳底下踩著拖鞋,一身皺巴巴的,黑色t恤還沾了些沒拍乾淨的麵粉,再加上亂糟糟的頭髮,看起來實在有些落魄。

他中學幾年都是學校的風雲人物,總是穿著乾淨漂亮的運動服,頭髮也仔細打理過,一看到趙菲妍看自己,頓時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轉過頭去看到天天還低著頭,他不自在地抬手抓了一下臉,心想自己大概是讓兒子覺得丟臉了。

趙菲妍先是驚訝,不過隨後客氣地笑了,說道:好久不見了,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

淩旭抓住天天的手,說:我接兒子。

趙菲妍朝天天看來,有些詫異,你結婚也挺早的嘛,兒子都這麼大了。

淩旭乾笑兩聲。

關安榕在趙菲妍懷裡,覺得受到了冷落,委屈地喊道:媽媽。

趙菲妍連忙低頭哄了哄他。

淩旭覺得尷尬,雖說他和趙菲妍應該算是挺熟的,可是面對一個二十七歲成熟的趙菲妍,和那個漂亮有幾分嬌氣的仿佛校園小公主一般的趙菲妍,始終是不一樣的。他猶豫了一下,說道:小孩子打架,沒什麼關係吧?

趙菲妍剛開始其實是有點不高興的,但是當著淩旭的面,至少表面功夫是會做夠的,她微笑著說:小孩子吵吵鬧鬧很平常,不用管他們。不過她隨後便對關安榕說:以後不許再跟同學打架,聽到了沒?

關安榕看向天天。

天天瞟他一眼就轉開了視線。

趙菲妍和淩旭一人牽著一個孩子往幼稚園外面走去。

在路上,趙菲妍問道:你這些年怎麼樣啊?大家一直都沒你消息。

淩旭含含混混地說道:就那樣吧。

當時淩旭突然父母離婚,他跟著母親遠走,這些事情班上人幾乎都知道,趙菲妍也知道,沒好當著面問,只是斷斷續續與他聊著這些年的生活。

淩旭腦袋裡一片空白,又不能跟趙菲妍說自己的情況,便一直嗯嗯啊啊地應著,實際上什麼都沒說。

趙菲妍大概也看出來他過得不怎麼好,見他不肯說,便不仔細追問了,只是走到幼稚園門口的時候,對他說道:對了,下周我們班有個同學會,你知道嗎?

淩旭一怔,搖了搖頭。

趙菲妍說:你到時候也來吧,大家很久沒見到你,你那時候走得那麼突然,都挺想你的。

淩旭聞言笑了笑沒說話。

趙菲妍留了他的手機號碼,隨後對他說:我老公還在等我們,先走了啊。

淩旭牽著天天的手,站在原地跟她說了一聲:“bye——”

被趙菲妍給牽著離開的關安榕,一路上還不斷回頭張望這邊,直到被他媽給塞進了路邊停著的奧迪車。

淩旭看到了坐在駕駛座的男人,一個很普通的男人,看起來三十左右的年紀,微微有些發胖。

他突然有些惆悵,說不出的惆悵。

唉,淩旭歎著氣蹲在了地上,雙手胡亂扒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抬起頭來看到天天正在看著他。

淩旭對天天說:是不是覺得我們有點丟人?

天天搖了搖頭。

淩旭雙手撐著臉,問他:嫌爸爸窮嗎?

天天還是搖頭。

淩旭說:嫌也沒有辦法啊,誰叫你是我兒子呢?不是說爹不嫌兒醜,兒也不能嫌爹窮嗎?我都不嫌你醜了,你也將就一下吧。

天天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不想關安榕在額頭上的傷口那麼明顯,天天的手在手肘上面,現在淩旭蹲下來就能清楚看到了,除了手肘,膝蓋也有一點擦傷。

淩旭對他說:痛不痛?我背你吧。

說完,他蹲著轉了一個方向,背對著天天,拍了一下自己的後背。

天天趴在了他的背上,伸手抱住他脖子。

淩旭背著他站起來,緩緩朝前面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打架可以,但是別打太狠了,你把人給打傻了或者打殘了,我可賠不起,就只能夠代替你去坐牢了。以後我去坐牢了,就沒人送你上下學,晚上也沒人陪你睡覺了。一個人敢睡覺嗎?

天天低聲說:好黑。

淩旭說道:是啊,那麼黑,我都要抱著你才睡得著,你一個人怎麼睡?所以我一定不能坐牢,你也下手穩著點,挑肉多的地方打,知道了嗎?

哪裡肉多?天天問道。


淩旭說:屁股啊。他一邊說著,還一邊捏了一下天天的屁股,你看,多有彈性。

天天安靜地把下頜貼在他肩上。

淩旭用脖子蹭了一下天天柔軟的頭髮,說:想吃什麼?爸爸帶你去吃。

他從蛋糕店出來的時候,今天最後一批糕點已經進了烤箱了,他只需要在晚上蛋糕店關門之前趕回去就行了。

可是天天靠在他肩上,沒有說話。

淩旭往前面走了一截,看到路邊一家新開張的火鍋店,頓時覺得自己肚子餓了。

吃火鍋嗎?他問天天。

天天上下晃了晃小腦袋,算是同意了。

淩旭背著他正要朝街對面邁出腳步,又突然停了下來,等等,他說,騰出一隻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褲子口袋,裡面只有一百塊錢。

他換了一隻手,繼續翻找口袋。

天天抬起頭來,問道:吃火鍋嗎?

等一下,淩旭摸完了口袋沒有再找到錢,猶豫著掏出來手機,給淩易打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接通,淩旭聽到淩易低沉的聲音傳過來,什麼事?

一瞬間有了回到高中的感覺,淩旭說道:哥,請我吃火鍋吧?

淩易沉默一下,似乎是在向秘書詢問行程,隨後對淩旭說道:你在哪裡?

淩旭說:在蛋糕店附近。

淩易對他說:我這裡還有點事情可能要半個時候之後才能處理完,你先過來我公司吧。

淩旭問他道:怎麼過來啊?

淩易說:打車,隨後立即補充了一句,過來給你報銷。

淩旭這才高興地應道:收到!

15

幼稚園放學時間早,淩旭打車過去淩易公司樓下的時候,公司還沒下班。

上回見過一面的女秘書親自下來接淩旭。

淩易的兩個秘書,一男一女,年紀都不大,來接淩旭的這個小姑娘名字叫做余眉。上次聽到淩旭自稱淩易弟弟的時候,余眉還並不相信,到了現在,她卻已經沒什麼可懷疑的了。

淩總不但叫她下來外面接人,而且還讓她帶了錢包來給車錢,余眉自己想起來,都覺得這像是在幫老闆接兒子似的。

到達目的地,淩旭下車把天天給抱了下來。

余眉忙不迭跑上來問司機多少錢。

付了車錢抬起頭來,余眉看到淩旭正笑嘻嘻看著她,跟她說道:美女你好。

余眉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也連忙笑著說:淩先生你好,請跟我上去吧,淩總在等著你。

好,淩旭應道,隨後抱著天天跟余眉一起往公司大樓裡走去。


雖然還沒到下班時間,可是大樓裡面人來人往已經開始熱鬧了。淩旭抱著兒子一進電梯,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余眉目不斜視看著電梯門,伸手推了一下架在鼻樑上的眼鏡。

余眉是大老闆秘書大家都知道,她親自領著人上去肯定是去見老闆的,可是看淩旭那個樣子,很難想像他會是哪個大客戶,而且他手裡還抱著個小孩子。

不過小孩子倒真是漂亮。

旁邊有兩個年輕姑娘都盯著天天看,見到他朝她們看過來,還微笑著打了聲招呼。

天天不擅長應付陌生人,他把頭靠在了淩旭的肩上。

淩旭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

余眉帶著淩旭到淩易辦公室的時候,告訴他淩易現在還在旁邊的小會議室,讓他進去淩易的辦公室裡面稍微等一下。

辦公室裡開著燈,可是沒有人。

淩旭進去之後,把天天放在了沙發上,自己站起來走到落地窗旁邊,朝外面張望了一會兒,然後拉開淩易的椅子,在上面一屁股坐了下來。

淩易的辦公椅寬大而舒適,淩旭舒展著手臂伸個懶腰,傻笑了兩聲。

正好余眉手裡拿著兩個杯子推開門進來看到了這一幕。

淩旭覺得自己看起來一定傻透了。

不過余眉只是微笑了一下,走到桌邊把杯子放下,還低聲問天天要不要喝飲料。

天天看了一眼淩旭,點了點頭。

這時淩旭說道:什麼飲料?我也要喝飲料。

余眉愣了愣,遲疑著說道:想要喝什麼?

淩旭說:可樂。

余眉大概是從來沒有見過客人要求喝可樂的,雖然詫異了一下,卻還是沒有拒絕。

淩旭在她出去的時候又補充了一句:我要可口可樂,不要百事可樂。

余眉愣愣點頭,好。

淩旭坐在椅子上面,轉了個圈面對著玻璃窗,歎口氣將手掌貼在上面,朝著遠處張望。

天天則在沙發上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困了嗎?淩旭轉過來問他。

天天今天上午跟關安榕打架,中午午覺也沒有睡好,這時候眼神都有些發直了。

淩旭說:睡會兒吧。

天天側著身子倒在了沙發上。

辦公室開著空調,天天卻只穿了一件小短袖。淩旭有了經驗不敢再讓小孩兒著涼,於是站起身想要找點什麼東西給他蓋一蓋。

隨後他發現了辦公室左側還有一扇門,走過去擰了擰把手,發現門沒有鎖,打開之後隔壁是一間休息室,中間一張大床上面還有被子。

淩旭於是回到沙發旁邊把天天抱了過去放在床上,給他脫掉鞋子,把被子拉過來蓋住。

天天睡覺的時候,淩旭還是回到外面辦公室等待著。

過了一會兒,余眉真的把他要的可口可樂給他送了進來,見到天天不在,余眉還好奇問了一聲。

淩旭食指抵在唇邊,說:噓,睡覺了。

余眉動作一頓,隨即詫異看向休息室的方向,心裡想著淩旭這也太不客氣了,平時淩易最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不知道等會兒他回來見到會不會生氣。

可是就算淩易會生氣,余眉現在也不敢開口讓淩旭把孩子抱出來,她只能尷尬地乾笑了兩聲,乾脆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拉開門出去了。

淩旭又百無聊賴地等了十多分鐘,淩易才從外面回來辦公室,而且他推開門進來辦公室的途中還在跟人通電話,只是轉頭看了沙發上的淩旭一眼,之後站在辦公桌旁邊與人又講了幾分鐘的電話。

掛斷電話之後,淩易看向淩旭,什麼時候到的?

淩旭說:已經半個多小時了。

淩易開始收拾桌子上的檔,很快,我已經叫人訂好位置了,等我收拾一下我們就出發。說完,他又抬起頭有些奇怪地看淩旭一眼,你一個人?

淩旭搖頭,用吸管吸著可樂,天天困了,我抱他進去你的房間裡睡覺。

淩易聞言,看向休息室方向,手上動作稍微停頓一會兒,不過沒有多說什麼,收拾好東西之後對淩旭說:走吧,叫你兒子起來了。

淩旭去把天天叫起床,可是天天已經睡沉了,趴在淩旭肩上半天沒能清醒過來。

已經去地下停車場上了淩易的汽車了,淩旭在天天耳邊說道:醒了,吃火鍋了。

天天眼睛張開一條縫,正看到坐在旁邊的淩易,他迷糊了一下,稍微清醒了一些。

淩易預定的火鍋店就在公司附近不遠,不算十分高檔,可是環境挺不錯的,而且淩易告訴淩旭說這家的味道好。

他們訂了一個小包間,司機在火鍋店門口讓他們下車卻並沒有跟著一起進來。

淩旭看著司機把車開走,奇怪問道:他不一起嗎?

淩易說道:不,就我們。

一個小包間,三個人,一口鍋。

天天在座位上想要站起來朝鍋裡看的時候,淩旭說道:把你丟進去煮了。

淩易一邊拿著功能表向服務員點菜,一邊伸出手擋了天天一下,不讓他探頭過去。

天天低頭看著淩易的手臂,又看了看淩易的臉。

淩易一直沒什麼表情,點完了菜讓淩旭再看看,淩旭一看自己喜歡的菜已經都點了,於是問天天:你想吃什麼?

天天說:包子。

淩旭對他說:沒有包子,給你點個肉圓子吧。

把功能表還給服務員,淩旭看向淩易,說:哥,你還記得我喜歡吃的菜啊。

淩易端起茶杯來淺淺抿了一口,問他道:怎麼樣?

淩旭明白淩易是擔心他的情緒,其實淩易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就忍不住覺得心裡不好受,他說:還能怎麼樣?就不要去想唄,想多了心裡難受。

淩易垂下目光,把茶杯放回了桌子上。

說起這個,淩旭想起一件事,他本來昨天就該向淩易提的,他說:我是不是該去看看爸爸呢?

他們的爸爸已經去世了,他所謂的看看,也就是拜祭的意思。

其實今年清明的時候,淩旭是去祭拜過父親的,可是他現在已經完全沒了那段記憶,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去看看。

淩易聞言,說道:去吧,抽個時間我帶你過去。隨後他看向天天,稍一猶豫說道,把你兒子也帶去吧。

其實很難說爸爸見到淩旭會是什麼樣的心情,不過父子一場十多年,感情終歸是有的,淩旭有了孩子,淩易也認為應該讓父親見上一見。

淩旭點了點頭。

火鍋店的服務員很快把菜都上了上來。

淩旭早就覺得餓了,天天剛才睡了一覺,現在也一心望著鍋裡等著吃東西。

只有淩易不急不緩的,看到淩旭急急忙忙往鍋裡面倒菜,說道:有什麼不夠的可以再點。

淩旭連連點頭。

你現在的工作做得開心嗎?淩易問他。

淩旭一邊給天天夾菜,一邊給自己夾菜,根本忙不過來,還要回答淩易的問題。說實話,他也沒覺得開不開心,就是有事情做而已,而且有時候看到麵包出爐,還挺有成就感的。

可是這個工作,與他最初的理想當然是不同的。

他最初的理想是什麼呢?現在淩旭有些想不起來,其實中學的時候還是經常想的,因為人長得好,所以還想過演電影唱歌之類的工作,不過那些終歸不現實,繼承家裡超市把生意做大他也想過,可是那時候一天一個想法,還沒有走到考大學那一步,所以什麼都沒有確定下來。

現在淩易突然問他,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

天天還盯著他筷子中間的鴨腸。

他燙熟了夾給天天,對淩易說:還行吧,也沒什麼。

淩易問他:想來悅購嗎?

淩旭愣住了,朝淩易看去。

淩易在等著他的答案。

淩旭看了一會兒淩易,突然發現他碗裡是空的。從來這裡之後,淩易就喝了點茶,到現在什麼都沒吃,光看著淩旭他們吃了。

淩旭於是給淩易夾了一筷子牛肉。

淩易只好端起碗來接,淩旭又給他接連夾了幾筷子菜,說:哥,你也吃東西啊。

沒有回答要不要去悅購的問題,淩旭自己岔開了話題很快就忘記了。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天天打了聲飽嗝,轉頭去看他,說:你不能吃了,吃多了當心拉肚子。

說完,淩旭覺得自己也有點撐,他站起來說要去衛生間。

等到淩旭走了,包間裡面就只剩下天天和淩易兩個人。

其實淩易對天天一直是有些冷淡的,淩旭感覺不出來,因為他覺得他哥就是面冷心熱,以前也經常叫他滾不理他,可是其實是對他很好的。

但是天天自己就多少能夠感覺出來,也不是惡意,怎麼說呢,就是如果喜歡的話,就會常常逗他跟他說話,可是淩易明顯是冷淡的。

天天還在打嗝,一時間有些收不住了。

淩易伸手端起他的水杯給他,說:喝點水。

天天看他一眼,用兩隻小手捧住了水杯。

淩易用溫和的聲音問道:你媽媽呢?

天天捧著杯子喝水,可是心裡卻警惕著,他最討厭人家問他媽媽,因為他沒有媽媽。

淩易見他沒有回答,於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你媽媽是個什麼樣的人?

天天這回立即說道:我媽媽是最漂亮的人,她很溫柔的。

淩易聞言,低笑了一聲,無聲地歎一口氣。

16

吃完火鍋,淩易讓司機開車送淩旭他們回去。

淩旭一直到自己吃飽了,才發覺淩易其實吃得很少,忍不住問道:哥,你怎麼都不吃?

淩易跟他說:我不餓,不用管我。

淩旭抓了抓亂糟糟的腦袋。對他來說,和淩易在一起生活的記憶還很鮮明,就好像兩個人從來沒有分開過,可是他知道對於淩易來說,他們兩個卻已經分離很久的時間了,長久得足夠天天從出生到現在變成這個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孩兒。

這段分離大概會讓淩易覺得有些生分吧?何況他們兩個還根本不是親兄弟。

想到這裡,淩旭突然有些情緒低落,這種感覺真的非常不好。

淩易看他毫無預兆地變得垂頭喪氣,猶豫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

淩旭轉過頭看他,說:哥,我好希望這麼多年什麼都沒變過,什麼都沒發生過。

淩易對他說道:很多東西本來就不會輕易改變。

天天吃飽了,這時候又開始犯困,他從一上車就靠在淩旭的懷裡閉著眼睛睡了過去。

而此時淩易和淩旭在汽車後排並排坐著,司機不慌不忙地將車朝前面開去。

淩易問淩旭道:昨天我問你的問題考慮得怎麼樣?

淩旭聞言,反應過來淩易說的是讓他搬去他那裡住的事情。不像對於工作的選擇那麼茫然,搬去淩易那裡住其實淩旭自己是挺盼望的,蛋糕店後面的小房間環境實在不算好,他帶著天天住的有些憋屈。

可是昨天問天天的意見,似乎又不怎麼樂意的樣子。

淩旭覺得麻煩,他低聲對淩易說道:天天好像不太想搬過去住。他覺得有些問題自己不好解決的,淩易都有能力幫他解決。

淩易聽他這麼說,轉過頭朝他懷裡的小孩兒看去。

天天皮膚白皙,五官精巧俊秀,因為年紀還小的緣故有些像女孩子。淩易伸出手去撥開他額前的頭髮,仔細看了他的容貌,問道:孩子像他媽媽?

淩旭低頭去看,說道:我也不知道。

淩易收回了手,朝著車窗外看去。

淩旭轉頭去看他,片刻後突然笑道:有時候我覺得天天跟你長得有點像。

淩易聞言笑了一聲,轉了話題說道:你再問問他為什麼不願意搬吧,你們現在那裡環境不好,小孩子慢慢長大了還一直跟著你睡不方便。

淩旭想著確實是不方便,如果哪一天他找到了老婆,不管是以前那個還是新老婆,總不能一家三口擠一張床吧?

不過搬去淩易那裡也不過是暫時的,淩易雖然對他好,可是人長大了總是該有自己的家,哥哥弟弟不可能一輩子住一起。就算他不在意,淩易取了老婆大概也會趕他出來吧?

說來說去,當務之急還是要先賺錢,賺錢存錢買房子,以後的生活才能過得下去。

人長大了就是那麼現實,淩旭突然發現。

他摸了摸天天的頭髮,說:我再問問他。

第二天去幼稚園,天天見到關安榕一句話都沒說。

老師知道他們兩個昨天打架了,刻意想要他們和好,做遊戲也讓他們兩個站在一起,可是天天就是不跟關安榕說話。

中午睡午覺的時候,關安榕的床是和天天挨在一起的。

見到天天背對著他,關安榕就伸出手戳了一下天天的肩膀。天天沒有反應,關安榕於是將手伸進了他被子裡面,鑽進t恤下擺揪了一下他背上的肉。

天天覺得痛了,翻個身過來瞪著關安榕。

關安榕撅了撅嘴,好像想說什麼又沒有說出口。

天天往後挪了挪,跟關安榕拉開距離,閉上眼睛繼續睡。

關安榕本來想再戳他一下,手指突然落了空,搭在床上落寞地戳了一下涼席。

下午睡了午覺起來,喝水的時候關安榕突然湊到天天耳邊,小聲說了一句:對不起。說完之後他很快就離開了,抱著自己的水杯一邊裝模作樣地喝,一邊用眼角餘光偷偷看天天。

天天喝水的動作停頓一下,隨後又接著喝,只是這一杯水喝完之後,他把空水杯遞給關安榕,說:幫我放一下。

關安榕開開心心地接了過來,朝著放杯子的地方跑過去。

下午淩旭來接天天的時候,又一次跟他提起了搬去跟淩易一起住的事情。

天天表現得有些抗拒。

淩旭蹲下來拉著他的手,為什麼不啊?你告訴爸爸好不好?

天天轉開視線不看淩旭。

淩旭晃他的手臂,說啊,說了吃冰激淩。

天天沉默片刻之後說道:不喜歡伯伯。

淩旭奇怪問他:為什麼不喜歡?伯伯對你挺好的啊。

天天說:就是不喜歡。

淩旭不願意就這麼放過他,抓著他的手追問:不喜歡總有原因的,那你喜歡爸爸嗎?

天天有些不高興了,他小嘴微微嘟起,說:也不喜歡。

啊?淩旭覺得被傷到了,要知道他對自己都沒有對天天這麼有耐心,可是天天竟然還說不喜歡他,為什麼啊?


天天突然紅了鼻子,他眼睛眨了眨裡面就裹滿了淚水,帶著哭腔說:他都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

淩旭一下子就愣了,天天如果不說的話,他從來不會覺得淩易不喜歡天天,可是現在想來,淩易對天天的態度確實是比較冷淡的。

天天哭得傷心,倒不是因為淩易對他冷淡,而是被淩旭一直追問,突然就難過了起來。

淩旭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把天天給抱了起來,走到對面一家小超市的冰櫃前面,說:吃冰激淩嗎?自己選一個。

天天用力吸了一下鼻涕,眼睛被淚水模糊著視線都還是花的,於是努力埋下頭去想要看清冰櫃裡面。

淩旭掏出紙巾來替他擦鼻涕,有些嫌棄,可還是仔仔細細幫他擦乾淨了。

天天選了一個甜筒。

淩旭付了錢,抱著他朝外面走,看天天鼻涕還在流著,張開嘴咬冰激淩,於是說道:鼻涕別流上去了。

天天紅著眼睛朝他看過來。

淩旭又抽了張紙巾,捂在他鼻子前面說道:擤擤,不然鼻涕流上去,冰激淩就變成鹹的了。

天天於是湊著他的手擤了一下鼻涕。

淩旭一臉嫌棄地把紙巾丟掉,抱著天天一邊朝前面走一邊說道:冰激淩都吃了,不許哭了啊,再哭我就拿來吃了。

天天抓著甜筒認真啃著,點了點頭。

淩旭於是說道:伯伯那個人呢,是那個樣子的,看起來冷淡,其實心裡是喜歡你的。

天天一直盯著手裡的冰激淩,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淩旭的話。

淩旭接著說:你太小了,慢慢就會明白的,他對爸爸很好,對你也會很好的。說完,淩旭心裡也突然疑惑了一下,不過很快便打消自己的疑惑,對自己說肯定是這樣的。

天天的表情有些茫然,他正在努力吸吮開始慢慢融化的奶油。

淩旭對他說:不然我們先搬過去住,如果你覺得不開心,我們再搬出來好不好?

天天沒有回答他。

淩旭晃了他一下,在他耳邊重複道: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天天看他,嗯?

淩旭知道他大概是沒有聽進去的,無奈歎一口氣,想著有機會讓淩易跟天天多見幾面,這孩子可能性格內向,熟悉了說不定就好了。

然而在天天開口同意之前,他並不打算先跟老闆娘交待。不管怎麼說,老闆娘既然對他那麼照顧,他就算真的要搬,也會等到老闆娘請到人來接手看鋪子的工作他才會走。

接下來的週末,淩旭有一天休息。

在他休息的前兩天,分別接到了三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是湯力打來的,他興沖沖地告訴淩旭,這周有個同學會,已經聯繫上好多高中同學都要參加,讓淩旭也一起來。

如果是過去,淩旭對於這種同學聚會興趣是非常大的,他最愛的就是湊熱鬧。

湯力顯然也認為淩旭應該是感興趣的,他大聲在電話那邊嚷嚷著,說除了他,還有誰誰誰、誰誰誰都要去,接連說的幾個名字,都是他們高中時候的好兄弟,最後神秘兮兮說道:你知道嗎?聽說趙菲妍也要來。

淩旭以前喜歡趙菲妍,不只是他幾個好兄弟清楚,幾乎是全年級都知道的事了。對湯力來說,趙菲妍現在結沒結婚並不重要,同學會嘛,就是湊個熱鬧,過去這種有著絲絲縷縷聯繫的同學再見面,就更加熱鬧了。

可是淩旭現在卻並不是太想去,因為首先,沒人幫他照顧孩子,他就算去也得帶著天天一起去。然後就是,那天他見到趙菲妍光鮮亮麗的穿著,開著豪車的老公,怎麼想都覺得自己混得有些丟人。

湯力還是在大力鼓動著他去,他含糊地回答了一句:看情況吧。

結果剛掛了電話不久,淩旭竟然接到了趙菲妍打來的電話。

趙菲妍也是通知淩旭去參加同學會的,到沒有像湯力那麼積極,只是玩笑著說道:你一定要來啊,你不來就不夠熱鬧了。

淩旭這回真不好拒絕了,畢竟是過去的女神,上回又已經跟他提過一次了,找藉口都不太好找,於是說道:好的,我到時候會去的。

掛斷電話,淩旭考慮著要怎麼把自己收拾一下,至少到時候看起來要是帥氣的。

緊接著,第三個電話是淩易打來的。

淩易問他: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帶你去拜祭爸爸。

淩旭一愣,他剛才倒是沒想起這件事,一周唯一的一天休假就已經答應了去同學會。

把情況跟淩易說了,淩易說:沒關係,等下次吧。

聽到淩易有掛電話的意思,淩旭連忙道:哥,等等!不然我中午去吃個飯,下午我們去拜祭爸爸,你覺得怎麼樣?

淩易應道:可以,你自己安排。

淩旭用手指摳了摳臉,哥,你有衣服能借一套給我穿嗎?

淩易稍微沉默,對他說:明晚我給你帶過來。

淩旭頓時開心道:謝謝哥!

17

第二天晚上,淩易讓司機幫著他一共提了十多個袋子來見淩旭。

淩旭當時就愣了,全部是衣服?

淩易點點頭,把袋子全部放在了他的床上。

收銀的小妹還沒走,一臉好奇想要來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外面店鋪裡還有客人在挑蛋糕,她無可奈何只能夠在外面守著。

等到司機離開,淩易伸手關了淩旭房間的門。

淩旭正坐在床邊上,把袋子打開看裡面的衣服。

衣服全部是淩易新買的,淩旭隨便拿出來一件t恤,價格都是上千的。牌子和款式全部是淩易選的,尺寸大小也和淩旭剛剛合適。

淩旭有些愣,他說:穿不了這麼多吧。

淩易跟他說:你留著慢慢穿。

除了給淩旭買的衣服,還有一半是給天天買的。

淩旭把衣服一件一件從袋子裡取出來,天天跪坐在床上湊近他旁邊看。淩旭拿起一件小襯衣,在天天身上比,問道:好看吧?

天天也覺得好看,他偷偷看一眼淩易,不作聲地對淩旭點點頭。

淩易站在床邊,看著他們兩個翻找衣服,微微笑了一下,然後轉過頭去看向窗外。

這個房間雖然有窗戶,但是窗外是完全沒有風景的,只有一堵圍牆,連天空也幾乎被遮擋住了。

淩易想問淩旭帶著孩子在這裡住了多久,可是他知道問了也沒有結果,因為淩旭已經不記得了。

淩旭站起身,說:我試一下衣服,然後走到房門邊把門給反鎖了。

不過他絲毫沒有避開淩易的意思,站在屋子中間開始脫衣服。夏天衣服本來穿得輕便,很快脫來隻剩一條內褲,然後翻找了一套衣服穿上身。

淩易站在窗戶旁邊看著他,突然覺得有些想抽煙,他伸手摸出了上衣口袋的煙盒,卻發現天天正在看著他。

天天本來是在悄悄打量淩易的,一被淩易發現就立刻轉開了視線,拿起淩旭剛剛放在他身邊的一條小背帶褲看。

淩旭穿褲子的時候發現扣子縫沒剪開,正在滿屋子地尋找剪刀。

淩易默默收回了煙盒,走到床邊坐下,問天天道:喜歡嗎?

天天不看他,輕輕了一聲,隨後想起什麼似的,說了一句:謝謝。

淩易抬起手想要摸一下天天的頭,結果天天避開了。他微微一怔,把手放了下來。

淩旭總算是把一身衣服給穿好了,雖然房間裡開著空調,他還是蹦出了一頭汗,站在鏡子前面問淩易道:怎麼樣?

淩易從身後看著他,突然說道:你好像瘦了些。

淩旭聞言笑了,他轉過身走到淩易面前,把衣服下擺掀起來,你看。

淩易看到淩旭小腹平坦而緊實,隱隱能看到漂亮排列著的腹肌。房間裡面燈光不怎麼明亮,剛才淩旭脫衣服時兩個人距離遠,淩易還並沒有注意到,現在卻看得很清楚。

他有些走神,抬手摸了一下淩旭的小腹。

淩旭連忙後退一步,抱著肚子說:別摸,癢。

淩易搖搖頭,問道:怎麼練的?

淩旭回到鏡子前面,低頭自己用手拍了一下小腹,說:不知道,不過我覺得好漂亮,我喜歡。

他把衣服拉下來之後,從鏡子裡看著確實顯得要瘦一些。滿意地點了點頭,淩旭轉過頭來問淩易:問你覺得這套衣服怎麼樣?

淩易說:不錯。

淩旭底子好,只要稍微收拾一下,看起來就是個帥氣的青年。

淩易接著說:就是頭髮有些亂,明天先去趟理髮店吧。

淩旭點點頭,隨後轉過身來對淩易說:哥,你明天上午沒事是吧?可以幫我帶一下天天嗎?

天天吃驚地抬頭看著淩旭。

淩易敏銳地察覺出了小傢伙的抗拒,他說:你不帶他一起去?

淩旭說道:誰開同學會還帶孩子去啊?會被他們笑的。

淩易覺得自己有時候都有些跟不上這個還以為自己是高中生的弟弟的邏輯,他做不到每件事都以高中生的思維去思考,在這個時候,他有些莫名其妙,可還是沒有拒絕淩旭,只是說道:天天願意嗎?

淩旭偏著頭看天天:天天?

天天低頭抓著衣服不說話。

淩旭走過去把他抱起來,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你上午跟著伯伯,下午我們就一起去拜祭爺爺,好不好?

天天轉開頭去。

淩旭在他耳邊說:不說話當你答應了啊。

天天還是沒說話。

一直等到後來淩易離開了,躺在床上準備睡覺的時候,天天突然說道:你會不來接我嗎?

淩旭奇怪撐起頭看他,為什麼不來接你?

天天側躺在床上,盯著枕頭發了一會兒愣。

淩旭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晃,然後說道:不會不來接你的,你要是走了,晚上那麼黑,爸爸一個人怎麼睡啊?

天天朝他看去。

淩旭接著說:只有半天時間,下午爸爸就來了,好不好?

天天當真相信了淩旭晚上不敢一個人睡覺,他點了點頭,勉強答應了淩旭這件事情。

一覺睡到天亮,淩易依然是讓司機開了車過來接天天,順便把淩旭送去理髮店。

淩旭拉過淩易,背著天天小聲說道:哥,天天跟你有些生疏,可能是你太嚴肅了,你能不能逗逗他,讓他別那麼害怕你。

他怕我?淩易略微有些詫異。


淩旭低聲說:是啊,你以為都跟我一樣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啊?

淩易有些好笑,你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

十多年兄弟,淩旭說,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不是白活啦?


淩易依然只是笑,卻什麼都沒說。

上車送淩旭去理髮店的路上,淩易問他:等會兒要送你過去嗎?

才不要!淩旭反應很大,同學會還要哥哥送我去,太丟臉了吧?


淩易這一回倒是明白了他的思路,點點頭,隨你喜歡。

淩旭為了讓天天跟淩易培養感情,一上車就把天天放在了淩易的懷裡,對他說:等會兒爸爸去剪頭髮,剪完了去見老同學,你跟著伯伯要乖知道嗎?

天天沒有理他,轉開頭去看車窗外面,不過稍微注意的話,就會察覺其實天天的身體很僵硬,他坐在淩易腿上,儘量不敢隨意動作,似乎是害怕惹了淩易不高興。

淩旭有些尷尬,對淩易說:他是這個樣子的,個子不大脾氣不小。

淩易低頭看了一眼天天,見到他努力轉過身子往車窗外面望,於是伸手將他抱起來換了個方向,讓他可以舒服地面對著窗戶。

天天看了看他,然後趴在窗戶上面往外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淩易伸出手掌去墊在他的額頭和窗戶之間,說道:小心別碰到。

他的手掌溫熱寬厚,天天有些發愣,伸出小手去摸了一下他的手,然後朝他看去。

淩易對他微笑了一下。

天天微微張了張嘴,不過什麼都沒說,隨後把額頭貼在淩易的手掌心,繼續朝外面望去。

小孩子很敏感,可是也很簡單。

把淩旭送去理髮店,淩易對他說:等會兒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淩旭站在車窗前,對他揮了揮手,然後伸手過去抱住天天的臉,親了一下。

淩易摸摸天天的頭髮,對他說:跟爸爸再見。

天天抬起手晃了晃,再見。

等淩旭轉身走了,淩易緩緩按上車窗,對司機說: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

早上淩旭從冰箱裡拿了個兩個昨天的麵包給他和天天當早飯,他倒是幾口就吃掉了,可是天天似乎並不怎麼想吃,一個麵包都沒吃完。

天天對於淩易來說,是個非常複雜的存在。

可是在現在,他並不打算考慮得太複雜,他希望天天至少不要抗拒和排斥他。

淩易低頭對天天說:想吃點什麼東西嗎?

天天搖頭。

淩易說:沒關係,過去看看吧。

他讓司機開車去了一家賣粵式早茶的餐廳。下車之後,淩易伸出一隻手給天天,天天猶豫了一下牽住了他的手。

天天本來並不怎麼餓,雖然每天早飯吃麵包吃得有些煩,可還是能吃飽的。

儘管不餓,可是天天在看到各式各樣的粵式早點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淩易牽著他的小手走到推車前面,把他抱起來說道:自己選。

天天看了很久,心裡什麼都想要,可是又知道自己應該克制,於是最後只指了一份蝦餃。

淩易笑了笑,隨後又點了幾份點心,對天天說:我也沒吃早飯,一起吃。

淩旭讓理髮師給他剪了頭髮,然後吹了吹。

打理完畢,站起身照鏡子,覺得自己帥得沒救了,看起來完全不比趙菲妍遜色,淩旭認為自己可以放心地去參加同學會了。

對於同學會,淩旭其實還沒什麼概念。以前在一整個班的同學面前,尤其是男生面前,他一直是有些優越感的,要不然他也不會非要去追求一個全校最漂亮的趙菲妍。雖然之前有些被趙菲妍打擊到了,但是重新把自己收拾好的淩旭自信心又再一次回來了,他興致勃勃地想要立刻回去見一見他的那些兄弟們。

18

這一群老同學,許多都是將近八、九年沒見過面了。

很多人在剛剛高中畢業上大學那一、兩年喜歡相約著出來見面,可是隨著學業、工作、戀愛,能夠相聚的時間越來越少,想要見面的心情也就逐漸淡了。

當然,在今天這個同學聚會裡面,淩旭是個異類。他就像是放了一個暑假,一個月時間沒見過老同學們了,心裡有些想念,而且因為突然的變故,他也想知道他的朋友們過得還好不好。

就像湯力,年紀輕輕就禿了頂,淩旭是不由替他感到幾分惋惜的。

淩旭剪完頭髮,又在外面瞎晃了一些時候,直到湯力給他打電話了才打了個車趕過去中午吃飯的地方。

這時候距離午飯還有些時間,大家都在餐館的茶水廳坐著聊天。

湯力親自出去接他,帶著他一起上去二樓,一進去同學們聚會的大廳,無數的眼光都彙聚了過來,因為淩旭高中轉學之後就消失得很徹底,許多人是十年來第一次見到他。

淩旭雖然這麼多年沒有消息,但是同在這座城市的同學們大都知道淩旭有個哥哥淩易,現在市區最多的大型連鎖超市悅購,就是淩家的產業。

雖然挺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注目了,淩旭卻還不覺得怯場,他有些興奮,努力在這一群人裡面把大家給辨認出來。

其實男生除了大多老了發福了以外變化還不算太大,女生卻是許多都一眼認不出來,好像過去班上根本不起眼的年輕女孩,稍微打扮一下都變成了美女了。

許多人抬起手來跟淩旭打招呼。

他笑著跟大家揮揮手,隨後被湯力帶去了靠近窗邊的那一桌。

桌邊圍坐著四、五個男人,淩旭能認出來有兩、三個都是他高中的好兄弟。大家站起來,客氣而熱絡地跟淩旭打招呼。

有人拍著他的肩膀說:淩旭,好久沒見你了,這些年怎麼樣啊?

淩旭抓了一下頭髮,突然覺得有些不適應,怎麼說,雖然看起來都對他很熱情,但是這熱情分明是成年人之間的寒暄,而不是好兄弟見面那種看一眼就有的心照不宣。

他也只能笑笑說:挺好的。

湯力拉了個椅子來讓他坐下,隨後讓服務員給他倒了杯茶。

因為他是剛剛到來的,話題被轉移到了他的身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在問著他的近況。

湯力是唯一一個知道淩旭情況的,開口幫他解圍說他最近身體不太好,大家別整的跟拷問他似的。

坐在淩旭對面的男人叫做康新澤,跟湯力一樣,以前跟淩旭關係非常鐵。如今他翹起一條腿坐著,車鑰匙圈兒套在手指上不停打轉,先是問淩旭在哪兒工作,沒有得到答案之後,開始講起自己上個月去沿海出差的事情。

淩旭開始認真聽了一會兒,慢慢就覺得沒勁兒透了,就好像他讀初中那年爸爸生日請客,一屋子的叔叔抽著煙聊著他不感興趣的話題,爸爸叫他過去打招呼,他不肯去轉個身偷偷溜掉了。

現在的淩旭突然也想要站起來溜掉。

有人遞了根煙給他,他接過來抽上了,緊接著那人問他:怎麼這麼多年沒回來啊?你家生意做那麼大了,都沒想著回來管管家裡生意?

淩旭還沒回答,又聽到對面康新澤問他:你家裡生意都交給你哥了吧?

是啊,嘴裡這麼回答著,淩旭心裡已經開始有些不高興了。


康新澤突然湊近了小聲說道:你爸媽雖然離婚了,可生意是你爸的,怎麼說也該你們兄弟平分啊。

他這話聽起來像是站在淩旭那邊說的,可是淩旭聽了非常不高興,他正想要罵一句:操!關你什麼事,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結果還沒說出口,湯力一下子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幫他解圍道,人家家裡的事情,你們八卦什麼?

淩旭的不開心都已經表現在臉上了,於是這個話題暫時打住,又有女同學過來問他:聽說你都有兒子啦?你老婆呢?長什麼樣有照片看看嗎?

“……”
淩旭無話可說,轉過頭朝湯力甩眼刀,都怪他叫自己來參加什麼同學會。


湯力抬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到了這個年紀,男人長得帥打扮得好似乎已經沒那麼重要了,淩旭靜靜聽他們聊天,發現自己幾乎插不進去嘴,因為大家都在聊工作、聊車子、聊房子、聊家庭。誰又結婚了,誰又賺了大錢了,誰又窮困潦倒了。

淩旭覺得自己好像被世界給遺棄了。

不過人長得好,至少在女人那邊還是受歡迎的,過了一會兒,趙菲妍過來把淩旭叫了過去。

女同學們關注的點稍有區別,大家都是聽趙菲妍說淩旭已經有了個五歲大的兒子,紛紛感到好奇。

有人說:淩旭真是沒看出來你會是那麼早結婚的人。

還有人說:我們可是還記得你當初是怎麼追趙菲妍的。

趙菲妍坐在旁邊,手裡端著茶杯只是微笑。

突然,一個當初班上的女同學對淩旭說道:對了,我記得好幾年前你回來過一趟啊,那時候差不多就已經結婚了吧?

淩旭聞言一愣,問道:你說的是哪年?

女同學默默回憶,說:我好像大學還沒畢業,應該是差不多六年前吧。

六年前?淩旭有些奇怪,如果是六年前的話,天天今年五歲,差不多就是天天媽媽懷上天天的時間吧,他回來過?


淩旭緊接著追問:你在哪裡看到我的?我跟誰在一起?

女同學見他反應那麼大不禁有些奇怪,想了想說道:就在街上吧,你一個人,當時沒說兩句話,你好像有事就走了。

淩旭微微蹙起眉頭,六年前他回來過?可是哥哥說他一直沒回來啊,難道他回來了沒去見淩易?

不對,他好像忘了什麼事情,一時間卻想不起來了。

淩旭仔細思索著,後來其他人說了些什麼他就沒怎麼注意了。

吃飯的時候,淩旭喝了一些酒,不過喝得並不開心。

他並不像是個失意的青年人坐在一群同學中間落寞寡歡,他更像是參加爸爸的生日宴坐錯了桌子,一群人聊著他不感興趣也聽不明白的話題,他想要專心吃菜,偏偏還時不時有人拉著他問上兩句。

問他問題的大多是剛才喝茶沒碰上面的,而問題也集中在他哥哥和悅購上面。

淩旭覺得沒意思到了極點,又朝著湯力甩了兩個眼刀,而坐在隔壁桌的趙菲妍,好像也從女神墜落到了沒什麼意思的女同學的地位。

在淩旭痛苦地吃著午飯的時候,淩易也正帶著天天在吃午飯。

天天早上吃多了,現在本來一點都不餓。

於是淩易帶他去了一家西餐廳,自己點了一杯咖啡,給天天點了一份水果沙拉。

西餐廳裡面放著舒緩悠揚的音樂,天天坐在沙發上,對他來說桌子有些太高了。他本來想脫了鞋踩到沙發上面,在用腳蹭掉鞋的時候,突然想起對面的人不是他爸爸,於是停下來有些緊張地看著淩易。

淩易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問他道:夠不著?

天天點了點頭。

淩易於是站起身,走到天天身邊,把他抱起來坐在了他的座位上,然後把他放在自己腿上。

伸手把盤子拉到天天面前,淩易對他說道:吃吧。

天天仰起頭,頭頂抵在了淩易的胸口,從下往上看著他。

淩易微笑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問道:還吃嗎?

天天點點頭。

等他吃完了沙拉,淩易問他:還吃什麼嗎?

天天想了想,說:冰激淩?

淩易告訴他:不行,甜食不能吃了,只能吃主食。

天天疑惑道:什麼是主食?

淩易說:米飯、麵條,麵包也算是,不過你應該少吃點麵包,當心長成個小胖子。

天天愕然張大了嘴,問道:譚松良那樣嗎?

淩易問他:誰是譚松良?

天天說:我同學。說完,他覺得自己好像說了傻話,手裡拿著叉子轉了兩個圈,說,我不吃了。

他話音剛落,淩易的手機響了起來,電話是淩旭打過來的,淩易一接起來就聽到淩旭說道:哥,快來接我,我想走了。

淩易有些好笑,回答道:等著,到了給你打電話。

掛斷電話,淩易伸手叫服務員買單,隨後把天天抱著起身,朝外面走去。

淩旭這邊同學吃完了午飯,他也喝的有些頭暈了。

大家並沒有打算就此散夥,下午繼續去喝茶打牌,看起來是打算吃了晚飯,然後再去唱唱歌什麼的。

淩旭還在飯桌上面,接到了淩易打來的電話,告訴他已經在外面等著他了。淩旭於是站起來告辭,匆匆朝外面走去。

留下一桌人看著他的背影還議論紛紛。

他剛剛走出餐館大門,卻聽到趙菲妍在身後追了過來。

淩旭,趙菲妍叫住他,追到他面前對他說道,有個東西忘了給你了。

淩旭奇怪道:什麼?

趙菲妍拿了一張塑封的照片給他,說道:這是高三畢業的時候我們班的大合照,背後有大家現在的聯絡電話,裡面就差你一個人了,還是拿一張去當做紀念吧。

淩旭沒想到會是這個東西,伸手接了過來,看到照片上果然是一張張熟悉的臉,就站在教學樓前面,仿佛昨天才發生的事情一樣。

可惜中間沒有他。

淩旭發著愣。

突然,兩個人聽到路邊傳來一聲喇叭聲音,淩旭與趙菲妍同時轉頭去看,見到不遠處停了一輛路虎,淩易沒有讓司機開車,而是坐在駕駛座上面親自駕車。

趙菲妍遲疑一下,對淩旭說:你哥?

淩旭點點頭,他正有些傷感,對趙菲妍揮揮手,我走了,謝謝你。

說完,就朝著淩易停車的方向跑過去。

19

淩旭上了車,發現天天被安置在了後座的兒童座椅上。那明顯是個新的兒童座椅,大概是淩易專程為天天買的。

他開口問道:天天今天聽話嗎?

淩易聞言說道:比你聽話多了。

趙菲妍還站在餐館門口,汽車緩緩朝前駛去,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淩旭按下了車窗,對她揮了揮手。

淩易緩慢加速,看著淩旭默默將車窗按上去的時候,問道:那個是你以前很喜歡的女生?

淩旭轉過頭看淩易,有些驚訝,你還記得她?

淩易直視著前方的道路,說:你初三那年,把我送你的生日禮物轉送給她了。

靠!淩旭脫口而出,至於那麼記仇嗎?


他自己還記得,因為那是兩年前的事情,可是對淩易而言,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有必要記得那麼清楚?

淩易冷冷看他一眼。

天天突然說道:爸爸說那是媽媽。

淩易猛然踩了一腳刹車,在路中間就把車給停了下來,轉過頭看向淩旭。

淩旭嚇出一身冷汗,說:哥,你幹嘛?

淩易又看了一眼後視鏡,見到後面有車子開過來,這才踩了油門將車子緩慢向前開去,聲音變得冰冷,他說真的?

當然不是!淩旭覺得很丟人,因為那是他之前的一廂情願,早已經被證實根本沒有那麼一回事。現在被天天這樣提起,他忍不住連臉都紅了,跟兒子胡說八道是一回事,被哥哥知道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天天這時也不太開心地說道:才不是我媽媽。

淩旭大聲說:本來就不是你媽媽!別胡說!她小孩兒都跟天天一個年紀了,哥你別聽他瞎說。

淩易說道:那你臉紅什麼?

淩旭抬起手捂住臉,別說了行不行?那就是我以前開玩笑胡說的,沒有這回事!

淩易總算是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淩旭安靜坐了一會兒,拿出剛才趙菲妍給他的合照仔細看了看,神情有些傷感。

今天同學會不開心?淩易問他。

淩旭默默歎一口氣,說:跟想像的不一樣。沉默片刻又繼續說道,他們其實也不怎麼關心我,他們更關心你和悅購。

淩易說:那以後就別參加這麼沒有意義的聚會了。

淩旭點點頭,說:以後不來了。他看著手裡的照片,原來過去了就真的找不到了。

淩易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爸爸埋葬在城外的公墓。

在淩旭的記憶中,這是他第一次來這個公墓,可是天天卻在下車時候說道:我來過這裡。

來過?淩旭奇怪問他。


天天點頭,你帶我來的。

淩旭還是覺得奇怪,淩易說道:你大概是帶他來拜祭爸爸的吧。

淩旭恍然,失憶之前的自己帶著天天來拜祭父親,這倒是並不奇怪。

爸爸的墳墓坐北向南,在公墓中心一塊地勢很好的位置。而且當淩旭跟著淩易走到了之後,發現這是一個合葬墓。淩易把他的父親和他的母親合葬在了一起。

淩旭有些發愣,雖然他從淩易那裡知道是他的母親背叛了父親,可是從小到大,他一直看到父母在一起,而哥哥原來的媽媽卻好像只是一個傳說中的人物,現在突然這麼面對著父親與他前妻的合葬墓,心情還是有些複雜的。

按照淩易的意思,一切從簡,他們只買了一束花上來。

淩旭親手把花給擺放在了爸爸的墓碑前面。

短暫的沉默之後,淩旭問道:爸爸身體不好,是因為我和我媽媽的緣故嗎?

淩易沒說話。

淩旭心想肯定是的,因為他媽媽出軌,因為他不是爸爸親生的,大概後來的日子爸爸一直鬱鬱寡歡,身體狀況也跟著一蹶不振。

是誰的錯呢?淩旭心裡有答案,卻並不願意說出口。

他仔細看著墓碑,上面有爸爸的照片,但是和他前妻的合照卻是合成的,照片上面,淩易的媽媽看起來還很年輕,是個優雅漂亮的女人,眉眼間跟淩易很像。

生年卒月……等等,淩旭注意到爸爸去世的日子。之前他只是聽哥哥說爸爸去世好些年了,可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具體的時間,算起來不就是大概六年前嗎?

他同學說六年前看到他回來過……是爸爸去世的時候,他回來過?

淩旭突然轉頭對淩易說道:哥?你是不是說過我在爸爸去世的時候回來過?

淩易面無表情,反問道:你回來過?

淩旭一臉無奈,不是你說的嗎?

淩易說:我說過?

被淩易一再反問,淩旭突然有些不確定起來,他記得好像是聽淩易說過吧,不然也沒有別的人會知道這件事情。可是淩易說過的事情他沒有理由記不住啊,難道是自己記混了或者聽錯了?

淩旭遲疑了一下,說道:我同學說她六年前看到我回來過。

淩易微微抬頭,朝他看過來,問道:你回來了怎麼不來見我?

淩旭愣了,難道說他回來了沒來見淩易?他明明知道爸爸葬在這個地方,還帶著天天來過,為什麼卻不去見淩易?

他想著,自己都混亂了。

淩易還在等他的答案。

淩旭抓住他手臂,說:我都不記得了,你問我有什麼用啊?

淩易似乎是歎了口氣,轉回頭去看著父親的墓碑。

天天與自己的祖父從來沒有見過面,他站在淩旭身邊抓著淩旭的褲子靜靜看了一會兒墓碑,轉過頭茫然地看了看周圍,鬆開抓住淩旭的手,朝著旁邊走去。

等到淩旭轉過頭去找他的時候,發現天天正打算在旁邊的墳墓上坐下來,他連忙兩步奔過去把天天抓起來,然後雙手合十對著墓主人連連鞠躬,小孩子不懂事,有怪莫怪啊!

天天看他那麼緊張,嚇了一跳,也跟著握住小手說道:莫怪?

淩易見狀,說道:走吧。

淩旭對淩易說:哥,我想跟爸爸說兩句話,你幫我把天天帶過去好不好?

淩易看他,問道:當著我不能說?

淩旭說:也不是不能說……”他就是覺得當著淩易和天天的面說這些話有點傻氣。

淩易不再追問,走過來將天天抱起來,朝著遠處走去。

淩旭一個人默默面對著爸爸的墓碑,許久之後抬起手臂擦了一下眼淚,說:爸爸,對不起。

這並不是他的錯,可是相比起母親的出軌,他並不是他親生兒子這個打擊恐怕才是對爸爸來說最為嚴重的。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為即便他再怎麼不情願,這也是他無法選擇的。只是他到了現在會想,自己那時候為什麼會跟著媽媽走呢?就算爸爸不要他了,他如果要堅持留下來,哪怕是留在外婆家裡,繼續留在這個城市也是好的啊。

淩旭說不出什麼話來,他只能說:爸爸對不起。

他哭得嗓子都有些啞了。

淩易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伸手放在他頭頂,動作溫柔而又帶著能夠撫慰人心的力量。

淩旭吸著鼻涕說:不是叫你走嗎?

淩易拿出張紙巾給他。

淩旭接過來擦著眼淚和鼻涕,說:我沒事。

淩易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走吧。

天天還被淩易抱在懷裡,他看著淩旭哭得稀裡嘩啦的,覺得很稀奇,從口袋裡面掏出淩易之前給他放進去的小手絹,伸出手給淩旭擦了擦臉。

淩旭紅著眼睛看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淩易抱著天天轉過身走在前面。

淩旭回頭又看了一眼父親的墓碑,然後跟在淩易身後朝著前面走去。

淩旭最後的記憶留在了高二,那時候淩易已經大三,是個成年人了,這麼多年過去,淩易的身高不可能改變,身材變化也不大,不過淩旭還是覺得他走路的姿態似乎顯得更沉穩了。

如果是在街上碰到,淩旭看見這麼一個背影,未必敢確認那是他哥哥。

淩旭被時間拋棄了,被同學們拋棄了,被爸爸媽媽拋棄了,現在還願意留在他身邊的兩個人,一個是天天,一個就是哥哥。

他突然加快了腳步朝著前面沖過去,一下子跳起來撲在了淩易的背上。

淩易沒有防備,懷裡又抱著一個天天,差點被淩旭給撲倒了,他朝前邁出兩步,又穩住了身形,微慍道:瘋了啊?

淩旭抱住淩易的肩膀。

在他還在讀小學,淩易已經上了中學的那些日子裡面,他們兩個身高差距很大,就像一個小孩和一個大人的差距那般,淩旭最喜歡從身後撲到他哥的背上,因為他哥總會伸手接住他,心情不好的話接住了就扯下去,心情好了能背著他走上一段路。

可是現在,他只需要微微踮起腳就能夠輕易抱住淩易的脖子,把臉埋在淩易的肩膀上,說:——”

淩易說:還小啊?

天天剛才嚇了一跳,這時候回過神來有些不高興地扯著淩旭的頭髮,說:討厭。

淩旭抬起頭,轉過去作勢要咬天天的臉,天天嚇得連忙把頭往後仰,淩易連忙伸手去托住他的後背,免得他朝後面倒了下去。

淩旭眼睛還有點紅,他對天天說:你才討厭。然後又在淩易的肩膀上蹭了蹭,說,回去吧。

20

從公墓離開,淩旭看了看時間不過才下午三點多,他一周只有一天假期,沒什麼別的地方可去,又不想這麼早就回去蛋糕店。

哥,他想了想對淩易說道,要不去你家裡看看吧。

淩旭其實是想帶著天天去看一下,讓天天知道他們現在住的地方有多糟糕,可以心甘情願跟著他搬過去。

如果現在去淩易那裡,晚上還能再蹭淩易一頓飯呢,淩旭心裡想著。

淩易倒是沒什麼意見,淩旭既然提了,他就開著車朝自己現在住的方向開去。

父母都已經去世,又還沒有結婚,淩易現在住在市中心的一套房子,每週會有清潔阿姨來幫他打掃一次衛生,而平時回去,家裡都是冷冷清清一個人。

哇!在淩易用鑰匙打開房門,淩旭進門之後發出的第一聲感歎就是:房子好大!

其實淩易這套房子跟過去淩家那套比起來也並沒有大多少,只是因為他一個單身男人住著,裝修也是冷色調的簡潔風格,裡面收拾得整整齊齊沒有什麼人氣,所以看起來有些空曠。

如果是換了淩旭住,大概會把東西丟得到處都是。

淩旭把天天抱在懷裡,換了鞋子走進客廳裡面,問天天道:你看,這裡是不是好大好寬敞,比我們的小房間漂亮多了?

天天仰著頭四處看,他也覺得漂亮,可是沒有說。從小他爸爸就教他不要貪心別人的東西,雖然他們過得並不富裕,可是要知足要快樂。所以即便是喜歡,他也認為自己不該隨便說出口。

淩旭卻一直覺得淩易和他是一家人,淩易的家幾乎也算是他自己的家了。

他抱著天天,往後躺倒在了柔軟的沙發上面,舒展開四肢。每天在那個狹小的房間裡,就好像手腳都無法伸直似的。

天天在他身上趴了一會兒,然後撐著從沙發上跳了下來。

淩易給他倒了杯牛奶出來,彎下腰把杯子遞給他。

天天仰著頭看淩易,接過牛奶杯說:謝謝。

淩易這裡的牛奶杯很可愛,其實並不是他自己買的,甚至在這之前也沒有用過,這些都是他剛剛搬來這套房子的時候,讓秘書幫他打理的。

看到天天東張西望,淩易對他說:要到處看看嗎?

天天一邊捧著杯子喝牛奶,一邊小心翼翼看向淩易。

淩易微微一笑,主動走過去將每個房間的門打開讓天天看,天天跟在他身後,在淩易把門打開之後,他就站在門邊上探過頭去看,卻並不進去。

這套房子一共有四間房間,除了淩易的臥室和書房,剩下兩間都是客房,雖然擺放著床和衣櫃,可是很少有機會有客人來住。

在打開一間小房間的門之後,淩易低下頭對天天說:給你當臥室好不好?去換一張小床,窗邊換一套小書桌,可以寫作業畫畫。

天天瞪大眼睛,盯著房間裡面看了一會兒又抬起頭盯著淩易看。

淩易再次問他好不好?

他卻又低下頭去不說話,牛奶都差不多喝完了,還咬著杯子邊緣舔了舔。

有些內向又不太習慣對人表達自己的想法,如果是過去的淩旭,他知道兒子這是答應了,因為不願意他就會搖頭,而沒有點頭的他,只是覺得不好意思罷了。

淩易伸手摸了一下天天的頭頂。

回到客廳裡,淩旭還躺在沙發上,似乎是有些疲倦了,這時已經閉上了眼睛。

淩易把電視機打開,遙控器交到天天的手裡,自己出去陽臺,將玻璃的推拉門關上,點燃了一支煙。

他家裡有個很大的陽臺,朝著南方,放了兩把躺椅,中間一個小圓桌。陽臺沒有封起來,能夠感受到高處吹來的涼風,還有空氣中清新的味道。

淩易躺在其中一把躺椅上,而他對面那把躺椅,永遠都是空著的。

過了一會兒,淩旭拉開推拉門走了出來,把門關上之後,站在淩易面前開始在他身上摸索著。

直到淩旭摸完了他上身要去摸他大腿的時候,淩易打開了他的手,說:摸什麼?

煙,淩旭說。


淩易把煙盒和打火機一起掏出來,放在小圓桌上面。

淩旭走到他對面那個躺椅躺下,一邊為自己點煙一邊問道:哥,你怎麼不結婚?

淩易仰起頭,嘴裡叼著煙懶洋洋說道:說結就結啊?跟誰結?

淩旭說道:我才不信你有心想要找個女朋友會找不到。

淩易目光飄向遠方,如果不是喜歡的那個,還不如沒有。

喜歡?這真是個很微妙的情感,有些人會一見鍾情,有些人卻可能一輩子都碰不上一個自己喜歡的人。

淩易所追求的,淩旭可以理解,但是他認為自己並沒有那樣的堅持。而且喜歡這種情感,一開始不喜歡,等到相處久了,可能慢慢也就喜歡了。

不過淩旭並不認為淩易會一輩子都等不到他喜歡的女人出現,他脫了鞋子把腳踩在了躺椅上面,半蹲半坐像個小老頭子似的,問淩易道:哥,那你說如果我們搬過來了,你突然要結婚了怎麼辦?

淩易看他一眼,我結婚了你要跟我分家?

不是,淩旭這麼說著,可是你結婚了我嫂子肯定不會樂意啊,到時候一起住著也怪怪的。


淩易把煙頭在煙灰缸裡按滅,說道:放心,如果不行了我會好好安排的,這些你用不著想太多。

淩旭手臂搭在膝蓋上面,握著煙的手漫不經心地垂著。

淩易推了一下煙灰缸,跟他說:接著。

他連忙在煙灰缸裡彈了彈煙灰,然後對淩易說道:我覺得天天好像已經沒那麼排斥了,我剛才問他覺得這裡好不好,他還給我點了下頭。

淩易聞言只是笑了笑。

淩旭看著他,說:哥,你笑得不怎麼實在啊。

淩易看他,你給我實實在在笑一個。

淩旭翹起嘴角,有些傻氣的嘿嘿兩聲。

淩易沒有搭理他。

淩旭猶豫了一下,問淩易:哥,你喜歡天天嗎?

淩易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說:我沒有不喜歡天天,為什麼這麼問?

淩旭也不知道這些話該不該說,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天天覺得你不怎麼喜歡他。

淩易雙臂抱在胸前,問道:你也覺得?

我不知道,淩旭確實沒覺得,他認為淩易一直是那個性格。


嗯,淩易說道,天天沒有安全感,你這個做爸爸的應該有很大的責任吧。

淩旭愣了一下,怪我嗎?

淩易說:好好想一想吧。

那天是淩易陪著他們出去吃了晚飯才把他們送回去蛋糕店的。

淩旭覺得自己真的應該認真考慮搬出去的問題,如果天天不反對了,他就應該嚴肅地和老闆娘商量這個話題。

晚上,淩旭把天天壓在床上,說:搬過去好不好?今天看到伯伯家裡的大房子了吧?

天天沒說話。

淩旭於是撓他的癢,說:快回答,不回答今天不許睡覺。

天天被他撓得滿床打滾,最後笑得沒了力氣差點從床邊上滾了下去。

淩旭一把把他撈住,又問:好不好?

天天氣都快喘不過來了,總算是點了點頭。

第二天其實是星期天,天天不用上學,但是淩旭得上班了。

蛋糕店裡新推出的甜點蜜糖情人最近非常受歡迎,這兩天操作間裡都熬著大大一鍋糖漿,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甜香味。

淩旭拿個勺子守在鍋邊不停地攪拌,無聊地等著老闆娘什麼時候會過來。

店裡面生意不好的時候,天天就會拿著他的本子到前面店鋪來坐著畫畫,因為這裡能夠曬到外面的陽光,一旦客人多了,他就會收拾東西默默躲到後面去。

在一鍋糖漿快要熬好的時候,老闆娘總算是姍姍來遲。

淩旭丟下勺子,把收尾的工作交給了劉桐,自己朝著老闆娘喊道:姐,我有話跟你說!

老闆娘奇怪看他:叫得那麼親熱?到底想要幹什麼?

淩旭笑著說道:有點事兒跟你商量,找個地方說話嘛。

老闆娘伸手指他,想偷懶啊?

淩旭連忙說:當真不是!

這時劉桐關了火從爐子前面離開,剩下一鍋糖漿放那兒晾冷,老闆娘走近了去看上一眼,隨後站在爐子旁邊對淩旭說:有什麼話就快說,這邊還那麼多事等著你做呢。

店裡第三個蛋糕師傅名字叫做鄧茂盛,搭了個梯子去拿旁邊櫃子裡面的麵粉,扛著麵粉下來之後,把麵粉袋子往背上一甩的時候碰到了旁邊熬糖漿的鐵鍋。

淩旭從鄧茂盛甩袋子的時候就警惕了一下,這時反應飛快,一下沖過去撞開老闆娘的同時,抓起爐子邊上的烤箱用的隔熱手套墊著扶穩了大鐵鍋,才沒讓這時還滾燙的糖漿潑老闆娘一身。

儘管如此,淩旭的手指還是碰到了鐵鍋邊緣,他丟下手套,匆匆跑去水池旁邊沖冷水。

老闆娘還沒弄清發生什麼事。

劉桐倒是在一邊看清楚了,剛才唉喲一聲,這時追著淩旭問道:沒燙著吧?

還是燙著了,不過範圍很小,並不嚴重,沖了冷水,淩旭下意識把手指湊到嘴唇邊含了一下。

劉桐說:這年輕人,反應就是快,剛才嚇我一跳。

鄧茂盛把麵粉袋子放到地上,也湊過來問淩旭傷著沒,聽到劉桐這句話之後,他說道:小淩反應一直很快啊,他說以前當過兵的你忘了啊?

淩旭含著手指頭朝他看去,剛過更?他是想說當過兵?

21

當過兵?

淩旭站在原地發愣,覺得有些難以想像,他問鄧茂盛自己什麼時候當的兵,當了多久的兵,鄧茂盛都一臉茫然表示並不清楚。

關於淩旭的過去,他以前提到得非常少,當兵這件事還是偶然提起,並沒有仔細交代過。碰上這蛋糕店裡另外兩個師傅又是沉默寡言埋頭苦幹的性格,關於他的過去就更少有人知道了。

淩旭想要回憶,卻還是什麼都回憶不起來。

老闆娘出門去旁邊藥店給他買了燙傷的藥膏,拉他到外面店裡坐下,用棉簽幫他上藥。

淩旭已經不怎麼覺得痛了,他說:沒關係。

老闆娘說道:當心感染。

淩旭看著老闆娘仔細的動作,輕聲說道:姐,你對我真好。

老闆娘看他一眼,嘴這麼甜?到底要跟我說什麼事?

淩旭猶豫一下,開口說道:我打算帶天天搬走。

嗯?老闆娘有些詫異,租了房子了?


淩旭搖頭,我哥叫我搬去他那裡住。

老闆娘幫他上好了藥,收拾著桌上的東西,問道:哥?上次你說過那個?

淩旭應道:嗯,就是他。

關於家裡更多亂七八糟的事情,淩旭就不打算詳細告訴老闆娘了。

老闆娘奇怪道:上次不是說他不理你嗎?怎麼?誤會解開了?和好了?

淩旭點頭,他現在一個人,房子也很大,叫我跟天天搬過去跟他一起住,我覺得挺好的。

老闆娘聽他這麼說,應道:那是挺好的,不過你哥多大年紀了?不結婚?

淩旭自己也有些茫然,可能暫時沒打算吧。

走吧走吧,老闆娘說,反正也不能一輩子跟兒子擠小房間,你哥願意給你們提供住處當然是好事了,不過你別嫌姐囉嗦,住別人家裡也不可能住一輩子,你還是替天天考慮一下,存點錢買套房子,或者再找個人過下去吧。


淩旭安靜地聽著,低頭看手指上燙傷的痕跡,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些話聽著會心裡不舒服,換做過去聽爸媽嘮叨,他肯定不耐煩閃人了,可是現在聽老闆娘這麼說,還覺得挺窩心的。

老闆娘站了起來,突然問道:你沒打算工作也不幹了吧?

淩旭連忙抬起頭看她,當然不打算,我不在這裡幹還能去哪裡,我什麼都不會。

老闆娘點點頭,不然我還得去請人。

淩旭跟著站起來,你不請個人來守店嗎?

老闆娘想了想,其實也無所謂,我以後每晚過來把當天的賬結了,晚上蛋糕店裡什麼東西也沒有,小偷來了也偷不動什麼東西。

淩旭聞言說:那就是說我隨時可以走?

老闆娘一揮手,滾吧。

謝謝姐!淩旭聽到最後這句話,高興起來倒是把前面對他說的那麼多話忘記得差不多了。


說是隨時可以走人,可是淩易那邊收拾房間,換傢俱,給淩旭他們準備生活用品,耽擱下來還是花了將近一個星期的時間。

搬家的時候,正好天天的幼稚園也放暑假了。

淩旭去給天天開家長會,這回倒是沒碰上趙菲妍,因為是關安榕的爸爸來的。

牽著天天離開的時候,關安榕小朋友追上來對天天說:放假我能找你玩嗎?

天天沒回答他,抬頭看向淩旭。

淩旭蹲下來,伸手輕輕戳一下關安榕的肩膀,說:找我兒子幹嘛?

關安榕有些怕他,退後了兩步。

淩旭說:可以找他玩,不過要帶吃的知道嗎?

關安榕愣愣點頭。

淩旭站起來,牽著天天繼續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這小子愣頭愣腦的,你把他收成小弟,以後讓他幫你背書包請你吃東西。

天天仰著頭看淩旭,說:欺負他嗎?

淩旭聞言把他給抱了起來,這怎麼叫欺負呢?再說了,他爸爸還欺負我呢,他搶我女朋友。

這時天天被淩旭衣領的扣子吸引了注意,伸手去揪他扣子了。

淩旭想了想,覺得可能這麼教小孩不太好,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收他做小弟了就要罩著他,以後別人欺負他你也得幫他。

天天聽了,說道:如果他當我小弟了,我就幫他。

淩旭表示贊同,就是這樣。說完,他抓住天天的小手,從他扣子上拉開,別揪了,揪掉了你陪我啊。

淩易叫了司機來幫淩旭他們搬家,而他自己因為那天有個會議沒能親自過來。

開始淩易是問需不需要卡車的,可是淩旭沒有傢俱,只有幾套衣服和一些可要可不要的日用品,拿兩個箱子一裝,全部家當就收拾齊了。

把箱子放進汽車後備箱,淩旭回過頭看到天天站在蛋糕店門口朝著玻璃櫥窗看去。小傢伙沒有太興奮,反而是有點不捨得。

畢竟在這個,他們也住了一年多快兩年了。

淩旭走過去摸摸他的頭頂,說:走吧。

天天點了點頭,拉住淩旭的手,朝著停車的路邊走去。

為了迎接天天搬來住,淩易說到做到,將那間小客房改造成了一間兒童房。沒有重新刷油漆,為了快速環保,直接貼了色彩柔和卻又明快的壁紙,傢俱換做了兒童傢俱,床有半人高,床頭是木頭梯子,床尾是個滑梯,下面則是內嵌的衣櫃。

在窗戶下面,有一張小書桌,書桌旁邊架著一個畫板,拉開書桌的抽屜,裡面擺放著一盒全新的水彩筆。

從淩旭帶著天天進去他的房間,他就一直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像是愣住了似的用手摸他的床,然後摸書桌、摸畫板,可是淩旭知道天天很喜歡,如果他是只小動物,這時候肯定全身的毛都會因為興奮而豎起來。

淩旭笑著摸他的頭髮,然後拿著東西過去隔壁他自己的房間。

這間房間也是原來的客房收拾出來的,本來就跟淩易的房間是一個裝修風格,所以也用不著像兒童房那樣貼牆紙換傢俱。

把行李箱放在房間裡,淩旭突然懶得收拾了,往床上一躺,覺得淩易這裡連床都要柔軟一些。翻個身趴在床上,淩旭這時看到床頭櫃擺了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是他小時候的照片,過去一直是裝在相框裡擺在他房間的書桌上面,沒想到現在還能再見到它。

淩旭伸出手去把相框拿過來,看到照片上面的自己。

照片是十二歲生日時候照的,過去天天看覺得沒有什麼,現在再看到,真是猛然就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想那時候跟著媽媽搬走,這張照片肯定沒帶走,被哥哥和爸爸收了起來。只是沒想到會保存得那麼好,而且現在淩易還能夠給他找出來。

淩旭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照片,然後把相框放回了床頭櫃的位置,他翻個身從床上起來,打算去隔壁看天天。

結果一進門就發現天天正從床尾的滑梯滑下來,下來之後繞到床頭攀著梯子爬上去,然後踩在床上走到床尾,又滑下來。

淩旭站在門邊看著他,說:當心摔了。

天天搖搖頭,不會摔。

看了一會兒之後,淩旭說:我也要玩兒。

天天很緊張地站在床邊張開雙臂攔住他,不行,會壓壞的。

淩旭不高興地說道:我又不重。

天天堵在上床的階梯前面,不給他過去。

淩旭倒不是真想要滑滑梯,就是跟天天鬧著玩兒,他過去把天天給抱起來,在他床上打了滾兒滾到床尾,然後抱著天天一起滑下去。

剛開始天天還嚇得叫了起來,後來就是覺得好玩,大笑著抱緊淩旭的脖子。

淩旭說:再來。直接攀著滑梯爬了上去,又滑一次。

其實那滑梯對他來說太短,伸直了雙腿根本滑不了,他只能蜷曲起兩條腿,蹲坐在上面滑下來,剛剛滑到底,就看到淩易站在房門口看著他們。

好玩兒嗎?淩易一隻手臂撐在門框上問道,語氣都有些無奈。

好玩兒啊,淩旭說道,還低頭問懷裡的天天,是不是很好玩啊?

天天興奮地臉都紅了,連連點頭。

淩旭說:哥你來不來試一次?

淩易搖搖頭,你們慢慢玩,我去換件衣服。說著,他一邊解襯衣的扣子一邊朝自己臥室方向走去。

淩旭抱著天天放在地上,說:自己玩。接著起身追了出去,都跑出去房間了,又回過身對天天說,注意安全啊,摔了打屁股。

等到轉回頭去的時候,他看到淩易正在伸手關門。

淩旭跑過去擋了一下,說:家裡都是男人,關什麼門?

淩易手抓在門把手上,說道:我習慣了,有問題?

淩旭說道:你換你的衣服,我跟你說會兒話。

你要說什麼?淩易看著他,先說吧。


淩旭笑了笑,又不影響你。

淩易放開門把手,雙手抱在胸前,我發現你特別喜歡看我換衣服,都那麼多年了,壞毛病是不是改不了了?

淩旭嘿嘿笑著。

淩易無奈了,轉身朝自己床邊走去。

淩旭在他身後說道:謝謝你,哥,天天真的好開心,你剛才都沒看到。

淩易坐在床邊解扣子,動作停頓一下,說道:喜歡就好,我們兄弟,犯不著那麼客氣。

22

淩易換了一套休閒服,晚飯打電話叫的外賣。

如果家裡沒有淩旭和天天的話,淩易是不會回來吃飯的。他並不會做飯,也沒有請保姆,在這個家裡,廚房平時就是擺設。

就連這個餐桌,淩易也幾乎是沒有機會用的。現在三個人坐在桌子旁邊吃東西,反倒是使得這裡更像一個家了。

淩易叫的所謂外賣其實是附近一家中餐館打包來的,三菜一湯加上米飯,花了將近兩百塊。

淩旭覺得這麼一頓飯吃下來有點奢侈,要是每天都這麼吃,就有點傻b了。

淩易夾了一小塊排骨放在對面天天的碗裡。

天天本來在用筷子扒飯,這時停了下來對淩易說道:謝謝。

淩易笑了笑,對他說:不用客氣,房間還喜歡嗎?

天天先是看了一眼淩旭,然後才點了點頭。

淩易說:喜歡就好。

淩旭笑嘻嘻的,問淩易道:哥,有啤酒嗎?我們喝點酒吧。

淩易對他說:我打電話讓超市送吧。

打電話讓附近的超市送了幾瓶凍啤酒上來,淩易開了兩瓶,剩下的放進冰箱裡面。

淩旭去廚房找到酒杯倒了滿滿一杯酒出來,天天在旁邊湊近了看,淩旭於是用筷子蘸了點酒送到天天嘴邊,說道:試試。

天天舔了一口,做出難受的表情,甩了甩腦袋。

淩旭哈哈大笑,抱著他的頭親了一口。

淩易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舉起酒杯和淩旭碰了碰,說道:好久沒跟你一起喝過酒了。

淩旭一隻手撐著臉,他能夠回憶起上回和淩易喝酒好像也不是太久之前,可是淩易一般不願意跟他喝太多,經常是他在外面喝醉了,淩易會出來接他,然後讓他少喝一點。

可是對於淩易來說,大概已經有十年沒有和他喝過酒了吧,淩旭心裡這麼想著。

唉,淩旭抓了抓頭髮,讓它變得更加亂糟糟,他說,哥,你知道我當過兵嗎?

淩易把酒杯送到唇邊的動作停下來,看著淩旭說道:我不知道。

淩旭失望了,果然淩易還是不知道。

你說為什麼這些年我都不跟你聯繫呢?我在想什麼啊?淩旭把手指插進頭髮裡面,晃了晃腦袋。

淩易緩緩抿了一口酒,就像你這麼多年跟你的同學們也不聯繫,現在誰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了。

淩旭趴在桌子上,說道:是啊,所以這麼多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竟然沒有一個人可以告訴我。

淩易沉默一會兒,對他說:其實還有個人可能知道。

嗯?淩旭抬眼看他。


淩易說:阿姨。

淩易嘴裡的阿姨,就是淩旭的媽媽,雖然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在淩易還很小的時候淩旭的媽媽就嫁過來了,他還是從來沒有叫過一聲媽媽,後來發生了那種事情,他更加不可能承認那是他的媽媽。

說到媽媽,淩旭的心情一下子有些低落。

畢竟是他的母親,而且對於他來說,也是一個合格和稱職的母親,說不想當然是假的。但是相比起思念,剛剛才從淩易那裡得知真相的淩旭,更多的是覺得無法面對。

至少在短時間內,他不想見到他的媽媽。

淩易見他沒回應,於是說道:你如果想要見她,我可以想辦法幫你找她。

淩旭靜靜地想了一會兒,說:還是算了吧。

淩易說:不必急著做決定,你可以慢慢考慮的。

淩旭點了點頭。

後來也沒喝多少,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淩旭覺得頭有點暈暈的,但並不是很嚴重。

今天晚上是天天第一天跟他分開睡覺。是不是從天天出生之後就一直跟著他睡淩旭不清楚,但是從淩旭失去記憶之後,他們倒是一天晚上都沒有分開過。

剛剛讓天天躺在他的新床上時他還很興奮,抱著被子翻來覆去的,把頭髮拱得亂七八糟都有些出汗了貼在臉上,然後紅著臉看著淩旭笑。

後來當他知道淩旭不在這裡睡的時候,一下子就緊張起來,掙扎著要坐起來抓淩旭的手。

淩旭摸著他的頭,湊近了親了親他的臉,說道:我不走,就在這裡陪著你睡覺。

天天問道:我睡著了你會走嗎?

淩旭說:不走,陪著你。

說完,他坐在了階梯邊上,側著頭剛好能看到天天的臉。

天天不放心,主動朝床裡面挪了挪,給淩旭騰出來一個位置。

淩旭於是翻身躺了上去,抱著天天說:要不要給你唱首歌啊?

天天還沒說話,淩旭打了個嗝。天天一下子捂住鼻子跟他拉開距離,爸爸你好臭。

淩旭說:哪裡臭了?明明香噴噴的。他已經洗了澡,可是呼吸裡那股酒味無論如何洗不去,這時候見到天天躲他,就要故意往他跟前湊,朝他臉上哈氣。

天天痛苦地捂住鼻子和嘴巴,大叫起來。

淩旭哈哈哈哈笑得可開心了,直到被淩易抓住手臂一把拉了起來。

你還要不要孩子睡覺了?淩易問他。

淩旭還在高興,隨著淩易拉他的力道坐起來,對天天說:睡覺了啊,明天還是要早點起床。

天天幼稚園雖然放暑假了,但是因為淩易和淩旭都要上班,不可能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裡。

剛開始淩易提議過要不要請個人或者把天天送去私立的托兒機構,可是淩旭都覺得不合適,他還是想要把天天帶去蛋糕店裡看著他。可是因為淩旭上班時間太早,他也不忍心天沒亮就把天天給叫起來,於是最後決定由淩易上班的時候,把天天給淩旭送到蛋糕店去。雖然可能淩易需要繞一點路,至少可以讓天天能多睡一會兒覺。

這時候淩旭坐在床邊,伸手摸著天天的額頭。

天天安靜了下來,這一天都很興奮,耗費了不少精力,很快就閉上眼睛睡著了。

淩旭關上燈,與淩易一起離開天天的房間,幫他關上房門。

淩易看到淩旭關了門還站在門邊捨不得離開,問道:你一個人怕黑啊?

淩旭說道:當然不怕,我就是怕天天晚上醒了見不到我會害怕。


淩易抬起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去睡覺吧。

淩旭走到自己房間門口了,回過身扒著房門對淩易說道:晚安。

淩易站在原地,抬起手揮了一下。等到淩旭關上房門,他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裡面,朝著陽臺方向走去。

夜晚暑氣沒有那麼重了,淩易一個人靜靜站在陽臺上望著遠方,他在公司裡面每天都要做出許多的決定,可是唯有目前這個關於他自己的決定,卻顯得格外艱難。

那些事情,他不想再面對第二次了。

淩旭上了鬧鐘,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了。搬過來住雖然環境好了不少,但是比較麻煩的一點是需要起得更早了。

淩易和天天的臥室門都還關著,站在門口的時候,淩旭有了一種回到原來家裡的錯覺。

他抓一下頭髮,朝衛生間走去。

淩易之前跟他提過,說給他一輛車,讓他可以每天開車去上班,被他拒絕了。他其實有駕照,在他翻找自己東西的時候看到過,可是他根本就不記得駕照是怎麼考來的,更不要說就這麼讓他一個人開著車出門。

所以猶豫之後,他選擇買了輛電動車。不需要淩易給他出錢自己就能買得起,而且騎車去蛋糕店,不過二十分鐘左右行程。

以前千方百計從淩易口袋裡掏錢,現在卻會覺得不好意思,淩旭自己都說不明白是什麼原因。

洗漱完了,用水把睡得到處亂翹的頭髮壓下去,淩旭抓著車鑰匙匆匆出門。

早上第一批糕點新鮮出爐。

淩旭做完了事,就蹲在門口等待著淩易把天天送過來。

老闆娘今天來得比較早,習慣性地拿著抹布在玻璃櫥窗上面到處抹抹,她總是嫌棄店裡的小妹打掃衛生不夠仔細。

看到淩旭蹲在門口,老闆娘踹他一腳,滾開,別擋我生意。

淩旭於是挪開了一些,抱怨道:我這麼帥,蹲這兒簡直是招攬生意,你趕我走一定會後悔的。

他剛剛說完,蛋糕店前面停了一輛轎車。

老闆娘說:你一滾生意就來了。

接著她看到淩旭竟然站起身迎了上去,車門打開,淩旭伸手把天天從後座抱下來。

淩易沒有下車,跟他打了聲招呼就讓司機掉頭離開了。

老闆娘愣了愣,問淩旭道:什麼人啊?雖然她不怎麼認識車子,可是看外觀也知道那是輛好車子。

淩旭說:我哥啊。

老闆娘驚訝地張大嘴,你哥條件不錯嘛。

淩旭湊近她耳邊,低聲說道:我悄悄跟你說,你不要告訴其他人啊,對面那家悅購看到了嗎?就是我哥的。

23

老闆娘一開始懷疑淩旭在吹牛,她說:你當我傻啊?掏出手機來啪啪啪搜索悅購的老闆是什麼人,結果在看到淩易這兩個字之後,當真開始不確定起來。

天天還在犯困,昨晚睡得有些晚,被淩旭抱起來之後就趴在淩旭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淩旭問他吃早飯了沒,一連問了兩聲,他才點了點頭。

老闆娘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片刻之後才問道:真是你哥?

淩旭點點頭,對她說:小聲一點啊,別被人聽到了。

老闆娘奇怪道:這有什麼可擔心的?你哥那麼有錢,怎麼以前都捨不得幫你一點,現在又回頭對你好了?

淩旭說:你別管嘛,反正我哥對我可好了。

老闆娘推了一下他的腦袋。等淩旭抱著天天進去了,又轉過頭看對面超市。淩旭有個那麼厲害的哥哥,她確實是第一天知道,之前的淩旭從來沒有跟她提過。現在想起來,其實那個哥哥對淩旭未必有他說的那麼好吧,不然淩旭帶著天天一個人那麼辛苦,也從來不見他哥哥出來幫他們一把,如果真的感情好,淩旭也不會那麼長時間不去找他吧?

不過疑惑歸疑惑,這些話老闆娘當然不會去對淩旭說,兄弟和睦是件好事,她沒理由在中間胡亂猜測,倒像是挑撥別人兄弟感情了。

淩旭他們雖然搬走了,可是後面小房間的佈置依然沒有動過,老闆娘說留著當午休房也行。

這時候,淩旭把天天抱進去放上床躺著,讓他再多睡一會兒。

天天一覺睡醒已經快中午了,他揉著眼睛從後面房間出來,抱著他的小畫冊坐到了蛋糕店裡能曬到太陽的那個小桌子前面。

老闆娘今天沒什麼事情,一個上午都在店裡待著,這時候過去看天天在畫什麼。

天天的畫紙上塗了兩個小黑人,老闆娘指著其中一個問他道:這是個妖怪嗎?

天天抬起頭,一臉無辜,是我。

老闆娘額頭冒出來一滴汗水,連忙打個哈哈改口問道:那這個是你爸爸了?她指了另外一個。

天天說:是伯伯。

老闆娘奇怪問道:為什麼都是黑色的?

淩旭走了過來,說道:我兒子是抽象派的,畢吧啵知道吧?

呸!老闆娘怒道,那是畢卡索,你滾開,小孩兒都被你帶壞了。


淩旭抓了抓臉,訕訕道:開個玩笑嘛,生什麼氣……”

下午下班的時候,淩旭給淩易帶了一個櫻桃芝士蛋糕回去。他有些不確定淩易會不會喜歡芝士蛋糕,因為以前沒見淩易吃過,不過他知道淩易喜歡吃櫻桃。

從小淩易就喜歡吃櫻桃,每年櫻桃上市的季節,淩旭的媽媽都會去給淩易買新鮮櫻桃回來。

淩旭自己倒是覺得一般,洗乾淨了擺在客廳裡會拿幾個吃,可是淩易就會一顆接一顆地往嘴裡丟。

今天的櫻桃芝士是淩旭親手做的,往芝士蛋糕上面擺放櫻桃的時候,他就想著要多做一個,帶回去給淩易吃。

這還是淩旭第一次騎電動車帶天天。

他先騎上去,然後老闆娘幫忙把天天放到他身後,天天緊張地抓住淩旭的衣服。

淩旭不知想起了什麼,突然笑了起來。

老闆娘莫名其妙看他,你瘋了嗎?

淩旭越笑越大聲,對老闆娘說:我只是想起以前我爸騎自行車帶我,我總是在想他下車的時候會不會一腳飛過來把我給踢下去,所以每次他減速了我都有點緊張。

老闆娘有些無奈,說道:神經病。

淩旭笑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爸爸已經不是他的爸爸了,而且再也見不到面了,突然又難過起來,算了,他說,我走了。

他自己騎電動車不是很熟練,一發動朝前面沖了一截距離。

天天抓緊他衣服,緊張地喊道:爸爸,我會掉下去嗎?

淩旭大聲說:不會,你抱緊我。

天天把臉貼在他背上。

淩旭又對他說:就算摔了爸爸也會抱著你的,不會讓你摔到的,不要怕。

天天於是更緊地抱住了淩旭。

一路順利騎回了家。

下午,淩易打電話給淩旭,說他晚上可能要晚點回來,讓淩旭自己帶天天去吃飯。

於是淩旭在附近的超市買了兩盒盒飯帶回去。

一進家門,他就先把櫻桃蛋糕放進了冰箱裡面,然後才去把盒飯從塑膠口袋裡面拿出來,招呼天天吃飯。

天天問道:伯伯不回來?

淩旭覺得那個超市的盒飯味道不怎麼樣,心裡想著下次換一家買,同時嘴裡應道:想他啊?

天天沒說話,用筷子挑起飯往嘴裡送。

淩旭聽他不應,看他一眼問道:喜歡伯伯嗎?

天天看起來像是在專心吃飯,沉默了一下說道:我不討厭伯伯。

淩旭說:不討厭就是喜歡啦?

天天看他一眼,嘴裡還在嚼著飯粒,嘴邊一圈油。

淩旭又問他:喜歡爸爸嗎?

天天這回搖頭,不喜歡。

淩旭說:小騙子。

天天又不說話了,低下頭用筷子艱難地要把番茄炒蛋裡面的蔥給挑出來。

淩旭伸過筷子去,幫他把蔥全部挑進自己碗裡,有些奇怪地問道:蔥不喜歡嗎?

天天說:不喜歡。

淩旭問他:番茄炒蛋喜歡嗎?

天天點頭,喜歡。

淩旭又問:爸爸喜歡嗎?

天天說:喜歡。

嘿嘿,淩旭笑了,伸過筷子去夾住天天的鼻子,說,就知道你喜歡我。


天天被夾痛了,又不能呼吸,用力掙扎著把淩旭手裡的筷子推開,生氣說道:最討厭爸爸了!

吃完晚飯,天天去看電視,淩旭把飯盒拿出去丟了,回來打開冰箱又看了一下自己做的蛋糕,滿意地點點頭,他覺得淩易一定會很喜歡,剛好今天留給他當做宵夜。

然而都等到九點讓天天去睡覺了,淩易還是沒有回來。

淩旭想自己是該打個電話問問呢,還是直接回房間睡覺了,不過是不是要留張紙條給淩易,告訴他冰箱裡面還有個蛋糕呢?

掏出手機來按開了撥號介面,淩旭又擔心淩易正在跟人談正事,自己打電話過去騷擾他不是太好。

把電話收回去,淩旭從沙發上站起來準備去睡覺的時候,聽到了有人用鑰匙開門的聲音。

他連忙跑過去大門邊上,幫著外面的人把門打開。然而門開了才發現外面並不只淩易一個人,還有淩易的司機。

淩易大概是喝醉了,整個人都是被司機給支撐著的,房門也是司機拿鑰匙幫他開的。

淩旭有些詫異,怎麼喝成這樣子?

司機倒是挺平靜,說:有應酬嘛,經常這樣子。

淩旭伸出手,幫著司機把淩易給撐住。

司機把鑰匙交還給他,說:那就勞煩你了,我先走了啊。

淩旭一聲,點了點頭。

司機離開的時候把大門給他們碰上,淩旭扶著醉得一塌糊塗的淩易走到沙發邊上,把人給丟了上去。

淩易還算是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他坐在沙發上,仰起頭捂住臉。

哥?淩旭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他有些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過去爸爸倒是常常喝醉了回來,可是都有媽媽照顧,哥哥喝醉了回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碰見。

淩易好像沒有聽見他說話。

哥?淩旭試探著又喊了一聲。

淩易放下手,無力地垂在身側,雙眼有些無法聚焦地朝他看過來,應了一聲:嗯?

發現還能交流,淩旭稍微放心了一些,問道:你要去洗洗睡覺嗎?

淩易難受地甩了甩頭,說:我坐一會兒。

淩旭看出來他是真的不好受,猶豫一下說:我陪你坐一會兒吧。

他在淩易旁邊的沙發坐下,看到淩易領口的扣子還扣著,心想大概不會太好受,於是伸出手去想要幫他把扣子解開。

解了一半的時候,淩易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沉聲喊道:淩旭。

淩旭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向淩易,怎麼啦,哥?

淩易直直看著他,本來迷茫的雙眼在這一刻竟然顯得漆黑發亮。

淩旭被他用這種目光看得都有些心虛了,小聲道:哥?

淩易閉了閉眼睛,總算是鬆開了抓住淩旭的手,隨後抬起手來抹了一把臉,說:胃有點難受。

淩旭突然想起了他的櫻桃蛋糕,問道:想吃東西嗎?在淩易回答之前,又補充了一句,我親手做的櫻桃蛋糕,專門給你帶回來當宵夜的。

淩易也不知道聽明白沒,緩緩點了點頭,說道:好。

24

淩旭對於他哥除了親情,大概還有一種類似崇拜的感情在裡面。

小時候他跟他哥蹲在客廳裡打遊戲,看他哥用細長的手指抓起櫻桃往嘴裡放的動作,都覺得格外的優雅。

個子高,長得帥,成績好,體育也很擅長,淩旭覺得他哥是完美的。在別人都崇拜喬丹、劉德華的歲月裡,他專心致志地崇拜著他哥。

崇拜這種感情可以簡單也可以複雜,有年輕的女孩子為了崇拜的男人甚至捨得獻身的,可是有些人也能分清楚自己的感情,不過遠遠仰望而已。

淩旭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情,因為他們之間還有兄弟親情的摻雜,非要分得清清楚楚,那也是不可能的。幸好淩旭也不是個會為了這些事情傷腦筋的人,那是他哥,他知道這一點也就足夠了。

把蛋糕從冰箱裡拿出來,淩旭在想會不會太冷了,可是這兩天天氣正熱,應該問題不大。他想淩易出去應酬,大概是喝了許多酒卻來不及吃什麼東西,現在胃裡空空的所以難受。

吃嗎?淩旭把蛋糕放到淩易面前,還是先問了他一聲,強調了一句,我自己做的。

淩易盯著蛋糕,說:你做的?

淩旭點點頭,又問了一次:現在吃嗎?

淩易伸手過去拿起一顆櫻桃,緩緩送進嘴裡。

淩旭看著他,好吃嗎?

淩易其實也沒吃出來什麼味道,看到淩旭一臉期待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淩旭說:下面是芝士的,你等一下,我去給你拿個勺子。說完,他站起來往廚房跑去。他等了一個晚上,就是等著淩易回來吃他的蛋糕,然後說一句好吃。

等到淩旭從廚房拿了勺子出來,淩易當真接過來,把淩旭做的蛋糕一勺一勺舀來吃了下去。

中途他拿起一個櫻桃送到淩旭嘴邊,說道:試試?

淩旭張開嘴,讓淩易給他喂了進去。

在淩旭咬住櫻桃之後,淩易的拇指狀似無意地從淩旭嘴唇上擦過,隨後把手收了回來。

淩旭一邊吃櫻桃一邊說:有點冰,新鮮的更好吃。

淩易沒有說話,幾口把蛋糕吃完了,勺子放在一邊站起身說道:我去洗澡了。

他一起身就晃了一下,淩旭連忙扶住他。

淩易擺了擺手,一手撐著沙發椅背朝衛生間方向走去。

淩旭有些擔心,跟著他一路直到人進了衛生間關上了門還是覺得不怎麼放心,於是回到沙發旁邊坐下,打算等淩易洗完澡出來上床睡覺了自己再去睡覺。

看到蛋糕盒裡還剩了一點碎蛋糕,淩旭用手指抓起來丟進嘴裡,覺得細膩香軟,確實味道挺好的。

那天晚上淩旭睡到半夜,被外面的動靜給吵醒了。剛開始他以為是淩易起來上廁所,躺在床上靜靜聽了一會兒,發現淩易從衛生間出來好像也沒有回去房間,而是在客廳翻找什麼東西,於是掀開薄被下了床。

淩旭睡覺不習慣穿睡衣,只穿了一條內褲,他拉開房門便見到客廳有燈光,於是走了出去看到淩易正蹲在電視櫃前面拉開抽屜在找什麼東西。

哥?淩旭小聲喊道。

淩易上身也沒穿衣服,不過下身還套了一條長睡褲,他臉色不怎麼好看,應道:吵醒你了?

你找什麼?淩旭走近他身邊。


淩易說道:我胃不太舒服,想找點藥。

淩旭擔心地在他旁邊蹲了下來,怎麼了?突然胃不舒服?

淩易沒說話,低著頭在抽屜裡翻找出一瓶止痛藥來。

淩旭見狀連忙說:我給你倒水。

他去廚房倒了熱水出來,淩易坐在沙發上就著水把藥吃了,然後臉色蒼白地仰起頭。

疼?淩旭小聲問道。

淩易點了點頭。

淩旭突然開始擔心,他問道:是因為蛋糕的緣故嗎?

淩易轉過頭來看他,說道:沒事,你去睡吧,我沒什麼。

淩旭看他似乎很不好受的樣子,哪裡能放心去睡覺,他想了想,說:很難受我們就去醫院吧?

淩易剛想說沒事,結果一陣反胃,站起身朝衛生間方向跑去,抱著馬桶又吐了一場。他剛才已經吐過了,現在胃裡空空的只吐出來一些清水而已。

晚上本來就喝了酒,現在酒勁兒都沒有完全過去,又是急性胃炎這麼一折騰,淩易自己都覺得乏力,沖完了馬桶就靠著馬桶旁邊坐了下來。

哥?淩旭真的很擔心,他蹲在淩易身邊,去醫院吧?

淩易搖了搖頭,你去睡吧,我也回去睡了,明天早上再說。

說完,淩易硬撐著起身,可是腳步依然有些不穩,淩旭連忙扶住了他。

赤裸的肌膚一接觸,淩旭便感覺到淩易的皮膚又濕又涼,顯然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扶著淩易朝房間走去。

淩易躺在床上之後,正要對淩旭說話,突然覺得胃開始發疼,於是只能閉上嘴靜靜忍耐過去。

淩旭坐在旁邊看他那麼痛苦,一邊愧疚一邊也跟著不太好受,他伸出手摸了一下淩易的額頭。

淩易卻突然推開他的手,說道:別管我。

淩旭愣了一下。

從最初兩個人見面的冷淡到現在,其實淩旭有時候會覺得淩易對他好像跟過去有些不一樣了,但是他說不上來是什麼,而且對於淩易來說,兩個人分別這麼多年,還要跟以前一模一樣的態度也的確不現實。

可是現在淩易對他表示出明顯的抗拒,還是讓淩旭覺得有些受傷,他的思維又回到了原點,他問淩易:哥,我是不是做了什麼惹你生氣了?

那一陣劇烈的疼痛過去,淩易覺得好受一些了,人也平靜了下來,聽到淩旭這麼問他,回答道:沒什麼,剛才有點難受,你回去睡吧,明天早上還要上班。

淩旭說:我還是請假陪你去醫院吧。

淩易說道:不用,司機會來接我,我直接去醫院就行了,倒是不方便帶著天天一起去醫院,可能你早上就要帶著他一起過去。

淩旭聽了,安靜地待了一會兒,點點頭。

淩易抬起手來摸一下他的頭,說:乖,去睡覺,別在這裡吵我。

淩旭只能夠站起身,對淩易說:難受了就叫我,我陪你去醫院。然後看到淩易點了點頭,他才從淩易的房間出來。

回到床上,淩旭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四點了。關了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會兒沒有睡著,剛剛開始作夢,鬧鐘卻已經響了。

天天才是最痛苦的,小孩子本來睡眠就多,淩旭喊了他好久都不肯起床,幾乎是半夢半醒被淩旭給拖起來的。

去了蛋糕店繼續睡,淩旭對他說道。

天天坐在電動車抱著淩旭的腰,問道:伯伯呢?

淩旭告訴他:伯伯生病了,等會兒要去醫院。

其實他起床之後想著去淩易房間看看他的,可是又擔心他還睡著自己過去把他給吵醒了,猶豫一下最後還是沒有去。

現在天天聽淩旭說淩易病了,追問道:不看著他嗎?

淩旭說:他是大人了嘛,看著他幹什麼?

天天把額頭貼在淩旭背上,說:可是他生病了啊。

——”淩旭拖長了音,遲疑了一下說道,那我下午去看他吧。


上午,淩旭做完了事就跟老闆娘請假,說要去看他哥哥。

老闆娘覺得奇怪,你們不是住一起嗎?還要探病?

淩旭有些憂傷,他不讓我陪他去醫院。

為什麼啊?老闆娘問他。


淩旭說:因為他有司機,他說不用我。

老闆娘想了想,大概是不想給你添麻煩吧,畢竟都是成年人了。

淩旭回答道:可能是吧。

老闆娘又對他說:不讓你陪著,去看看總是應該的,現在人還在醫院吧?你去問問還有什麼要準備的,做完了事情下午就放你假。

淩旭說:謝謝姐。

下午,淩旭帶著天天準備離開。他心裡想著既然是去探病,還是該帶點什麼東西去,可是看著展示櫃裡面的蛋糕,他又想起害得淩易急性胃炎的罪魁禍首大概就是他的櫻桃蛋糕了。

發什麼愣?老闆娘在櫃檯旁邊和收銀小妹一起看韓劇,遠遠對他喊道。

淩旭轉過頭來,對老闆娘說:你說我帶點什麼去看他呢?

老闆娘努努嘴,拿個蛋糕去啊,錢在你工資裡面扣。

淩旭說:不行啊,他就是吃我的蛋糕吃生病的。

老闆娘眼睛從螢幕上挪開,看他一眼,你下毒啊?

淩旭有些沮喪,不知道怎麼解釋。

老闆娘又繼續看她的韓劇,說道:去煮點什麼養胃的給他吃唄。

煮什麼呢?淩旭問。


老闆娘不耐煩了,你自己不會上網搜啊?

淩旭說:我手機不能上網,你借我搜一下嘛。

老闆娘憤怒地瞪他一眼,掏出手機拍在櫃檯上,給你五分鐘,然後給我滾!

淩旭笑著湊過去,姐你最好了。

25

上網搜了半天,淩旭決定給他哥熬紅棗小米粥。

把電話還給老闆娘,出發之前淩旭給淩易打了個電話,問他現在是不是還在醫院。

淩易回答道:沒有,上午去醫院開了藥,現在已經回公司了。

不輸液嗎?淩旭問道。


淩易那邊傳來紙張翻動的嘩嘩聲,他對淩旭說道:醫生說可以不用,就是急性胃炎,吃了藥同時注意飲食就可以了。

淩旭一聲,追著問道:那晚上回來吃飯嗎?

淩易過了一會兒回答他:可能不行,你帶著天天在外面吃吧。

淩旭有些失望,不過又覺得擔心,又要喝酒啊?

淩易說:不喝,不過要加班。

淩旭想了想,說道:那我過來看你,給你帶晚飯吧。

淩易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猶豫,最後說道:那你過來吃晚飯吧。

掛斷電話,淩旭心情非常不錯。

天天抱著他的畫冊站在蛋糕店門口等他,因為中午陽光太烈,所以抬頭看淩旭的時候都是半眯著眼睛的。

回去嗎?他問淩旭,然後再淩旭回答他之前,又說,去看伯伯嗎?

淩旭伸手捏一下他的小臉蛋,說:我們去超市買東西回去煮粥,然後給伯伯帶過去。

天天揉了一下臉,皮蛋瘦肉粥嗎?

淩旭把他抱上電動車,說:你想吃嗎?可是我不會。

天天問他:你會什麼?

淩旭一邊坐上電動車,一邊說道:我會紅棗小米粥啊,專門看了食譜,滋補養胃,最適合伯伯了。

天天抱住他的腰,說:我能喝嗎?

淩旭摸摸他的小手,說:抱穩了啊,隨後發動車子朝前騎去,當然能喝,你喜歡喝的話我天天給你熬。

天天給我熬,天天像是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話。


淩旭應道:天天給你熬,我給天天熬。

哈哈哈……”天天仰起頭笑了起來。


淩旭騎電動車帶天天去了離家不遠的大超市。

停車的時候,天天仰著頭望招牌,說:這裡也是伯伯的。

依然是一家悅購,淩旭曾經跟天天指過對面的悅購,說那是伯伯的超市,天天就記住了。

淩旭停好車,牽著天天的手往超市裡面走,一邊走一邊說:過去是爺爺的超市,現在是伯伯的超市。

天天點頭,一路望著超市入口處一家賣霜淇淋的小櫃檯,直到走遠了被淩旭把頭扳過來,跟他說:一天只能吃一個,你中午已經吃了,現在沒有了。

天天認真地回答道:我就看,我不吃。

淩旭把用老闆娘手機搜出來的食譜用一張便簽紙抄了下來,現在他需要買紅棗和小米。不過想著既然都來了超市,乾脆再多買一些調味料,以後家裡要做點什麼飯菜也比較方便。

他一隻手推車子,一隻手牽著天天。

天天平時很少有機會逛大超市,因為淩旭不怎麼帶他來,生活用品也習慣就在小超市買,所以這時候東張西望的,好像什麼都感興趣。

淩旭還專門帶著他,去讓他選了些零食,然後才去買熬粥的材料。

從超市出來回到家裡已經下午三點多了,淩旭開始在廚房手忙腳亂地準備熬粥。

天天回去自己房間裡面畫畫。

這是淩旭第一次嘗試著下廚房。在煮粥的時候,他其實也有些懷疑,既然他把天天帶到了那麼大,不應該沒有想過要做飯給天天吃吧?或許還是有過,但是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而已。

這些事情真正做起來好像也不是太難,就像他在蛋糕店裡做糕點一樣,等到熬好了粥,揭開蓋子能夠聞到紅棗的甜香味兒時,淩旭的成就感頓時就湧了上來。

可惜就是熬得有點乾了,不過瑕不掩瑜嘛,淩旭還是對自己表示了肯定。

他把天天叫來廚房,讓天天嘗了一口,問道:好吃嗎?

天天睜大眼睛吧唧了好一會兒嘴,表情有些茫然,沒說好吃也沒說不好吃。

淩旭說:反正我試了挺好吃的。

他用從超市新買回來的保溫桶把粥裝起來,然後說道:走吧,去伯伯公司陪他吃晚飯。

淩易下午有個會。

他上午讓司機先送他去醫院,吃了藥之後下午好了不少,就是胃還會一陣一陣隱隱作痛。

下午開會的時候,他時不時因為胃痛而中斷思緒,只能等到那陣疼痛過去了,才能繼續集中注意力。

他自己也知道是因為昨晚那個剛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蛋糕,他本來喝了酒胃就不舒服,還當著淩旭的面把那個蛋糕給全部吃了下去。

就是因為淩旭說那是他親手做的。

淩易有點走神。

辦公桌對面正在給他彙報工作的市場部門主管小心翼翼地喊了兩聲:淩總?

他才回過神來,向對方一揚頭,說道:繼續。

等到主管彙報完工作,從淩易辦公室出來的時候,見到外面秘書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了一個年輕男人和一個小男孩兒。

他有些奇怪,看了淩易的秘書一眼。

淩易的秘書余眉什麼都沒說,急急忙忙朝淩易辦公室走去,打開房門對他說道:你弟弟過來了。

淩易點點頭,對余眉說:請他們進來。你等會兒去對面打包點飯菜過來,他們晚上在這裡吃飯。

余眉應道:好的。

淩旭聽說淩易工作忙完了,連忙提起保溫桶朝著淩易辦公室走去,天天也起身跟在他後面。

再見到淩易,淩旭發現他臉色依然不怎麼好看。

淩易看到淩旭提了個保溫桶也有些詫異,問道:什麼東西?

淩旭走到淩易的辦公桌前面,把保溫桶放在上面,說:你胃好些了嗎?我給你熬的粥,今天晚飯你喝點粥吧。

淩易看著面前的保溫桶,有點發怔,問道:你做的?

淩旭點了點頭,又忍不住獻寶,我照著食譜,第一次熬粥,你快試試味道。

淩易伸手撥了一下頭髮,點點頭說道:好。

天天站在大辦公桌前面,湊近了看他們。

淩旭倒了一碗粥出來,裝在碗裡遞給淩易。

淩易接過來,用勺子攪了攪,在淩旭滿懷期待的目光下嘗了一口,然後放下勺子,一邊品味著那有些一言難盡的味道,一邊說道:還不錯。

淩旭頓時開心起來。

淩易緊接著面無表情地把一整碗粥都給喝了下去。

淩旭說:不急,我熬了很多,你慢慢喝。

淩易放下碗,問他道:怎麼想起給我熬粥?

淩旭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不是我昨晚逼著你吃蛋糕,你也不會胃疼了。

淩易說道:你沒有逼著我,是我自己想吃。

……”淩旭喊道,抓了抓頭髮又不知道自己還想要說什麼。


既然想不到還要說什麼,淩旭乾脆不說了,他伸手去收碗,手指剛剛碰觸到碗邊緣的時候,淩易也伸出手去拿碗,正好握住了他的手。

淩易微微一怔。

淩旭朝淩易看去,見他沒了動靜,奇怪道:哥?

淩易連忙縮回手,說:休息一會兒吧,我還有幾份檔要處理,等會兒飯菜就送過來了。

淩旭點點頭,轉過頭看天天一直站在淩易的大辦公桌前面看著他們,因為個子太矮了,還踮起了腳朝淩易那邊看過去。

發現淩旭看自己,天天也抬起頭朝淩旭看過去。

淩旭對他說:去沙發坐。

天天聞言剛要轉身,淩易叫住了他:給你玩兒,他拿了桌面上一個平板電腦給天天。

淩旭在天天伸出手還沒接到的時候先搶了過來,給我玩玩兒。

天天愣了一下,看著淩旭不高興了,伯伯給我的。

淩旭逗他,爸爸先拿到就是爸爸的。

淩易按了呼叫器讓秘書進來,再來了一個平板過來,讓他們一人一個自己去玩。

其實天天也不會用這個,拿著在上面胡亂戳。

淩旭湊過去幫他找了部動畫片給他慢慢看。

在天天專心看動畫的時候,淩旭拿著平板在上網,以前高中的時候,還時不時會跟同學蹺課溜出去上網打遊戲,可是自從他這次失去記憶醒過來,卻每天都有太多事情,根本沒有時間去上網。

他有點想要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和過去到底有了什麼區別。

哪個明星又結婚了,哪個明星又離婚了,有人銷聲匿跡,更多的卻是根本不認識的新人,這些在淩旭看來都是別人的世界,跟他沒有太大的關係。

他抬起頭看向淩易的方向,淩易正低著頭看面前的一份檔,他今天因為生病的緣故精神不怎麼好,而且時不時淩旭就會發現他微微皺起眉頭,那大概是胃疼又發作了。淩易真的成熟了,已經三十多的男人了。

不知道為什麼,淩旭突然有些不太好受。

26

那天晚上回去,淩易洗完澡換了睡衣,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站在客廳裡面吃藥。他把一把藥丟進嘴裡,剛剛喝了一口水進去,就聽到給天天洗完澡從衛生間出來的淩旭說道:哥,晚上我跟你一起睡吧。

淩易嘴裡的水連同藥丸一下子全部噴了出來。

天天看到彩色的藥丸在地上打滾,跑過去想要撿,淩易連忙拉住他,說道:不用撿了,我等會兒掃掉就行了。

淩旭追著天天給他擦頭髮,同時對淩易說道:好不好啊?

他今天覺得心裡有些悶悶的,想著一轉眼淩易都已經三十多,而爸爸已經走了,錯過了好多的時間是找不回來了,那麼只有珍惜現在身邊的親人。

其實直到高二,淩旭都還和淩易一起睡過,那是過節家裡來了親戚,他的床被佔用了,只好去跟淩易擠著睡。

淩易嘴裡說嫌棄他,可是會給他讓出半張床來,不管他睡覺再怎麼不規矩,淩易也從來不嫌棄他。

天天讓淩旭給他擦頭髮,一張大浴巾從頭上罩下來,把他給完全罩了進去,淩旭手上的力道還不小,他被擦得左搖右晃的。

淩易去拿了拖把把地上的水擦乾,隨後又用掃把把藥給掃掉。

淩旭問他:怎麼不回答我?有那麼嫌棄嗎?

淩易把地上收拾了,又重新去找藥,抽出空回答他:你都多大了?

淩旭突然笑了一下,說:永遠的十七歲。

聽到他這句話,淩易不禁也微微一笑。

對他們兩個來說,那都能算得上是人生中一段美好的時光吧。

給天天擦完頭髮,淩旭把毛巾拿起衛生間,天天摸了摸被他擦得有些發紅的額頭,說道:我也要跟爸爸睡。

淩旭探出頭來看他,你都多大了?

天天說:我想跟爸爸睡。

淩易倒水把藥吃了,對天天說道:晚上爸爸跟你睡。

淩旭站在衛生間門口,看一眼淩易,猶豫了一下沒忍心拒絕,於是說道:好吧,晚上爸爸跟你睡。

他走過來把天天抱起來朝臥室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那麼大的人,還跟伯伯搶爸爸,真是不害臊。

淩易沉默著沒說話。

吃完藥,他收拾了一下回去房間睡覺。吃了一天的藥,胃疼確實緩解了很多,但是還沒有完全康復,整個人精神不是太好,也沒什麼胃口。

晚上只喝了一碗淩旭熬的粥,其他東西都沒能吃下去。

說實話,淩旭的那碗紅棗粥味道有些古怪,幸好喝完了沒有其他反應,晚上也沒有再吐了。

他坐在床上,戴著眼鏡,開著床頭燈翻了一會兒書。

突然,淩旭門也沒有敲,就直接把他的房門打開一條縫,抱著枕頭站在房門口看他,哥?我進來了?

淩易把書放在一邊,無奈地看他。

淩旭說:天天睡著了,他不會知道我偷偷溜了。說著,他已經進來淩易的房間,還伸手把門給關上了。

淩易靠在床頭,對他說道:你見過二、三十歲的兄弟一起睡覺的?

淩旭想了想,有些得意地說道:你馬上就能見到了。

淩易似乎是拿他沒有辦法了,掀開被子起身,走到衣櫃旁邊給他另外拿了床薄被出來丟在床上,然後把自己的枕頭挪了挪。

淩旭知道自己得到同意了,開心地爬上了淩易的床。

好些了嗎?淩旭問淩易道。

淩易伸手把眼鏡摘了,說道:已經好多了。

淩旭輕聲問道:還痛嗎?要不我給你揉揉?

淩易說道:不用了,你今天怎麼一回事?

淩旭抬起手臂伸了個懶腰,隨後神情有些黯淡,說:不知道,看你身體不好覺得心裡不舒服。

淩易突然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年齡大了看著挺可憐的?

淩旭愣了一下,沒有啊,怎麼這麼想?

淩易搖搖頭,伸手關了檯燈往下躺去,說道:睡吧。

淩旭也睡了下去,可是心裡還在想著淩易那句話,他不明白淩易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那麼一句話來,哥?他小聲喊淩易。

淩易本來翻了個身背對著他,這時在黑暗中又只能轉回身來面對著他,問道:怎麼?

淩旭說:你為什麼會那麼認為呢?

淩易的表情掩藏在黑暗中看不見,語氣倒是漫不經心,說:我就隨口一說。

淩旭說道:你別那麼說啊,你說了我心裡一下子就不好受了。

淩易沉默一下,說道:對不起。

淩旭把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朝淩易的方向摸索。

淩易感覺到他的碰觸,只好伸手過去握住他的手,說道:做什麼?

淩旭握緊了他的手掌,說:哥,我最近總是在想,我失去了十年的記憶,就發生了那麼大的變故,再也見不到爸爸了,那麼如果我再突然失去一段時間的記憶,那時候會不會連你也不在我身邊了?

淩易感受著他手的力道,輕聲說道:放心,十年之後我應該還活著。

不是這個意思,淩旭連忙說道,我是想如果那時候你結婚了,或者我們兩個沒有住在一起了,到時候距離會越來越遠,恐怕永遠都回不來以前那麼親密,你說怎麼辦?


淩易回答他道:那我不結婚。

淩旭說:怎麼能這樣,我又不是叫你不結婚的意思,再說我以後也會結婚啊,雖然不知道天天的媽媽到底還會不會回來,可是我想以後總是得跟女人結婚,讓天天有媽媽的吧?

淩易突然鬆開了他的手。

聽到淩易沒有反應,淩旭又喊了一聲哥?

淩易沉聲問道:那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樣呢?

淩旭說:珍惜現在的生活啊,我不知道怎麼了,反正每天睡覺都害怕一覺醒來時間又變個樣子,到時候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淩易抬起手緩緩摸住了他的頭髮,說道:不會的,別擔心。

淩旭說:哥,不會再有什麼改變了吧?

淩易輕輕了一聲,別想了,睡覺吧。

第二天早上,淩旭被手機的鬧鐘喚醒時,發現自己一隻手臂壓在了淩易的胸口,臉則是埋在淩易的肩上。

淩易也醒了,翻了個身,黯啞著嗓音問道:要起床了嗎?

淩旭自己還困得不行,在淩易伸手開了檯燈之後,把整張臉都壓在了淩易的肩上。

淩易揉了一下他的頭,說:起床了。

淩旭應道:嗯。卻還是過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他問淩易:我要帶天天走嗎?

淩易說:不用了,我等會兒送他過去,讓他多睡一會兒吧。

淩旭點點頭。

他坐起來在床邊找他的拖鞋,結果沒能找到,回憶了一下想起來昨晚是從淩易那邊上的床,於是他抬起腿想要邁過淩易過去找他的鞋子。

可是這時候頭腦都還沒怎麼清醒,淩旭搖搖晃晃的,邁過去之後一屁股坐在了淩易的身上,位置有些微妙。

淩易一皺眉,隨後聲音都變冷了,滾下去!

淩旭低頭看了一眼,突然笑了笑,翻個身下床。走到門邊了,淩旭又回過頭問淩易,要不要把衛生間先讓給你?

淩易伸手關燈,回了他一個字:滾。

等到淩易後來起床的時候,淩旭早已經走了。

他先去吃了胃藥,然後進去淩旭的房間,叫還在熟睡的天天起床。

一連叫了好幾聲,天天才總算是動了動眼皮。

起床了,淩易伸手把他抱起來。

天天迷糊中喊道:爸爸?

不是爸爸,淩易糾正他。


天天睜開眼睛,看了淩易一會兒,改口道:伯伯。

淩易摸一下他的臉,起床了,要送你去爸爸那裡了。

一覺睡醒找不到爸爸總是件不開心的事情,天天雖然還困得厲害,可是聽到要去找爸爸,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

淩易問他:要幫你穿衣服嗎?

天天說:我自己穿。

雖然他是那麼說,可是真由著他折騰,穿衣服都能夠穿一個上午,淩易坐在床邊,動手幫他穿衣服。

套頭的t恤半天沒有拉下來,等到淩易幫他扯下來的時候,天天的臉都漲紅了,他說話有些接不上氣,問道:我能天天跟爸爸一起睡嗎?說完之後,又重複說道:天天跟爸爸一起睡。

他有些得意,因為他發現這句話有兩個意思,所以笑了笑。

淩易也笑了,說:為什麼問我?去問你爸爸啊。

天天說:因為爸爸說伯伯病了,要爸爸陪。

不需要,淩易告訴他,伯伯已經好了,以後都不需要你爸爸陪著。


天天靜靜地看著淩易,聽他這麼說,點了點頭。

上午天天依然在蛋糕店裡畫畫,他已經畫完了厚厚一本畫冊,可是沒人能夠看明白他在畫什麼。

淩旭現在勉強能夠看懂一點,就是天天的人物都是塗得黑漆漆的,他完全無法理解這是要表達什麼,他嘗試過問天天,天天說:就是這樣子的。

難道我兒子是色盲?淩旭暗自心驚,去向劉桐討教這個問題。


劉桐正在拿打蛋器打蛋,聞言說道:什麼色盲?看什麼都是黑色的?

淩旭也不清楚,他只是覺得懷疑而已。過了一會兒,他找到了一張有彩圖的報紙,想要去給天天讓他辨認一下顏色,結果走到前面店裡,發現天天沒有坐在平常的位置畫畫。

以為他是去後面房間了,淩旭把報紙卷成一團,一路敲著牆壁走過去,打開房門卻發現依然沒有天天的身影。

衛生間門開著,裡面沒有人,那天天去哪兒了?

回到前面,淩旭問正在看手機的收銀小妹,你見到我兒子了嗎?

小妹抬起頭一臉茫然,不是在那兒畫畫嗎?

天天不見了!

淩旭陡然驚出一身冷汗,朝著蛋糕店外面跑了出去。剛剛沖出玻璃門,他就看到天天正站在蛋糕店旁邊不遠處跟一個人說話,頓時才鬆了一口氣。

然而緊接著,淩旭就注意到了跟天天說話的那個人,那是一個女人,看起來年齡已經不小了,不過身材還算是維持得不錯,穿了一條長連衣裙,戴著遮陽帽和墨鏡。

依稀能夠看得出,她年輕的時候定然是個美人。

淩旭停下腳步,整個人看向那個女人的方向,因為情緒變化呼吸都變得有些粗重。

那個女人本來彎著腰跟天天說話,這時看到了淩旭緩緩直起身子摘下了墨鏡,喚道:小旭。

淩旭看了她許久,最終還是壓抑著聲音喊道:媽。

27

淩旭的媽媽俞盼盼年輕時是個美人。

淩旭的生父曹博航是她的初戀情人,兩個人還不到二十就認識了,男的英俊,女的漂亮,看起來倒是天作之合的一對。

可是俞盼盼的家裡人卻不同意他們在一起,因為曹博航這人品性不佳,常常在外面喝酒鬧事,還有賭博的壞毛病。

後來曹博航對俞盼盼說他出去外地跟著人做生意,一走就沒了消息。俞盼盼等了他一、兩年,承受不住壓力與淩易的父親淩良功在一起,然而都準備結婚的時候,曹博航卻突然回來了。

期初曹博航來找她,俞盼盼與他單獨見了好幾次,心裡想著要不乾脆跟淩良功分了,再回到曹博航身邊。然而曹博航卻回來不過短短兩個月,卻再一次稱要跟著人做生意離開了,這一走就又沒了消息。

俞盼盼無可奈何選擇了跟淩良功結婚,他們迅速地領了結婚證,而且她那時也發現自己懷孕了,懷在肚子裡的就是淩旭。

淩良功從來沒有見過曹博航,而且淩旭從時間上來說,倒也有可能是淩良功的孩子。可是從淩旭一出生,俞盼盼看他眉眼,就知道他一定是曹博航的孩子。

這個事實被她隱瞞了下來,本來以為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卻沒想到在淩旭十八歲的時候,曹博航會回來找她,而且那時候曹博航在外面賺到了不少錢。

如果只是說錢,淩良功其實也不差,可是對於俞盼盼來說,當年沒能圓滿的初戀始終是她最大的牽掛,她受不住曹博航的甜言蜜語,又念著淩旭始終是曹博航的親兒子,最終還是選擇了出軌離婚這條路。

而淩旭也好,淩良功也好,都成為了俞盼盼想要成全自己愛情的犧牲品。

關於媽媽那些事情,淩旭都是從淩易那裡聽來的,畢竟淩易知道的也很有限。可是無論如何,怨恨的種子是埋下了,而且已經在淩旭的心裡生根發芽。

這時候突然面對媽媽,淩旭又痛又恨,他大聲喊道:天天回來!

天天被嚇了一跳,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看一眼奶奶之後緩慢地走回了淩旭身邊。

淩旭一把把他抱起來,對他說: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

天天不知所措,他小聲說道:那是奶奶。

淩旭沒有回答他,抱著他轉身朝蛋糕店裡走去。

媽媽追了上來,焦急地喊道:小旭,怎麼了?你說有事可以來找你的,好好的怎麼又生氣了?

蛋糕店的玻璃門已經關上了,將母子分隔在一道門的兩邊。

淩旭有些發愣,他以為自己一直和媽媽沒有聯繫,他的手機裡甚至都沒有媽媽的電話號碼,可是現在聽到媽媽這麼說,好像是他誤會了什麼,他們是有聯繫的。

他轉過頭去,看到媽媽站在玻璃門外面伸手正要推門,神情緊張中帶著些焦慮,見到淩旭回頭,她拍了一下門說道: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淩旭遲疑了很久,回頭看了一眼蛋糕店的收銀小妹,小妹還在玩手機,但是注意力顯然已經被淩旭這邊吸引了。

看到淩旭看自己,她立即將視線轉回手機螢幕上,裝作並不在意的樣子。

淩旭對她說道:我出去一會兒,老闆娘如果來了問起,你告訴她我回來再跟她請假。

哦,小妹應了一聲。


淩旭拉開玻璃門,對媽媽說道:別在這裡說話。

他打算帶著媽媽去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在路上,他走在前面,媽媽就緊跟在他身後,兩個人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天天緊緊抱著淩旭的脖子,似乎是剛才被嚇到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奶奶,然後低聲叫道:爸爸?

淩旭感覺到他抱自己抱得很緊,於是湊過去親了他的臉一口,說:傻兒子。

天天把頭埋在淩旭肩上,輕聲說道:傻爸爸。

媽媽已經老了,她今年差不多五十歲了,雖然打扮得仿佛還很時尚,可是仔細看的話,她的衣服料子並不怎麼好,拿的提包也很廉價,她過的生活其實並不怎麼好,而且取下了墨鏡,能看到她眼角密密佈滿的皺紋,那是歲月對美人的殘忍痕跡。

但是淩旭能夠注意到的,只是媽媽老了。以前是個保養細緻的中年婦人,現在卻是個打扮還算時髦的老太太而已。

在咖啡店面對面坐下來,淩旭還沒有與媽媽說話,只是抱著天天給他翻功能表,問他想要喝什麼。

天天指了一張咖啡的圖片。

淩旭說:不能喝咖啡吧,你是個小孩子,喝果汁好了。

他給天天叫了一杯果汁。

他的媽媽看著天天的眼神還是慈愛的,似乎也想要把這個可愛的小孫子放到懷裡來抱上一抱。

淩旭突然對媽媽說道:你來找我做什麼?

其實相比起媽媽要跟他說的話,淩旭自己卻是有更多的問題想要問媽媽,只是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而且這樣的見面也讓他覺得尷尬,他不知該如何來面對這樣子的媽媽。

兩個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他們要的咖啡和果汁被服務員送了上來。

淩旭把果汁放到天天面前,一邊用勺子攪著咖啡一邊仔細考慮,最後抬起頭來說道:我失憶了。

而就在同時,他聽到媽媽開口說道:能借點錢嗎?

兩個人的話都是同時說出口的,彼此反應都不小。

借錢?淩旭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而媽媽卻是一臉懷疑,失憶?什麼失憶?

淩旭指了指自己腦袋,我不記得十七歲之後的事情了。這些話是考慮過後才覺得說出來的,因為在怨恨著媽媽的同時,他也有很多話要問媽媽。

媽媽反復打量著他,眉頭緊緊蹙起,像是在思考他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如果是假話,說這些又有什麼必要。

淩旭在開口問自己的問題之前,先選擇了一個最想要聽媽媽親口回答的疑問,他說: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爸爸不好嗎?

媽媽一下子愣住了,她神情茫然了許久,問道:你真的忘記了?

如果是記憶完整的淩旭,不可能會在現在還問她這個問題,已經過去那麼多年的事情了。

淩旭的情緒很低落,他看著杯子裡因為他攪動而不停旋轉的咖啡,說:爸爸對我們明明那麼好的。

沒想到時隔多年會再次提起這個問題,媽媽在沉默了許久之後說道:畢竟那個才是你親爸爸啊。

淩旭搖頭,他不是,我從來沒見過他,我只有一個爸爸。

媽媽看著他,過了一會兒說道:你真的失憶了?怎麼回事?去醫院看過嗎?

淩旭對她說:我又不是傻了。

可是——”媽媽還想要勸他,淩旭卻打斷了她的話,問道:我自己現在都完全搞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我只想要問你一個問題,天天的媽媽是誰?


媽媽一愣,對他說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淩旭反應很大,差點就站了起來。


天天捧著杯子喝果汁,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淩旭。

媽媽說:我確實不知道,天天是你從外面帶回來的,你說是你的兒子,可是你沒告訴過我他媽媽到底是個什麼人。

天知道淩旭這一刻有多失望,他在問媽媽那句話的時候,緊張得手都有些抖了,以為自己總算能夠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可是現在媽媽卻說她也不知道。

這個世界好像真的只有淩旭一個人知道,可他偏偏什麼都不記得了!

淩旭大受打擊,簡直想要抱著天天哭上一場,他不理解地追問著媽媽:你怎麼會不知道?我高三轉學不是跟著你們走了嗎?這麼多年我沒跟你們在一起?

媽媽說道:你是跟我們走了,可是我們搬走之後,你說什麼都不肯繼續讀書,非要去當兵,之後一走就是幾年,電話也不肯打一個回來,再回來的時候就帶著天天了,問你哪裡來的孩子你也不說,只說是你自己的孩子。

淩旭腦袋裡面一片混亂,媽媽所知道的零散線索,根本無法讓他構建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來。

只有一點肯定的,就是他沒讀大學就去當兵了,可是當兵不都是男人嗎?在部隊裡也能把女人肚子搞大?有女教官?難道是軍醫?

淩旭腦袋裡面浮現出奇怪的畫面來。

媽媽擔心地看著他,小旭啊?你沒事吧?真的不要去醫院看看嗎?

淩旭聞言朝她看去,你還關心我做什麼?

媽媽說道:我們畢竟是母子啊,我知道你怨我,可是我也只是想你回到親生父親身邊啊。

淩旭手指撫摸著咖啡杯,心裡又不好受起來,他說:我們一直有聯絡嗎?

媽媽說:你從來不給我打電話,都是去年才回來看過我一次,連住一夜都不肯就跑了。你留了電話和位址給我,說有事讓我來找你的。

淩旭心想,果然他自己就是硬不下心腸,就像現在的他,明明想過不能心軟,可是見到了媽媽還是忍不住難過。

想到這裡,他突然想起剛才媽媽說借錢的事情,抬起頭朝她看去,你說你要借錢?

媽媽不自覺將後背稍微挺起了些,她表情有些愁苦,你爸爸欠了人錢,每天被人追債,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他不是很有錢嗎?淩旭問道。


媽媽神情有些尷尬,做生意虧一點,賭錢輸一點,現在也什麼都不剩了。

淩旭看著她,神情突然帶了些憐憫,他問道:你跟著他,幸福了嗎?

媽媽像是被戳中了痛處,神情猛然一怔,隨後慌亂地拿起勺子攪動著咖啡,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他畢竟是你親爸爸。

我不需要,淩旭說道。


媽媽露出憂傷的神情。

淩旭緊接著說了一句:我也沒有錢。

小旭……”媽媽喊他名字。


真沒有,淩旭說,我帶著天天都要睡大街了,哪裡來的錢借給你?

媽媽遲疑著說道:你跟你哥的感情不是向來很要好,我聽說他現在……”

你有臉提我哥?淩旭恨聲說道。


媽媽一下子愣住。她還記得她剛剛選擇跟淩良功離婚,帶著淩旭跟曹博航走的那些日子,淩旭就常常對她惡語相向。那段日子真的很痛苦,甚至她一再地懷疑自己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可是後來淩旭去當兵,再回來之後一下子成熟了許多,雖然母子之間的隔閡是永遠也消除不了了,但是對她的態度總還算是和善的,也表示願意擔負起身為一個兒子的責任。

沒想到事到如今,突然失去記憶的淩旭一夕之間又回到了十多歲那般,對她本來逐漸淡去的恨意再次復蘇。

她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沒有錢!你不要想!淩旭很生氣,他抱著天天站起身來,對媽媽說,回去找你的男人,別打我和我哥的主意!

說完,他就抱著天天朝咖啡店外面飛快地走了出去。

而他面前那杯咖啡根本連一口都沒喝過。

走出咖啡店的大門,淩旭聽到天天說:奶奶怎麼辦?

淩旭說:她這是自作孽!

天天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說出這句話之後,淩旭卻並沒覺得出了一口氣,他並不能夠從傷害母親這個行為中得到什麼快感,就算有,那也是一時的,冷靜下來之後還是會覺得難過。

他恨母親傷害了父親,可是當他去傷害母親來為父親鳴不平的時候,自己卻也在受到傷害。

淩旭還是沒能就這麼離開,而是抱著天天在咖啡店門口坐了下來,在媽媽推開門出來的時候,抬起頭問道:你住哪裡啊?

晚上,淩旭在家裡嘗試著炒菜。

他最近對烹飪突然產生了一些興趣,原因是老闆娘跟他說,他不能一直讓他的兒子吃麵包和外賣,那些對身體不好,而且太過油膩以後會長成大胖子的。

天天才五歲,要是五歲就長成一個大胖子,說不定這一輩子也很難瘦下來了,淩旭覺得自己還是不能坑兒子的,於是嘗試著想要學做飯。

淩易把他們在公司裡玩過的平板電腦帶回家來了丟給淩旭慢慢玩。

淩旭就上網搜菜譜,然後一步一步照著做。

他甚至還專門買了個廚房用的稱,需要多少作料全部放到稱上去稱過了完全按照菜譜的份量添加。

儘管如此,天天在夾了一筷子肉絲送進嘴裡之後,對淩旭說道:不好吃。

不好吃?淩旭覺得不可能,張嘴。


天天聽話地張開嘴。

淩旭看了一眼,說道:沒問題啊,不可能不好吃。

天天閉上嘴繼續嚼,嚼完了咽下去,還是說道:不好吃。

淩旭覺得他有點不給面子,敲了一下碗邊,說道:外賣好吃嗎?

天天搖頭,不好吃。

淩旭問他:那到底什麼才好吃。

天天認真想了一下,改口道:有些好吃,有些不好吃。

淩旭說:他們都說吃多了不好,還是少吃一點吧,爸爸做的菜就算不好吃可是健康啊,你以後還要長成一個小帥哥的,太醜了爸爸就不要你了,把你賣了。

天天有些嫌棄地又夾了一筷子菜,就差捏著鼻子送進嘴裡了,然後含糊不清地說道:長成伯伯那樣嗎?

淩旭奇怪道:為什麼是伯伯,當然是長成爸爸這樣子啊。

天天說:可我想長成伯伯那樣子。

淩旭瞪他一眼,那你只能下輩子重新投胎了。

今天淩易回來得比較晚,他打開門進來,看到只有天天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而淩旭正在用書房裡面的電腦打遊戲。

天天本來想去看的,結果被淩旭趕了出來,說小孩子不能玩遊戲,讓他自己在客廳裡面看電視。

天天,淩易輕聲喊他。

天天轉過頭來看到淩易,有些開心,伯伯,你回來了。

小孩子總是很好收買,自從知道天天不喜歡自己,淩易就上了些心,讓秘書時不時幫他準備點小玩具或者食物,下班回來就送給天天。

所以天天現在一看到淩易就覺得開心。

淩易把門放在進門的鞋櫃上面,一邊解領帶一邊朝著沙發旁邊走過去。站在天天面前的時候,他稍微猶豫,還是彎下腰抱住天天親了一下,問道:今天怎麼樣?

天天說:今天奶奶來了。

奶奶來了?淩易有些詫異,來找你們?


天天說道:找爸爸。

淩易摸了一下他的頭髮,然後朝書房走去。書房的門沒有關,淩旭帶著耳機在打遊戲,直到淩易走到他身後,將他的耳機取了下來他才注意到,連忙問道:哥,回來了?

你媽來了?淩易問道。


淩旭臉上的笑容一下就沒了,他輕輕拍了一下鍵盤,說道:是啊,回來了。

淩易問他:你知道天天的媽媽是誰了?

淩旭情緒更低落了,不知道,因為她也不知道,我開始懷疑天天是我有絲分裂出來的。

淩易默然,你懂什麼叫有絲分裂嗎?

淩旭說:當然懂啊,生物課我還是聽了的,我們的生物老師是個美女,就是胸有點小。

淩易不願意聽他瞎扯,問道:你媽回來做什麼?

淩旭轉開視線,沒什麼,你不用管她,反正我會處理的。

她現在在哪裡?

賓館。


淩旭的外公外婆都已經去世好些年了,媽媽還有個哥哥也搬離這個城市,現在她回來除了淩旭和天天,沒有別的親人。

淩易說道:畢竟是你媽。

淩旭點了點頭,我知道。

28

對於淩旭的母親,淩易反而沒有那麼深的恨意,歸根到底,也是因為對她本來也就沒有愛。他母親去世早,很小就跟著俞盼盼長大,那時候淩旭還沒出生,俞盼盼從內心來說不過是個不怎麼懂事的姑娘,她沒有想過與淩易培養感情,兩個人之間也一直沒什麼矛盾。

而隨著淩旭的出生,淩易和俞盼盼的感情其實還變得更加融洽了,因為他們都同樣寵愛著淩旭。

如果不是後來那件事,其實淩易會覺得她是個不錯的後媽。

到了現在,淩易對俞盼盼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不喜歡和厭惡這些情緒是少不了的,但是他不會在淩旭面前表示出來。

因為淩旭再怎麼恨,那也是他親媽,他不可能完全丟下她不管。

淩旭心情有些低落,因為想到他媽他就覺得很煩,他當然不可能借錢給她,更不可能叫淩易借錢給她,真把她丟路邊不管又放不下心,還是把她送回去吧。

淩易輕輕拍了一下他的頭頂。

淩旭突然站了起來,你要用電腦?

淩易說道:不用,你慢慢玩。

他朝著書房外面走去,回到自己房間換了家居服,出來客廳看到天天還在看電視,於是走到沙發前面半蹲下來,與天天面對著面,問道:要去洗澡睡覺了嗎?

天天本來還想看電視,可是聽到淩易這麼問他,乖乖點了點頭。

淩易回過頭看一眼書房,淩旭還在沉迷遊戲,他便對天天說:我幫你洗澡好不好?

天天說:好,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我自己可以洗。

淩易笑了笑,伸手把他抱了起來。

他還是第一次幫天天洗澡,雖然顯得有些笨拙,可是動作很溫柔。他用手掌幫天天搓身上的泡沫,天天一下沒站穩,差點一屁股坐在浴缸裡面,被他兩隻手托在腰上站穩了。

天天有點不好意思,沖他笑了一下。

淩易伸手幫他把鼻子上的泡沫抹去。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可是氣氛意外的融洽。

淩旭這時候終於想起自己還有個兒子了,他從書房裡面沖出來,見到淩易已經幫天天洗完了澡,正用大浴巾把他給裹起來,打算直接把他抱到床上去。

淩旭連忙說:我來我來。

淩易已經把天天給抱起來了,對淩旭說道:別擋路。

淩旭人都沖進衛生間了,這時候乖乖躲到一邊,讓淩易把天天給抱進了房間裡。

天天躺在床上,因為赤裸的皮膚接觸到床單感覺很舒服,所以他笑著打了個滾,然後任由淩易幫他把被子拉過來蓋上。

今晚想跟爸爸睡嗎?淩易問他。

淩旭也跟了進來,趴在床邊問天天:睡自己的床還是過去爸爸那裡睡?

天天有些糾結,他想要睡自己的新床,可是又想要和淩旭一起睡,他問淩旭:爸爸可以來我這裡睡嗎?

不可以,淩旭告訴他,會把你的床壓垮的。


天天又問:那爸爸要和伯伯一起睡嗎?

淩易和淩旭聞言對視一眼。

在淩旭還沒開口說話之前,淩易搶先說道:當然不,爸爸和伯伯都是大人了,不能一起睡。

天天似懂非懂地了一聲,他最後還是決定留在他的新床上面睡覺,不過爸爸得要在這裡陪他到睡著。

淩易先出去了,淩旭留下來陪天天。

要我給你講故事嗎?淩旭問道。

天天點了點頭。

淩旭說:從前有個白雪公主,她有兩個後媽——”

兩個後媽?天天很奇怪,不是一個後媽嗎?

說錯了,淩旭說道,有一個後媽,還有兩個姐姐。


天天說:那不是灰姑娘嗎?我不要聽這個,我聽過了。

淩旭瞪他:煩,睡覺!不睡我走了!

天天不高興地撅了撅嘴,閉上眼睛睡覺了。

等天天睡著了出來,淩旭發現淩易已經洗完澡回房間了。猶豫一下,淩旭先去洗了澡,然後穿著內褲,赤裸著上身走到淩易房門前悄悄擰開房門,他發現裡面燈光還亮著,笑了笑說道:我就知道你還沒睡。

淩易把膝蓋上的筆記型電腦放到一邊,問他:又有什麼事?

淩旭走了進來,坐在床邊問道:你胃還疼不疼?

聽到他關心自己,淩易倒是不好意思說什麼重話趕他走了,只是回答道:不疼了,已經沒事了。其實還是有些胃口不好,不過不嚴重了,淩易覺得也沒必要再管它。

房間裡面開著空調,淩旭雖然剛洗完澡覺得熱,可是淩易卻擔心他會著涼,將被子稍微拉開一些,說道:上來吧。

淩旭很高興地上床鑽進了他的被子裡。

淩易問他:你媽回來到底有什麼事?

淩旭歎了口氣,問道:哥,你恨她嗎?

淩易想了想,回答道:可能以前恨過吧,爸爸病得很嚴重的那些日子。

淩旭聽他這麼說,頓時有些不好受。

淩易隨即又補充了一句:也恨她把你帶走。

淩旭朝他臉上看去,可是淩易的表情很平靜,那句話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情緒。

現在已經沒什麼了,淩易說道。

淩旭輕聲說:對不起。

你說什麼對不起,淩易道,又不是你的錯。


淩旭沒有說話。

淩易接著問他: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淩旭說道:沒什麼,我自己會處理的,我都那麼大的人了,你還不放心我啊?

淩易冷笑,是誰說自己永遠十七歲的?

淩旭撞了一下他的肩膀,那是對你永遠十七歲,對別人當然不一樣了。

淩易似乎有些無語。

淩旭卻突然轉了話題,感興趣地問道:哥,你交過女朋友嗎?

淩易回答道:關你什麼事?

淩旭說:我在想你還是不是處男啊。

淩易雙臂交叉抱在胸前,看著他,你覺得我是不是處男?

淩旭笑嘻嘻說道:我猜不是,你都三十多了,怎麼可能還是。

淩易有些不想搭理他,伸手去拿自己的筆記型電腦。

淩旭卻伸手按住了,你跟我聊聊嘛,現在都沒人跟我聊了,湯二傻都有女朋友了,就我還一個人什麼都不懂。

淩易對他說:你兒子都有了,你什麼都不懂?

那又不算,淩旭有些哀怨,我又不記得了。


淩易說道:抱歉,我三十多歲的人了沒有心情跟你交流你的少年心事。

淩旭連忙道:我也二十七了啊,你和我交流不是剛剛好,我們可以交流中年男人的心事啊。哥,你第一次是什麼時候?不要告訴我是大學的時候,那時候你沒有偷偷交女朋友不告訴我吧?

淩易抓起旁邊床頭櫃上一本書敲在淩旭的腦袋上,說道:給我滾出去。

淩旭抱著頭,委屈道:好凶,你惱羞成怒了嗎?

淩易說:再不走我踢你下去了。

淩旭掀開被子翻身滾下床,說:我走了。他全身上下就穿著內褲和拖鞋,噠噠噠跑到門口,已經拉開門出去了,又探個頭進來,小聲說:據我觀察,你很可能還是個處男。

然後在淩易把書丟過來打他之前,迅速地縮回頭把門關上了。

那天晚上,淩旭好像做了個春夢。

早上醒來他坐在床上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覺得都是昨晚跟淩易聊那些話題的緣故,害得他東想西想的,晚上睡覺也沒安穩。

可是一個正常的成年男人,會有需要也是正常的吧。

今天淩旭休假,他本來可以不必那麼早起來,可是他還得去處置媽媽的事情。

在衛生間刷牙的時候,淩易也起床了。今天是週末,不過淩易上午約了人談生意,司機九點左右就會來接他。

淩易本來是想要去衛生間上廁所的,看到淩旭在裡面刷牙又退了出去。

淩旭咬著牙刷含糊地說道:你尿你的,我不看你。

淩易沒有理他。

刷完牙,淩旭用毛巾擦乾淨嘴,出去客廳看到淩易正在用手機上網看新聞,他說道:哥,你能不能幫我帶一下天天?

嗯?淩易抬起頭看他。


淩旭說:我想把我媽送走,可是有些話當著天天的面不好說。

淩易點了點頭,可以。

淩旭問道:你早上要出去是嗎?那我去叫他起床。

沒關係,淩易說道,我去吧。


淩旭點點頭,他說:你尿尿嗎?先去吧,不然等會兒我看著你又尿不出來。

“……”
淩易沉默地朝衛生間走去。


等到淩旭收拾好了打算出門的時候,淩易對他說道:如果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淩旭往頭上戴了一個棒球帽,應道:我知道了。

29

淩旭把媽媽安頓在了蛋糕店附近的一家小賓館。

媽媽本來提出想看看他住的地方,被他拒絕了,他才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現在和哥哥住在一起。

今天騎著電動車去接媽媽,淩旭開門見山說道:我送你回去。

媽媽愣了一下,我不能就這麼回去。

淩旭開始翻找衣服口袋,摸出來三百塊錢,抓著媽媽的手拍在她手心,拿去,不用還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媽媽抓著錢要退還給他,我真是只是來借錢的,等你爸生意好了會還的。

他什麼時候生意能好?等到他死了生意能好嗎?


媽媽說道:小旭,別這麼說,他畢竟是你爸爸。

淩旭突然冷笑了一聲,他很少表露出這種情緒,這讓他媽媽有些緊張,他抬起手轉了轉帽檐,將帽子戴著正一些,抬起頭朝旁邊看去。

小旭?媽媽看他像是在找什麼,有些疑惑。

淩旭跑開一步,抓住一個正要從賓館出門的矮胖中年大叔,喊道:爸爸。

大叔的大肚子晃了晃,說:誰是你爸爸?

淩旭拉著他面對著媽媽,說:這是你老公。

媽媽蹙眉,說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淩旭放開了手,跟大叔說了一聲抱歉,推著他肩膀轉個圈,讓他走他的,隨後對媽媽說道:你知道是什麼感覺了嗎?那個人不是我爸爸,就是個陌生人而已。

媽媽一時語塞,半晌後才說道:可是血脈……”

——”淩旭捂住耳朵,你好煩你好煩,別說了行不行,我都快吐了,什麼血脈,惡不噁心。是不是要我削骨還父,削肉還母你們才肯放過我?


媽媽的眼睛開始泛紅。

淩旭說:我沒有錢,我帶著天天住蛋糕店後面的小房間,每天吃剩下的蛋糕,天天明年上小學了我都沒錢給他交學費,哪裡來的錢借給你?

媽媽說:可是——”

沒有可是,淩旭打斷她,淩易不會借你的,他又不是傻子,你害死了人家爸爸,騙了人一家那麼久,他瘋了才借錢給你,別做夢了。

你爸爸——”

我爸爸已經死了,你老公會不會死跟我沒關係。不是還沒走投無路嗎?等他死到臨頭再說吧,我可能能夠把天天的學費借給你,讓天天以後去要飯好了。


這回媽媽終於徹底沉默了。

淩旭朝著賓館外面走去,將電動車鎖解開,推到大門前,等到媽媽出來,對她說道:上車,我送你去車站。

天天坐在淩易的車裡,一直在看窗外。

淩易伸出手來摸了一下他的頭。

他轉回頭來,有些奇怪地問道:不是去找爸爸嗎?

淩易溫和地問道:你認得路?

天天說:出門應該往左邊拐不是嗎?

淩易微笑了一下,說道:不去找爸爸,今天跟著伯伯好不好?

天天抿了下嘴唇,並沒有輕易說好。

看他好像表情有些發愁,淩易說道:不好嗎?

天天轉過頭去看窗外,沒有說話。

淩易又對他說:不好也沒辦法了,你今天只能跟著伯伯,爸爸有事情要去處理。

過了一會兒,天天點了點頭。

淩易與人約見的地方是在一家會所的茶室,對方是個暴發戶,可是偏偏喜歡附庸風雅。

到達茶室之後,淩易讓人給天天放了一張椅子在自己身邊,然後把平板電腦給他,對他說:就在這裡玩好不好?

天天一邊接了過去一邊點頭。

淩易的秘書對淩易小聲說道:要不然我把他帶出去玩吧?

他話音剛落,天天立即抬起頭警惕地看著他。

淩易注意到天天的神情,說道:不用了,讓他留在我身邊吧。

天天鬆一口氣,低下頭的時候,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淩易的手背,那是一個表示親昵的動作。

淩易抓住了他的手,大手掌將他的小手完全給覆蓋住了,說道:別怕,今天你就一直跟著伯伯。

天天點點頭。

過了沒多久,淩易約談的那位徐老闆就來了。

徐老闆已經四十多歲,中年發跡如今已是腰大膀圓。他進來時,淩易便站起身與他握手,徐老闆嘿嘿笑著,低下頭看一眼天天,說道:喲,淩老闆兒子都帶來了啊?寶貝多大了?跟你長得真像啊。

淩易客氣地笑笑,說道:是我侄子。

侄子?徐老闆表情動作都有些誇張,不能吧?長這麼像。哦,是外甥嗎?都說外甥像舅舅,看起來真沒說錯。


淩易只是微笑著,並沒有再詳細解釋,抬起頭招呼服務員沏茶。

淩旭騎著電動車送媽媽去車站。

他媽媽一路上都沉默著,雙手抓著他的衣服,直到到了車站,從電動車上下來之後,她才說道:我知道你跟天天辛苦,可是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你不要怪媽媽。

淩旭說:還不是只能怪你跟了個沒用的男人。

媽媽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淩旭坐在電動車上,雙腳踩著地,雙手插在衣服口袋裡看了她一會兒,說道:如果還不起錢,那個男人多半會跑路是吧?

媽媽一怔,看著淩旭竟然沒能說出話來,顯然她也是這麼覺得的。

淩旭說:你別犯傻,他要是跑了你就要比他先跑,回來給你一口飯吃還是給得起的。

她仍是一臉茫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淩旭瞪著她,當年離婚又那麼有主意?

他也不知道他媽媽是怎麼一回事,小時候他一直覺得媽媽其實很聰明,爸爸媽媽好像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懂,不管他們說什麼他都相信。可是隨著他慢慢長大,他才發現原來爸爸媽媽也並不是什麼都知道,他們也會做蠢事說蠢話,都不過是普通人罷了。

只是他從什麼都不懂成長為一個普通的青年的同時,父母身上的光環就逐漸褪去了。

媽媽沒有再說什麼,她來的時候是打著一定要拿到錢回去的主意,可是現在走,卻是因為淩旭那句讓天天以後去要飯。對她來說,兒子本應該比丈夫的份量要重的,可是一家人走到現在這個地步,丈夫才是她全部的依靠,她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就像淩旭說的,還沒有走投無路,真走投無路了再說吧,她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對淩旭說:好好照顧自己,也好好照顧天天。

淩旭跟她說:路上小心,記得我跟你說的話,別死腦筋。

媽媽伸手放在他的手臂上,過了一會兒鬆開他轉身朝著車站裡面走去。

淩旭停在原地看她背影,好像真的老了也憔悴了,如果不說的話,他幾乎認不出來那是他媽媽了。

直到媽媽的背影消失,他趴在車頭上,悶悶不樂了許久,才轉身騎車離開。

在淩易與徐老闆交談的過程中,天天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他埋著頭玩平板電腦,雖然玩了一會兒他覺得沒什麼意思了,可他依然沒有發出聲音,因為他有些害怕這個陌生的環境,他需要待在伯伯身邊。

天天把平板電腦放下,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水的時候,不小心將茶杯打翻在了身上,茶杯裡面的茶水一下子全部潑在了他的褲子上面。

哎!那個徐老闆見到,叫了一聲。

淩易轉過頭去,立即伸手扯了衛生紙幫他擦身上的水,幸好這杯水已經放涼了。

天天看著淩易,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緊張。

沒事,淩易輕聲安慰他,站起身把他抱起來同時對徐老闆說失陪一下。

徐老闆連忙道:沒關係,快去給他換條褲子。

淩易抱著天天離開茶室,讓會所的工作人員開了一個房間,同時吩咐秘書去買一條新褲子過來。

天天有些不好意思,說:對不起。

淩易親了他的額頭一下,說道:為什麼對不起,你又沒犯錯。

服務員在前面領路,他把天天抱進一間客房,放在床上幫他先把褲子脫了,然後從衛生間拿了一張乾淨毛巾出來。

進來的時候淩易忘記了關門,就在他拿毛巾給天天擦身體的時候,有人闖了進來,用手機對著他們一邊拍照一邊說道:淩易,你果然有私生子!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穿著粉色的襯衣,手裡的手機套著粉色的外殼。

淩易走過去一把搶過他的手機,迅速地把那幾張照片刪掉。

天天已經愣住了。

男人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的手機,他走到床邊仔細觀察著天天,說道:淩易,你兒子跟你長得挺像的嘛。

淩易把手機還給他,同時說道:不是我兒子。

男人伸手要去捏天天的臉,天天往後仰去,在床上翻了個身光著屁股往床頭跑,結果被他給一把抓住了腳踝拖回來,說道:小寶貝兒別跑啊。

天天大叫起來。

直到淩易抓住男人的手一把推開,然後用毛巾把天天裹起來抱進懷裡,他才不高興地瞪著那個男人。

淩易說:潘文紹你夠了。

名叫潘文紹的青年笑了笑,對淩易說道:真不是你兒子?

淩易抱著天天,說道:是淩旭的兒子。

潘文紹一下子愣了,淩旭回來了?

淩易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道:天天褲子濕了,我等光華回來給他換條褲子,你不要在這裡鬧。

潘文紹在床邊坐下來,不鬧就不鬧,我在這兒看會兒還不行嗎?

淩易沒有理他,而是對天天說道:別怕,等會兒何叔叔把你的褲子買回來換上就可以出去了。

潘文紹笑了一聲,淩旭的兒子就那麼寶貴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的私生子呢。

淩易冷聲道:你如果一定要在這裡胡說八道就請你出去。

就在這時,淩易的手機響了起來,電話是淩旭打過來的,一接通他就說道:我把我媽送走了,你們在哪裡啊?我能來找你們吧?

淩易說道:我很快就可以回來了,你稍微等我一會兒吧。

淩旭聞言,了一聲,那我先回家做飯?

淩易說:不要做了,出去吃吧。

哦,好,淩旭應道,我等你回來接我。


掛斷電話,淩易看到潘文紹一臉似笑非笑看著自己,在他打算開口說話之前,淩易先說道:想清楚自己要說什麼。

潘文紹張了張嘴又閉上,過了一會兒問道:有空嗎?晚上出來喝酒,就我們兩個。

淩易說道:下午看吧,我跟你聯絡。

潘文紹說:到時候可以隨便說話了吧?

他剛剛問完,淩易的男秘書何光華在外面敲門,他給天天買的褲子已經買到了。

淩易過去開門,順便對潘文紹說道:我約了徐老闆談生意,馬上還要回去,你先請吧。

潘文紹起身朝外面走去,經過天天面前時打量了他一會兒,說道:比起淩旭,還是像你一些,你說奇不奇怪?

淩易冷冷看他。

他閉上了嘴,揮一揮手走了。

何光華看到潘文紹,對淩易說:潘先生今天也在這邊啊?

淩易抱著天天回到床邊,碰巧遇到的。

他確實沒想到能夠在這裡碰到潘文紹,關於淩旭的事情,他本來是不想說的。

潘文紹跟他同年,因為父親有交情,所以兩家一直有來往。小時候他和潘文紹還一起帶著淩旭出去玩過。

不過後來隨著年紀長大,外面認識的人多了,他和潘文紹關係也越發顯得普通,高中的時候不過就是見面了打聲招呼的關係。

然而後來真正讓兩個人走得近的契機是:潘文紹是個同性戀,而他也是。

同樣是喜歡男人,潘文紹每天在外面換著花樣玩,床伴一個接一個換,而他卻死心塌地認准了一個人。

關於他那些心思,潘文紹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清楚的一個人了。

30

下午回去,淩易與淩旭坐在陽臺上面說話。

淩易問他:把你媽送走了?

淩旭嘴裡叼著煙點點頭。

因為家裡有個小孩子,兄弟兩個抽煙都愛到陽臺上來抽。不過幸好煙癮都不大,只是淩旭每次看到淩易出來抽煙,就會被勾得有些心癢癢的,忍不住跟著出來蹭上一根。

現在他就蹲在陽臺的躺椅上,一邊跟淩易說話,一邊慢慢享受那根煙。

怎麼樣?淩易接著問他。

淩旭搖搖頭,沒怎麼樣,隨她喜歡吧,反正我管不著。

說是這麼說,淩易知道淩旭還是會擔心的,他說道:有需要幫助的就告訴我。

淩旭說:知道了。

晚上淩易吃完晚飯了說要出門一趟。

淩旭很奇怪,追著他問:這麼晚了去哪裡啊?

淩易都站在門口換鞋子了,停下來說道:去和朋友喝酒。

淩旭說道:你胃不是還沒好嗎?

淩易看著他,默歎一口氣,問道:你是想跟著去嗎?

淩旭笑了一下,他確實有點想跟著去。

淩易說:你去了天天怎麼辦?能帶天天去酒吧?

淩旭聽他這麼說,就知道今晚不可能跟去了,有些失望,對淩易揮揮手說道:早去早回啊。

淩易一擺手,走了。

他是約了潘文紹出來見面。下午他回去還沒和潘文紹聯絡,潘文紹已經兩個電話打過來,追著喊他晚上出去喝酒。

他知道潘文紹的好奇心已經爆棚,快要壓抑不住了。

很多話淩易沒有辦法對別人說。他從小就是個內斂的人,小時候他曾經聽到阿姨偷偷跟他爸說,覺得他深沉,那時候他才不過剛上初中。

可能雖然有個後媽,但是淩易依然把自己定義為單親家庭的孩子,跟同樣年紀的孩子相比,他更加成熟,也更加敏感。

這一點其實天天有些像他。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都認為天天長得像他,可是淩易卻一直覺得天天的性格跟他小時候很相像。這使得他忍不住想要多疼愛天天一些,同時對天天的感情也更加複雜。

而潘文紹大概是唯一一個能夠讓他少一些顧忌將自己的心事說出口的人,那些難以啟口的心底的秘密。

他們沒有去gay吧。

潘文紹倒是不在意,可是淩易並不願意去。他現在事業越來越好,常常出現在報紙雜誌上面,甚至是本地的電視新聞,他不願意以後給機會讓別人對他指指點點。

他們見面的地方酒吧潘文紹也算半個老闆,留一個小包間,兩個人清清靜靜。

潘文紹很大方,一見到淩易就說今天他請客,順手幫他把酒給倒上了。

淩易說道:怎麼?急著逼我酒後吐真言啊?

潘文紹一手搭上他肩膀,淩旭怎麼回來了?他不是說再也不要見你嗎?

淩易的表情瞬間有些黯然,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說道:他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潘文紹一臉狐疑,什麼個意思?


淩易抬起手臂揮開他的手,離我遠點兒,你的香水味兒太重了。

潘文紹是個很奇特的人,他喜歡粉色的東西,行為舉止總是帶著些娘氣,可是他跟人上床,從來不肯在下面,是個徹頭徹尾的1

聽到淩易嫌棄自己的香水味,潘文紹立即跟他拉開距離,說道:別管這個啊,你告訴我他怎麼叫不記得了?

淩易先是喝了一口酒,然後給自己點燃一根煙,最後歎一口氣說:從高二之後的事情全部不記得了,他連他兒子是跟誰生的都不知道。

潘文紹誇張地捂住嘴,這麼戲劇性?

淩易沒有回應他這句話。

倒是潘文紹想了一會兒,突然挪過去抱住淩易的肩膀,說道:操!淩易,機會啊!

淩易冷笑一聲,什麼機會?

潘文紹說:他不記得了,就是說他不恨你了,你把握機會把他搞定啊。

淩易沒有說話,他往後靠在沙發椅背上,沉默地抽著煙。他當然懂得潘文紹說的機會是什麼意思,可是他卻並不敢肯定這對他來說是不是真的是個機會。

甚至到現在,他也不知道該不該為六年前所做的事情感到後悔。其實他對淩旭撒謊了,六年前淩旭回來那次,他們是見過面的。

高三那年,淩旭跟著他媽媽搬走,之後他們兩個是一直有聯繫的。

剛開始淩旭心情很低落,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和淩易打電話,後來他告訴淩易他決定不參加高考,他要去當兵,之後聯繫才慢慢變少。

對於淩旭去當兵這件事情,淩易一開始也是勸阻的,可是那時候淩旭跟他父母擰上了,非走不可,最後誰也沒能勸住,他去當了義務兵。

兩年義務兵之後,淩旭升任士官在部隊裡面繼續待了下去。這期間他們聯繫越來越少,因為淩旭沒有手機,除了淩旭主動給淩易打電話,淩易根本沒辦法聯絡到他。

後來是有一天淩易打電話到部隊,告訴淩旭:爸爸病危。

到現在淩易都還記得當時見到淩旭時候的情形。

淩旭黑了瘦了,整個人一下子顯得挺拔起來,他提著行李出現在淩易面前,輕輕喊了一聲:哥。

但是這聲哥在淩易聽來,顯得克制而疏遠,讓淩易突然意識到,那個他以為會永遠長不大的弟弟終於還是長大了。

淩易當時站在原地沒有動,還是淩旭上前來擁抱了他一下,說道:哥,我好想你。

好想?

淩易對淩旭那些濃厚的情感,又豈止是好想兩個字就可以總結得完整的?

他喜歡淩旭,他自己都記不清楚這種情感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萌發的了。淩易是個性格有些冷淡的人,阿姨嫁過來那麼多年,對他來說也始終是阿姨,而並不是媽媽。他對於自己的感情總是相對的封閉,從來不會輕易對一個人動真感情。

可偏偏這樣的一個人,一旦動了真感情,才發現是無論如何都難以收回的。

有時候默默守候,默默期盼,卻連自己想要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結果,他都已經不清楚了。

當時淩旭抱著他說想他,他也緩緩抬起手摸了一下淩旭的頭,說:長大了。

淩易大學畢業之後沒有出去工作,而是回來幫爸爸打理悅購的生意。爸爸這些年身體一直不怎麼好,逐漸把整個悅購都移交給了淩易,便眼見著悅購越發展越好。

淩旭回來的那年,淩易正在跟房地產老闆談生意,要把市中心一個大型商場的負一樓承租下來,打造悅購第一家以販賣進口食品為主的高端超市。

而爸爸當時因為身體越來越差,已經住進了醫院,有專門的護工看護著。

淩易帶淩旭去醫院看爸爸。

他害怕爸爸情緒太激動,特意先進去在床邊低聲說道:爸爸,有人來看你了。

那時候爸爸已經連說話都覺得費力了,他睜開眼睛看著淩易。

淩易說道:你別激動,不管生氣還是高興,都看開一點好不好?

那個瞬間,淩易清楚看到爸爸的瞳孔放大了,他覺得爸爸應該是猜出來來的是誰了,可是他還是先告訴了他:小旭回來看你了。

爸爸的呼吸變得急促。

淩易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才出去叫淩旭進來。

淩旭的步伐顯得有些膽怯,他又何嘗不害怕,害怕爸爸會指著他喊他滾,害怕爸爸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肯見他。

淩易輕聲跟他說道:沒事的,進去吧。

淩旭這才緩緩走了進去。

爸爸,當他站在床邊的時候,他這麼喊道。

床上虛弱的父親看著他,紅了眼眶。

淩旭接下來什麼都沒有說,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伸出手去握住爸爸的手,過了好一會兒,感覺到了爸爸手掌微弱的力道,似乎是回握住他了。

從病房出來的時候,淩旭抑制不住哭了。

他看到淩易出來之後,覺得很不好意思,抬起手臂擦了一下眼淚,說道:我沒想到爸爸會病得這麼重。

淩易手放在他肩上,他身體這兩年一直不好,你能回來我相信他其實是開心的。

淩旭朝他看去,點了點頭。

晚上,淩旭跟著淩易回到了如今他獨居的家裡。

搬家了?淩旭打量著這個新家。

淩易給他倒了杯水,沒必要留在以前那裡,惹爸爸傷心。

淩旭應了一聲,暗暗覺得難過。那時候跟著媽媽搬家走得匆忙,只是收拾了一些衣服就走了,但是還有很多從小伴隨著他長大的有紀念意義的物品並沒能帶走,現在大概也都不見了。

晚上,淩易與淩旭坐在客廳裡面聊天。

大多是淩旭在說,淩易靜靜聽著。他說了很多都是這些年當兵的生活,淩易能夠聽得出來,他受了不少的磨練。

剛剛跟著媽媽搬走那會兒,淩旭說道,每天都過得很難受,就覺得恨他們,甚至想要殺了那個男人。現在想了起來倒是覺得挺傻的,也幸好那時候堅決走了,沒有留下來繼續胡思亂想。

淩易說道:你那時候還小。

淩旭低頭笑了笑,其實也不小了,都高三了,就你老覺得我還小。

淩易說:現在不覺得了,長大了整個人看起來都不一樣了。有點遺憾,你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長大的。

淩旭聽他這麼說,抬起頭看著他,淩易這話說的有些曖昧,可是也含著很深的感情,淩旭不禁喊道:……”

又聊了一會兒,淩易對他說道:去休息吧,今天時間太趕來不及,明天請你吃飯給你接風。

嗯,淩旭點了點頭。


第二天,淩旭依然是去醫院探望了爸爸,陪著他坐了半天。下午一個人沒事上街去逛了逛,他甚至特地去了一趟市區一家規模比較大的悅購,感歎著淩易做生意的本事。

快吃飯的時候,淩易給他打電話然後開車來接他。

這時正是下班的晚高峰,淩易開著車在市區的道路上有些擁堵,他放慢了車速,問淩旭道:去見了同學嗎?

淩旭搖了搖頭,沒打算去見他們。

怎麼?淩易朝他看過來。


淩旭卻注視著前方汽車排起的長長隊伍,說道:感覺可能沒什麼可說的,大家都去讀大學了,只有我一個人去部隊當兵。

沉默片刻,淩易問他:後悔了?

淩旭搖了搖頭,當然不後悔,就是有些害怕罷了。

淩易看著淩旭的側臉,現在的他看起來安靜而平和,已經沒有了過去的跳脫。時間和經歷對於一個人性格的影響實在是大得可怕。

你真的變了很多,淩易又一次說道。

淩旭轉過頭來看他,人總是要長大的。

車子開過一個街口,卻又在下一個街口堵住了。

淩易將車換到p檔,鬆了刹車,注意到淩旭正在看著車窗外面的路邊,那裡有兩個男人正在等計程車,這個時候很難找到空車,所以他們似乎等了不短時間了,站在路邊行為舉止有些異樣的親密。

只需要看一眼,淩易就敢肯定兩個人的關係不普通,他看到淩旭還一直看著他們,說道:同性戀。

嗯?淩旭似乎微微有些詫異,意識到淩易發現自己在盯著那兩個人看,笑了一下說道,可能是吧,看著挺難受的,兩個男人。


淩易什麼都沒有說,他在短暫地停頓了一會兒之後,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前面的車流已經開始緩緩移動了,直到淩旭提醒他可以走了,他才踩住刹車,換了d檔。

晚上兩個人都喝了酒。

淩易許久沒跟淩旭一起喝過酒了,過去淩旭的酒量不怎麼樣,兩瓶啤酒就能把他灌個半醉,而現在淩易已經不確定淩旭能喝多少了。

到後來,淩易自己都有點暈。

回到家裡,他坐在沙發上懶洋洋不想動彈,仰著頭靠在沙發椅背上,為自己點了根煙。

淩旭也喝得不少,一回到家就縮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面不願意動彈。

淩易一根煙抽完了,轉過頭見到淩旭還窩在上面一動不動,於是站起身走到沙發背後,雙手撐在沙發椅背上低頭對他說:去洗澡。

淩旭抬起頭看他,眼神有些無法聚焦。

淩易就這麼低著頭與他對視,看到他紅潤泛著水色的嘴唇,過了好一會兒,彎下腰緩緩親了上去。

這個親吻不過是碰了碰嘴唇,淩易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之後,從淩旭的嘴唇上離開,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拍了拍他的臉,說:洗澡了。

淩旭在愣了好幾秒之後,回答道:哦,好的。

31

淩旭去了衛生間洗澡。

淩易沉默地坐在沙發上,修長的手指輕輕碰觸著自己的嘴唇。剛才的觸感還很明顯,可是那經歷卻更像是一場夢境,他都不敢確定是不是真實的。

淩旭可能是喝醉了,不然他不該那麼平靜,平靜得好像是這件事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可是這麼一來,這個吻對於他們來說就是完全沒有意義的,什麼都不能改變。

淩易覺得頭有些隱隱作痛,大概是酒勁上來了。

嘩嘩的水聲不斷地從浴室裡面傳來,酒精蒸騰而上讓淩易有些全身發熱,他抬起手揉了揉額頭,隨後仰著頭倚靠在沙發椅背上,重重歎了一口氣。

洗完澡出來的淩旭什麼都沒說,回去自己房間睡覺了。

淩易想他大概是真的醉了,腦袋已經不清醒了,不然洗澡那麼長的時間,足夠他反應過來剛才的行為代表著什麼意思。

有些鬆了一口氣,但是更多的是莫名的失落,淩易苦笑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朝衛生間走去。

第二天早上見到淩旭,他果然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平靜地打開冰箱拿雞蛋,問淩易要不要吃煎蛋。

淩易為自己倒了一杯白水,仰起頭喝了一口,只見光潔的脖子上喉結滑動,有水珠順著他的下頜流了下來。

淩旭轉開了視線,拿出牛奶盒搖了搖,聽裡面還有多少牛奶。

淩易把水杯放下,對他說:吃。

淩旭去廚房煎蛋,淩易站在門邊看著他,問道:昨天喝多了?

淩旭說:是啊,一喝多就斷片兒了,什麼都記不得。

淩易沉默地聽著,看了一眼淩旭的背影轉身離開。

爸爸的情況很糟糕,那天下午搶救了一次之後,醫生說很可能下一次就搶救不過來了。

可是不管爸爸是不是能康復,淩旭都不可能一直在這裡待下去,他的假期結束,就該回部隊去了。

在這期間,淩易約了潘文紹出來喝過一次酒,因為除了潘文紹,他的這些心思沒有辦法告訴別的人。潘文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會對他說:弟弟又怎麼樣?喜歡就去追啊。

雖然明白這些話不現實,可是淩易聽他說心裡總是會覺得舒服一些。

這一次潘文紹跟他說:想清楚囉,別等到人走了又來後悔。

淩易手指抓著小巧的玻璃酒杯,問道:怎麼叫想清楚?你讓我跟他說?

潘文紹一隻手搭著他肩膀,說了也是走,不說也是走,你覺得呢?你機會不多,也許這一次他走了,下一次就帶著老婆回來見你這個哥哥,你到時候怎麼想?

淩易看著酒杯,神情有些怔忡,我怕說了就回不了頭了?

潘文紹說:不說就什麼都沒有可能。

淩易聞言抬起雙眼,默默地為自己點了一根煙。

淩旭一天下午在自己住的房間裡面發現了一個箱子,他打開來裡面全部都是他過去的東西,包括他中學時記得亂七八糟的筆記本,這些淩易都沒有扔掉,而是仔細給他收起來。

淩易知道淩旭一定會看到這個箱子,因為這是他故意讓淩旭看到的,他覺得潘文紹有句話說的很對,不嘗試就什麼都沒有可能。

晚上,兄弟兩個一起去外面吃飯,西餐廳裡面燈光曖昧昏暗,浪漫而抒情的音樂伴隨著整個用餐的過程。

吃晚飯淩易開車回去,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其實氣氛已經有些不對勁了,淩易能夠察覺淩旭的情緒其實緊繃著,表面上看起來很放鬆,但是整個人卻在刻意地跟他保持著距離。

淩易把手機丟在檔位杆附近,前排兩個座位的中間,他伸手去拿手機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淩旭的手背,淩旭立即把手挪開了。

當然不會只是因為那一箱子東西,淩易注視著前方,輕聲問道:你還記得那天晚上的事情是不是?

淩旭的身體一下子僵硬了,他甚至沒有立即回答淩易的問題。

淩易非常有耐心地等待著。

道路並不順暢,一路走走停停。

最後淩旭說道:……”

淩易正好踩了刹車停下來,轉過頭看他一眼。

淩旭的話說的有些艱難,我們都喝醉了吧?

淩易說道:我沒醉。

他沒醉,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淩旭有些茫然,他甚至不敢去看淩易,他看著車窗外面,問道:你想要說什麼?

淩易說:你不是知道了嗎?我想要說的就是我那晚做的事情。

淩旭搖了搖頭,我們是兄弟啊。

淩易按下了車窗,左手手肘撐在窗沿,手指抵在唇邊,所以呢?

淩旭說道:就算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可是從小到大我都當你是親哥哥的。

淩易還沒有說話,前面的車已經開動了,他也將車緩緩朝前開去,好一會兒之後才對淩旭說道:你對於我來說,是最特別的存在。

淩旭轉頭看向淩易,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淩易說這種話。從他有記憶以來,一直是他屁顛顛跟在淩易後頭,因為他的哥哥很英俊很優秀,他崇拜他欣羡他也喜歡他。他知道淩易對他很好,可是在口頭上,淩易從來沒有對他客氣過,小時候不讓他纏他的時候,叫他滾是家常便飯,他聽習慣了也不覺得傷人,下一次還是會纏上去。

他知道淩易對他跟對其他人是不一樣的,因為淩易這個人有些冷淡,而且不愛表達,他能夠用行為告訴淩旭他是重視他,已經可以看得出來他的感情了。

今天這句話一說出口,淩旭立即明白淩易是認真的,非常非常認真,認真到他都有些怕了。

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淩旭沒有直白地拒絕,因為淩易也沒有直白地表白。

只是一個坦露了自己的心意,而另外一個,永遠都只有一句話:我們是兄弟。

不是同性戀噁心,也不是我根本不喜歡你,就是我們是兄弟,在他看來,這句話足夠給淩易的感情判一個死刑。

那段日子淩易很難熬。

淩旭沒有直白地拒絕,可能是他並沒有那麼抗拒,也可能是他不忍心傷害淩易而已。

爸爸再一次被搶救回來。

病房外面,淩旭緊張地靠著牆站著,而淩易一隻手握成拳抵在牆上,緊緊蹙著眉頭。

他們家如今家境很好,什麼都不缺,他可以給爸爸最好的醫療條件,可是在疾病面前,他還是無能為力。

醫生和護士離開之後,他們走進病房裡面,爸爸躺在床上已經失去了意識。他身上插著冰冷的管子,依靠著器械輔助勉強維持著生命,可是很快,這一份勉強都將難以持續。

爸爸,淩旭握住他的手輕輕喊他,可是這一次他已經無法給他回應了。

從病房裡面出來,淩易抬起手想要碰觸淩旭肩膀的時候,淩旭躲開了。

淩易看著自己的手,慢慢垂下,說道:你先回去吧。

說完他就走了,淩旭在後面追了兩步,也不知道該不該喊他,最後還是沒有追上去。

淩易晚上又去找潘文紹喝酒了。

一是因為淩旭的事情,二則是爸爸的狀況也令他覺得難受,壓力太大,他需要一個途徑來讓自己稍微放鬆一些,總好過回家去面對著淩旭。

潘文紹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他對淩易說:這麼難受,找個人來陪陪你如何?

淩易冷淡地回了他一個字:滾。現在的他怎麼可能有這種心情。

潘文紹說:哪那麼癡情?要是我的話,不喜歡就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你說是不是?

淩易這回一個字都沒有回答他。

後來淩易喝多了,是潘文紹找人開車送他回去的。

還沒到家,潘文紹就在淩易的口袋裡面摸出手機,找到了淩旭的電話號碼給他打了過去。

淩旭很快接了電話,有些緊張地喊道:哥?

潘文紹說:不是你哥,你哥喝傻了,快下來接他。

電話掛斷之後,淩旭急急忙忙下樓來走到社區門口,還等了兩分鐘才看到載著淩易他們的車子過來。

哥?車門一打開,淩旭便探頭去看。

潘文紹先下車,對淩旭說:幫忙把他拽出來。

淩旭許久沒見過潘文紹了,先是愣了一下認出他來,紹哥?

潘文紹笑了笑,抬手想要捏淩旭的臉,說:越長越好了啊,難怪淩易念念不忘的。

淩旭覺得尷尬到了極點,避開潘文紹的手,轉移話題說道:把我哥扶出來吧。

潘文紹幫著他一起把淩易從車子裡扶了出來。

淩易實在醉得不輕,腳步都是虛浮的,需要依靠在淩旭的身上才能站住。

潘文紹坐進車裡,對淩旭一揮手,那我先走了啊。

淩旭應道:麻煩你了。幾乎是半拖半抱地扶著淩易往家裡去。

在電梯裡,淩易頭靠在淩旭的肩上,含糊地問道:淩旭?

淩旭說:是我。

淩易沉默片刻,突然微微抬頭吻住淩旭的脖子,甚至輕輕吮吸了一下。

淩旭反應很大,幾乎是立即將淩易推開了。

淩易根本站不穩,跌坐在了地上。

淩旭一愣,隨即又上前去將淩易扶了起來。

之後一直到家裡,淩易都沒有任何越線的舉動。

淩旭扶著淩易坐在沙發上,自己去廚房給他倒了一杯白水。然而把水杯送到淩易面前的時候,淩易卻不肯接。

……”淩旭輕聲喊他。

淩易突然抬起手抓住了淩旭的手腕,淩旭掙扎著想要縮回手可是沒能成功,他都沒有料到喝醉酒的淩易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掙扎之間,淩旭手裡的水杯打翻在了地上,而他在想要去撿水杯的時候,被淩易翻身壓在了沙發上。

淩易的身體完全覆在了淩旭身上,他低下頭,動作輕柔地又親了一下淩旭的嘴唇。

淩旭正想要反抗,突然聽到淩易在他耳邊喊道:小旭。

他的動作一下子停頓住,仰著頭看淩易,問道:哥?一定要這樣嗎?

淩易也看著他,可是目光渙散,顯然神智並不清醒,他說:我想你。

淩旭微怔。

淩易再一次親吻他的嘴唇、臉頰、耳際,這一回是激烈的帶著濃重情感的親吻,讓淩旭甚至覺得害怕起來。他抬起膝蓋撞在淩易的小腹,然後一把將人推開。

淩易身體往後仰倒在沙發的另一側,片刻後才緩緩坐了起來。

淩旭也坐了起來,與淩易面對著面,他問道:哥,我們沒有可能維持以前的關係嗎?

淩易並沒有回答他,而是雙目無神地看向面前的茶几。

就在淩旭都以為自己不會得到答案的時候,淩易突然說道:沒有。冰冷的不帶情緒的聲音。

淩旭愣住了,他說:如果我不接受呢?

淩易說道:以後別回來了。

淩旭睜大雙眼看著他。

淩易不想這麼對淩旭,可他也不想繼續折磨自己,既然如此不如以後都不要見面的好,他放過淩旭,也放過自己。

兩個人沉默了好幾分鐘。

淩易突然站起身來,他腳步不穩,跌跌撞撞地要朝衛生間走去,淩旭卻在這時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輕聲喊道:哥。

32

淩易低頭看了一眼淩旭抓住他的手,語氣有些冷淡地問道:什麼意思?

淩旭不敢抬頭看他,只是問道:可以不這樣嗎?

淩易說道:不可以。

淩旭一下子有些激動,他站了起來,面對著淩易說:你太自私了!


淩易看著他,坦然地說道:我就是這樣,你第一天認識我?

淩旭顯然內心煎熬,過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抱住了淩易,用撒嬌的語氣說道:哥,都是我的錯,別跟我鬧了好不好?你別這樣了。

淩易伸手捏住淩旭下頜,逼迫他抬起頭來面對自己,說道:別給我來這套,不喜歡就滾開離我遠點兒!

淩旭看著他沒有回答。

淩易突然重重吻住了他的嘴唇,同時把他給壓倒在了沙發上,單腿跪在他身邊激烈地親吻他。

淩旭長這麼大,還沒試過這樣跟人親吻,他臉上的汗毛好像都豎了起來,說不清是什麼滋味,而且一開始也忘記了反抗,任由淩易撬開了他的嘴唇。

然而當他一旦開始嘗試著抗拒,淩易卻很快鬆開了他,額頭抵住他的額頭微微喘氣,問道:噁心嗎?

如果淩旭告訴他噁心,他現在就會立即放開他,再也不會纏著他。他知道自己是在強迫淩旭,但是他也有他的底線。淩旭如果徹頭徹尾是個直的,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對淩旭來說只是痛苦而不會有快樂,那麼他絕對不會繼續逼迫他什麼。

淩旭在這時候卻有些恍惚,淩易是他從小到大最喜歡的哥哥,那麼優秀那麼完美,他的親吻又怎麼會讓人噁心呢?他好像搖了搖頭,自己都有些不清醒了,仿佛醉的不只淩易一個。

淩易捧著他的臉,說:好。然後又一次吻了下去。

淩旭感覺到他的親吻充滿了強迫的意味,卻又隱約帶著溫情。這看似很矛盾,但是在淩易這個人身上又沒什麼可矛盾的,因為他總是習慣將溫柔隱藏在冰冷的外表下面。

這樣的淩易一直是讓淩旭喜歡著的,雖然他認為這種喜歡只是單純對哥哥的喜歡。

淩旭是可以反抗的,他在部隊待了那麼多年,真心反抗起來淩易並不是他的對手。可是他遲疑著沒有推開淩易,原因是由於淩易的那句威脅,他不想失去這個哥哥。不過還有些什麼更深的原因,淩旭自己都想不明白。

溫暖而充滿力道的手掌碰觸到他的皮膚,他感覺到一陣陣戰慄,說實話,這種感覺並不是很壞,帶著一點刺激一點難言的快感。

在那個瞬間,淩旭不禁開始懷疑,他是不是也是個同性戀,不然為什麼會對於這種碰觸絲毫沒有抗拒。

曖昧的熱情越發濃烈,就在這時,淩易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淩旭像被陡然驚醒,下意識就想要反抗,而淩易卻拉開他的褲子將手探了進去,同時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扔在了地上。

微弱的抗拒無疾而終。

淩旭覺得自己的靈魂被撕扯成了兩半,一半覺得羞恥,自己怎麼能夠跟哥哥做出這種事情;另外一半卻在叫囂著快樂,原來哥哥也會這麼動情,會為了他不顧一切。

激情過後,淩易因為酒精的作用陷入了沉睡。

淩旭躺在他身上,怔怔睜開雙眼,伴隨著心臟跳動的節奏,兩邊太陽穴也不斷地狂跳著,他好像只有張開嘴才能夠流暢地呼吸。

痛苦、快樂、羞恥,不知道哪一種情緒佔據著上風,在他的大腦裡面互相拼殺。

突然,淩易丟在地上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

那一瞬間淩旭自己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推開淩易蹲到地上撿起手機按了接通的按鍵。

裡面傳來醫院護工的聲音,說道:淩先生,你剛才怎麼不接電話?你爸爸之前差點出事,幸好搶救過來了,你明天能早點來看他嗎?

淩旭一下子愣住了,他赤裸著身體跪坐在地上,那種不適的感覺還留在他體內,提醒著他剛才發生的事情。這一瞬間他突然很想哭,壓抑著對電話那邊說道:我知道了,之後掛電話的手都微微有些顫抖。

他不敢想像,如果爸爸那時候真的走了,他們兩個卻做著這種事情而沒有去見爸爸最後一面的話,他和淩易該是怎麼樣的心情。果然這種關係從頭到尾都是錯誤的。

淩旭靠坐在沙發旁邊,雙臂抱著腿,把臉埋在了膝蓋上。

第二天早上,淩易在沙發上醒過來的時候,淩旭已經穿戴整齊站在旁邊,對他說:我們早點去醫院吧。

淩易昨晚的記憶有些模糊,可是還不至於自己做了什麼事都不記得。他起身坐在沙發上,難受地揉了一下額頭。

淩旭催他:快點吧。

他看了一眼淩旭,見淩旭明明眼睛都有些發紅,卻還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知道他又開始逃避了。淩易什麼都沒說,他想要給淩旭一些時間讓他想一想。

今天去醫院,爸爸竟然醒了過來。

雖然還是不能說話,但是他能夠睜開眼睛看他們,也能夠在淩旭握住他手的時候,微微彎曲一下手指。

淩旭當時很高興。

然而到了晚上,他才知道這是迴光返照。他們接到醫院的電話匆匆趕過去之後,見到了爸爸的最後一面。可是這時候爸爸已經再次失去了意識,反倒是早上那一面更像是他們的訣別。

之後便是喪事的繁瑣。

淩易是一個要求一切從簡的人,可是家裡的親戚朋友知道了消息還是紛紛趕來悼唁,既無法阻止也無法推拒。

這麼一來,淩易和淩旭能夠單獨待在一起的時間都很少,更不要說有什麼別的交流了。

而且淩旭的存在本來就顯得很特殊,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使淩易和爸爸都沒有說過,但關於淩旭身世的消息還是傳了出去,有不少的親戚知道。

大家這一回過來,看淩旭的眼光自然就有些複雜。

為了避免被人用帶著探究的眼光注視,淩旭平時都是默默避開了旁人。

直到爸爸下葬那一天,等到所有的親戚朋友都離開,墓碑前面只剩下他們兄弟兩個的時候,淩易問淩旭道:我安排爸爸跟我媽合葬,你會不高興嗎?

淩旭本來看著墓碑發愣,聽他問話轉過頭去,說道:不會,應該的。

淩易抬起手來,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頂。

哥,淩旭看著他說道,我假期差不多結束了,明天就準備回去部隊報到了。

淩易聽了,靜靜說道:好。

淩旭這些天一直心裡很不好受,除了爸爸的去世,還有他和淩易之間的事情。他本來以為淩易在聽到他說回部隊之後會阻攔他,結果並沒有,淩易什麼都沒說,就只是說了一句好。

這幾天,淩易沒有逼迫過淩旭什麼,也沒有越軌的舉動,他們兩個都不知道對方心裡的想法,那一晚的事情明明發生了,在這時卻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淩旭收拾行李打算回部隊。

離開的當天淩易送他去車站,停下車的時候,淩易突然伸手攬過淩旭的肩膀,吻住了他的嘴唇。

淩旭沒有拒絕。

親吻結束之後,淩易抱著他問道:什麼時候回來?

淩旭愣了一下,說:我也不知道。

淩易並不知道他下次什麼時候有假,可還是說道:過年的時候如果能回來就回來一趟吧,等到時間滿了該退伍就退,先回來再說。

淩旭聽著,愣愣地點了點頭。

淩易摸了摸他的臉,路上小心,到了給我打電話。

淩旭還是點頭。

那個時候淩易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多天真,才會以為讓淩旭離開不過是給他一個喘息的空間,讓他好好想一想,他以為最後淩旭還是會回來他的身邊,因為他覺得淩旭是喜歡他的。

誰知道淩旭這一去就再沒了消息,並沒有給他打電話報平安,回到部隊上了也沒有給淩易打過一次電話。

淩易打電話過去部隊知道淩旭已經回去了,可是淩旭不肯接他的電話。

那天晚上過後淩旭就做好了決定,寧願不要他這個哥哥了,也不肯接受他的感情。

這一次分開兩個人徹底斷了聯繫。

直到三年之後,淩易有一年因為有事情要出差,他在爸爸的忌日提前了差不多一周時間去拜祭爸爸,卻沒料到會碰到淩旭。

當時淩旭身邊跟了個小男孩,走路都還不是很穩。那是淩易第一次見到天天,不過當時天天還太小,已經沒了這段記憶。

當時淩易手裡抱著花從遠處走過來,淩旭也看到他了,一瞬間表情還是有些慌亂,他彎下腰把孩子抱了起來。

淩易卻很平靜。他等了太久,從一開始無處發洩的痛苦到現在,差不多已經死心了。

哥?淩旭喊他。

淩易走到爸爸墓碑前,把手裡的花束放下,同時問道:回來了?

淩旭輕輕一聲,我回來看看爸爸。

淩易點了點頭,目光落在淩旭懷裡的小孩身上。

淩旭接下來的語氣明顯有些遲疑,他說:這是我兒子。

淩易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可是明顯在短暫的停頓之後才問他:結婚了?

淩旭垂下視線,點了點頭。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淩易轉過身在墓碑前面蹲下來,用手擦了一下上面父母的照片。

淩旭卻是原地站了一會兒,輕聲喊道:……”

淩易側過頭來對他說道:我記得我說過,走了就不要回來。不過既然我們那個家都已經不在了,我也沒有權力再說不要你回來的話,反正祝你幸福吧。

淩旭嘴唇張了張,像是喊了一聲哥,可是沒能發出聲音來。

淩易站起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兒子很可愛,好好過日子吧。

那是在淩旭失去記憶之前兩個人最後一次見面,只說了幾句話,連飯也沒能一起吃一頓。淩易之前一直覺得自己已經死心了,到現在他才知道真正死心是什麼滋味。不過也好,以後沒有什麼可等待可期盼的了。

33

酒吧裡面燈光晦暗,想起這段回憶淩易心裡盡是苦澀。

潘文紹知道一些、猜測一些,其實跟真相差距不大。

在淩易看來,當年淩旭做下的選擇還是離開永遠不見,那一晚倒像是施捨,補償兩個人多年來的情分。

在聽說淩旭失憶的瞬間,淩易的第一個想法其實和潘文紹一樣,他覺得他的機會來了。可是當兩個人走得越近,他又越開始覺得忐忑,害怕淩旭會突然回復記憶,又或者他再一次的努力會得到一個跟之前同樣的結局。

如果真的如此,又何必給他這個再見面的機會?

淩易跟潘文紹喝酒喝到了深夜,說實話潘文紹給不了他什麼建議,他也不會聽他胡說八道,可是能夠有個知道你秘密和心事的人說上兩句話,總是會稍微舒服一些。

淩易回家的時候,以為淩旭已經睡了。

可是當他打開房門,卻發現客廳有光線透過來,都這個時候了,淩旭竟然還沒睡覺。

客廳的電視機還開著,淩旭躺在沙發上面其實已經睡著了,是聽到淩易開門的聲音才驚醒,他坐起來睡眼惺忪,哥,回來了?

怎麼還不去睡?淩易問他。


淩旭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我本來想著看電視等你的,結果看著看著睡著了。

淩易輕輕拍了一下他的頭,去房間裡睡吧。

淩旭卻湊近他聞了一下,問道:又喝酒了?你當心自己的胃。

淩易說:我的胃很好,你放心吧。

淩旭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朝衛生間走去,我已經洗了澡了,上個廁所就睡了,你早點洗澡睡覺吧。

淩易應了一聲:好。

等淩旭去睡了,淩易走進衛生間,準備刷牙的時候看到杯子裡大大小小三個牙刷,停下了動作,深呼吸一口氣。

這個夏天結束之前,公司上下都出現了一個傳聞,那就是他們的淩總有一個私生子,長得很可愛,而且跟淩總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當然是誇張的說法,那是因為第一個看到淩易帶著天天的公司員工回去傳播小道消息時這麼說的。那天淩旭陪老闆娘去進貨,淩易獨自帶著天天去商場買畫筆和畫紙,被那個員工給看見了。

天天跟淩易一前一後走在貨架前面。

天天盯著上面的畫筆看時,淩易就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天天看上了一套畫筆,停下來沒說話,仰起頭看淩易。

淩易於是也停下腳步,問他:喜歡哪個?

天天小手指在一排畫筆上面滑過,最後停在他看中的那套上面,短暫停頓一下立即把手縮了回來,有些害羞的樣子。

淩易於是蹲下來,伸手攬過天天的腰,拿起那套畫筆,問他:這套嗎?

天天點了點頭。

淩易淡淡一笑,好。

那個員工剛好也帶著小孩在文具專櫃附近轉悠,看到的正是淩易微笑著和天天說話的一幕。後來用她的話形容,就是心都軟成一團了,什麼時候看到淩總露出過那麼溫柔的笑容?

關於淩易突然多了個兒子的消息在整個公司上下瘋傳。

傳到湯力耳朵裡的時候,他一下子愣住了,因為聽描述,那小孩兒外貌和年齡正是淩旭的那個兒子才對。

湯力給淩旭打了個電話,問他是不是跟他哥和好了。

淩旭吃完晚飯正在給兒子削柳丁,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中間,說道:是啊,我沒跟你說?

湯力吼道:你什麼時候跟我說了!

淩旭的手機都差點給他吼掉了,把削好的柳丁遞給天天,隨後用手拿下手機,說道:激動什麼。我沒忘記跟我哥說,在法務部有個姓湯的禿頭,是我以前的同學,還跟他一起吃過飯,讓他關照你。

湯力聞言淚流滿面,我真是謝謝你了。

淩旭嘿嘿笑兩聲,不客氣。

湯力有些無話可說,他對淩旭說:什麼時候有空,出來吃飯吧。

淩旭應道:好啊,沒問題。

湯力遲疑了一下,又說道:你知道嗎,我們公司有人見到你哥帶著你兒子逛商城,現在都在傳是他兒子。

淩旭滿不在乎,是我兒子啊,我哥有時候幫我帶著天天而已。

湯力不自覺壓低了聲音,因為都說長得像你哥啊,我都覺得長得像你哥。

像我哥?淩旭之前自己也覺得有些像,可是聽湯力說的那麼神神秘秘的,突然覺得有些怪怪的。


湯力想不通,過了一會兒像是說服自己一樣,說道:因為你們是兄弟吧,侄子像伯伯也沒什麼奇怪的。

淩旭愣愣應了一聲:可能是吧。

不過掛斷了電話之後,他越發覺得奇怪,因為他和淩易不是親兄弟啊,按理說天天跟淩易也沒有血緣關係,怎麼可能長得那麼像呢?

一邊想著,淩旭一邊轉頭看天天。

天天正在邊吃柳丁邊看電視,注意到淩旭看他,也轉過頭來,奇怪地看向淩旭:

淩旭伸手把他抱起來讓他面對著自己跨坐在自己腿上,可是天天不幹了,因為這樣他看不了動畫片。

別動,淩旭說,讓爸爸看看你。

天天說:我看電視。

淩旭仔細看他五官,好像跟淩易是有些像,不過也沒那麼誇張啊。當然了,可能是自己跟他們距離太近,反而看不明白的緣故。

伸手把天天抱回沙發上坐著,淩旭站起身去了書房,他想要找找有沒有淩易小時候的照片。

他們小時候有本相冊,是他和淩易一起裝的,把家裡面他和淩易的單人照還有兩個人的合照都裝進了一本相冊裡面。

嬰兒時照片不算多,後來年齡大了也很少照相,那本相冊一直沒裝滿,但是卻很好地收藏了起來。

淩旭記得他都高中了,過年時家裡來客人,他爸還會把相冊翻出來,給大家看令他驕傲的兩個兒子。

他在書櫃裡面翻找,總算是找出來了那本相冊,打開來果然是他和淩易的那一本。

前面幾頁都是淩易從嬰兒時候開始的單人照,最早一張甚至還是黑白的,淩旭翻到差不多淩易剛上小學時候的照片,動作停了下來,心裡不禁暗叫一聲:臥槽!真的很像啊!

他從書房的門裡探出頭看正在看電視的天天,皺著眉頭心想怎麼會那麼像?這不科學啊!

天天已經吃完了柳丁,柳丁的汁水沿著他的手流了下去,現在他正在舔自己的手腕。

淩旭大聲喊道:淩天天,去洗手!

天天一下子把手放了下去,可是還捨不得從電視機前面離開,只用手指搓著尚且黏膩的手腕。

淩旭又低頭看一眼相冊,他繼續往後面翻,接連幾張都是淩易的照片,還是個小孩子的淩易就已經能看出現在俊美的輪廓了,而且有幾張照片都是他讀書時候得獎去領獎的照片。

接下來淩旭翻到了兩個人的合照,這大概是他們生命中第一張合照,因為照片上的他自己才剛剛滿月,是淩易抱著他照的,照片背後還寫了是他滿月紀念照。

淩旭不禁笑了笑,接著往後翻,他們兩個的合照其實不多,但是每一張都很有紀念意義。

最後一張合照卻是淩易高三畢業考上大學那年,因為淩易學校考得好,爸爸帶著全家一起出去旅遊,在旅遊景點他們兩個拍了一張合照。

淩旭現在還記得當時拍那張照片時,自己覺得很傻,不怎麼配合,雙手都插在褲子口袋裡好像很酷的樣子,淩易就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邊,在拍攝的瞬間,他突然伸出手來在淩旭頭頂比了個“yeah”的手勢,照片裡看起來就像是兩隻兔子耳朵。

看到這些照片,淩旭無比地懷念那些歲月,也開始懷念爸爸,他轉過身在書櫃裡面翻找,想要找到一家人的合照。

然而在他把全家的相冊找出來的時候,他也注意到書櫃下面有一個白色的大箱子,用力把箱子拖了出來,在打開的瞬間淩旭就愣住了。

那個箱子很大,幾乎佔據了書櫃下部的一大半,而打開箱子,淩旭才發現裡面全部是他自己的東西。

有他過去丟在床頭櫃的小熊,那是趙菲妍有一年送他的生日禮物,還有他當年很喜歡的喬丹的海報,以及其他許多亂七八糟的雜物。

他以為這些東西在他搬家的時候,就該全部丟掉了才對。

淩旭蹲在地上,抬起手捂住了嘴。

晚上,淩易加完班回到家裡,淩旭穿著拖鞋和短褲,站在門口肉麻兮兮喊了他一聲:——”

淩易上下打量他,目光帶著些警惕,怎麼?

淩旭其實是有些感動,不對,他很感動,甚至連一開始自己去翻照片的目的都忘記了,他說:哥,你把我小時候的東西都收著的啊?

淩易換鞋子的動作停頓一下,你看到了?

淩旭點點頭,他說:我好感動。

淩易穿好拖鞋,從他身邊經過,有什麼好感動的。

淩旭跟在他身後,我以為都沒了啊,沒想到就連趙菲妍送我的熊都還留著。

淩易走進衛生間洗手,對你來說很珍貴的東西吧。

也還好,淩旭說,現在覺得沒什麼用了。


淩易從鏡子裡看他,不是你的初戀?就這麼結束了?

淩旭反駁道:才不是我的初戀,我的初戀是幼稚園小班坐我隔壁的女生。

叫什麼名字?淩易問他。


淩旭說:那不重要,反正是我的初戀,她很可愛的。

淩易笑了笑,擦乾淨手往外面走去的時候,說道:那祝你們幸福。

淩旭還是跟在他身後,趕也趕不走,他說:過兩天天天過生日,我請你們吃飯吧。

淩易站在自己房間門口,打算進去換衣服了,聽到淩旭這麼說又停了下來,你請?

淩旭點頭,你想吃什麼啊?

淩易說:天天想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34

淩旭提出要給天天過生日,淩易便籌畫著要給天天準備一個生日禮物。

這種事情他本來是不擅長的,過去給生意夥伴或者客戶準備禮物,都是交給秘書去處理的,可是這一回淩易卻打算親自過問。

余眉在被淩易問起的時候滿頭霧水,給小孩子的生日禮物?玩具可以嗎?她也是個沒生小孩的年輕姑娘,並不是太清楚這些。

玩具嗎?淩易手指抹過嘴唇,五、六歲的小男孩喜歡什麼玩具?

余眉一臉為難,淩總,這我也不清楚啊。

淩易說:那你陪我去商場選吧。

下了班,淩易開車帶著余眉去商場,和他一起給天天選生日禮物。

淩總,關於天天是淩易兒子那些傳聞,余眉也聽說了一些,她有些感慨你對你侄子真好啊。

淩易平淡地應道:因為是我弟弟的兒子。

余眉品味著他這句話,覺得淩易的意思是他並不是對侄子好,而是對他弟弟好而已,所謂的愛屋及烏。不過對弟弟這麼好才更奇怪吧?余眉腹誹著,不敢說出來。

到了商場,余眉看到琳琅滿目的兒童玩具和用品,來了靈感,不如送輛小單車啊,男孩子一定喜歡。

淩易點點頭,他覺得也不錯,不過似乎還不夠,他說:再買點其他什麼東西吧?

余眉說道:有必要嗎?每年都過生日,心意而已啊。

淩易停下了腳步,說道:你說我給他在房間裡堆滿禮物好不好?他回來看到一定很開心

余眉驚訝地朝他看去,這也太幸福了吧?

除了單車,淩易還給天天買了一套書、一套新衣服,之後打算去珠寶專櫃給天天買一個黃金的吊墜,適合小孩子帶的生肖吊墜。

幫淩易拿著禮物坐電梯下樓,余眉突然覺得淩易這樣看起來像是對小孩很疼愛,反倒不如說是在偷懶,擺一堆禮物討小孩子歡心罷了。

兩個人在珠寶專櫃挑選的時候,從櫃檯另一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淩易?

淩易和余眉都轉頭看去。

那是個優雅漂亮的女人,見淩易看她,露出個得體的笑容。

曉露?淩易與她打招呼。

劉曉露笑著打量余眉,女朋友?

淩易說道:我秘書。

哦,她笑著走過來說道,我來給我爸爸選生日禮物。


劉曉露的爸爸劉遇是淩易爸爸的老朋友。劉家家世很不錯,當年淩良功剛開始做生意的時候,劉遇幫了他不少的忙,後來淩爸爸去世,劉遇對於淩易也很照顧。

淩易聽到劉曉露提到她爸爸的生日,於是說道:劉叔叔的生日禮物我已經準備好了。

劉曉露說道:到時候別忘了早點到。

淩易點頭,放心吧。

說完這些話,劉曉露卻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淩易知道她可能還有話要跟自己說,於是讓余眉去幫他結帳。等到余眉離開了,才問道:有事?

劉曉露說道:有點事想要跟你說,等會兒有空嗎?

淩易道:可能沒空。

劉曉露看著他,似乎要等他解釋清楚為什麼沒空。

淩易一直不太喜歡應付劉曉露,可對於劉遇他是很感激的,也不能不給對方面子,只能說道:有點事情。

劉曉露說:我可以等你。

這時余眉已經結帳回來,淩易猶豫一下,問劉曉露:你開車了?

劉曉露搖頭,沒開車。

淩易說:那你等我先送她回去再說吧。

余眉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她輕聲說:不然我自己打車?

淩易說道:沒事,我送你。

給天天買的生日禮物被淩易堆在了車上,要等到他生日當天才拿回去。他先開車送余眉回去,車上多了一個劉曉露,余眉自覺坐到了後排,看劉曉露直接拉開副駕駛坐上去,一路上三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讓余眉難受得想要抓狂。

等到余眉下了車,淩易問劉曉露:你要去哪裡?我送你。

劉曉露說:沒關係,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就是有幾句話想要跟你說。

淩易於是不再問她,掉轉汽車方向開出去。他是要去接淩旭和天天,今天早上淩旭起晚了,是坐淩易的車去的蛋糕店,說好了下午淩易過去接他們。

這時候車上只有他們兩個人了,淩易對劉曉露說: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劉曉露說道:做我男朋友吧?

淩易在聽到她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語氣有些冷淡地說道:我為什麼要做你男朋友?

劉曉露說:你還沒有女朋友吧?

淩易說:誰告訴你的?

劉曉露笑笑,潘文紹啊,還有誰?

淩易面不改色,那我也不打算做你男朋友,不要告訴我你現在沒有男朋友。

當然有了,劉曉露微微仰起頭,可我不能帶他回去讓我爸知道,我也不想我爸念我。


劉曉露比淩易小一些,比淩旭大一些,今年滿三十。雖然人漂亮有錢,可是挑男朋友卻從來沒讓她爸滿意過。她現在的男朋友是個窮大學生,比她小了差不多八歲,回到家裡根本就不敢提起。

淩易對她說:不管我的事。

他們也算是一起長大,可惜不算是青梅竹馬,彼此熟悉卻沒有什麼感情,甚至還不如淩易和潘文紹走得近。

劉曉露之前有過找淩易假裝她男朋友的想法,可是今天偶然遇到之後,她才打算付諸行動。她知道淩易的脾氣不可能輕易答應她,並不洩氣,打定主意要多跟淩易磨一磨。

而這時,淩旭正帶著天天在做生日蛋糕。

淩旭沒有瞞著天天給他個驚喜的想法,而是一早就問他:寶貝兒,有什麼想吃的嗎?

天天說:牛排。

怎麼又吃牛排啊,淩旭不滿意,換點別的。


天天思考著,說:火鍋?

淩旭說:算了,去吃自助餐吧。

啊?天天顯然有些不滿意,張著嘴看著淩旭。


淩旭對他說:吃自助,又有牛排,又有火鍋,還有霜淇淋、壽司,你喜歡的都會有的。

天天聽得咽了咽口水,點頭說:好啊。

雖然自助餐也不便宜,不過天天如果可以半價的話,對於淩旭來說還是負擔得起的,而且隨便吃多少都不會心痛。

給天天的生日蛋糕,淩旭打算親手做一個。

在蛋糕店其他師傅都下班了之後,淩旭把天天帶進了操作室,給他戴上圍腰、手套、口罩,讓他踩在凳子上,把已經烤好的蛋糕胚子拿過來放在天天面前。他站在天天身後,抓著他的手教他怎麼一步步抹奶油。

天天對於這個非常感興趣,玩得可開心了。

淩旭手指沾了點奶油抹他臉上,說:你的生日蛋糕。

天天咯咯笑,我的生日蛋糕。

淩旭幫著他把蛋糕表面用奶油抹平,四周的裱花是他自己做的,中間交給天天自己用奶油裝飾。

天天手裡拿著裱花工具,遲疑道:畫什麼?

淩旭說:畫個爸爸跟天天。

天天哪裡會用這個,擠出了許多奶油亂七八糟團成一團。

淩旭皺著眉頭問他:什麼玩意兒?

天天笑著說:爸爸。

淩旭在他耳邊說道:怎麼把爸爸畫成一坨屎了?

天天因為他這句話笑了好久。

兩個人折騰了半天才把一個生日蛋糕做好,雖然賣相不怎麼好看,可是因為是親手做的,所以格外珍惜。

淩旭把蛋糕裝進盒子裡面打包好之後,天天非要接過來自己親手提著回去。

他們站在蛋糕店門口等淩易。

淩旭站在天天身後,併攏了腿讓他坐在自己的腳上。

天天一屁股坐上去,開心地仰起頭看淩旭。

淩易的車很快就到了,停在了蛋糕店門口。

淩旭這時注意到了副駕駛上似乎坐了個女人,那個女人拉開車門下車,有些驚訝地看著淩旭,說道:淩旭?

淩旭愣了愣,因為這時天已經黑了,他仔細看了看才辨認出來那個女人的身份,也有些詫異,曉露姐?

劉曉露性格外向,相比淩易,她過去跟淩旭關係更好。

淩易一直沒告訴劉曉露他是來接淩旭的,所以她也現在才知道原來淩旭已經回來了,她走到淩旭面前,輕輕擁抱他一下,什麼時候回來的?

淩旭笑笑,有些不自在,說道:前些日子。

淩旭的身世,劉曉露自然是從她爸爸那裡聽說了,可是這種事該怎麼說,總不能當著當事人的面提起,只要淩易都不在意了,她肯定沒什麼好在意的。算起來跟淩旭也很長時間沒見面了,再見到還有些感慨。

可是淩旭這邊就比較複雜了,他沒有許多年不見劉曉露的感慨,只是心裡想著劉叔叔跟爸爸關係那麼好,肯定知道他的事情了,突然就覺得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才好。

不過幸好劉曉露完全沒提,而是看著還坐在淩旭腳背上的天天,問道:這個是?

淩旭說道:我兒子,名字叫天天。天天,喊阿姨。

天天仰著頭喊道:阿姨。

劉曉露這回更驚訝了,你兒子這麼大了?她蹲下來伸出手給天天,天天小朋友,你好。

天天遲疑一下,握住她的手,學著大人那樣晃了晃。

劉曉露微笑道:好可愛。

站起身來,劉曉露又與淩旭寒暄幾句,最後說道:我爸爸下周過生日,你跟淩易一起來吧。

啊?淩旭不知道該不該答應,看了一眼淩易。


淩易站在車門旁邊,什麼都沒說。

劉曉露似乎知道他在意什麼,說道:沒事的,來吧,我爸爸也很久沒見你了,他很喜歡你的。

比起小時候的淩易來,淩旭的性格確實更討大人喜歡一些。

淩旭聽她都這麼說了,只能說道:好啊。

劉曉露點點頭,那我走了。

淩易聞言說道:你去哪裡,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劉曉露說著走到淩易身邊,突然挽著他的手踮起腳在他耳邊說道,我剛才說的話考慮一下吧,就當幫我個忙。


淩易似乎要再次拒絕。

劉曉露搶在他說話之前說道:別忙著拒絕,你要不考慮當做生意來談,有空了我們坐下來慢慢商量。

劉曉露是劉遇的獨生女,淩易知道她這句話還是有些份量的。

說完,劉曉露鬆開了手,回過頭微笑著跟淩旭說再見,然後走到街邊去打車。

淩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他們,直到劉曉露已經上了計程車,淩易轉過頭來叫他上車,他才緊張兮兮地問道:哥,你跟曉露姐?

淩易說道:沒什麼,快上車了。

淩旭仍然一臉懷疑。

天天從他腳背上站起身,拍了一下屁股,提起放在旁邊的蛋糕朝淩易走去,喊道:伯伯。

淩易幫他接過蛋糕放進車裡,然後把他抱到後座,轉過頭來對淩旭說道:你不回去我們先回去了。

淩旭這才拉開車門上車。

淩易一邊開車,一邊問天天:自己做的生日蛋糕?

天天點頭,發現淩易看不見,又開口說道:嗯,爸爸跟我一起做的。

很能幹。淩易表揚他。


天天笑了一聲,朝車窗外面看去。

哥?淩旭還在試探著問他,你和曉露姐到底是不是——”

淩易說道:你一定要問明白,到底是希望我跟她在一起還是不希望?

這問題把淩旭給問得愣了,說實話那一瞬間他有點緊張,他覺得自己有點害怕淩易真的談戀愛了,因為淩易一旦戀愛結婚,那麼他和天天兩個人就又會被拋下。

這個想法其實很自私吧?淩旭問著自己。

他愣住了,於是淩易也沒有再說話,安靜地開著車。
  
  晚上回去,淩旭一邊洗澡還在一邊糾結著這個問題。
  
  他覺得自己不該這麼想,淩易要是能找個女人組建家庭是好事,他不但不該表現出來反對,就連心裡都該為淩易覺得高興才是,可是現在,明顯他就是更加覺得不情願。
  
  這時候淩易在客廳裡用筆記型電腦看新聞,他發現天天打開了冰箱門,站在冰箱前面一直踮著腳往裡面看,好奇問道:你熱嗎?
  
  天天轉過頭看他一眼,說:我不熱啊。又轉回頭看著冰箱裡面。
  
  淩易放下筆記本,走到他身後,那你在幹什麼?
  
  等到走近了,淩易才發現天天在盯著冰箱裡面的生日蛋糕,他有些好笑,問道:想吃嗎?
  
  天天說:爸爸說明天吃。
  
  淩易蹲下來,一手摟著他,說:要是想吃就偷偷吃。
  
  他話音剛落,聽到衛生間裡傳來一聲巨大的動靜,伴隨著淩旭一聲慘叫。
  
  淩易一下子站起來朝浴室沖了過去。
  
  淩旭洗澡並沒有反鎖浴室門,淩易輕輕一擰就擰開了,看到淩旭整個人躺倒在浴缸裡面,痛苦地扶著腰。
  
  爸爸!天天很緊張地跟在淩易身後,探了個腦袋進來看。
  
  淩易站在門邊並沒有急著進去,而是問道:怎麼回事?
  
  淩旭說:我摔了一跤。
  
  他剛才洗澡走神,伸手拿毛巾的時候不小心腳底打滑,摔倒在了浴缸裡面,而且後腰剛好撞在了浴缸邊緣。
  
  淩易站在門口沒有動,問他:能起來嗎?
  
  淩旭伸手扶著浴缸努力想要站起來,可是這一會兒好像還沒能緩過勁兒來,他伸出手給淩易,能扶我一下嗎?
  
  看到淩旭伸手,天天先淩易一步跑了進去,抓住淩旭的手想要扶他起來。
  
  淩旭說道:別搗亂。
  
  淩易這才走了過去,把天天抱到旁邊,說道:我來吧。
  
  他伸手拿過浴巾蓋在淩旭腰上,然後伸出雙手直接將他打橫從浴缸裡抱起來。
  
  淩旭一邊覺得痛,一邊還要喊:別這樣,好丟臉啊。
  
  天天跟過來,伸手拉了一下淩旭腰上的浴巾。
  
  淩旭大喊:天天不許拉!拉掉了打你屁股!
  
  天天連忙縮回了手。
  
  淩易把淩旭抱進了他的房間,輕輕放在床上。
  
  淩旭說:還是濕的!
  
  淩易似乎並不在乎,說道:等會兒換掉就是了。
  
  淩旭見到反正床單都濕了,乾脆躺了下去,一隻手揉著腰說道:我的腰不是斷了吧?
  
  淩易說:應該沒那麼容易斷,家裡好像有雲南白藥,我去找找。
  
  他說完轉過身去差點踩到天天,於是把天天抱起來放到床上,說:就待在這兒好不好?
  
  天天點了點頭。
  
  等淩易走了,淩旭發現天天一臉擔心地看著他,連忙說道:沒事沒事,我開玩笑的。
  
  天天問道:痛嗎?
  
  淩旭說:有一點點痛,比打針痛一點點。
  
  天天說道:讓伯伯給你吹吹嗎?
  
  淩旭愣了一下,你怎麼不給吹?幹嘛要伯伯吹?
  
  天天說:伯伯吹的風比較大。
  
  淩旭覺得他說的還挺有道理的,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了。
  
  過了一會兒,淩易進來了,他沒能找到雲南白藥,只找到了一瓶跌打酒。
  
  淩旭看著他手裡的跌打酒,說道:要揉的。
  
  淩易好像無奈歎一口氣,說道:我給你揉,你翻過來。
  
  淩旭撐著要翻一個身,卻突然注意到身邊的天天,說:把天天丟出去。
  
  天天一臉不明白。
  
  淩旭覺得在兒子面前光著屁股實在太丟臉了,他堅持道:哥,你先把天天抱出去。
  
  淩易於是走過去把天天抱了起來,一邊朝外面走去一邊說道:去看會兒電視,伯伯給爸爸上點藥。
  
  天天有些擔心:爸爸腰斷了嗎?
  
  淩易有些好笑,回答他道:沒有斷,你放心吧。
  
  把天天抱出去之後,淩易還伸手把房門給關上了,回到床邊對淩旭說道:現在可以了吧?
  
  淩旭這才動作艱難地慢吞吞翻了個身,手裡抓著浴巾把自己的屁股給遮上趴在床上。
  
  淩易用手指按了一下他腰上的傷,問道:疼嗎?
  
  淩旭呻吟一聲,當然疼啦!
  
  說實話,他還是有些擔心,問淩易道:沒有傷到骨頭吧?
  
  淩易說:不會,淤青了一塊,我幫你擦點藥,明天還疼得厲害我送你去醫院。
  
  淩旭了一聲。
  
  淩易其實也並不會推拿,他倒了點藥酒抹在手心,緩緩按在淩旭的腰上,不敢太過用力。
  
  淩旭輕輕哼一聲。
  
  淩易警告他:不要發出奇怪的聲音,你兒子會擔心你的。
  
  他越是這麼說,淩旭越是不配合,哼哼兩聲說道:像不像是在看A片?
  
  淩易手上使了些力道,說:不像A片,像G片。
  
  那是什麼?淩旭很好奇。
  
  淩易突然湊近了他耳邊,低聲說道:就是男人被男人做的片子。
  
  說話時候的溫熱氣息拍打在他耳朵上,淩旭的耳廓一下子變得通紅,他說道:靠!哥,你越來越壞了!
  
  中學的時候他跟淩易一起看過AV,兩個人在電腦面前看的,淩易什麼反應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看得面紅耳赤的。
  
  他覺得淩易總是會一本正經地說一些不正經的話,做一些不怎麼正經的事,這都讓他覺得這個哥哥很有意思。
  
  可是在那個年代,他確實沒有看過男人跟男人的片子,甚至都沒有聽說過。當然了,失去記憶之後他生活了那麼久,上網也上了不少,自然懂得男人跟男人也是可以做那種事情的,看卻是沒看過的。
  
  淩易逗了他一句,沒有再多說。
  
  淩旭卻突然想起了今天看到的劉曉露,問道:哥,你跟曉露姐到底怎麼一回事,能不能告訴我嘛?
  
  淩易聞言,回答他道:她讓我當他男朋友。
  
  這句話掐頭去尾扭曲了劉曉露的本意,淩易是故意的,他想要看看淩旭會是個什麼反應。
  
  淩旭卻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說道:那挺好的啊。
  
  淩易的動作稍微停頓,平靜地說:哦,是嗎,那我會認真考慮的。

35

剛摔到的時候淩旭覺得自己傷得很重,可是睡了一覺起來,他發覺好像也沒那麼難受,至少骨頭是肯定沒傷到的。

早上起來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面,赤裸著上身照鏡子,側過身還能看到腰上的一塊瘀傷,可是轉回正面的時候,淩旭不禁滿意地拍了一下小腹,捏一捏自己漂亮的腹肌。

上午去蛋糕店,兩個師傅聽說他腰傷了,都開他玩笑,劉桐說:婚都還沒結呢,腰就不行了。

另一個師傅鄧茂盛說道:人家孩子都有了,怕什麼?

劉桐拿個打蛋器在打蛋,戴著口罩還含糊不清地說道:娶老婆又不是只為了生兒子。

淩旭以前讀書跟同齡人開玩笑是一回事,這麼被長輩拿來說笑又是另外一回事,他覺得有點臊得慌,埋著腦袋給櫻桃蛋糕擺放櫻桃。

因為不敢彎著腰,這麼直直挺著背站了一會兒,淩旭覺得累,抽了個空隙出去外面坐坐。

今天剛好老闆娘在,上午生意不好的時候,跟收銀小妹一起翻看一本時尚雜誌。

見到淩旭出來,收銀小妹反應挺大,喊道:淩哥,快來看這不是你哥嗎?

她見過淩易幾次,印象深刻。

淩旭湊近了去看,見到是雜誌上對淩易的一篇專訪,怎麼是時尚雜誌?淩旭覺得挺奇怪。

收銀小妹說:高富帥、鑽石王老五,怎麼不能上時尚雜誌?

淩旭手指彈了彈雜誌上淩易的照片,說:我哥真帥。

老闆娘嘴裡咬著棒棒糖,突然問他道:你哥有女朋友嗎?

淩旭一愣,搖了搖頭說:沒有,怎麼啦?

老闆娘說:我給他介紹女朋友啊。

淩旭眯縫著眼睛朝她看過來。

老闆娘瞪他一眼,你那什麼表情?

淩旭還沒說話,收銀小妹搶著說道:老闆娘,他看不上你的介紹。

老闆娘一拍櫃檯,我侄女兒,今年二十五,在中學當音樂老師,人長得水靈靈的,又白又瘦,看不上?!

淩旭說道:別鬧了,最近正有個白富美在追求我哥。

老闆娘不服氣,我侄女說不定比她漂亮。

淩旭說:漂亮是一回事,人家還有錢,家裡產業不輸我哥,兩個人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我覺得我哥說不定就從了。

老闆娘聞言嘖了一聲,那是沒辦法了,語氣裡帶著些遺憾。

淩旭對她說:你不如給我介紹吧?

你啊?老闆娘打量他,我鄰居的女兒,今年二十九,離過一次婚,人還是長得不錯的,在超市當收銀員,怎麼樣?


淩旭臉上帶著些怨念,怎麼到我就降了那麼大一截檔次?

老闆娘說:你帶了那麼大一個兒子,沒車沒房,以為自己什麼香餑餑啊?我還沒去問過那姑娘,問了說不定人家壓根兒看不上你!

淩旭撇了撇嘴。

這時淩易的車到了蛋糕店門口,淩旭連忙跑出去接兒子去了。

他下午還要帶天天出去吃飯,趁著老闆娘在這裡請了假,下午提前一些走,打算去自助餐廳占座位。

淩旭是在網上搜到的自助餐廳,晚上要兩百多塊錢一個人,當然了,他兒子可以半價。

即便如此,淩旭還是覺得吃得他有點心疼,要知道他正在努力攢錢,打算給自己和天天買一套房子的。

表面上看起來他是得過且過什麼都沒想,可是淩旭並不是沒有打算過自己的將來,因為他的將來不是一個人的將來,還意味著是天天的將來。

哥哥固然靠得住,可是把自己的所有未來寄託在別人身上,本來就是不負責任的。

淩易曾經不止一次問他有沒有打算換個工作,因為淩易可以給他提供更體面的收入也更高的工作,可是他都拒絕了。

他沒有讀大學,現在看來,他除了會做蛋糕別的都不會了,他希望能夠一邊練手藝一邊攢錢,等他將來成為著名的糕點師的時候,能夠有錢開一家自己的蛋糕店,然後就一輩子都有保障了。

淩易下午也提前下班了,他趕到淩旭跟他約定的自助餐廳時,看到淩旭正在排隊。

他穿著整齊的西裝,打著領帶,在這群排隊的年輕人中間顯得格格不入。他可以跟淩旭說去吃更好的西餐,他來買單就是了,可是他不願意打擊淩旭要請他吃飯和給天天過生日的興趣。

落座之後,淩易問他:你的腰沒事了吧?

或許是他們兩個男人帶著一個小孩的組合有些奇怪,隔壁桌的兩個年輕女孩同時朝他們看了過來。

淩旭一隻手擋住嘴,尷尬地說道:哥,別在這裡提我的腰好不好?

淩易點了點頭,抬起手來將外套和領帶都脫掉,襯衣解開了兩顆扣子。

淩旭拉著天天的手站起來說道:走,想吃什麼爸爸帶你去拿。

雖然是兩百塊錢一個人的自助,但是來吃飯的人卻一點都不少,這對淩旭來說已經是挺高的消費了,但是對大眾來說好像接受度還並不低。

天天要吃牛排。

可是牛排是現煎的,前面拍著一條長長的隊伍,淩旭低下頭問天天:要等嗎?

天天點了點頭。

淩旭於是站到隊伍末尾去排隊,他蹲下來把自己手裡的盤子拿給天天,說:記得伯伯在哪裡嗎?把盤子拿過去,小心一些不要倒了。

天天點頭。

一隻手拿著一個盤子,天天跑到淩易身邊,淩易伸手幫他接了過來,問道:你爸爸呢?

天天說:等牛排。

淩易把盤子放在桌面上,站起身牽著天天的手,你還想吃什麼,我帶你去拿吧。

他們從座位走出來不遠,就是淩旭在烤牛排的視窗排隊的地方,這時候整個餐廳裡面人來人往的,因為大家都才剛剛到了不久,正在忙著取食物,淩易不得不小心護住天天不被人給踩到。

等待烤牛排的隊伍傳來一陣爭吵聲,在吵吵嚷嚷的餐廳裡並不顯得十分引人注意,可是天天和淩易卻同時轉頭看去,因為他們聽出來其中一個是淩旭的聲音。

淩旭正在跟一個又高又壯的男人爭吵,原因是那個人插隊。

男人仗著自己長得高大,擠到了排在淩旭前面的一個小姑娘身前,那姑娘跟他理論,被他冷冷瞪了一眼之後不敢說話了,可是淩旭卻看不過去,伸手一拍男人的肩膀,到後面去!

那男人看他一眼,並不搭理他。

淩旭又一次說道:請你排隊。

男人這回說道:有你什麼事啊?

淩旭說:你插我隊當然有我的事。

男人蠻橫地抓住淩旭的衣領,就插你隊又怎麼了?

緊接著下一秒,男人都沒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突然被淩旭一手提著褲腰一手抓住衣領整個人提了起來朝著身後摔了下去。

淩旭在做動作之前其實也沒有仔細想過,只是被男人抓住衣襟時的條件反射,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把人摔出去了。

幸好周圍的人在瞬間全部散開,男人摔在地上,手裡本來拿了個盤子裝著食物,也散落在了地上。

在男人爬起來之前,淩易跑了過來擋在了淩旭的前面。

而那個男人覺得丟了面子,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朝著淩旭揮拳,被淩旭身前的淩易擋了下來。

餐廳的服務員和保安被驚動了,連忙圍過來將兩邊的人分開。

淩旭還要上前,也被淩易給拉住了。

後來餐廳的經理出來,問他們需不需要報警,因為兩邊都動了手,男人也沒摔傷,於是都沒有報警的意思。

經理說道:那希望你們不要繼續爭吵,否則就要請你們出去了。

淩旭不服氣,我錢都給了,憑什麼請我出去?

淩易攔了他一下,遞了張名片給餐廳經理。

經理一看到淩易的名片,頓時變了態度,他讓員工將跟淩旭打架的男人安頓好,然後對淩易客氣地說道:淩先生要是覺得不方便,不如給你們安排一個包間,要什麼菜讓服務員幫你們取好了。

淩易問淩旭:你覺得呢?

不要,淩旭還不高興這經理剛才的態度,我自己取。

沒關係,於是淩易對經理說道,就這樣吧,他不會再跟人動手了。


那個經理還是陪著笑親自把他們送回了座位上,對淩易說有什麼事可以叫他。

等經理一走,淩易對淩旭說道:不要再打架了,把你兒子嚇壞了。

淩旭聞言,轉頭去看天天才發現他小臉煞白,一直緊張地抓著自己的衣擺,這時對自己說道:爸爸別打架。

發現天天真的嚇到了,淩旭連忙安慰他:不怕不怕,他打不贏爸爸,爸爸在部隊當過兵,打架可厲害了。

可是天天還是覺得害怕,抓著淩旭的衣服不放,重複著說道:別打架。

淩旭只好說道:好好好,不打架。

淩易看著他們,放柔了聲音對天天說:爸爸不打架,爸爸帶你去拿好吃的。

淩旭卻坐在座位上沒動,他說道:哥,你帶天天去吧。

淩易奇怪看他,怎麼?

淩旭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道:那個人太重了,我過肩摔的時候好像把腰又傷到了。

淩易蹙眉,怎麼回事?疼得厲害?

淩旭說道:還好,你別反應那麼大啊,讓人知道了多丟人,你先帶天天去拿菜。

淩易沒有答應,只是問道:要不要去醫院?

淩旭連忙搖頭,不去,就是又扭了一下,過會兒大概就能緩過勁兒來了。

淩易還要說話,淩旭卻說道:今天天天生日,這一頓飯他盼了好久了。

淩易緩緩呼出一口氣,站起身把手伸給天天,去拿菜。

這頓飯在淩旭的堅持下還是吃完了,淩易讓司機開車來接。可是從電梯裡出來走到停車的地方這短短幾步,淩旭就一隻手撐著腰難受地抱怨。

淩易在他前面半蹲下來,說:上來我背你。

淩旭問道:真的啊?

淩易沒有跟他廢話,說:快點。

淩旭嘿嘿笑著趴了上去,讓淩易把他背起來,跟天天說道:跟著伯伯走知道嗎?

天天點頭表示知道。

淩易背著他朝停車的地方走去。

淩旭在淩易耳邊說道:哥,你好久沒背過我了。

淩易腳步沉穩,聞言應道:你知道你多重了嗎?

淩旭笑了一聲,說道:還好啦,你就當鍛煉身體。

淩易也笑了笑,沒說話。

淩旭在他背上念著,我記得有一年我媽帶著我們兩個出去爬山,我穿了雙帆布鞋就跑去了,結果山上下雨,我的鞋踩得一塌糊塗,根本沒法穿,你最後那天好像就背了我挺久的。

那時候淩易讀初中,淩旭上小學。淩旭還是個小不點,可是淩易已經開始發育,像是個大男孩的模樣了。

回憶總是很美好,哪怕是跟淩易吵架的記憶,現在好像也變得沒那麼可惡了。

淩旭把頭靠在淩易肩上,歎了口氣說道:哥,你對我太好了。

淩易本來一直沉默地走著,這時回應了一句:只要你願意,我可以一直對你好。

淩旭聞言愣了一下,沒能完全體會淩易這句話裡的意思。

那天晚上,淩易還是讓司機先開車送淩旭去醫院,讓醫生幫他做了檢查,確定只是軟組織挫傷,並沒有傷到腰椎之類的才開車回家去。

天天和淩旭一起做的生日蛋糕還在冰箱裡面放著,本來是計畫吃完飯回來就吹蠟燭的,可是天天還在車上就已經睡著了。

下車的時候,淩旭讓淩易抱著天天,自己攀著淩易的手臂去坐電梯上樓。

從電梯裡面的鏡子看著自己和淩易的樣子,淩旭突然感慨道:如果媽媽沒有做那種事就好了。

淩易輕聲說道:想那些做什麼。

回到家裡,淩易先把天天放到沙發上,淩旭扶著腰走到電冰箱前面,拉開門看了一眼裡面的生日蛋糕,又看了一眼天天,遲疑著說道:要不明天再吃?

淩易說道:把蠟燭插上,叫醒他吧,吹蠟燭不要推遲到明天了,蛋糕可以留一些。

淩旭伸手想把蛋糕拿出來,淩易走到他身後,伸出手越過他肩膀去幫他拿著蛋糕盒,說道:你去坐著吧。

蛋糕有些醜,淩旭微笑著說:他自己做的。

淩易在聽到淩旭這句話時,抬頭看他的表情,發現那真的是父母才會有的發自內心的對孩子疼愛又有點感到驕傲的表情。

他這個弟弟雖然思維回到了十七歲的時候,可是父子天性卻從來沒有改變過,似乎也無法改變。

插好了蠟燭,淩旭用打火機將蠟燭點燃,淩易去關了燈,過來輕輕推醒天天,說道:天天,起來吹蠟燭。

天天睡得很沉,好一會兒才被叫醒,難受地揉著眼睛。

淩易將他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給他看生日蛋糕,你的蛋糕。

淩旭說道:快先許願,再吹蠟燭。

許願?天天還沒怎麼清醒。


淩旭對他說:是啊,記得許願讓爸爸發財,知道嗎?

天天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沒聽明白,鼓起嘴用力把蠟燭一根一根給吹滅了。

吹了蠟燭,淩易把他抱進去衛生間給他簡單洗了個澡,然後把他送回房間裡面讓他睡了。

這些事情平時都是淩旭做的,可是今天他行動不便,就由淩易代勞了。

從天天房間出來,淩易順手把門帶上,看到淩旭正在切生日蛋糕吃。

他問道:晚上沒吃飽?一邊走到淩旭身邊坐了下來。

淩旭搖搖頭,我就是想試試味道。

淩易說:你不給天天留一個完整的,讓他明天早上吃?

淩旭說道:沒關係,天天不計較這些。他拿著切蛋糕的塑膠刀比劃著,把這兩坨屎留給天天。

淩易有些好笑,雙手撐著沙發身體微微往後仰去,看著淩旭認真切蛋糕的側臉,問道:那坨屎是什麼東西?

淩旭說:天天說是我跟他兩個人。

淩易輕笑出聲。

淩旭切下一小塊蛋糕,兩隻手指拿著送到淩易嘴邊,試試?

淩易張開嘴,讓他把蛋糕送了進來。

淩旭收回手的時候,手指碰觸到了淩易柔軟的嘴唇,那上面還有蛋糕,他下意識舔了舔,想起剛才碰到過淩易的嘴唇,這才無所謂地用衛生紙擦了擦。

淩易默默地看著他的動作。

淩旭又切了一小塊蛋糕,這回自己兩口咬來吃了,吃完之後嘴角殘留著白色的奶油,淩易突然伸手抹掉他嘴角的奶油,然後把手指送到了自己唇邊。

注意到他這個動作的淩旭,騰的一下臉紅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臉紅,就覺得剛才淩易那個動作色氣十足,像是勾引著人似的,讓他心跳都不禁快了一拍。

36

有人會在不同的瞬間對不同的人產生心動的感覺,當然這並不是愛情,就是像拿根羽毛在你的心尖上面輕輕撩撥一下,微微有些瘙癢,有些悸動。

可是這種心動往往也就一晃而過,不會在心底留下太多的痕跡。

可是如果有人持續不斷地撩撥你,這種心動逐漸累積,或許有一天就成為愛情了。

而這時的淩旭大腦有些放空,他用手指沾了一點奶油,然後伸進嘴裡舔掉,說:我去洗澡了。

淩易問他:你回來洗過手嗎?

淩旭看一眼自己的手指,說:哦,沒洗過,我去洗了。

他說完想要站起身來,可是剛一動就扶著腰痛苦地嚎叫一聲。

淩易伸手扶住他,問道:沒事吧?

淩旭有些緊張兮兮地問淩易,哥,你說我的腰會不會不行了?

淩易說:什麼不行?

淩旭有點臉紅,就是那個不行了。

淩易短暫地沉默了一下,回答他:找一個行的伺候你就好了。

淩旭猛然轉過頭去,還撞了一下淩易的肩膀,哥,你好下流。

淩易被他撞得晃了晃,問道:還能不能走路了?不行我就抱你去洗澡了?

當然能走,淩旭說,過一會兒就緩過來了,你別管我。


淩旭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後腰的疼痛不但沒有緩解,反而還越發加劇了。如果不是昨晚去醫院檢查過,今天他都該緊張了。

早上他給老闆娘打了個電話請假。

老闆娘很憤怒,你一年到頭要請多少假?

淩旭說:如果我不是撞到頭了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啊,我還沒找你索賠呢。

有個屁的關係!老闆娘罵道,不過凶歸凶,凶完了還是叫他好好休息,等康復了再來上班,還問他要不要來探病。


淩旭說:不用了,就知道姐你最好了。

淩易上班之前,看到淩旭痛苦地趴在床上,於是打了個電話給司機,讓不用來接他了。

淩旭偏過頭看他,不上班沒關係嗎?

淩易在床邊坐下,說:沒關係,有事情我讓他們給我打視頻電話。

淩旭雙手交叉著墊在下巴下面,說道:好高端。

淩易伸手放在他後腰上面,輕輕按了一下。

淩旭立即哭喪著聲音說道:疼,別按。

淩易站起來,你別亂動了,就在床上躺著吧,我出去給你們買早飯。

早飯買了點包子和稀飯回來,然而等到淩易提著早飯進家門,淩旭還是沒躺得住,自己起床在沙發上坐著了。

淩易把早飯放在餐桌上,沒有多說什麼,去喊天天起床。

天天揉著眼睛,迷糊地喊爸爸。

淩易每天都糾正他,是伯伯,不是爸爸。

天天偷偷笑了一下。

淩易察覺了,拿過他的小t恤幫他穿上的同時說道:你是不是每天都在逗我?

天天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這回喊道:伯伯。

淩易幫著他穿好衣服,他從床尾的滑梯滑下來,從房門出來時見到了淩旭。每天早上起床,淩旭都已經離開了,是淩易帶他去蛋糕店的。所以今天見著淩旭,天天顯得格外興奮,一下朝著淩旭撲了過去,爸爸!

淩旭緊張地伸出手想阻止他,別過來!

淩易從身後一把抱住天天,說道:先去洗臉刷牙,冰箱裡面還有蛋糕,隨後抱起他朝衛生間走去。

昨晚剩下的蛋糕拿出來給天天吃了一小塊。

天天看到已經被切開了,有些不開心,不過吃了一口就對淩旭笑道:好好吃。

淩旭捏捏他的臉,好吃是吧?

上午淩易在書房裡面處理工作的事情,淩旭就在外面和天天一起看電視,總是有一種回到了高中暑假的感覺。

午飯是叫的外賣,送到了用家裡的碗裝起來。

吃完飯去廚房洗碗的時候,淩易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雙手戴著手套沾滿了洗潔精,只能夠叫淩旭來幫他拿電話。

淩旭過來從他長褲口袋裡掏出電話,看到來電顯示是劉曉露打來的,按了通話鍵,淩旭把手機遞到淩易臉邊上。

喂?淩易的聲音沒帶著什麼情緒。

淩旭突然想要聽一聽劉曉露在電話那邊說了些什麼,可是聽筒裡面傳出來的聲音不大,即便他和淩易靠得挺近了,還是沒辦法聽清楚。

淩易在沉默地聽了一會兒之後,說道:好,我等會兒就出來。

之後他讓淩旭幫他掛斷了電話。

淩旭把電話給他塞回褲子口袋裡,問道:要出去啊?

淩易點點頭,把洗乾淨的碗甩乾水放在旁邊,說:等會兒出去一趟。

哦,淩旭雙手插在口袋裡,直著腰朝外面客廳走去。


洗完了碗,淩易回去房間換了套衣服,拿著車鑰匙出門了,臨走之前他對淩旭說:晚上我帶晚飯回來。

淩旭沒什麼精神地跟他揮了揮手。

這時候天天還在睡午覺,淩旭一個人看著無聊的電視劇,也有點想出門去走一走。可惜他的腰實在不給力,趴在沙發上覺得淩易實在不怎麼厚道,把他一個傷患丟在家裡不管。

淩易是接到劉曉露電話出去的,劉曉露本來說到公司找他,淩易說自己沒在公司,約了個外面的咖啡館跟她見面。

劉曉露跟他提的依然是上次的事情,說:其實假裝我男朋友都說不上,就是在我爸生日那天,在他面前演演戲罷了。

何必呢?淩易對她說,難道過完生日你就不再回去見他?演戲還要一直演下去?能演一輩子?


劉曉露屈起手指抵在唇邊,深呼吸一口氣說道:不用,就那一次而已,等他生日過了,我就會找個機會給他說清楚。

淩易問道:有區別嗎?

劉曉露說:我想讓他好好過個生日。

淩易搖頭,在這之後只會帶給他的打擊更大,我當真不建議你這麼做。

劉曉露抬起手捂住臉,你讓我再想想。

天天睡午覺睡到快三點起床,在自己的房間裡面拿著畫筆畫畫。

淩旭覺得沙發太軟,坐久了反而不舒服,於是站起來想要走一走。經過天天房門前,見到他正撅著屁股朝床底下看,於是問道:找什麼?

天天抬起頭,告訴他:我的畫筆滾到床下面去了。

淩旭走了進去,問道:能拿到嗎?

天天搖頭,在裡面,得鑽進去。

淩旭看他的短胳膊短腿,說道:我來吧。

他讓天天站到旁邊去,自己先是小心翼翼跪在了地上,然後雙手撐著地面,艱難地伸直雙腿,全身趴在地上往床底下鑽去。

天天的兒童床下面有衣櫃,留下的縫隙其實很狹窄,淩旭鑽進去夠到了天天的筆,卻發現自己好像被卡住了,有些出不來。

偏偏這種時候腰又不能用力。

淩旭只好說道:天天,爸爸卡住了出不來,你把爸爸拉出來。

天天聽他這麼說,立即緊張地伸手抓住淩旭的褲子往外拉。

淩旭一天沒出門,穿了條鬆垮垮的睡褲,被天天一拉就連同內褲一起扒拉下來半邊,他大聲喊道:停!不許拉我褲子!打你屁股啊!

天天果然停了下來。

淩旭急忙說道:幫我把褲子穿好!

接下來,一隻手幫他把褲子給拉了上去,可是淩旭能明顯感覺到那並不是天天的手,他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哥?你回來了?

淩易剛回到家,就聽到淩旭在天天房間裡大呼小叫的,走進來正好天天把淩旭的褲子扯了一半下來。淩易過去把天天抱開,自己蹲下來幫淩旭把褲子拉好,有些哭笑不得地問道:你搞什麼鬼?

淩旭顧不得丟臉,只說道:哥,我卡在下面出不來了!

淩易無可奈何,拖著他的腰把他從床底拉了出來。

淩旭總算是大大鬆了一口氣,他說:我還以為要把床抬開我才能出得來了。

淩易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抬起手將襯衣袖子挽起,問道:你鑽床底下做什麼?

淩旭艱難地挺直著腰,在淩易地幫助下爬了起來跪坐在地上,然後把手裡的筆遞給天天,下次再滾下去自己撿啊。

天天接過筆,轉身去把畫紙上最後一筆給添完整。

淩旭轉過頭看淩易,正見到他朝著自己臉邊上伸過手來,那一瞬間淩旭以為淩易是要摸他的臉,他不禁緊張了一下,下意識想要躲,結果淩易只是伸手將他耳朵旁邊的頭髮沾上的灰塵給拍掉。

隨後淩易就站了起來,伸手給他,要我拉你嗎?

淩旭握住他的手起身,說道:謝謝。

其實他覺得有些彆扭,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下意識就想要躲。就算淩易當真伸手摸他的臉好像也沒什麼,為什麼就要躲呢?

淩旭覺得好像臉有些癢,伸手抓了抓。

而淩易已經出去飯廳,把買來的晚飯拿去廚房。

淩旭追了進去,試探著問道:曉露姐約你啊?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

淩易拿碗把菜都裝起來,覺得湯有些冷了,放進微波爐裡加熱,同時應道:那該怎麼樣?

淩旭一隻手撐著流理台,有些賤兮兮地探過頭到淩易面前去看他的表情,說:沒去吃個飯看個電影?

淩易看他一眼,我去吃飯看電影,你跟天天在家喝西北風?

淩旭說:你打個電話回來就好了,我還能妨礙你談戀愛?

淩易停下動作,有人告訴你我在跟她談戀愛?

淩旭還沒回答,微波爐發出一聲脆響,淩易打開微波爐把湯碗拿了出來,放在一邊,踮起腳伸手去碗櫃裡面拿盛飯的小碗。

淩旭湊近了說:那你是不是在跟她談戀愛啊?

他沒注意到淩易身邊的湯碗,一隻手撞到了菜板,直直將那湯碗撞了下去。

淩易注意到時,第一反應便是伸手抱住行動不便的淩旭,將他托起來放在了面前的流理台旁邊坐下。

碗掉在地上打碎了,剛剛在微波爐裡面熱得滾燙的湯水濺了不少在淩易的腳背和褲管上。

可是淩旭卻什麼事都沒有,他除了擔心淩易被燙傷,同時還覺得他們這個姿勢有些微妙,因為淩易把他給抱起來,這時候人就站在他分開的兩條腿中間,兩個人距離很近,淩易只要一抬頭,嘴唇都能碰到他下頜。

不過淩易沒有抬頭,他只問了淩旭一聲:沒事吧?隨後就蹲在地上開始撿瓷碗的碎片。

淩旭反應過來,說道:你的腳沒事吧?

沒事,淩易說道,畢竟不是剛燒開的湯,只是腳背看起來燙得有些發紅。


淩旭撐著想要跳下來,淩易卻阻止他道:你等一下,我把這裡打掃乾淨了你再下來。

說完,淩易朝著外面走去拿掃把。

淩旭獨自坐在廚房的流理台上面,伸手摸了一下胸口,他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奇怪的圈子,好像就是從昨天晚上開始的,他會不自覺地在意淩易對他的一些親密動作,這在過去是從來不會有的。

該怎麼形容呢?淩易的親近讓淩旭覺得很曖昧,是的,就是曖昧。

可能是他自己胡思亂想想太多了,哥哥跟弟弟之間怎麼會有曖昧呢,明明就是一些很尋常的舉動,是自己不自覺會把他的動作放大了來看,注意力老是偏向奇怪的方向導致的吧?

淩旭想不通原因,而這時淩易已經拿了掃把進來,把小的玻璃碎片掃起來的同時,對淩旭說道:劉叔叔還記得嗎?

淩旭被轉移了注意力,你說曉露姐的爸爸?

淩易點點頭,他過生日要擺酒,希望那天你也能夠去參加。

淩旭愣了一下,為什麼要我去?不是很奇怪嗎?

淩易停下動作,抬起頭看他,在你和阿姨離開之後,爸爸一直很消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劉叔叔在開導他。

淩旭還是沒明白,微微歪著頭等待淩易繼續說下去。

淩易說:爸爸對你的感情,並不是說斷就能斷得了,有些東西比血緣更加重要,劉叔叔大概也是明白這些的吧。

提到爸爸,淩旭免不了有些情緒低落。

淩易接著說道:你去嗎?

淩旭低下頭,扳了扳手指,然後抬頭問淩易:你覺得呢?

淩易回答他:去吧,到時候跟著我去就好了。

淩旭聽他這麼說了,輕輕點頭說道:好。

37

劉遇對於淩旭來說,就是爸爸那些朋友裡面人比較好的其中一個,因為這個叔叔以前挺喜歡他,有一次出去出差回來,還給他和淩易帶了禮物的。

可是人再好,也是沒什麼意思的大人。

淩旭過去對於這種場合就已經有些排斥了,現在要他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加入這種場合之中,他就更加覺得不適了。

不過既然是淩易建議他去,他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去一趟的,至少不能表現得太沒有禮貌。

淩易跟他說什麼都不用準備,禮物已經備好了,到時候讓他跟著自己一起過去就行。

淩旭的腰還沒康復完全,他說:我能跳著去嗎?

淩易跟他說:可以,頭上貼張符紙吧。

淩旭聞言笑了,說:算了,好像去砸場子的。

劉遇生日當天,是淩易讓司機到家裡來接他們的。

天天打扮得像個可愛的小王子,聽他爸爸說要去一個很多人的宴會,所以顯得有些緊張。

上車這個簡單的動作對淩旭來說都有些艱難,他磨磨蹭蹭了許久,淩易一把把他抱起來送進了車後座。

淩旭大喊道:別這樣,像是我癱瘓了一樣!

淩易說:我看差不多了。他自己拉開副駕駛坐了進去,讓司機開車。

天天扒著椅背問淩易:很多人嗎?

淩易回頭看他一眼,說:應該有很多人,緊張嗎?

天天搖了搖頭,隨後又說了一句:不緊張。

劉遇請客的地址是市中心一家五星級酒店的餐廳。劉遇其實今年也不過五十多歲,年紀算不得太大,可是身體卻並不怎麼好了。

他本人並沒有在門口迎接客人,而是由他的女兒劉曉露和一個跟了他很多年的助理等候在餐廳大門外面迎客。

淩旭覺得淩易像是在拔蘿蔔一樣把自己給拔下車的,他一手扶著車門一手扶著腰唉喲兩聲,淩易則在他身後又伸手把天天給抱了下來。

劉曉露迎上前來,看著淩旭說道:這是怎麼了?受傷了?

淩旭連忙直起腰,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腰傷了,笑笑說道:沒事。

一見到劉曉露的面,淩旭一下子就想起來劉曉露好像還在追求淩易這件事了,他下意識看了一眼淩易,淩易卻正在幫著懷裡的天天整理衣領。

劉曉露也看著淩易,等他注意到自己時,才微笑著說道:你來了?

淩易點點頭,客氣而疏離地說:劉叔叔呢?

劉曉露說:在裡面,請進去吧。

整個餐廳大堂裡面擺滿了酒席,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劉遇身邊擠滿了祝壽的客人,淩易帶著淩旭去見他的時候,他都幾乎抽不出多的時間來應酬他們。

只是見到淩旭時,輕輕拍一下他的肩膀,說道:小旭啊,好多年沒見到你了。

淩旭對於劉遇本來是沒什麼感情的,可是那個在他記憶中明明還是個中年人的劉叔叔一下子變得蒼老了,他還是忍不住有些心酸,想著如果爸爸還在,大概也是如今這個樣子。

他的情緒表現在臉上,卻讓劉遇誤會了,心說這孩子倒是個多愁善感顧念舊情的人,他對淩易說道:說完飯不要走,今晚一起到我家去吃一頓晚飯。

淩易不好推脫,只好應道:好的。

中午那頓飯其實淩旭和天天都吃得飽飽的。

吃飯的時候,淩旭見到潘文紹也來了,他去給劉遇道賀之後,走到淩易身邊,問他:是不是留你吃晚飯了?

淩易點點頭。

潘文紹說:我也被留下來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坐在了淩易身邊的位置。

天天和淩旭都同時朝潘文紹看去,因為他穿著亮銀色的收腰短襯衣,下面是黑色緊身褲和短靴,這造型讓淩旭覺得有些一言難盡。

潘文紹注意到了天天,笑著跟他打招呼:小寶貝兒,又見面了。

天天一臉警惕。

不過他這回倒沒去騷擾天天,而是看著淩旭說道:還住你哥那裡?

淩旭覺得他這話問得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應道:是啊,怎麼了?

潘文紹笑笑,眼角目光瞟過淩易一眼,沒說什麼了。

吃完午飯,換了個露天的茶樓,幾個年輕人坐下來喝茶聊天。除了淩易、淩旭,潘文紹、劉曉露還有劉遇那個助理也在,以及其他一些淩旭根本就沒印象了的淩易他們的朋友。

天天吃完飯犯困,本來是要趴在淩旭身上睡覺的,可是淩旭腰疼,他只好趴在了淩易的身上睡覺。

潘文紹一隻手撐著臉看淩易,突然說道:你不說可能別人都會以為是你兒子吧?

淩易低下頭看一眼天天,或許是他們距離太近,雖然所有人都說他和天天長得像,可是他還是不太有感覺。

而淩旭這時也在打瞌睡,並沒有注意潘文紹在說什麼。

他實在是不耐煩這種場合,一群成年人坐在一起喝著茶一本正經地聊著天,換做過去,他就會乾脆俐落地出去找同學玩,可是現在已經沒人跟他玩了。

就連他寶貝兒子也要睡午覺,他好像也除了睡覺,沒有別的選擇。

劉曉露看著天天有些感慨,誰會想到淩旭比我們都先有孩子啊。

淩易輕輕揉了揉天天的頭髮,天天沒有驚醒,還是繼續趴在淩易懷裡酣睡著。

潘文紹看他動作,說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淩旭給你生的兒子呢。

淩易冷冷看他一眼,警告他不要胡說八道,在座的其他人卻只當一句玩笑,一笑而過沒人放在心上。

淩旭被大家突然的笑聲驚醒,有些茫然地看了周圍一眼,站起身走到淩易身邊摸他衣服口袋,哥,給根煙。

淩易和淩旭都抽煙,可是抽得不多,因為家裡有個小孩子。

淩旭為了讓自己少抽,乾脆不買煙,沒事就在淩易那裡蹭兩根。

淩易把煙和打火機都摸給他。

他拿在手裡朝外面走去,我去抽根煙啊。

淩旭繞到露臺對面空曠的地方,站在護欄前面點燃一根煙。

過了一會兒,天天午覺睡醒了跑過來找他,他把煙給滅了,逗著天天兩個人玩了好一會兒。等到他牽著天天的手回去的時候,發現淩易和劉曉露都不在座位上了。

看淩旭發愣,潘文紹指了指屋子裡面,去衛生間了吧。

淩旭當時也沒多想,見淩易都不在了,更不想帶著天天坐過去,於是拉著天天的手說:我們也去衛生間吧。

可是當他進去屋子裡面,朝衛生間方向走去的途中,便聽到了拐角走廊盡頭傳來淩易和劉曉露說話的聲音。

淩旭立即豎起食指抵在唇邊對天天示意噤聲。

雖然有些不厚道,可他就是想聽聽他們兩個說了些什麼,哪怕淩易正要跟劉曉露在一起,淩旭覺得也沒有必要瞞著他。

拉著天天站在拐角的牆壁背後,淩旭聽到淩易對劉曉露說:想通了?

劉曉露說道:你不肯我又沒辦法強迫你。

淩易回答她:沒意義,你爸總會知道的。

劉曉露沉默一下,到時候再說吧。

他們說到這裡就終止了對話。

聽到劉曉露朝這邊走來,淩旭連忙牽著天天的手裝作剛剛進來的模樣,還跟她打了聲招呼。

其實淩旭沒怎麼聽明白兩個人的意思,不過有一點他敢肯定,就是劉曉露是喜歡淩易的,可是淩易拒絕了她。

為什麼會拒絕呢?

淩旭有些想不明白,他覺得劉曉露作為一個女人來說,應該算是挺完美的了,要他是淩易的話,大概就會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吧?

那天的晚飯是在劉遇家裡吃的。

中午的客人已經都離開了,劉遇只邀請了幾個年輕人留下來,其中就包括淩易、淩旭和潘文紹。

在其中,淩旭和天天的存在大概是很特殊的。

劉遇一開始就表現出了對淩旭的關心,問他這些年的生活怎麼樣。

淩旭根本就不記得了,可是又沒打算把自己的情況老實對劉遇交代,只是含混應過去,有時候淩易也幫著他回應兩句。

劉遇大概是以為淩旭不願意細說,於是也沒追問。

後來他對淩旭說:如果生活有什麼不方便的,可以來找我,能力範圍內的,叔叔還是可以幫你一點。

淩旭看一眼淩易,覺得他大概不會需要劉遇的幫忙,因為他還有個靠得住的哥哥。

可是劉遇卻並不這麼認為,因為他知道淩易和淩旭並不是親兄弟。

當年,淩旭跟著他媽媽離開之後,淩良功與劉遇一起喝酒攀談過許多次,那時候話題翻來覆去都逃不開淩旭這件事情。

劉遇能夠聽出來,淩良功還是很在意他這個兒子的,可是這份感情太過於複雜,讓他沒辦法要求把兒子留在身邊。

後來淩良功重病,劉遇去探望他時,也曾聽他提到過一次淩旭,語氣裡還是帶著擔心,不知道兒子過得好不好。

劉遇覺得,那麼好的朋友,能夠幫一點還是幫一點吧。

然而這頓飯,劉遇主要卻不是為了跟淩旭說這些,他自己過完這個生日,打算等到天氣涼了就去南方海邊休養一段時間,他的生意要慢慢交給他女兒來打理了。

按照劉遇的想法,其實最好是劉曉露能找個能幹的丈夫幫她,可是劉曉露遲遲沒有遇到合適的人,性格又倔強,他沒辦法勉強她,只能夠借這個機會把這些跟劉曉露從小一起長大的年輕人們請來吃一頓飯,囑託他們互相幫襯著,不要忘記上一輩的情誼。

當然了,劉遇還另外準備了一頓飯,是宴請他那些老朋友的,不過時間並沒有定在今天。

因為飯桌上坐著一位長輩,所以晚上這頓飯大家都格外收斂,淩旭覺得比中午那頓飯吃得還要難受。

中途藉口帶天天去衛生間放鬆了一下,回來座位旁邊的時候,淩旭突然注意到潘文紹在用腳碰坐在他旁邊的那位劉遇的助理的腿。

劉遇的那個助理蕭世看起來還很年輕,個子高挑,五官英挺,戴著一副眼鏡。

淩旭覺得潘文紹那個動作有些說不出來的奇怪,就像是電影裡面勾引男人的女人在餐桌下面動手腳似的。

可是他又沒辦法一直站在旁邊看著,回到座位之後,忍不住看了一眼蕭世的表情,見他神情平靜,和坐在身邊的潘文紹完全沒有眼神交流。

淩旭心想,可能是他看錯了,那個角度大概並沒有碰到吧?

38

那頓飯到了後來,淩旭總是吃得有些不自在。

他會不自覺地去偷偷觀察潘文紹和蕭世,想要看他們兩個還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雖然淩旭自己都覺得自己顯得有點鬼鬼祟祟,可是他就是忍不住覺得好奇。

然而這兩個人表面上一派風平浪靜,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淩旭用牙齒咬著水果叉子晃動,心想到底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這時淩易突然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手臂。

淩旭轉過頭去,發現原來是劉遇在跟他說話,嗯?他嘴裡還咬著水果叉。

淩易一把給他扯了下來,說道:好好說話。

劉遇微笑著看他,說:有空多來走動。

淩旭點點頭,偷偷看了蕭世一眼。

他自己沒覺得,可是今晚淩易已經不止一次看到他偷看蕭世了。

蕭世好像是今年劉遇才剛聘請的助理,人長得相當不錯,而且很能幹,聽說劉遇是開了高薪請來的。淩易與他不過見過一、兩次,心裡想著劉遇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思要撮合蕭世和劉曉露。

不過對於這些,淩易都並不是太關心,他現在唯一比較關心的是,淩旭一個晚上盯著別人看了無數次,蕭世大概都察覺到了。

時間晚了,天天有些犯困,趴在淩易懷裡不停打哈欠。

他們是最先離開的,除了劉遇,其他人都跟著把他們送了出去。

淩旭這回清楚地看到潘文紹捏了一下蕭世的屁股。

而蕭世明顯感覺到了,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甚至也沒有轉頭去看上潘文紹一樣。

淩旭張大了嘴又默默閉上,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麼大不了的秘密。

上車的時候,因為天天在淩易懷裡睡著了,所以淩易沒有放下他,而是直接抱著他坐在了後座,淩旭磨磨蹭蹭半天,艱難地鑽進了車裡面,按下車窗對外面送行的人揮手,說:不用送啦?

潘文紹給了淩旭一個飛吻,“seeyou

淩旭不禁打個寒顫,連忙把車窗按了起來,順便最後偷看一眼蕭世,發現他安靜地站在人群後面,因為眼鏡有些反光,完全沒法看清楚他的眼神。

司機發動了汽車。

淩旭挺直著背往後靠去,心裡嘖嘖嘖幾聲,想著蕭世這個人真是個假正經。

淩易終於忍不住問他:蕭世很帥?

淩旭轉過頭來,一臉不明白,蕭世是誰?

淩易說:劉叔叔的助理,就是你之前一直盯著看那個。

——”淩旭點頭,想了想說道,是啊,挺帥的。


其實他還想跟淩易說剛才他看到的事情,不過見到前面司機還在,覺得不怎麼方便說出口,於是忍住了打算回去再說。

回到家門前,淩易一手抱著天天,一手從口袋掏鑰匙開門。

淩旭站在他身後,突然伸手過去捏了一下淩易的屁股。

淩易的動作猛然停頓住,覺得額頭跳動兩下,轉過身去冷聲道:淩旭!

淩旭覺得淩易這個反應才是正常男人的反應嘛,那個蕭助理果然不正常!他見淩易生氣了,連忙陪著笑說道:別氣啊,跟你開個玩笑,不然我也讓你捏回來。

說完,淩旭轉個身把屁股對著淩易,要不是腰疼,估計他還會把屁股撅起來。

淩易心裡沒來由一陣氣悶,他伸出手,五指張開捏住淩旭屁股,用力擰了一下。

本來是淩旭自己讓淩易捏他的,可是現在淩易真的動手了,他又忍不住有些臉紅,剛才淩易捏那一下的動作太像在調情了,跟他玩笑般捏淩易那一下完全不一樣。

想來想去,淩旭只能用一句話總結自己的心情,他說:哥,你好流氓。

淩易回了他一個字:滾。

回到家裡,打開客廳的燈,淩旭跑到沙發上面去趴著修養了。

淩易則把天天抱回他的房間,放在床邊上用溫和的聲音把他叫醒。

房間的一角放著淩易送天天的自行車,他非常喜歡,可惜淩旭腰傷了沒能陪他下樓去騎,他沒事的時候會在屋子裡騎著轉圈,幸好淩易的房子足夠大。

其他禮物都被天天收起來了,他非常開心,甚至抱著淩易親了一下,對於他來說,這是非常激烈的表達情感的方式了。

這時候天天被淩易叫醒,恍惚地抬了一下眼皮,問道:爸爸呢?

淩易說:你爸爸在外面,他腰還沒好,伯伯幫你洗澡好不好?

天天點了點頭。

洗澡的時候,天天稍微清醒了一些,坐在浴缸裡面用手玩著泡泡。

淩易用沐浴露幫他洗頭,泡沫水流下來進了眼睛,他就閉著眼睛甩甩腦袋,有時候會甩淩易一身的泡沫。

搗蛋之後,天天會低著頭笑,因為他知道淩易不會生氣。

其實天天還沒到達一個有足夠豐富的語言表達情感的年紀,如果能夠正確體會和表達,那麼他會覺得現在的淩易更像他爸爸,溫和而寵溺;淩旭卻像是個大哥哥,每天充滿了精力,會陪著他一起瘋。

淩易在用手指擦掉天天眼角的泡沫時,心底也有一塊變得柔軟了一些。

相處久了總是會產生感情的,一開始因為淩旭的緣故,他是排斥天天的存在,可是在下定決心要好好相處直到現在,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裡面也開始慢慢喜歡這個小孩子。

這麼乖巧敏感的男孩子,淩易還是第一次見到。或許是天生的性格,但是生活給他帶來的影響定然也是無法忽略的,想必跟著淩旭找到這麼大,天天的生活過得也不是太好,不然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還被父母寵愛得無法無天。

淩易並不會長長去想他和淩旭會走到哪一步,因為有些事情即便是想像,他也覺得很難以承受。可是無論如何,天天的存在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有一點,那就是看到天天,他就會隨時被提醒,淩旭曾經有過一個妻子存在。

洗完澡,淩易用浴巾裹著天天抱出去放到沙發上,說:等一下,我拿吹風幫你吹頭髮。

等淩易走開,天天抓著身上的浴巾跑到淩旭身上,跨在他腰上坐了下去。

——”淩旭一聲慘叫,淩天天謀殺親爹啊!

天天覺得很高興,大笑起來。

淩易拿了電吹風出來,連忙將天天從淩旭身上抱下來,說道:別欺負你爸爸。

淩旭吐出舌頭,閉上眼睛說:我死了。

淩易插上吹風幫天天吹頭髮,天天跪在淩旭身邊搖他:爸爸!

淩旭卻要裝死到底,不管天天怎麼搖他都不動。

天天拍他的臉,又晃他的手,見到他都不動,站起來要踩他的腰。

淩易一把將他抱起來,說道:爸爸腰痛,別踩他。

可是天天有些緊張,說:爸爸不動了。

淩易抬腳踢了一下淩旭的大腿,別嚇你兒子了。

淩旭這才睜開眼睛,說:好了,我又活了,寶貝兒頭髮吹乾了快去睡覺。

淩易給天天吹乾了頭髮,送他回房間睡覺的時候,天天躺在床上對淩易說:伯伯親我一下可以嗎?

淩易聞言,微笑著親了他額頭一下,問道:為什麼?

天天說:我看書上都是這樣的。

他看的是淩易給他買的外國的故事書。

淩易又摸了摸他的臉,說:每晚都親你一下好不好?

天天點頭,然後有些害羞了,翻了個身拉過被子蓋住了半邊腦袋。

回到客廳裡面,淩易看到淩旭還在沙發上趴著,抬起腳輕輕踹一下他的屁股,然後在旁邊坐下來說道:還不去洗澡。

淩旭這時候雙手撐著沙發爬了起來,在淩易身邊坐下,壓低了聲音說道:哥,你跟潘文紹玩得很好嗎?

雖然他知道天天已經睡了,屋子裡面除了他們兩個也沒有別的人,可還是忍不住有些鬼鬼祟祟。

淩易衣服還是濕的,他正在把袖口挽起來,應道:還行吧,怎麼了?

淩旭猶豫一下,問道:你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

淩易回答得漫不經心,不怎麼樣。

淩旭撞了撞他肩膀,你也走點心再回答我啊。

淩易忍不住脾氣,問他:那你到底想要問什麼?

淩旭再一次壓低聲音,問:他是變態嗎?

淩易動作一頓,朝淩旭看去,怎麼變態?

淩旭說:就是喜歡男人那種,網上怎麼說的?搞基?

淩易稍微沉默,表情卻越發平靜,他說:他怎麼了?

淩旭這回卻想了想,沒有直接說,他覺得證據還不是很充足,需要再觀察才能夠確定,在這之前他還是不要隨便給潘文紹安罪名的好。

不過不管怎麼說,他都要勸淩易注意安全,要是下次潘文紹捏的是淩易的屁股,那就太可怕了。

淩旭於是說道:反正你跟他注意保持距離,我現在高度懷疑他,等有了證據再跟你說。

淩易靜了一會兒,突然伸手在身上摸煙,可是沒能找到。

淩旭問他:找什麼?

淩易說:我的煙呢?

淩旭從自己口袋摸出來遞給淩易,他下午從淩易那兒拿走就一直沒還給他。

淩易點了煙抽了幾口之後,覺得稍微冷靜了一些,他問淩旭:你很反感?

嗯?淩旭沒反應過來他說什麼。


淩易說道:潘文紹的事情你很反感?

因為淩易問得很嚴肅,淩旭不禁認真思考了十幾秒,得出的結論也不是很反感,就是驚訝而已,因為他完全沒想到能在身邊看到這種事兒。

得出結論之後,淩旭回答淩易:也不是很反感吧。

淩易問他:如果我跟他在一起呢?

淩旭聽到這個問題,一下子站了起來,臉因為腰痛扭曲了一下,隨後立即大聲說道:當然不行!

淩易坐在沙發上,看著他激烈的反應,追問了一句:為什麼?

淩旭說:沒有為什麼,反正就是不行。

他轉過身雙手捧住淩易的臉,哥,你不要想不開啊!

淩易突然覺得有點累,不想跟他繼續說下去,伸手推開他的手,說:我先去洗澡。

39

那兩天,淩旭都覺得淩易的心情大概不是太好,倒也沒有生氣,就是興致不怎麼高的樣子。

淩旭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跟潘文紹那件事情有關。

他覺得很疑惑,仔細回想起來,覺得淩易在聽說潘文紹那件事情的時候,並沒有表現出驚訝來。一點都不驚訝,說明他可能事先就知道了,而且,他好像還拒絕了劉曉露,連劉曉露這樣的美女都能夠拒絕,難道說——

淩旭突然打了個寒顫,他想難道淩易喜歡的是潘文紹,所以他才這麼多年不結婚?

在想到這個可能性之後,淩旭腦袋裡面第一個反應就是:絕對不行!

不管怎麼樣,他也不能接受哥哥會喜歡潘文紹這種事情。

淩旭覺得他應該試探一下淩易,而在這之前,他應該弄清楚淩易到底喜歡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那天下午,淩旭趁著淩易去公司了,在書房翻找淩易的東西,先是翻開電腦,想要找有沒有什麼暴露他性向的資料夾或者流覽記錄,然後又去翻他的床頭櫃,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找到的線索。

因為不敢彎腰,所以淩旭是跪在淩易的床頭翻找的。

天天覺得好奇,湊在門口問道:爸爸,你找什麼?

淩旭對他說:不關你的事,快回房間去玩你的。

天天好像有些擔心,多看了兩眼。

淩旭跟他揮揮手,快回去了。

翻來找去沒有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淩旭倒是在淩易的枕頭下面找到一個心形的項鍊,這是一個很老式的項鍊,黃銅的心形的墜子個頭很大,可以打開,兩邊能夠卡照片。

淩旭把墜子打開,看到墜子裡面一邊是一個年輕女人的照片,那個女人淩旭曾經見過照片,正是淩易的親生母親,而另外一邊則是淩易小時候的照片。

看到這張照片,淩旭突然想起了一件被自己忽略掉的事情,他上回翻找老相冊,不就是為了找童年時候的淩易的照片,因為他想看看是不是跟天天長得很像。

現在又看到照片,淩旭回憶起這件事情來,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天天!他站起來大聲喊道。

天天過了一會兒跑過來問道:什麼事?

淩旭對著照片看了看天天,然後關上了那個墜子,說道:沒事,爸爸看看你。

天天好奇地說:爸爸,你翻伯伯東西啊?

淩旭跟他說道:有什麼關係,伯伯又不會生氣。

天天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淩旭卻一屁股坐在了淩易的床邊上,滿腦袋都是疑惑,為什麼會這麼像?比跟他小時候還要像。

淩易並不是他親哥哥啊?

淩旭覺得自己腦袋裡面有些胡思亂想,都是些根本不著邊際的想法,然而最關鍵的問題是他不知道天天的媽媽在哪裡,不管有什麼想法,都沒人能夠給他證實。

他在心裡列了三點可能性:一,天天其實是淩易的兒子,不知道為什麼會跟在他身邊養大,這一點太不切實際,淩易也不可能完全不知情;二,天天的媽媽跟淩易長得很像,可能淩易有個雙胞胎妹妹,可是他們過去一直不知道,後來被他遇到了,然後生了天天。感覺也不可能;三,房祖名和張默為什麼長那麼像?陳冠希和趙本山又為什麼長得那麼像?這個世界太大,兩個沒有血緣的人長得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這可能是天天跟淩易的緣分,他又何必糾結呢?

淩旭安靜坐了一會兒,選擇了第三點可能性,打算暫時把這個疑問放下,而不是選擇懷疑淩易。

或許有一天見到了天天的媽媽就知道了。

只不過,難道他故意找了一個長得像淩易的女人,因為他太想念淩易了?

淩旭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覺得這不是完全不可能啊,甩甩腦袋,告訴自己不要繼續胡思亂想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淩旭一直盯著淩易的臉,光是用筷子把白米飯往嘴裡送,連菜也忘了夾。

淩易用筷子敲了敲他面前的碗盤子,你拿我下飯啊?

淩旭遲疑著停下筷子,他問淩易:你覺得我和天天長得像嗎?

淩易聞言仔細看了看他們兩,說道:挺像的。

確實挺像,天天的眉眼間能夠看得出來淩旭的輪廓,可是臉型五官更清晰可見淩易的模樣。

淩旭看一眼天天,說道:為什麼我覺得你跟天天也長得挺像呢?

為什麼?淩易又怎麼知道為什麼?

他看著天天的臉,說:有緣分吧。

這幾個字說出口,淩易好像都被自己給說服了,他想他身邊就算不是淩旭,也註定不會有孩子了,可能天天就是跟他有緣分,才出現在他身邊的吧。

緣分。

淩旭聽到他這麼說,突然覺得身心都舒暢了,打算今晚多吃一碗飯。

腰上的傷折騰了他幾天,沒有完全康復,不過只要不打算把自己打成一個結,簡單的彎腰動作不成問題的時候,淩旭就回去蛋糕店上班了。

老闆娘人好給他放假,他也沒那麼厚臉皮就一直在家玩,再說家裡玩久了也有些無聊,他不再是能夠招呼一堆同學陪著他出去打球的年紀了。

回去上班的第一天,淩旭拒絕了淩易提出讓司機送他的意思,一大早自己騎著電動車去了蛋糕店。

他到的時候,另外兩位師傅已經來了,他停了車進去,誰都沒有發覺他,大概也不知道他今天就回來上班了。

淩旭走到操作間門口,聽到兩個人正在聊他。

這情形其實有些尷尬,淩旭並不想聽到別人背著議論自己,可是當他聽到鄧茂盛說淩旭這小子以後怎麼辦哦?的時候,還是停下了腳步,安靜地站在了操作間外面。

劉桐回答得漫不經心,他不是有個有錢的哥哥嗎?

鄧茂盛說:你聽小戴說的啊?

小戴姑娘,就是店裡的收銀員。

劉桐了一聲。

鄧茂盛好奇說道:他哥哥那麼有錢,按說家業也該有他一份啊,你說他怎麼還在這裡混?

劉桐回答道:我怎麼知道?你管人家那麼多。

鄧茂盛說道:我還不是關心他,他一個人帶著個小孩子,那麼大年紀了還跟著哥哥,以後小孩兒再大點,讀書怎麼辦?他哥結婚了要他搬怎麼辦?

劉桐好像哼了一聲,你能關心得完?還不是只能靠他自己撐著。

說到這裡,兩個人沒有繼續聊淩旭,而是說到了別的地方去,轉換了話題。

淩旭在門口默默蹲了一會兒,裝作什麼都沒聽到似的走了進去。

那天晚上回去,淩旭霸佔著淩易的電腦,一直在網上查什麼東西。

淩易換了衣服走進書房,問他:在找什麼?

淩旭說道:我找找有沒有什麼課程。

課程?淩易聞言走近他身邊,一隻手撐著電腦桌前,身體微微前傾。


淩旭覺得自己被罩在了淩易身下,他能夠感覺到淩易的體溫,還能聞到他衣服上柔順劑的清香味兒。

西點師培訓?淩易有些詫異。

淩旭覺得自己有點分心了,主要原因是淩易的存在感太強烈。

他回答道:我想找找有沒有晚上的課程,如果可以的話,打算去報個班。

淩易奇怪看他,怎麼?突然想要上進了?

淩旭沒有回答,他也不想跟淩易說什麼不可能一輩子依靠你這種話,總覺得說出來就生分了,這樣不好。

可是嘴裡不說,淩旭卻不得不承認他心裡是這麼想的,兩個師傅的話說的很對,這些話過去老闆娘也跟他說過,都是他應該認真考慮的。

真換做十年前,大概他一句話都聽不進去,可是現在他怎麼說也是吃過苦頭的人了。

你覺得怎麼樣啊?他問淩易的意見。

淩易回答道:感興趣就去學吧。

淩旭點頭,我再找找,看看哪個班時間比較合適,順便看一下網上的評價。

淩易應道:你慢慢找吧。

他站直了從電腦桌邊離開。

淩旭突然想起自己之前一個疑惑,覺得現在有個機會可以嘗試著去證實一下,他大聲喊道:哥,你怎麼看那種東西?

淩易停下腳步,側過身子問他:哪種東西?

淩旭說:我看不下去,給你把流覽記錄刪掉了。

淩易看著他,說道:那你記得把你的流覽記錄也給刪乾淨了。

淩旭一愣,隨即緊張起來,我什麼流覽記錄啊?

淩易嘴角微微翹了一下,轉過身朝書房外面走去。

淩旭想要叫住他,可是隨即又覺得不對,下意識打開流覽記錄找了一下,確定沒有什麼奇怪的記錄,他伸手錘了一下桌子,怒道:被他擺了一道!

在網上挑挑揀揀,淩旭選了一個時間都安排在晚上,同時口碑挺不錯的培訓課程。學費不便宜,可他也一咬牙報了名。

唯一麻煩的就是天天馬上就要開學了。本來他搬過來之後,就已經沒有時間每天送天天去幼稚園,這樣一來,就連去接天天放學的時間都沒有了。

淩易當然也不會那麼閑,可是淩易有司機、有秘書,接送天天肯定問題不大。

不過天天卻不怎麼開心。

幼稚園開學那天,淩旭因為接連請了很多天假,沒好意思繼續請假,只能夠拜託淩易幫他跑一趟。

在車上的時候,天天就悶悶不樂一直看著車窗外面。

淩易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輕輕摸他的頭頂,問道:開學了不開心?

天天搖搖頭,說道:爸爸是不是很忙?

淩易對他說道:爸爸沒有陪你去報到,所以生氣了?

天天說:不生氣。

淩易輕輕笑了笑,拍拍他的臉蛋。

到了幼稚園,天天見到了已經一個暑假沒見面的關安榕。關安榕看到他就興奮地朝他跑過來,喊道:淩天睿!

天天也開口叫他的名字:關安榕。

今天陪關安榕來報到的不是他媽媽趙菲妍,而是他的爸爸。

相比之下,關安榕是更希望媽媽陪他來的,因為媽媽漂亮,而爸爸長得實在不怎麼樣,而且他有媽媽,天天沒有,他覺得天天肯定很羡慕他有個那麼好看的媽媽。

可是今天陪著天天來的卻不是他爸爸,是個更高的男人。

關安榕仰起頭看淩易的臉,問天天:他是誰啊?

天天伸手抓住淩易的褲子,我伯伯。

關安榕看了淩易一會兒,撅起了嘴,又想了想才對天天說道:我媽媽沒來。

哦,天天並不在意他媽媽,伸手給淩易要他抱,同時對關安榕說道,我要去找老師了。


淩易對他說道:跟你的小朋友先說再見吧。

天天擺了擺手,再見。

關安榕仰著頭小聲應道:再見,然後有些垂頭喪氣地轉身離開了。

40

淩旭每天下午一下班,就騎著他的小電動車去上培訓課程。

其實這很辛苦,因為他早上需要起得很早去上班,現在晚上回到家裡又往往已經很晚了,就連天天都睡覺了。

連續幾天,淩旭根本就沒有時間跟天天碰到面。

他只能夠在回到家裡以後,走進天天的房間,親吻一下已經熟睡的孩子的額頭。

淩易倒是每天都會等著他回來再睡覺。

其實淩旭也不是很確定淩易是不是在等他,因為他回來的時候淩易其實已經躺在床上看書了,只是給他留著進門玄關那一盞小燈,而且讓他知道自己還沒睡,他洗漱的時候用不著輕手輕腳的。

這種辛苦,十七歲的淩旭是肯定堅持不下去的,而現在的淩旭,卻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夠咬牙撐著。

那天晚上,淩旭在蛋撻酥皮的實際操作時犯了一個小錯誤,結果烤好了出來一團糟。他喪氣地抓了抓頭髮,搞得滿頭滿臉都是麵粉,不死心地決定重做一次。

這一次出來時間已經挺晚了,課程的老師和其他同學都走了,只剩下一個負責清潔並且住在這裡守屋子的大姐還一直等著他。

大概是為了省錢,培訓課程的教室其實是在一個居民社區一套樓中樓的住房,廚房是經過專門裝修擺放了很大的專業烤箱。

淩旭在第二次烘烤出成功漂亮的蛋撻之後,才滿意地把蛋撻用盒子裝起來,打算帶回去給淩易和天天吃。

收拾好了跟清潔大姐告別,淩旭手裡拿著蛋撻盒子出門,走到電梯門前按了下樓的電梯。

等了幾十秒鐘,電梯打開了,淩旭看到裡面站了四、五個男人,他愣了一下,因為當中一個男人他認識,是他在同學會上見過面的中學時候的好兄弟康新澤。

康新澤似乎也愣了一下,隨後招呼道:淩旭?

淩旭很奇怪,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裡?

康新澤看起來並不想要搭理他,說道:有點事兒。說完,就跟電梯裡面幾個男人一起走了出來,直接越過了淩旭身邊。

淩旭遲疑了一下跟了過去,他看到康新澤臉色不太好看,覺得他可能是跟人有什麼矛盾,糾結了這麼多人,大概是來找人麻煩的。

畢竟是好兄弟,雖然對方好像跟自己沒那麼熟稔了,可是對他來說,畢竟幾個月前還形影不離,幫自己追過妞打過架的,怎麼好意思不理睬呢。

於是淩旭追上去問道:你做什麼?需要幫忙嗎?

他的腰傷差不多好了,真要打架的估計也能上。

康新澤沒理他。

倒是跟著他一起過來的一個男人對康新澤說道:這你朋友啊?

康新澤不耐煩,轉過頭跟淩旭說道:沒你什麼事兒!說完又對自己朋友說,走!別理他!

淩旭一下愣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時候的心情,如果換做過去,康新澤敢這麼對他,自己肯定一巴掌就拍過去了。可是現在,他卻不知道怎麼才好,對方那麼明顯的排斥,他再湊上去就有點傻了。

淩旭轉過身,朝電梯走去,同時聽到康新澤那一夥人已經開始用力拍他培訓教室對面的一扇房門,好像在大聲喊著一個女人的名字。

電梯門關上的時候,淩旭突然覺得有點難過。

淩旭騎著電動車回家,到了社區門口的時候,見到淩易的車剛從地下停車場出來要往外面開去。

他有些詫異,停下了電動車大聲喊道:哥?

淩易顯然也看到了淩旭,他按下車窗問道:怎麼才回來?

淩旭奇怪道: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淩易說:找你,你知道幾點了?我給你打電話你也沒接。

淩旭聞言掏出手機來,看到果然有個淩易打來的未接來電,他說:剛才在路上可能沒聽到。

淩易點了一下頭,那快回去吧。

回到家裡,淩旭站在玄關換鞋,淩易還在他身後,這時伸手關上門,問道:怎麼心情不好?今天上課不順利?

淩旭沒有應。

換完了鞋,他拿起鞋櫃上的蛋撻盒子,說道:給你帶回來的。

淩易應道:明天吃吧,今天太晚了。

看得出來淩旭的情緒很低落,淩易換了鞋子站在客廳裡說道:如果不開心就不要勉強了。

說完,他朝著衛生間走去。

哥,淩旭突然從身後抱住了他。

這個動作其實有些過於親密了,就算是以前的淩旭也沒有這樣對淩易做過,可是今天他剛剛在康新澤那裡受了打擊,回到家裡突然就想要對著淩易撒嬌。

果然還是哥哥不會變,那麼晚了看他沒有回來,還開車出去接他。

只是輕輕抱了一下,淩旭就想要放開淩易。

可是沒想到淩易突然轉過身來將他給抱住了。淩旭有些發愣,抬起頭看著淩易。

淩易的擁抱溫暖有力,他低著頭對淩旭說:受氣了?

淩旭直視著淩易的眼睛,在那個瞬間覺得淩易的眼神裡滿溢著情感,而淩旭卻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他覺得有點彆扭,別說哥哥了,就算媽媽這麼抱著他他也會覺得不自在,可是他沒好意思掙脫淩易,害怕淩易會不高興,也害怕是自己反應過度了。

沒有得到淩旭的回答,淩易伸手扣住淩旭下頜,柔聲道:我知道你有顧慮,不過不用擔心那麼多,只要我還在,就一定會保證你和天天好好生活的。

屋子裡燈光晦暗,淩易的五官也顯得格外柔和,這種曖昧的氣氛下,淩旭的心臟突然用力狂跳起來,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淩易的話。

淩易還一直在看著他。

淩旭覺得自己的臉快要紅了,他下意識抬起手將淩易推開,說:我去洗澡了。

淩易這回輕易就放開了他,看他進去了衛生間,於是自己先回去了房間。

淩旭伸手關上衛生間的門,站在鏡子前面發現自己果然臉紅了,而且心跳好像還沒有完全平復,他有些發愣,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

嚴格說來,淩旭是從來沒有正正經經談過戀愛的,沒有試過對一個人怦然心動,也沒有試過戀愛時那種輾轉反側忐忑不安。

今天晚上他卻有些睡不著覺。

淩易對他好他一直是知道的,小時候覺得理所當然。現在想來,這個世界哪那麼多理所當然,那時候以為一輩子的兄弟,兩肋插刀在所不辭的,到了現在還不是各自走各自的。心情好時跟你寒暄幾句,心情不好了出現在面前都覺得你礙眼。

倒是只有淩易,無論怎麼樣對他也不會變。

淩旭突然覺得有些心慌,他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還是真的有些什麼。他的神經已經都粗成這樣子了,可是今天晚上那個擁抱,還是讓他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不像是兄弟之間的擁抱吧,或許一直就不只是兄弟而已?

心煩意亂,一夜之間成為大人真是一件不開心的事情。

第二天上班,淩旭有點心不在焉,下午接到培訓中心的電話,說是今晚的課程需要延期,因為昨晚隔壁有人打架,大半夜的水管子都打爆了,結果淹了一整層樓,今天培訓中心在休整,清點損失,下次上課時間讓淩旭等電話通知。

聽說這個消息,淩旭想起了康新澤,下意識就想要打電話問一下情況,反應過來時又自嘲一句管他屁事,別人也不需要關心。

在心裡壓下了這件事,淩旭看時間差不多可以下班了。想著今天可以去接天天放學,於是打算給淩易打個電話。

他接電話的時候從操作室出來了,現在人站在通往外面的走廊上,剛剛找到淩易的電話號碼,聽到收銀的小戴妹子說了一聲歡迎光臨。

他抬眼朝大門口看了一眼,卻發現來的人竟然是個認識的人。

這時走進蛋糕店裡的,就是那天在劉遇生日宴會上見過面的劉遇的助理蕭世,他依然是穿著整齊的深灰色西裝,打著領帶,鼻樑上架著眼鏡,雙腿修長,看起來嚴肅而沉默。

蕭世好像是進來買蛋糕的,他進來之後就站在展示櫃前面挑選著。

而淩旭朝蛋糕店的玻璃窗外面看去,見到路邊停了輛車,似乎是正在等蕭世,而開車的人則是潘文紹。

淩旭跟蕭世不熟,沒好意思開口打招呼,他直接朝外面走去,喊道:潘文紹!

潘文紹按下車窗,取下臉上的墨鏡,沖著淩旭揮了揮手,淩旭,原來你就在這裡上班啊?

淩旭回過頭看了一眼還在裡面挑蛋糕的蕭世。

蕭世應該已經注意到他了,可是轉頭看了他一眼卻並沒有什麼反應,拿著挑好的蛋糕去收銀台結帳。

淩旭心裡哇塞一下,想著他果然沒有猜錯,潘文紹和蕭世之間的確不簡單。他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道:你跟蕭助理一起的?你們要去哪裡?

潘文紹一點沒有回避淩旭的意思,他笑著說:去喝酒,一起嗎?

淩旭聞言搖了搖頭。

潘文紹說道:不會告訴你哥的,走吧,我請你喝酒。

淩旭說:我得去接兒子。

潘文紹拉開車門,穿著緊身褲的長腿邁出來,一隻手打著淩旭肩膀,說道:你兒子不是有你哥幫你接嗎?

淩旭不禁帶了些防備地看他,你怎麼知道?

潘文紹說:別緊張啊,我對你哥沒什麼的,不用對我那麼大的敵意,想不想知道你哥喜歡誰?

這個問題來的太過突然,淩旭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

潘文紹捏了捏他的臉,走,我帶你去看那個人。

淩旭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沒能說出個字來。

41

蕭世買了十多個小蛋糕,拎了三四個紙袋子出來。

見到淩旭,他客氣地點了點頭表示招呼,隨後拉開車門坐進了副駕駛。

潘文紹還在試圖勸說淩旭:快點,上車了。

淩旭最後一咬牙,說道:等我。

這時候本來他就可以下班了,回去裡面打聲招呼,收拾了東西出來,拉開潘文紹後座的車門上車。

潘文紹心情大好的模樣,說道:報告長官,準備起飛!笑著發動了汽車。

淩旭坐在後座,突然有些忐忑不安,等到潘文紹開著車離開了這條街道,他才想起來問道:我們去哪裡啊?

潘文紹說道:唉喲,怕了啊?又不會賣了你,別怕。

淩旭覺得跟他說話還是挺費勁的,於是決定暫時還是閉上嘴,左右看了看,確定這輛車一定是潘文紹的,因為他看到後座的抱枕都是y。伸手拿了一個抱枕抱在懷裡,淩旭聞到了淡淡的香水味道。

他覺得自己以前沒發現潘文紹喜歡男人,真是眼瞎了。

可是現在回憶起來,讀書時候見過的潘文紹也不是這樣的,就是一個容貌清秀身形高挑的男孩子,喜歡穿白色的衣服,很愛乾淨,好吧,多少還是有些過於秀氣了。

淩旭還有很多話想要問潘文紹,他們兩個算不上很熟悉,至少也不陌生,可是潘文紹身邊還坐了一個蕭世,他就沒開意思開口了,畢竟他要問的問題都跟這個蕭世有關。

因為他沒有開口問潘文紹去哪兒,所以後來直到潘文紹停了車才發現他們居然是在市立福利院的大門外面。

蕭世按下車窗跟門衛說了句什麼,門衛才打開大門讓他們進去。

把車開進去停好,蕭世打開車門下了車。

淩旭看到潘文紹沒有動,問道:不下去嗎?

潘文紹點了一根煙,說道:下去幹嘛?他去看他弟弟,我們在這裡等一下就好。說完,他問淩旭:抽煙嗎?

淩旭仔細看他夾在手裡的是女士煙,於是說道:算了,不要。

不過還是忍不住好奇,淩旭過了一會兒問道:蕭助理的弟弟怎麼會在這裡?

潘文紹從後視鏡看他一眼,給了他一個你傻啊的眼神,說道:沒見他買了那麼多蛋糕?他十幾個弟弟妹妹在這裡,你說呢?

淩旭這回反應過來,蕭世大概是在福利院長大的,也就是說是個孤兒?

這種話淩旭覺得沒好繼續問下去,於是改了話題說道:我以為要直接去喝酒呢。

才幾點?潘文紹看了一眼手錶,淩旭注意到他錶盤都是鑲了鑽的。


淩旭忍不住說道:文哥,你的口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奇怪了?你以前不是這樣啊。

潘文紹回了一句:關你屁事!

好吧,淩旭心裡想著,又是關他屁事,全世界的事都是關他屁事,就他自己還喜歡往上湊著多管閒事。

等了好一會兒,在潘文紹抽完第二根煙的時候,蕭世出來了,他一上車潘文紹就說道:走,出發了!

在潘文紹發動汽車之後,淩旭又一次忐忑不安起來。

他隱隱能夠猜到潘文紹說要去喝酒的地方是個什麼樣的場所,潘文紹和蕭世的事情他也基本可以確定,可是關淩易什麼事呢?潘文紹說要帶他去看淩易喜歡的人,淩易喜歡什麼樣的人?他完全無法想像,就是為了那個人淩易才不接受劉曉露的嗎?

可是淩旭又覺得潘文紹的話不可信,因為他跟淩易朝夕相處,實在看不出來淩易有什麼喜歡的人。想到這裡,淩旭想起了昨晚淩易那個擁抱,不禁低下頭臉有點發燙。

潘文紹開車去了他常去的酒吧。

停好了車,一進酒吧門,就有服務員跟他打招呼,帶他們去角落的位置。

淩旭不是沒進過酒吧,可也並沒有太多機會進酒吧,他忍不住左右看看,覺得這酒吧裡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

在沙發坐下來,淩旭問道:有吃的嗎?我還沒有吃晚飯,好餓。

潘文紹瞪他一眼,對服務員說:先給他來碗蛋炒飯。

服務員笑了笑,應道:好的。

在服務員離開之後,淩旭開始左顧右盼,他問潘文紹:你說我哥喜歡的人到底是哪一個?

其實他是不相信潘文紹的話的,雖然跟著來了,卻覺得自己是來看熱鬧的。

潘文紹卻對於逗弄他這件事非常的有興趣,他湊近淩旭耳邊問道:好奇啊?

淩旭這個心理年紀哪裡能夠忍受除了他哥之外的人那麼逗他,立即逞強說道:有什麼好好奇的,我才不信你的話,如果我哥真有喜歡的人,我跟他朝夕相處會看不出來。

潘文紹笑了笑,仿佛淩旭這話正中他下懷,他對淩旭說道:我可以告訴你,淩易是有個喜歡的人,以你跟他朝夕相處得來的結果,你覺得他可能會喜歡什麼人?

淩易每天下了班就回家,還幫他接送天天,對他們兩個那麼好,如果淩易一定有個喜歡的人,那麼不是他就是天天了。

淩旭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心裡有些慌亂,轉開視線抓住經過的服務員問:我的蛋炒飯呢?

服務員愣了愣,應道:稍等,我去幫你問問。

淩旭點的蛋炒飯一時半會兒上不來,倒是潘文紹和蕭世的酒已經送過來了。

潘文紹不再逗他,端著酒杯遞給蕭世,然後拿著自己的杯子跟他碰了碰杯。喝了一口酒之後,潘文紹對淩旭說:別急,你哥喜歡的人還沒來,來了我告訴你。

那一瞬間淩旭有點兒懵,因為潘文紹說的太過一本正經,他反倒開始懷疑他說的話可能是真的,難道淩易真的還有個喜歡的人?

淩旭的蛋炒飯送來了,可是他突然覺得沒什麼胃口。

酒吧裡的人越來越多,淩旭發現這裡也不全是男人,也有女人進來,卻大多是一對一對的。其實他沒有猜錯,這裡是個gay吧,淩易也常來這裡和潘文紹一起喝酒。

然而除了部分出雙入對的,單身一人來獵豔的也不在少數。

沒進來一個人,不論男女,淩旭都要緊張一下,轉過頭去看潘文紹的眼神,想知道是不是他說的那個淩易喜歡的人。

可是潘文紹這時候的注意力卻全部都放在蕭世一個人身上,淩旭轉過頭去看他的時候,見到他整個人貼在了蕭世的身上,一邊在他耳邊低聲說著什麼,一邊用手摸著蕭世的大腿,那個位置,分明已經碰到了那個什麼好嗎!

蕭世倒是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似乎不排斥潘文紹的接近,可是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他手裡拿著酒杯緩緩喝了一口酒,咽下去的時候喉結輕輕滑動。

潘文紹突然舔了一下他的耳朵。

淩旭覺得簡直不忍直視,拿起蛋炒飯的盤子,用勺子拼命把飯往嘴裡趕,好擋住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

不過潘文紹倒沒有真忘了他,在淩旭扒了半盤子飯的時候,忽然說道:來了。

淩旭立即轉頭去看,見到前後差不多同時有三、四個人走了進來,他問道:哪個?

潘文紹離開蕭世身邊,靠近了淩旭,對他說道:看到那個穿皮夾克的男人沒有?

淩旭皺著眉頭仔細看去,隨後重重把盤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大聲說道:不可能!

酒吧裡環境其實挺清靜,他一吼就不少人朝著這個方向看過來,包括潘文紹給他指的那個穿著皮夾克的男人。

那是個中年男人,個頭又高又壯實,留著濃密的絡腮鬍子。

潘文紹捂住了淩旭的嘴,要死啦?吼那麼大聲做什麼?結果發現摸到了一手的油,連忙在淩旭身上蹭乾淨。

淩旭站了起來,雖然還是激動,可是聲音壓低了不少,他對潘文紹吼道:你跟我開玩笑吧?我哥怎麼可能喜歡那種人?

潘文紹一隻手撐著頭斜靠在沙發椅背上看著他,什麼叫那種人,老彭很棒的好吧?他床上功夫可厲害了。

一直沒說話的蕭世突然問了一句:你試過?

潘文紹連忙笑著說道:我跟他合不來,當然沒試過,不過這裡玩兒的人都知道,沒什麼奇怪的。

淩旭還是一口咬定:不可能!

潘文紹看著他,怎麼不可能了?你瞭解你哥多少?你知道他喜歡什麼樣的人?你自己孩子都有了,他就不能有個喜歡的人以後陪著他過一輩子啊?

淩旭說道:當然會有,可是不是那樣的。

潘文紹偏過頭朝酒吧裡掃了一眼,指了另外一個漂亮性感的女人,說:那就是這個,你覺得如何?

淩旭有些生氣了,你在耍我?

潘文紹說:別生氣啊,你看你問我,我說了你又不信,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淩旭不想繼續聽他胡說八道了,他說:我要走了。

潘文紹卻最後對他說了一句:回去問問你哥,他真有個喜歡的人,你總是該要面對的。

淩旭沒有再回答什麼,轉身朝外面跑去,心裡卻氣不過,一直暗罵道:死娘娘腔、死變態!

蕭世看著潘文紹心情很好端起酒杯的樣子,說道:你耍他做什麼?

潘文紹抿了一口酒,滿意地放下,說:我看淩易都要憋成內傷了,幫他一把嘛,繼續悶騷下去,我怕他把自己悶死了。說完,他又撲到蕭世身後,手放在他大腿上,問道,今晚如何?

蕭世垂下目光看了看他的手,冷淡地應道:不行。

潘文紹一聲,鬆開手,聳了聳肩說:好,慢慢來。

淩旭從酒吧跑了出去,心裡的氣悶稍微紓解一些,可還是忍不住想要罵潘文紹。他沿著街邊往前走,看到一輛計程車駛來,伸手攔了車。

坐在車上吹了一會兒風,淩旭冷靜下來,甚至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生氣了。

因為潘文紹耍他?還是因為潘文紹非要說淩易喜歡那些莫名其妙的人?

他腦袋裡太亂,簡直比數學考試的時候還要亂,根本理不出什麼頭緒來。

回到家裡時間不早不晚,天天應該還沒睡覺,淩易大概已經下班了。

然而客廳裡面電視機開著卻沒有人,淩旭聽到衛生間傳來水聲,應該是有人在洗澡。

那一瞬間淩旭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會在家裡關著衛生間門洗澡的人一定是淩易而不會是天天,可是當時淩旭就是腦袋沒轉過彎來,他以為是天天在洗澡,於是走過去轉了一下衛生間的門把手,將門打開了。

他只開了一道縫就意識到不對了,因為他看到了站在浴缸裡的背影是淩易。

淩易正在沖澡。

淩旭能看到他背對著自己,一隻手撐在牆壁上,另一隻手放在身前,後背的肌肉緊繃著,濕透的頭也低垂著。

他的身體微微有些晃動,手臂的動作讓同為男人的淩旭能夠輕易分辨出來他這時候的行為,他知道淩易在自慰。

水珠不斷從他頭頂沖刷下來,從肩膀沿著後背緊致的肌肉滑下來,掩入臀縫之中,而似乎因為激動,就連雙臀也緊繃了起來。

淩旭聽到他的呼吸聲有些粗重,就連淋浴的水聲也掩蓋不了了,隨後他仰起了頭,發出沉悶的低喘。

而早該關上門偷偷離開的淩旭卻一直到現在才恍然回過神來,用非常輕的動作將門關上的瞬間,轉過身靠著門坐在了地上。

他發現自己的額頭出了一層細汗,心臟猛跳著,呼吸也變得急促。身體好像有些反應,可是他不敢去碰觸,而是用力抓了一把頭髮,然後用雙手拍自己的臉。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關門的瞬間,淩易側過眼朝著這個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才抬起頭,讓熱水沖刷過他的整張臉。

42

淩旭背靠著浴室門坐了好一會兒心情都沒有平靜下來,他擔心再在這裡待著淩易就該洗完澡出來了,手撐著地面想要站起來,可是這時候又覺得腿有些發軟,乾脆跪在地上手腿並用朝前面爬去。

爬了一半的時候經過天天房間,天天突然從房間出來站在他前面,奇怪道:爸爸?

而與此同時,淩易已經洗完澡穿著睡褲從衛生間裡面走了出來,在他身後說道:你幹嘛?今天怎麼回來那麼早?

淩旭維持著往前爬的姿勢,轉過頭去看淩易,見他上身還赤裸著,頓時臉紅了,你怎麼不穿衣服?

淩易沒有回答他,而是問道:你為什麼要在地上爬?

天天蹲了下來,好奇地看淩旭的臉,爸爸你怎麼了?

淩旭有些尷尬,笑了笑說道:沒事啊,我剛才有些不舒服。他說完,乾脆在地上坐了下來,不自然地屈起雙腿。

天天非常地擔心,伸手摸了一下淩旭的額頭,病了嗎?

淩旭抓住他的手,說道:可能是神經病。

天天頓時緊張起來。

淩易安撫天天道:沒事,別聽他胡說。隨後對淩旭說道:別在地上坐著,太涼。說完他就朝自己房間走去。

天天蹲在淩旭身邊又看了他一會兒,淩旭拍一下他的屁股,說:回房間去吧,我沒事,我去洗澡了。

天天這才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淩旭回去自己房間,把門給關了起來,然後在門背後蹲下來用手抱著頭。他覺得自己簡直是不正常了,跟淩易一起從小長大十幾年,好吧,可能是二十幾年,到了現在一把年紀了,居然一跟淩易說話就緊張,而且動不動就想要臉紅。

想當年他就是自行車後座載著趙菲妍在校門口招搖過市的時候,都沒想過要臉紅的。

淩旭想要打個滾,從房間這邊滾到房間那邊,不知道是不是會稍微平靜一些。他可悲地覺得,自己好像心理變態了,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末期,還有沒有辦法救了。

最後淩旭趴在床邊,抬起手用力地捶床,捶了十幾下歎一口氣不動了。

過了一會兒,淩旭收拾好了情緒,拿著換洗衣服去衛生間洗澡,一打開房門就看到淩易已經穿好了睡衣,坐在客廳裡面,正在看電視。

淩易見他出來,又一次問道:今天下課這麼早?

淩旭想了一下,沒說自己是跟潘文紹他們去酒吧了,於是順水推舟應道:是啊,培訓機構那邊爆水管,所以提前下課了。

爆水管?淩易覺得莫名其妙。


淩旭點頭。

淩易看著他,你跟我說話一定要躲在門背後嗎?

淩旭這才察覺自己還抱著房門,只是探出去頭在跟淩易說話,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鬆開房門說道:我去洗澡。

淩易什麼都沒說。

等到淩旭洗完澡出來,淩易已經關了電視回去房間了。

淩旭到這時倒是稍微冷靜了一些,他進去天天的房間,問天天:洗澡了嗎?

天天點頭,伯伯給我洗了。

淩旭拿了把椅子過來,坐在天天身邊看他畫畫,他最近早出晚歸的,雖然每天都能見到天天,但是父子兩個基本沒有交流的時間。

這個時候,淩旭忍不住摸了摸天天的頭,說:對不起,爸爸最近太忙了,只能把你丟給伯伯照顧。

天天放下彩筆,抬起頭看著淩旭,好像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

淩旭說:你想說什麼就說啊。

天天突然低下頭,伸手去抓了一下畫板旁邊的筆,然後又放開。過了一會兒,淩旭看到有水珠從他臉上掉下來落在他的褲子上。

淩旭一下子慌了,怎麼哭了?他伸手扳過天天的臉來看,果然是掉眼淚了。

天天嘴巴閉得很緊,眼淚和鼻涕都流了一臉了,卻愣是忍住了沒發出聲音來。

怎麼了?淩旭轉過身找衛生紙,想要幫他擦眼淚,結果沒能找到,只好用手給他擦,同時另一隻手把他摟到懷裡坐在自己腿上,問道,寶貝兒哭什麼啊?

天天沒說話,可是這回沒忍住了還是發出抽泣的聲音,傷傷心心哭了一場之後抱著淩旭喊:爸爸。

淩旭看著天天哭得這麼傷心,自己心裡也難受起來,他覺得鼻子開始發酸,抱著天天用嘴唇碰觸他額頭,不斷問道:哭什麼啊?

天天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是哭夠了,頭靠在淩旭懷裡,問道:我能不能跟你去上課啊?

淩旭低下頭看他的臉,見他眼睛和鼻子都通紅,哭得臉都有些腫了,輕聲問道:為什麼啊?伯伯對你不好?

天天抬起手揉了一下眼睛,啞著嗓子說道:沒有啊,伯伯也很好,可是我會想爸爸。

淩旭下頜抵在天天頭頂,一隻手一直溫和地拍著他的後背,說道:爸爸也想你,可是爸爸得要努力學習,將來才能賺錢啊。

天天沉默地聽著。

淩旭繼續說道:賺夠了錢,給天天買大房子。

天天說:有大房子了。

淩旭對他說:那是伯伯的啊,又不是爸爸的。

天天仰起頭,伯伯說他的就是爸爸的。

淩旭微微愣住,過了好一會兒才應道:不一樣的,你大了就知道了。

天天這回沒怎麼聽明白,不過他的情緒倒算是穩定下來了。他從小跟著爸爸長大,兩個人吃飯睡覺一直都在一起,現在要分開睡他都是花了很長時間才適應下來,結果接連幾天都見不到爸爸的面,就有些緊張了。

尤其是淩旭進來安慰他,他反而更加覺得委屈,本來沒想哭的,一聽到淩旭輕言細語跟他說對不起,就控制不住眼淚了。

淩旭抱了天天好一會兒,什麼事情都沒有做。

後來把他抱去衛生間,用熱毛巾重新幫他洗了臉,然後說道:今晚來爸爸房間一起睡好不好?

天天聽到他這麼說有些高興,立即點了點頭。

淩旭讓他去尿尿,尿完了先上床躺著。

天天只穿著一條內褲爬到淩旭床上,打個滾睡到裡面去,眼睛還是腫的可是臉上卻露出了笑容。

淩旭幫他蓋上被子,說:你先閉眼睛,我要去尿尿。

天天於是閉上眼睛,在淩旭轉身離開的時候,又偷偷張開一條縫看他。

淩旭從房間裡出來,注意到淩易的房門並沒有閉緊,隙開的縫能看到有檯燈的光線透出來。

他站在門前有些猶豫要不要去跟淩易說兩句話,因為如果是以前的他,是恨不得去淩易床上先打個滾再回去睡覺的,可是現在,說實話他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今晚都是因為天天突然情緒爆發才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不然他洗了澡出來或許就該開始糾結,是不是要去找淩易聊一聊。

可是聊什麼呢?

淩旭還沒有能想清楚,這時淩易的房門竟然打開了,淩易從房間裡出來,正看到淩旭站在自己房間門口對著他這邊發愣。

有什麼事?淩易問他。

淩旭連忙搖頭,沒事,我要去上廁所。

淩易說道:去啊,隨後轉頭看一眼自己房間,這是我臥室,不是衛生間。

廢話,淩旭忍不住想翻白眼,朝著衛生間方向走去。


這時,天天在他房間裡面大聲喊道:伯伯!

或許是想到今晚跟淩旭一起睡覺,天天顯得有點興奮,他側躺在床上朝著門外探頭,想要把淩易給喊進來。

淩易聽到他喊自己,於是進去了淩旭房間,在床邊坐下來,摸了一下他光著的胳膊,說道:剛才哭了?

天天頓時不好意思起來,你聽到了?

淩易微笑一下,屈起手指碰了碰他眼睛,眼睛都還是腫的,哭得那麼傷心,以為我沒聽見?

天天抓住了淩易的手,他沒有再否認,只是也不好意思承認,用手指捏著淩易的手指玩,然後張開手要跟淩易比一比手指的長度。

淩易配合他張開了五指。

天天張大嘴,哇,你手指好長。

淩易的五指的確又細又長,以前讀書的時候上電腦課,老師看著他打字感歎說他的手應該去學著彈鋼琴。可惜淩易母親去世早,爸爸五大三粗當然想不到這些,至於後媽就更不可能那麼細心了。

淩易用手握住天天的手,說:你長大了手指也長。

天天聞言看自己的手,好奇道:會嗎?

淩易仔細看他手指跟手掌的比例,說道:一定會的。

天天低下頭,有些羞澀地笑了。

淩易用手指摸著他的頭髮,輕聲問他:今晚跟爸爸一起睡嗎?

他剛剛問完,淩旭上了衛生間回來了,一進屋見到淩易居然在裡面,頓時停住了腳步。

天天很高興,他說:是啊,跟爸爸一起睡,伯伯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睡?

淩易沒有回答他,而是轉頭朝淩旭看去。

淩旭心裡咯登一聲,後背靠在門上,心想看我幹什麼?我要說什麼?腦袋打了一下結,他問淩易: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睡啊?

淩易從床邊站了起來,走到淩旭身邊,對他說道:你邀請我啊?

淩旭跟他靠得這麼近,幾乎都能感覺到淩易的呼吸了,他頓時抑制不住臉頰開始發燙,他知道淩易一定會發現他臉紅了,可是他根本沒有地方可以避開,怎麼躲避都顯得很突兀,他開始語無倫次:是天天邀請你的,我……就勉強邀請你一下,你不用太當真。

淩易看他連耳朵都紅了,就快紅到脖子了,於是說道:那算了,我不當真,回去睡覺了,晚安。

淩旭連忙說道:晚安。

淩易回到床邊,親了一下天天的額頭,他之前跟天天約定每天都親他一下,是說到做到了的,隨後溫柔地說道:寶貝,晚安。

43

青春期的戀愛總是令人甜蜜而苦惱的。

淩旭用勺子攪著熱巧克力,接下來要倒進模具裡面定型。他的神情看起來心事重重,皺了好一會兒眉頭,突然又低著頭傻笑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劉桐一直注意著他,看他拿起勺子要舔的時候,大聲提醒道:唉,醒醒!

淩旭清醒過來,心道好險,連忙把勺子放了回去。

鄧茂盛走過來接手他的活,讓他去把烤箱裡的牛角包取出來,同時問道:想什麼呢?

淩旭還沒說話,劉桐先說道:年輕人的心事你不懂。

鄧茂盛聞言,嘿嘿笑了兩聲。

培訓機構今天也沒給淩旭打電話,大概樓層積水損失有點慘重,一兩天時間不足夠恢復過來。

下班之前淩旭就有些糾結,有點不敢回家去面對淩易。

可是今晚不上課,他又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而且天天肯定特別想跟他在一起。

思來想去,淩旭做了決定,他給淩易打電話,告訴淩易他今晚帶天天出去吃飯,晚點回來。

結果淩易就回了他一個字,電話就掛斷了。

要知道淩旭打電話之前可是做了好一會兒的深呼吸,淩易就這麼敷衍他,淩旭也只能重重掐斷電話來表示自己的憤怒。

下了班,淩旭去接天天放學。

他很久沒見過關安榕小朋友了,遠遠見到他就想要跟他打個招呼,結果關安榕根本不過來,扯了一下天天的衣擺就跑了。

天天差點給他扯得摔在地上。

淩旭挽起袖子,看關安榕的爸媽沒在,大聲說道:揍你啊!

天天卻並沒有心情搭理他,高興地跑過來牽著淩旭的手,說:爸爸我們回家。

淩旭拉著他往外走,邊走邊說:不回家,爸爸帶你出去吃飯好不好?

嗯?天天仰起頭,伯伯去嗎?


淩旭有點吃醋,說:伯伯不去,你要爸爸還是要伯伯啊?

天天猶豫一下,最後說道:要爸爸。

淩旭這才高興了,走到電動車旁邊把他抱上去,又給他戴上頭盔,坐好了啊,別被人偷走了。

天天有點吃驚,有人偷嗎?

淩旭坐了上來,發動電動車,同時說道:當然了,等紅燈的時候,一把就把你給抱走了。

天天聞言,連忙抱緊了淩旭的腰,隨後一路上提防著所有靠近他們的行人和車子。

淩旭帶天天去吃晚飯。

他知道淩易家附近的商場超市外面有一個兒童樂園,如果讓天天去玩的話,他可以高高興興地玩上一兩個小時。

吃完了飯,淩旭就帶著天天去了兒童樂園,天天進去跟小朋友們玩了,他則在門口坐著,隔著玻璃圍欄看著天天玩。

在這個時候,淩旭其實是有些放空的,他什麼都沒想,就想著等晚一些再帶著天天一起回去,就不用跟淩易有太多的交流了。

天天玩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淩旭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轉過頭去,看到站在身後不遠處的一對男女,其中那個男人正是頭頂都開始快要反光的湯力,而女人依然是最初淩旭在蛋糕店見到那個女人。

淩旭有些驚訝。

湯力則是顯得有點靦腆,他給淩旭介紹:這是我女朋友于曉珊,你們見過的。

淩旭跟於曉珊打了招呼。

湯力問他:你在這裡幹什麼啊?

淩旭轉過頭示意裡面的兒童樂園,我帶我兒子來玩。

哦,湯力點了點頭,那你們慢慢玩,我們先走了啊。


淩旭看著他們提著超市的袋子,大概是剛剛從超市買了東西出來,於是應道:好的,拜拜。

再見到湯力,他突然回想起以前讀書的時候,自己那時候苦惱追求趙菲妍,湯力他們一群人圍著他紛紛給他出主意,甚至幫著他去教室門口攔住趙菲妍。

可是現在當他再一次為了感情的事情苦惱的時候,竟然身邊一個可以說的的人都沒有了。

眼見著湯力跟他女朋友轉身要離開了,淩旭忍不住喊住他,說:湯力,你什麼時候有空跟我聊聊可以嗎?

湯力卻是一愣,隨後說道:你等我一下啊。

淩旭沒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就見到湯力跟他女朋友一起朝著電梯方向走去。

有些洩氣,淩旭坐回了凳子上,尋找到裡面天天的蹤影,見他正玩得很開心,於是用自己的額頭輕輕撞了一下玻璃。

然而沒有想到的是,過了七八分鐘的樣子,湯力竟然又回來了。

淩旭詫異地看著他,突然情緒有些激動,站起來一把抱著他,你居然為了我把你女朋友給拋棄了!太感人了!

湯力看到周圍那麼多人覺得尷尬起來,掙開淩旭,別這樣啊,這麼多人看著呢,人家會誤會的。

淩旭抬起頭看他頭頂,說道:才不會有人誤會。

湯力跟他解釋,自己本來就是去送女朋友打車,然後打算自己回家的,結果淩旭說想跟他聊聊,他送了女朋友上車又回來了。

淩旭拉他在旁邊坐下,說:你不一起送她回去?

湯力說道:她去她舅舅那邊,我不方便跟著一起去。

你傻啊,淩旭說道,那也得送到樓下啊,你這樣過兩天人家就跟你分了。


湯力聽他這麼說也有些緊張起來,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做的不夠好,不過隨即他安慰自己道:不會的,曉珊不是那種小氣的人。

淩旭一聲歎口氣,說道:果然是戀愛中的人啊。

湯力伸手放在他肩膀上,問道:你怎麼了?到底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就在這兒說嗎?

淩旭說:就這兒啊,我兒子還沒玩夠呢,我得等著他。

湯力只好說道:行行行,那你說吧。

淩旭朝周圍看了一眼,確定沒有人盯著他們注意他們在說什麼,才壓低了聲音小聲對湯力說: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了。

湯力聽到這如同十多歲少年一般的談心方式,頓時覺得有些不適應地抖了一下身體,不過考慮到淩旭也就十七歲的情商,於是忍受了下來,低聲說道:喜歡就去追啊。

淩旭有點苦惱,不太合適。

湯力很奇怪,哪方面不合適?她結婚了?有男朋友?

淩旭搖頭,都沒有。

湯力接著問:她家裡反對?看不上你?

淩旭繼續搖頭,也不是。

湯力如今正是適婚年齡,考慮問題比較現實,他把覺得最大的兩個可能排除了之後,想了很久也不知道還有什麼不合適的,只能瞎猜:年齡不合適?健康有問題?還是接受不了天天?

淩旭很認真地把他提出的問題跟淩易一一對應,然後一一排除,都不是。

湯力這回真的想不出了,他對淩旭說:別這樣,我真猜不出了。

淩旭雙手捧著臉,並不是你說的那些問題。

湯力抬起手想要擼一把頭髮,可是剛碰到發梢就想起自己頭頂狀況艱難,連忙放下手,問道:那你能直接告訴我嗎?

淩旭搖頭,不告訴你,可是比你說的那些問題都要難以接受。

湯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最後也沒能思考出個結果,只能夠問他:你有多喜歡他啊?

淩旭想了想,他跟淩易在一起的時候那種臉紅心跳的狀況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大概他沒有像喜歡淩易那樣喜歡過別的人了吧?可是要給湯力形容,最好就是找出一個對比來,他於是說道:比喜歡趙菲妍還喜歡。

淩旭追求趙菲妍可是轟轟烈烈好些時間,當時湯力他們都默認了淩旭非趙菲妍不娶,以為他一番真心有多麼強烈。如今聽他這麼一說,頓時感歎道:那還真是很喜歡啊!

淩旭捧住臉,所以說嘛。

湯力嘖嘖兩聲,突然有些感歎,到了他這個年紀,一直沒有戀愛過,現在就是別人介紹,找一個合適的女孩子結婚。雖然覺得對方很不錯,但是總的說來,心裡想的更多還是合不合適,而說不上有多喜歡。他其實有些羡慕淩旭,能夠這麼喜歡一個人,努力追求跟對方在一起,當真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而他的單戀,則要追溯到大學時候,那段感情無疾而終,因為喜歡上一個同班女生,可是還沒有表白對方就有了男朋友,自己也就徹底死心了。

這時候的湯力,忍不住對淩旭說:喜歡就一定要去追。

淩旭看他:一定要去嗎?

湯力堅定地點頭,說不定對方也喜歡你呢?

淩旭想了想,可我追趙菲妍那麼久也沒結果啊。

湯力對他說:可是你不追就一定不會有結果啊。有沒有結果不重要,關鍵是嘗試過,在一起了不合適可以分開,不過誰知道就一定不合適呢,你說是吧?

淩旭不禁皺起眉頭,看著天天在一堆小塑膠球裡面被幾個女孩子給埋了起來,掙扎著半天爬不出來。

湯力戀愛經驗少得可憐,戀愛理論卻多得可怕,他接著說:你如果現在去嘗試了,將來也許會後悔,可是現在不去試的話,將來就一定會後悔!

淩旭覺得醍醐灌頂,頓時從頭到腳都通泰了,他轉頭看向湯力,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啊。

湯力有些得意,論人生經驗,我還是比你多了十年的。

淩旭伸手過去握他的手,好兄弟!

湯力一拍他胸口,不客氣,有感情問題隨時找我!

等湯力走了,淩旭進去兒童樂園裡面把天天從塑膠球裡挖出來,拿出紙巾一邊給他擦汗一邊說道:寶貝兒,不玩了,我們回家。

天天臉蛋通紅,點了點頭說:好啊。

然而在湯力那裡鼓足的一腔豪氣,卻在回到家門口時就已經散光了,淩旭又開始有些忐忑起來,想到回去就能見到淩易就覺得緊張。

可是當他打開房門,才發現裡面一點光線都沒有,淩易竟然還沒有回來。

淩旭覺得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有些丟人又有點氣憤,早知道淩易今天這麼晚回來,他何必帶著天天在外面躲了一個晚上。

給天天洗澡,讓天天上床躺著睡覺。

淩旭從天天房間裡出來時,發現淩易還沒回來,忍不住掏出手機來想給淩易打電話。不過都找到淩易的電話號碼了,他又臨時改了主意,撥了淩易司機的電話。

電話接通,淩旭就裝作不在意地問道:張哥,我哥在哪裡呢?怎麼這麼晚了還沒回來?

那邊,淩易的司機張路回答他道:淩先生今晚好像約了劉小姐吃飯。

劉小姐?淩旭警惕起來,劉曉露?


張路說道:是啊。

淩旭立即追問:就他們兩個?

張路這回回答道:我不知道啊,我沒有進去,他剛剛打電話過來了,我正準備過去接他。

44

淩易一直等到快十二點了才回來。

那時候淩旭已經躺上床睡覺了,可是他還沒有睡著,一直注意著外面的動靜,豎起耳朵聽淩易什麼時候回來。

等他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沒按捺住一下子從床上蹦了起來,燈也沒開,光著腳輕輕走到門邊,將門隙開一條縫,朝著外面看去。

淩易進屋的時候本來見著大家都睡了,便不自覺放輕了腳步,他打開客廳的燈,順手將外套丟在沙發上,下意識朝淩旭的房間方向看了一眼。

本來淩易晚上喝了點酒,這時候他見到淩旭房間門露了條縫,門縫裡面一隻眼睛正陰測測看著他,頓時整個人都嚇清醒了,隨後才反應過來是淩旭。

沉穩如淩易此刻不禁也有些惱火,大步走過去將門拉開,問道:大半夜不睡覺你裝什麼鬼?

淩旭覺得有點委屈,說道:你不也大半夜沒睡覺。

淩易看著他,眼裡怒氣未消。

淩旭卻忍不住湊過去聞了聞他身上的味道,說道:喝酒了啊?其實他是想聞有沒有女人香水的味道。

淩易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把人拉開,你屬狗的?

淩旭感受到淩易的碰觸,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條內褲,立時便害羞起來,說:——應該睡覺了……”

淩易也隨著他的目光朝下看去。

雖然已經是秋天了,可是天氣還沒有涼下來,房間裡沒有開空調倒也不會覺得冷。

客廳裡面只開了盞小燈,光線照射進來,卻已經被淩易的身形遮住了一大半,如果他低頭看見的光景倒是大半隱在了黑暗中,若隱若現。

酒氣蒸騰上來,淩易一隻手撐在門框上,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衣領,覺得有些口乾舌燥,舔了一下嘴唇。

淩旭清楚看到了淩易舔嘴唇的動作,他下意識咽了口唾沫,看著淩易水潤的嘴唇,突然產生了衝動想要咬上一口。

這衝動來得太強烈,淩旭甚至已經微微朝前探頭,然而在感覺到淩易帶著酒氣的呼吸時猛然間回過神來,他心跳劇烈,緊張地將淩易一把往前推開,說:我要睡覺了!然後用力關上了房門。

淩易毫無防備,被他一巴掌推倒了在了地上,惱怒道:淩旭!

可是淩旭已經把門關得死死的,甚至還反鎖了。他靠在門背後,胸腔裡那顆心臟激烈蹦躂著險些就要跳出來了。

他抬起手捂住胸口,有些慌張地覺得自己就快要死掉了。

不過不管心跳得再厲害,淩旭還是不會死掉,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一陣睡著,第二天太陽照樣會升起。

昨晚被湯力給他鼓足的勇氣,在太陽光的照射下好像又泄了一些,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追求女孩子他試過,追求淩易,除了死皮賴臉貼上去他還能做些什麼呢?

現在就連死皮賴臉貼過去他都會緊張,每次都胡言亂語,莫名其妙的。

真是糟糕啊,淩旭想著。

下午他主動給培訓機構打電話,問他們怎麼還不能複課。

培訓機構的客服小姐態度挺好,回答道:對不起,我們的設備因為進了水,還需要檢修,暫時不能繼續上課。

淩旭當時便怒道:什麼爛培訓機構!然後恨恨掛了電話。

他也不是想上課了,就是有點害怕回去見淩易。可是說害怕,要是想昨晚那樣淩易半夜了還不回來,他又惦記的覺也睡不著。而且昨晚本來想要問淩易是不是跟劉曉露去約會了,結果事到臨頭,緊張得什麼都沒問出口,這狀態簡直糟到了極點。

總覺得應該做點什麼來改變現在這種狀態。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太多,淩易有些時候是不是也在故意撩撥他呢?淩旭想了想,認為自己該試探一下淩易,不能夠他一個人繼續在水深火熱裡孤單地生活下去。

那天晚上淩旭沒有再帶著天天躲出去,可是淩易公司裡好像依然有事,並沒有按時下班。

淩旭洗完澡,腰上圍了一條浴巾站在鏡子前面欣賞自己的身材,他想自己這麼好的身材,如果淩易喜歡他的話,總不會看到了一點反應也沒有吧?要不今晚趁淩易睡覺的時候圍著浴巾去闖他的房間,在他面前把浴巾掀開,給他看一眼然後就跑掉了?

他開始深入地思考可行性,考慮著換上浴袍更有效果,掀開浴袍的時候要大笑兩聲,然後在淩易起床打他之前一定要跑掉。

就在他翻來覆去照著鏡子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淩旭立即集中了注意力去聽,他知道天天還在房間裡面畫畫,這時候倒是個好時機,他假裝剛剛洗完澡,圍著一條浴巾出去,不小心讓浴巾掉下來,試試看淩易的反應。

沒有太多時間給他考慮,淩旭聽到腳步聲走到客廳了,立即便動手拉開了浴室門,同時伸手將浴巾給扯得鬆鬆垮垮,眼見著就要掉下來。

然而門一打開,裡外的人一碰到面都傻了。

客廳裡面站著一對老夫妻,他們兩個本來正要去沙發坐,突然便見到從衛生間出來一個半裸的青年,立時便傻眼了。

老先生目瞪口呆從頭到腳打量淩旭,而老太太抬起手捂住眼睛,同時卻忍不住從手指縫裡偷偷看他。

淩旭還算反應及時,抓住了險些掉下去的浴巾,瞪大眼睛問道:什麼人?

淩易比那兩個人慢了一步走到客廳,見到這個情況立即上前一步擋在了淩旭身前,說道:去把衣服穿上。

淩旭轉身就想要往房間跑。

淩易卻抓住他手臂,另一隻手環過他腰,幫他把浴巾給拉起來,嚴嚴實實遮住了露出來的半邊屁股。隨後他才放開了淩旭,讓他去把衣服穿好。

淩旭還一頭霧水,穿衣服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這兩個人的身份,如果他沒有記錯,這兩個人應該是爸爸的大哥和他的妻子,夫妻兩個一直在國外,許多年才有機會回來一次。

穿好衣服打開房門,淩旭站在房間裡偷偷往外面望去,見到客廳裡只剩下老夫妻兩個人,淩易應該是去廚房倒水了。

他有些遲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出去。

而坐在沙發上的老太太看到了他,微笑著跟他招手,示意他過去,小旭,好多年沒見到你了。

淩旭心裡突然有些酸楚,因為他不是爸爸親兒子的事情大伯夫妻兩個肯定是知道的,他猶豫該不該出去本來就是覺得自己身份在這個屋裡有些尷尬,可是對方卻對他那麼和善,好像跟他小時候回來那一次幾乎沒什麼區別。

這時淩易已經端著水杯從廚房出來了,見到淩旭在房間門口張望,對他說道:出來坐坐吧,把天天也叫出來,見見長輩。

淩旭點點頭,直接去了隔壁房間把天天給帶出來。

大伯夫妻兩個這一趟是回國來探親的。上一次見到他們淩旭還在讀小學,而他爸爸去世那年,因為一開始淩易沒能聯絡上大伯,後來他們知道消息時已經下葬了,雖然回來了一趟,但是並沒有見到淩旭。

關於淩旭的身份,大伯夫妻兩個自然是知道的。

大伯性格沉默,並沒有表達出什麼特別的看法,倒是這個嬸嬸觀念開放,認為不管父母做了什麼,孩子總是無辜的,所以非常不贊成遷怒淩旭。

這一次回來,聽說淩旭現在跟淩易住在一起,她還挺高興,覺得淩易做得對,兄弟就是該互相照應。

關於天天的由來,淩易和淩旭都直接聲稱淩旭和妻子已經離婚了。

老太太看著天天,一臉憐愛,還對他說道:沒關係,你看你還有伯伯和爸爸一起疼愛你,你所受到的寵愛一點不比別人少。

天天似懂非懂地說道:我最喜歡伯伯了。

淩旭聞言,轉過頭去看他一眼。

天天被淩旭目光掃到,立時便改口了:我更喜歡爸爸。

老太太微笑,伸手抱了一下天天,真是可愛的孩子。

在淩易家裡坐了沒太長時間,老夫妻起身要回去酒店了,他們這些天行程安排得很滿,要去給父母弟弟掃墓,還要去趟老家看看,再見見別的親人。

淩易開車送他們去酒店,淩旭陪著他們一起去了。

在路上,淩旭聽到老太太坦言他們可能是最後一趟回國。以後年齡越來越大,身體越來越差,未必還會有時間和精力回來了。

淩旭聽得有些心酸。

酒店是淩易定的,距離他們家開車不過幾分鐘行程,把人送到之後便立即返程。

在回去的路上,車上只剩下淩易和淩旭兩個人。

淩易突然問道:你洗完澡怎麼不穿衣服就出來了?

之前因為有外人在,淩旭還沒覺得淩易的存在感這麼強烈,現在在狹小的空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淩旭頓時又恢復了緊張的狀態。

不過幸好他不必跟淩易面對著面,所以可以沉穩地回答他:你洗完澡不也沒穿衣服出來。

浴巾都要掉了,那麼迫不及待?淩易看他一眼。


淩旭琢磨著淩易這句話的意思,想了想之後說道:我又不知道有外人來了,你都不提前打電話告訴我一聲。

淩易說:誰知道時間還那麼早你就在家裡裸奔?

淩旭覺得淩易好像在諷刺他,可是現在淩易不管說什麼,他都會忍不住去琢磨深層的意思,想了半天才說道:我哪有裸奔?又不是故意的?

兩個人說著話,汽車已經開進了地下停車場,淩易把車停在車位上,轉過頭看淩旭:不是故意的?

淩旭不敢跟他對視,看著淩易放在檔位杆上的手,嘴裡說道:當然不是故意的。可是心裡突然萌發出一個衝動,好想抓住淩易的手咬上一口啊。

對於自己這個想法,淩旭有些莫名其妙。

45

停好了車,淩易和淩旭一起上樓。

按電梯的時候兩個人同時伸出手去,淩旭不小心碰到了淩易的手指,連忙把手給縮了回來。

在電梯裡面,他下意識退後一步,從身後觀察淩易。

淩易剛才回去還沒來得及換衣服,依然是西裝襯衣,被西裝褲包裹的雙腿又長又直。

淩旭想著如果他現在摸一把淩易的屁股,不知道會不會被打?

這個想法一直持續到了淩易拿鑰匙開門,其實除了這個,淩旭還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他都擔心自己想得太多,腦袋會不會死機。

回到家裡,差不多該是天天睡覺的時間了,淩旭先去天天房間裡陪了他一會兒,等到天天睡著了,出來輕輕拉上房門。

結果走進客廳便見到淩易手裡拿著杯子正站在他自己房間門口,一邊喝水一邊看著他。

淩旭看了他一眼,轉開視線,忍不住又轉回去看他一眼。

淩易舉起手裡的杯子,問他:喝水嗎?

淩旭並不想喝水,不過他腦袋裡沒有多想,直接走過去接住了淩易的杯子。

等等,淩易把他手裡的杯子轉了個方向。

剛開始淩旭沒有反應過來,等他喝了一口水之後才發覺那一邊是剛才淩易喝過的一邊,忍不住就要臉紅。

淩易在這時候問他:有話要跟我說嗎?

什麼啊?淩旭的目光飄移開來。


淩易斜靠在門框上,雙臂抱在胸前,看起來姿態很隨意,你不覺得你這兩天都神不守舍的?我以為你有什麼事想要告訴我。

淩旭沉默著,他深吸一口氣,然後說道:沒有啊。

淩易聞言,立即回了他一句:那晚安。

說完就轉身回房間去了。

淩旭站在原地,把那杯水喝完了,才轉身去廚房裡面放杯子。

淩易其實並不是不知道淩旭最近的狀態意味著什麼,不過他希望淩旭能夠自己先下定這個決心,他試過一次,已經怕了。

當年他也是相信淩旭對他是有意思的,他努力過、嘗試過,可是最後得到那樣一個結果,只能夠讓兩個人都覺得痛苦。

所以這一次他一再告誡自己:不能夠一時衝動,要一步一步慢慢來,讓淩旭先確定他的心意,讓他做下決定,這樣子他才有足夠的勇氣再踏出那一步。

淩旭則躺在床上罵自己沒膽量。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可是總是一見到淩易就縮,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他用被子蒙住腦袋大叫一聲,然後洩氣地歎一口氣。

第二天是淩旭一周難得的休息日,正好是週末,他可以帶著天天出去玩。

可惜今天淩易一早就出門了,因為要去陪著大伯夫妻兩個回一趟老家見一些親戚。本來這些親戚也該是淩旭的親戚,可是現在已經跟他完全沒有關係了,所以淩易並沒有帶上他和天天一起。

淩旭騎著他的電動車帶天天去了城郊一處景點,這裡有一片湖,他給天天帶出來他的小畫板讓他寫生,自己則在草地上躺著曬太陽。

曬了一會兒,淩旭從地上爬起來,蹲到天天身邊看他畫畫。

雖然他自己也說天天是印象派的,可他也並不清楚印象派是個什麼玩意兒,他就覺得天天腦袋裡大概有個色彩混亂奇思妙想的世界,人是黑色的,天卻是綠色的,湖是明黃色的,樹是淡紅色的。

淩旭突然指著天空,問天天:你說天是什麼顏色的?

天天停下筆仰起頭,說:藍色的啊。

淩旭覺得有種被耍了的憤怒:你知道是藍色的,那你畫的這是什麼顏色啊?

天天說:綠色啊。

淩旭敲了敲他的畫板:你知道是藍色的,為什麼要畫成綠色的?

天天對淩旭的激動感到莫名其妙,他說:因為我覺得好看啊。

淩旭對他說:可你怎麼能不尊重事實呢?

天天愣愣道:那你可以拍照啊……我想要這麼畫。

……”淩旭一時間無言以對,他想了半天覺得自己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天天,於是只能說道,好吧,你是色盲就好,喜歡怎麼畫就怎麼畫吧。


天天笑了笑,對淩旭說:爸爸你坐到那棵樹下讓我畫吧。

淩旭心想:畫來畫去還是漆黑一團連張臉都沒有,有什麼好畫的。不過他當然不會說出來打擊天天的興趣,最後還是乖乖坐到了大樹下面,甚至摘了一朵小花插在自己的耳朵上,逗天天樂了半天。

下午,淩旭收拾好東西準備帶天天回去的時候,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的來電。

他接通了電話之後,聽到那邊傳來昨晚那位大伯母的聲音,說是讓淩旭今晚一起吃飯。

一起吃飯嗎?淩旭奇怪為什麼淩易沒跟他說,追問了一句,我哥會去嗎?

當然,老太太說道。


聽說淩易要去,淩旭立即答應了,問了位址之後便掛斷電話準備出發。

要在外面吃嗎?天天聽到淩旭接電話了,抱著他的腰問他。

淩旭說道:是啊,昨晚的爺爺和奶奶,跟他們一起吃飯好嗎?

天天點頭,好啊。

這頓飯是大伯提出要請客的,他委託淩易幫他訂的飯店,人則是他們自己邀請的。兩個老人跑這一趟不容易,家裡親戚都覺得他們在國外那麼多年肯定生活很好,自然是該要表示一下的。

淩旭接到電話之後,騎車回來市區。

雖然電動車不會堵車,又是週末,可是在下午這個時候,街上的行人和車依然不少,他行進的速度並不怎麼快。

匆匆趕到飯店,淩旭覺得自己來得有點晚了,於是把天天給扛在了肩膀上,讓他抱著自己的頭往裡面沖。

天天很興奮,一路都大聲笑著。

直到淩旭一把推開了吃飯的包間門。

他以為這頓飯只有大伯夫妻兩個和淩易以及他和天天,可是在推開門的瞬間,他才發現這裡竟然是個大包間,包間裡面有兩個大圓桌,這時已經差不多坐齊了。

淩旭一下子就愣住了,天天因為淩旭突然停下來,也收住了笑聲奇怪地朝裡面看去。

這一屋子人除了些小孩子,其他淩旭大都認識,全部是淩家的親戚。

淩易見到淩旭,立即從座位上站起來朝他走了過去,他並不知道大伯他們邀請了淩旭,因為打電話的時候他並不在他們身邊。

要是問他的意思的話,淩易是不贊成讓淩旭來這一趟的,不管淩家這些親戚是怎麼看待淩旭,他都不希望淩旭的情緒受到什麼影響。

可是做出邀請的大伯夫妻卻並沒有惡意,他們只是把淩旭當成了淩家的一份子,並不覺得淩旭應該受到任何排斥和不平等的對待。

淩易走到淩旭身邊,低聲問道:大伯他們請你來的?

這一屋子的人全部朝著淩旭看過來,已經有人開始低聲議論了。

淩旭突然也覺得有些不合適,他看一眼正和善地對他招手的大伯母,遲疑了一下問淩易:我是不是該走了啊?

人都來了,而且也跟大家打了照明了,立即轉身就走當然是不合適的。

淩易伸手把天天從他身上抱下來,隨後拉著他的手,說:你跟天天到我身邊來坐。

淩旭被淩易給拉了進去,他一路看著這些人,見到很多熟悉的面容。裡面有他的小姑媽,小姑媽以前是很疼他的,每年生日都要送他禮物,大姑媽跟他感情卻不怎麼好,因為他一直覺得大姑媽這個人有些尖銳有些勢利。

其實淩旭的記憶裡沒有經歷過那一段令人難堪的過往,大家留給他的,都還是十年前的印象。

他有些緊張,又有些難過,並不知道除了淩易以外,其他的淩家人對他會是什麼態度。

淩易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天天則安頓在了淩旭跟大伯母中間的位置,免得他沒有安全感。

小姑媽這時才開口,說:淩旭?什麼時候回來的?

淩旭還沒回答,便聽到大姑媽問道:你媽也回來了?

淩易在桌下握住了淩旭的手,代替他回答道:他一個人回來的,他媽沒有回來。

淩旭的手有些涼,他感覺到淩易手掌心的溫度傳了過來。

小姑媽的兒子,比淩旭小了將近九歲,這時候拉了一下他媽的衣袖,壓低了聲音說道:不是說他不是二伯的親兒子嗎?怎麼還回來了?

雖說他壓低了聲音,可是這一桌人還是都能聽得到。

淩易先開了口,喊他的名字:偉江,要說什麼就大方一點,男孩子不要畏畏縮縮的。

名叫鐘偉江的少年一下子有些臉紅,也有些不高興,說道:我又沒有亂說。

淩易說:如果覺得不滿意那你可以跟大伯和大伯母說,你是他們邀請來的,淩旭也是他們邀請來的。

小姑媽出來打圓場,怎麼就生氣了?小孩子口無遮攔的,淩易你別跟他計較。

在這個家裡,淩易的輩分不算高,但是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淩家幾乎是沒有人願意惹他不高興。

鐘偉江年紀還小,淩易完全沒有必要跟他一般見識。

可他就是要表明自己的態度,今天淩旭沒來本來也就算了,但是既然淩旭人已經在這裡了,他就不允許任何人用淩旭的身世來刁難他。

淩旭輕輕拉了一下淩易,搖了搖頭示意沒關係,別說了。

淩易這才對大伯說道:準備用餐嗎?

大伯和大伯母見到氣氛有些尷尬,這時連忙說道:先吃飯吧,都是一家人,咱們邊吃邊聊。

46

淩易一開始就表明了態度,接下來沒有別的人再提到淩旭的事情,沒有人願意為了這種小事情去得罪淩易。

與此相對的,大家和淩旭之間也幾乎沒有什麼交流,主要還是因為尷尬。

這種場合,淩旭倒真是體會到了什麼叫做食之無味,他乾脆專心照顧起身邊的天天來,問天天想吃什麼他給他夾。

天天個性敏感,他能夠感覺到這裡的人對待他們並不是太友善,在淩旭問他吃什麼東西的時候,他都搖頭。

淩旭說道:不吃東西怎麼行啊?晚上回去沒有宵夜的哦。

淩易這時開口說道:不想吃就算了,等會兒我帶你們去吃宵夜。

天天連忙點了點頭。

這時,淩易的小姑媽開口問淩旭道:小旭,這個是你兒子?

其實在過去,小姑媽對淩旭是非常友善的,淩旭聽到她開口問自己,於是應道:是我兒子。

這麼大了啊……”小姑媽不禁也有些感慨。


淩旭伸手摸了一下天天的頭。

小姑媽問道:你妻子呢?

淩旭說:離婚了。

小姑媽聞言輕歎一聲,你也不容易。

淩旭有些日子確實過得不容易,直到現在他每天都還是很辛苦。剛剛失去記憶那段時間,他自己都覺得快受不了了,可是沒想到當時咬牙忍下來了,到現在卻已經覺得沒有什麼了。

人的潛力果然是無窮的。

如今驟然聽到過去疼愛他的親人說他不容易,淩旭多少有些被觸及到心事的感覺,勉強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什麼。

小姑媽又問他:那你現在住哪裡呢?

淩旭說:跟我哥住一起。

小姑媽瞬間神情有些詫異,顯然是沒有料到,不過她害怕說多了會惹淩易不高興,便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這時她兒子跟她說話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跟淩旭的對話於是就這麼中斷了。

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

後來淩旭去上廁所,偶然間聽到在衛生間外面抽煙的大姑父和二姑父兩個人在閒談,他們當時並沒有注意到淩旭過來了。

淩旭聽到二姑父說:淩易倒是念舊情啊,竟然還把他那個離了婚帶著小孩兒的弟弟給收留了,也見他對我們這些親戚這麼關心的。

大姑父陰陽怪氣笑了兩聲,人家是兄弟,你算什麼?

二姑父說道:我是他親姑父,那還不是他親兄弟呢!

兩個人聽來是閒話幾句,說到這裡又聊起了當年他們剛剛聽說淩旭身世的情形,淩旭不願意再聽下去,轉身離開了。

那天晚上回去,淩易果然帶淩旭和天天出去吃了一頓宵夜。

他們是步行過去的,離開社區需要走二十分鐘左右,天天有些興奮,牽著淩旭的手一路蹦蹦跳跳。

一邊散步,淩易一邊問淩旭道:今天心情不好?

淩旭任由天天拉著他的手左搖右晃,說道:也沒什麼,反正他們就那樣子,以前就不喜歡鐘偉江。

淩易聽到孩子氣的口吻,笑了一下,說:不必在意他們。

淩旭說:我本來就不在意。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他說道:我只在意你。

這句話說出口,淩旭確認淩易是聽到了,他偷偷看淩易的反應,卻發現淩易的神情很平靜。

淩易帶他們去吃飯的地方是個小燒烤店,讓天天去選了些菜,然後又要了兩瓶啤酒。

你也沒吃飽?淩旭問淩易。

淩易搖搖頭,吃得沒什麼滋味。

淩旭心想大概還是為了他的事情吧,而且那些姑父們背著說淩易的話也並不好聽。大家明明都是親戚,就像他們說的,他們好歹還是親的,對於父母都已經去世的淩易來說,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了,卻還是看不得人過得好似的,表面上一套,背地裡又是一套。

淩易開了啤酒給淩旭倒上,我們好像還沒有好好喝過一次酒,今天放開點吧。

淩旭聞言端起酒杯,那第一杯要乾了。

淩易跟他碰杯。

天天望著老闆端上來的一大盤燒烤,仰起頭問淩旭:我可以吃了嗎?

淩旭說:可以吃,不過不能吃太多,會上火的。

上火是什麼?天天問。


淩旭對他說:就是口乾舌燥的,忍不住想咳嗽。

天天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

雖然嘴裡說著沒有心情不好,但是淩易能夠看得出來淩旭多少是受了點影響的,今天連話都變少了。

喊他出來吃宵夜,無非也就是想他能夠轉換一下心情。

後來淩旭喝得多了,話也就變多了,他對淩易說道:小姑媽以前對我多好,初二寒假那個期末考試沒有考好,我爸氣得要打我,還是小姑媽攔著他,帶我出去請我吃飯,怎麼現在就這樣了?我不是爸爸的親兒子,這是我的錯嗎?我可以選擇的?

淩易靜靜聽著,在他說完之後才溫和地回應了一句:不是你的錯。

他突然回憶起了淩旭高三那年,也是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後的一個晚上他們兩個一起喝酒,那一次淩旭也是喝醉了。

當時淩旭就拉著他的手哭,說:是我錯了嗎?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他當時指的人其實是爸爸。

相比起家裡這些親戚,當年最讓淩旭感到難過的大概還是爸爸的態度。這些親戚只是看熱鬧的,對他們來說多一個侄子少一個侄子其實無關痛癢,真正在乎的是爸爸,他處於失去一個兒子的傷痛和被人背叛戴了那麼多年綠帽子的羞憤之間,這讓他沒辦法平靜地對待淩旭,能做的只是儘量不遷怒而已。

這當然不能怪爸爸,可是淩易卻不能不心疼淩旭。

失去這段記憶,淩易有時候真不知道對淩旭是不是好事,因為他明顯開朗了很多,他沒有承受過來自于父親的傷害,在他心中,爸爸依然是那個爸爸,哥哥也依然是那個哥哥。

對於淩易來說,這真的很幸運。

後來回去的時候,淩易不得已打了個車,把喝醉了的淩旭和吃飽了犯困的天天一起帶回家。

在電梯裡面,淩旭突然從淩易背上把天天給搶了過去,緊緊抱在懷裡,大聲說道:我的兒子!

他喝醉了控制不好力氣,天天都有些受到驚嚇,一邊叫著爸爸,一邊卻朝淩易伸出手去。

淩易把天天給抱了回來,對淩旭說:你別嚇他。

淩旭有點委屈,帶著哭腔說:我兒子都不要我了……”

天天連忙說道:爸爸我要你。

淩旭卻根本沒聽見,背靠在電梯牆壁上,一臉傷痛,我兒子都跟著別人跑了。

天天只能大喊:爸爸!

淩易對天天說道:噓!很晚了別那麼大聲,你爸爸喝醉了不要理他。

天天點頭,隨後擔心地看著淩旭。

回到家裡,淩易先扶著淩旭在沙發上坐下,然後帶著天天去衛生間洗漱,送他上床睡覺。

進去房間之前,天天還跑到淩旭面前看了他一眼。因為淩旭從一回來就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連姿勢都沒有換過,天天以為他已經睡著了。結果過去才看到淩旭眼睛還是睜著的,他嚇了一跳,問道:爸爸你還沒睡啊。

淩旭突然就伸手要抓天天,我的兒子!

天天嚇得驚叫一聲,朝著淩易跑去,被他給抱了起來,說道:我爸爸瘋了。

淩易輕拍他的臉,你爸爸沒瘋,很晚了,快去睡覺吧。

把天天送回房間睡下了,淩易才出來走到沙發前面,對淩旭說道:去洗澡。

淩旭緩緩抬起頭看著他,過了一會兒,說道:淩易,你過來。

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囂張,淩易不禁覺得有幾分好笑,印象中淩旭還沒有用這種語氣跟他說過話。

於是站得近了一些,淩易問他道:你有什麼事?

淩旭拍了拍身邊的沙發,坐下啊!

淩易深吸了一口氣,在淩旭身邊坐下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淩旭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胸口,你說,你對我那麼好幹嘛?

雖然知道淩旭是在說酒話,可是被他用這種語氣和態度對待,淩易多少還是有些不爽快,他說道:那你要我怎麼對你,叫你收拾東西立刻滾蛋?

淩旭搖了搖頭,我沒什麼可收拾的,我只能提著天天滾蛋。可是在淩易沒有接他話之前,他又繼續說道,不過我知道,你才捨不得叫我滾蛋。

說後面這句話時,他的語氣軟了下來,帶著點撒嬌,又帶著點炫耀的姿態。

淩易說:我有什麼好捨不得的?

淩旭丟給他一個我懂的眼神,你就是捨不得我,每天變著法勾引我。

淩易簡直又好笑又好氣,他站起來說:你不去洗澡我先去了。

哥!淩旭突然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背上,說道,別折騰我了。


淩易停住了腳步,那個瞬間他突然也覺得心跳加快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很快就會破繭而出,他聽到自己用依然平靜的沒什麼腔調的聲音問道:我折騰你什麼了?

淩旭抱著他不放,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悶,你為什麼不交女朋友?

淩易這一次坦然地說道:我不喜歡女人。

淩旭說:你喜歡男人。這一回不是疑問,而是陳述句。

淩易沒有否認。

你喜歡我嗎?淩旭不知道喝得有幾分醉,這句話語氣說是喝醉了的滿嘴胡話,不如說是他在借酒壯膽。

淩易覺得自己的心情很難平靜,沒想到過了那麼久,他還會聽到淩旭問他這個問題,對於他來說,這個世界上最不需要疑問的一件事,大概就是他喜歡淩旭了,因為這已經經歷了太長的時間。

然而沒有得到回答的淩旭卻有些焦急,他又一次問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淩易這一回說道:那你呢?

他沒有急著回答,而是想要聽到淩旭的答案。

淩旭沉默了一下,說:我覺得我好像有點喜歡上你了,比以前的女朋友還要喜歡。

別拿我跟你女朋友比,你在你女朋友面前根本沒有真心。

誰說的,淩旭忍不住反駁,可是之後又承認了,可能是吧,反正你是不一樣的。

淩旭,淩易喊他的名字,你明白你在說什麼嗎?


淩旭說道:當然知道,你能別背著我說話嗎?好歹看一眼我的臉行不?

淩易轉過身來面對著他。

淩旭突然站了起來,湊過去親了一下淩易的嘴唇。因為他的力道有些大,淩易被他撞得後退一步,坐在了茶几上面,淩旭跟著便靠過去,雙手撐在淩易身側,又一次親了一下他的嘴唇。

淩易看著淩旭,見到他臉上燒得緋紅,已經無法分辨是因為酒精還是因為激動,他的雙眼閃爍著水潤的光芒,可是並不那麼清明,顯得有些迷糊,此時他的視線正專心致志落在自己的身上,帶著一種或許可以稱之為迷戀的神情。

淩旭又一次嘗試著親了一下淩易的嘴唇,沒有得到回應之後,大著膽子想要伸舌撬開他的嘴唇。

淩易卻在這時抬起手按住他的後腦,張開嘴用力吻住了他。

激烈的親吻,帶著渴望的吮吸,淩旭覺得有些站不穩,抬起一條腿跪在茶几上,伸出手抱住淩易的後頸。

47

可以毫不客氣地說,這是淩旭的初吻,好吧,在他的記憶範圍之內。

或許其中有酒精的作用,他腿腳發軟,感覺到淩易伸出手托住了他的臀他才能夠沒有往下滑去。

這樣美好的親吻好像讓他腦袋裡面都飄出了無數的彩色泡泡,他開始渴求更多,發揮著他記憶中貧乏得可憐的親熱技巧,開始胡亂在淩易的臉上親吻著。他咬著淩易的下頜,伸手拉扯淩易的衣服。

淩易卻覺得這裡不是個合適的場合,因為天天或許還沒睡著,身下的茶几也未必有那麼牢固。

淩旭、淩旭,淩易一邊小聲喊著他的名字,一邊伸手抓住他後領想將他拉開。

可是淩旭不依,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別囉嗦!然後一把想要把淩易給推倒在茶几上。

幸好淩易雙手撐在茶几上面支撐住了,他看到淩旭有些失控,沒有辦法只好一把抱住淩旭站了起來,拖著他往房間裡面走去。

淩旭還在掙扎,叫著:放開我!

淩易連忙捂住他的嘴,說道:把天天叫醒了!

半拖半抱把淩旭給帶回了房間,淩易剛剛把門鎖上,就被淩旭一股蠻力給按到了床上。

淩旭為了把淩易給壓制在床上,抬腿跨坐在了他身上,右手捏著他下頜,說道:淩易,你看著我。

淩易都有些無奈了,仰著頭看他。

淩旭說道:你說你喜不喜歡我?

淩易沒有說話。

淩旭揚起左手,作勢要打他,你就愛勾著我玩兒,一邊對我好一邊又不理我!

淩易看了一眼他抬起的手,眼神有些淩厲。

淩旭立即就軟了,手垂下來彎著腰把臉往淩易身上蹭,哥,別這樣,你跟他們出去玩老是不帶我。

淩易覺得他的記憶大概都已經混亂了,抬起手摸著他的頭髮,淩易說道:你喝醉了,等你清醒了再說吧。

淩旭醉成這個樣子,淩易不認為自己還有什麼追問下去的必要,他害怕現在淩旭說了再多,明天一覺醒來卻說什麼都不記得,然後從他身邊逃開。

淩易想自己這大概就是一朝被蛇咬的狀態。

淩旭抬起頭看著淩易說道:我沒醉,我知道我想要做什麼。

淩易捏著他的臉,那你想要做什麼?

淩旭湊近他耳邊,用氣音說道:強奸你。

淩易靜了幾秒,突然用力抓住淩旭的手臂翻了個身把他給壓在身下,沒有繼續跟他廢話,拉起他的衣服,親吻他胸口。

淩旭發出難耐的輕柔哼聲,手指插進了淩易的頭髮裡。

淩易的親吻滑下來,停在他小腹,目光在他躁動的腿間稍微停留,最後還是埋頭下去。

淩旭這輩子就沒試過這麼刺激,他手指扯著淩易的頭髮,都將淩易扯痛了。

可是淩易沒有停止動作,只是抬手來輕輕扳開他手指,與他十指相扣,繼續用唇舌紓解著他急切的欲望,這對淩旭來說是初次,對淩易來說又何嘗不是,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自己心裡的滿足。

然而在淩旭得到釋放之後,他幾乎是立即便睡著了過去。

淩易抬起頭來,見到淩旭都張著嘴睡得天昏地暗的,也只能幫他把衣服和褲子脫了,被子拉過來蓋在身上,然後自己起身去了衛生間。

淩旭這一覺睡得很熟,一整個晚上連夢都沒有作上一個,清晨被鬧鐘吵醒的時候,甚至覺得好像還是半夜。

他額頭一陣陣發痛,顯然是因為昨晚酒精的作用,他先是閉著眼睛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今天還要上班。

伸手在床頭櫃上摸索手機,然後只摸到身邊一個堅硬結實的胸膛。

這不是他的房間,淩旭一下子清醒了,隨之而來的昨夜的記憶全部湧了上來,他好像對淩易告白了,而且遠遠不止如此,他還逼著淩易承認喜歡他,好像還說了要強奸淩易!至於後來……淩旭抬手捂住臉,覺得自己簡直沒臉見人了。

淩易這時也被鬧鐘吵醒了,他伸手把檯燈給按開,低下頭見到淩旭正捂住臉在看他。

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剛睡醒的緣故,淩易的聲音聽起來顯得格外低沉,他說,你今天要上班吧?

淩旭把手從臉上挪開,抬起眼看他,喊道:……”

淩易問他:忘記了?

淩旭聽錯了,以為淩易說他忘記了,頓時反應有些激烈,撐著起身在淩易頭頂說道:你怎麼能忘記?

他好不容易借酒壯膽鼓起勇氣說的那些話,淩易居然敢忘記!

淩易一隻手在身邊握緊了拳又鬆開,隨後抬起手摸了一下淩旭的臉,說:你昨晚澡都沒有洗,要不要先去洗個澡再上班?

淩旭卻還懷疑地看著他:你沒有忘記是不是?

淩易歎一口氣,問他:你說你要強奸我那件事?

淩旭的氣勢一下就軟了,他轉開視線,說道:別說了。

淩易扳著他的臉讓他看自己,不是你一定要問的嗎?你再不起床今天肯定就遲到了。

淩旭其實還想和淩易多待一會兒,可是他也不能遲到,店裡不管是老闆娘還是兩個師傅都對他夠照顧了,他沒好意思老把自己的工作丟給別人做。

在下床之前,淩旭覺得自己還要確認一句:你沒拒絕我吧?

淩易卻說道:等你有空了我們再說。

因為淩易這一句話,淩旭著實糾結了一整天。

淩易說有空了再說,應該不會是等他有空了然後拒絕他吧?如果要拒絕的話,昨晚又怎麼會給他做那種事情,到了現在回憶起來那個滋味,淩旭都忍不住腿有些發軟。可是不拒絕的話,自己都說得那麼清楚了,為什麼又不一口答應,還要吊著自己呢?

這天下午,培訓機構終於打來電話,通知淩旭晚上開始複課。

淩旭一下子愣了,怎麼今天開始複課啊?

客服小姐挺奇怪,先生你不是一直催著我們快些恢復課程嗎?

淩旭不高興,但不是今天啊!

客服小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夠說道:那你看——”

算了,課程又不是給他一個人開的,不可能為了他一個人延遲上課時間,而他也不會為了這種理由翹課,只能夠說道,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淩旭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今天又不能去接天天了,他得快點給淩易打電話說一聲,淩易才好安排司機去接。

然而在他打電話過去之前,淩易卻先給他打了個電話。

看到淩易的名字,淩旭心裡有些撲通撲通的,可是電話一接通,淩易的第一句話就給他潑了盆冷水,淩易說他臨時有急事要出差,今晚不回去了。

淩旭愣了愣,問他:要出差幾天?

淩易對他說:看事情順不順利,順利的話可能後天就回來,不順利就得多待幾天。

悅購在淩易手下越做越大,他已經不滿足僅僅是本地市場,而是往國內其他大城市開始逐漸發展。這一趟臨時出差,是因為競標土地使用權在前期準備工作中遇到了一點障礙,淩易不得不親自去解決。

淩旭心裡想著他們兩個的事情都還沒說開,淩易卻突然就要走,這麼一來,等到淩易回來,不知道自己積攢那麼久的勇氣會不會被耗得精光?

有些喪氣,不過立即又想到了天天的事情,他問淩易:那天天怎麼辦?

淩易對他說:我就是問你這件事情的,你那邊恢復上課了?

嗯,淩旭說道,今晚開始上課,我沒辦法去接天天了。


淩易沉默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著可行性,他這一趟出去,一定免不了很多應酬,把天天帶在身邊太不現實。考慮了片刻,他只能說:我讓司機每天去接天天放學,只能你上課把天天給帶去。

沒有別的辦法,天天這個孩子不可能交給別人帶著,淩旭想了想也只能這樣了。

在掛電話之前,他還是忍不住用帶著些黏糊的腔調喊道:——”

淩易輕輕說道:等我回來。

他這樣說話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沉,隔著電話震動著淩旭的鼓膜。掛斷電話之後,淩旭忍不住用手指撓了一下耳朵。

帶著天天去上課這件事情一開始遭到了培訓機構老師的反對。

淩旭放低了姿態一再懇求,保證小孩子不發出聲音不會亂跑擾亂課堂,讓大家都當他不存在。

當然老師最後不可能把天天給趕出去,勉強同意了。

淩旭對天天低聲說:一定要乖知道嗎?

天天也很害怕自己連累淩旭被趕出去,緊張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上課的時候,天天就在淩旭身邊的小板凳上坐下,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甚至想要尿尿都憋著,一直憋到了這堂課結束的休息時間。

淩旭帶天天去衛生間的時候說道:沒事,想尿尿了你可以自己偷偷溜出去嘛。

天天卻不放心,老師會不高興的。

淩旭揪了一下他的小鼻子,老師不會在乎你個小不點兒的,然後又覺得心疼,把他抱起來親了親他的額頭。

那天晚上的課程是學習做泡芙。

在等待烘烤的時間,淩旭抱著天天逗他玩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去想清潔阿姨打聽那天晚上隔壁發生的爭吵。

阿姨說她斷斷續續聽到一點,都沒敢開門,像是有男人帶著朋友來捉姦的。

捉姦啊?淩旭挺詫異,想起了那天晚上康新澤氣急敗壞的模樣,心說不會是康新澤來逮他老婆偷人的吧?

抱著天天跟他玩了一會兒你拍我的手、我拍你的手的遊戲,烤箱發出烘焙結束的聲響。稍微等待一會兒,淩旭帶著天天去看剛剛出爐的泡芙。

圓圓的泡芙,上面是鬆軟的酥皮,裡面包裹著細膩的奶油。

天天伸手想要去抓,淩旭連忙拉住他的手,說:燙!

兩個人盯著那個泡芙又等了一會兒,直到晾的涼了,淩旭拿起來扳了一半給天天,說:不能吃太多,會長成個小胖子的。

天天聽話地點頭,抓著半個泡芙往嘴裡送。

淩旭自己都沒顧得上吃,蹲下來問他:好吃嗎?

好粗,天天含糊不清地說道。


淩旭聽到他說好吃立即高興起來,伸手捏了捏他的臉說道:剩下兩個留著明天吃。

晚上回到家裡,淩易自然不在。

給天天洗澡的時候,天天問淩旭:伯伯不回來了嗎?

淩旭想著逗逗他,說:伯伯不回來了,大房子就是我們的了,不好嗎?

天天也跟著伸手搓自己身上的泡泡,不過沒能幫上太大的忙,他聽到淩旭說淩易不回來了之後,低著頭想了一下,想到了一個反駁淩旭的理由:可是房間就空出來了。

淩旭說:那就再找個人把房間填滿。

天天嘟起嘴看他:不要。

淩旭笑著用沾滿了泡沫的手指在他臉上刮了一下,還是要伯伯嗎?

天天點頭,要伯伯。

淩旭說:好吧,那以後都是伯伯,沒有別的人了。

天天用力了一聲。

淩易說情況好的話兩天就能回來,可是兩天過去了他依然沒有消息,看起來情況不是太好。

淩旭有想過給淩易打電話,後來又沒有打,因為他沒想好要說什麼。除了問淩易什麼時候回來,他最想問的,還是那天淩易欠他的一個回答。

可是這麼重要的事情,他不願意隔著電話說,想要等到淩易回來之後,兩個人面對面地說。

這段時間沒了淩易,淩旭又不捨得每天叫天天起太早,結果只好讓淩易的秘書和司機每天跑一趟。淩易出差,身邊只帶了何光華,余眉沒有跟去。剛好余眉一個小姑娘也不會讓天天覺得害怕,她就每天早上和司機一起過來,叫天天起床,然後送他去幼稚園。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將近一個星期。

在淩旭下一個休假的日子之前,他總算是接到淩易的電話,說他坐明天的飛機回來。

淩旭有些興奮,他問淩易:事情都解決了嗎?

嗯,淩易告訴他,已經處理好了。

明天啊,淩旭想了想,問道,你是不是會讓張哥過去接你?


淩易應道:我讓他十一點來機場接我。

淩旭說:我跟他一起去吧。

淩易本來想說不必了,沒有必要辛苦跑這一趟,不過聽淩旭語氣帶著點雀躍,便沒有打擊他的熱情,說道:你帶著天天過去,中午我們一起去吃午飯。

好啊!淩旭愉悅地應道。


為了準備去接淩易,淩旭把當天晚上培訓課程裡面親手做的提拉米蘇用盒子裝了起來,打算帶去機場。

給伯伯吃的嗎?天天扒在桌子旁邊問。

是啊,淩旭摸摸他的頭,今天的先給伯伯吃,改天我給你做一個好不好?

天天毫無芥蒂地答應了。

第二天淩旭帶著天天去機場接淩易。

他們其實運氣很不錯,因為淩易的飛機沒有晚點,他們在機場接機口等了十多分鐘,就陸續能看到與淩易同一航班的旅客往外面走來。

淩旭把天天抱在身前,跟他說道:看到伯伯就大聲喊他。

天天點頭,集中了注意力看著一個個走出來的旅客。

然而他看了好一會兒都沒能見到淩易,卻注意到有個年輕女人朝他們的方向走過來。

一開始天天和淩旭都沒有在意那個女人,直到那個女人拖著行李箱走到了他們面前,用帶著驚喜的聲音喊道:淩旭?

女人留著長髮,戴著墨鏡,穿著打扮都很時尚,看得出來家庭條件挺不錯,她取下墨鏡之後,淩旭看她長得也很漂亮,於是努力回想,印象中並不認識這樣的女人。

那個女人注意到了淩旭的表情,她本來在等待著淩旭的回應,可是看到淩旭臉上帶著疏離和疑惑,頓時有些不高興了,她說:你不認識我了?

淩旭確實不認識她,只是說話間有些猶豫,因為他想起來,這個女人既然是認識他,很可能是在他失去記憶那段時間認識的,自己也不好顯得太魯莽,於是有些遲疑地說道:請問你是——?不好意思,我之前出了點意外,忘記了一些事情。

忘記了?女人瞪大眼睛湊近了他,你居然忘記了?不記得我?


淩旭連忙把身體往後面仰,天天抱著他的脖子低聲喊道:爸爸,他也想要離這個陌生的女人遠一點。

點了點頭,淩旭對她說:我真不記得了。

女人露出失落的神情來。

淩旭覺得有些抱歉,他不敢確認這個女人過去跟自己到底有多深的交情,便多說了一句:我連我兒子是哪裡來的都不記得了,你如果認得我,那麼你知不知道我過去的事情?

女人微微張開嘴,顯然是詫異到了極點,可是她又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最後咬了咬嘴唇,對淩旭說道:我當然知道,我是天天的媽媽!

淩旭傻了,天天抱著淩旭的脖子也傻了。

這時候另外一個人手里拉著行李箱,本來已經快要走到他們的面前了,在聽到這句話之後停住了腳步。

淩旭在反應過來之前,先注意到了站在那個女人身後不遠處的淩易,他開口喊道:……”

那個女人卻很興奮,她甚至伸出手來抓淩旭的手,說道:我回來找你們了!

淩旭下意識避開了。

說實話這個女人很不錯,如果是在他剛剛失去記憶的時候,知道天天的媽媽是個這樣的漂亮女人,說不定就欣然接受了,可是現在他的第一反應卻是一定要哪裡搞錯了。

你弄錯了吧?淩旭問得不是太有底氣,他突然很擔心淩易會轉身就走。

淩易沒有走,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女人身上。

當然沒有弄錯,年輕女人笑了起來,帶著點少女的天真,天天的屁股上面有顆痣嘛,從出生就有,不知道現在長大了沒有?

天天茫然地看著淩旭。

淩旭知道天天的屁股上確實有顆痣,不知道小時候怎麼樣,現在年齡越大卻反而越來越不明顯了。

這邊的騷動吸引了不少等待接機的人看過來。

跟在淩易身後的秘書何光華對他說:老闆,要不要讓他們換個地方說話?

淩易點了點頭,隨後把行李交給何光華,自己上前一步對他們說道:換個地方說話吧,這裡人來人往的,不太方便。

女人轉過頭來看淩易,然後小聲問淩旭道:這個人是?

淩旭有些尷尬,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個女人才好,只好解釋道:我哥哥。

女人點了點頭,哦,就是你那個養父的親兒子是吧?

她這句話一說出口,淩旭不知怎麼心裡咯登一下,因為這對於淩旭來說是很私密的事情,肯定不會隨便對外面的人,而這個女人知道,是不是說明她過去和自己的關係真的很親密?

淩旭覺得簡直難以想像。

同樣認為無法接受的還有天天。

相比起對於淩旭的親熱,這個突然跳出來的媽媽對於天天反倒是顯得沒那麼上心。天天沒有感覺到什麼所謂的母子之間的心靈感應,他就是對於這個陌生人感到很抗拒。

一路上,天天都緊緊抱著淩旭的脖子。

直到他們在機場的咖啡店坐下,天天因為不安,從淩旭身上下去,伸手給淩易讓他抱。

淩易把他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腿上,低下頭對他說道:喝果汁還是喝牛奶?

天天說:牛奶。

淩易點點頭,對何光華說道:給天天點一杯牛奶。

自稱是天天母親的年輕女人這時才把注意力放在天天身上,她對他微笑著說道:要不要媽媽抱抱你?

天天沒有說不,他只是轉過頭緊緊抱住了淩易,好像害怕一鬆手就會被人帶走似的。

48

突然出現在淩旭面前的這個女人名字叫做邢穎嫻。

其實在淩易剛剛聽到邢穎嫻說她是天天媽媽的時候,他是一點也沒有懷疑的。天天雖然現在是淩旭一個人帶著,但是終歸是有個媽媽的,淩易對此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只是這個時機或許不太合適,因為淩易也不知道淩旭會不會被動搖,或許現在會,將來不會,也或許現在就已經無法動搖了,誰知道呢?

而為什麼不懷疑?天天的媽媽沒什麼好冒充的,淩旭一個窮光蛋帶著兒子,條件稍微好些的女孩子都是看不上的,這個女人就現在看來,應該是各方面條件都很不錯的,而且還很年輕。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淩易一直安靜地觀察著她與淩旭的反應。

看得出來淩旭很慌張,沒有什麼別的情緒,就是慌張,大概是沒有辦法接受,可是又想不到有什麼可懷疑的。

他有些語無倫次地追問著邢穎嫻過去的事情,邢穎嫻也一一回答他。

令淩易在意的,卻是他發現邢穎嫻的回答也可以用語無倫次四個字來形容,有些問題她能輕易回答出來,而有些問題,她則是要經過思考才能回答,有時候不好停頓太明顯,她的回答會顯得有些前後不連貫。

她說她跟淩旭沒有結婚,認識淩旭是因為她有個哥哥當初跟淩旭是一個部隊的戰友,後來因為她懷孕了淩旭才退伍,可是生了孩子之後兩個人因為家裡反對就分開了。

淩易低下頭,看到天天在他懷裡表現出了強烈的不安。

如果這個女人真是天天的媽媽,她的注意力不應該更多放在兒子的身上嗎?

聽到淩旭問了半天都沒問到重點,淩易開口了,他說:刑女士,請問你這一趟過來是來做什麼的?

因為他插話太突然,邢穎嫻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說道:過來工作的。說完,她似乎覺得回答得不好,又添了一句,其實還是想來找淩旭和天天。

為什麼這麼長時間都沒有聯絡?淩易問道。


邢穎嫻顯得有些支支吾吾,她說:我聯絡過,沒聯絡上。

淩旭整個人都有些愣。

淩易覺得淩旭可能都沒辦法仔細思考這件事了,於是說道:先去吃飯吧,吃完飯再說。

因為臨時多了一個人,何光華打車先離開了,淩易讓司機把他們幾個送回城裡,先找了家餐館吃午飯。

吃飯的時候,淩旭沒什麼胃口,邢穎嫻似乎也吃得不太安心。

淩易從開始懷疑她之後,就一直默不作聲地觀察著她,因為不想顯得咄咄逼人,所以即便還有許多問題,都沒有在這時候提出。

吃完飯,淩易問邢穎嫻住哪裡,先把她送回去。

邢穎嫻給了個地址。

在車上,邢穎嫻抓著淩旭的手臂,問道:我一直沒回來,你是不是在生氣啊?

淩旭說道:沒有,他下意識朝坐在前面的淩易看了一眼。

邢穎嫻挺開心的樣子,以後我就留下來這裡工作了,我們就可以經常在一起了。

這時天天因為剛吃了午飯,趴在淩旭腿上睡著了,淩易轉過頭來看到他正睡得香甜,於是對邢穎嫻說道:你那麼久沒見到天天,一定很想他吧?

邢穎嫻點頭,當然啦,我的寶貝兒子。

淩易說:那你既然回來了,沒理由不讓孩子跟媽媽在一起,不如你接天天過去住幾天。

哥!淩旭反應很大,他不明白淩易怎麼會有這種提議,讓人把天天給帶走,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的。


淩易卻只是想聽聽邢穎嫻怎麼回答。

邢穎嫻乾笑了兩聲,算了,天天跟我都不熟悉,我現在帶他走他肯定不願意,以後再說吧,反正我也不走了。

淩易聞言,只是點了一下頭。

把邢穎嫻送到她的住處,下車的時候,她突然湊上來想要親淩旭。

淩旭條件反射抬起手擋住了,你幹嘛?

邢穎嫻有些不高興,親一下都不行,那麼久不見了還是那麼小氣。而且我覺得你變了,一點都不像以前的你了。

說完,她就拉開車門下車了。

淩旭一直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拖著行李走遠了。

淩易問道:你不去幫幫她?

淩旭低下頭,說:不去,我們回去吧。

回到家裡,淩易去收拾東西,淩旭則把天天抱到房間裡面的床上睡下。

等到淩易換了一套衣服出來,看到淩旭還在天天房間裡面,於是走了進去,見他一直坐在床邊看著天天的側臉。

淩易抬起手臂靠在門框上,輕聲問他道:怎麼這個表情?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天天的媽媽是誰嗎?

淩旭轉過頭看他,回答道:現在不想知道了。

淩易朝外面走去,他打算去廚房給自己沖一杯咖啡。

過了一會兒,淩旭跟了進去,伸手從背後抱住他的腰,輕聲喊道:哥。

淩易停下動作,問他:你要喝咖啡嗎?

淩旭沒有回答,而是問道:那天晚上我跟你說的事情,你還沒有回答我。

淩易明知故問,什麼問題?

你知道的,淩旭簡直快要暴躁了,他本來心情就不好,這時候恨不得在淩易背上咬一口,你喜歡我嗎?


淩易把手裡的即溶咖啡放下,轉了個身面對著他。

淩旭乾脆臉皮一厚,依然抱著他,抬起頭看他。

淩易說道:你覺得在天天媽媽剛剛出現的時候,我們商量這種事情合適嗎?

淩旭聞言有些緊張,就算真是天天的媽媽又怎麼樣?

淩易其實也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問淩旭:如果她真是天天的媽媽,你打算怎麼樣?

淩旭愣了愣,說:不打算怎麼樣啊,既然當時都分開了,難道現在還要繼續在一起嗎?

淩易對他說:可是你不認為天天是需要一個媽媽的?你們兩個在一起對於天天來說會更好?

淩旭立即反駁道:天天不需要她,你看天天反應多大,她才別想跟我搶天天!

相比起會因為這個女人的出現破壞他和淩易目前和諧的關係,他更擔心的,大概還是天天會被搶走,這也是他為什麼一整天都鬱鬱寡歡的原因。

淩易抬起手,輕輕撥開他前額的碎發,摸了摸他的額頭。

淩旭感到有些介意,你覺得她會影響我們之間的關係?

淩易坦白說道:我知道天天總是有個媽媽的,就像一個炸彈,不知道哪一刻會爆發。不管什麼時候爆發,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然而唯一值得慶倖的,看得出來這是一個你不喜歡的女人。

淩旭心說當然啦,我喜歡的是你嘛,不過嘴裡卻說道:那換成別人更糟糕嗎?

淩易歎了口氣,如果是你把我送你的生日禮物轉送的那個女人,可能就有點糟糕了。

淩旭抬起頭看他,你怎麼那麼記仇啊?

淩易抬起手環住他的肩膀,緊緊抱住,說道:淩旭,我只問你一件事,你想清楚了回答我。

淩旭聽他說的這麼一本正經,微微有些緊張,你說。

淩易說:你一直問我是不是喜歡你,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喜歡你,你是不是要和我在一起?

淩旭聞言便立即想要回答。

可是淩易卻阻止了他,繼續說道:這個不是主要的問題,我真正想要說的,是如果你是認真的,那麼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不能離開我,你能答應嗎?

淩旭想也不想就說道:當然不會離開你!

淩易卻伸手捏著他下頜,逼得他跟自己對視,眼神非常嚴肅,說道:你不用急著回答,想清楚了,如果你答應了,以後我不會給你反悔的餘地。

其實不管淩易這些話說的有多堅決,這個問題本來也就暴露了他心裡的不安,如果有那麼一天,淩旭還是選擇了離開,那他又能怎麼辦呢?

或許他有那個能力不管淩旭躲到多遠都把他找回來,然後呢?囚禁在這邊不允許他離開?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他還愛著淩旭,那麼他就會被牢牢拿捏在對方手裡。即便現在他像是強勢的一方,可是淩旭只要手指收緊,他就會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這對於淩易來說,從一開始就註定是件無可奈何的事情。

淩旭本來是不去細想的,他正在熱戀的時期,別說離開了,就是短暫分開都會念念不舍,可是淩易逼迫著他去仔細思考,他也免不了會有些不著天際。

他遲疑了一下,說:如果你出軌呢?

淩易竟然耐著性子認真回答他:先不說我會不會出軌,你連兒子都有了,老婆也找上門來了,你覺得對我公平嗎?

淩旭聽到他提起邢穎嫻,心情又有些低落,說道:又沒結婚,什麼老婆。你這麼說就是你做什麼都沒問題,因為我先有了個兒子了?

淩易幾乎是咬著他耳朵說了一句:除了對你好,我什麼都不會做。

淩旭在那一瞬間滿臉通紅,他好想叫淩易快拿個雞蛋來煮上,不過心裡感想太多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他低下頭平復了一下情緒,隨後緊緊抱住淩易說道:我想過了,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

淩易低下頭親吻了一下淩旭的耳朵,然後是臉頰、鼻樑、下巴,最後吻住他的嘴唇。

淩旭張開嘴回應他,感覺著唇舌交纏的美妙滋味。

這個人是淩易,是他從小到大都喜歡的哥哥,或許崇拜有時候和戀慕本來就是很難完全區分開的情感。

他的情緒很激動,這就是他想要得到的結果,從淩易去出差等到現在,他就是想要親耳聽到淩易給他一個答案。

雖然邢穎嫻的突然出現像是一個意外的插曲,可是對他來說,現在眼裡除了淩易什麼人都裝不下,這個女人出現得太晚了。

親吻被淩易暫時中斷了,淩旭不滿,還想要繼續。

淩易卻沒打算在天天隨時可能醒來的情況下和弟弟在廚房裡面做出些什麼事情來,他在淩旭耳邊說道:告訴你一件事情。

淩旭奇怪看他,什麼事?

淩易說:那個邢小姐,多半是在撒謊。

淩旭一下子鬆開淩易,站直了身體,你說什麼?

淩易終於惦記起他那杯沒有沖完的咖啡,轉過身去往杯子裡面加奶球,你從頭到尾都沒有仔細觀察過她吧,她十句話裡面有五句是真的,還有五句估計都是臨時瞎編的。

淩旭從他肩上探過頭來,看到鮮奶球倒進杯子裡的時候,濺起了白色的奶油落在淩易手指上,心裡一癢抓住淩易的手湊到嘴邊舔了舔。

淩易一動不動看著他動作,問道:你屬狗的?

淩旭對他說:你接著說啊,我就覺得那麼奇怪,雖然我失憶了,可是也不至於感覺那麼陌生是吧?

淩易收回手,去拿水壺往杯子裡倒熱水,接著說道:不過我也說不清楚,她一個年輕姑娘,冒充天天的媽媽又沒有什麼好處,就是不知道以前的事情是不是有別的隱情。其實你想要弄清楚的話,再簡單也不過了,你去跟她說,請她和天天做一個親子鑒定,看她有什麼反應。

——”淩旭聽到淩易的分析,突然覺得整個人都稍微放鬆了一些,他說,我怎麼沒想到。


咖啡這時已經沖好了,散發出濃郁的香味來。

淩易端起咖啡杯,說他:你腦袋隨時都是放空的,能指望你什麼?

淩旭不服氣,可是因為是淩易說的話,不管說他什麼他都開心,這時候伸手去拿淩易手裡的杯子,我喝一口。

淩易把杯子遞給他,當心燙。

淩旭接過來緩緩喝了一口熱咖啡。

淩易又說:不管怎麼樣,你可以放心一點,她看起來絕對不像是來跟你搶天天的。

在邢穎嫻身上看不出來對天天有什麼太多的感情,真要說的話,淩易覺得她大概是來跟自己搶淩旭的。

那天的晚飯,淩旭說不要出去吃了,他自己在家做。

菜是在附近超市買的,淩旭在廚房摘菜淘米的時候,淩易站在旁邊一邊抽煙一邊看著他。

淩旭偶爾回過頭來,你不來幫忙啊?

淩易咬著煙對他說:你自己做,我想看看你能弄出些什麼東西啦。

不自覺回想起十幾年前那個總是蹦蹦噠噠一刻都安靜不下來的淩旭。那時候他們還在一個學校,他上高中,淩旭上初中,下午下課回家吃飯,淩旭總是比他先回來,他不止一次見到淩旭在廚房裡偷嘴。

偷完了手上的油都不擦乾淨就跑,更不要說幫著舀飯抽筷子了。

可是現在的淩旭都會做飯了,雖然還有些笨拙,他卻是在努力地嘗試著。

淩易知道自己是幸運的,如果不是淩旭失去了那十年的記憶,他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走到一起了。經理過那些痛苦成長為青年的淩旭無法坦然接受的愛情,還是少年的淩旭卻能夠接受,或許是他的執著觸動了些什麼,才能夠有今天這個結果。

然而即便是現在,淩易還是不安的,一是擔心天天的媽媽出現會動搖淩旭,另外的則是害怕淩旭有一天會突然恢復記憶。

無論是哪一點,他都沒有任何的把握,哪怕他逼著淩旭說出來永遠不會離開他的話。

吃晚飯的時候,淩旭接到了邢穎嫻的電話,電話那邊傳來她興奮的聲音:淩旭,晚上陪我出去逛街啊。

邢穎嫻今年二十五歲,大學畢業三年放棄了以前的工作,選擇考公務員來到這個城市。這裡是她小時候長大的城市,後來跟著父母一起搬家了,她還有個哥哥,跟淩旭同年,當年一起當過兵。

這些是淩旭知道她的全部。

至於那段她所謂的他們在一起,懷孕生孩子,被家裡拆散的經歷,一開始淩旭就聽得不明不白,現在淩易點了他一下,他就覺得越發不可信了。

可是邢穎嫻畢竟是他現在接觸到的唯一一個知道他那段過往的人,他還是想要從她嘴裡得到一些確切的消息,而不是她自己胡編亂造的。

不過他現在一家三口吃晚飯正開心,並沒有太多心思應付邢穎嫻,他在電話裡面不怎麼耐煩地說道:不去!

你怎麼這樣啊……”邢穎嫻的聲音滿滿都是失落,你以前真不是這樣的。


淩旭說:我以前怎麼樣啊?

邢穎嫻想了想,你很溫柔很成熟,才不是這麼孩子氣的樣子。

淩旭看一眼天天,拿著電話走到陽臺上去,說:你生了孩子又不管,丟給我一個人照顧那麼多年,你覺得我脾氣能夠好到哪裡去?

邢穎嫻似乎有些委屈,說道:那算了!隨後便掛了電話。

剛才那句話自然是淩旭故意說給她聽的,掛了電話之後,他卻雙手撐著臉開始想邢穎嫻提到的關於他的過去。又溫柔又成熟,這句話不該是用來形容淩易才對的嗎?他怎麼可能變得又溫柔又成熟?

天天到底是哪裡來的?過去的他又是什麼樣子?

淩旭突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探究這些。他明明在排斥,因為他並不希望真的看到天天的媽媽出現,這恐怕會成為他和淩易之間的障礙。而且要真是邢穎嫻其實還好,至少邢穎嫻對天天並不那麼上心,如果某天出現一個女人,要從他身邊把天天搶走他又該怎麼辦?

回過頭去,淩旭看到天天正從自己座位上跳下來,跑到淩易身邊去要他抱。

淩易把他抱起來,然後他就湊在淩易耳邊低聲說什麼,淩易微笑著拍了一下他的臉。

淩旭抓抓腦袋,想那麼多幹嘛?車到山前必有路嘛,麻煩還沒找上門就不必去自找麻煩了,他對自己說道。

49

吃完晚飯,淩易什麼都沒說拿著碗去廚房洗了。

淩旭本來挽起袖子打算進去幫忙,結果看到天天在房間門口偷偷給他招手。猶豫了一下,淩旭又放下袖子,朝天天那邊走了過去。

進去房間裡面,淩旭蹲在天天面前,說道:有什麼事?

天天看著淩旭,很認真的模樣,說:那不是我媽媽。

這句話天天之前也說過,就在淩旭隨口亂說趙菲妍是他媽媽的時候,天天就很篤定地告訴淩旭,那不是他媽媽。

人們常說母子連心,經歷過十月懷胎的艱辛,孕育出一個全新的生命來到這個世界上,流著自己身體裡的血,這份感情是無論什麼都難以割捨的。

就像他,雖然記都不記得了,卻還是能夠清楚地肯定天天是他的孩子,如果刑穎嫻真的是孩子的母親,又怎麼捨得拋開他那麼多年連見面也不曾見過呢。

淩旭抬起手摸了摸天天的臉,對他說:嗯,那不是你媽媽,不用擔心。

天天低著頭,說:我不想要媽媽了。

淩旭愣了一下,奇怪看著他:為什麼不想要了?在過去雖然天天很少提起,但是淩旭能夠明顯感覺得出來,這個孩子還是盼望著自己能有個母親的,單親家庭對於小孩子來說總是缺少了一半的疼愛。

可是在這個時候,天天卻說:有爸爸和伯伯就好了。他習慣了這種生活,而且對於現在感到很滿意。對於他這種內向的孩子來說,改變現狀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哪怕是家裡多了個陌生人他都會覺得不安,更不要說讓他和爸爸跟一個陌生人組成新的家庭,何況那個陌生人對於他並不是那麼友善。

除非刻意偽裝,愛與不愛的區別本就十分明顯。

淩旭看著他,深呼吸一口氣,親了親他的臉,說:那你願意跟伯伯一直住一起嗎?

天天說:我願意啊。

淩旭笑了笑,對他說:那就好,我們一直跟伯伯住一起,不分開了。

天天從淩旭那裡得到了令自己滿意的答案,於是不再為此苦惱,心情愉快地出來客廳裡面看動畫片。

淩旭則發現淩易已經洗完了碗,獨自一人站在陽臺上抽煙。

他跟著走到陽臺上,伸手把推拉門給關上,站在淩易身邊說道:來一根?

淩易遞給他一根煙,在掏出打火機還沒來得及伸手幫他點燃的時候,他已經湊近了淩易的臉前,借著淩易嘴裡咬著那根煙的火星,將自己的煙引燃。

正是太陽下山的時候,遠處的夕陽明晃晃依然刺眼,金黃色的光線散發開來,留下最後一絲殘餘的溫度。

淩易有些沉默,而且淩旭發現他今天抽煙抽得有點凶。

本來應該是幸福而開心的一天,如果不是突然遇到刑穎嫻的話。他在向淩易袒露的心跡之後,得到了淩易肯定的答案。就像他一直肯定的那樣,他們兩個是互相喜歡的。他感覺到淩易對他的心意是從兩個人再次見面住在一起之後,而他對淩易的感情,或許可以追述到更遠以前,在他自己都還是懵懂理不清自己感情的時候。

可是現在,這種興奮雀躍都打了個折扣。

不知道淩易是怎麼想的,至少他心裡始終惦記著點事情,那就是關於天天媽媽的存在。

淩易嘴裡叼著煙,看向遠方的夕陽。

淩旭轉過頭去,看到因為散落下來的半邊窗簾,剛好阻擋住了天天的視線,從這個角度他應該看不到他們,於是微微側著頭靠在了淩易肩上。

淩易只是伸手捏了一下他的後頸,然後又收回手去。

淩旭身體轉了半個圈,後背靠在了淩易背上,仰著頭靠著他的肩。

淩易依然沒說話,也沒動。

淩旭突然用屁股撞了他一下。

淩易身體被他撞得晃了晃,終於輕笑一聲,罵道:淩旭,你有病吧?

哥,淩旭用手指夾著煙,仰著頭說,你說天天以後懂事了,覺得不正常該怎麼辦啊?


淩易手肘撐在陽臺護欄上,說道:或許他會覺得不開心不情願,可這對於他來說是沒辦法選擇的事情,他不能讓父母為了他放棄自己的生活,就像當他長大了,他也會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輩子圍著你打轉。如果不能接受,就自己努力離開這個家庭好了。

淩旭沉默著,他覺得淩易這句話顯得有些冷酷了,他自己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對天天這麼絕情的。

淩易片刻之後又繼續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有點狠心?

淩旭用頭頂蹭了一下淩易的後頸,有點兒吧。

淩易說道:我說了你可能不信,我有時候覺得天天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樣,我願意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送到他面前,只希望他能開開心心生活,但是我跟你都不能這樣子做。真心對他好的話,就要讓他知道,他想要的東西都必須通過自己努力掙來,而不是別人給他,那個東西才會永遠屬於他,而不會被別的人搶走。

淩旭有些茫然地想了一會兒,他說:那以前你怎麼不這樣對我?難道我就不需要通過努力掙來自己想要的東西嗎?

淩易對他的感情是近乎溺愛的。

雖然表面上冷冷淡淡,可是從小淩旭就知道,爸爸媽媽不肯給的東西,去拜託哥哥就一定能夠得到。

小時候想買聖鬥士的玩偶,爸爸媽媽都不同意他買,結果後來淩易存了兩個月的早飯錢,最後買來給他當做生日禮物了。

那是沒什麼意義的東西,完全不值得淩易省下早飯去買下來,可是就因為他想要,淩易就這麼為他做了。

淩旭今天聽到淩易談到關於天天的這麼一番話,開始有些茫然,不明白淩易對他又是怎麼想的。

淩易將手上最後一點煙抽完,掐滅了放下煙頭,緩緩說道:你跟天天不一樣。天天太小,他生命的大半旅程都得要自己去走完,我不可能陪他一輩子;而換做你的話,我會陪著你一直走下去,把所有你想要的東西都給你,直到生命結束。

淩旭驀然怔住。

淩易隨後加了一句:只要你願意。

等到淩旭察覺的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夾著煙的手指在微微顫抖,他幾乎難以抑制這種顫抖,於是有些著急地把煙給塞進嘴裡用力吸了一口,然後在旁邊小圓桌上的煙灰缸裡按滅。

不知道是不是那煙有些嗆人,他的眼睛都微微紅了,鼻子也忍不住發酸。

過了一會兒他才低聲說了一句:誰要你給我,我打算自己去賺回來。

淩易聞言,應道:那也挺好。

淩旭暢想著未來,等我上完了課,攢一點錢以後去開個麵包店,你在悅購給我留著鋪面,我以後也開成連鎖店。

淩易笑了笑,說:好啊。

晚上哄天天睡覺的時候,淩旭聽到天天說:爸爸,你今天能跟我一起睡嗎?

淩旭親了一下他的額頭,說:今天不行,不過我可以守著你睡著了再離開,好不好?

天天略有些小小的失落,不過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這時他聽到了房間外面有淩易經過的腳步聲,於是大聲喊道:伯伯!

淩易本來拿了衣服準備去洗澡的,聽到天天喊他便停下腳步,朝天天房間裡走來。

天天已經躺下了,見到淩易想撐著起身,說:我要睡覺了。他很執著地要求淩易每天親他一下,一天也不能少。

淩易在床邊坐下,修長的雙腿隨意地搭在木質階梯上,伸手溫柔地按著他胸口讓他躺回去,低下頭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說:親愛的晚安。

天天看著淩易,突然也抬起手,柔軟的嘴唇碰觸著淩易的額頭,微笑著說:晚安。

淩旭在旁邊看到了,大叫一聲:我也要!擠開了淩易把頭探到天天前面,還用手把額前的頭髮主動撥開。

天天笑著也親了親他的額頭。

淩旭——”一聲,在天天結束親吻之後,低下頭也親了親天天的臉。

天天歡快地笑著,學著他又親了一下他的臉。

兩個人便開始沒完沒了地親來親去。

淩易看著他們打鬧,站起身拿著衣服先走了出去,去衛生間打算洗澡。

淩旭則在房間裡陪著天天,直到他睡著。

天天入睡總是很快,等淩旭關了燈出來,幫他把房門給關上,聽到浴室裡面尚且有水聲傳來,淩易還沒有沖完澡。

他摸到衛生間門口,耳朵湊過去聽了一下,除了嘩嘩的水聲,似乎並不能聽到別的聲音了。

淩旭在衛生間門口蹲了下來,產生了要闖進去的衝動。

他覺得淩易對他太不主動了。他自己滿腦袋轉著要把淩易按在床上這樣那樣的心思,可是淩易那邊卻好像一點動靜也沒有。

儘管淩旭對於這樣那樣並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可是男人嘛,情和欲總是一個都不能少的,不行就先按上床了再說。

衛生間裡的水聲一直沒停。

淩旭有些可惜這是一道扎扎實實的木頭門,而不是古代的窗戶紙,用嘴舔一舔就能破掉。他猶豫了好一會兒,站起來輕輕擰動門把手,果然淩易還是沒有把門反鎖。

剛剛擰開一條縫,他聽到淩易在裡面說道:要進來就進來吧。

浴室裡面水汽氤氳,淋浴頭裡噴灑出來的細碎水珠落在地上又飛濺而起,化作更為細小的水霧,蘊含著沐浴露的香氣,將頭頂一盞小燈暈染成曖昧的溫暖顏色。

淩旭臉紅了,突然就回憶起那次看到淩易在浴室裡自慰的情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受到了很嚴重的蠱惑,或許從一開始,就是淩易在刻意勾引他。

淩易依然站在水柱下面,任由熱水沖洗著他赤裸的身體,他問淩旭:你不過來?

淩旭覺得自己得說點什麼來掩飾他的害羞,於是用吊兒郎當的語氣說道:要我陪你洗嗎?

如果這時候淩旭能看清淩易的表情,他就能看到淩易低下頭微微笑了笑,可是整個衛生間裡水汽太重,他又在忙著伸手關門,自然什麼都沒看到,他只聽到淩易用平靜地語氣對他說:過來。

淩旭立即就有些慫了,他開始環顧左右,說道:我還是先把衣服脫了吧。隨後伸手去拉身上的t恤。

淩易總算是不耐煩,一把抓住淩旭的衣襟把他拉了過來。

淩旭只覺得腳下一滑,然後就被淩易緊緊抱住腰,吻了下來。頭頂是淋浴的水柱,瞬間將他全身上下濕透。

身體緊緊貼在一起,濕透的衣服和褲子都裹在身上,空氣中到處彌漫著悶熱的水汽,這一切都使得淩旭透不過氣來,但是最令他呼吸困難的,還是來自于淩易的親吻。他的舌被糾纏著,沒有絲毫放鬆的空間,而因為仰著頭,水源源不斷淋下來,又令他根本不敢吸氣,他只能屏住呼吸,直到他忍受不了推開淩易,後背重重靠在冰冷的瓷磚上。

淩易也呼吸急促,停下了動作看著他。

淩旭不想讓淩易誤會這是他的拒絕,他在呼吸還沒有平復之前,就急著說道:我喘不過氣來了。

淩易靜靜看了他片刻,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耳垂,然後緩緩摸著他的臉。

淩旭全身上下不停滴著水,他也看著淩易,感受著他手指的碰觸,最後抬起手來,按著淩易的手背緊貼在自己臉上,閉了閉眼睛,他說:哥,我小時候最不開心的事情就是放假的時候一覺醒過來,家裡一個人都沒有。

淩易問他:因為覺得像是被拋棄了嗎?

他沒有回答,而是說道:你知道那天我在麵包店裡面,從眼前一片漆黑到恢復知覺之後那種難受的感覺嗎?那比放假醒來要難過多了。幸好還有你。

淩易輕聲說道:對不起。

淩旭搖搖頭,你又沒有對不起我。

淩易手指碰觸著他的臉,湊近過去,輕柔地吻了一下他的耳朵,然後是側臉、嘴唇。這一回的親吻沒有那麼激烈,帶著溫情和隱隱的撩撥,另一隻手也握住了淩旭的腰。

淩旭其實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才好,他身體熱得發燙,同樣的,他能夠感覺到與他緊貼的淩易的身體也反應明顯。他抬起手抱著淩易,手掌撫摸著他的後背,最後一咬牙跪了下去,打算把那天晚上淩易對他做的事情,也學著對淩易做上一次。

50

淩易其實本來想要阻止淩旭這麼做的,可是最終他只是把手指插進了淩旭的頭髮裡面,微微仰起頭看著頭頂暈染的水霧。

淩旭幻想中的要對淩易這樣那樣的計畫畢竟沒能實現,他後來被淩易給拉了起來,一隻手捧著他的臉重重吻下去,另一隻手卻不安分地在他下身摸索著。

察覺到淩易意圖的淩旭在某一個瞬間想要反抗,可是他又想,算了,反正自己也不會,就讓淩易吧,誰叫他喜歡他呢?

這滋味不好用語言形容,有痛苦卻也感覺到了快樂,他仰起頭,落入眼底的是不斷晃動的暗黃色頂燈……

早上,淩旭依然是被鬧鐘吵醒的。

他醒來之後才注意到自己是在淩易的床上,被他給抱在懷裡的。

突然產生了一種新婚第二天卻還得去上班的痛苦感覺,可是他又想不到有什麼合適的理由可以請假。

淩易也被吵醒了,從他身後抱緊他,在他耳邊說道:不行請個假?

淩旭翻了個身,努力忽略掉身體酸楚的感覺,伸手捏住了淩易的下頜。

淩易本來跟他說話的時候還閉著眼睛,這時微微睜開眼看他。

淩旭說:你不能睡了我還不認帳啊。

淩易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努力想讓自己清醒一點,接下來看著淩旭說道:演偶像劇啊?

淩旭顯然並不認同,偶像劇都是走純愛路線,沒有一上來就上床的。

淩易心說我跟你不知道走了多少年的純愛路線了,結果在你嘴裡就變成了一上來就上床,他耐著性子說道:那你認帳嗎?

淩旭突然笑了笑,伸手拍他的臉,當然啦,我會對你負責任的。

淩易沒有生氣,只是伸手拿手機過來看了一眼,說:你再不起床今天就肯定會遲到。

淩旭低罵了一聲,掀開被子翻身下床。

身體多少有些不適,主要是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關節和腰都受不了。淩旭深刻感受到了二十七歲和十七歲還是有區別的。可是那點不適在他振奮的心情之下又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的電動車在出門的時候都簡直是飛出去的,步伐愉悅歡快。

今天依然是淩易送天天去幼稚園。

因為淩易話不多,天天也是個安靜的小孩兒,所以他們兩個平時幾乎沒有太多對話。天天已經習慣了這種安靜,每天在車上都靜靜看車窗外面,有時候會翻出自己的畫冊來攤在腿上,然後淩易就會告訴他不要看,當心暈車。

今天淩易卻伸手摸了摸天天的頭頂,對他說道:如果以後都不會有媽媽了,你會難過嗎?

昨天天天和淩旭之間的對話,淩易並沒有聽到,他不知道自己在天天的心中,已經比那個從來沒出現過的模糊的母親形象要更加重要了。

可是即便如此,在聽到淩易這個問題之後,天天還是安靜思考了一下,問道:為什麼就我沒有媽媽呢?

淩易反復撫摸著他的頭髮,這是一個在安撫他情緒的動作,柔聲說道:或許是因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離開了你,也許等你有一天長大了你就會知道的。

天天說:媽媽沒有來找過我,可能他不愛我。


他處於一個懵懂的年紀,會從身邊的人那裡接受到訊息,然後自己去理解。有一些不一定正確,但是有一些卻又能夠敏感地捕捉到。

淩易伸過手將他抱到了自己腿上坐著,說道:我們都不知道是為什麼,但是你要相信,你是個乖孩子,你的媽媽一定不會不愛你。

天天用手臂抱住淩易,臉貼在他胸口,說:我還是不要媽媽了,有伯伯就好了。

淩易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有些觸動,低下頭去看著他頭頂的發旋兒。

天天接著說:有伯伯、有爸爸、有天天。

淩易不禁微笑了一下,他低下頭親了一下天天的頭頂,說:好的,有伯伯、有爸爸、有天天。

到達幼稚園,把天天送進去交給老師。

幼稚園的老師都是年輕的阿姨,跟淩易說話總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是你幫天天爸爸送孩子啊?

淩易說道:他忙,早上來不及。

說完,淩易蹲下來,親了一下天天的小臉蛋,我走了,你乖乖聽話。

天天點頭,伯伯再見。

上午,小朋友們圍成一圈學習唱歌。

天天身邊的座位永遠是被關安榕搶佔了的,他雖然跟天天是同年,可是個子卻高出了一個頭。

唱歌的時候,天天雙手背在後面,腦袋隨著老師的節奏左右搖晃著,身邊關安榕偏要和他反方向晃腦袋,好幾次都撞在天天頭上。

他小聲跟天天說:我今天又看到你伯伯來送你了。

天天沒理他。

關安榕說:我媽媽送我來的。

天天又被他撞了一下腦袋,有些不高興地說道:我才不要媽媽。

關安榕愣了,雖然天天不說,可是他知道天天一直是很羡慕他有個媽媽的,聽到天天這麼說,他有些不服氣,說:伯伯以後是別人的爸爸,媽媽才是自己的媽媽。

天天總算是轉過頭看他,伯伯是我的伯伯,才不會是別人的爸爸。

關安榕想不通,他過了一會兒跟天天求和,我下個星期生日,你來我家吃蛋糕吧?

不吃,天天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關安榕感覺受到了傷害,這一次晃腦袋的時候,用了些力道朝天天撞過去,結果兩個小孩兒頭碰得一聲響。

天天安靜了一下,痛得哭了起來。關安榕發著愣,過了一會兒沒憋住,也跟著哭了。

淩旭一整天上班都有點心不在焉,有空的時候,他蹲在操作間門口,用手機給淩易發短信,心裡甜甜的輸了幾個字:上班了嗎?

結果淩易一直都沒有回復他。

淩旭一會兒又摸出手機來看一看,過了半個小時不再耐煩,把手機丟在一邊。

他的手機依然是那個老式直板機,淩易自己並不注意這些,所以一直也沒想起給淩旭買個新手機。

淩旭自己卻是沒什麼空用手機上網,不打算浪費這個錢。

手機丟在旁邊,過了一會兒鈴聲響了起來,他本來以為一定是淩易給他打電話過來了,結果看到來電顯示是邢穎嫻,頓時沒了好心情。

邢穎嫻讓淩旭今晚跟她一起吃晚飯,然後回學校去逛逛。

學校?淩旭有些莫名其妙。

邢穎嫻說:是啊,我小學、初中也是在這邊讀的,好多年沒回來了,想去看看。

淩旭問她:跟我一個學校?

嗯,邢穎嫻說道,我哥也是一個學校的,我們後來一起轉學了,不過以前在學校我們都不認識你。


淩旭注意到邢穎嫻不只一次提起她哥,有些好奇,那你哥叫什麼名字?

邢穎峰,邢穎嫻說道。


淩旭想了想,對這個名字竟然好像有些印象。

邢穎嫻還在說道:出來吧,晚上。

淩旭回過神來,告訴她:沒空,我晚上還要上課。

邢穎嫻沒忍住抱怨了兩句,淩旭卻說道:反正你也回來了,有空我們帶天天去做個親子鑒定吧。

電話那邊,邢穎嫻一下子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為什麼要做親子鑒定啊?你覺得我騙你?

淩旭沒有直說,他說:你也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關於天天的來歷我也想要一次弄個清楚,我去跟他做,你順便跟我們一起去做,不好嗎?

邢穎嫻卻愣了愣,說道:你不用懷疑,天天真是你兒子。

淩旭套她話,那天天是誰生的?

邢穎嫻一下子沒轉過彎來,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說道:你還是懷疑我!

淩旭刻意壓低了聲音,學著淩易慣常冷淡的聲調,你不用騙我了,老實交代吧,你當真是天天的媽媽?

邢穎嫻顯得有些底氣不足,是啊。

淩旭說:好,我會找人來給你抽血去做鑒定的,你在家裡等著吧。

說完,他聽到那邊邢穎嫻有些激動地大喊:我不要,你憑什麼……”

沒聽完,淩旭把電話掛了,說道:白癡。

剛開始覺得被邢穎嫻給欺騙了有些憤怒,可是後來所有的情緒都被和淩易心意相通的喜悅沖淡了,他打算不去和邢穎嫻計較,先嚇唬一下她再說。

然而剛剛掛斷電話,立即又響了起來,淩旭接通了聽到邢穎嫻的聲音:淩旭你——”

他再一次掛斷電話,笑著拋了拋手機,卻沒料到很快又響了起來。

淩旭以為還是邢穎嫻,他接通了說道:你別再打來了,不然我——”

淩旭?電話那邊傳來的卻是個陌生的男人的聲音,小嫻是不是找到你了?


淩旭愣住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問道:你是誰?

那個男人說道:我是邢穎峰。

淩旭不自覺屏住了呼吸,這個邢穎峰對他來說是個剛剛才聽說名字的陌生人,他有些在意也是因為聽邢穎嫻說他和自己一起當過兵,應該知道一些關於他過去的事情。可是對方跟他說話的語氣顯然很熟悉,並不像是沒有來往的陌生人。

邢穎峰聽到淩旭沒說話,於是說道:聽說你出了點事情,我過幾天過來看你,小嫻是胡說八道的,她說什麼你都不用理她。

淩旭有些茫然,愣愣說道:她說她是我兒子的媽媽。

邢穎峰說:她不是,她是騙你的。不過你別生她的氣,她一直很喜歡你,你走了她還跟我哭了很久。

淩旭本來想問那是誰?可是話還沒出口,卻又意識到自己現在問這個問題又有什麼意義呢?他不想找天天的媽媽了,那麼不管是誰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

邢穎峰接著對他說:我這邊的事情處理完就來,小嫻一個人在那邊,你幫我照看她一下。至於她說那些瘋話你不必理她,這丫頭從小就做事不經腦子的。

哦,淩旭不知道如何反應,只能應道,好。

我還有事,掛了,說完,邢穎峰掛了電話。


淩旭看著手機螢幕,通話記錄只留下了一個座機號碼,他腦袋裡面放空了一下,然後對自己說:沒事,不過就是一個知情人,知道了過去的事情是好事,怕什麼?

是啊,怕什麼?他都不明白,為什麼會為了那些或許即將明瞭的過去的事情而感到緊張。

51

邢穎峰這個人的突然出現,令淩旭感到惶惑不安起來。

那天下午,他在拿著手機反反復複解鎖鎖屏玩弄了許久之後,照著邢穎峰那個座機號撥了回去。

結果電話響了好多聲都沒有人接。

淩旭掛斷電話,看到來了一條短信,是淩易發來的,很簡短幾個字:上午開會,午飯有好好吃嗎?

因為淩易這一條短信,淩旭把邢穎峰的事情拋到了一邊,琢磨著回復了淩易,然後把手機放進了衣服口袋裡。

晚上的培訓課程來了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她倒是沒有教授具體的烘焙操作,而是講了自己在國外許多蛋糕店的見聞,給學員們看了許多各地蛋糕店裡的暢銷商品。

淩旭一邊聽一邊做筆記,腦袋裡面對這個行業突然產生了很多的想法。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裡,第一件事是去親了一下已經睡著的天天,然後澡都來不及洗,就鑽進書房裡面打開電腦。

淩易穿著睡衣走到他身後,問他:在看什麼?

淩旭轉過頭來,對淩易說道:哥,我對於我以後開的蛋糕店產生了一個嶄新的想法。

淩易靠在椅背上面,說:說來聽聽。

淩旭說:我覺得像米蘇莊園這樣的蛋糕店不是不好,但是想要大受歡迎是不太可能的,所以我想我或許可以專注一種或者兩種蛋糕種類,在外形設計上面儘量可愛一點討女孩子喜歡,然後開一家裝修漂亮的小店,爭取把口碑給打得響一點,你說怎麼樣?

淩易看著他,不錯,你可以認真地考慮。

淩旭沖他笑,你也覺得不錯是吧?

淩易對他說:如果你有想法的話,我建議你有一份完整的策劃方案,最好是能夠進行市場調查,不要一直只是空想。

啊,淩旭有些發愣,我哪有空?我就是個做蛋糕的而已……”


淩易說道:那我入股,以後蛋糕店開起來了你給我分紅。

淩旭的手指點在滑鼠上半天沒有動靜,他明白淩易的意思是要給他出錢,而且憑他一個人這麼賺錢,大概也只能攢夠他和天天的生活費而已,想要開一家蛋糕店,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

按理說他和淩易之間不需要分得那麼清楚,他現在吃住都花了淩易不少,心裡也沒覺得不舒服,可是想到一個男人的事業都要完全靠哥哥的扶持,還是多少有點打擊信心。

淩易可能猜到了他心裡的想法,又說道:等生意正常運作了,我也可以退股,你不用那麼在意,當做是借的錢也好。

淩旭轉頭看他:要肉償嗎?

淩易突然笑了,我並沒有那個想法,如果你自己想的話。

淩旭拉著淩易的領帶,逼迫他低下頭來吻住他的嘴唇。

淩易伸手捏著他的腰,在親吻的間隙提出建議:要不要先去洗個澡?

淩旭用手指在他臉上抹過,回床上等我去。

那個週末,趁著淩旭休假的時候,淩易開著車帶他去找那些全城有名的各式糕點,一一買來試了一下。

剛開始淩旭還吃得津津有味,後來實在是吃不下了,車子後座全部堆滿了各種甜甜圈、拿破崙、提拉米蘇、芝士蛋糕……

天天伸手拿起一個,然後又嫌棄地放了下來,他也吃得不想吃了。

啊,在看到一個圓形的芝士蛋糕的時候,天天突然發出驚訝的聲音。

淩旭轉過頭去看他,怎麼啦?

天天說:關安榕生日,他說要請我吃蛋糕。

淩旭問他:今天嗎?

天天點頭。

淩旭說:那你怎麼現在才說啊?

天天有點不好意思,我忘記了。

他一大早聽說淩易要開車帶他們出去找好吃的蛋糕,就興奮得什麼都忘記了。現在看到蛋糕,倒是想起來了。

淩旭問他:那還去嗎?

天天並不是太想去,可是昨天放學之前,關安榕跟他強調了很多遍,說一定要去,當時他也點頭答應了的。這時候不好意思跟淩旭說了,天天手指扣著汽車椅背,低下頭說道:可以去嗎?

淩易開口說道:去吧,先去買個禮物,然後我們送你過去。

天天朝淩易看去:可以嗎?

淩易問他:你是不是答應他了?答應別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不能食言。

天天於是點頭,我答應他了。

開車帶天天去附近的商場買了一份小玩具,然後淩旭給趙菲妍打了個電話,問清楚了位址把天天送過去。

趙菲妍帶著關安榕下樓來接天天。

他們到的時候,關安榕好像正在挨媽媽的罵,仰著頭一邊看著趙菲妍一邊哭得稀裡嘩啦的。

淩易把車停在他們面前了,趙菲妍掏出紙巾來給關安榕擦眼淚,對他說道:天天來了,還不快去接他。

淩旭拉開車門下車,把天天給抱了出來。

趙菲妍見到淩易,對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關安榕本來還沒止住眼淚,不過見到天天似乎又挺高興的,他吸了一下鼻子,對天天說: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天天把禮物送到他面前,說:生日快樂。

他哭著說:謝謝你,我請你吃蛋糕。

天天有點嫌棄他一臉的眼淚鼻涕,退後了半步才說道:好。

趙菲妍邀請淩旭他們上樓去坐坐。

淩旭說道:不去了,晚點我們來接天天就好了。說完,他蹲下來對天天說,那你去跟同學吃蛋糕,我跟伯伯先走了哦。

天天有些不自在,可是他都說了要來了,這時候沒辦法反悔,只能點點頭,然後在淩旭耳邊說道:爸爸早點來,我吃蛋糕很快的。

淩旭笑著捏捏他的臉,吃完了蛋糕還要跟同學玩一會兒啊,反正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放心吧。

跟天天說了話,淩旭站起身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問趙菲妍:你知道我們學校以前一個叫邢穎峰的人嗎?

趙菲妍微微蹙眉,似乎是在回憶,我知道啊,以前六班那個男生,家裡很有錢那個。

淩旭說: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趙菲妍笑笑,你都注意女生了,沒關注過他吧,他很低調的。

淩旭那時候算是學校一個風雲人物,六班低調的男生,現在說起來的確是沒什麼印象。

趙菲妍問他:怎麼?

淩旭搖搖頭,沒事。

趙菲妍於是走過去一手牽了一個小孩子,那我先帶他們回去了,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天天的。

天天轉過頭來,有些不舍地看著淩旭和淩易。

淩旭跟他揮揮手,要聽話啊。

淩易對他點點頭,好好玩。

等到趙菲妍帶著兩個小孩進去社區,淩旭拉開車門上車,聽到淩易問他:邢穎峰是什麼人?

是邢穎嫻的哥哥,淩旭說道,她說以前是我們同學,所以我打聽一下。


淩易沒有立即發動汽車,他問道:那個邢穎峰是不是跟你一起當過兵?

淩旭點了點頭,好像是,不過我也不記得了。

淩易手放在方向盤上,安靜了片刻,發動汽車問淩旭:去哪兒?

淩旭說道:天天這小子在外面待久了肯定受不了,找個地方喝點水,等會兒回來接他吧。

淩易沒有反對,不過對他說道:你不能太將就他,要讓他學著獨立。

還小嘛,不著急,淩旭轉過頭朝著社區樓上看一眼,好像能看到天天似的,嘴裡面漫不經心地說道。


在附近的停車場停下車,兩個人走進一條小巷子。

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是從小到大在這裡成長,有一些角落卻一輩子都不會走到。就像現在這條小巷子,他們是看到巷口有咖啡店的招牌才轉進來的,可是等到走進來才發覺這一條小巷竟然有許多咖啡店,還有小酒吧、西餐館,店鋪外面都擺放著桌椅,可以曬到午後的陽光。

他們還發現了一家小店,鋪面非常狹窄,只有一個朝著外面的櫃檯的寬度,專門賣各式各樣的紙杯蛋糕。

淩旭去買了幾個,與淩易一起在一家咖啡店外面的長椅坐下,要了兩杯咖啡。

淩易在附近買了一份報紙,隨手翻看。

淩旭自己吃了一個小蛋糕,接著拿了另外一個,撕開下面的紙杯,送到淩易嘴邊。

淩易張開嘴咬了一口。

淩旭問他:你覺得如何?

淩易目光依然落在報紙上,說道:還不錯。

淩旭把他咬剩下的半個塞進自己嘴裡,一邊嚼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挺好吃的,我想要開的就是這樣的店。

淩易看他一眼,那你得要花點心思在行銷上面,不然躲在這麼個地方,就只能自娛自樂。

淩旭朝著天空看去,想了半天說:我可以饑餓行銷。

淩易放下報紙伸手捏了一下他的下頜,笑了笑,你就只聽說過這個詞吧?

淩旭嘿嘿笑兩聲,舒展著雙臂享受溫暖的陽光。

52

那天晚上把天天給接回去了之後,淩旭問他:關安榕家的蛋糕好吃嗎?

當時正是天天看動畫片的時間,他嫌淩旭擋著他了,偏著頭繞過淩旭盯著電視,嘴裡應道:不好吃。

淩旭說:是不是沒有爸爸做的好吃?

天天百忙中抽空點點頭。

淩旭滿足地摸著他的頭,說道:天天好乖。

睡覺的時候,淩旭把自己房間的照片拿到了淩易的床頭櫃上放著。

淩易戴著眼鏡,很專心地對著他的平板電腦,淩旭一開始以為他在網上看新聞,結果湊近了才發現他在打遊戲。

打什麼弱智遊戲?淩旭說道。

淩易抬起眼看看他,又垂下目光。

淩旭有些不滿他的態度,站在床邊抬起腳踩在了他的平板電腦螢幕上。

淩易總算是轉移了注意力,他伸出手去握住淩旭的腳。

淩旭想把腳給縮回來,結果發現被淩易緊緊抓住了。

淩易抓著他的腳,用手指輕輕撓了一下他的腳底。

淩旭立即炸毛了,他用力想要收回腳,結果一隻腳站在地上站不穩了,蹦蹦跳跳地喊著:放開我。

淩易嘴邊一絲淺笑,繼續用手指撓他腳底。

淩旭忍不住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要把腳抽回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淩易力氣那麼大,他最後站不穩一頭栽到在床上,還在掙扎著說道:別撓了,好癢啊!

看淩旭眼淚都笑出來了,淩易這才停手,改握住他的腳腕,將他用力往自己身邊拉。

淩易躺在床上,大口喘著氣,抬起手抹一把眼淚,說:要死了。

這麼容易就死了?淩易問他。


淩旭再一次用力,還是沒能把腳從淩易手裡給收回去,他於是放棄了,乾脆撐著起身,跨過淩易的身體,坐在了他身上。

淩易這才放開了他的腿,改扶住他的腰。

與淩易面對著面坐著,淩旭突然害羞起來,他低下頭喊了一聲:——”

淩易問他:有話要跟我說?

淩旭其實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就是喜歡這麼喊喊,像是少年在撒嬌似的,隨時隨地都想要喚起對方對自己的注意。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種感覺,大概他從很久以前就喜歡淩易了吧?

那時候淩易在玩遊戲,他就想要淩易帶著他玩,淩易跟朋友出門,他也想要跟著出去。如果淩易的注意力是放在他身上的,他就會覺得很開心。

淩易抬起手摸著他的耳側,說道:沒有話說就別說了。隨後讓他埋下頭來,吻住了他的嘴唇。

淩旭伸手摘下淩易的眼鏡丟在一邊,一隻手已經沿著淩易的睡衣伸了進去。

當淩易的親吻落到他脖子上時,他突然說道:我們這算不算夜夜笙歌啊?

淩易還能抽出空回答他:什麼叫笙歌,解釋一下?

淩旭說:這是比喻,你以為我不懂?

淩易的手指已經碰觸到了淩旭腿間,他說:那你等會兒忍住了別發聲音。

淩旭說道:我可以用鼻子哼哼。

淩易笑了,含住他喉結輕輕吸吮一下,說:哼吧。

他們當然並沒有當真夜夜笙歌。

不過淩旭其實能感覺得出來,淩易對他的欲望,幾乎是沒什麼節制的。就像他為什麼敢確定淩易喜歡他一樣,從小到大,淩易不管喜歡什麼,都不會寫在臉上,也不會主動要求。

就像櫻桃,他很喜歡吃,可是他不會要求淩旭媽媽給他買,但是一旦買回去了,他又可以一個人吃掉一斤。

現在他對於淩旭也是這種態度,他很少主動索取什麼,但是只要淩旭開了個頭,他的渴求就會被淩旭所察覺。

有時候在床上,淩旭覺得淩易都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腹似的,充滿了佔有欲。總結起來,這種性格大概就是悶騷!

有點害臊,不過也有點開心。

一天上午,淩旭在做提拉米蘇的時候,用白巧克力在可哥粉表面畫了一個可愛的豬頭模樣。

剛好那時老闆娘在,看到了之後覺得挺可愛,讓淩旭把那天出爐的幾個提拉米蘇都畫了圖案。

結果沒想到,那天所有小蛋糕裡面,提拉米蘇是最先賣完的。購買的顧客都是年輕女性,無一例外地表達了很可愛,好喜歡的看法。

老闆娘對淩旭說:以後的蛋糕可以發揮你們的想像力,都搞得可愛一點,吸引顧客。

淩旭若有所思地點頭。

晚上上課,他把手機開了靜音。

後來開始操作實習的時候,掏出手機看到了兩個未接來電,全都是邢穎嫻打來的。

邢穎嫻最近都沒敢給他打電話,似乎是害怕被叫去做親子鑒定。會突然打電話過來,而且還接連打了兩個,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事情。

猶豫一下,淩旭撥了回去。

結果接電話的人並不是邢穎嫻,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他說:淩旭,我過來了,你在哪裡,有空出來見面嗎?

淩旭不知怎麼,一聽到這個聲音就立即緊張起來,問道:你是邢穎峰?

那個男人說道:我是邢穎峰。

淩旭遲疑著沒有說話。

邢穎峰再次問道:有空嗎?我們約個時間見面?

淩旭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著桌面,他說道:我白天要上班,晚上要上課,可能要等到週末才有空了,不然我到時候給你打電話?

邢穎峰卻似乎猶豫了一下,問道:上班的時候可以說幾句話嗎?

淩旭本來是想要先推一推,希望能夠晚點跟邢穎峰見面的。如果換做以前,他肯定巴不得能夠立刻讓邢穎峰告訴他所有的事情,可是在生活很幸福的現在,遺忘的那些過去反而變得有些可怕。

如果,他想只是如果,他過去是真的有一個很愛的女人,而且跟她生了天天,那現在要如何來面對呢?

可是邢穎峰並不知道他這些想法,而是急著想要見他一面。

淩旭上班除了早上和下午有一段時間比較忙,其他時間其實還挺自由的,邢穎峰親自來找他,他實在想不通有什麼理由拒絕。

於是最後說道:好,你明天過來吧。

他給邢穎峰留下了地址,然後心情複雜地掛斷了電話。

邢穎峰到底是個什麼人,知道些什麼,可惜他現在腦袋裡面一點頭緒也沒有。

然而他的這些疑惑很快就能夠得到解答,第二天上午,他剛剛把一批小麵包送進烤箱設定好火候和時間,便聽到外面的收銀小妹大聲喊他:淩哥,有人找你。

淩旭摘下手套,朝著外面走出來,見到一個男人站在收銀台前面,正在看著展示櫃的方向。

邢穎峰個子很高,雙腿尤其長,穿著一條迷彩長褲,腳底下踩著一雙軍靴,外套裡面是俐落黑色的背心,脖子上掛著一條項鍊。他頭髮剪得很短,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可是五官深邃,鼻樑高挺。

淩旭停下了腳步,他記得邢穎嫻說過,他和邢穎峰是當兵的時候認識的,可是他沒想到邢穎峰現在看起來依然是軍人的模樣。

邢穎峰?他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邢穎峰轉過頭來看他,並沒有顯得特別熱情,只是說道:淩旭,好久不見了,天天還好嗎?

淩旭沒有回答,他伸手拍了一下頭頂的麵粉,說:你等我一下。

回去跟其他兩個師傅打了聲招呼,淩旭把身上收拾乾淨了一些,出來對邢穎峰說道: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說話吧。

不用了,沒想到邢穎峰直接拒絕了他。


淩旭稍微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個認識他的陌生人。

邢穎峰卻打量了他片刻,微微一笑說道:這麼多年了都沒變,看著跟當年二十出頭沒什麼區別。

淩旭心裡面有些抓狂,因為在這之前,他連邢穎峰是誰都不知道。

邢穎峰對他說:出去站一會兒吧。

淩旭連忙說道:哦,好。總好過在裡面被收銀小妹聽了去。

兩個人站在蛋糕店門口,來來往往的女生不自覺都會往他們這個方向看一眼,當然了,穿著迷彩褲,露出黑背心的邢穎峰要比淩旭更搶眼一些。

邢穎峰遞給他一根煙,幫他點燃了之後說道:我聽小嫻說你出了點意外。

對於這個知道自己底細的人,淩旭沒有隱瞞,他說:我失去了一段時間的記憶,關於當兵的事情完全不記得了。

他一邊說,一邊注意著觀察邢穎峰的表情,他看到邢穎峰微微蹙了蹙眉,然後聽到對方問道:聽說天天的出生你都不記得了?

淩旭應道:嗯。雖然他說了實話,可是因為之前邢穎嫻那件事情,他變得警惕了一些,提醒自己不要輕易相信面前這個男人。

邢穎峰站得很直,他看向遠方,咬著煙緩緩說了一句:不記得了啊……”

淩旭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你是不是知道天天的媽媽是誰?

邢穎峰聞言,轉頭看向他,我看著天天出生的。

淩旭愣了愣,他想不會真是邢穎嫻吧?於是也把疑問問出了口:不是你妹妹吧?

邢穎峰竟然笑了一聲,不是她,你別緊張。

那是個什麼人?淩旭小心翼翼地問道。


邢穎峰卻沒有回答,他朝遠方看著,心裡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眉頭微微蹙著,卻沒有更多的表情了。

淩旭跟他不熟悉,也沒好意思一個勁兒追問他。

過了好久,邢穎峰才說道:不記得了就算了吧,你們不可能再見面了,你帶著天天好好過日子,找一個喜歡的女人結婚。

淩旭沒想到他會那麼說,想著他話裡的意思,不確定地問了一句:——沒了嗎?

邢穎峰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可是在淩旭看來,卻是默認了。

突然覺得鬆了一口氣,或許這樣並不太好,但是天天的媽媽如果已經去世了,對目前的淩旭來說確實是令他放鬆了一些,至少他永遠不需要去面對想像中令他難堪的場面了。

也不會有一天突然出現一個人把天天帶走。

邢穎峰還是沉默著,深邃的雙眼一直看向遠處。

淩旭放鬆下來,仔細看他一會兒,問道:你還在當兵嗎?

邢穎峰側過頭看他,露出一點笑容,是啊,還在當兵,捨不得退伍。

淩旭很好奇,問道:軍官?

邢穎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本來我們可以成為並肩戰鬥的戰友的。

淩旭覺得他說話不說清楚挺討厭的,非得讓人追問:我為什麼退伍?

邢穎峰說:因為你兒子。

淩旭突然覺得好奇起來,他還想要追問,邢穎峰卻抬起手來看了看時間,對他說道:我還有點事情,先走了。

這就走了?淩旭一開始不想見他,現在放鬆下來了,卻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要走。


邢穎峰說:我有一個月假期,如果有機會的話再見一面吧,我就是想要確定你和天天過得好不好而已。

淩旭連忙說道:是挺好的,可是過去的事情我現在也挺想知道的。

邢穎峰聳聳肩,知不知道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又沒辦法改變什麼,至少你現在過得比那時候快樂不是嗎?

淩旭還想說話。

邢穎峰食指和中指併攏在右側額頭上輕觸一下,拜,兄弟。說完,竟然轉身翻過欄杆,趁著沒車的時候已經跑到了街對面,拉開路邊停著的一輛車車門坐了進去。

他一上車,坐在駕駛座的司機就發動汽車離開了。

53

邢穎峰來去匆匆,淩旭根本就沒有弄清楚前因後果,唯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天天的媽媽已經不在了。

其實知道了這麼多,淩旭自己也在想是不是沒有必要繼續追問下去呢?現在這樣就挺好了,沒必要非要去追究些什麼,說不定哪天他自己就恢復記憶了。

蹲在蛋糕店門口把煙抽完,淩旭回去操作室,突然大喝一聲,然後雙掌拍在桌案上。

兩個師傅都被他嚇了一跳。

劉桐問他:發什麼神經?

淩旭說:我從現在開始,一定要好好努力!

鄧茂盛聽了笑著說:行啊,加油。

淩旭鼓足了一身的氣力,賭咒發誓要成為國內頂尖的西點師,然後開一家自己的蛋糕店。

不過其他人聽著,就是不冷不熱跟他說一句加油,似乎都沒有對他抱太大的希望。

就連淩易聽說了,也只是說了一句:好好做。

鑒於淩易慣常都是這麼一個不冷不熱的態度,淩旭絲毫也不覺得受打擊,因為過了一天,他晚上下課回去,發現淩易給他買了一個大烤箱放在廚房裡面,而且還買了一堆烘焙工具。因為淩易也不懂,所以能買到的大概全都買來了。

哥!淩旭感到很興奮,跑進書房裡面看到淩易這回沒在打遊戲了,而是在網上看財經新聞。

淩易頭也不回,說道:小聲點,天天已經睡覺了。

他從身後抱住淩易,說:謝謝你。

淩易沒理他。

淩旭突然在他耳朵旁邊唱了兩句:哦哦哦~耶耶,愛我在心口難開~”

淩易總算是沒忍住,說了一句:滾出去!

淩旭聽話開開心心地滾了出去。

他這段時間非常努力,他覺得自己要是能早那麼努力的話,肯定早就考上大學,坐辦公室吹空調了,哪裡需要現在每天那麼辛苦?

可是沒有辦法,在過去每一分每一秒都該他學習的時候,他一點也不想學,到了現在,卻恨不能擠出所有時間來學習,這對他來說,或許就是從一個男孩到一個男人的成長。

他在烘焙的過程中,一次次地嘗試,需要多少糖、多少水、蛋清要打到什麼程度,面需要揉到什麼地步,這些都是經驗的累積。這一次覺得不合適了,下一次適當調整,不好意思用店裡的材料實驗,就自己在家裡做。

淩易和天天都幫他試吃了不少,還送給天天幼稚園的同學和學生家長們吃,問他們口感,然後一一做下筆記。

淩易看得出來他很辛苦,可是沒有阻止他,他跟淩旭說了,只要是淩旭追求的,他就會支持。

淩旭忙碌起來,邢穎峰那邊的事情,他倒是淡忘了,之後也沒有再嘗試著聯絡。

直到兩周後的週末,淩易讓他多請了一天假,一起去山上的溫泉酒店住兩天。

溫泉酒店?淩旭聽得很感興趣。

淩易在網上搜索了一下給他看,就是去放鬆一下。

淩旭接過滑鼠,看著網頁上面對那個酒店的介紹,過了一會兒問道:要帶天天嗎?

淩易看他,當然要帶,不然把天天丟給誰?

淩旭笑笑,我也想帶著他啊,讓他去泡溫泉他肯定很興奮。

給老闆娘請好了假,提前一天晚上他就和淩易一起收拾東西,專門帶著天天出去買了一條小泳褲。

要游泳嗎?天天有點興奮。

淩旭說:泡溫泉。

天天問他:溫泉能游泳嗎?

淩旭自己都沒泡過溫泉,他說:池子大就能遊吧。

好!天天表示很高興。


第二天早上,淩旭去叫天天起床的時候,天天還正睡得熟。叫了一下沒有叫起來,淩旭在他耳邊說道:天天,游泳啦?

天天眼睛隙開一條縫,含糊地說道:我要去。

淩旭拍一下他屁股,那趕快起床!

伸手拉住天天,讓他一下子蹦了起來,然後幫他穿衣服。

淩易在外面接了個電話,說道:馬上就下來。

淩旭探頭去問道:讓司機送嗎?我以為我們自己開車去。

不,淩易只說了一個字。


淩旭不知道他的意思到底是不讓司機送,還是不自己開車去。然而等到他們提著小旅行袋下樓之後,他才明白,淩易的意思是兩個都不。

社區外面停了一輛越野,開車的人是蕭世,而坐在副駕駛的是潘文紹。

紹哥?淩旭有些詫異,他拉著淩易的衣袖,我們一起去?

嗯,淩易贏了一句,上車吧。


淩易和淩旭帶著天天坐在後排。

蕭世和淩易打了聲招呼,隨後詳細問了一下溫泉酒店的地址。

潘文紹則轉過頭來,對天天揮揮手,小寶貝兒你好啊。

天天抱著淩旭的腰,下意識往後面坐了一點。

淩旭把天天給抱了起來,對潘文紹說:紹哥你別嚇我兒子。

潘文紹說道:你兒子嗎?我還以為是淩易的兒子呢。

淩易聞言說道:是我兒子你有意見?

潘文紹連忙道:不敢不敢。

蕭世伸手按開了汽車裡的音樂,不知道正在播放什麼cd,音響裡面流淌出舒緩的音樂來。

淩旭其實是覺得這氣氛有些尷尬的,想著要是只有他和淩易兩個人的話還要自在一點。主要還是因為潘文紹喜歡開他玩笑,這會令他覺得不自在,而對於蕭世,他是並不討厭的。

不過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因為有天天在場,潘文紹明顯收斂了許多,除了一上車來開了一句天天與淩易的玩笑,之後都沒有說什麼。

後來甚至跟著音樂唱起歌來。

因為他唱得實在是五音不全,天天靠在淩旭懷裡聽到了,忍不住笑了兩聲。

潘文紹立即扭過頭來,說:誰笑我?

天天連忙忍住了笑容,假裝看窗外。

潘文紹假裝不知道是他,說:下次不許再笑了啊,抓住了要打屁股的。

淩旭低下頭伸手揪了一下天天的頭髮,天天抬頭看他,無聲地笑了笑。

汽車開出市區之後,空氣明顯要好了許多,天空都開始變得蔚藍了。

天天趴在窗戶旁邊往外面看,淩旭就跟他指公路兩邊的田地,那個是種的小麥。

淩易開口道:你別胡說,那是水稻,現在成熟了,可以收了。

天天問:水稻是什麼?他看著淩易,顯然已經不相信淩旭了。

淩易對他說:就是我們吃的米飯。

——”天天聞言點了點頭。


看了一會兒外面的風景,天天覺得困了,倒在淩旭的懷裡閉著眼睛睡覺。

等到天天睡著了,潘文紹突然感歎一句:有個那麼聽話的兒子真幸福啊。

淩易說:你可以自己生一個。

潘文紹聞言,拍了一下蕭世的手臂,說:聽到沒有,我給你生一個好不好?

蕭世沒有理他。

潘文紹又說:不樂意啊,不然你給我生一個?

蕭世這回平靜地說道:不要吵我開車。

他們預定的溫泉酒店是一家五星級酒店,從市區出來大概有兩個小時車程,地址在深山的風景區裡。

蕭世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潘文紹跟他換了位置,自己繼續開。

淩旭一隻手放在天天的後背,一隻手撐著臉看車窗外的風景,而淩易則仰起頭閉著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在到達目的地之後,淩旭輕輕將天天推醒,說道:天天,到了,起來泡溫泉。

天天依然迷糊著,趴在淩旭身上半天沒有動靜。

後來是淩易先下了車,讓淩旭把天天抱到他背上,由他背著從停車場朝酒店大堂的方向走去。

潘文紹走在他們前面,而蕭世則在最後提著旅行箱。

淩旭從身後打量潘文紹,發現他穿了一雙金色的鞋子,手裡拿著個小手包,不好說是男式還是女式的,反正顏色挺粉嫩的。

不禁有些好奇,蕭世怎麼會看得上這樣的潘文紹呢?淩旭想要追過頭去看蕭世,可是又覺得太過直白,不好意思。

走著走著,前面潘文紹的手機響了起來。

淩旭看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外面套著鑲水鑽的手機殼的白色蘋果手機,接通了湊到耳邊,嗲著聲音——”一聲。

好想打他!

這一刻淩旭就這麼一個想法。

潘文紹繼續接著電話,你過來唄,給你介紹一個朋友。……嗯,他不會……今晚在這邊過夜了。……我把地址發給你。

說完,潘文紹掛斷了電話,開始啪啪啪發短信。

他腳步放慢了,淩易走到他身邊,問道:還有朋友要過來?

潘文紹低著頭,說道:嗯,介紹給你認識。

淩易問道:方便嗎?

他們畢竟都不是普通的情侶,他害怕來了個陌生人會不太方便。

潘文紹看他一眼,說道:沒事的。猶豫了一下,過一會兒又小聲跟他說,這個人反正沒什麼問題,不過你們的事情我也沒有說過,看你吧。

他的意思是不想被人看出來就收斂一點,但是就算被看出來了,那個人也沒什麼問題。

淩易知道潘文紹這個人平時看起來不靠譜,可也不是什麼會亂來的人,不然兩個人也不可能是那麼多年的朋友了。

潘文紹說要介紹給他認識,那對他多半是在生意上面會有所幫助的人。

去酒店辦理了入住。

淩旭帶著天天去換了泳褲,外面穿上浴袍,往溫泉場地走去。

淩易也和他們一起,潘文紹則揮揮手讓他們先過去。

蕭世並沒有立即來換衣服泡溫泉,而是先去房間收拾一下東西。

天天已經急不可耐要游泳了,他看到一個小溫泉池子,就拉著淩旭往那邊跑去。

淩旭幫他把浴袍給脫了,他小心翼翼扶著旁邊的石階踩進水裡去,然後抬起頭看著淩旭笑道:熱的!

淩旭說:溫泉當然是熱的。說完,自己也脫了浴袍,踩了進去,靠著旁邊的石階坐下來。

天天像是在游泳池裡面撲騰著水,隨後又嫌這個池子太小了,遊一下就會碰到頭。

淩易跟在他們身後不遠,這時也邁進了溫泉池子裡面坐下。

天天一下子撲到他身上,抱著他喊:伯伯!

淩易將他抱起來,微笑著說道:慢慢玩。

在溫泉場地陪著天天玩了兩、三個小時,他們回去房間裡面換衣服。

潘文紹給他們開了一個套間,有兩張床,淩旭打算晚上和天天睡一間床,淩易自己睡一間。

換好了衣服下樓準備吃晚飯。

潘文紹站在酒店大堂正在打電話,見到他們下來說道:稍等一會兒。他的朋友好像已經到了。

掛斷電話之後,潘文紹對淩易低聲說道:陶嘉翰,副市長的公子。

淩易點了點頭。

又過了片刻,便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朝著酒店大堂走來,潘文紹遠遠見到便笑著跟他揮手,陶公子。

那個男人笑了一下,抬起右手跟他打招呼。

在那個男人走進酒店大堂之後,淩旭注意到在他身後還有一個人,修長的雙腿裹在牛仔褲裡面,穿著休閒的長袖外套,只是脖子上依然掛著長項鍊,正是之前見過一次的邢穎峰。

邢穎峰也見到了淩旭,他腳步放緩,目光落在淩旭身邊的天天身上,隨後看向正由潘文紹介紹著跟陶嘉翰打招呼淩易。

在看清楚淩易容貌之後,邢穎峰猛然停住了腳步,再也掩飾不住眼裡的詫異,朝淩旭看去。

淩旭不知道他為什麼這個反應,一臉莫名其妙。

54

穎峰,在邢穎峰和淩旭都還在發愣的時候,一旁的陶嘉翰突然招呼他,過來。他要把邢穎峰介紹給潘文紹和淩易認識。

這是我的好兄弟,邢穎峰,從部隊休假回來,帶他出來玩玩,隨後陶嘉翰又分別介紹了潘文紹和淩易的身份。

在邢穎峰和淩易握手的時候,淩易略一沉吟,問道:你是不是有個妹妹,叫做邢穎嫻?

在邢穎峰回答之前,陶嘉翰先說道:淩老闆認識穎嫻?

淩易聽他這麼問,立即便肯定了這個邢穎峰就是邢穎嫻的哥哥,他下意識看了淩旭一眼,顧慮到現在的情況,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對陶嘉翰說道:之前見過一次。

陶嘉翰聞言笑笑,那還真是巧了。

潘文紹說道:怎麼,還都是熟人啊?不如我們先去吃飯,大家一邊吃飯一邊慢慢聊。

陶嘉翰應道:那當然更好,我也餓了。

之後又簡單介紹了一下淩旭和蕭世,邢穎峰在聽到潘文紹說淩旭是淩易弟弟的時候,略微皺了皺眉。

淩旭見邢穎峰沒有提到他們兩個認識的事情,於是也就沒有主動表現出來。

在一同前往餐廳用飯的時候,淩易與淩旭落後兩步,問他:這個邢穎峰你見過了是不是?

從一開始淩旭見到邢穎峰的表情,淩易就已經猜出來了。

照邢穎嫻的意思,這個邢穎峰過去跟淩旭的關係應該很不錯,而且多半是知道天天身世的。

淩易一直沒有去主動探究過關于淩旭那段過去,不能說不關心,更多的只是不願意知道,不管那個女人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人,都跟他沒有關係。

可是他並不希望淩旭選擇瞞著他,因為那會讓他心裡覺得不安,他不知道淩旭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然而淩旭沒有說的理由卻也很簡單,他覺得既然人都沒了,就沒有必要再跟淩易提起,這是個會使他們兩個都不開心的話題。

只是沒料到會偶然遇到邢穎峰。

現在聽淩易問起,淩旭看了一眼身邊的天天,對他說道:晚點跟你說吧。

淩易沒有反對,點了點頭。

晚餐是鐵板燒烤,餐廳的廚師就在座位旁邊幫客人把他們點的餐烤好,然後送到客人面前的盤子裡面。

天天覺得很有意思,想要站近了去看廚師烤肉。

淩旭拉著他,說:當心廚師叔叔把你切切烤了。

天天愕然抬頭看向正在辛苦工作的廚師叔叔。

這時,坐在淩旭對面的邢穎峰說道:你這麼嚇小孩子不合適吧?

淩易、陶嘉翰和蕭世正在閒聊,潘文紹一邊玩手機也一邊跟他們說上幾句話,似乎沒人注意這邊淩旭跟邢穎峰的對話。

淩旭想起邢穎峰說過他看著天天出生的話,於是拉著天天說道:天天,喊邢叔叔。

天天有些靦腆地喊了一聲:邢叔叔。

邢穎峰微笑一下,天天你好。

淩旭摸了摸天天的頭頂。

突然有很多話想要問邢穎峰,可是淩旭又不知道合不合適,他轉頭看了一眼淩易他們,結果發覺淩易已經停止了談話,大概一直在注意著他和邢穎峰的對話。

邢穎峰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又緩緩放下,他問淩旭:你沒覺得天天跟你哥哥長得挺像嗎?

淩旭總覺得他話裡像是有什麼意思,不過又實在猜不透是什麼意思。

倒是一旁的陶嘉翰聽到他們的對話,突然開口對淩易說道:原來這是你弟弟的兒子,說實話,你們要是不說的話,我還以為是你兒子呢。

淩易笑了笑,伸手過去捏了捏天天的耳垂,倒是聽不少人都這麼說。

陶嘉翰說:你們是兄弟嘛。

聽他這麼說,淩易沒說什麼,只是微笑著喝了點杯子裡的茶水,淩旭倒是覺得有些尷尬,因為他和淩易不是親兄弟,無論怎麼想他兒子也沒有長得像淩易的理由。

之前他自己刻意不去想這個問題,現在被一個外人提起,他總是擔心會不會有人認為是淩易給他戴了綠帽子。

這時,淩易毫無預兆地對邢穎峰說道:小邢跟淩旭是戰友吧?

陶嘉翰本來一直慵懶地靠在沙發上面,在聽到淩易說這句話之後,突然就坐直了身體朝邢穎峰看去,他說:哦?怎麼沒聽到你提起過?

因為邢穎峰從過來到現在,一直並沒有提到過他和淩旭的關係。

淩旭不知怎麼,猛然間覺得大家的態度都有些說不出的微妙。

邢穎峰還算是平靜,他說:你沒問我就沒說,我和淩旭確實是老戰友,不過他已經退役很多年了。

淩易卻還在追問:聽說你們以前關係很好?

淩旭覺得淩易這話裡聽起來像是有些不對味。

邢穎峰答道:是挺好的,曾經住過一間寢室。

哈哈哈,陶嘉翰突然笑了起來,那不是還一起洗過澡?


淩旭仿佛感覺到有一滴汗從額頭滴了下來。

邢穎峰看著他,說:是啊。

潘文紹伸手放在蕭世的大腿上,緊緊抓住他的褲子,蕭世低頭看到潘文紹手背的青筋都清晰可見,知道他這是看戲看得興奮了,不過臉上還是勉強維持住了平靜的表情。

就在這個時候,旁邊燒烤的廚師把牛排切小了給他們分到盤子裡,適時地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天天拉著淩易的袖子,小聲說:伯伯,我要吃牛排。

淩易伸手把他給抱到身上,切了一小塊給他喂進嘴裡,隨後對陶嘉翰說道:先吃東西吧。

晚上大家都喝了點紅酒。

回去房間,淩旭先去給天天洗澡。

洗完了之後,天天趴在床上看房間裡的電視。

淩旭過去套間裡另外那個小房間,看到淩易只看了一盞床頭燈,安靜地坐在床邊看手機。

他磨蹭過去在淩易身邊坐下,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你幹嘛問邢穎峰那些事情?你懷疑我們啊?

淩易放下手機看著他,你見過他的事情為什麼不跟我說?

淩旭說道:因為沒什麼可說的啊,你知道他告訴我一件什麼事嗎?

淩易微微揚了揚頭,示意他繼續說。

淩旭說:他說天天的媽媽已經沒了。

這個消息令得淩易臉上也現出些詫異,沒了?

淩旭點點頭,反正就是再也見不到了。

不得不說,這對於淩易來說也是個好消息,至少那個讓他心存芥蒂,可能有一天出現讓淩旭帶著天天離開他的女人永遠也不會出現了。

只是這些情緒他不會表現在臉上,而淩旭卻靠在他肩膀上,說: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沒人會來跟我搶天天了。隨後他又說道,所以我沒有告訴你見過邢穎峰的事情,我覺得這件事也沒什麼可說的。

淩易問他:邢穎峰就說了這些?

淩旭點頭,他也沒告訴我是個什麼人,可能是想到都不在了,說出來也沒有什麼意義。

淩易沉默一下,你不覺得他今天態度有些奇怪?

淩旭想了想,其實他也覺得邢穎峰態度有些奇怪,可是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沒有吧,你不要胡亂懷疑,我跟他又沒什麼,再說了以前我都是喜歡女人的。

淩易聞言,沒有再說什麼。

這時,隔壁房間的天天大聲喊爸爸。

淩旭說:我先去陪天天了,要不要等天天睡著了過來陪你啊?

淩易輕輕說道:不用,你陪著天天好好休息吧,今天也累了。

淩旭已經站了起來,低下頭吻住淩易的嘴唇,說:晚安。

回去房間,淩旭把電視機關了,和天天一起躺在床上睡覺。

天天把毛茸茸的小腦袋埋在淩旭胸前,淩旭一隻手拍著他的後背,一隻手摸過手機來準備關機。

然而突然手機響了一聲,有一條短信發了過來。

天天抬起頭,說:爸爸睡覺。

淩旭應道:好好好,睡覺了。隨後把手機開了靜音,點開那條陌生手機號發來的短信,看到裡面寫著:能來我房間一趟嗎——邢穎峰,後面附了他的房間號。

淩旭一下子愣了,猶豫片刻之後回復道:我都睡覺了。

邢穎峰繼續給他發了一條:關於天天的事情,你會很想知道的。

淩旭下意識聽了聽淩易那邊的動靜,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睡了,心想如果自己現在出去,不知道會不會驚動淩易,如果讓淩易知道他偷偷去邢穎峰房間,估計會不高興。

其實他和邢穎峰之間並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啊,如果是關於天天的事情,就算讓淩易知道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他回復道:我跟我哥一起來可以嗎?

邢穎峰回短信:最好不要,我不確定你想不想讓他知道。

淩旭看到短信,把手機放在胸口,依然遲疑著。

就在他們短信交流的時候,天天已經睡著了,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淩旭想了又想,最後回短信給邢穎峰:你等我一下,我再晚點過來。

這回邢穎峰只乾脆俐落回了一個字:好。

關了手機螢幕,淩旭靜靜躺了兩分鐘,起身悄悄將衣服褲子穿好,然後坐在床邊掏出手機來再把他們的短信內容看了一遍。

他心裡有些緊張,因為邢穎峰那一句你會很想知道,他不確定到底是關於天天的什麼事情,但是邢穎峰沒有說錯,只要說是有關天天的事,他確實很想要知道。

在床邊又坐了將近十分鐘,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時間仿佛過得特別的慢,淩旭這才站起身,動作很輕地朝外面走去。他打開房門,看到淩易那間套間的門是關著的,門縫下面也沒有光線透出來。

他這才拿著房卡和手機,偷偷摸摸地朝大門方向走去。

55

時間已經不早了,酒店的走廊顯得有些空曠,不過因為鋪著一層地毯,走在上面也不會聽到腳步聲。

淩旭坐電梯到達了邢穎峰房間所在的樓層,找到了他的房間號,敲了敲門。

很快,邢穎峰過來幫他打開了房門。

邢穎峰只穿了一條長褲,上身赤裸著,能清楚看到身上的漂亮肌肉,而且在右上臂還有一處挺明顯的傷疤。

看到這樣的邢穎峰,淩旭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進來吧,邢穎峰對他說著,自己先朝裡面走去。

他好像剛剛洗完澡,頭髮還是濕的,去衛生間拿了張毛巾隨意地擦著頭髮。

淩旭關上門走進去,在電視櫃旁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他有些緊張地問邢穎峰:你還有什麼想要跟我說的?

邢穎峰在床邊坐了下來,把擦頭髮的毛巾扔到一邊,開口說道:你跟你哥哥是什麼關係?

淩旭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邢穎峰會問出這樣一句話來,遲疑了片刻,突然想起之前邢穎嫻就已經知道他和淩易並不是親兄弟的事情,如果邢穎嫻都知道,那邢穎峰肯定更加清楚,那麼他問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想得有點多,即使知道過去邢穎峰跟他關係應該很不錯,經歷了邢穎嫻那件事情,淩旭多少還是有些戒備,他可不想別人因為他失憶就隨便耍著他玩,於是沉吟著問道:為什麼這麼問?

邢穎峰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打火機來,淩旭本來以為他是要抽煙,但是他只是把打火機拿在手裡玩。

玩了一會兒,似乎是打定了主意,邢穎峰問他:你就不奇怪天天為什麼跟你哥長得那麼像?

淩旭看著他,片刻後不由自主皺起眉頭,他覺得邢穎峰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是他不怎麼想要聽到的。如果邢穎峰告訴他,天天其實是淩易的孩子不是他的孩子,他想自己肯定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見淩旭不說話,邢穎峰一聲打燃了火,說:我非常好奇這個問題。

淩旭依然盯著他,語氣已經開始有些抵觸和防備,問道:你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邢穎峰又一次關上打火機,定定看著淩旭,好一會兒之後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麼天天會長得像你哥,因為這件事情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可是你自己卻不記得了。

淩旭的思維因為他的這句話而有些混亂,他說:你什麼意思?你不是看著天天出生的嗎?你想說天天不是我的兒子?

邢穎峰說:不,天天是你的兒子。

淩旭突然有些憤怒,他討厭邢穎峰這種半遮半掩的態度,他不明白對方到底想說什麼,想暗示他什麼,他猜不出來,也沒有頭緒,他站了起來,正想要表達自己的憤怒,卻聽到邢穎峰繼續說了下去:我說過我看著天天出生的——”

淩旭暫時壓抑了憤怒,聽他說下去。

“——因為天天是你生的。

在那個瞬間,淩旭其實是沒能理解他的意思的,滿腦袋的憤怒雖然散去了,可是湧上來的卻是一頭霧水,你說什麼?他問道。

邢穎峰好像是歎了口氣,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話簡直有些莫名其妙,可他還是再一次說道:我說,天天是你生的。

這件事他本來不打算告訴淩旭了,如果淩旭找了個女人結婚,幸幸福福一輩子的話,邢穎峰覺得他不要知道應該會比較好。直到現在,邢穎峰還記得淩旭在剛剛知道自己有了孩子那個時候臉上那種大受打擊的表情,如果不是這個孩子,他們應該會一起去參加特種部隊的選拔,或許有機會現在還是戰友,可是為了這個孩子,淩旭選擇了退役離開部隊,帶著孩子過平平淡淡的生活。

不管淩旭有多愛天天,邢穎峰相信這對於每一個男人來說,都會是一件無法接受的事情。

可是在他看到淩易的時候,他真的很驚訝。他覺得他可能是看到了天天的爸爸。之所以說可能,是因為淩旭並沒有告訴過他孩子是誰的,他覺得淩旭大概是覺得這件事令自己很難堪,也從來沒有追問過。

他比淩旭入伍晚,或許是因為都是一個地方過去的,中學還是校友,淩旭對他挺照顧,兩個人感情很不錯,互相之間聊過不少關於自己的事情。

他知道淩旭家裡的所有情況,包括他偷人的媽媽,從小到大很疼愛他的哥哥,還有最後狠下心趕他離開的沒有血緣關係的爸爸。他自己的事情也跟淩旭說過不少,包括他跟家裡的矛盾,為什麼要跑來當兵。

那年淩旭回家探親,再回到部隊時情緒明顯不對,邢穎峰只知道他養父病重去世了,卻並不知道他身上還發生了些什麼。

後來淩旭發現有了孩子,退伍的手續是他托了關係幫忙辦的,生孩子也是他花錢找的醫生做的手術。邢穎峰這個人很簡單,只要你真心對他好,他願意回饋給你十倍的情誼。當時在私立醫院,給淩旭手術時建檔根本就是個假身份,醫生和護士乾脆都是外面請來的,手術過程中連淩旭的臉都沒有看清楚。甚至他自己還親自進了手術室的。

邢穎峰一開始建議過淩旭不要這個孩子,可是淩旭還是選擇了把他生下來。那邢穎峰能做的就是盡力保護他,維護他的尊嚴。

至於為什麼會有孩子,邢穎峰不明白,淩旭自己都沒有弄明白。

隱瞞了這個秘密那麼多年,邢穎峰從來沒有對別人提起過,包括他的妹妹都不知道天天其實是淩旭生的。

而現在,他在猶豫了很長的時間之後,選擇了對淩旭和盤托出。

淩旭有知道的權利,而更重要的是,邢穎峰發現孩子的親爸爸很有可能是淩旭的哥哥,他不知道現在淩旭和淩易是什麼關係,但是當年淩旭默不作聲跑回來,也不願意提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邢穎峰相信他們之間並不是那麼融洽和諧的關係,他擔心淩旭可能因為失去了這段記憶,而受到淩易的欺騙。

邢穎峰選擇了對淩旭說實話,可淩旭卻覺得他像是瘋了。

你再說一遍?淩旭的態度實在說不上太好,他覺得邢穎峰這個人大概是有點毛病的。

邢穎峰脾氣很好,他對淩旭再重複了一次:我說,天天是你生的,做手術的時候我在旁邊,親眼看見的。

淩旭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肚子,我生的?

邢穎峰點了點頭。

可我是個男人,淩旭猶豫要不要脫褲子給邢穎峰看看,讓他清醒一下。

邢穎峰很平靜,我知道你是個男人,我看過。

淩旭聽他說的那麼坦然,反而有些不自在,那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邢穎峰說:我沒有胡說八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失憶,而且偏偏忘記了對你來說人生中變故最大的一段經歷,可是現在你得要試著接受。你不但生過一個孩子,而且天天很可能是你跟你哥哥的孩子。

淩旭腦袋裡亂七八糟的,好像在做夢一樣,他覺得邢穎峰的每句話他都能聽懂,可是連起來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只能嘗試著歸納總結,然後說道:你說天天是我跟淩易生的?

邢穎峰攤了攤手,我只知道是你生的,但是另外一個父親是不是淩易,我真的不清楚,我建議你們去做親子鑒定。

淩旭看著他,眼神充滿了懷疑,你喝多了嗎?

邢穎峰沒有嘗試著解釋,他只是問淩旭:你不覺得天天跟淩易長得像嗎?你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

淩旭沒說話,他當然想過,可是絕對懷疑不到這個上面去啊。

邢穎峰說:如果你想要證據,我當真沒法給你,當年你的病歷和手術記錄都是假身份,而且全部銷毀了,現在唯一的證據,就是天天身上流著你和另外一個男人的血,是不是淩易,不妨去驗一驗。

淩旭呼吸有些急促,盯著邢穎峰許久都說不出話來,他覺得還是不可信,可是不知道邢穎峰拿這些話騙他是什麼意思。

邢穎峰一直很平靜,他緩緩站了起來,伸手拍一下淩旭的肩膀,你是我的兄弟,如果不是為了天天,那年你應該跟我一起去參加獵鷹的徵兵試煉,你那麼優秀,我相信我們都能夠考上,並肩作戰到現在。不過你選擇了天天,選擇了平靜的生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希望你能夠過的幸福。你是不是跟你哥哥在一起對我來說不重要,但是前提是你不能受他的欺騙,你明白嗎?

欺騙?淩旭怔怔說了一句,什麼欺騙?


邢穎峰說:至少當年你剛回來時,是不開心的。

淩旭喉結滑動一下,那是他因為緊張而咽了一口唾沫,我從哪裡回來?他問道。

邢穎峰對他說:你爸爸病重,你回家探親,再回來的時候就有了天天。

淩旭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腦袋裡面亂成一團根本沒辦法仔細思考。

邢穎峰又輕輕拍他一下,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我們明天再說。

淩旭抬起頭想要找有沒有掛鐘,可是什麼都沒找到。

邢穎峰拿手機給他看時間,竟然已經淩晨一點多了,他明明覺得兩個人沒有說多久的話。

淩旭大腦已經當機了,他說:我先回去了。然後轉身朝著外面走去。

邢穎峰把他送出了房間,便關上房門準備休息。

淩旭一個人拖著疲憊的步子和因為接收太多匪夷所思的訊息反而一片空白的腦袋,慢慢朝著他和淩易的房間走去。

用房卡打開房門,推開門察覺到房間裡面竟然有光線,淩易坐在套間外面客廳的沙發上面,見到他回來,用有些低沉的聲音問道:你去哪裡了?

56

在淩旭出門的時候,淩易其實就察覺了,那個時候他還沒有睡著。他本來以為淩旭已經沒有什麼瞞著自己了,關於邢穎峰的事情也可以不必去在意,可是淩旭很快就用行動告訴他:並不是那麼簡單。

淩易沒有出去找他,而是從房間出來,坐在沙發上一直等著他回來。

面對淩易,這時候淩旭依然覺得腦袋裡轉不過來,沒有什麼情緒,因為他甚至不知道邢穎峰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就算他要抓著淩易質問:為什麼我給你生了個兒子?你不是說這麼多年都沒有見過我嗎?那他也得要先說服自己,天天確實是他給淩易生的兒子。

相比起邢穎峰,他還是更願意相信淩易的。邢穎峰是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而淩易是從小疼愛著他直到他長大的哥哥。

淩旭走到淩易的腳邊,突然在地毯上坐了下來,抱著淩易的腿把臉埋在他大腿上,喊道:——”

淩易其實是不高興的,不管淩旭為了什麼目的半夜偷偷出去,出去見了誰,只是他瞞著自己這一點,就已經足夠淩易生氣了。

可是淩旭卻先服軟了,他對淩易撒嬌。而淩易可以像往常那樣輕輕一腳踢開他叫他滾開,他卻沒有那麼做,因為他能夠感覺到淩旭的情緒不太好。

淩易伸出手,揉了一下淩旭柔軟的頭髮,問他:你去哪兒了?

淩旭知道瞞不過他,但是他還是希望淩易不要問,他隨口說道:就出去轉轉。

淩易把手從他頭頂挪開,你連騙我都這麼敷衍?

淩旭仰起頭,下巴靠在淩易的膝蓋上,他看著淩易說道:我去見邢穎峰了。

淩易能夠猜到淩旭是去見邢穎峰,但是邢穎峰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麼,淩易是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來的,他問他:你們說什麼了?除了生氣,淩易還有些不安,因為淩旭瞞著他偷偷去,只能說明那是些重要的卻不願意讓他知道的事情,只是這份不安被淩易很好地隱藏了起來。

淩旭所看到的淩易,依然是冷靜漠然的。

他依然抱著淩易的腿,仰起頭與淩易對視著,並沒有回答淩易的問題,而是突然問道:爸爸去世的時候我是不是回來過?

淩易靜靜看了他片刻,回答道:是。

淩旭繼續問他:那你為什麼之前沒有告訴我?你說我一直沒回來過的。

淩易伸出手來,摸著他的臉,手指輕輕摩挲著他的嘴唇,因為我不敢告訴你。

淩旭愣了,他不明白淩易是什麼意思。

淩易繼續說道:當年你回來的時候,拒絕過我一次。

這回淩旭表現出了驚訝的神色來,我拒絕你?

淩易點了點頭。

淩旭很茫然,他突然很想要記起那段記憶,從他失憶以來,除了剛開始難以接受的那段日子,最想要恢復記憶的時候了。

因為只能夠靠著別人的隻言片語去拼湊自己完整的過去,實在是太難受。

而且在之前,都是別人說什麼他都信什麼,可是邢穎嫻的出現告訴他,別人說的未必是真的,只有自己的記憶才是真實可靠的。

就像現在淩易說被他拒絕過,他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拒絕淩易,他明明那麼喜歡淩易的。

見他沉默了,淩易說道:那個時候你覺得無法接受,再加上爸爸病重去世。

淩旭覺得靠自己去想,大概是無法想明白當時的心情,他只能夠對淩易說:你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被瞞著的感覺好難受。

起來,淩易突然說道,把手伸給他,讓他抓著自己的手把他給拉了起來,然後扶著他的腰讓他在自己腿上坐下。


淩旭心裡不安,這時候反而特別依戀淩易,他伸手抱著淩易,把頭靠在他肩上。

淩易一手摟著他的腰,另一隻手輕輕揉著他後頸的頭髮,因為我害怕你回憶起那個時候的心情,你說的沒錯,我是一隻喜歡你,從小到大,我都喜歡你。

哥,不管淩易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淩旭在這一刻都願意相信他。


淩易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溫柔地吻了一下淩旭的側臉。

就這樣嗎?淩旭突然問道。

淩易停下動作,還有什麼?

如果邢穎峰說的是真的,他和淩易之間不應該就此而已啊。可是這個時候他又能問什麼?你那時候是不是和我睡過?然後我懷上了天天?淩旭覺得問不出口,最後只是抱緊了淩易,說:算了,沒什麼。

淩易手指反復撫摸著他的臉。

淩旭從他肩上抬起頭來,安靜與他對視了片刻,隨後吻住了他的嘴唇。

這個親吻很安靜,其實從一開始到現在的對話,他們的聲音都很小,害怕吵醒了天天。

淩易的吻落在他耳朵上的時候,輕聲問他:你去見邢穎峰,就說了這些?

淩旭動作稍微停頓住,他說:還說到了天天的媽媽。

淩易說:你說天天的媽媽已經去世了。

嗯,淩旭應道,所以說那些也沒有什麼意義。


淩易跟他說:以後就算要去單獨見他,也不用偷偷摸摸的。

淩旭輕聲道:我害怕你會不高興。

淩易沒有再說什麼,捏著他下頜問他:回去睡覺嗎?

淩旭抱著他,說:我還是和你睡吧。

本來今晚淩旭都打定主意陪著天天一起好好休息了,結果沒想到現在變成了這樣。他躺在酒店的床上,舒展著身體承受淩易的熱情,剛才有些空白的腦袋隨著體溫的攀升似乎又漸漸靈活起來,他閉上眼睛,想著如果天天真是他和淩易的孩子,他該高興嗎?好像不怎麼高興得起來,因為這意味著其中或許有一些隱瞞、一些欺騙,還有他自己難道是個怪物嗎?

如果是真的?那他會再有孩子嗎?

想到這裡,本來沉浸在快感之中的淩旭陡然抽離了,他感覺到體溫迅速下降,額頭的汗水也瞬間變成了冷汗。

他抑制住了把淩易推開的衝動,因為他知道他要是這個時候把淩易推開,淩易會記恨他一輩子的!好險好險!

淩旭聽到自己心臟跳得砰砰砰的。

淩易察覺到了他的分神,停下動作在他耳邊問道:怎麼?

他低沉的聲音刺激著淩旭的鼓膜,這對於淩旭來說幾乎是有些催情的效果,於是淩旭抬起手抱緊他,紅著臉說道:不要留在裡面。

平時淩旭並沒有這個習慣,他在床上跟淩易打打鬧鬧,一邊覺得害羞一邊又很放得開,這還是他第一次提出這種要求。

為什麼?淩易含著他的耳垂問他。

淩旭隨口應道:太晚了,不想起來洗澡。

淩易伸手撥弄著他的頭髮,應道:好。

後來淩旭就躺在淩易身邊睡著了,可是那晚睡得不怎麼好,他做了個夢。夢裡面太陽光很炙熱,他穿著短袖在大街上行走著,所有經過的行人都朝他的方向看過來,剛開始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後來低下頭才看到自己挺著個大肚子。

夢做到這個地方,淩旭就把自己給嚇醒了。

他睜開眼睛,緩緩坐了起來,抬手摸一把額頭的冷汗。

淩易睡嗎淺,他一動便醒了過來,手掌貼在他赤裸的後背上,摸到一手的汗,於是問道:做惡夢?

淩旭沒敢說那個夢的內容,只是點了點頭。

淩易坐起身,說:我去給你拿瓶水。

他出去外面客廳,拿了一瓶礦泉水回來遞給淩旭。

淩旭接過來喝了兩口,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幸好還很平坦。

這時天已經微微亮了,淩易坐在床邊,對他說道:我不知道你昨晚跟邢穎峰說了些什麼,既然你不想告訴我那就算了,不過你的精神狀態好像不太好,有什麼事情你想對我說我都願意聽。

淩旭伸出手來握著他的手,我知道。

上午大家陸陸續續起床,因為淩旭想讓天天多睡一會兒,所以他們是最後去吃早飯的。

吃完早飯,就在餐廳外面的一片大草坪裡面坐著喝茶曬太陽。

潘文紹嚷著要打牌,於是淩易、陶嘉翰、潘文紹、蕭世四個人一起玩牌。

陶嘉翰本來問邢穎峰要不要玩,邢穎峰說不了,他難得有機會那麼悠閒地坐下來曬曬太陽。

淩旭則一個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大多時候是在盯著天天發愣。

天天在草地上跑了一會兒,發現旁邊小賣鋪有賣氣球的,他跑過去看了很久,回來淩旭身邊問道:爸爸,能給我買氣球嗎?

淩旭盯著天天的臉,心裡想著:我生的?

天天看淩旭發愣,小手在他眼前晃晃,爸爸?

淩旭又心想:淩易的?

突然,邢穎峰在旁邊踢了一下他的椅子,淩旭。

淩旭猛然回過神來。

天天很擔心他,爸爸?

淩旭一聲,什麼事?

天天說:可以買氣球嗎?

淩旭反應過來,站起身拉著天天的手朝小賣部走去,好啊,買氣球。

他帶著天天去買了兩個氣球,然後就在小賣部旁邊那片草地上陪著天天玩。

過了一會兒,邢穎峰站了起來,朝著淩旭他們這個方向走過來。

淩易明顯看到了,這時該輪到他出牌,一瞬間他注意力有些無法集中,隨手丟出去一張牌。

陶嘉翰看到他出的牌,抬起頭來笑了笑說道:淩老闆心不在焉啊。

淩易也笑笑,說:願賭服輸。

邢穎峰走到淩旭身邊,看著天天手裡拿著氣球在草地上跑來跑去。

淩旭沉默了一下,突然輕聲說:我想要給天天和淩易做一個親子鑒定。

邢穎峰掏出煙遞給他,說道:你沒和他說清楚?

淩旭對他說:我需要先確定一些事情,不然我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你。

邢穎峰抽一口煙,說:我也建議你去弄清楚。不過你打算怎麼去做鑒定?背著淩易偷偷去?

淩旭說:我是這麼想的,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可能我還得自己跟天天再做一個鑒定吧?

只有在兩份鑒定同時證明了他們和天天的親子關係,他才能夠相信邢穎峰的話。

邢穎峰語氣裡聽不出來什麼感情色彩,他說:我下周就回部隊了,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可以給我打電話。

淩旭不禁轉頭朝他看過去,有些疑惑,我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嗎?

邢穎峰聽他這麼問,突然微笑了一下,那種感情如果有一天你能夠記起來,就一定會明白的。那是同甘共苦同心協力一起奮鬥的情誼,直到現在,邢穎峰對於淩旭退役的決定,依然是感到惋惜的,他想要和淩旭真正地一起上次戰場。

可是那些淩旭都不記得了,他看到邢穎峰的微笑,莫名有些嚮往,他覺得他可能忘記了一些痛苦的事情,可是也忘記了一些值得他記住的寶貴經歷。

反正謝謝你,淩旭說道。

邢穎峰咬著煙搖了搖頭,不用說這些,如果我幫不了你,找陶嘉翰也可以,我會跟他說的。

淩旭覺得自己大概怎麼也找不到陶嘉翰那裡去,要是讓淩易知道了,肯定會很生氣,無論如何,他還是再向邢穎峰道了一聲謝。

天天抓著氣球朝他們這邊跑過來,一把抱住了邢穎峰的長腿,抬起頭來喊爸爸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抱錯了人,連忙放開,轉過身去抱住淩旭。

淩旭將他抱起來,掏紙巾給他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水。

邢穎峰看著天天,對淩旭說:可以讓我抱抱天天嗎?他對天天有著特殊的情感。

淩旭當然沒有拒絕,他對天天說道:讓叔叔抱抱你。

天天卻有些害羞,轉過頭來看著淩旭沒有說話。

淩旭知道他這是沒有拒絕的意思,於是抱著天天遞給了邢穎峰。

邢穎峰伸手接住,嗯?一聲,說:變得這麼沉了。

天天一隻手繞過他的肩膀,低著頭沒說話。

邢穎峰說:以前還是個小不點兒,我一抱就哭,結果一眨眼都那麼大了,天天,還記得乾爹嗎?

淩旭聽到他說這句話都挺驚訝,說道:你是天天乾爹?

邢穎峰說:是啊,你說要把天天給我當乾兒子的。

說完,他雙手抱著天天把他給舉高,因為他手臂很有力量,所以可以把天天給拋得很高,在他落下來的時候又接住。

天天興奮得哈哈大笑起來,尖叫聲不斷。

淩旭站在旁邊看著邢穎峰逗天天玩,忍不住心情也好了起來。

潘文紹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轉回來時看到淩易正在專心致志看手上的牌,他於是對陶嘉翰說道:你兄弟跟小孩子還玩得挺好的,淩易那個寶貝侄子每次見到我就躲。

淩易扔出一張牌,那是你得罪他了。

潘文紹笑笑,小孩子脾氣那麼大。

陶嘉翰看起來動作顯得漫不經心,說道:小孩子最記仇了。

天天跟邢穎峰瘋了很久,臉蛋通紅朝淩易跑過來,伯伯我要喝水。

淩易伸手把他抱在膝蓋上坐著,端起茶杯吹了吹遞給他。

天天抱著杯子,低下頭喝了一大口,喝到嘴裡的茶葉本來想吐回杯子裡,可是看了一眼淩易,又偷偷用手指頭拈出來丟在了草地上。

淩易溫和地摸摸他的頭。

他從淩易腿上跳下來,再次朝著淩旭他們那個方向跑去,嘴裡還喊著:邢叔叔!

潘文紹拿牌擋著臉笑,說:有人要吃醋了。

淩易把手裡的牌丟下來,面無表情地回應他:有人該掏錢了。

57

從溫泉酒店離開告別的時候,天天對邢穎峰的稱呼已經從邢叔叔升級到了乾爹。

乾爹?聽起來倒是比伯伯顯得更加親密。

回去的路上,淩易他們依然搭乘潘文紹的車,天天心情很好,不願意坐在淩易和淩旭中間,而是要靠著窗戶坐,看外面的風景。

車一路開,他一路哼著歌。

潘文紹轉過頭去逗他:天天,心情這麼好啊?

天天竟然還回答他了一聲:嗯。

淩易朝天天看去,問他:乾爹很好?

天天笑著點頭。

淩易問完,就沒有再說什麼了。

淩旭一隻手撐著頭一路沉默,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後來天天就在車上睡著了。

下車的時候,是淩易把他給抱下來的。

潘文紹問他們要不要一起吃了晚飯再回去。

淩易說:算了,天天太累了,回去隨便吃點什麼吧。

潘文紹於是說好,揮了揮手讓蕭世開車。

回到家裡,淩易把天天給放在沙發上面,拿了張小毯子過來給他搭在身上。

晚飯是淩旭在廚房裡面煮麵條吃,淩易從冰箱裡面拿了菜葉出來清洗,把掰開的白菜葉子在自來水下面一片片沖洗乾淨,淩易甩了甩手上的水,說:我先去喊天天起來吧,等會兒要吃飯了。

淩旭剛把麵條扔進水裡,點了點頭說:好。

淩易走到沙發旁邊坐下,輕輕喊道:天天。

天天緩緩睜開眼睛,說:伯伯。他這一聲喊得不怎麼清楚,聽起來更像是爸爸。

淩易手指撫摸著他柔軟的頭髮,要吃晚飯了。

天天抬起手揉眼睛,張開嘴打了個哈欠,點點頭。

淩易抱他起來,他雙手自然而然地環過淩易的肩膀。

突然,淩易問他:乾爹好還是伯伯好?

天天愣了一下,因為淩易問得一本正經的,讓他短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朝淩易看去,說道:“……伯伯好。

淩易竟然笑了笑,對他說:你猶豫了。

天天並不是猶豫,不過是愣了愣而已,他與邢穎峰相處時間畢竟太短,無論如何也是無法超過他對淩易的感情的。

沒有,於是天天否認了,伯伯好,好很多,他說。

淩易只是笑,拍一下他的臉,說:去吃飯了。

吃完晚飯,淩旭見淩易帶著天天去洗澡,於是自己鑽進了書房裡去上網。

洗澡的時候,天天突然用滿是泡沫的頭頂去蹭了一下淩易的脖子。看到淩易的脖子上被蹭到了白色泡沫,他微微低著頭笑了笑。

淩易兩手都是泡沫,也沒有去擦自己脖子,只是用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調皮嗎?

天天的鼻子被他沾滿泡沫,卻依然笑著,他說:我最喜歡伯伯了,除了爸爸,就是喜歡伯伯。

淩易這才意識到,天天到現在還惦記著他吃飯之前跟他說的那句話,這是天天在向他表示親昵。

他用雙手輕輕抹開天天臉上的泡沫,湊過去在他額頭和鼻子上都親了一下,然後說道:伯伯也喜歡你。

給天天洗完澡,把他用浴巾裹起來抱到床上,然後淩易去櫃子裡給他找衣服。

時間還有些早,天天想要看會兒電視。

之後淩易走到書房門口,抬起手敲了一下打開的房門,天天洗完澡了。

淩旭立即關掉了一個頁面,對淩易說道:哦,那你先去洗吧。

淩易注意到了他的動作,什麼都沒說,轉身朝衛生間走去。

後來淩旭去洗澡的時候,淩易坐在電腦前面,點開流覽器的流覽記錄,卻發現一片空白。淩旭把他剛才的流覽記錄全部給刪除乾淨了。

淩易靜靜坐了一會兒,拿起手機給何光華打了個電話:已經刪除的流覽記錄可以找回嗎?

何光華也不太清楚,說道:我問一下技術部門吧。

淩易卻說道:算了,不用。

掛斷了電話,他點滑鼠把頁面關了。

靜靜坐了一會兒,淩易打算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他和淩旭之間出現了一些隔閡,到現在為止,他還並不清楚橫在他們中間令淩旭耿耿於懷的隔閡到底是什麼。

最大的可能還是那天晚上淩旭去見邢穎峰,聽他說過些什麼話,也許是跟淩旭這些年來的經歷有關,也許是跟那一年淩旭回來之後兩個人之間發生的事情有關。

淩易也需要做一些決定,因為他不清楚淩旭到底知道了些什麼,也不清楚自己該說到哪個地步。說實話,對於淩旭他總是躊躇不前,他的自信在當年淩旭的一去不復返之後,就已經被耗盡了。

然而令淩易有些意外的,那天晚上淩旭卻表現得很積極主動。

甚至在淩易還在看書的時候,淩旭就已經過去取下他的眼鏡,說道:哥,別看了。

你要幹嘛?淩易問他。


淩旭側躺在他身邊,一隻手撐著腦袋,伸出腳在他腿上磨蹭了一下。

淩易直白地問道:你是在勾引我嗎?

淩旭的腳從他小腿已經磨蹭到了膝蓋,再往上姿勢就有些彆扭了。

淩易把書放在一邊,伸手抓住他的腿,還沒說話就被淩旭推開了他的手,說道:別動,讓我來。

聽到他這麼說,於是淩易真的不動了,想要看他能夠做到哪種地步。

淩旭撐著翻身坐在淩易的腰上,動作溫和地親吻他的嘴唇,然後緩緩往下,拉開他睡衣的扣子,舔吻著他的胸膛,最後輕輕拉下他的睡褲,在他腿間埋下頭去。

意識到淩旭想要做什麼的淩易並沒有阻止他,他稍微有些詫異,因為他覺得他們之間有事情沒有坦白,以現在淩旭的情緒是不會想要做這種事情的。

可是淩旭卻以一種挑逗的姿態做了,淩易仰著頭深呼吸,因為抑制不住的快感,手指插進了淩旭的頭髮裡面。

淩旭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從淩易腿間抬起頭來,雖然淩易拉了他一下想讓他離開,可是淩旭卻讓淩易釋放在了他的嘴裡。

那之後他抬起頭,下床朝衛生間走去。

衛生間傳來嘩嘩的水聲,淩易以為他是在漱口,但是淩旭不過是把水龍頭放開,然後拿了張衛生紙把淩易的精液吐進去,找了個淩易不會注意到的角落藏起來。

他查了一個晚上,在淩易給天天洗澡的時候還打電話過去諮詢過鑒定機構,對方告訴他用精液或者血液都可以進行親子鑒定。

要給淩易抽血不容易,要淩易的精液,對淩旭來說簡直就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他站在水池前面漱了漱口,隨後把水拍在臉上降溫,抬起頭來時,看到鏡子裡的自己依然雙頰緋紅。

淩易的腳步聲朝著衛生間走了過來,在門口問他:怎麼?沒事吧?他以為淩旭多少有些心裡抗拒。

淩旭卻說道:沒事。

淩易走過來一隻手繞過他的腰從他身後抱住他,一隻手捏著他下頜讓他抬頭。

淩旭從鏡子裡面看到了他們兩個的臉,他看到淩易在親吻他的耳朵。平時的親吻只不過是一種觸覺,如今突然添加了視覺衝擊,淩旭瞬間臉漲得更紅了。

斷斷續續地纏綿親吻,淩易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有事情要跟哥哥說。

淩旭覺得自己身體好像顫抖了一下,因為淩易即便是做愛的時候,也很少這樣跟他說話,他因為淩易嘴裡的哥哥兩個字而興奮了起來。

淩易繼續說道:哥哥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

淩旭伸手抓住淩易的手,挪到唇邊,吻了下去。

第二天中午,淩旭沒有休息,加班把該自己做的事情做完了,然後下午抽了個空去幼稚園把天天接出來。

他要帶天天去找一個鑒定機構做親自鑒定。

在打聽了鑒定的價格之後,他決定等天天和淩易的結果出來了再考慮做不做自己和天天之間的鑒定。

因為如果天天並不是淩易的孩子,他覺得他和天天之間的關係完全不需要懷疑,這個錢就可以省下來了;但是如果證實了天天是淩易的兒子,那他和天天之間的關係就顯得很重要了。

天天對於淩旭這麼早就把他從幼稚園接出來感到很奇怪,他被淩旭一邊牽著走,一邊問道:爸爸,我們去哪裡?

淩旭早就想好了托詞:去給你檢查身體。

天天奇怪道:為什麼要檢查身體?

淩旭說:你幼稚園要畢業了,上小學報名需要體檢報告的。

哦,天天很輕易地相信了。


過了一會兒,他們上了計程車,淩旭想起了又說道:你今天去檢查身體的事情,千萬不要告訴伯伯啊。

天天說:為什麼啊?

淩旭想了想,跟他說:說了怕伯伯會擔心你的身體啊。

天天安靜了一會兒,仰起頭問淩旭:我生病了嗎?

……”淩旭被他追問得有些語塞,想了一會兒才說,沒有生病,不過去醫院總是會讓人覺得害怕的嘛,伯伯那個人又膽小,咱們不要跟他提起了。


天天這才點了點頭,說:那好吧。

帶著天天去了事先聯繫好的鑒定中心,他把收集到的淩易的精液交給他們,又讓人給天天取了口腔拭子。

鑒定機構的人也配合淩旭,告訴天天這是在給他檢查口腔裡的細菌。

填完申請表格,交了鑒定費用,對方告訴淩旭需要半個月左右時間能夠出結果。

淩旭深吸一口氣,應道:好,我知道了。

半個月,這半個月的時間,邢穎峰休假結束返回了部隊。他本來說走之前再跟淩旭見上一面的,結果因為別的事情耽誤了,最後還是沒能見上面。

邢穎嫻給淩旭打了個電話道歉:我哥哥告訴我了,他說你知道了。

提到這個淩旭多少有些惱火,不過沒沖著邢穎嫻發脾氣,你幹嘛要騙我?

邢穎嫻說:我喜歡你啊,你當年寧肯帶著天天離開,都不願意接受我。

淩旭心想,那時候邢穎嫻才多大一點,自己怎麼想也不可能接受她吧?現在就更不可能了,不過考慮到邢穎峰,淩旭還是對她說道:你要知道你差點沒嚇死我!沒有下次了啊,再這麼玩兒我絕對不原諒你。

好嘛,邢穎嫻委委屈屈的說,那你現在考慮過我——”

沒考慮,淩旭想也不想打斷她,我們不可能的。


邢穎嫻其實過了這麼多年再接觸到淩旭,覺得跟她想像中那個她喜歡的許久的淩旭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委屈過後,好像也沒有太多遺憾,她說:不可能就算了!反正你都變了。

在聽到她這句話之後,淩旭微微一愣,想說不是現在的他變了,而是過去的那個他變了才對。現在的自己不才該是本來的自己嗎?

可是邢穎嫻已經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了,對他說:再見!之後就毫不遲疑地把電話掛了。

淩旭拿著手機默默待了一會兒,給邢穎嫻發短信,讓她需要幫助的時候給自己打電話。

58

最近這兩天,淩旭覺得蛋糕店裡的生意似乎有點好。

因為店裡包括提拉米蘇、焦糖布丁在內的小蛋糕總是賣得很快,往往在他們下午下班之前就賣完了。

這些精緻的蛋糕大都是淩旭做的,因為之前劉桐右手有點燙傷,不太能做細緻的工作。

米蘇莊園的提拉米蘇和焦糖布丁味道很好的口碑,在淩旭他們都不知道的時候逐漸傳了出去,這個地址稍微有些偏僻,門面也不大的小麵包店在這個城市突然有了些名氣。

滋味甜美外加上外觀精緻,這就是大多數人對蛋糕的要求了。

淩旭雖然在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鑒定結果,該自己做的事情還是堅持做得很好。

在休息的時候,劉桐曾經跟他說過,覺得他又有了點以前的勁頭。

以前的勁頭?淩旭不明白,以前是怎麼樣的?

劉桐說:以前就是很認真很努力的樣子。

淩旭幻想著自己應該有的樣子。

劉桐繼續說道:不過對這個工作可能並不是真心喜歡吧,不像現在。

淩旭微微愣了一下,因為劉桐說他是真心喜歡這個工作,他認真想了想,或許多少有點吧,每次做出來的東西如果淩易和天天說好吃,他都會很有成就感。

真心喜歡自己正在做的工作,本來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過去覺得半個月的時間總是一晃而過,而這一次的半個月卻似乎等了很久很久。

久到淩旭的培訓課程終於結束,他從培訓學校拿到了證書,開始更多地琢磨起花式創新和味道起來。

那天他接到了鑒定機構的電話,讓他去拿鑒定結果。

他深吸一口氣,想要緩解焦躁的情緒,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奏效。

鑒定結果是他一個人去拿的,打車到鑒定機構,向工作人員出示證據和收據,對方讓他稍等,過了一會兒把他的那份鑒定證書取了出來。

他拿著鑒定證書安靜了幾秒,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一些,才翻開來看。

那份證書上似乎寫了很多東西,前面的他看不明白,只是草草掃一眼,翻到最後看到了那個結果,愣了片刻,問工作人員:這是確定了他們是親生父子的意思嗎?

工作人員聞言伸手把鑒定書拿過來看上一眼,對他說:是的。

——”淩旭大腦短暫的空白,他說,謝謝你。


工作人員有些奇怪地看他,因為一般來說,得到了肯定的鑒定結果,作為父方都會比較高興,這麼失魂落魄的倒還是第一次見到。

淩旭拿著鑒定書從鑒定書出來,站在大街邊上突然有些茫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已經完全不明白了。

或許還有最後一線的希望,讓他可以否定邢穎峰所謂的事實。

他帶著天天去做了一次鑒定。

等待結果的日子比上一次更加難熬,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希望得到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如果天天不是他的兒子而是淩易的,那對他來說應該是世界上最傷心的事情;可是如果天天是他和淩易的,那對他來說恐怕是世界上最難以接受的事情,無論如何都很揪心。

晚上,淩旭背靠著牆壁,坐在陽臺上抽煙。

淩易拉開陽臺的門,站在門邊上看著他:怎麼了?

淩旭仰起頭,看著淩易的臉,搖搖頭沒說什麼。

淩易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別坐地上,地上涼。

不知不覺好像就已經是深秋了,他失去記憶的時候,夏天才開始不久,而等到冬天到來的時候,就差不多半年了。

半年時間過去,那些失去的記憶還能找回來嗎?

米蘇莊園的生意越來越好,甚至在每天掐著點提拉米蘇剛剛擺出去的時候,還有些年輕人會來排隊。

不知道哪個女孩子在排隊的時候偷拍了一張淩旭在裱花間裡面給生日蛋糕裱花的照片,放到了網路上面,最帥麵包師的名號就這麼流傳了出去。其實真要說是最帥當然說不上,不過認真的男人可能是顯得特別的帥氣,之後來米蘇莊園買蛋糕的女孩子,總是會時不時偷拍幾張淩旭的照片,還有主動要求跟他合影的。

而最帥麵包師在鑒定結果出來的那天下午請了假,去鑒定所取他和天天的鑒定結果。

這一回淩旭老練了許多,拿到鑒定結果之後直接翻到了最後,看一眼就面無表情地站起來道謝然後離開。

一邊往電梯方向走去,淩旭一邊聽到自己的心臟每走一步就跳得越發厲害,這個結果他並不意外,但是不等於他就那麼容易接受。

邢穎峰沒有騙他,天天果然是他和淩易的孩子,雖然淩旭覺得這簡直相當於都市怪談一般的存在,可是鑒定結果都拿在手上了,他不得不相信科學。

他和淩易的孩子!他和淩易的孩子!

站在電梯裡面,淩旭腦袋裡一時間想了太多東西,他甚至覺得有點發暈,他在想他是個怪物嗎?一個男人怎麼可能生孩子?還是說其實他只有外表是男的,內在其實是個女人?那他怎麼去當兵的?

還有,鑒定結果證實了天天是他和淩易的兒子,萬一不是他生的,而是淩易生的呢?

這好像更不可能吧?

淩旭從鑒定所大門出來的瞬間,猛然間停住腳步,因為他看到了站在路邊的淩易。淩易不會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裡,顯然是知道他進去了,而在這裡等著他的。

怔愣了兩秒左右,在淩易說話之前,淩旭竟然轉身就朝著前面跑去。

淩旭!淩易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跑,只能朝著他追上去。

淩旭的速度很快,他都沒有想明白自己在跑什麼,可是這個時候,他什麼話也不想跟淩易說。很快跑過一條街道,沖向轉角的地方,剛開始淩旭還能夠聽到淩易追在後面的腳步聲,可是後來他就聽不到。

以為已經甩開了淩易,他打算轉過這個街角從旁邊那條街離開,可就在這個時候,淩旭聽到一陣急促的刹車聲音,他頓時心裡一緊,停下腳步轉過身去。

路邊一輛小汽車擦著一輛電動車停了下來,司機拉開門正在大聲地責駡騎車的人。

而就在他停下來之後,淩易已經追到了他身後,拉住他的手臂,微微喘著氣說道:你跑什麼?

淩旭是個不太會掩飾自己情緒的人,雖然從他那次在溫泉酒店跟邢穎峰接觸過後就一直有些不對勁,可是最近更是表現得明顯。淩易不止一次見到過他在發愣,有時候盯著天天發愣,有時候是盯著自己發愣。

之所以找人查淩旭的行蹤,是因為淩易想知道他是不是又去和邢穎峰見面了,但是淩易沒料到淩旭會來這種鑒定機構。

來這裡做鑒定?為什麼?給誰做?

淩易也想不明白,除非淩旭在懷疑他自己和天天之間的血緣關係,或許淩旭的心不在焉,是因為邢穎峰告訴了他,天天可能並不是他的孩子?

這些不過是淩易的猜測罷了,他在這裡等待淩旭出來,只是希望淩旭不要所有的事情都瞞著他。

可是他沒料到淩旭會一見到他的面就跑了。

抓住淩旭,淩易從他手裡搶過來那份鑒定報告,打開來看到鑒定人的名字之後,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後去翻結果。

看完結果,淩易手裡拿著鑒定書,你懷疑天天不是你的兒子?

淩旭伸手扯了一下頭髮,天天是我的兒子。

淩易晃了晃手裡的鑒定書,那這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要來做這個鑒定?

淩旭看了一眼他手裡的鑒定書,然後又抬頭看著他的臉,突然靠近他一步,伸手抓住他的衣服,湊近他耳邊問道:六年前,我回來探望爸爸,我們是不是已經上過床了?

淩易微怔。

這是鬧市的街道,周圍人來人往,他們兩個的動作過於親密,看起來有些奇怪,惹得不少人都多看了他們一眼。

淩易沒料到淩旭會問這個問題,因為這件事情只有他們兩個知道,而現在的淩旭會這麼問,唯一的可能就是當年的他把這件事告訴了邢穎峰。

邢穎峰告訴你的?淩易壓抑著聲音問道,他沒有想到邢穎峰和淩旭之間的關係會好到這種地步。

淩旭搖頭,不,他不知道。

淩易看著他:你記起來了?

淩旭依然搖頭。

淩旭?淩易一隻手捏著他後頸,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那麼問?我說過了,有事情告訴哥哥,你沒必要瞞著我。

淩旭大口地呼吸著,似乎是因為緊張,他的胸口激烈起伏,茫然無措地朝著左右看了一看,隨後靠近淩易的耳邊,輕聲說道:天天是你的兒子。

不管是淩旭也好,淩易也好,在那一瞬間都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時間停滯的感覺,好像忘記了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周圍熙攘來往的行人也都看不見他們的蹤影。

淩易沒有明白淩旭的意思,他第一反應是淩旭以為天天是他和女人生的孩子,他想不沒想便開口否認了,不可能。

而且那份鑒定書上不是清清楚楚寫明瞭淩旭和天天之間的父子關係嗎?

淩旭在搖頭,他說:我做了鑒定的,天天真的是你的兒子。

淩易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他對淩旭說:你到底在說什麼?

這時,陪著淩易一起過來的司機將車開到他們身邊,輕輕按了一下喇叭,因為這裡不能長時間停車,已經有交警過來附近了。

淩易轉頭看一眼熱鬧的街道,覺得這也不是適合說話的地方,他拉著淩旭的手腕,跟我上車。

他拉著淩旭上了車,然後讓司機開車。

車上有司機,剛才的那些話無論是淩易也好,淩旭也好,都沒有辦法直白地說出口。

淩易只能問道:剛才你說的是真的?

淩旭垂著頭,尚且沉浸在自己可能是個怪物的驚惶和痛苦之中,他說:是的。

淩易轉過頭去看他,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你覺得有可能嗎?你那份鑒定書又是什麼意思?

淩旭說道:都沒錯,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什麼都是真的?

天天是他的兒子是真的,是淩旭的兒子也是真的?為什麼要提到六年前那一晚?既然沒有人知道,現在的淩旭又怎麼會知道?

淩易突然想到一個近乎荒誕的可能性,那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可是現在卻在淩旭不清不楚地表述下面,讓他覺得或許可能是真的?

他伸出手去抓住了淩旭的手臂,這個過程中,淩易察覺自己的手竟然有些微微顫抖,而握住淩旭手臂的時候,他又很用力,淩旭低下頭去看了一眼他的手。

有一天如果有人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有鬼,你會信嗎?

相信大多數的人都不會相信。

可是如果當你摯愛的親人去世,卻有人告訴你,他看到了你親人的靈魂回來探望你,也許你就不會否認得那麼迅速,而會盼望那個至親的人是或許是真的放不下你,回來看你了。

現在的淩易,多少有些這種心態。

在關係到自己的時候,他無法很冷靜地去判別思考,而是開始不顧一切地希望那是真實的。

59

這個時間已經不早了,淩易並不打算再返回公司,而是直接讓司機去接天天。

淩易其實更想要立即回家去讓淩旭給他看那一份鑒定書,可是畢竟不能夠把天天扔下不管,所以無論有多急迫的心情,在這一刻都不得不暫時放下。

只是淩旭感覺到淩易的手一直微微有些顫抖。

他們兩個的情緒都很不鎮定,卻又不得不在這一刻壓抑下來。

淩易一隻手抵在嘴唇旁邊,沉默地看著車窗外面,有些話他沒有說下去,不知道為什麼,他在這一刻竟然有些膽怯了,他害怕繼續追問下去,淩旭會告訴他剛才他的想法是錯的,是他誤會了什麼。

在開車朝幼稚園去的路上,淩易一直在調整著呼吸,他告訴自己要先冷靜下來。

而坐在旁邊的淩旭卻依然沉浸在一片茫然之中,他在想自己到底是怎麼把一個孩子給生出來的,是他不正常嗎?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直到在幼稚園接到天天,淩旭還在發愣。

淩易下車過去從老師手裡接過天天,一把抱了起來。

天天給老師揮揮手說了再見,然後被淩易抱著朝停車的地方走去。他覺得淩易好像抱他抱得特別得緊,都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於是微微掙扎了一下,天天有些奇怪地喚道:伯伯?

淩易停下了腳步,看著他。

天天臉上的五官輪廓都能看得到他的影子,如果是熟悉的人可能還不覺得,如果是陌生人看來,倒真是一眼看去就是親父子的模樣。

他不是沒有疑惑過,不過不會有那種離奇的想法罷了,也相信自己不可能跟女人生育有小孩,所以從來不去懷疑什麼。

可是現在,看著天天的小臉,淩易情緒突然有些激動,他閉著眼睛把額頭抵在天天的額頭上,輕輕喊他的名字。

天天不知道淩易這是怎麼了,於是也閉上眼睛乖巧地抵著他的額頭,說:我們回家嗎?

淩易應道:嗯,回家。

直到淩易拉開車門抱著天天上車,淩旭才猛然回過神來。

天天見到淩旭竟然也在車上很驚喜,爸爸你怎麼來了?

淩旭一聲,說:爸爸來接你放學啊。

天天掙扎著要坐在兩個人中間,一隻手拉著淩易,一隻手拉著淩旭,很開心地說:爸爸和伯伯一起接我放學。

淩旭笑了笑沒有說話,他看到淩易伸手抱緊天天,低下頭在天天的頭頂親了親。

在那時候,淩旭心想,如果淩易不是那麼情感內斂的人,抱著天天哭起來也是有可能的。

天天是淩易的孩子。

而這時的天天也感覺到了淩易對他特別的親熱,他抓著淩易的手,想了想又偏過頭去靠在淩易的手臂上,在嘴裡鼓起氣,發出聲音:————”

淩易微笑一下,伸手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臉,然後手掌貼在他臉上一直沒有離開。

回到家裡,淩易也是抱著天天上樓的,他給天天把電視打開,對他說:你先看會兒電視,我們晚點再吃晚飯好嗎?

天天應道:好。

隨後,淩易便對淩旭說道:你跟我進來。

進去房間,淩易把門關上,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語氣稍微平靜一些,說道:鑒定書呢?

淩旭背靠著門站著,沉默片刻,說:我去拿。

回到自己那個挺久沒人睡的房間,淩旭把他收在櫃子裡的那份淩易和天天的親子鑒定證明取了出來,然後走進淩易的房間裡,仔細把門鎖上,把鑒定書遞給他。

淩易翻開鑒定書的動作有些大,因為這樣他才能讓自己的手不顫抖,他翻到結論那一頁,盯著最後短短一行的結論看了許久。

淩旭依然是靠在門背後,因為心裡的焦躁,而不斷地用後背輕輕撞著門,他注意到淩易的眼睛紅了。

淩易似乎是花了很長時間才看完了這份鑒定,他坐在床邊,手裡緊緊捏著鑒定書垂落在身側,抬起頭來對淩旭說道:淩旭你過來。

淩旭似乎有些遲疑,他看了淩易一會兒,才緩緩走到床邊,卻被淩易突然抓住了手腕,拉倒在了床上,淩易翻身壓在他身上,雙臂撐在他頭兩側,對他說: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你不跟我說?

感覺到這個姿勢被壓制得太難受,淩旭嘗試著想要撐著坐起來,可是淩易卻固執地不肯鬆開他,於是他只能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不記得了,難道不該是你告訴我怎麼回事嗎?

淩易呼吸有些重,他在調整著情緒,為什麼你會懷孕?

淩旭覺得有些難堪,他用力一把推開淩易坐了起來,說道:我怎麼知道?我是個怪物吧!

淩易卻從他身側用力抱住了他,粗重的呼吸拍打在他脖子上,他說: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淩旭,你知道你和天天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嗎?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嗎?

淩旭知道,因為在他印象中,就從來沒有見過淩易的情緒有這麼大的波動。

而淩易卻在努力回憶,他想起了那一年他在拜祭父親的時候偶遇淩旭,當時淩旭身邊就已經帶著天天了,那個時候淩旭對他說自己已經結婚了,他便默認為天天是淩旭與他妻子的孩子,那時候他是什麼態度?好像很冷淡?因為他從來不會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別人的面前,哪怕是淩旭也不行。

淩旭退伍,或許就是因為有了天天而迫不得已的選擇,他這麼多年居無定所,在小蛋糕店給人打工,也是因為他一個人帶著天天,所以日子才會過得那麼不容易。

否則今天的淩旭,或許會像邢穎峰那般,活得驕傲而自在。

情緒激烈的淩易讓淩旭感到心軟了,他伸手回抱住他,說:六年前的事情你為什麼要瞞著我?

淩易沉默了一下,輕聲說道:對不起。

他有很多對不起要說,如果他不是那麼的堅持自己的驕傲,那麼淩旭和天天是不是可以更早地回到他身邊過上更好的生活?

如果淩旭沒有失憶,如果淩旭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來找他,那麼他是不是就永遠跟淩旭錯過了,也不會知道天天是他的孩子這個事實?

想到這裡,淩易竟然覺得後怕起來,他將淩旭抱得更緊,一刻都不捨得鬆開。

而對於六年前的事情,淩旭倒並沒有真心想要追究,他那麼喜歡淩易,那時候兩個人肯定也是兩廂情願的,雖然淩易瞞著沒有說,可他並不認為自己有刨根問底的必要,至於後來為什麼他那麼多年不跟淩易聯繫,現在他也沒有心思去細想,他最為糾結的,無非還是他怎麼可能生出來天天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哥,淩旭喊著淩易,我是個男人沒錯吧?

他如果不是男人,去當兵都不會被發現嗎?

淩易對他說:你是個男人。

淩旭想不明白,那你說我怎麼可能會生出天天來呢?他為此甚至上網去查過,即便他有個雙胞胎姐妹,那也是異卵雙胞胎,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dna遺傳序列,所以這個鑒定的結果就是告訴他,天天的染色體,一半來源於他,一半來源於淩易,邢穎峰沒有騙他,天天是他生的。

而他的疑問同樣也是淩易的疑問,即便現在淩易的心情被別的情緒佔領了,他還是會顧及淩旭的想法,他說:要不我帶你去找人做個檢查?

淩旭反應很大:我不要!

淩易連忙說道:好,不要就不去了。

淩旭聽到他這麼寵溺的口氣,從他肩上抬起頭來,說道:哥,你別這麼跟我說話,感覺太奇怪了,好像我突然就變成了一個女人一樣。

淩易有些好笑,他抱著淩旭將他的頭按在自己肩上,之所以突然軟了語氣,是因為淩易覺得對淩旭有些愧疚。其實在他看來,當年兩個人兩廂情願,也是淩旭自己要堅決離開不肯再見他,可是畢竟淩旭因為天天的緣故受了不少的苦,他並沒有把淩旭當做女人看待,不過是自己心愛的人因為自己受苦,他不可能一點都不難受。

而且他們竟然有了天天,這很奇妙。

他本來以為自己永遠不可能有孩子了。一開始他也為了淩旭結婚生子的事情而感到介意,甚至從內心來說是不怎麼願意接納天天這個孩子的。可是相處日久,淩易跟天天之間自然而然產生了感情,他認為既然他和淩旭不會有孩子,那麼有一個天天其實也不錯,他願意把天天當做自己的親生孩子對待。

現在告訴他天天其實是他和淩旭的孩子,就好像是從天而降的巨大驚喜,直接一下就能把人砸暈。

他沒暈,他只是努力抑制住激動的情緒,因為淩旭自己都還是個小孩子,他必須要比淩旭更沉著冷靜地面對這件事情。

兩個人在房間裡待得久了,天天終於沉不住氣,走到房門前嘗試著輕輕敲了一下門。

他先是敲了一下,沒有反應又敲第二下,小聲喊道:爸爸?

過了一會兒,淩易過來打開了房門,在他面前蹲下來,說:為什麼要這麼小聲喊爸爸?

天天說:我怕你們在說話,可以吃飯了嗎?我好餓啊。

淩易將他抱起來,額頭在他脖子上蹭了蹭,說:好啊,馬上就去吃飯,你想吃什麼?

天天看了一會兒淩易沒有說話。

淩易問他:怎麼不說話?

天天突然笑了一下,他說:伯伯你今天好黏人。

淩易笑著對他說:以後伯伯都這麼黏人,你會討厭伯伯嗎?

天天搖頭,我喜歡伯伯。

淩易對天天說:我也喜歡你,我的寶貝。

那天晚上帶天天出去吃了飯回來,淩易抽空給陶嘉翰打了個電話,要到了邢穎峰的聯繫方式。這是第一次,淩易想要把那些日子淩旭到底是怎麼過的,打聽得清清楚楚。

60

然而那天晚上淩易沒能聯繫上邢穎峰,不知道是有特別訓練還是出任務去了。

睡覺的時候,淩易給天天洗完澡把他抱回了自己房間,說:晚上跟伯伯一起睡好嗎?

天天點頭,不過又悄悄問道:爸爸呢?

淩易告訴他:爸爸也一起睡。

聽他這麼說天天就開心了,說:好啊。

淩旭整個人其實還是恍惚的,他總是有一種似夢非夢的感覺。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因為天天是他和淩易的孩子,對他來說應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因為他那麼喜歡淩易;可是他還是不能接受天天是他自己生的,如果是淩易生的就好了。

天天睡在了淩易和淩旭的中間,他稍微有些興奮,因為現在他已經很少有機會能和淩旭一起睡覺了,更不要說淩易。

他翻來翻去,一會兒面對著淩易,一會兒又轉過頭去看著淩旭。

淩易手裡拿著本書,但是基本上就沒有看上幾眼,他的注意力一直落在天天身上,看到天天翻來翻去,便會伸手幫他把被子拉來蓋住肩膀,讓他別著涼了。

玩了一會兒,天天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淩易問他:累了嗎?累了就睡覺吧。

天天點點頭,閉上眼睛的時候不自覺朝著淩旭身邊貼近了。

淩旭這才恍然回過神來,伸手摸一下天天的頭。

天天滿足地在淩易和淩旭中間躺著睡了過去。

等到天天睡著,淩旭才輕聲問淩易:要不要把他抱回去?

不要了,淩易看著天天,彎下腰吻了一下孩子的額頭,就讓他睡在這裡吧。


淩旭應道:哦。

淩旭,淩易注意到淩旭的情緒,他對他說道,要聊聊嗎?有些話說出來,總是好過一個人胡思亂想的。


淩旭說:有什麼可聊的。他不太願意去提起這個問題,這意味著他的身體可能並不正常,但是他又懼怕去檢查到底是哪裡不正常。

淩易沉聲道:淩旭。

聽到淩易語氣變得嚴肅,淩旭轉過頭去看他,喊道:——”他想要靠近一些,但是中間又隔著個天天,於是乾脆起身小心從天天身上翻過去,然後跨坐在淩易腿上。

他雙臂抱在胸前,擺出要傾談的姿態來,你難道不覺得這太不正常了?他覺得淩易的反應太過於淡定,這不應該是這麼不淡定的事情。

淩易對他說:我更寧願從好的地方去想。

你難道不覺得我是個怪物?淩旭問他。


淩易伸手摸了摸他的臉,你是我弟弟,你不是怪物。

淩旭放下了抱在胸前的雙手,改作了捏住自己雙腳的腳踝,他說:為什麼你不能給我生一個孩子?

淩易說道:別胡鬧了,你對於生下天天這件事真的很耿耿於懷?

淩旭深吸一口氣,他說:我不知道。

淩易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他說:我很開心。我知道你或許會覺得這對於你來說不公平,但是我想不是誰給誰生孩子的問題,你的那些痛苦如果可以我也願意幫你承受,就算什麼人認為我是個怪物我也覺得無所謂,重要的是天天是我們的孩子。

淩旭目光落在旁邊的檯燈上,似乎在想著什麼。

淩易繼續說:我問你,如果能生孩子和失去天天,讓你選一樣,你會選哪個?

淩旭一愣,隨即說道:當然不能沒有天天。

淩易聞言微笑一下,那就是了,老天爺給你的禮物,你還不謝謝他,有什麼可喪氣的?

淩旭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隨後探過身去抱住淩易,說:反正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淩易拍著他的後背安撫他,不會有任何人知道的。

淩旭一聲,片刻後問道:那天天呢?

淩易沉默了。

其實淩旭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天天,或許應該告訴,不然天天會一直以為自己沒有媽媽,比別的孩子都要可憐,可是如果告訴了他,那他知道自己的媽媽竟然就是自己的爸爸,又不知道會不會陷入混亂。

淩易這時說道:如果要告訴他就儘早。

趁他現在還小,懵懂的時候反而無論告訴他什麼他都容易接受,一旦到了懂事的年紀,他可能就會更加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哪怕他現在是半懵半懂的,只要他接受了,等他以後長大就會逐漸變得明白起來。

不用很嚴肅很正經地說,淩易告訴他,免得讓他覺得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淩旭點了點頭。

淩易差不多是在一周以後才聯繫上了邢穎峰。

一開始邢穎峰聽到淩易要打聽淩旭的事情,是稍微有些戒備的,似乎並不怎麼情願告訴他。

後來是淩易告訴邢穎峰:所有的事情都是淩旭跟我說的,當年我跟他之間的分開是因為一些誤會一些不得已。

邢穎峰沉默一下,他很不容易。


淩易聽到邢穎峰這句話,心裡有些難受,不過語氣依然沉穩,我知道,所以我想要知道得更多,想要補償他和天天。

其實邢穎峰所知道的也就是從淩旭回到部隊到他生下天天那段經歷,那時候對淩旭來說,更多的大概是心裡的折磨,而生活上,由於還有邢穎峰的照看,反而沒什麼艱難的。真正艱苦,還是淩旭帶著天天獨自離開,和邢穎峰也斷了聯繫之後的日子,他受了些什麼苦把天天給健康養到這麼大,邢穎峰也不清楚了。

淩易拿著手機,在許久的沉默之後說道:謝謝你。

掛斷電話,淩易從陽臺上轉過身朝屋子裡面看去。

淩旭正在從冰箱裡面拿飲料,天天在旁邊拉著他表示自己也要喝。淩旭對天天搖了搖手指,小孩子不能喝。

天天不服氣,爸爸也是小孩子!

誰跟你說爸爸是小孩子?淩旭佯怒道。


天天說:伯伯說的,說你跟個小孩子一樣!

淩旭已經喝了飲料把瓶子蓋起來放回了冰箱,他對天天說:可是爸爸已經有了大人的身體,喝冰水也不會拉肚子,所以我能喝你不能喝,聽到了嗎?

結果那天半夜淩旭就拉肚子了。

跑了幾趟衛生間,淩旭腿軟地趴在床上一動不動。

淩易去倒了杯熱水給他,天氣都那麼涼了,還非要喝冰水。

淩旭抬起頭來,我以前冬天還吃霜淇淋呢。

淩易說:那是以前,你現在都多大年紀了。

淩旭歎一口氣,不知不覺就老了。

淩易穿上外套出去給淩旭買了些藥,回來讓他就著熱水吃了。

淩旭趴在淩易的腿上不想起來,淩易用手掌撫摸他的頭頂。

哥,你說我不會再懷上孩子吧?淩旭表示了他的擔心。

淩易說道:不,你是涼水喝多了拉肚子。

淩旭翻個白眼,廢話,我也知道我是拉肚子,難不成還能拉個孩子出來啊?我是在問以後。

這個問題,淩易覺得自己也沒辦法回答他。

淩旭說:我好害怕。

從他知道那件事情之後,就一直堅決要求淩易戴套,不記得到也就算了,現在又讓他生一個,還不如一刀殺了他算了。

淩易卻對他說道:怕什麼?有我在有什麼可怕的?

淩旭聞言想了想,好像只要有淩易在,確實沒有什麼可怕的。他把頭在淩易腿上蹭蹭,嗯,還好有你在。

耶誕節前夕,有人突然出現在蛋糕店裡給了淩旭一張名片,讓淩旭有空的時候能聯絡他。

名片顯示那個人是市內一家有名的高檔西餐廳——佩妮花園西餐廳的經理。

淩旭照著名片上的電話打了過去,對方開門見山地對他提出了邀請。

我嗎?淩旭有點驚訝。

那位經理告訴淩旭,因為餐廳裡的甜點主廚辭職,他們正在到處物色新的人選,後來聽說了淩旭,還特意來嘗試過他的提拉米蘇和焦糖布丁,對他感到很滿意,所以提出了邀請。

淩旭愣了一下,告訴對方:你給我點時間,我可能需要考慮一下。

當然,那位經理應道,希望我們能當面談一談。


掛斷電話之後,淩旭的心情有些雀躍。

在晚上吃晚飯的時候,他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淩易。

淩易卻似乎沒有什麼太過於驚訝的,他說:很好啊,對你來說是個機會。

淩易不覺得驚訝,因為他一直在關注著淩旭,閒暇的時候,他甚至在網上搜索過關于米蘇莊園蛋糕的評論,也看到過關于最帥麵包師的圖片。

淩旭一直很努力,淩易是全部看在眼裡的,他從來不認為淩旭的成就會局限在那麼一個小小的蛋糕店裡。

可是興奮過後,淩旭這時卻有些糾結。

他咬著筷子問淩易:你說我應該要去嗎?

淩易反問道:為什麼不想去?

淩旭說:我還想要自己開個店啊,那不是又要往後推遲?而且老闆娘那麼照顧我,我就這麼走了,不太合適吧?

淩易問他:你要聽我的建議嗎?

淩旭忍不住說道:廢話,不然我問你幹嘛。

淩易微微一笑,如果是我的話我就去,去工作幾年累積點經驗,將來你出去跳槽也好,開店也好,你說是佩妮花園的甜點主廚,你想想自己是什麼身價?

可他們又不可能讓我一去就當主廚啊,淩旭說道。


淩易說:那就看你本事了,最年輕最帥的甜點主廚,難道不是更有賣點?

他這麼一說,淩旭立即就心動得不得了。

可是,淩旭還是有些糾結,老闆娘那邊怎麼辦?

淩易說:你要在米蘇莊園待一輩子?

當然不是啦,淩旭說道。


淩易接著說:那不就好了,你感謝她要報答她,前提是你要有更大的能力,現在的你還遠遠不足夠。

淩旭夾了一塊排骨放進嘴裡嚼了半天,對淩易說: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

淩易最後還是對他說:自己的未來自己考慮。

淩旭對於這件事情,認真地思考了兩、三天,並且徵求了店裡面兩位老師傅的意見。兩個師傅聽說了,都說這是多好的機會啊,怎麼不去?一定得去!

最後他對老闆娘提了出來。

老闆娘愣了一下,說實話,店裡的生意越來越好完全是因為淩旭的功勞,當然淩旭走不會大聲地對外面公佈,一開始可能對生意影響不大,久而久之恐怕就會有所回落。

可是那又怎麼樣,她自己都不是有什麼太大追求的人,不打算把生意繼續做大,也不能給淩旭提供更好的待遇,怎麼說也沒有理由把人家給一輩子困在這裡。淩旭提前打招呼是出於道義,不打招呼也說得過去。

不過怎麼樣心裡還是多少有些不舒服就是了。

姐,淩旭對於老闆娘一直是非常感激,他一隻手搭著她的肩,身體左右晃著,你讓我出去磨練幾年,等我神功大成歸來之時,就是米蘇莊園名揚四海之日!

滾滾滾!老闆娘一巴掌推開他,別晃我,頭都晃暈了,要滾就滾,我不留你!

——”淩旭開始撒嬌。


老闆娘瞪著他,好一會兒才說道:叫你走了,你上個班心不在焉的,事情做的不多,麻煩惹了不少,誰愛留你?

淩旭說:我知道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對我最好了,除了我哥就是你對我好。

老闆娘雙手抬起來比了個打住的手勢,別煽情。

淩旭對她說:我說真的,你把米蘇莊園股份轉賣點給我,看我把它發展成上市公司。

呸!老闆娘沒忍住笑了,信你才有鬼!


不過態度總算是緩和了,她說:你給我幾天時間,我重新去招個人回來你再走行不?

淩旭連忙應道:當然沒問題!

老闆娘說:反正發達了也別把米蘇莊園給忘了。

一輩子忘不了。


61

佩妮花園西餐廳的經理是個看起來挺斯文的年輕人,姓郭,名字叫郭同和。

淩旭跟他約定了時間見面,主要想談的還是待遇和發展方面的問題。

對此淩旭覺得有些緊張,他問淩易:你說我要怎麼提要求呢?他會不會覺得我獅子大開口?

淩易卻比較在意他們約談的時間,十二月二十四號?不是平安夜嗎?

那時候淩旭正坐在馬桶上,用水盆裝了熱水泡腳,看到淩易站在水池前面洗手,於是賤兮兮地用腳撩起泡腳的水往他身上潑。

淩易轉過頭來冷眼看他。

淩旭連忙停了下來,又問淩易:你說我該跟他提多少?

淩易說道:我跟你去。

淩旭聞言一愣,你跟我去幹嘛?搞得跟家長陪著一樣,我才不要。

淩易說:你可以當我是你的監護人或者經紀人,隨便選吧。

淩旭還是有些遲疑,不好吧,那我怎麼說呢?

淩易說道:你不用說,我是你的代言人,有話我會跟他說的。

淩旭想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與郭經理見面那天,淩旭猶豫了好一會兒自己該穿什麼衣服,結果淩易對他說:隨便穿吧,你又不是去面試的,是他主動對你提出邀請的,你就該拿出點姿態來。

淩旭聽他這麼說,於是也就不折騰了。

他跟郭經理約定的位址就在佩妮花園,因為可以順便讓他參觀一下餐廳的環境。對於淩旭,餐廳方面還是顯得很重視,當然不可能一開始就讓他當主廚,不過對他的未來發展,包括郭經理在內的高層都是挺看好的。

而且餐廳計畫下一步要在市區內開第一家分店,到時候如果淩旭真的有實力,他們其實是有打算讓他去當新店的甜點主廚。

不過這時候淩旭還並不知道。

郭經理在接到淩旭的電話之後,讓人下去接他。

這時候是下午三點,餐廳的人不算多,可還是有不少客人過來喝下午茶。

雖然重視淩旭,郭經理卻也沒有表示得太過於鄭重,畢竟現在的淩旭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麵包師。

可是當淩旭和淩易一起上來二樓之後,郭經理有些詫異地問他身邊的助理,淩旭身邊那個人是誰?很眼熟啊?

助理一個勁兒盯著淩易打量,隨即詫異道:經理,好像是淩易啊。

淩易?郭經理也愣了,你說悅購集團那個淩易?


助理推了一下眼鏡想要看清楚,最後點頭確認,肯定是,沒錯的。

淩易和淩旭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郭經理一時半會兒得不到答案,身體已經比腦袋先一步反應迎了上去,滿臉熱情不是沖著淩旭,而是沖著淩易去的。

餐廳的分店地址,就計畫在悅購廣場旁邊新開發的一塊商業用地,那也是悅購的地盤。

淩老闆?郭經理過去跟淩易握手,歡迎光臨!

淩易跟他握了握手,開門見山地說道:我今天是陪我弟弟來跟你們談工作的事情。

你弟弟?郭經理看著淩旭,一下子全明白了,他實在是沒想到淩旭會是淩易的弟弟,淩易的弟弟還需要去小麵包店打工?不過就算有再多疑問,他也不能在臉上表現出來,只能熱情地說道,沒想到竟然這麼巧,太歡迎了,快請過來這邊坐。


他把淩易和淩旭請到了包間裡面坐下。

淩旭一路上都很嚴肅,他還記得淩易的囑咐,要把氣勢給拿出來。

然而坐下來之後,郭經理竟然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淩易身上,而提到淩旭這邊時,好像什麼都沒問題似的。

淩旭有點不爽了,他說道:郭經理,你能不能專心一點,明明是來談我的工作啊。

在郭經理回答之前,淩易笑了笑,說道:郭經理,一件事歸一件事,你們聘不聘請我弟弟,對我們之間的生意都不會有任何影響,今天我是很認真地來跟你談淩旭的事情,至少要看清楚這份工作他有沒有發展前途。

聽淩易說的那麼直接,郭經理也就不好意思繼續跟他套近乎了,他說:淩老闆,既然是你,那就應該知道我們餐廳正在計畫開分店。之前去邀請淩旭,我們並不知道他跟你的關係,所以你完全不必擔心我們是為了跟你拉關係才把他請回來的,甜點一直是我們餐廳的特色,這種玩笑我們開不起的。淩旭現在進來,頭三個月試用,轉正之後看表現,如果真的符合我們的預期,那麼新店的甜點主廚多半是他的跑不掉了。你覺得這個符合你們的預期嗎?

淩易聞言,看了一眼淩旭:問你呢?

這其實已經超出淩旭的預期了,可他還記得淩易說要擺高姿態的話,於是沉住氣沒說話,在淩易耳邊低聲說道:我覺得可以吧,挺好的了。

淩易微笑一下,那談待遇吧。

雙方其實都有誠意,談起來就顯得很順利。淩旭對待遇的預期並不高,而郭經理因為淩易的關係,把原本計畫的淩旭的月薪微微上浮了一點。

試用期六千一個月,轉正後九千一個月,而等到他成為主廚了還會增長,至於其他福利待遇另算,每週兩天休假,採用輪休的制度。

這跟淩旭在米蘇莊園的待遇比起來,簡直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不過即便如此,淩旭還是很感謝老闆娘,錦上添花始終是比不上雪中送炭的。

等他們談完了從西餐廳離開的時候,早過了天天放學的時間,淩易直接讓司機把天天從幼稚園接出來送到了這裡。

一家人一起去吃晚飯,然後平安夜在文化宮有少年合唱團的表演,淩易和淩旭一起帶著天天去聽。

淩旭在中途睡著了。

天天悄悄伸出手去捂住他的嘴和鼻子,把他給活活憋醒了。

淩易笑著拉開天天的手,叫他不要欺負爸爸。

回去的時候淩易開車,他突然叫了一聲在後座昏昏欲睡的天天,說:天天,下雪了你快看。

天天一下子清醒過來,趴到車窗戶上去看,在路燈燈光的照射下,真的能看到雪花一片片飄下來,這場雪還不小。

下雪了爸爸!天天很興奮地喊。

淩旭於是也湊到車窗旁邊去看,說:是啊,好大的雪。

南方的城市很少下雪,就算下每年也就那麼一會兒時間,對小孩子來說是一件非常稀奇和美妙的事情。

天天對淩易說:伯伯,我能開窗戶看嗎?

後排的車窗被淩易給鎖了,害怕有危險,聞言他說道:你不能開,伯伯幫你開一點就行了。

嗯,天天很聽話地點頭應了。


淩易將車窗按下去一小截,天天跪在座椅上,努力把臉湊向開著的窗戶那塊,他除了感受到冷風拍打在臉上,還能夠時不時感覺到雪花飄在臉上。

哈哈天天非常開心,我嘗到雪花的味道了。

淩旭問他:什麼味道?

他細細品了一會兒,說:甜的!

哪來的甜的?淩旭說道,你肯定吃錯了,那是伯伯的頭皮屑,不是雪花。


天天不信他,就是雪花!

於是不再搭理淩旭,天天臉上帶著笑容,一路追著這些雪花回到了家裡。

那天晚上入睡之前,他問淩易:明天還有雪嗎?

淩易朝窗外看一眼,這時候雪還在下,他說道:如果雪一直下的話,明天早上就能夠堆起來,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啊!天天一臉期待。


淩易跟他說:所以你要快點睡覺,明天醒來才能看到。

天天聞言連忙閉上眼睛,說:我睡覺了。

淩易埋下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寶貝晚安。

天天閉著眼睛回答他:伯伯晚安。

天天滿懷著期待地睡了過去,而淩易卻一直惦記著下雪的事情,那天半夜他醒來,從床上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看到外面卻已經沒有繼續下雪了。

雙手撐在窗臺上,淩易微微有些失望,倒不是因為雪,而是因為天天早上醒過來大概會很失望。

怎麼了?淩旭也醒了,他看到淩易站在床邊,奇怪地問道。

淩易沒有回頭,只是說道:怎麼醒了?

淩旭從床上起來,屋子裡因為開著空調並不十分冷,他下床走到淩易身後抱住他,打個哈欠說道:你開窗簾我就醒了,就像你說的,年紀大了睡眠不好。

淩易伸手覆蓋在他手背上。

看什麼?淩旭問道。

淩易說:雪停了,天天大概會很失望。

那是沒辦法的事情啊,淩旭說道,不是你說的,小孩子總是要受點挫折,哪能事事如他心意?


淩易笑了笑,現在你又捨得了?

淩旭臉貼在淩易肩上,屁大點事,有什麼捨不得的。

淩易伸手,抹開窗戶玻璃上的霧氣,他說:你說得對,倒是我最近有點溺愛天天了,被幸福沖昏了頭腦。

淩旭說:我的天天,以後要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誰也不能欺負他。

淩易聞言應道:好,我們要努力讓那一天到來。

第二天早上,天天醒來果然很是失落,他趴在窗戶旁邊看了很久,見到淩易進來了,轉頭對他說:雪沒了。

淩易從他身後抱住他,以後你還有很多的機會,可以看到很大的很厚的積雪,所以不用失望。

能看到嗎?天天問。


淩易說:當然了,能把你整個人埋進去。

天天於是笑了,那我要去看雪。

淩易回答他道:好,爸爸帶你去看雪。

62

耶誕節過後很快就是元旦。

在今年的最後一天晚上,悅購廣場將有大型的跨年活動。

悅購廣場的地理位置其實非常好,就在市內最繁華的商業步行街旁邊,因為步行街年代久遠,格局已經形成很難再進行大的變動,所以距離步行街最近最開敞的一大片廣場就是悅購廣場了。

今年廣場上要舉行跨年活動,邀請了知名歌手來獻唱,而且還有大型的煙花表演,所以在這之前,就不少年輕人已經相互邀約一起去悅購廣場跨年。

上午幼稚園還在上課。

天天穿了一件新羽絨服,脖子上毛茸茸一圈襯得一張小臉越發精緻可愛。

做完遊戲喝水的時候,關安榕對天天說:天天,晚上跟我們一起去玩吧。

天天捧著杯子問他:去哪裡玩?

關安榕說:我爸爸媽媽帶我去廣場跨年,你要一起去嗎?

天天搖了搖頭,我要跟我爸爸媽媽一起去。

啊?關安榕表示很不解,你又沒有媽媽。


天天看他一眼,表示了自己的不高興,可是沒有生氣,他說:我有媽媽,伯伯就是媽媽。

關安榕一臉奇怪,伯伯是伯伯,伯伯怎麼是媽媽呢?他還回憶了一下家裡的親戚關係,很確定地說,伯伯是爸爸的哥哥。

天天說完這句話似乎有點後悔,他說:不關你的事。

關安榕拉他手臂,天天跟我說嘛。

天天搖頭,說什麼也不肯繼續說了。

這是因為淩旭在跟他說這些事情的時候,讓他記住了誰也不能說。

淩旭有一天在天天睡覺之前,偷偷摸摸地對他說道:天天,其實伯伯不是伯伯。

天天莫名其妙地看他。

淩旭說:其實伯伯是媽媽。

天天啊?一聲睜大眼睛,媽媽不是女人嗎?

淩旭湊近他耳邊,低聲說道:你以後就會明白了,反正伯伯其實就是媽媽,你是爸爸跟伯伯的小孩知道了嗎?

天天半信半疑地看著淩旭。

淩旭說:不然你想,還有別的人會比伯伯對你還好嗎?

天天搖頭。

所以囉,淩旭說道,你記得就好了,對伯伯要跟對爸爸一樣,我們都是愛你的。

對於這句話,天天表示贊同地點點頭。

淩旭親了他一下,記得不要讓伯伯知道我跟你說過這些話,也不能讓別人知道,小夥伴和老師都不能說,這是天天的秘密,記得了嗎?

天天鄭重地應道:記得了。

結果一回頭,他為了向關安榕炫耀,就忘記了跟淩旭的保證。

不過關安榕顯然不會當真,他仍然在勸說天天:我們一起跨年嘛。

不要,天天站起來從他身邊跑開,把水杯放回原來的位置。


下午是淩旭和淩易一起來接他的。

從幼稚園出來的時候,淩易蹲下來幫天天把帽子給戴好,幫他擦了一下嘴角的餅乾渣子。

晚上淩易計畫帶天天和淩旭一起去吃飯,然後他訂了位於悅購廣場旁邊的一家酒店頂樓的套房,從那個房間的落地窗戶可以看到廣場的跨年活動和煙花表演。

老闆娘最近已經招到了新的麵包師,淩旭結束了米蘇莊園的工作,計畫在元旦過後就正式去西餐廳那邊上班了。

晚餐的時候,他挑剔地對餐廳的甜點提出了意見。

天天看著漂亮的烤布蕾,去抓淩旭的手說自己要吃。

淩旭用小勺子喂了他一口,問道:是不是不好吃?

天天吧嗒一下嘴巴,說:爸爸的好吃。

不管在哪裡吃到什麼樣的甜點,天天都永遠堅持沒有爸爸做的好吃,哪怕淩旭根本沒有給他做過烤布蕾。

吃完飯,淩易本來計畫是直接回去酒店,從窗戶看外面的煙花表演,這樣比較安全,也不用在廣場上跟人擠來擠去。

可是天天卻很想要去廣場,而且他聽說還會有人派發禮物。

淩易對他說:你想要什麼禮物?伯伯送給你。

天天搖頭,小孩子其實就是想要去湊熱鬧而已,他拉著淩旭的手看他。

結果剛好淩旭也是個想湊熱鬧的小孩,天天拉他,他就去拉淩易,說:去嘛,哥,我們兩個人帶著天天還怕什麼意外嗎?不會有事的啦。

最終淩易還是妥協了,他和淩旭兩個人帶著天天一起去參加廣場上的跨年活動。

這個時候的悅購廣場,簡直可謂是人山人海,淩旭剛開始緊緊抓著天天的手,後來覺得也不安全,害怕被人給踩到了。

於是淩易把天天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坐著。

廣場上還有前幾天耶誕節搭建的將近五米高的大聖誕樹沒有拆除,上面掛滿了鈴鐺和五顏六色的燈泡,看起來節日的氣氛非常濃郁。

有不少人是來聽歌手唱歌的,還有不少小孩子圍著悅購商場的工作人員討要禮物,周圍的商店速食店全部聚滿了人,等待著十二點一起跨年。

淩易還帶著坐在他肩膀上的天天一起去向工作人員要禮物了,可是沒人認出來他這個大老闆。

臨近十二點的時候,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主要都是些年輕人。

天天因為玩得太興奮了,所以一點睡意都沒有。他們在旁邊的速食店吃了點宵夜之後,回到廣場上等待著跨年倒計時。

廣場上方的大螢幕開始變化五顏六色的豔麗色彩,周圍的人群開始興奮躁動起來,淩旭看到有不少人拿出手機拍照。

甚至還有年輕的女孩子看天天長得可愛,提出想要一起拍照的。

淩易比較謹慎,一直沒有往人最多的地方擠,而是小心地護住天天。

淩旭雖然有心去熱鬧一下,可是在這個時候,他還是更加情願留在淩易和天天身邊跟他們一起走過這一年的最後一刻。

有主持人跳上舞臺,開始煽動大家的情緒,讓大家跟他一起倒計時。

十、九、八、七……”廣場上傳來無數年輕人整齊劃一地倒計時的呐喊聲,天天騎在淩易的脖子上,雙手攏在嘴邊,也大聲地跟著人群一起倒計時。

六、五、四、三、二……”

淩旭伸出手去,握住淩易的一隻手。他感覺到淩易的手指扣緊,將他緊緊握住,手心傳遞著彼此的溫度。

天天倒計時的同時還轉過頭來沖著淩旭開心地笑。

一!

最歡快最振奮的時刻到來。

伴隨著這一聲呼喊,淩旭突然察覺到有人用充氣的軟塑膠錘子在他頭上敲了一下,不輕不重,一點也不疼,可是力道卻撞得他的身體微微往前晃了晃。

天空開始綻放出光彩絢爛的煙花,伴隨著所有人的新年願望,在這一刻以最美麗的姿態幻化出芬芳的花朵。

淩旭抬起手捂住後腦,緩慢地抬起頭來。

身邊淩易轉頭來問他:沒事吧?

可他卻似乎聽不到淩易在說什麼,只感覺到瞬間有很多畫面湧入了他的腦袋裡面,那個叫做曹博航的中年男人,爸爸顫抖著的手裡握著的鑒定書,部隊裡面鮮豔的迷彩服,邢穎峰微笑著的臉,甚至還有他躺上手術臺時看到手術燈的燈光……在那之後就是天天,哇哇大哭的天天,學會走路的天天,第一次喊爸爸的天天,所有的畫面到了最後,凝聚成此刻在他身邊微笑著的淩易的臉。

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刻,或許可以稱之為新年的第一秒,淩旭把他所遺失的所有記憶都想起來了。

煙花表演還在繼續,周圍的人群情緒都很振奮。

有維護秩序的員警阻止了用充氣錘敲人的少年,害怕引起騷亂。

淩旭像是個看戲的局外人,太多的記憶湧入,導致他頭痛欲裂。

天天伸著小手指天空,爸爸你看那個花,好漂亮。

淩旭忍住痛苦抬起頭看著天空,沒有說話。

煙花表演結束,廣場上的人群逐漸散去。

他們也回到了附近的酒店。

坐電梯上樓的時候,淩易突然問淩旭:累了?怎麼不說話?

淩旭聞言,輕聲應道:嗯,有點累。

淩易伸手攬過他的肩膀,嘴唇在他額頭輕輕貼了一下,說:很快就可以休息了。

回到酒店房間,天天先洗完澡,淩易抱他去小房間裡睡覺了。

淩旭打開淋浴噴頭,站在水柱下面,閉上了眼睛。

這一切來得太過於突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發現現在腦袋裡面很亂,根本無法冷靜下來思考,而且他如果想要仔細去想,頭就會針紮一樣的疼。

而這一切,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有些害怕讓淩易知道。

或許是因為他洗得有點久,淩易在外面敲了一下門,還沒好?

淩旭沒有回應。

隨後,淩易擰開房門進來,背靠在洗臉台邊看著他:怎麼?太累了睡著了?

沒有,淩旭應道,他伸手關了水,拿過浴巾來把水擦乾,從淩易身邊經過要去拿內褲的時候,被淩易一把抓住了手腕。


淩易將他拉到面前,自己坐在洗臉臺上,把他禁錮在雙腿之間不讓他離開,跨了年回來反而心情不好了?

淩旭頭髮還在滴水,他抬起頭來注視著淩易,搖了搖頭。

淩易摸了一下他的頭頂,突然抱緊他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沒有抗拒,伸手環住了淩易的後背。

沒有在浴室逗留太長的時間。

淩易和淩旭回去了臥房,並且小心將房門給從裡面反鎖上了。

淩易將淩旭的雙手壓在頭頂,低下頭一下一下溫柔地親吻他的嘴唇。

淩旭閉上眼睛,仰起頭輕輕喘息。

空氣中彌漫著灼熱的氣息,可是又微微帶著那麼一點的不安,淩旭有些茫然,無法仔細思考自己想要什麼,在這一刻只能尊崇本能。

最後一刻淩易想抽身出來的時候,淩旭卻抓住了他,就好像只有被淩易緊緊抱著的時候,他的頭才不那麼疼,心裡面也不那麼慌亂。

窗戶玻璃凝聚了厚厚的霧氣,逐漸化作水珠慢慢淌落下來。

淩旭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

就是毫無預兆地突然就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睡意全無。他過去很長一段時間睡眠都不太好,因為惦記著早上要早起,所以總是在鬧鐘響起來之前就會醒過來,然後他會關掉鬧鐘起床,好讓天天多睡一會兒。

身邊淩易還睡得很熟。

淩旭湊近些,在黑暗中注視了一會兒淩易,掀開被子下床開始穿衣服。

在衛生間裡把門關上之後,淩旭拿出手機來開機,突然發現有兩個未接來電。

電話是媽媽打來的,時間都在昨天晚上,大概是廣場上最熱鬧的時候,他當時沒能聽見。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早上六點多了,淩旭嘗試著把電話撥回去。

沒料到媽媽很快就接了電話,語氣有些急促,她說:淩旭,你爸爸被要債的人帶走了,要我現在馬上拿二十萬給他們,怎麼辦啊?

淩旭深吸一口氣,問道:你報警了嗎?

媽媽說話帶著哭腔,我不敢啊,他們說報警就要殺人。

淩旭抬手捂住額頭,閉上眼睛說道:我知道了,我今天就回來。

掛斷電話,淩旭從衛生間出來,去了天天的房間。

從天天出生之後,這是他第一次打算把天天留給別人自己離開,因為那個人是淩易,他相信淩易會好好照顧天天。他也不會離開太久,很快便會回來。

曹博航的事情是個藉口,雖然不得不回去一趟,更多的他還是想要借這個機會短暫地讓自己冷靜一下,或許不在淩易身邊的時候,才能夠靜下心來想很多問題。

親了天天的額頭一下,淩旭站起身來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酒店的房間。

因為他一直動作很輕,也沒有開燈,所以當他關上門的那一刻,淩易才剛剛驚醒過來。

63

淩易給淩旭打了兩個電話他都沒接。

第三個電話淩旭接了,那時候人已經在大巴車上。

他接通電話,聽到淩易的聲音低沉帶著些隱忍的慍怒,問他道:你去哪兒了?

淩旭坐在座位上,手指抹過車窗玻璃上的霧氣,說:我家裡有點事情,回去一趟?

你家裡?


淩旭說:我媽,還有我那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親生爸爸。

淩易聽出來他語氣不怎麼對勁,沉聲道:淩旭?

淩旭聽到淩易這麼喊他,突然有些難過,莫名其妙的心酸往上冒了出來,他說:——我都記起來了。

淩易沉默了,片刻之後他說:所以這是你做的選擇?

淩旭說:我想冷靜一下。

淩易問他:然後又消失不見跟我斷掉聯繫?

淩旭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一樣你知道嗎?

他當年是下定決心才離開淩易的,雖然天天的出現是個意外,但是他也沒打算因為有了天天而再一次回去跟淩易在一起,他認為那樣他才不用承受違背道德的痛苦。

可是這次意外卻讓他傻了吧唧自己往淩易身邊撲,他甚至有些氣憤淩易什麼都知道,卻一開始把他當成傻瓜一樣戲耍,現在回想起來,他都覺得有些難堪。

當然了,二十七歲的他不會草率地做任何決定,就算要分開也不可能像當年那樣一聲不吭地單方面斷了跟淩易的聯繫,何況他現在真的能離開淩易嗎?他想他恐怕做不到。

他只是想要給自己爭取一個空間透一口氣罷了。

然而現在他並沒有把這些心情好好地傳達給淩易,而是選擇了一種不理智的應對方法。

淩易說道:是,我瞞著你,我對不起你。難道你不知道為什麼?看來我還是太天真了,就算能夠騙你一時,也騙不了一輩子,你看,你想起來的第一件事還不是離開了嗎?

其實就算淩易從第一次見面就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現在這個狀況或許還是不可避免,對淩旭來說,最大的影響來源於心境的改變,而不是淩易是不是一開始就告訴他,他在六年前就做過決定離開了淩易。

只要心境一變,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好像都不重要。

淩旭沒有說話。

淩易聲音變得冷硬,他說:隨你的便。隨後就掛斷了電話。

淩旭看著手機螢幕漸漸變暗,垂下頭抵在了前排的椅背上面。

而淩易則在掛斷電話之後,把手機重重摔在了地上。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對於淩旭,好像不管他怎麼努力都不會有結果。

地上鋪著地毯,手機摔下去卻並沒有摔碎。

他坐在床邊,抬起頭來發現房門被開了一條縫,天天躲在門背後正從門縫裡面看著他。

淩易抬起手抹一下臉掩藏了情緒,伸出手來對天天說道:天天,過來。

其實在早晨醒來,淩易察覺到淩旭離開了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天天的房間,看到天天還在熟睡的時候,淩易是放心了的,因為淩旭不可能會丟下天天離開。

他當時給淩旭打了第一個電話,但是淩旭沒有接。一直等到第三個電話,淩旭告訴他了這麼一個結果。

淩易的憤怒多少還摻雜著對於自己無能為力的成分。

不過現在看到天天,他的怒意散去了不少,就像他一開始認為的,淩旭不可能丟下天天走掉,淩旭還是會回來的。

天天有些害怕,因為他看到了淩易發脾氣摔手機。

淩易把天天抱起來坐在自己一條腿上,摸摸他的臉,說:什麼時候醒的?

天天說:伯伯打電話的時候。

淩易親了一下他的額頭,說:對不起,聲音太大吵到你了吧?

天天把頭靠在淩易懷裡,問道:爸爸去哪兒了呢?

淩易對他說:爸爸有點事情要出差,過幾天就回來了。

天天有些焦慮不安,爸爸怎麼不跟我說?

淩易溫柔地安撫他:因為走得太急,爸爸想讓你多睡一會兒,所以沒有叫醒你。

天天安靜了一會兒,問淩易:你剛才在給爸爸打電話嗎?

淩易用手撥了一下他有些亂的頭髮,應道:嗯。

天天問:在生氣嗎?

淩易稍微停頓,說道:沒生氣,不要著急,過兩天爸爸就回來了。

天天伸手抱住了淩易的腰,說:好。

當年淩旭被媽媽和曹博航帶來這個城市的時候,他高中還沒畢業。本來大人的意思都是讓他繼續準備高考的,可他說什麼也不肯去學校,而選擇了當兵。之後一走幾年,再回來時就是帶著剛出生不久的天天回來探望奶奶。

對於這個城市,淩旭只是個過客,並沒有什麼感情。

那年帶著天天回來,他也只是逗留了短短的時間便離開了,那時候曹博航和他媽媽的日子過得還沒有那麼糟糕。淩旭沒有選擇留在這個沒有歸屬感的城市,而是回去了從小長大的地方,有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還在眷戀著些什麼。

輾轉換了好幾個工作,之前的一點積蓄因為天天生了一場病住院幾乎都花光了,他才乾脆把租的房子給退了,帶著天天出來找到了一個可以提供住處的工作。

他是眼看著悅購在淩易手下飛快地發展起來,來米蘇莊園應聘的時候,他也看到了對面的悅購。淩旭幾乎不會去悅購,他還儘量避免去獲取關於淩易的消息,如果知道淩易還愛著他,他總怕自己會變得軟弱。

其實說到底,他和淩易之間並沒有解不開的心結。他愛淩易嗎?當然是愛的,不然為什麼會生下天天?但是也許就是不去回頭不去後悔,既然當年做下了決定,就應該肩負起那個結果走下去。

人生就是有許多錯過。可是老天爺卻很巧妙地給了他們一個新的機會,讓他們腳下的平行線再次相交,以後又會如何,淩旭自己也不知道。

曹博航因為賭錢負債,以前的那套房子已經賣了,現在是租的房子住。

淩旭也是跟著媽媽給的位址找到的,他在進去那個老舊的單元樓時,就注意到了有個蹲在大門外面抽煙的年輕人。

那個人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抽煙。

淩旭沿著樓梯上樓,找到了現在他們住的房子,敲了敲房門。

過了很久,俞盼盼從裡面小心翼翼地將房門打開一條縫。

都是曹博航因為賭博欠的債,才搞到如今這個家一貧如洗的模樣,淩旭發現他的媽媽比上次見面還要憔悴和蒼老,兩鬢的頭髮甚至已經全白了。

曹博航欠了人錢,現在被抓了過去,讓俞盼盼籌錢贖人。家裡房子都賣了,現在哪裡還有錢把人給救回來,俞盼盼除了找兒子,想不出任何其他辦法了。

這小租屋裡面連沙發都沒有,淩旭坐在椅子上,對媽媽說:報警吧。

俞盼盼搖頭,那些人在這裡勢力很大,開了什麼投資公司,其實就是放水錢的,手裡又有你爸爸寫的欠條,就算報警了抓一、兩個人進去,剩下的人還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淩旭覺得有些疲倦,那我也沒辦法,曹博航什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別說我沒錢,就算我去借二十萬把人救出來,他下次還不是繼續賭?無底洞誰承受得了?

俞盼盼其實應該聽出來這次淩旭的語氣與之前有了區別,可她現在一心牽掛著曹博航,反而是沒有注意到這些,她說:你爸爸斬手指戒賭了。

淩旭有些好笑,你信?

俞盼盼說:真的,他當著我的面切了一根手指,他說以後再也不賭了。

淩旭微怔,不過仍然說道:有用?

俞盼盼說道:那我總不能看著他去死吧?

淩旭很想說你乾脆就等他去死好了,可是畢竟說不出口。

俞盼盼看他神情疲憊,問道:天天呢?

天天一直跟著淩旭一個人,淩旭不管去哪裡都不會丟下天天,因為交給別人他會不放心。

可是這一回淩旭卻說道:交給別人幫我照顧了,總不能讓天天一起回來看你們這些糟心事吧?

俞盼盼聞言低下頭,她多少有些被淩旭這句話傷到了。

淩旭知道他沒有選擇,要不想辦法湊二十萬幫他們還了,要不就帶媽媽走任憑曹博航去死。

如果是十七歲的他,會毫不猶豫選擇後者,因為他連曹博航的面都沒有見過,但是現在他卻仍然是狠不下心,因為曹博航這個男人再怎麼混帳,曾經短短相處的日子裡,他對淩旭還是很不錯的。

可他哪裡來的二十萬?

靜靜坐了很久,他向俞盼盼要了綁走曹博航的高利貸那幫人的電話,撥過去之後說道:我是俞盼盼的兒子,關於曹博航欠你們錢的事情,我來幫他還,不過我一時拿不出那麼多,可以談談嗎?

對方求財而已,殺了曹博航也不如找個能幫他還錢的人,淩旭這點還是清楚的。

果然對方似乎商量了一下,對他說道:那請你過來一趟,我們當面談吧。

可以,淩旭應道。


掛斷電話,俞盼盼緊張地看著他。

淩旭說:我過去見他們,看能不能把你男人撈回來。

俞盼盼頓時驚慌起來,你別過去啊,萬一你過去了他們不肯放你怎麼辦?

淩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不是你的選擇嗎?你叫我回來就是救你丈夫的,我們沒有二十萬,我跟他估計就只能回來一個了,我把他換回來,以後我欠你的養育之恩就還完了,你們好好過日子吧。

淩旭並不認為這一趟過去有那麼兇險,他覺得自己能夠應付過來,說到底不過二十萬塊錢,算不上太大的數目。說這話,也不是真要跟俞盼盼斷了關係,就是說出口享受一下報復的快意。

果然俞盼盼抓著淩旭的手,說什麼也不讓他走,不去了,小旭,咱們找員警,不行就算了,你千萬別去,媽媽求你了!

淩旭覺得自己還是挺幼稚的,看媽媽這麼著急這麼慌張,多少有些開心,他拉開她的手,說:他們派人來接我,我下去等他們的車。

64

俞盼盼一直跟著淩旭到了樓下,她拉著淩旭不讓他去。

後來有人開車來接淩旭的時候,俞盼盼大喊著:我兒子不去,你們殺了他吧,別讓我兒子去!

淩旭拉開了她的手,跟著人上車了。

曹博航欠了錢的那個高利貸名字叫做翁鵬,在當地其實挺有勢力,不過淩旭並不瞭解那些。

他坐在車上的時候默默看著車窗外面,心裡卻是在想著天天,天天如果醒過來了會不會害怕,雖然他和淩易感情很好,不過相處也只有短短半年時間,跟著自己卻是一起五年了都沒有分開過。

還是有些衝動了,那時候只是想著不知道怎麼面對醒來的淩易,就因為這件事情默默離開,到了現在稍微冷靜下來的時候,卻又覺得自己或許不該這麼逃避。

他抬起手捂住臉,腦袋裡面混亂得厲害,十七歲和二十七的記憶一起湧上來,都鮮明得像是昨天發生的事情,讓他很難靜下來仔細想清楚。

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離開了不過半天時間,他就開始思念天天和淩易了。

車子並沒有開出城,而是在城郊結合一處比較破舊的小鎮上面,從麵包車上下車的時候,在淩旭身後的年輕人不耐煩地伸手推了他一把。

淩旭注意到他的動作,身體往旁邊迅速閃開,結果那人手推了個空,因為沒了阻力,身體整個朝前面撲了出去,趴在了車門外。

你搞什麼?開車的司機剛好繞過來看見,以為淩旭搞鬼,頓時緊張起來。

淩旭攤開手聳了聳肩膀,示意自己什麼都沒做。

因為這一點意外,對方顯得謹慎起來。

不過在見到翁鵬之後,淩旭發現對方是個矮胖樂呵的中年男人,說起話來非常客氣,一點也像是個威脅著要殺人的高利貸。

翁鵬見到淩旭,就一直絮絮叨叨跟他訴苦,說曹博航欠了他的錢不還,這眼看著還有十多天就要過年了,給他們公司員工發年終獎也發不起。他所謂的公司,就是那個專門放水錢的投資公司。

淩旭理解地點頭,說:我幫他還。

翁鵬一下子喜笑顏開。

淩旭接著說:不過我現在沒錢,可能需要緩一段時間。

翁鵬臉上的笑容猛然間收了起來,他說:兄弟,你耍我啊?

淩旭對他說:沒辦法,我是很有誠意來談,也有誠意把這個錢還上,否則我根本就不必過來,你們隨便處置曹博航就是,我跟他沒有什麼感情。

翁鵬懷疑地看他:你不是曹博航的兒子嗎?

淩旭搖頭,我是他老婆的兒子,不是他的。

翁鵬聽淩旭這麼說,立時說道:繼子啊?年輕人不錯啊,這麼講義氣,不是親爹你也肯幫著還錢。

淩旭說道:當我欠我媽的。

翁鵬遲疑著,想了好一會兒對淩旭說道:過年前,不能更晚了。

淩旭依然搖頭,沒有那麼多。其實過年前也不是不可能,他可以去找人借錢,這時候第一個跳進腦袋裡的是淩易,不過他並不願意像淩易借這個錢。

就像淩易提出幫他開自己的蛋糕店,他也拒絕了一樣,他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有能力開屬於自己的店,就像二十萬對他來說或許一、兩年後不是什麼障礙,只是情況來的太過突然。

翁鵬說:你考慮清楚,要是再晚就不止二十萬了,利息是要繼續往上堆的。

淩旭聞言道:勞煩你給我算一算吧。

翁鵬看著他,有些猶豫不決。

淩旭對他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翁鵬抬抬下巴,示意他說。

淩旭說道:把曹博航的手給他剁了。

翁鵬愣了一下,你認真的?

淩旭應道:我認真的。

翁鵬沉默著想了好一會兒,對淩旭說道:你等等。

說完,他把淩旭給留了下來,由把他帶過來的兩個小弟看著,自己起身離開了。

等待的時候有些長,淩旭發現自己只要一安靜下來,腦子裡面想到的全都是淩易。

不知怎麼就回憶起了那年帶著天天去拜祭爸爸碰到淩易的時候,到現在想來,那時候淩易真的很冷淡,當時多少還是有些受傷的吧?可是受傷又怎麼樣?淩旭一直認為那是自己在自作自受,明明他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淩易的人,他用那種方式拒絕了淩易,又怎麼能指望淩易還回過頭來朝他妥協呢?

既然是自己做下的決定,淩旭一直在告訴自己不能夠後悔。

可是到了現在,他多多少少又有些後悔,他和淩易之間,如果任何一個人妥協了,或許都不至於分開那麼長時間。他當時因為父親去世所背負的道德的枷鎖,真的應該讓自己一直背負下去嗎?

淩旭鼻子紅了,他覺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已經什麼都記起來了,卻還是會被少年的情感左右自己的思維,會變得軟弱,變得想要依賴淩易。

翁鵬回來的時候,看到淩旭好像哭了,他頓時有些傻眼,小兄弟,不至於吧?

淩旭吸一口氣,搖了搖頭問他:怎麼樣?

翁鵬嘖嘖兩聲,你的要求我都做不了主,所以我聯繫了我們董事長,他想要請你過去一趟。

董事長?淩旭有些莫名其妙。


翁鵬說:就是我們公司董事長啊,你去跟他說,如果能夠說得通,我這邊就沒問題。

淩旭聞言應道:好,我去跟他說。

說完,翁鵬又打電話聯繫車子,折騰了好半天,中間還給淩旭送了盒盒飯過來,不過他沒什麼胃口,基本沒吃。

等到淩旭上車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翁鵬陪著淩旭一起過去,他在車上跟淩旭說:你媽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說讓你回去,不救他男人了。

淩旭沒有說話。

翁鵬感慨道:畢竟親兒子比較重要。

汽車載著淩旭到了市區內一家五星級酒店。

下車的時候,淩旭抬起頭望了一眼,問道:就在這裡?

嗯,翁鵬應道,走,我們上去。


他帶著淩旭坐電梯上到十幾層,出來之後拿出手機看了一會兒,似乎在找短信裡的房號。找到了之後,翁鵬帶著淩旭走到一間房間前面,拿房卡開了門,站在門口對他說:進去吧。

淩旭有些奇怪,他看著翁鵬說:你不進去?

翁鵬笑著說:我就不進去了,馬上就要過年了,不想見老闆。

這個時候淩旭忍不住有些懷疑,他朝著房間裡面走去,見到裡面只開著一盞小壁燈,光線柔和,窗戶旁邊有個人背對著他站著,淩旭只需要看一眼背影,立即就認出來那個人是淩易。

他停住了腳步,而翁鵬在後面幫他們把房門給關上了。

你是他們那個高利貸公司的董事長?淩旭明知道淩易是過來找他的,卻還是這麼問出了口。

淩易轉過身來面對著他,說:我找人幫我聯絡上了你媽,她給了我翁鵬的電話,然後我聯絡了他們老闆,把那二十萬還了。

淩旭一怔,問道:曹博航呢?

淩易說道:我沒讓他們放人,你自己看著辦吧。

淩旭低下頭,他說:你不是說隨我便嗎?為什麼還要來?

淩易緩緩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說:是啊,我本來都不想管你了,不過天天一整天都很不安,所以打聽到你的去向,我就過來找你了。

淩旭聽到天天的名字,頓時擔心起來,天天還好嗎?

天天沒事,淩易告訴他,你既然擔心,又丟下他一走了之?


淩旭說:我會回去的。

回去帶著他再徹底消失不見?


這次淩旭很久都沒有回答。

淩易看他一直低著頭,過了好一會兒,在微弱的光線下,他似乎是看到有一滴水珠從淩旭臉上落了下去。他站起身走到淩旭面前,一隻手捏著他下頜讓他抬起頭來,發現淩旭果然是哭了。

略微有些詫異,又有些心疼,淩易問他:哭什麼?

——”淩旭伸手抱著淩易,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淩易怔了怔,伸手抱住他,在床邊坐下來,又一次問道:為什麼要哭?是你自己要走的。

淩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淩易說得沒錯,是他自己要走的,可他還是覺得委屈。他問淩易:那你為什麼又要來?你不是不管我了嗎?

淩易沉默著沒有說話。上一次淩旭離開,他當時打定了主意再也不去找淩旭,也是因為這個決定,讓他錯過了淩旭和天天那麼多年。在知道天天是自己孩子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從沒有過的後悔。

而這一次,賭氣的話還是說了,脾氣也發了,他卻怎麼可能再一次把淩旭丟下不管?

即便現在還在生氣,可他仍然選擇了第一時間趕到淩旭的身邊。

淩旭說:對不起。

淩易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問他:有什麼對不起?

淩旭抬起手抹了一下臉,六年前我一句話不說單方面跟你斷了聯繫對不起,今天早上接到我媽電話之後什麼都沒想就悄悄走了對不起。

淩易沒說話,抬起他的臉用手指幫他擦眼淚,你不是記起來了嗎?快三十歲的男人還哭什麼哭?

淩旭搖頭,我不知道,我腦袋裡面很混亂,像是要裂開了一樣,我在想很多問題,可是我想不通。我沒有打算一走了之,我只是把曹博航這件事情當成藉口,想要從你身邊暫時逃開。

淩易深呼吸一口氣。

淩旭其實仍然是那個有些軟弱的淩旭,喜歡依靠淩易,那些成長對他來說有太多的不得已,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永遠不要知道那些真相,在爸爸媽媽和哥哥的陪伴下幸幸福福地成長。

淩易問他:六年前為什麼要走?

淩旭輕聲道:我覺得很對不起爸爸,因為我的事情他才會一病不起,如果他知道了我跟你在一起,不知道會有多傷心。我當時就在想,那樣的話,我們永遠都不會有孩子了,爸爸估計會死不瞑目吧。

淩易說道:爸爸的去世不是你的錯,只有你是從頭到尾都沒有錯的一個人,不用把你父母的錯誤攬到自己身上。

有些事說起來容易,可是要邁過心裡那道坎實在艱難。

不過令他們都該感到慶倖的是,淩易跟淩旭已經有了他們的孩子了。

爸爸如果見到天天,一定會很喜歡他,淩易說道。

淩旭恍惚之後,突然覺得或許他和淩易之間當真沒有那麼大的障礙,這一切都該感謝天天的出生,在歷經了那麼多的坎坷之後,天天或許真的是老天爺給他最大的禮物。

65

淩旭覺得自己已經慢慢冷靜下來了,最開始那種倉惶無措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別的想法在心裡慢慢變得堅定起來。

他低下頭,有些好笑,剛才那一下情緒來的太快,沒忍住就在淩易面前掉眼淚了,而他本來不會這樣,大概還是十七歲的思維在作祟。

收拾好了情緒,他開始關心自己最應該關心的問題,你把天天交給誰帶著了?沒事吧?

淩易說:等等。他拿出手機來撥了一個電話,接通後問道:睡了嗎?……那帶他過來吧。……好。

掛斷電話之後,他才對淩旭說:交給誰都不放心,我把他帶過來了,在別的房間,我讓余眉現在帶他過來。

他話音剛落,已經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淩旭起身過去開門,見到余眉帶著天天站在門外面,急促敲門的人正是天天。

天天沒料到能在這裡看到淩旭,一愣之後便撲過去抱住了淩旭的腿,爸爸!他大聲喊道。

淩旭蹲下來把他抱起來親了一下他的額頭,說:爸爸早上走得太急,沒有跟你說清楚,不好意思讓你著急了。

天天抱著他的脖子,一句話都沒說。

余眉站在門口,小聲跟淩易說道:要不我先回去房間了?

淩易點了點頭,你去房間休息吧,明早我們再一起回去。

余眉於是對淩旭微笑一下,伸手幫他們關上房門。

淩旭抱著天天走到床邊坐下,這樣一整天不見面的時候倒也不是沒有,可是過去他總會讓天天知道他去了哪裡,而不是像今天這樣一聲不吭地就走了。

雖然淩易有意識地瞞著天天了,可是那麼敏感的小孩,又已經不是一無所知的年紀了,他多少能夠感覺得出來一些,就像早上那時,他就知道淩易大概是在跟淩旭吵架。

淩易的怒氣被淩旭掉眼淚消磨得差不多了,他站在床邊說道:讓天天先睡了吧,已經很晚了。

淩旭點點頭。

天天卻小聲在他懷裡嘟囔了一句什麼。

淩旭低下頭對天天說道:寶貝兒,你說什麼?

天天說:打爸爸屁股。

淩旭聞言一愣,下意識抬頭朝淩易看去。

淩易顯然聽到了天天的話,他蹲下來,笑了一聲,問天天道:你說要打爸爸屁股嗎?

天天看一眼淩旭,然後對淩易點了點頭。

淩易於是也朝淩旭看去,你兒子說要打你屁股,你怎麼說?

淩旭深吸一口氣,把天天放在旁邊,翻身趴在床上,說:來吧。

天天頓時高興起來,他用腳把鞋子給蹬掉,雙手撐著在床上站了起來,不過並沒有馬上行動,而是朝淩易看去,好像在問淩易該怎麼做。

淩易走到他身後,半跪在床上環住他的腰,害怕他摔了,對他說道:去吧。

天天笑嘻嘻的靠過去趴在淩旭身邊,小手打了他兩巴掌,一點感覺都沒有,然後就收回手了。

淩易對他說道:再去。

天天說什麼也不肯了,打爸爸屁股這件事想起來很好玩,可是做起來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淩易於是對他說道:那伯伯幫你打。

話音剛落,淩旭便感覺到淩易的手掌帶著力道打了下來。

這一下因為有些突然,淩旭猝不及防低呼出聲,頓時臉都紅了,把臉埋在枕頭裡捂住自己的嘴。

淩易接連打了幾下,說:以後還要一聲不吭就走嗎?

他每一下都打得很用力,大概是帶著情感的發洩。

淩旭臉埋在枕頭裡悶聲說道:我再也不會了。

淩易這才罷了手,把天天從床上抱起來,說:去洗澡了,你該睡覺了。

那天晚上淩旭其實睡得還不錯,可是第二天清晨仍然是早早地就醒了過來,在天都還沒亮的時候。

他睜開眼睛在床上一動不動,不想吵醒了淩易和天天。

然而沒過多久,他發現淩易也醒了,睜開眼睛正看著他。

醒了?淩易問他。

天天睡得死,這點動靜不會吵醒他。

淩旭於是點了點頭,翻身坐起來。

淩易問他:有心事?

淩旭說道:我真不知道拿曹博航這個人怎麼辦?

淩易說:不要跟他說已經還了錢這件事,讓他再受點教訓。

這點錢淩易是不在意,可是不等於他願意去填曹博航這個無底洞。

淩旭想了想,仍然說道:剁了他的手吧。

淩易略微有些詫異,朝淩旭看去。

可是淩旭的神情很平靜,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在開玩笑,他只是想曹博航都能夠切自己手指來表示決心了,為什麼不能助他一臂之力,幫他剁掉一隻手,看他以後還敢不敢賭?

淩易伸出手去拍了一下淩旭的頭,雖然中間還隔著一個天天,可是他也能夠夠到淩旭,他說:你不用去想,就算剁了他的手,他要賭的話,用嘴叼著都要去賭,你想要的是給他足夠的威脅,這一點我給你保證,你交給我吧。

淩旭說:過年前都不要讓他回家。

淩易笑了笑,說:可以。

他們直到天天睡醒了才帶他從酒店離開,而淩易的意思本來是想要帶天天直接回家了,可是淩旭對他說:我想去見媽媽一面。

去吧,淩易對他說,你要帶著天天一起去嗎?


淩旭應道:去看看吧,以後回來的機會也不多。

對於俞盼盼,對淩旭來說,跟曹博航的感情還是不一樣的,畢竟是那個從小把他撫養長大的媽媽。

帶著天天回去,淩旭沒有提是淩易幫忙還錢的事情,而說是把那二十萬債務轉嫁到了自己身上,曹博航暫時不會有事,不過對方可能要等他先還一部分錢才能夠放人。

俞盼盼沒有別的表示,她就是對淩旭說:你走吧,快走吧。

天天看著她,叫道:奶奶。

俞盼盼皺著眉,怎麼把天天給帶過來了?快帶他走吧,要是他以後再賭,我也不會管他了,讓他去死了算了。你跟天天別留在這裡,快走!

她還是擔心那些人會反悔,做出些什麼傷害淩旭的事情來。

淩旭沒有明說,他只是跟媽媽說:不用擔心我,他們要錢而已,把我留下來也沒錢給他們,還不如讓我回去籌錢。

俞盼盼哭了,她最後搖搖頭沒有說什麼,就是叫淩旭快走。

淩旭這才抱著天天離開。

下樓之後,他看到淩易站在汽車旁邊等著他。走過去把天天交給淩易,因為車裡還坐著余眉,所以淩旭並沒有說什麼。

淩易接過天天,問他:看到奶奶了?

天天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他小聲對淩易說:奶奶哭了。

淩易看一眼淩旭,最後說道:奶奶捨不得你們,有空回來看看她吧。

嗯,好,天天這麼應道。


回去的路上,余眉坐在副駕駛,淩易他們三個坐在後座。

車上除了天天偶爾說話,其他人都安靜著,到了後來天天栽倒在淩易的腿上睡著了。

淩旭看著車窗外,突然覺得維持一個姿勢久了有點累,下意識想要脫了鞋把腳踩在座椅上。

當他產生這個想法的時候不禁有些好笑,看來要培養一個好習慣需要花很長的時間很多的經歷,而養成一個壞習慣卻很容易,短短幾個月時間,就把他花了幾年養成的好習慣給徹底糾正回去了。

汽車停在高速路入口加油的時候,淩易遞了一根煙給淩旭。

他伸手想要接,可是很快又拒絕了,不用了。

不用?


淩旭說:其實我戒煙了,戒了幾年。

為什麼?淩易問他。


淩旭仰起頭,朝天空看去,冬天的天空顯得有些陰沉,他說:一是覺得浪費錢,二是怕抽煙對天天不好。

結果一失憶,就把戒煙的事情忘到九霄雲外了,這東西就跟淩易似的,一沾上就戒不掉了。

淩易說:那麼你現在那些顧慮其實並不必要。戒煙挺好,但是是為了你自己的健康,而不是因為錢。

淩旭聞言笑了,那我可以重新考慮一下。

淩易對他說:很多事情都可以重新考慮,你只需要問一問,哪一個你過得更開心就好,我希望你隨心所欲地活著。

淩旭朝他看去,臉上的笑容像個孩子,哥,我想吃冰激淩。

淩易說:你會拉肚子的。

沒關係,淩旭張開手臂,趁著現在還有機會,隨心所欲地活一次好了。


淩易安靜一會兒,拉著他的手朝旁邊的小超市走去,不知道這個季節還有沒有賣冰激淩的。

天天本來一直在車上坐著,看著淩易拉淩旭朝旁邊走,連忙跳了下去朝他們跑過去,爸爸!媽媽!

淩易停下腳步,詫異地看向淩旭,天天在喊媽媽?

天天一時激動,知道自己喊錯了,連忙改口,伯伯!

淩旭頓時冷汗冒了出來,他說:他喊我媽媽……吧?

淩易蹲下來將天天抱起來,問道:你剛才喊誰媽媽?

天天看一眼淩旭,臉上的表情很沉著,我喊錯了,他說,隨後追問道,你們去哪裡?

淩旭告訴他:伯伯給我買冰激淩吃。

天天連忙說道:我也要!

這麼冷,吃什麼冰激淩,別說傻話,淩旭說道。


天天不服氣,那爸爸還吃?

淩旭說:我是大人了,我當然可以吃了。

我也要吃……”

你不能。

伯伯?

寶貝兒會拉肚子的。

“……
討厭。


作者有話要說:到這裡劇情算是完結,後面我打算分個卷,算番外或者後續,內容是哥哥弟弟的甜蜜生活,天天的成長,還有潘文紹和蕭世的情節
不一定寫多少,寫著看吧

66
  元旦假期結束之後,淩旭就要正式去西餐廳上班了。
  
  晚上吃完晚飯,淩旭去洗碗的時候顯得有些沉默。
  
  天天吃完了就去開電視,然後轉到他看動畫片的台,發現今天沒有放他的動畫片。有些茫然無措地轉回頭來把淩易給望著。
  
  淩易本來坐在桌邊,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問道:怎麼了?
  
  天天說:動畫片沒演了。
  
  淩易拿過遙控器幫他換了幾個台,果然沒找到他的動畫片,於是說道:可能演完了吧。
  
  哦,天天有些喪氣,讓淩易隨便幫他換了個其他在演動畫片的台,無精打采地坐在沙發上看。
  
  淩易走到廚房門口,問淩旭道:有心事?
  
  淩旭一聲回過頭來,沒有啊。
  
  淩易走到他身邊,伸手幫他接過沾滿了泡沫的盤子,用濕布輕輕擦洗,那你心不在焉的?
  
  淩旭於是把東西轉交給了他,我只是在想,明天去上班穿得太隨意了會不會不好?
  
  淩易有些好笑,就為了這個?
  
  淩旭認真想了想,其實可能不只是因為這個,突然換一個新環境,大概心裡總是覺得很不安吧。
  
  淩易說:很快就能適應的。
  
  淩旭聽他這麼說,沒有再說什麼,伸過手去拿淩易手裡的盤子,卻碰到了淩易的手指,被淩易反手抓住了手。
  
  淩易手上帶著洗潔精的泡沫,格外濕滑,淩旭稍微用力,便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從淩易的手心中滑了出來。
  
  這麼形容,這種感覺竟然格外地色情。
  
  自從他恢復記憶之後,就第一天晚上在腦袋裡面思緒格外混亂難以厘清的情況下和淩易做過一次,之後便沒有再親熱過。
  
  這幾天靜下來的時候,都是淩旭慢慢收拾心情的時候,就像之前說的,他需要放下一些東西,重新建立一些東西。
  
  這個過程或許還挺漫長,他需要慢慢適應。
  
  這時候被淩易這麼抓著手,他突然就臉紅了。
  
  淩易把盤子交到他手裡,從身後摟住他,依然抓著他的手,一起緩慢地擦洗著沾滿了泡沫的盤子。
  
  他想要給淩旭足夠的空間,因為不敢逼得太急,害怕淩旭又跟兔子一樣逃了,可也不敢放得太鬆,因為他需要淩旭毫無保留地接納他。
  
  淩易做得最多的,大概還是狀似無意地勾引著淩旭,讓他知道他是愛著自己的。
  
  就像現在,淩易就在淩旭耳邊說道:人接受一些事物總是需要時間的,不需要緊張更不應該逃避。
  
  淩旭微微側過頭來,問道:你在說我們之間的事嗎?
  
  淩易笑了笑,有時候覺得你還是什麼都不懂的時候比較可愛。
  
  淩旭的動作停頓下來,哥,他輕聲喊道,你其實還是喜歡過去的我吧?
  
  怎麼這麼說?淩易的語氣有些不以為然。
  
  淩旭用手指抹開盤子上的泡沫,我們在一起最多的時間,不就是過去的那個我嗎?
  
  淩易沒有急著否認,只是問他:照你的話說,再過十年二十年我豈不是就不會喜歡你了?
  
  淩旭說道:那不一樣。
  
  淩易說:沒什麼不一樣的,我喜歡的是一個完整的人,而不是一個永遠一成不變的模型,你有思維會成長,只要是屬於你的,我都會喜歡。
  
  可是——”淩旭說了兩個字又停頓下來,他本來想說可是他經歷了那些,有時候自己都覺得不怎麼像以前的自己了,可是這個話題有些沉重,他又不怎麼想提起。
  
  所以當淩易問他可是什麼的時候,他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淩旭偏過頭的時候,視線捕捉到悄悄從廚房門邊上離開的天天,小孩兒為了放輕腳步,所以顯得有些偷偷摸摸。
  
  他知道天天肯定看到他們親密的動作了,頓時覺得不好意思,微微抬起手臂從淩易的懷抱中掙脫出來。
  
  淩易自然而然地退開了一步,沒有勉強什麼,走到水池旁邊說道:我幫你快點洗完吧。
  
  洗完了碗,淩旭從廚房出去,看到天天轉過頭來看了一眼,然後又轉回頭裝作一本正經地盯著電視機。
  
  淩旭走到他身後,用剛剛洗完了碗還有些冰涼的手指碰觸了一下天天的脖子。
  
  其實淩旭最近發生了挺大的變化,天天卻一直沒發現,原因就是淩旭時不時會有些小動作和語言糾正不回來。就像他過去不會這麼欺負天天一樣地逗他,現在卻身體比大腦反應快些,看到天天就已經先伸手了。
  
  天天驚叫一聲,一下子倒在沙發上,縮著脖子打個滾,眼看著就要掉在地上。
  
  淩旭連忙繞過沙發來把他抱了起來。
  
  天天打個寒顫,卻嘿嘿笑了起來,他覺得淩旭這麼跟他鬧著玩很有意思。
  
  淩旭抱他坐下,小聲問他道:你剛才來廚房怎麼又偷偷摸摸走掉了?
  
  天天說:叫呱呱沒有了。
  
  叫呱呱是淩旭給天天看的動畫取的名字,因為裡面有只鴨子,說起話來非常聒噪,簡直是在折磨耳朵。
  
  淩旭也拿過遙控器幫他換台找了一圈,同時卻還問道:你來告訴爸爸叫呱呱沒有了,為什麼要偷偷跑掉?
  
  天天仰著頭看著淩旭笑了笑,然後又低下頭說道:媽媽抱爸爸了。
  
  淩旭當時便按錯了遙控器,把電視聲音一下子按得很響,他又急忙關掉。說淩易是媽媽本來是他自己瞎說的,要是讓淩易知道了,他估計得尷尬得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所以他現在也必須自己來承受這個後果。
  
  他看了一眼書房的方向,小聲對天天說道:我告訴你不能提起的。
  
  天天說:可是媽……伯伯聽不到啊。
  
  淩旭對他說:聽不到也不行,以後都不能說了。
  
  天天神情有些慌張,為什麼啊?他好不容易才有了媽媽。
  
  淩旭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只能給天天說:爸爸逗你的。
  
  天天愕然睜大眼睛,伯伯不是我媽媽嗎?
  
  淩旭說道:不是,記得以後不能瞎說了。
  
  天天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可是那時候的淩旭並沒有發現。
  
  那天晚上,淩易哄天天睡覺的時候,發現天天一直看著他,看著看著就突然雙眼包滿了淚水。
  
  淩易本來在給他講故事,這時候莫名其妙,問道:怎麼了?怎麼哭了?
  
  天天牢牢記住了一定不能告訴淩易這件事情,他儘管眼淚已經流出來了,卻依然閉著嘴什麼都不說,只是抬起手來擦眼睛。
  
  淩易看他那麼傷心,覺得有些心疼,放柔了語氣問道:寶寶,哭什麼?
  
  天天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用手臂胡亂抹著眼淚,一邊搖頭一邊嗆得咳了兩聲,他說:伯伯,我睡覺了,晚安。
  
  等等,淩易有些心急,先告訴伯伯你哭什麼?
  
  天天不肯說,他一邊哭一邊閉上眼睛表示自己睡覺了。
  
  淩旭!淩旭!淩易大聲把淩旭給叫了過來。
  
  淩旭剛剛洗完澡,還在用毛巾擦著頭髮,他走進天天的房間,奇怪問道:什麼事?
  
  淩易說:天天在哭什麼?
  
  淩旭微微皺眉,湊近了床邊看到天天果然哭得很傷心,立即便也緊張起來,天天?
  
  天天睜開眼睛看他一眼,說話都有些接不上氣了,他說:爸爸,我睡了。
  
  淩易去外面拿了衛生紙進來。
  
  淩旭坐在床邊,問天天:你跟爸爸說你怎麼哭了?
  
  天天不說話,只是紅腫著眼睛看著淩旭。
  
  淩易把紙巾遞過來,淩旭給天天擦眼淚和鼻涕,他埋下頭對天天輕聲說道:為什麼哭?快告訴爸爸好不好?
  
  天天有些猶豫,看了一眼淩易,然後對淩旭說:悄悄說。
  
  淩旭連忙說道:好,悄悄說。
  
  淩易見天天只肯告訴淩旭卻不願意讓他聽到,頓時覺得有些受傷,不過他還是對天天笑了笑,說:那你悄悄告訴爸爸,隨後就自己退了出去,安慰自己說淩旭一個人帶了他那麼多年,感情深一些是必然的。
  
  等到淩易出去了,淩旭對天天說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天天小聲說:我沒有媽媽了嗎?他一邊說起,一邊悲從中來,又開始流眼淚。
  
  淩旭一下子就愣住了,他實在沒想到天天是為了這個問題在難過,他只能回答說:不是的……”
  
  不是的,可是那又是怎麼樣的?他總不能跟天天說,嚴格地從生理學的角度來說,大概我才應該是你媽媽,淩易是你的爸爸才對。
  
  這種話叫他怎麼說的出口。
  
  天天卻帶了些期待地看著他。
  
  淩旭只能接著說:你是有媽媽的。
  
  然而天天還有更在意的事情,是伯伯嗎?
  
  不是伯伯,可是——”
  
  那我不要了!天天突然堅定地說道,他又吸了一下鼻子,翻個身背對著淩旭,說,不要了!
  
  淩旭深深歎一口氣,糾結地想要扯一把自己的頭髮,不過瞬間想到了湯力,又收回手來,他幫天天把被子拉上來一些,又仔細把腳和身體周圍的被子都給他壓下去,起身關了燈慢慢走出房間去。
  
  回到房間,淩易手裡拿著書,卻並沒有怎麼看進去,他好似漫不經心地問道:他哭什麼?
  
  淩旭哪裡敢跟淩易說這些,只好說道:沒什麼,可能是明天要上學了,情緒不怎麼好。
  
  淩易看著淩旭的表情,覺得淩旭沒有說實話,可是又不願意繼續追問下去,他把書放在一邊,說道:那睡覺吧。
  
  淩旭走到床另一側,掀開被子坐上去,——”他喊道。
  
  淩易本來正在解睡衣扣子,停下動作看他。
  
  淩旭說:你說我該怎麼跟天天說,告訴天天我才是他媽媽?
  
  淩易聽到淩旭問這個問題,微微蹙眉,問他:天天想媽媽了?
  
  淩旭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這個問題確實不太好開口,淩易想了想對他說:你跟他說,他是我們兩個的孩子,都是他的爸爸。媽媽不過是個稱呼,我們家裡不這麼叫。
  
  淩旭遲疑了一下,要他也叫你爸爸嗎?
  
  淩易其實是想的,他非常想聽天天叫一聲爸爸,可是同樣的,他不願意給天天帶來疑惑,讓天天的認知產生混亂,於是他說道:稱呼不重要,只要他知道我們是一家人就好了。
  
  淩旭聽著,點了點頭。
  
  淩易對他說:睡覺吧。
  
  哦,他好像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睡覺吧。


67 ...
  新工作對於淩旭來說,有一個極為方便的地方就是,他早上上班的時間大大推後了。因為西餐廳不供應早飯,他們是上午十一點開始正式營業,而且甜點的供應量並不像蛋糕店那麼大,種類也有限。
  
  這是一份相對輕鬆收入又不菲的工作,當然,前提是要有那個能力被聘請進來。
  
  而對他來說不好的一點就是,晚上下班的時間推遲了,因為七、八點鐘都還是餐廳的用餐高峰期。
  
  不過至少他早上能夠送天天上學,恢復記憶的他也終於可以敢獨自開車出去了。
  
  淩易直接丟了把車鑰匙給他,說不開就放在停車場積灰好了。
  
  於是元旦過後,天天上學的第一天,也是淩旭上班的第一天,他開著車送天天去幼稚園。
  
  天天一個早上都顯得有些憂鬱,直到他被淩旭牽著手下去地下停車場坐車的時候,才驚訝地望著淩旭:爸爸,你開車嗎?
  
  他好像還沒看過淩旭開車。
  
  淩旭雖然有駕照,卻一直沒有車,他對天天笑笑,說:是啊,爸爸開車,不敢坐嗎?
  
  天天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在淩旭拉開車門之後,自己鑽了進去。
  
  淩旭知道這孩子心理還在糾結著,他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頭,把他的頭髮給撥得亂七八糟,說道:爸爸今晚要上班,可能回家比較晚,下午還是伯伯來接你。
  
  天天低著頭,輕輕一聲。
  
  淩旭於是把他攬進懷裡,說道:我、你還有伯伯是一家人,就跟別人家庭爸爸、媽媽還有孩子是一樣的,明白嗎?
  
  天天並不是太明白,可是淩旭這麼說了,他想了好一會兒點點頭,就勉強算明白吧。
  
  淩旭開車把天天送到幼稚園,之後不急不緩地開車去西餐廳,早上有點堵車,不過這時候過去仍然算是挺早。第一天上班,就當做留給別人一個好印象吧。
  
  一個上午,天天都打不起精神來。
  
  玩遊戲的時候,他跟關安榕一組接力,關安榕遞給他的球被他直接給落在了地上往旁邊滾去。
  
  關安榕跑去撿球,撿到球回過頭看見天天仍然站在原地沒有動過。
  
  中午吃飯的時候,關安榕對天天表示了關心:天天,你怎麼了?
  
  天天說:沒什麼。
  
  關安榕猶豫了很久,把自己餐盤裡的肉丸子夾了一個給天天,他說:我給你吃丸子,你給我說你為什麼不高興好不好?
  
  天天看著碗裡的丸子,竟然回答關安榕說:我不要你的丸子。說完,他把丸子還給了關安榕。
  
  關安榕大受打擊,盯著自己的碗開始碎碎念: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我最喜歡吃肉丸子了,我媽每天都要給我做一大碗……”
  
  後來睡午覺的時候,關安榕又磨了天天很久,天天總算是告訴他了:我爸爸說伯伯不是我媽媽。
  
  關安榕聽得發愣,伯伯本來就不是媽媽啊。
  
  天天說:可是我想要他是我媽媽。
  
  關安榕看天天無精打采的樣子,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了一下他的臉,然後又把手收回來,開始替天天覺得難過起來。
  
  那天下午幼稚園放學的時候,關安榕看到淩易來接天天,鼓起勇氣跑到淩易面前,喊道:天天伯伯!
  
  淩易朝他看去,他並不習慣逗弄小孩子,所以一本正經地問道:有什麼事?
  
  關安榕覺得他有些嚴肅,所以多少有些緊張,不過還是鼓起勇氣問道:你是天天的媽媽嗎?
  
  淩易愣了一下,他不認為這個小朋友會毫無理由地問這個問題,只能夠看了一眼天天,然後對關安榕說道:我是天天的伯伯,你怎麼會認為我是他媽媽?
  
  天天在旁邊緊張起來,他撲過去要捂住關安榕的嘴,不能說!
  
  關安榕卻一臉正義,因為比天天高,踮起腳偏著頭不讓他捂,對淩易說道:是你說你是天天的媽媽,現在又說不是,他很傷心!
  
  這回淩易真的詫異了,他問天天:我什麼時候說過?
  
  天天還在跟關安榕著急,叫你不許說!
  
  關安榕嚷道:天天最想要媽媽了!
  
  天天給急哭了,推了關安榕一下。
  
  淩易連忙把關安榕給扶住,同時拉住天天,不准他動手。
  
  這時,關安榕的爸爸來接他了,遠遠看到以為兩個小孩子在打架,連忙過來勸阻。
  
  他與淩易尷尬地寒暄幾句,抱起關安榕匆匆離開了。
  
  淩易低頭看著天天,天天還在哭。
  
  他蹲下來幫天天擦眼淚,說道:為什麼說我是媽媽?
  
  天天沒說話。
  
  淩易覺得自己不需要懷疑,問他:是你爸爸說的?
  
  天天吸了一下鼻子,偷偷看淩易,沒有否認。
  
  淩易點點頭,又好氣又好笑,對天天說:那你告訴我,你到底為了什麼這麼傷心?
  
  天天說:之前爸爸說你是我媽媽,現在他又說不是了。
  
  淩易完全沒料到淩旭竟然會偷偷跟天天說這種話,他把天天抱起來朝停車的地方走去,別哭,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直到上了車,天天都很安靜地等待著淩易的下文。
  
  而淩易也在考慮該怎麼跟天天提這個問題才是最合適的。
  
  今天是他自己開車來的,仔細幫天天把安全帶系好,發動汽車之後說道:伯伯不是媽媽,伯伯也是你爸爸。
  
  天天啊?一聲,腦袋裡面更混亂了。
  
  淩易斟酌著說道:天天是爸爸和伯伯生的。
  
  這個事實天天已經早就接受了,一開始淩旭跟他胡扯說淩易是媽媽的時候,他就已經接受了。
  
  可是伯伯說伯伯是爸爸,天天問道:爸爸才是媽媽嗎?
  
  淩易跟他說:爸爸媽媽無非是個稱呼,爸爸就是爸爸,伯伯也是爸爸,跟別人家的爸爸媽媽沒有區別。
  
  天天艱難地消化著淩易的話,奇怪問道:那我的媽媽呢?
  
  淩易只能說道:你是從爸爸肚子裡出來的。
  
  天天問道:伯伯和爸爸結婚了嗎?他一直認為兩個人只要結婚,就能夠有小孩。
  
  淩易於是對他說:可以這麼認為。
  
  天天有些疑惑,一會兒覺得可能爸爸其實是個女人,一會兒又覺得可能男人跟男人也可以結婚生孩子,反正對於他是伯伯和爸爸的孩子這件事情,他心裡是接受了。
  
  他只能不斷追問:伯伯是爸爸,爸爸是媽媽嗎?
  
  淩易突然覺得這個說法多少有些尷尬,即便他心裡是這麼認為的,他也不願意這樣教天天,他只能對天天說:我跟你說了啊,稱呼並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們是一家人就行了,爸爸還是爸爸,伯伯還是伯伯。
  
  哦,天天應道。
  
  淩易不知道他到底聽懂了沒有。
  
  然而過了一會兒,天天偷偷看著淩易,突然小聲喊道:爸爸?
  
  淩易差點闖了一個紅燈,他急忙踩了刹車,轉過頭看天天。
  
  天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臉上的淚痕都還留著,眼睛也有點紅,他說:是爸爸嗎?爸爸是爸爸,伯伯也是爸爸?他聽了淩易那麼多話,自己經過理解,認為淩易和淩旭就是他的父母,但是因為男人不能被叫做媽媽,所以還是應該叫爸爸,意思是說他有兩個爸爸。
  
  淩易深吸一口氣,埋下頭在天天的額頭上親了親,我的兒子,他說。
  
  晚飯淩易沒有打算回家吃,而是直接開車去了佩妮花園西餐廳。
  
  他甚至沒有事先給淩旭打個電話,帶著天天在服務員的引導下找了個座位坐下,等服務員去給他們倒水的時候,對天天說:這裡是爸爸以後工作的地方,我們今天來試試味道。
  
  天天一聽他這麼說,立即挺直了後背尋找淩旭的身影,爸爸在哪裡?
  
  淩易對他說:爸爸在後面廚房,你看不到他的,你可以點他做的甜點,試試好不好吃。
  
  服務員把功能表給他們拿過來,淩易點了兩份牛排,一份沙拉,又點了店裡兩個招牌甜點。
  
  天天在聽到淩易說提拉米蘇四個字的時候,突然對服務員說道:我爸爸做的。
  
  服務員並不知道他是新來的甜品師的兒子,只當小朋友在胡言亂語,對他微笑了一下什麼都沒說。
  
  而這個時候,淩旭還不知道淩易帶著天天來吃晚飯了。
  
  第一天上班,他也算是很快適應了環境,畢竟是做順手了的烘焙工作。
  
  在最初帶天天去米蘇莊園找工作的時候,淩旭對於烘焙並沒有什麼熱情,只是一份對他來說比較便利的工作罷了,然而現在,受到十七歲的自己的感染,淩旭發現即便什麼都想起來了,對於這個工作的熱情還是沒有退卻。
  
  雖然現在他沒有掛在嘴邊了,但是能夠開一間他自己的蛋糕店,依然是他的夢想。
  
  作為招牌甜點,提拉米蘇是已經有做好的,只需要服務員送出去就可以了,但是淩易點的另一份招牌甜點奶油起司塔還沒有從烤箱裡面出爐。
  
  提拉米蘇本來是淩旭擅長的,餐廳經理也是試過了他提拉米蘇的味道才覺得聘請他的。不過餐廳的提拉米蘇有自己原來的風格,與淩旭在蛋糕店的並不十分相似,他剛剛過來,自然是要改變自己來適應餐廳的風格,才不會讓慕名而來的客人失望而返。
  
  所以這一天他格外認真,一邊工作還一邊向原來的甜點師討教,至於起司塔,原來他在蛋糕店沒有做過,相對更不熟練,和麵調味和烘焙,他還需要花更多時間來琢磨。
  
  相比起牛排,天天更加期待的是爸爸做的甜點。
  
  於是淩易讓服務員先把甜品送過來。
  
  當盛著提拉米蘇的小碟子放在桌面上之後,天天迫不及待地拿起小勺子舀了一勺送進嘴裡,可哥粉濃郁的香味頓時在嘴裡彌散開來。
  
  淩易問天天:好吃嗎?
  
  天天仔細品嘗著,好像有些不太一樣,不過經過他的鑒定,最後還是肯定地點頭,是爸爸做的!
  
  淩易雙手放在桌面,隨意地交握著,微笑了一下。
  
  天天第二勺蛋糕一定要喂淩易。
  
  可是面對面坐著距離太遠,天天從自己的座位上起身,跑到淩易那邊的沙發上坐下,舉起勺子喂淩易。
  
  淩易低下頭吃了。
  
  天天問他:伯伯好吃嗎?
  
  淩易學著天天的口氣應道:嗯,是你爸爸做的。
  
  天天在順口喊了伯伯之後有些後悔,他現在的情緒稍微顯得興奮,忍不住想要跟淩易更加親近一些,於是他偷偷改口,爸爸好吃嗎?
  
  淩易只要一聽到天天喊他爸爸,就抑制不住情緒的激動,他把天天抱起來坐在自己懷裡,親他的臉,說道:好吃,很好吃。
  
  後來牛排上來,淩易幫天天把牛排給切成小塊的時候,餐廳那位郭經理發現了他們。
  
  郭經理急忙過來跟淩易打招呼,同時讓人去把淩旭給請了出來。
  
  淩旭剛好戴著手套把奶油起司塔從烤箱裡面取出來,聽到服務員說經理請他出去,嚇了一跳,什麼事?
  
  那個服務員也沒有弄清楚是什麼事,說:可能是有客人喊你出去吧?
  
  淩旭第一反應就是客人對甜點覺得不滿意了,他脫了手套匆匆朝外面走去,找到郭經理之後,才發現坐著跟他說話的人竟然是淩易。
  
  他鬆一口氣,朝那邊走去。
  
  郭經理見到淩旭過來,對淩易說:不打擾你們了,慢慢吃吧。臨走的時候,他讓淩旭招呼一下淩易。
  
  淩旭呼出一口氣,問道:哥,你怎麼來了?
  
  他身上穿著白色的廚師服,頭上戴著廚師帽,整個人散發著混合了奶油、芝士、巧克力等各種甜膩的香味。
  
  爸爸!天天見到淩旭,高興地站了起來。
  
  淩旭抱一下天天,寶貝。
  
  淩易說:我帶天天來試試這裡甜品的味道。
  
  淩旭看了一眼已經空了的盤子,上面還沾著可哥粉,於是問道:好吃嗎?
  
  天天連忙說:好吃!
  
  淩旭注意到天天的情緒有些不同尋常地興奮,明明早上整個人還無精打采的,他一整天上班也煩惱著該怎麼跟天天說這件事情,現在看天天這個模樣,有些奇怪朝淩易看去。
  
  淩易說道:我都跟他說了。
  
  天天伸出手,要淩旭抱他。
  
  淩旭把他抱起來,天天在他耳邊說道:我有兩個爸爸,爸爸和伯伯都是我的爸爸。說完,他自己開心地笑了起來。


68 ...
  
  那天吃完晚飯,淩易就帶著天天先回去了。
  
  淩旭則沒有陪他們太長時間,見到餐廳裡客人越來越多,很快就回去了後面廚房。
  
  開車回去的路上,天天一直在哼歌,翻來覆去的,淩易一個字都沒有聽懂。
  
  晚上直到天天睡覺,淩旭都還沒回來。
  
  天天有些興奮,捨不得睡覺,明明已經很困了,還坐在床上問道:爸爸怎麼還不回來?
  
  淩易坐在床邊對他說道:你先睡吧,他等會兒就回來了。
  
  呼呼,天天發出奇怪的聲音笑了笑。
  
  淩易微笑著問他:高興什麼?
  
  天天說:我想問爸爸是怎麼把我生下來的啊。
  
  淩易伸手摸他的頭,就是從肚子裡把你生下來的。
  
  天天在幼稚園見到過懷孕的阿姨,他學著比了比大肚子,有這麼大嗎?
  
  淩易本來想說是的,後來猶豫了一下,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幫你問問他。
  
  天天打了個哈欠,顯然有點撐不住了,可還是努力把眼睛睜大,我也要問他。
  
  淩易說道:你先睡覺吧,等你一覺睡醒了,就可以見到爸爸了。
  
  天天把頭靠在淩易懷裡,你也是爸爸,爸爸也是爸爸,我叫的時候,你們不會搞不清楚我在叫誰嗎?
  
  淩易乾脆把他給抱在了懷裡,輕輕晃著他,微笑著說:不會,不管叫誰都行。
  
  天天搖搖頭,我會搞不清楚的……”
  
  淩易問他:那你自己想想要怎麼叫我,不然還是叫伯伯好了。
  
  他說話,沒有聽到天天回答,低下頭看到天天靠在他懷裡已經睡著了。
  
  一時間,淩易沒捨得把天天放下來,而是就這麼抱著他看他睡覺,靜靜在床邊坐了十多分鐘,才輕輕把天天放回床上,給他蓋上被子。
  
  離開房間之前,他沒忘記給天天一個晚安吻。
  
  差不多天天剛睡著,淩旭就開門回來了。
  
  明明工作相比蛋糕店並沒有辛苦多少,大概是因為在用餐高峰期比較緊張的緣故,他自己第一天上班就覺得疲憊得不得了。
  
  與淩易打了聲招呼,淩旭先去看天天,然後進衛生間打算洗澡。
  
  腦袋有些停止思考,他本來是打算刷牙的,卻先把衣服褲子給全部脫了,隨後才愣了一下,直接站到洗臉台旁邊拿牙刷刷牙。
  
  突然,淩易從外面把衛生間的門打開了。本來是淩旭自己在房間裡面把睡衣收拾好了放在床上,卻忘了拿進來,淩易看到了幫他送過來,結果一開門便見到他一絲不掛站在鏡子前面刷牙,於是看著他問道:要脫光了一邊照鏡子一邊刷牙嗎?
  
  淩旭的牙刷已經塞進嘴裡了,滿嘴都是牙膏,他覺得尷尬,卻一時間沒辦法解釋什麼。
  
  淩易幫他把衣服掛在門背後,說道:別著涼了,然後把門關上離開了。
  
  淩旭鬆一口氣,看了一眼鏡子裡面自己有點憔悴的模樣,低下頭繼續刷牙。
  
  洗完澡吹乾頭髮,淩旭回到房間裡面看到淩易還在看雜誌。
  
  他掀開被子,坐上床去的同時問淩易道:哥,你是怎麼跟天天說的?
  
  淩易說道:我跟天天說,是你生的他。
  
  淩旭身體僵硬一下,他有些緊張,天天什麼反應?
  
  淩易看著他,說道:天天說,原來你才是他媽媽,他一直以為我是他媽媽。
  
  這回淩旭的身體更僵硬了,他沒料到天天就這麼跟淩易說了,他真是體會到了那種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的感覺,我不是故意的……”
  
  無意的?淩易語氣平靜地問道。
  
  淩旭雙手抱了一下頭,那時候不懂事。
  
  說的是,淩易說道,那時候你不懂事,現在什麼都記起來了,該懂事了吧,需要給我一個交代嗎?
  
  淩旭有氣無力地說道:就是那時候為了好玩兒逗天天的。
  
  淩易看得出來他很疲倦了,於是說道:睡覺吧。
  
  兩個人話說了一半,淩易突然說睡覺,淩旭直覺便是認為他不高興了。
  
  淩易伸手關了燈躺下來。
  
  淩旭很快也躺了下去,不過剛才已經很困了,現在睡意去消散了,他翻了個身面對著淩易,問道:哥,你生氣了?
  
  他們兩個之間有些缺乏溝通。
  
  其實從小到大,大多時候就是淩旭單方面在和淩易溝通,他那時候並不覺得介意,因為他能夠感覺得出來淩易對他的疼愛。
  
  可是淩易就是那麼一個人,一旦他關閉了對淩易溝通的那道門,淩易就不會主動去打開它,他明明是知道的,卻還是做出了那個決定,跟淩易分開了那麼多年。
  
  不好說後不後悔,因為是自己做下的決定。在那種環境那種心態之下,他在想如果自己不做那樣的決定,是不是會背負更大的壓力讓自己喘不過氣來,勉強在一起了,會是什麼結果誰都不知道。所以給自己時間冷靜下來,去思考去經歷,現在他才能夠再一次對自己做出一個決定。
  
  只是中間沒有意料到有天天這個意外。
  
  淩易本來平躺著閉上眼睛準備睡覺,他聽到淩旭的問題,又在黑暗中睜開眼睛,說:為什麼會生氣?
  
  淩旭伸出手去抱住了淩易的腰,他說:我跟天天說你是他媽媽。
  
  淩易竟然微微笑了笑,說道:有什麼關係?
  
  淩旭聞言鬆一口氣,心說沒生氣就好。
  
  淩易接下來卻握住了他的手,對他說:今天天天問我,你是怎麼把他生下來的?
  
  淩旭愣了愣,說:那麼久的事情,就別提了。他不想提,因為總覺得有些尷尬。
  
  我也不能說?淩易問道。
  
  也不是不能說,淩旭想了想,就是沒什麼可說的。
  
  淩易輕聲道:很辛苦嗎?
  
  淩旭沉默一下,說:不辛苦。
  
  他不是很想提起那時候的事,轉了話題說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跟天天說的。
  
  淩易說道:我就告訴他,他是我們兩個的孩子,不過不能叫媽媽。他現在認為我們都是爸爸,這孩子現在糾結著該喊我什麼才不會把我們兩個弄混。
  
  淩旭靠在淩易身邊,忍不住嘴角微微翹起,他突然有了一種像是在做夢一樣的幸福感覺。
  
  等他以後慢慢長大,或許會更加明白。
  
  淩旭想著長大的天天,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憂慮,不過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現在並沒有必要想那麼多。
  
  你呢?淩易問他,今天工作怎麼樣?
  
  淩旭說:有點累,不過也挺值得。你說得對,我確實應該從那個環境走出來,多接觸一些,多學習一些。
  
  慢慢來,淩易說道。
  
  淩旭感覺到淩易用他的拇指抵住了自己的拇指,輕輕蹭了蹭,他能夠感覺到淩易手指的紋路,在自己的指腹畫著圈磨蹭著。
  
  都說十指連心,淩旭也產生了一種被撓在心尖上的錯覺。
  
  在一片黑暗中,兩個人都沒說話,彼此勾著心頭那一點曖昧纏綿,直到入睡。
  
  第二天,淩旭把天天叫醒,他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是:爸爸,媽媽?爸爸?
  
  爸爸!淩旭嚴肅地糾正他,他才不要天天在外面喊他媽媽。
  
  天天整個人化身十萬個為什麼,穿衣服洗臉刷牙吃早飯到上學的路上,一直在問淩旭問題,他說:爸爸,你生的我嗎?那伯伯呢?你跟伯伯結婚了嗎?我要喊伯伯爸爸嗎?弄混了怎麼辦?
  
  淩旭還是第一次聽到天天那麼多話。
  
  在開車去幼稚園的路上,他說:你昨晚是不是充滿電了?今天精神這麼好?
  
  聽他開了一個玩笑,天天覺得有意思極了,笑得根本停不下來。
  
  在到了幼稚園快下車的時候,天天突然對淩旭說道:我叫伯伯爸比好不好?
  
  他最近看一檔親子綜藝節目,裡面有個小孩子就總是奶聲奶氣地這麼叫他爸爸,小孩子都覺得有意思,喜歡跟著學。
  
  淩旭跟他說:好啊,他是爸B,我是爸A
  
  他這個冷笑話天天沒聽明白,一臉懵懂地看著他。
  
  淩旭把車停下來,拉開車門下車,然後把天天給抱下去,送他朝幼稚園裡面走。
  
  一邊走,天天還一邊問道:什麼是爸A
  
  淩旭說:就是ABCD那個A
  
  天天說:我知道ABCDEFG不過淩旭那個冷笑話,他還是沒有聽明白意思。
  
  那天下午,淩易來接天天放學的時候,天天告訴他:爸爸說你是爸B,他是爸A
  
  淩易聞言,沉默了半晌,對天天說道:以後他跟你說什麼,你都要告訴我,不能隨便相信他的話,知道了嗎?
  
  平時在家裡,大部分事情都是淩旭聽淩易的,天天很容易就能分辨出誰的話更有權威,他立即點了點頭。
  
  淩易對他說:你知道爸爸的英文怎麼說嗎?
  
  天天搖頭。
  
  淩易教他:“Daddy
  
  天天跟著念了一遍。
  
  淩易微笑道:嗯,以後可以這麼叫我。


69 ...
  元旦節過後不到一個月就將迎來春節。
  
  天天的幼稚園要放寒假了,但是那時候不論淩易還是淩旭,都還沒能休息。
  
  再像暑假那樣讓淩旭每天把天天帶在身邊是不現實的,畢竟他沒了那麼寬容的老闆,也沒有過去那種相對寬鬆的工作環境,好在現在讓天天一整天跟著淩易問題都已經不大了。
  
  淩易於是把天天帶去了公司。
  
  在寬敞的辦公室裡甚至給他架起了畫板,搬來了自行車,還有天天喜歡的積木,任由他怎麼玩都好。
  
  淩易沒有讓天天避諱著在人前叫他Daddy,公司裡面知道天天是淩易弟弟的孩子的人只有少數幾個,而且都是絕對不會隨便亂說話的人。
  
  大老闆帶著兒子來上班的消息在整個公司上下傳播開來。
  
  尤其是女職員,不管是年輕的還是略微上了些年紀的,都忍不住好奇猜測天天的來歷。過去大家都知道淩易沒有結婚,可是現在也變得不確定了,甚至有傳聞說他在國外已經結了婚的,也有傳聞說他找了個情婦生兒子,只要孩子不要老婆。
  
  反正都沒能得到證實,也不敢有人傳到淩易的耳朵裡來。
  
  就算有人進來跟淩易彙報工作的事情,他也沒有讓天天回避。
  
  天天自己是個安靜的小孩兒,知道淩易在談重要的事情就不去插嘴,他抬起頭來張望一下,努力架起自己的畫板,想要把畫板挪到落地玻璃窗旁邊去,可以畫外面的風景。
  
  正在淩易交談的是兩個部門主管,一男一女,年紀都不算太大。
  
  淩易本來坐在椅子上,一手翻著桌上的報表與他們說話,突然就注意到了天天的動作,於是他突兀地停止了對話,站起身來。
  
  兩個主管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見到淩易起身便都跟著站了起來。
  
  淩易卻只是走到天天身邊,幫他把畫板拿起來,問他:你要放到哪裡?
  
  天天仰著頭看他,指了指窗戶前面。
  
  於是淩易幫他把畫板放到了落地窗前面,他自己連忙去抬著小凳子跑過來,在畫板前面坐下。
  
  淩易蹲下來摸摸他的頭頂。
  
  天天笑一下說:謝謝Daddy
  
  兩位主管對視一眼,隨後都一臉沉穩的表情,在淩易回來坐下之後,繼續彙報工作。
  
  沒事的時候,天天也會從辦公室騎著自行車在這一層到處晃悠,因為這層樓除了淩易的辦公室和休息室就只有兩個秘書的辦公室和一間小會議室,一般情況下不會有外人出入,所以淩易才會放心地讓天天隨便玩。
  
  他的兩個秘書何光華和余眉都知道天天在淩易心中的分量,所以對天天非常友好,見到他從淩易辦公室騎自行車出來,都會微笑著跟他打招呼。
  
  天天在走廊上騎車,這裡有條長走廊,但是通常一個人都沒有,他可以把自行車騎得很快,經過電梯門口的時候,他聽到電梯發出一聲響聲,下意識停了下來。
  
  電梯門打開,天天看到裡面站著四個男人。
  
  那些人都愣住了,一時間誰也沒有動作。
  
  隨後天天發現其中有個認識的人,湯叔叔!他喊道。
  
  湯力本來是跟著他的部門主管和副經理一起上來開個小會的,沒想到電梯門一打開就見到了天天,其他幾個人一起朝他看過去,他頓時有點冒冷汗,回答道:天天?
  
  天天見到陌生人太多,害臊了,掉轉自行車方向,飛快朝淩易的辦公室騎了過去。
  
  主管用手肘撞了一下湯力,BOSS的兒子怎麼認識你的?
  
  湯力哪裡敢到處宣傳天天不是淩易的兒子,而是他弟弟的兒子,他還不知道淩易究竟是個什麼態度,只能牢牢管住自己的嘴巴,什麼都不往外說。
  
  只是沒想到開完會之後,淩易竟然把他留了一會兒,問他道:我記得你是淩旭高中同學吧?
  
  湯力連忙說道:初、高中都是同學。
  
  嗯,淩易說,我還有些印象。
  
  湯力見到淩易是要和他閒聊的架勢,連忙絞盡腦汁想要找到關於淩旭的話題,後來他說到了之前在超市的兒童樂園見到因為感情困擾的淩旭,那時候我還勸他,喜歡就放手去追,不知道他現在到底結果怎麼樣了。
  
  兩個人之後一直沒有聯繫過。
  
  淩易聽他說著,翹起一條腿,一隻手撐著下頜,你勸他的,喜歡就放手去追?
  
  湯力點點頭。
  
  淩易微微笑了笑,行,我知道了,年輕人好好工作。
  
  說完站起身的時候,淩易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知道淩易對人向來比較冷淡,湯力不禁受寵若驚,以為是淩旭終於想起來幫他在淩易面前說了好話了,有些誇張地鞠了個躬說道:我一定努力工作!
  
  正在打奶油的淩旭覺得鼻子發癢,隨後戴著口罩,打噴嚏之前還是連忙將頭轉開了。
  
  眼看著就要過年,可是餐廳只有大年三十那天下午放假關門,到了春節期間正常營業,幾位甜品師只能調休,淩旭被安排在了初四、初五兩天休假。
  
  不像過去蛋糕店,春節直接關門從三十放到初七。可是那時候即便是放假,淩旭也沒有什麼地方可去,他會在初一的時候帶天天回去看看媽媽,卻並不願意久待,之後還是會回來蛋糕店,晚上抱著天天一起聽外面的煙火爆竹聲。
  
  今年淩易本來是計畫帶著天天一起出去旅遊的,去一個能夠看雪的地方,不過因為淩旭工作的原因,暫時擱置了。
  
  淩旭說讓他帶著天天去就好了,可是不管是淩易還是天天,都不捨得把淩旭一個人留在家裡。
  
  大年三十晚上,他們沒有應酬,也沒有團年飯要吃。淩家的團年飯安排在前兩天,淩易並沒有帶淩旭和天天去,雖然他很想帶著天天去,讓所有人都知道天天是他兒子。
  
  可是考慮之後他並沒有這麼做,因為不願意看到任何對天天不友好的目光。
  
  所以這頓年夜飯,就他們一家人一起吃也挺好的。
  
  吃完飯,淩旭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俞盼盼在跟淩旭說了幾句之後就哭了,淩旭便安靜地聽著她哭,最後在掛斷電話之前說了一句:新年快樂。
  
  他計畫在年初四放假的時候還是回去一趟看看媽媽,至少給她帶點東西過去。
  
  掛了電話轉回頭去,淩旭看到天天在沙發上面跳來跳去,淩易就在一旁微笑著看他,申請帶著溫柔和寵溺。
  
  他突然發現,這兩年的淩易越發不吝惜他的笑容了,還記得過去讀書的時候,淩易其實很少對他笑,大多是在他做了傻事之後嘲笑他。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年紀大了的關係,淩易變得更加溫柔,過去那種尖銳的冷漠在逐漸收斂。
  
  這或許就是一個人漸漸成熟的過程,那麼他自己呢?
  
  接近淩晨十二點,他們本來已經躺在床上睡覺了,外面開始響起爆竹的聲音,隨著新年的接近,變得越來越響。
  
  淩旭起床去看天天,發現天天不知道是不是累了的緣故,竟然沒被吵醒,躺在床上依然睡得香甜。
  
  回到房間裡面,他聽到淩易在黑暗中問他:天天怎麼樣?
  
  淩旭坐回到床上,沒吵醒,還在睡。
  
  嗯,淩易應了一聲。
  
  可是他們兩個卻並沒有那麼容易睡著了,淩旭望著窗戶的方向。雖然隔著窗簾,但是他仍然可以時不時看到煙花的光亮在外面一閃而過。
  
  靜靜坐了一會兒,淩旭轉過頭去看淩易,發現淩易其實也在看著窗外,並沒有繼續睡覺。
  
  他於是翻了個身坐在了淩易身上。
  
  淩易回過頭來,只有偶爾一個煙花的光亮閃過,他們才能夠看清楚彼此的臉,其他時候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他仰躺著問淩旭:要做什麼?
  
  淩旭說:哥,來做吧。
  
  自從跨年那晚過後,他們之間就沒有比親吻更深的親熱了,也就是他恢復了記憶之後。
  
  這些日子淩旭一直在整理自己的心情,整理自己的記憶,他需要把兩個自己融合起來。這很奇妙,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人格分裂了一樣,不同的處境造就了不同的性格。可是說到底,十七歲的淩旭才是他的本性,二十七歲那個他,更多是因為生活的壓力而封閉起來的自己。
  
  淩易給了他足夠的時間和耐心。
  
  而這些日子,淩易能夠感覺到他變得越來越開朗了。
  
  淩旭本來就不該是陰沉的模樣,哪怕最艱難的那段日子,在外人面前他看起來拘謹沉默,但跟天天在一起的時候,他還是一個開朗的爸爸。他不願意讓兒子覺得他們生活很艱難,反而不管是什麼生活,他們都應該樂觀一點去面對。
  
  所以天天單純卻又懂事,那一點敏感羞澀,也是因為生活環境相對單純,與外人接觸太少而導致的。
  
  淩易伸出手摸著淩旭的腿,他正想要說話時,聽到淩旭催促了一句:來吧,打響新年第一炮。
  
  他的手一下子從淩旭腿上滑下去,有一種衝動要坐起來先打一頓淩旭的屁股再說。
  
  外面一片絢麗煙花一閃而逝,那個瞬間淩易看到淩旭臉上掛著柔和的笑,他明白淩旭是故意這麼說的,想讓他覺得現在的淩旭和過去的淩旭沒有區別。
  
  於是淩易撐著坐起身來,與淩旭面對著面,說:行,來吧。

70 ...
  這個新年對於淩旭來說顯得格外的短暫,或許是因為沒有放假而是幾乎全部在上班的緣故吧。
  
  新的一年還有很多計畫很多打算,首先最重要的就是今年九月天天就要上小學了。這本來應該是淩旭最操心的一件事情,因為有了淩易而變得簡單了。
  
  那麼還有別的什麼重要的事情嗎?淩旭暫時想不到了。
  
  只是突然有一天,他在餐廳廚房聞到煎肉排油膩的味道的時候,覺得有些不舒服。
  
  那時候他正在裱花,這就像是個奇怪的信號,讓他突然抬起頭來愣了幾秒鐘,裱花袋裡的奶油落在蛋糕上面,後來他不得已把奶油給抹厚了一層。
  
  不像上次有了天天自己一開始還渾然不覺,如今倒是有些神經緊張,只要一有預兆,淩旭就不由往那個方向聯想。而且他現在還記得跨年的那天晚上,因為一時衝動,讓淩易射在了他的身體裡面。
  
  不是吧?明明之前他和淩易亂來了那麼久都沒事,現在小心翼翼了,反而一次不注意就中招?
  
  想到這個可能性的時候,淩旭的後背密密麻麻爬滿了雞皮疙瘩,一整天上班他都有些心神不寧的。
  
  晚上淩易有應酬,他在晚飯前去接了天天,送到淩旭的餐廳,直接花錢給他點了份餐,讓他在一間小包間裡待著等淩旭下班。
  
  隨後淩易才讓司機送他去晚上應酬的飯店。
  
  這段飯吃到了快十一點才回到家,淩易打開門進去的時候以為天天和淩旭都已經睡覺了。晚上喝得不少,他自己都覺得一身酒氣,於是回到家首先去了衛生間洗把臉,然後去廚房倒水喝。
  
  淩易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抬頭喝了一半的時候,從抽油煙機金屬表面的反光猛然間看到自己身後有一張人臉。
  
  他嚇了一跳,頓時水全部嗆進了氣管裡面,瘋狂地咳嗽起來。
  
  半夜三更不睡覺站在他身後嚇他的人除了淩旭也沒有別人了,看到淩易嗆到了,他連忙上前幫淩易拍背,心疼道:急什麼?又不跟你搶。
  
  淩易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他把杯子放在一邊,抬起手擦乾淨臉上的水,轉過身去問道:偷偷摸摸的做什麼?
  
  淩旭卻湊近他聞了聞,喝酒了?他不知道淩易喝了多少,人清不清醒,因為他有重要的話要跟淩易說。
  
  淩易伸手按在他後頸,用嘴唇碰觸了一下他的額頭,說:沒事,你先去睡吧。
  
  等等,淩旭抓著他袖子,我有事要跟你說。
  
  淩易往後靠在流理臺上,眼神看來還是清明的,他問道:什麼事?
  
  淩旭歎一口氣,雖然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可他還是忍不住將聲音壓得很低,然後湊到淩易耳邊說道:我好像又有孩子了。
  
  說完,淩旭看著淩易的神情,他發現淩易的表情沒有變,就是那雙眼睛突然睜大了,然後變得光彩熠熠,就好像完美地表達了他此時的情緒。
  
  淩易抓住淩旭一隻手,很用力,真的?
  
  淩旭看了一下被他抓痛的手腕,說道:我自己驗了一下好像是的……”
  
  淩易捏著淩旭的那只手更緊了,甚至淩旭能感覺到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呼吸也變得濁重起來,他突然一把拉過淩旭抱在懷裡,非常用力,而同時雙腳不安地原地走動著,他親吻了一下淩旭的臉頰,隨後是額頭。
  
  淩旭其實都沒有料到淩易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他一開始是想要掙開的,可是後來卻安靜下來任由淩易抱緊他。
  
  親吻完後,淩易鬆開了他,雖然還是激動,卻能感覺得出來已經控制住了情緒,他抬起手捧住淩旭的臉,對他說:聽著,如果你不想要就不要了。
  
  淩旭很懼怕生育,因為他的性別認知完全是男性,他甚至拒絕去醫院對自己的身體進行檢查。這是一直以來淩旭給淩易的印象,所以他們小心翼翼防範著,不管還有沒有這種可能,都儘量避免意外的發生。
  
  在聽說淩旭又有了小孩之後,淩易第一反應就是興奮。如果當時發現有了天天的時候他能夠在淩旭的身邊,大概還會比現在興奮十倍,如今只能算是對於當時錯過的那些遺憾的些微補償。
  
  可是不管再興奮,淩易也不願意對淩旭有任何的勉強。
  
  孩子是他們愛情的結晶而不是目的。
  
  不過他並不清楚的是擁有完整記憶的淩旭卻遠不如失去那段記憶的淩旭那麼排斥。因為他曾經經歷過天天從他身體的一部分成長為一個獨立個體的全部過程,雖然很艱辛又覺得難堪,但是總的來說,他覺得幸福的時候更多。
  
  如今被淩易用手捧著臉,直視著淩易的目光,淩旭就連躲避的地方都沒有,他只能說道:你讓我想想。
  
  他不能夠草率,這是一個新的生命。
  
  淩易用額頭抵住他的額頭,呼吸間淩旭能夠聞到濃重的酒氣,他聽淩易說:不急,慢慢想。
  
  在淩易放開他的時候,淩旭突然抓住淩易的手,說:哥,孩子你是想要的吧?
  
  這又不是他一個人的孩子,他總是該徵求一下淩易的意見。
  
  淩易對他說:你不用有任何負擔,替自己做決定就行了。
  
  洗完澡之後,淩易去天天的房間待了挺長時間。
  
  淩旭知道天天早就睡著了,輕易不會被驚醒,淩易這時候進去又不會開燈,只是坐在床邊借著外面的光線看天天的臉都能夠看上許久。
  
  他站在天天房間門口看了一會兒淩易,之後先回去了房間。
  
  等到淩易回來的時候,他看到淩易臉上帶著笑容。
  
  淩易對他說:如果真的有了第二個孩子,我們就不住這裡了,換大房子吧。
  
  這套房子其實是淩易單身的時候給自己一個人準備的,雖然現在還空著一個房間,但是他覺得能夠給孩子的生活範圍還是太小了。
  
  之前他就在考慮重新換套房子,要有大陽臺和花園的,養一隻大狗,沒事讓天天在花園裡面畫畫、騎自行車、逗狗;還要有一間大廚房,裝修的時候給淩旭裝上一整套內嵌式的專業烤箱,讓他可以隨心所欲地研究烘焙。
  
  淩旭坐在床邊上,看到淩易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帶著笑容,眼睛裡也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他知道淩易是真的在期待著。
  
  淩易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話顯得有點多,他給淩旭說了他對新房子的設想,就像是在畫一幅漂亮的畫一樣。
  
  突然停頓下來,淩易轉過頭看到淩旭在發愣,他伸手攬過淩旭的肩膀,親了一下他的額頭,說:睡覺吧。
  
  淩旭轉過頭看到淩易已經躺下了,他於是也跟著躺下來,對淩易說道:房子不要離學校太遠,也不要離餐廳太遠了。
  
  淩易稍微沉默,轉過身面對著他,黑暗中伸手摸到他的臉,然後手指捏住他耳垂,柔聲說道:好。
  
  淩旭繼續說:養只金毛吧。

  
  淩易卻說道:我本來打算養只哈士奇或者薩摩耶。
  
  為什麼啊?淩旭說道,太傻了。
  
  淩易說:像你啊。
  
  淩旭立即表示反對,哪裡像我?不行,傻狗不要,要養聰明的。
  
  兩個人一直聊到半夜才睡,淩旭甚至已經設想了陽臺上要擺幾把椅子,花園裡要放一個秋千椅。
  
  後來睡著也不知道幾點了,早晨淩旭被鬧鐘吵醒時,還沒睜眼卻已經聽到淩易伸手開檯燈的聲音。他皺起眉頭抬手去擋眼前的光線。
  
  淩易跟他說:起床了。
  
  淩旭睜開眼睛,發現淩易雙眼清明,像是早就醒了,正在看著他。
  
  揉揉眼睛,淩旭打了個哈欠,說:昨天睡太晚了。
  
  淩易伸手幫他揉了揉太陽穴,不然我去送天天,你再多睡一會兒吧。
  
  算了,淩旭想了想還是掀開被子坐起來,翻身下床去櫃子裡找衣服了。
  
  今天淩易沒有再問過淩旭關於孩子的打算。淩旭覺得是淩易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得像是很想要這個孩子,而給他帶來心理壓力。
  
  下午有空的時候,淩旭找了個角落給邢穎峰打了個電話過去,他本來沒指望能夠那麼順利找到邢穎峰的,沒想到邢穎峰竟然會接了電話。
  
  剛好邢穎峰今天在休息。
  
  淩旭?接到淩旭電話的時候,邢穎峰以為淩旭是出了什麼事情需要幫助。
  
  淩旭卻是想起了上次跟邢穎峰見面時疏離的表現,說實話,邢穎峰真是他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了,哪怕現在回憶起來,他都覺得那時候有些對不住邢穎峰,於是開口說道:穎峰,我恢復記憶了。
  
  邢穎峰微微一停頓,隨後說道:那太好了,恭喜你。
  
  謝謝,淩旭笑了笑。
  
  除了淩易,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跟他分享這個秘密的人,就只有邢穎峰了。
  
  沒有太多的寒暄,因為邢穎峰是個喜歡直來直去的人,淩旭說道:我好像又有孩子了。
  
  嗯?邢穎峰只發出了這一個音節,語氣裡全都是不可置信。



71 ...
  淩旭和邢穎峰之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邢穎峰才問他:是他的?那個他自然指的就是淩易。
  
  邢穎峰這個人非常不愛管閒事,之前淩旭自己不想說,他就一句多的話沒有問。可是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也終於忍不住想要知道真相。
  
  雖然隔著電話,可是淩旭想像著邢穎峰的神情和語氣,還是忍不住臉有點紅,他說:是的。
  
  邢穎峰說道:既然你已經記起來了,我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應該不需要我來插嘴了。
  
  謝謝你,淩旭還記得之前邢穎峰選擇告訴他天天這件事的真相,他知道邢穎峰完全是出於維護他的目的。
  
  邢穎峰很平靜地應道:不必謝,自己兄弟客氣什麼。
  
  話說到這裡,淩旭輕聲問道:穎峰,之前你那位醫院的朋友還能聯繫上嗎?
  
  他說的就是之前做手術的那個醫院,那是一家私立醫院,老闆是邢穎峰的朋友。
  
  邢穎峰說道:能,你有需要我幫你聯繫。
  
  淩旭遲疑了一下,問他:如果把孩子給拿掉呢?
  
  邢穎峰微微一怔,你決定了?
  
  還沒有,淩旭說,我就是想知道會不會也很麻煩。
  
  邢穎峰說道:我覺得你應該考慮的不是這個,而是心裡想不想要這個孩子,那是一條生命。
  
  淩旭沉默片刻,說:我知道。
  
  掛斷電話,淩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很清楚自己不能草率地做這個決定。
  
  淩易看上了一套房子。
  
  因為淩旭要求距離西餐近,附近又要有合適的小學,所以淩易只能夠找市中心的老房子。
  
  他看中的那套在售的獨棟別墅,地段很合適,周圍環境又清幽,當然了,只是價格並不便宜。
  
  週末,淩易帶著淩旭和天天一起去看房子。
  
  汽車開進一條林蔭路,路上不管汽車還是行人都很少,淩易告訴淩旭,左邊幾個社區都是軍區的福利房,右邊則是大片的別墅區。
  
  停車之後,淩旭去把天天抱下來。
  
  天天一看到面前的別墅就發出了一聲,他很驚訝,因為這棟別墅完全是歐式風格,白色的外牆、木質的窗戶,二樓寬闊的陽臺,屋頂上還全都是小尖頂。原來的主人顯然很講究,前面的花園還有個小巧的圓形噴水池。
  
  淩易問天天:喜歡嗎?
  
  天天說:像故事書裡面的。他覺得很像他看的童話故事書裡面的配圖。
  
  別墅後面隔著一堵牆便是一大片湖水,名字叫做青溪,是市中心一片古老的人工湖,青溪旁邊的住宅區如今也是出了名的高檔住宅區了。
  
  這個地段的別墅當然價格不菲,可是對淩易來說,價格本來就不是他在乎的主要因素。他想要快點把房子定下來,由於是老房子,所以裝修還得要花一番功夫,等到真正能搬進來,至少得一年左右的時間。
  
  如果他足夠幸運,那時候家裡應該有新出生的小生命了。
  
  淩旭在別墅周圍轉了一圈,發現左邊的花園裡面有個蹺蹺板,已經很老舊了,上面的油漆也掉得差不多了,不過他還是興致勃勃地招呼天天過來,跟他一人坐了一邊。
  
  天天的體重哪裡能跟淩旭相比,他坐在上面吭哧吭哧努力了半天,也依然沒辦法把自己那頭的木板給壓下去,高高翹在空中。
  
  淩旭哈哈大笑。
  
  淩易站在他身後用膝蓋輕輕撞了一下他的後背,說道:起來,當心壓斷了摔了。
  
  淩旭這才慢慢起來,讓天天雙腳落在地上,他說:這個蹺蹺板收拾一下留著吧。
  
  淩易問他:怎麼,看上這裡了?
  
  淩旭朝四周張望一圈,挺好的,我喜歡這兒。說完之後,他又很小聲地說了一句,孩子也留著吧,以後多個人陪天天坐蹺蹺板。
  
  他決定把孩子留下來。
  
  那個瞬間,淩易其實是非常激動的,只是他把所有的情緒都隱藏了起來,他只是伸手攬住淩旭的肩膀,說:好。
  
  對於那些錯過的歲月,淩易多多少少是有些彌補的心態吧。
  
  在他們做下這個決定之後,淩易就立即聯繫了邢穎峰。既然淩旭害怕讓別人知道,那就一切照著當年邢穎峰的安排來,將參與到這件事情的人的範圍控制到最小。
  
  一切能夠用錢解決的事情,都不算什麼大事情。
  
  淩旭並沒有打算丟掉目前的工作。不像當年在部隊,現在本來就不是什麼高強度的工作,他完全可以一直堅持下去。
  
  只是後期可能需要一段時間的休假,經理肯定是不會願意的,就是不知道他堅持停薪休假的話,對方會不會要解雇他?
  
  應該不會吧,好歹是個技術人才,多的是西餐廳蛋糕店等著挖牆角的。
  
  這個時候,淩旭深刻體會到了掌握一門手藝的重要性!
  
  那天回到家裡,淩旭抱著天天,對他說道:爸爸送你一個妹妹好不好?
  
  天天驚訝地睜大眼睛,哪裡來的妹妹?
  
  淩旭對他說:你怎麼來的妹妹就怎麼來的。
  
  天天立即說道:爸爸生嗎?
  
  淩旭心說淩易真討厭,幹嘛老是強調是他生的,嘴裡含糊過去,反正就是送你一個,要不要嘛?
  
  天天竟然說:爸爸生就要。
  
  淩旭把天天抱緊,親了他一下,想要嗎?不想就說不想。
  
  如果天天不希望要弟弟或者妹妹,淩旭覺得沒有也無所謂,反正他有天天一個就已經很滿足了。
  
  天天用力一點頭,脆生生應道:要!
  
  然而淩旭並沒有像他對天天說的那樣送了他一個妹妹,這個家庭裡面第四位成員誕生,卻依然是個男孩子。
  
  淩旭是真心想要一個女孩,淩易則覺得無所謂。
  
  天天大概是最失望的,他看著他的弟弟,神情詫異,這是妹妹嗎?他明明看到是男孩子啊。
  
  是弟弟,淩易告訴他。
  
  天天不太甘心,爸爸說是妹妹。
  
  你爸爸自己也不知道,你不要聽他胡說,淩易很耐心地對天天說道。
  
  天天最後小聲問了一句:能變成妹妹嗎?
  
  淩易告訴他:不能,寶寶,這是你弟弟,來摸摸他。
  
  天天伸手戳了戳淩易懷中小寶寶的臉,然後抬起頭對淩易微笑一下。
  
  淩易一隻手攬過他,親了親他的額頭。
  
  在給孩子取名字的時候,淩旭遲疑著問淩易:要叫淩地睿嗎?
  
  不要,淩易面無表情地拒絕了淩旭。
  
  淩旭於是說道:那隨便你吧,我沒有意見了。
  
  最後淩易給弟弟取的名字叫做淩歆睿,小名就叫弟弟,一家人都喊他弟弟。
  
  雖然天天一開始很失望,不過他很快就接受了這是個弟弟而不是妹妹的事實,在弟弟還不會說話不會走路的日子,他每天都會去弟弟的嬰兒床旁邊看看他,期盼著他快點長大。
  
  這個時候,天天已經上小學了。
  
  他們一家人也從原來淩易那套公寓,搬進了裝修一新的別墅。
  
  淩旭很快便回去繼續工作,而房子太大,又有小孩子,家裡沒有辦法只能請了保姆。淩易請了一對中年夫妻,妻子做飯打掃衛生,丈夫整理花園同時兼任司機,還給弟弟請了一個奶媽,專門負責帶孩子。
  
  這個家庭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對於淩易小兒子的出生,知道是淩旭親生的這個事實除了他們自己,熟悉的人裡面依然只有邢穎峰一個,就連潘文紹都一直不知道。
  
  潘文紹覺得很奇怪,他以為孩子是淩易找人代孕的。
  
  淩易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其實潘文紹有些羡慕如今淩易和淩旭的狀態,剛好你們一人一個兒子,誰也沒有虧欠誰。
  
  那天是弟弟周歲生日,他已經會在地上爬,也勉強能夠在天天的攙扶下走幾步路了。
  
  淩易沒有大宴賓客,只是邀請了親密的朋友來家裡坐坐,而淩旭則只請了邢穎峰一個人。
  
  他一開始其實是想請他媽媽過來的,可是猶豫很久還是算了,因為如果對外宣傳是淩易的孩子的話,就不可能再讓人知道是他的孩子,所以媽媽來不來似乎也沒什麼意義。
  
  他們坐在草坪上喝茶,看天天扶著他弟弟學走路。
  
  在聽到潘文紹那一番虧欠的言論的時候,淩易說道:本來就沒有誰虧欠誰,有幾個孩子並不重要。
  
  潘文紹笑著搖搖頭。
  
  邢穎峰是帶著禮物來的,他買了兩個玉牌,給天天和弟弟一人一個。
  
  天天許久沒見邢穎峰了,依然很親密,甚至讓邢穎峰把他舉到肩膀上坐著跑了一圈。
  
  邢穎峰走的時候開玩笑說了一句把天天送給他算了。
  
  聽到這句話的天天立即回身抱住了淩易的腰。
  
  晚上。淩旭分別去兩個孩子的房間看到他們都已經睡著了,被子也蓋得很好,才回去了自己的房間。
  
  現在屋子太大,他反而覺得不是很方便,還是比較喜歡原來那套房子。不過正像淩易說的,房子大了給了兩個孩子足夠的玩耍空間,每天在陽臺上看一會兒兩個孩子打鬧,就覺得沒那麼辛苦了。
  
  本來說好的金毛,最後還是換成了薩摩耶。
  
  原因是因為天天喜歡,他第一次看到小薩摩的時候,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公主。淩旭當時糾正他說是公狗,他卻堅持這是一隻白雪公主。
  
  今天來客人的時候,淩易把公主給關了起來,等到客人離開了才放出來。
  
  公主很興奮,搖著尾巴就要去撲天天,被淩旭一把給抓住了,對天天說:你都洗了澡了,快回樓上去,不許玩兒狗!
  
  天天說:我不玩兒狗,我跟公主玩兒啊。
  
  淩旭說道:狗玩兒你也不行,快回去了!
  
  天天有些不甘心,卻還是轉身朝樓上跑去。
  
  淩易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在淩旭脫了鞋子上床的時候,跟他說道:天天都多大了,開玩笑要注意分寸。
  
  淩旭一邊脫衣服一邊說道:我可注意分寸了。
  
  脫完衣服,淩旭躺下之前,探過身去親了一下淩易的額頭,說:寶貝晚安。
  
  淩易伸手摸著額頭看他,你這是拿我也當你兒子對待了?
  
  淩旭說:都是我的寶貝啊,怎麼那麼敏感?來來來,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也讓你親一口。
  
  淩易起身,湊過去卻是親在了淩旭的嘴唇上,晚安,他說,我愛你。
  
  嗯,淩旭應道,沉默一會兒補充道:“+1


72 ...
  潘文紹第一次見到蕭世就是在劉遇的生日宴會上面。
  
  對於這種場合,他向來不是太感興趣,不過今年不湊巧,剛好他姐姐姐夫帶著父母出國旅遊,家裡只剩下他這個晚輩,所以不得不出席。
  
  他姐姐還打電話叮囑過他,讓他把禮物給劉叔叔帶過去。
  
  結果那天唯一的收穫,就是看到了蕭世。
  
  潘文紹在這個圈子裡其實算是個異類,他只做上面那個,睡得大多是些美少年們。可他的穿著打扮又不符合那些美少年們的審美,因為他們喜歡的是高大英俊的男人。不過好歹,潘文紹也是個漂亮又有錢的男人,所以他才能並不缺床伴。
  
  在注意到蕭世的時候,潘文紹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個男人恐怕不是太好搞。
  
  他拿著手機低著頭好像在不停地打字,可是視線時不時朝蕭世的方向看過去,後來微微舉高手機,對著蕭世拍了一張。
  
  雖然他關掉了拍照的聲音,可是他知道蕭世還是注意到他了,因為他看到蕭世朝他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他微笑一下,低下頭繼續擺弄自己的手機。
  
  潘文紹這麼做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引起蕭世的注意,他並沒有太多的精力去追求一個不可能搞到手的男人,所以他需要一開始的試探,至少蕭世不能表現出明顯的拒絕。
  
  哪怕欲拒還迎,在他看來也就是接受了的意思。
  
  潘文紹看了一會兒手機裡的照片,鎖了屏把手機塞回口袋裡。
  
  身邊坐著淩易和他的寶貝弟弟。他知道淩易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他這個弟弟,到了現在依然沒有放棄,他不能理解淩易這麼深的感情到底是怎麼來的,但是他很佩服淩易的堅持,說實話甚至有些羡慕。
  
  結果沒想到那天晚上被劉遇留下來一起吃晚飯。
  
  潘文紹一開始並不想去,不過想到有蕭世,那份不情願也就變得淡了。
  
  吃晚飯的時候,蕭世就坐在潘文紹身邊。
  
  對面劉遇一直在跟淩易攀談,也時不時跟他說上幾句話,不過他總是漫不經心地應付兩句,因為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蕭世身上。
  
  他看著蕭世拿筷子的手,手指細長柔軟,這讓他產生了一些並不適合在飯桌上面產生的聯想。
  
  蕭世伸筷子去夾前面盤子裡的蝦仁時,潘文紹就搶在他前面把他準備夾的那塊給先夾了起來,蕭世的筷子落了個空,潘文紹還故作驚訝,說道:不好意思,然後把那個蝦仁送到了蕭世的碗裡。
  
  蕭世只是看他一眼,什麼都沒有說。
  
  潘文紹之後好像老實了一點,只不過是在不小心的時候讓自己的大腿碰觸到了蕭世的腿,然後又很快離開。
  
  他能夠感覺到隔著一條褲子對方皮膚的溫度。
  
  蕭世由始至終沒有表現出明確的拒絕來,這在潘文紹看來,就是欲拒還迎。
  
  睡了他!
  
  潘文紹偷偷打量蕭世的側臉,看他清俊的臉部輪廓,想著他一本正經的神情在床上會是個什麼樣子,心裡打定了主意。
  
  吃完晚飯,在送淩易和淩旭他們離開的時候,潘文紹走在蕭世的身後隨著其他人一起出去。
  
  他突然手癢,在沒人看到的角度捏了一下蕭世的屁股。
  
  蕭世的腳步微微停頓一下,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依然是平靜地繼續往外走去。
  
  潘文紹即便是拿不准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也知道蕭世這樣的表現至少不敢稱作反感。
  
  於是那天晚上開車從劉遇家裡離開之後,他把車停在了路邊,然後拉開車門下車等著。
  
  過了幾分鐘,他看到蕭世開著車緩緩駛出來。
  
  潘文紹上前一步,攔在蕭世開車將經過的地方,向他揮了揮手。
  
  蕭世停下車來,按下車窗,似乎並不知道潘文紹發生了什麼事情,問道:潘先生,怎麼了?
  
  潘文紹說:我的車壞了,能帶我一程嗎?
  
  蕭世轉過目光朝他停車的方向看了一眼,問道:需要我幫你看看嗎?
  
  潘文紹立即應道:不用,我打電話找人來拖車,麻煩你送送我就好。
  
  蕭世於是不再說什麼,按開了車門鎖,請上車吧。
  
  潘文紹拉開他的車門坐上了副駕駛,同時掏出手機來打電話,找人幫他拖車。
  
  打完電話之後,潘文紹把手機收起來,轉頭看向蕭世。
  
  他的目光太過於赤裸裸,所以蕭世不可能注意不到,可是蕭世卻一直沒有任何反應。
  
  潘文紹心想自己是不是應該更加直接一點,於是他伸出了手放在了蕭世的腿上。
  
  這回蕭世總算是有了反應,他的目光在潘文紹的手上瞟過,語氣還算是平靜,說道:潘先生,我在開車。
  
  潘文紹微微一笑,問道:所以呢?
  
  蕭世說:這可能不太合適。
  
  潘文紹湊近他問道:分心了嗎?
  
  蕭世看他一眼,你想讓我在開車的時候分心?
  
  潘文紹聞言收回了手,轉了話題說道:我住在興華路。
  
  蕭世說:好。
  
  之後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潘文紹掏出手機來,一邊漫不經心哼著歌一邊玩手機。
  
  到了興華路附近,他抬起頭來開始給蕭世指路。
  
  最後蕭世把車停在了他社區樓下。
  
  潘文紹這一回伸出手去放在了蕭世握著方向盤的手背上面,說道:現在不影響你開車了吧?
  
  蕭世的目光落在潘文紹的手上。
  
  潘文紹說:時間還早,有沒有興趣去我那兒坐坐?
  
  蕭世似乎是在考慮,稍微安靜之後問道:你邀請我嗎?
  
  潘文紹微笑著說:我誠摯地邀請你。
  
  蕭世抽出被他握著的右手,放在檔位杆上,哪裡停車?
  
  潘文紹的家並不像個單身男人的家。他的整個裝修色調是暖色調的,偏黃的牆紙,淺色的地板,還有放在電視牆前面的粉色玩偶。
  
  可是整個屋子還是很乾淨整齊的。
  
  蕭世進門的時候,抬起頭打量整間屋子的環境,可是潘文紹邀請他上來卻並不真是讓他坐一會兒喝一杯茶的。
  
  伸手關上門的同時,潘文紹已經抓著蕭世的手臂將他壓在牆上,重重吻了上去。
  
  蕭世稍微一怔,隨機便一隻手抱著潘文紹的腰回吻他。
  
  潘文紹顯得有些激動,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蕭世這麼合他胃口的男人了。看起來他似乎私生活很亂,可是他也並不是來者不拒的,像他跟淩易說過的,至少他得要維持自己的品味。
  
  剛開始的親吻很激烈,隨後潘文紹將節奏緩了下來,他用嘴唇含住蕭世的下唇,伸出舌頭有些挑逗地舔了舔,同時一隻手沿著他的腰往下摸,問道:去洗澡嗎?
  
  蕭世看著他,說道:好。
  
  潘文紹笑著問他:一起?
  
  可是這回蕭世卻拒絕了,他說:不。
  
  如此乾脆俐落的拒絕讓潘文紹微微愣了愣,不過很快笑容又回到了臉上,他在蕭世的兩邊臉頰上各親了一下,說:我等你。
  
  帶著蕭世去了衛生間,給他拿了條乾淨的浴巾,潘文紹回去自己房間裡的小衛生間也沖了個澡。
  
  他動作比蕭世要快一些,洗完澡出來,潘文紹赤裸著身體只裹了一件單薄的浴袍,回到房間裡面,從床頭櫃翻出避孕套來。
  
  其實他並不怎麼帶人回家,可是避孕套這種東西卻是常備的。
  
  蕭世洗完了澡,只在腰上裹著一條浴巾,推開潘文紹房間門的時候,站在門口打量了一下整個房間。
  
  他發現潘文紹的臥室也是暖色調的,窗簾是明黃的,床單和被套是淺藍色,床頭櫃上也放著粉色的玩偶。
  
  這更像是一個少女的房間。
  
  看到蕭世站在門口打量他的房間,潘文紹坐在床邊拍了拍,說道:進來。
  
  蕭世走過去,站在他的面前。
  
  洗完澡的蕭世把自己的眼鏡給取了下來,或許是因為近視的緣故,眼神反而顯得柔和了一些,本來因為今天壽宴而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也因為濕潤而散亂下來。
  
  潘文紹伸手摸他的臉,然後站起身來抓著蕭世腰間的浴巾一角,稍稍用力給他扯了下來。
  
  蕭世看起來很坦然,絲毫不因為身體的赤裸而感到羞澀。
  
  潘文紹擁抱和撫摸他,隨後抓著他手臂與他換了方向,推著他在床邊坐下,然後蹲在他面前在他腿間埋下頭來。
  
  他想要睡蕭世,那麼總是得先做點什麼來取悅對方。對於這一點,潘文紹向來是不吝嗇的,他希望能夠給自己床伴最大的快樂,讓彼此都能夠感到愉悅,而不是單方面的發洩。
  
  蕭世一隻手按著潘文紹的後頸,忍不住仰起了頭。




73 ...
  潘文紹在用嘴讓蕭世得到滿足之後,抬起頭來朝他看去。
  
  蕭世的眼角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而潘文紹自己也臉頰發紅,嘴唇顏色更是鮮豔。
  
  他站了起來,伸手慢慢拉開浴袍的帶子。
  
  蕭世則雙手撐在床上,維持著微微後仰的姿勢坐著,眼神沒有從他身上離開。
  
  潘文紹將浴袍敞開,袒露出自己的身體。他也是瘦削而結實的男性身材,不管有什麼奇怪的興趣愛好,對於自己的身體,潘文紹向來還是很有信心的。
  
  果然,蕭世的目光從潘文紹的上身慢慢往下掃去,後來伸出一隻手,握著他的腰側。
  
  潘文紹卻伸手將蕭世往後推去,然後分開雙腿跪在床邊,將蕭世壓在自己身上。
  
  蕭世握著他腰的手滑到了潘文紹的臀側,稍微用力捏了一下他緊實的臀部。
  
  潘文紹並不介意,而是微微笑著問他道:喜歡嗎?
  
  蕭世回答道:不錯。
  
  潘文紹做了一個頂胯的曖昧動作,說道:還有你更喜歡的。
  
  說完,他伸手捏著蕭世的下頜,低下頭吻了上去。
  
  他的親吻依然很激烈,帶著些啃噬的意味。不知道為什麼,潘文紹看到蕭世,就覺得應該對他粗魯一點,像這種冷靜的男人,要大聲地哭喊大聲地呻吟才會更誘人。
  
  而蕭世的手掌也沿著潘文紹的後背到臀部一線反復撫摸,帶著微熱的溫度和柔和的力道。
  
  潘文紹興奮起來了,他試圖抬起蕭世的腿。
  
  可就在這個時候,蕭世卻抓住了他的手。
  
  潘文紹停下動作看他,什麼意思?
  
  蕭世什麼都沒說,只是抓著他的那只手,放到嘴唇邊親了一下。
  
  潘文紹嘗試著把手縮回來,卻發現蕭世握著他手腕的力道有些大,根本無法抽回來,於是微微蹙眉,問道:你不做?
  
  蕭世回答他道:如果是你的那種做法,我不做。
  
  那一瞬間,潘文紹覺得血氣上湧,有一種被耍了的憤怒,到了這個時候了,你告訴我你不做?那剛才算什麼?
  
  蕭世卻挺平靜,他一隻手撐著床坐了起來,湊過去想要吻潘文紹的嘴唇。
  
  潘文紹卻躲開了,他怒氣未歇,可是又不可能在床上強迫蕭世,他簡直就要脫口而出罵道給我滾
  
  這時,蕭世伸手摸上了潘文紹的身體。
  
  怒氣並沒有讓他的欲望平息,蕭世這時候的撫摸讓潘文紹的呼吸又急促起來。
  
  蕭世翻個身將潘文紹壓在身下,潘文紹警惕地看著他,不知道他什麼打算。然而蕭世卻只是細細密密親吻著他的身體,從脖子沿著胸口一路往下。
  
  當親吻落在他下體的時候,潘文紹的怒氣稍微平歇了一些,事到如今他不可能再把蕭世推開叫他滾,如此倒也算是對他的補償了。
  
  可是終究心裡有落差,那天晚上直到入睡之前,潘文紹都有些悶悶不樂。
  
  不過他好歹讓蕭世留了下來,跟他在一張床上過夜。
  
  第二天早上,潘文紹醒來時,身邊卻已經空了。
  
  他躺在床上發了一會兒愣,回想起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有一種百忙一場的感覺,可是同時又隱隱覺得不太甘心。
  
  身邊還有蕭世睡過的痕跡,可是現在多半已經走了吧。
  
  潘文紹突然想起他連蕭世的電話都沒有留一個,不知道兩個人還有沒有下次。他坐起身,伸了一個懶腰,心裡盤算著如果蕭世堅持不肯做到那一步,自己還有沒有必要跟他耗下去。
  
  坐在床上整個人放空了十多分鐘,潘文紹才從床上下來,抓起昨晚丟在地上的浴袍裹住身體,打算先去洗個澡。
  
  在那之前,他下意識拉開了臥室門朝外面看一眼,竟然發現原來蕭世並沒有離開。
  
  蕭世穿著他昨天的西裝褲,上身是白襯衣,扣子沒有扣,撒開露出結實的胸膛和小腹,正站在窗戶旁邊朝外面看去。
  
  他的眼鏡又戴回去了,目光看起來顯得比昨晚銳利一些,側面輪廓性感俊朗。
  
  潘文紹看著他發了一會兒愣,心說好像多跟他耗耗也不是不值得,難得遇到一個那麼對自己胃口的男人。
  
  蕭世察覺到他的目光朝他看過來。
  
  潘文紹問道:什麼時候起來的?
  
  蕭世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半個小時前。
  
  潘文紹對他說:你坐著等我一會兒,我去洗個澡。
  
  好,蕭世應道。
  
  潘文紹去小浴室裡面沖了個澡,赤裸著出來打開衣櫃翻找衣服。
  
  他拿了一條小腳牛仔褲,上身是黑色的緊身體恤,外面罩一件長款風衣。站在鏡子前面覺得自己打扮好了之後,他才從臥室裡面出來。
  
  而這時蕭世坐在沙發上,腿上攤開一本相冊,正在翻看。
  
  潘文紹微微一愣,那本相冊是他上回收拾東西翻出來丟在窗臺旁邊就一直忘了放回書櫃裡面的,沒想到會被蕭世注意到。
  
  蕭世看他出來,扶起相冊指著上面一張照片,問道:這是你和淩易?
  
  那是一張他高中時候的照片了,上面確實是他和淩易。
  
  那時候的他還很年輕,穿著乾淨的白襯衣,頭髮剪得短短的露出了白皙的額頭,看起來是個清爽的少年。
  
  潘文紹走到蕭世身邊,在沙發扶手上坐下,說道:是啊,帥嗎?
  
  蕭世似乎並不打算評價。
  
  潘文紹看他繼續翻著相冊。
  
  這本相冊幾乎有潘文紹從小到大的全部照片,他本來照片就不多,全部夾在了這本相冊裡面。不過直到蕭世翻到相冊的最後,照片裡面的潘文紹也依然是清爽的少年模樣,和現在相比起來,雖然容貌變化不大,可是氣質卻天翻地覆。
  
  因為照片裡面的潘文紹,絲毫不像會是喜歡閃亮粉嫩的手機殼的模樣。
  
  在這個過程,潘文紹安靜地坐在蕭世身邊,一條腿無聊地反復朝前踢著。
  
  直到蕭世後來指著一張照片,問他:這是誰?
  
  那張照片上有三個人,除了潘文紹還有一男一女。
  
  潘文紹偏過頭去看了一眼,你問男的還是女的?
  
  蕭世沒有說話。
  
  潘文紹於是說道:女的是我姐姐,男的是我姐夫。
  
  潘文紹的姐姐是個漂亮的女人,五官輪廓中能找到跟潘文紹相似的影子,而他的姐夫則是個英俊的男人,兩個人看起來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蕭世沒有繼續問什麼,放下了相冊。
  
  潘文紹低頭看他,發現他後頸的頭髮還微微有些濕潤,知道他已經洗過澡了,便對他說道:去吃早飯嗎?
  
  蕭世站起身,伸手拿起自己的西裝外套搭在手腕上,雙手伸進褲子口袋裡,說道:好。
  
  潘文紹也站了起來,不過並沒有急著出門,而是站在蕭世面前,仔細幫他把襯衣扣子一顆一顆扣起來,說道:別讓別人看到了。
  
  蕭世低著頭,看潘文紹專注地幫他扣扣子。
  
  潘文紹臉上帶著點笑,眼神也似乎很溫柔。
  
  他們在潘文紹家附近的一家茶餐廳吃早飯,等待服務員上菜的時候,蕭世突然說道:我以為你會生氣。
  
  潘文紹本來正伸手按著自己有些酸痛的脖子,聞言看向蕭世,說:原來你也知道我該生氣啊?
  
  服務員把他們點的咖啡和奶茶送了過來。
  
  蕭世端起奶茶喝了一口,說道:昨晚去你家之前,你也沒有說清楚不是嗎?
  
  難得聽蕭世說了那麼長一句話,潘文紹覺得蕭世的聲音真好聽,低低沉沉的帶著磁性,撓得人心癢。
  
  他拿著自己的咖啡晃了晃,卻沒有急著喝,而是對蕭世說道:難不成你認為我帶你回家是讓你睡我的?
  
  蕭世什麼都沒說。
  
  算了,潘文紹說,怪我沒有說清楚,你拒絕也是正常的。
  
  說完這句話,潘文紹又繼續伸手按著脖子,昨晚大概睡覺的姿勢不怎麼好,現在後頸酸得厲害。
  
  蕭世突然往旁邊挪了一點位置,對潘文紹說道:坐過來。
  
  潘文紹聞言朝他看去。
  
  蕭世沒有說讓他坐過去幹什麼,提出邀請之後就沉默地等待著潘文紹的下一步行動。
  
  雖然兩個男人非要擠在一張座位上有些奇怪,可是潘文紹向來是最不忌憚別人目光的,於是他站起身走到對面蕭世的身邊坐了下來。
  
  蕭世抬起手放在他後頸,開始幫他輕輕按摩。
  
  他的力道掌握得很合適,手勢也熟練,很快潘文紹便覺得舒服極了,簡直想要輕輕哼出來。
  
  服務員把他們點的鳳梨油和混沌面送過來的時候,不禁多看了他們一眼。
  
  不過兩個人都並不在意,蕭世依然幫潘文紹按摩著脖子和肩膀。
  
  在服務員離開之後,潘文紹把手放在了蕭世的大腿上,問道:有可能嗎?
  
  蕭世停下動作,什麼可能?
  
  潘文紹湊到他耳邊,低語了一句。
  
  蕭世回答他:沒可能。
  
  潘文紹皺皺眉,又問他:試過嗎?
  
  蕭世搖了搖頭。
  
  潘文紹用手肘撞撞他,試試吧,包你很爽。
  
  蕭世竟然微微笑了笑,他說:不如你來試試?



74 ...
  那天吃完早飯,蕭世接了個電話匆匆離開了。
  
  潘文紹留了蕭世的電話號碼,可是並沒有急著找他,他想要看看蕭世是個什麼態度。可是接連兩天,蕭世都並沒有找過潘文紹。
  
  潘文紹知道欲擒故縱這一招行不通,於是在第三天晚上就播了蕭世的電話。
  
  蕭世接電話的時候像是刻意壓低了聲音,語氣也不是太穩,聽起來像是喝了酒。
  
  潘文紹一個人在家洗完了澡,穿著浴袍把手機夾在耳朵邊上,一邊剪腳趾甲一邊跟他說道:在喝酒?
  
  蕭世說:在陪曉露應酬。
  
  潘文紹動作停頓一下,然後用矬子努力將自己的腳趾甲磨得圓潤一些,說:等會兒有什麼打算?
  
  蕭世告訴他:我要先送曉露回家。
  
  劉曉露是蕭世的劉遇的獨生女,劉遇這兩年有心把事業移交給自己女兒,蕭世算是劉遇為女兒培養的人脈,同時,劉遇也要求蕭世平時向他彙報劉曉露的事情,主要是工作上面的決定,他對於女兒依然不是那麼放心。
  
  夾在中間的蕭世,自然不是那麼討劉曉露的喜歡。
  
  潘文紹說道:你不是喝了酒嗎?
  
  蕭世告訴他:我跟司機一起送她回去。
  
  潘文紹把指甲剪放在一邊,問道:在哪裡?
  
  一個人的夜晚太長太寂寞,潘文紹覺得得給自己找點什麼事情做才好。
  
  他打開衣櫃,找出一件銀灰色的襯衣,腿上裹著深藍色緊身褲,然後又選了半天,最後找出一件桃紅色的休閒西裝來套在身上。
  
  換好衣服,潘文紹去吹了吹頭髮,噴了點香水。他的香水是女士香水,香味甜膩。
  
  把自己收拾好了,他才開車出門,打算直接去蕭世吃飯的地方找他。他把車開到飯店附近,停下車掏出手機給蕭世打電話,然而還沒來得及撥號,他就看到蕭世和劉曉露一起從飯店裡面走了出來。
  
  潘文紹收起手機,打算把車開過去,而這時,他注意到劉曉露正在與蕭世說些什麼,臉色似乎不太好看。
  
  劉曉露疾言厲色,而蕭世卻面色平靜。
  
  到後來,司機將車開到他們面前停下來之後,劉曉露狠狠與蕭世說了一句什麼,之後拉開車門上車,便讓司機開車了。
  
  只留下蕭世一個人站在路邊。
  
  潘文紹伸手輕輕拍了一下方向盤,將車開到蕭世面前停下,按下車窗對他說道:上車嗎?
  
  蕭世略有些詫異,看了潘文紹好一會兒才拉開車門坐進來。
  
  潘文紹將車朝前開去,同時問道:去我家嗎?
  
  蕭世好像喝得不少,因為他一坐進來,潘文紹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酒味。
  
  結果沒想到蕭世在安靜了一下之後說道:回家。
  
  潘文紹愣了愣,你想回家?
  
  蕭世抬起手揉了揉臉,又一次說道:能送我回家嗎?
  
  潘文紹聞言,沒有拒絕,只是問他:你家在哪兒?
  
  他開車把蕭世送回了家,一路上蕭世都沒有說話,或許是酒精的緣故,整個人都異常地沉默。偶爾潘文紹轉頭看他一眼,發現他眼裡沒什麼神彩,注意力仿佛都渙散了。
  
  潘文紹覺得有點掃興,他可沒打算在蕭世醉成這個樣子的時候把人給強上了。
  
  看一眼時間,潘文紹心想自己只能夠在把蕭世送回去之後一個人回家了。
  
  可是到達社區樓下之後,蕭世坐在汽車裡面遲遲沒有動靜。潘文紹轉過頭去看他,發現他整個人都在發愣。
  
  到了,潘文紹伸手在他面前晃晃。
  
  蕭世這才看他一眼,問道:要上去嗎?
  
  潘文紹已經沒了興趣,算了,他說,雖然寂寞了一點,不過總好過去伺候醉鬼。
  
  蕭世打開車門下車,一條腿先邁出去,然後抬起身體要邁另一條腿的時候,額頭撞在了車門上方。
  
  潘文紹聽他撞得一聲,然後整個人又坐了回來,悶聲不吭地抬起手捂住頭,嚇了一跳問他道:沒事吧?
  
  蕭世仰起頭沒說話。
  
  潘文紹有些無奈,說道:把門關上,我先去停車場停車。
  
  他最後還是把蕭世送上了樓,一直到蕭世的家門口,摸出他口袋裡的鑰匙來開門。蕭世其實比他以為的要醉得厲害一些,腳步都是虛浮的,好幾次潘文紹都擔心他會摔倒。
  
  回到家裡,潘文紹也沒忍心就把人扔在沙發上,好心地問他:要洗澡嗎?
  
  蕭世低著頭坐在沙發上,雙手手肘搭在腿上,手腕無力地下垂著。
  
  至少他不發酒瘋,潘文紹勉強這麼安慰著自己。既然有心要把蕭世弄到手,這麼一點也不肯付出當然是不可能的,他乾脆把蕭世拉去了衛生間,幫他打開淋浴,然後說道:你自己慢慢洗吧。
  
  在等待蕭世洗澡的時間裡,潘文紹打量著蕭世的整套房子。
  
  這裡感覺更像是租屋,因為無論裝修還是內部裝飾都非常簡單,沒有什麼生活氣息,就仿佛屋子裡住的人隨時準備要搬走似的。
  
  過了幾分鐘,潘文紹聽到蕭世丟在客廳茶几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當然不準備幫蕭世接電話,他只是打算等蕭世出來的時候告訴他一聲就好。然而那通電話鍥而不捨地一直響著,等到自然掛斷之後,卻又一次撥了過來。
  
  潘文紹拿起手機,乾脆直接打開衛生間的門走了進去,站在玻璃的淋浴房外面敲了一下門。
  
  蕭世並沒有關掉熱水,而是伸手拉開了淋浴房的玻璃門,就那麼赤裸著將自己袒露在潘文紹面前。
  
  潘文紹晃了晃手機,你的電話。
  
  蕭世看一眼手機,只是把頭從淋浴房裡探了出來,他雙手都還是濕的,潘文紹只能夠幫他接通了電話,遞到他耳邊。
  
  喂,蕭世的聲音在這水霧彌漫的狹小房間裡聽起來有些沉悶。
  
  潘文紹並沒有注意他跟電話那邊講了些什麼,他只是打量著蕭世的身體。
  
  蕭世剛剛抹了沐浴露,還沒有完全用水沖乾淨,現在皮膚上看起來反射出柔亮的光澤來,於是潘文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上他的胸口。
  
  蕭世一動不動,那或許是通嚴肅的電話。
  
  潘文紹用手指夾住他的乳頭,輕輕拉扯一下。
  
  蕭世平靜地說道:我知道,我會儘快過來。好,再見。
  
  聽到再見兩個字,潘文紹回過神來,說完了?
  
  蕭世整個人回到了淋浴下面,抬起頭讓熱水從臉上沖刷過,頂著潘文紹打量他的目光,緩慢地說道:我弟弟死了。
  
  嗯?潘文紹下意識朝他下身看去,不過很快便意識到蕭世不是這個意思,他詫異地抬頭看他,你說什麼?
  
  蕭世重複了一句:我親生弟弟吸毒過量,死在了外地的賓館,當地公安通知我去認領屍體。
  
  他的語氣太過於平淡,以至於潘文紹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事情的嚴重性,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因為蕭世已經又沖了一會兒水,然後關掉了淋浴。
  
  蕭世的酒好像完全醒了。
  
  潘文紹退開站在一邊,看他用毛巾擦身上的水,接著穿上內褲,站在鏡子前面開始刷牙。
  
  蕭世在告訴潘文紹那麼一個可怕的消息之後就一言不發,讓潘文紹開始覺得處境有些尷尬,他不知道自己該離開跟蕭世告辭離開還是安慰蕭世兩句,他甚至不知道蕭世需不需要安慰。
  
  然而蕭世在刷了牙,又用毛巾擦乾淨臉上的水轉身要出去衛生間的時候,突然摟住了潘文紹的腰吻上他的嘴唇。
  
  潘文紹這時候一點旖旎的心思都沒有,卻依然配合著蕭世的親吻,不過在親吻結束之後,他問道:你現在應該沒心情做這個吧?
  
  蕭世說道:我什麼都不想做,晚上喝得有點多。
  
  聽他這麼說了,潘文紹說道:那我先走了。
  
  蕭世似乎有點詫異,去哪裡?
  
  潘文紹說:回去了啊,既然你什麼都不想做。
  
  蕭世還與他面對面站著,聞言說道:留下來吧,很晚了。
  
  跟一個男人躺在一張床上什麼都不做單純睡覺,對於潘文紹來說還是第一次。說實話他覺得有些彆扭,也一直糾結要應不應該離開。最後選擇留下來,或許還是因為剛才蕭世告訴他的那個可怕的消息。
  
  蕭世太過於冷靜了,以至於潘文紹覺得他有些不正常,他在會不會自己一離開,潘文紹的情緒整個就崩潰了。
  
  然而直到關了燈睡下來,潘文紹才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因為蕭世既沒有要傾訴的意思,也沒有轉過頭去偷偷哭泣。
  
  到了後來,潘文紹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努力往床邊挪一點,希望完全不要碰到蕭世,這樣才能讓自己忽略身邊睡了個人的事實。
  
  然而蕭世卻並沒有睡著,突然開口問道:睡不著?
  
  潘文紹停下翻身的動作,猶豫一下問他:你弟弟是怎麼回事?
  
  蕭世沒有遲疑,說:吸毒過量,具體怎麼回事可能要去那邊問過員警才知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潘文紹翻個身面對他,你不難過嗎?
  
  蕭世這回稍微沉默片刻,應道:我弟弟剛出生不久,我爸媽就去世了,之後他被親戚收養,我被送去福利院,之後一直沒見過面,直到前年他找到了我,說跟撫養他長大的那家親戚斷了關係,想向我借錢。我借了兩萬塊給他,之後又斷了聯繫。
  
  潘文紹沒料到蕭世和他弟弟之間的關係那麼複雜,更沒想到蕭世會是個孤兒,他有些發愣,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卻什麼都看不到。
  
  蕭世又說一句:所以也不覺得有多難過,他自己的選擇吧。
  
  潘文紹很輕地歎了口氣。
  
  蕭世突然在黑暗中伸出手來,摸索著碰到他的手。
  
  潘文紹下意識便想要躲開,他並不喜歡這種溫情脈脈的氣氛。
  
  蕭世卻沒有放開他,而是問道:你想安慰我?
  
  潘文紹說:我看你並不需要安慰。
  
  蕭世無聲地笑了笑,在黑暗中潘文紹自然看不到,他接著說道:是啊,經歷過一些事情,自然就不會輕易被傷到心了。
  
  他這句話讓潘文紹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反手握住他的手,輕輕拍了一下,睡覺吧。




75 ...
  第二天早上醒來,蕭世告訴潘文紹,他打算請幾天假去處理他弟弟的後事。
  
  潘文紹鬼使神差問了一句: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這句話他幾乎是一問完就後悔了,可是沒料到蕭世竟然回答他道:好啊。
  
  說實在的,潘文紹沒有想到蕭世會回答得那麼乾脆,以至於他連反悔的餘地都沒有,只好說:那你訂機票吧,等我回去收拾兩件衣服。
  
  蕭世卻對他說:不必收拾了,我訂今天的機票,你從我這裡拿兩套衣服去吧。
  
  潘文紹和蕭世的身高身材都差不太多,蕭世的衣服他當然能穿。可是潘文紹立即表示出抗拒,我才不要穿你的衣服。
  
  蕭世聞言,打量了一下潘文紹五顏六色的裝扮,並沒有發表意見的意思。
  
  可是說歸那麼說,後來有些事情耽擱了,潘文紹還是沒有能回去拿衣服,只是離開的時候,讓蕭世都帶了兩套衣服。
  
  坐飛機到達目的地,隨後蕭世和潘文紹打車去了公安局。
  
  員警告訴他們,蕭世弟弟的屍體還存放在殯儀館的冷凍庫裡,他去辨認過屍體之後,如果沒有什麼疑問,法醫就可以開具死亡證明。憑死亡證明可以進行火化,然後他們才能將骨灰帶走。
  
  蕭世表示沒有問題。
  
  員警開車帶他們去了殯儀館。
  
  蕭世進去辨認他弟弟屍體的時候,潘文紹就站在外面等他。這個城市比起他們那裡好像溫度要低一些,潘文紹覺得自己一件單外套好像有些抵擋不住這裡的寒風。
  
  他於是從腳邊的行李箱裡翻出一件蕭世的厚外套裹在了身上。
  
  過了一會兒,蕭世從裡面出來了,他看到潘文紹站在屋簷下面,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夾克外套,微微仰著頭的清俊側臉有些泛白。
  
  他走過去兩步,問道:很冷?
  
  潘文紹回過頭來,並沒有回答他,而是問道:看到人了?是你弟弟嗎?
  
  蕭世點了點頭,沒什麼多餘的情緒,是他。
  
  潘文紹本來雙臂抱在胸前,這時候伸出一隻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蕭世說道:沒關係。
  
  過了一會兒,公安局陪同他們過來的法醫給他們出具了死亡證明。
  
  蕭世拿著死亡證明想要去辦理火化手續的時候,卻聽對方說時間太晚了,現在登記只能夠明天早上進行火化。
  
  聽到工作人員這麼說,蕭世回過頭看了一眼潘文紹,隨後說道:那等明天吧。
  
  潘文紹吹了一個下午的冷風,晚上好像有些感冒。
  
  他們在市區的酒店住下來,晚飯也是在酒店吃的。
  
  吃晚飯,潘文紹去洗了個熱水澡,就把自己裹在被子裡面,坐在床上看電視。
  
  蕭世也洗完澡出來之後,在他身邊坐下問他道:要不要去給你買點藥?
  
  不用,潘文紹說完,打了個噴嚏。
  
  蕭世於是沒有動,只是坐在床邊靜靜看著他。
  
  潘文紹被看了一會兒,有點受不了了,轉過頭問道:看什麼看?
  
  蕭世說道:你這樣子看起來比較順眼。
  
  潘文紹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蕭世微微笑了笑。
  
  你弟弟的事情打算怎麼處理?潘文紹問道,明天火化了帶回去埋掉?
  
  蕭世說:不然呢?難道把骨灰撒掉?
  
  潘文紹一隻手撐著臉,墓地買了嗎?
  
  蕭世搖搖頭,還沒來得及。
  
  潘文紹看著他,嘖一聲掏出手機來給淩易打了個電話,讓淩易幫忙聯繫墓地,掛斷電話之後他對蕭世說:總不能把骨灰一直放在家裡吧?
  
  蕭世想了想說:沒關係,我不怕鬼。
  
  潘文紹問他道:那你怕什麼?
  
  他其實以為蕭世會說自己什麼都不害怕,結果沒料到蕭世在認真考慮過後,回答他道:怕失去吧。
  
  潘文紹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蕭世解釋道:因為太害怕失去,所以有時候就會想,如果一開始就沒有擁有過未必不是好事。
  
  潘文紹微微有些發愣,隨後問他道:那你弟弟呢?
  
  蕭世沉默片刻,說:他一直在吸毒,我知道。他就是因為吸毒跟那邊家裡斷了聯繫,才會來找我借錢的。
  
  潘文紹輕聲說道:為什麼不嘗試著幫他?
  
  蕭世抬眼朝他看去,怎麼幫?幫他戒毒還是幫他買毒品?我自問沒那個本事,我們之間也沒那那種感情,我除了滿足他借給他兩萬塊錢,沒有其他能力幫助他了。
  
  潘文紹突然伸手,放在蕭世後頸上,你不該借給他,他當時沒了錢吸毒,也許現在就不會死。
  
  蕭世搖頭,那些是你無法預計的,或許那時我沒有借錢給他,他就直接出去搶劫或者偷竊,有了錢他仍然會繼續吸毒。
  
  潘文紹聽蕭世用這麼平靜的語氣說這件事情,心裡開始有些不好受。他認為蕭世肯定不是像他表面這麼無所謂的,大概還有許多許多的情緒,被他用這種淡然的語氣給壓了下來。
  
  靠這裡,潘文紹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借給你靠靠。
  
  沒想到蕭世聽他這麼說,卻在床上躺了下來,把頭枕在他的腿上。
  
  潘文紹低下頭跟他對視了一會兒,姿態溫和地用手撫摸他的頭髮,對他說:想哭的話可以哭。
  
  蕭世說道:恐怕哭不出來。
  
  潘文紹伸手摘下了蕭世的眼鏡,從他的眼睛裡面清楚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洗了澡只是匆匆吹乾了頭髮,現在有些散亂,而且因為有些長了,落下來遮住了自己半邊眼睛。
  
  倒影裡面的那個自己看起來清爽俊秀,好像一下子年輕了不少,甚至讓潘文紹想起了十多歲的自己來。
  
  他並不怎麼喜歡那段回憶,於是用手掌遮住了蕭世的雙眼。
  
  蕭世眨了眨眼,眼睫毛扇過潘文紹的手心,撓得他心裡發癢。
  
  潘文紹隨後維持著擋住蕭世眼睛的動作,低下頭吻了蕭世的嘴唇一下,他說:要不要讓我安慰你一下?
  
  蕭世回答他道:如果想安慰我,就用我想要的方式來?
  
  潘文紹聞言咬了咬他的嘴唇,那就算了。
  
  那晚他們依然什麼都沒做,蕭世顯然不會有那個心情。
  
  後來睡覺的時候,潘文紹覺得鼻子都堵住了,他不能躺著睡,只能夠側著睡,讓一邊鼻子可以通氣。
  
  睡到早晨醒來,他發現能夠通氣的那邊鼻子又乾又痛。
  
  去餐廳吃早飯的時候,蕭世給潘文紹買了感冒藥回來。
  
  潘文紹把自己身上蕭世的那件外套扣得嚴嚴實實,褲子也換成了蕭世一條中規中矩的深色牛仔褲,頭髮沒有打理過,所以都塌了下來,劉海遮住了半邊眼睛。
  
  吃完藥他歎了口氣,發現蕭世一直在看他,轉過頭有氣無力地問道:看什麼看?
  
  蕭世掏出手機來幫他拍了一張照片,然後遞給他看。
  
  潘文紹只瞟了一眼,就說道:刪掉,別破壞我形象。
  
  蕭世卻對他說:我覺得很好看。
  
  潘文紹堵著鼻子悶聲說道:一點也不風騷。
  
  蕭世問他:男人為什麼要風騷?
  
  潘文紹白他一眼,我喜歡你管我?
  
  吃完早飯他們又去了殯儀館。
  
  進行火化的時候,潘文紹一直在外面呆著。他不認識蕭世的弟弟,也從來沒有見過他,他並不願意進去看到一個陌生人的屍體,因為那並不是什麼令人舒服的畫面。
  
  後來蕭世用黑布將骨灰盒包裹起來,然後專門買了一個小行李箱放進去。
  
  潘文紹也沒有刻意跟他保持距離,他只是不去看那個行李箱,打算當它不存在。
  
  把行李托運了,上飛機之後,潘文紹對蕭世說:回去買點柚子葉洗澡吧。
  
  蕭世對他說:那是我弟弟,不過你可以洗一洗。
  
  潘文紹沒有說話,眼神有些專注地思索著,大概是在認真考慮自己該去哪裡找點柚子葉。
  
  蕭世湊到他耳朵旁邊對他說:我幫你洗?
  
  潘文紹看他一眼沒有回答。
  
  那天回去之後,他們直接去了公墓將蕭世弟弟的骨灰下葬了,隨後蕭世開著車帶潘文紹去找了幾家大農貿市場,當真買到了柚子葉。
  
  回到蕭世家裡,蕭世找個鍋把柚子葉煮了,隨後給潘文紹放了一浴缸的熱水,把柚子葉水倒進去,讓潘文紹去泡一泡。
  
  潘文紹其實只是想泡個熱水澡而已。
  
  然而當他躺進浴缸之後,蕭世就放了個小凳子在浴缸旁邊坐下來,挽起袖子真要幫他洗澡。
  
  潘文紹閉上眼睛,一邊享受著熱水浸泡身體毛孔舒張的美妙感覺,一邊任由蕭世的手在自己的肩膀和手臂輕輕捏揉。
  
  當蕭世在那之後慢慢碰觸到他下半身的時候他也沒有拒絕,他陪著蕭世跑了整整兩天,這麼一點補償完全是他應該享受的。



76 ...
  潘文紹和蕭世維持著這種關係,他們彼此碰觸,但是又一直沒有走到最後一步。
  
  因為感冒的緣故,潘文紹留在蕭世家裡住了好幾天,直到他感冒痊癒了才回了家。這幾天他懶得回家去拿衣服,所以都是穿的蕭世的衣服。
  
  中途去見過一次淩易,主要是為了替蕭世把購買墓地的錢還給淩易。
  
  淩易見到他的樣子有些詫異,問道:怎麼了?
  
  潘文紹挺莫名其妙,什麼怎麼了?
  
  淩易說:我以為你受打擊了。
  
  潘文紹從窗戶玻璃裡面看到自己的倒影,穿著蕭世的衣服確實有些不像他自己了。
  
  緊接著,他又聽淩易問他道:談戀愛了?
  
  潘文紹本來一隻手撐著臉坐在他面前,這時候忍不住放下手說道:TM胡說八道。
  
  淩易笑了笑,丟了根煙給他。
  
  潘文紹自己把煙點燃之後,聽淩易接著說道:你跟蕭世怎麼樣了?
  
  就那樣吧,潘文紹吸一口煙,突然語氣變得有些無奈,說道,他不肯讓我上。
  
  淩易聞言有些驚訝,說道:有點意思啊,那你還一直跟他耗?
  
  潘文紹輕笑了一聲,誰讓我看上他了呢?

  
  淩易說道:他不肯讓你上,你就讓他上唄。
  
  潘文紹冷眼看他,說的輕巧。
  
  淩易說:我認真的。
  
  潘文紹問他:如果淩旭要在上面,你肯答應?
  
  淩易聞言,認真地回答道:我肯。
  
  潘文紹沒想到他答得那麼容易,像是被噎了一下,片刻後說道:少吹牛。
  
  淩易對他說:他對我有想法我該覺得高興才是,要是他對我完全沒有想法,我覺得自己才應該好好反省一下了。
  
  潘文紹在煙灰缸裡彈了彈煙灰,抬眼看著淩易,那他跟你提過嗎?
  
  淩易微笑一下,沒有,他應該對於現狀感到很滿意。
  
  潘文紹用懷疑的目光看他,你的意思是說蕭世對我的技巧不滿?他試都沒試過,怎麼知道我行不行?
  
  淩易告訴他:那你怎麼不試試呢?你不是一開始也就否定了他嗎?
  
  潘文紹白眼看他,最後回了一句:少扯淡。
  
  那天從淩易那裡離開之後,他就沒有再回蕭世那裡。
  
  回到家裡,洗完澡赤裸著身體打開自己的衣櫃,他想要找一套衣服出來穿,可是突然就覺得都看不順眼了。
  
  蕭世的衣服脫下來之後他放在了一邊,打算先送去洗了再還給蕭世。
  
  結果後來他只是把睡衣拿出來穿上,翻身躺在床上玩手機。
  
  手機上的遊戲他一直在玩的,不需要動腦筋,純粹消磨時間,可是一邊打遊戲,腦袋裡面卻翻來覆去是今天跟淩易的對話。
  
  潘文紹覺得有些可怕,因為淩易竟然說服了他,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堅持到底是因為什麼。
  
  玩了一半的遊戲突然暫停了,有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潘文紹看到是蕭世打來的電話,他劃動螢幕接通,懶洋洋道:——”
  
  蕭世說:今晚過來嗎?
  
  潘文紹猶豫了一下,最後一次嘗試道:你讓我做嗎?
  
  蕭世回答他的語氣似乎微微帶了點笑意,不行。
  
  潘文紹突然便生氣了,他說:那算了吧。
  
  這個算了的意思,就是以後都算了,他跟蕭世之間那麼久時間也應該膩了,既然不可能就沒必要一直糾纏下去。
  
  蕭世不知道聽沒聽懂,應道:好。
  
  隨後兩個人都掛了電話。
  
  潘文紹看著逐漸暗淡的手機螢幕,遊戲也不想打了,把手機丟在一邊。
  
  然而電話鈴聲又一次響了起來。
  
  他第一反應是蕭世又打過來了,伸手拿手機的動作有些急促,手機不小心摔在了地上。不過電話並沒有中止,他撿起來才發現是他姐姐打來的電話。
  
  接通電話的動作頓了頓,隨後潘文紹把手機放到耳邊,聽到他姐姐的聲音說道:明天上午十一點左右來機場接我們。
  
  潘文紹手裡握著手機,很冷淡地回了一個字:好。
  
  隨後他把手機丟到一邊,抬起頭捂住了臉。
  
  第二天上午出門之前,潘文紹拉開衣櫃,刻意挑選了幾件他知道他父母和姐姐都會很反感的色彩鮮豔誇張的衣服,在身上噴了濃郁的香水,還用髮膠將頭髮朝上面梳起來。
  
  看到自己一身惹人討厭的裝扮,潘文紹滿意地笑了笑。
  
  開車去機場因為路上堵車,中途接到了姐姐催促他的電話,他說:還在堵車。
  
  旁邊姐夫勸他姐姐道:別催他,讓他小心開車。
  
  潘文紹的姐姐叫潘文麗,是個性格非常強勢的女人。從小到大潘文麗都是非常優秀的,在潘家雖然潘文紹是個兒子,但是潘文麗一直是更受父母寵愛的,尤其是在他高三發生那件事之後。
  
  開車到了機場,潘文麗他們已經等了他好一會兒了,跟潘文麗夫婦一起回來的還有潘文紹的父母。
  
  果然一看到他一身打扮,潘文紹的父親就皺起眉頭,連話都不想跟他多說兩句。
  
  一家人都已經知道了潘文紹的性取向,也許多年沒有逼迫過他什麼,可是並不等於老年人就能夠接受他這樣。
  
  潘文麗的丈夫名字叫做任維,相比起潘文麗性格要溫和許多,而且人長得高大英俊。
  
  任維與潘文麗也算是青梅竹馬,因為家裡父母有交情,所以他還在少年時就一直與潘家有走動,跟潘文麗和潘文紹都相熟。
  
  開車回去的時候,任維坐在副駕駛。
  
  潘文紹一路上目不斜視,兩個人沒有一句多餘的交談。
  
  潘家過去一直在做幾個化妝品品牌的本地經銷商,所以與經營超市的淩家有來往,現在潘家的生意幾乎都把持在潘文麗手裡。
  
  潘文紹除了從小就沒有姐姐優秀,讓父母更偏心姐姐以外,對他態度的變化大概還是因為在他高三那年發現他是同性戀的時候,因為這個原因,他甚至錯過了那年的高考。
  
  如今潘文麗夫妻兩個和潘家兩位老人還住在一起,而只有潘文紹一個人搬了出來。
  
  把他們送到家裡,潘文紹打算直接開車走人,結果潘文麗一手拍了拍車門,說道:阿姨已經把午飯準備好了,留下來一起吃飯。
  
  潘文麗跟人說話從來都是命令而不是商量的語氣,潘文紹儘管不樂意,卻也沒有拒絕。
  
  一家人坐下來吃飯的時候,潘父終於忍不住把碗砸在飯桌上,看著坐在對面的潘文紹說道:看你像個什麼樣子?
  
  潘母連忙勸道:別生氣,好好吃飯。
  
  潘文麗伸手按住潘父的手臂,爸爸,先吃飯再說吧。
  
  潘文紹一臉滿不在乎的態度。
  
  任維看了一眼潘文紹,低下頭默默吃飯。
  
  吃晚飯潘文紹就想要走了。
  
  他的姐姐和父母還在一樓客廳,整理帶回來送給親戚和朋友的禮物。
  
  看到潘文紹要走,任維叫住了他,有給你帶回來的禮物。
  
  任維從行李箱裡拿出來一盒男士香水。
  
  潘文紹伸手接過來,看一眼說道:我不喜歡男士香水的味道。
  
  潘文麗本來彎著腰在整理東西,聞言抬頭看他,語氣有些不高興,那你喜歡什麼?
  
  潘文紹不想跟她吵架,把香水拿在手裡,說道:隨便什麼吧,我先走了。
  
  小紹,看他要走,任維突然喊了他一聲。
  
  潘文紹朝任維看去,而同時,潘文麗也朝任維看了過去。
  
  任維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說道:小心開車。
  
  在離開那棟房子之前,潘文紹還聽到他爸爸冷哼了一聲。
  
  他知道自己在那個家裡就是不受歡迎的存在,過去媽媽還經常給他打電話叫他回去,可是只要他一回去就故意去惹爸爸不高興之後,媽媽也不怎麼給他打電話了。
  
  至於潘文麗,從小到大都不怎麼喜歡他,尤其是在任維那件事之後,可是潘文麗又是家裡唯一一個總是會叫他回去的人,大概是因為潘文麗認為他們畢竟是一家人,不管喜不喜歡,都要維持著這個家庭的完整。
  
  回家一趟總是心情會糟糕幾分,潘文紹離開之後就直接去了酒吧喝酒。
  
  他在酒吧下午一直待到晚上開始營業。
  
  這個酒吧他算是半個老闆,剩下的那半個老闆自然跟他熟悉,兩個人是多年的老朋友了。進來陪他喝了兩杯酒,老闆問他:怎麼好久都沒來了?
  
  潘文紹懶洋洋仰靠在沙發上,手裡晃著啤酒杯說道:很久沒來了嗎?
  
  老闆說道:大半個月了吧。
  
  大半個月,幾乎就是從他和蕭世開始來往的時間。原來才只過去半個月,他覺得兩個人就好像糾纏了好幾年似的。
  
  老闆陪他喝了幾杯之後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包間門被人從外面打開,進來一個漂亮的少年。
  
  少年與潘文紹是認識的,他見到潘文紹便露出個燦爛的笑容,潘少,你總算捨得出現了。
  
  潘文紹抬起頭看他一眼,拍拍身邊的位置,過來。
  
  少年立即走到了潘文紹的身邊,依偎著他坐下。




77 ...
  潘文紹身邊那個少年名字叫做小林,十八、九歲的年紀,還是個大學生,不過對於這些娛樂場所已經很熟悉了。
  
  他看出來潘文紹心情不太好,於是體貼的並不多話,只是默默幫他倒酒。
  
  潘文紹倒沒有什麼別的想法,就是想找個人陪著自己而已。
  
  直到喝得半醉了,潘文紹一手摟著小林的肩膀,探過頭去親了一下他的臉。
  
  小林非常輕微地皺了皺眉,潘文紹知道他是不喜歡自己身上香水的味道。他其實什麼都不知道,背著他的時候,許多人議論他的話並不好聽,可是他不在乎。在很長一段時間,他就希望別人對他議論紛紛,然後惹得他爸和他姐大發雷霆,只要他們不開心,他自己就開心了。
  
  就像是個叛逆期的少年,無意義地跟家人對抗著,一晃已經三十出頭,他已經不太清楚一開始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了。
  
  更像是習慣性地堅持。
  
  在小林皺眉的時候,潘文紹就沒了興致,打算要放開他。
  
  可是這個時候,包間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潘文紹抬頭去看,見到站在門口的人是蕭世。
  
  那一瞬間,潘文紹下意識想要收回攬住小林肩膀的手,可是很快他又制止了自己的行為。為什麼要急著鬆開呢?就好像他在做賊心虛一樣。
  
  蕭世看到潘文紹摟著身邊的年輕人,也絲毫沒有不悅,他朝著包間裡面走進來。
  
  潘文紹仰起頭問他:你來找我?
  
  蕭世點頭承認了,方便嗎?
  
  潘文紹這才鬆開了小林,方便,有事嗎?
  
  小林坐直了身體,一時間好奇地打量著蕭世。
  
  蕭世在潘文紹旁邊坐下,問他:晚上有空嗎?
  
  潘文紹愣了愣,昨天晚上明明他們兩個沒有談攏,他當時就說算了,沒想到現在蕭世竟然又肯主動約他。他開始有些不明白蕭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了。
  
  見潘文紹不回答,蕭世語氣有些遺憾,沒空?
  
  潘文紹看了一眼小林,小林也正在看著潘文紹。
  
  他心裡衡量一下,很快就發現這個所謂的衡量是多餘的,雖然跟蕭世一再談不妥,可是相比起對他的吸引力來說,蕭世無疑要大了許多。
  
  不過在潘文紹點頭之前,他湊到蕭世耳邊低聲跟他說:我昨晚說的話還算數,你考慮好了主動約我是什麼意思嗎?
  
  他以為蕭世還是會拒絕,反正無所謂了,不做到最後一步好像也沒什麼。
  
  卻沒料到蕭世竟然點了一下頭。
  
  這回潘文紹短暫地卡了卡殼,他看向蕭世,確認道:你當真?
  
  蕭世說:我當真。
  
  潘文紹聽他答得那麼乾脆,反而覺得蕭世一定有貓膩,他遲疑一下,拍蕭世的肩膀說:開車了嗎?去我那裡。
  
  蕭世應道:開了。
  
  潘文紹起身的時候才想起小林還在包間裡坐著,這時候一臉不高興地看著他。潘文紹於是掏出兩張一百的塞到他手裡,今晚請你喝酒。
  
  小林一下子開心起來,收起錢說道:謝謝潘少。
  
  潘文紹讓蕭世開車去了他家裡。
  
  幾乎是一進家門,他就急切地將蕭世壓在了牆上,用力親吻起來。
  
  其實他在這個時候並不該那麼迫切,可是他就是還記著蕭世剛才那句話,只要蕭世反抗,他就可以指責蕭世說話不算數。
  
  可是這一次蕭世真的沒有反抗。
  
  潘文紹把蕭世壓在床上,要做到底的時候蕭世也配合他了。雖然蕭世看上去顯然不太習慣,不過還是舒展了身體任由潘文紹的侵犯。
  
  然而在從蕭世身上離開的時候,潘文紹卻坐在床邊發愣了。
  
  蕭世撐著坐起身,問他:怎麼了?
  
  潘文紹抬起手捂住臉,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就是覺得身體得到滿足的同時,心裡面空得厲害。
  
  在他和蕭世交往之前那麼多年,都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蕭世一隻手搭在他肩上,似乎有些擔心他。
  
  潘文紹勉強笑了笑,問道:我技術如何?
  
  蕭世說:還不錯。
  
  在這句對話之後,兩個人之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後來蕭世問他:今天心情不好?
  
  潘文紹轉過頭來看著蕭世。
  
  蕭世的神情很平靜,卻仿佛能夠安撫人心。
  
  潘文紹脫口而出:今天見到了我爸媽還有我姐姐。
  
  他們讓你不高興了?蕭世問他。
  
  潘文紹發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蕭世這個問題。
  
  蕭世突然伸手攬住潘文紹的肩膀,讓他靠在了自己懷裡。
  
  潘文紹仰起頭看他,神情有些疑惑。
  
  蕭世吻了一下他的額頭,說道:你可以說給我聽。
  
  潘文紹聞言笑了一聲,有什麼好說的。
  
  蕭世輕聲說道:我父母是因為車禍去世的,那時候我弟弟還小,被親戚給帶走了,可我已經懂事了,所以沒有親戚願意收養我,只能去了福利院。在福利院雖然沒有受到欺負,可是日子過得也並不怎麼開心,唯一的想法就是以後長大了要賺錢,好好養活自己。
  
  潘文紹聽蕭世說起這段往事,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他的手臂。
  
  蕭世繼續說:我小時候還會想以後長大了要把我弟弟接回來,可是長大了之後就不這麼想了,我跟他更像是陌生人,他有他的生活和家庭,我為什麼要去打擾他呢?所以我一直沒有聯繫過他,直到他來找我。
  
  潘文紹靜靜聽了,不禁說道:你其實對他還是捨不得的吧?
  
  蕭世說:我不喜歡爭取什麼,也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感情,他來借錢,那我就借給他,借了錢之後他要走,我也沒有想過要攔著他。
  
  還是後悔了?潘文紹問道。
  
  蕭世這回微微點了點頭。
  
  潘文紹轉過身跪了起來,雙腿分開跨坐在蕭世腿上,然後抱住他的頭讓他靠在自己懷裡,當做安慰。
  
  蕭世摟住潘文紹的腰。
  
  他們都沒有穿衣服,這種皮膚與皮膚之間最親密的接觸,就好像能夠把兩個人的距離給拉近似的,連心都微微癢了起來。
  
  蕭世說:其實那些聽起來很曲折的過往,但是其實又很簡單,現在讓我回憶,並沒有什麼太值得一提的事情,所以到你了。
  
  潘文紹聞言低下頭看他,你這是要讓我跟你敞開心扉嗎?
  
  蕭世突然問他:有領帶嗎?
  
  怎麼?潘文紹不明白。
  
  蕭世說:隨便什麼,能夠遮住眼睛的。
  
  潘文紹站起身,去衣櫃裡面翻出來一條絲巾給他。
  
  蕭世也站了起來,用絲巾把潘文紹的雙眼遮住,在他腦後打了個結。
  
  潘文紹微微仰起頭,被剝奪了視覺令他感到不安,可是又沒有反抗,只是問道:你要幹什麼?
  
  蕭世拉著他的手,跟我來。
  
  去哪裡?潘文紹稍微有些緊張。
  
  蕭世沒有回答,只是拉著他往前走。
  
  因為看不見路,潘文紹只能夠緊緊抓著蕭世的手,任由他給自己帶路,後來,潘文紹感覺到身前有涼涼的風吹來。
  
  蕭世站在他身後,在他耳邊告訴他道:我們現在在客廳的窗戶前面。
  
  為了房間的採光,客廳的窗戶下面是玻璃的圍欄,也就是說從外面朝裡面看過來,整個都是通透的。
  
  潘文紹這時候還一絲不掛,而身後蕭世也沒穿衣服,如果有人從外面看,就能夠將他們一眼看清。
  
  他於是下意識伸手想要摸前面的玻璃,卻被蕭世從身後禁錮住了雙臂,蕭世對他說道:害怕被人看?你不是喜歡被人看嗎?
  
  總是穿著誇張的衣服,豔麗的色彩,沾染著濃郁的味道,潘文紹在刻意引起別人的注意,在別人的視線中獲得滿足。
  
  這時候在聽到蕭世這麼問之後,他仰起了頭,說:看就看吧,我無所謂。
  
  蕭世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蕩,你知道什麼叫做表演型人格嗎?
  
  潘文紹微微皺眉,你說我人格分裂?
  
  不,蕭世否認了,我只是想說,你對自己刻意的偽裝,是為了引起誰的主意呢?
  
  潘文紹沉默著。
  
  蕭世的聲音輕緩,你以前談過戀愛嗎?
  
  被突然轉移了話題,潘文紹愣了愣才反問道:你談過嗎?
  
  蕭世對他說:談過,我讀大學的時候,對方是我學長。
  
  潘文紹沉默了片刻,說道:我第一個男朋友,不對,應該說以前唯一一場稱得上戀愛的關係,那個人是我現在的姐夫。



78 ...
  大家都知道我姐夫和我姐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但是沒人會去想,其實我也是和他一起長大的,而且相比和我姐,我們兩個待在一起的時間更多,潘文紹慢慢地對蕭世說道。
  
  一開始的感情很懵懂,我小時候性格並不像現在,反而是因為有個強勢的姐姐的緣故而有些內向,十多歲青春期悸動的年紀,我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對任維也就是比其他人更加親近一些而已。直到我上了高中……”
  
  任維和潘文麗是同年的,比潘文紹大了將近三歲。
  
  潘文紹上高中的時候,任維和潘文麗都在本市讀大學,那段時間任維家裡出了點事情,他心情很不好,經常來找潘文紹陪他出去。
  
  兩個人之間開始有些曖昧,到後來任維先向潘文紹挑破了這層窗戶紙。
  
  那個時候潘文紹還很膽怯,他雖然喜歡任維,卻不敢輕易接受這種關係。可是任維表現得很堅決,每週五潘文紹學校放學他都在校門口等著他。
  
  於是潘文紹最終還是答應了任維。
  
  而就在他偷偷摸摸與任維沉浸在青澀的愛情中時,有一次不小心偷聽到了姐姐和爸爸吵架,吵架的原因是因為任維,他那時候才知道潘文麗一直都喜歡任維。
  
  潘文麗性格非常要強,從小喜歡什麼東西就一定要拿到手才肯甘休,她對於自己的愛情也是同樣的態度。任維這個人性格又有些黏黏糊糊,潘文麗對他有意思他知道,可是因為潘文麗從來沒有正式表白過,他也就從來沒有正式拒絕,大概也是不想把關係搞得太僵硬。
  
  這麼一來,使得他們兩個在面對潘文麗時顯得尤其尷尬。
  
  然而就在潘文紹和任維確定關係不久之後,事情就被潘文麗知道了。潘文麗當時直接找到潘文紹給了他一個耳光,你瘋了嗎?
  
  潘文紹從小到大沒跟他姐姐動過手,再加上那時候滿心都是他和任維關係暴露的驚恐,當時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之後,潘文麗就把潘文紹喜歡男人的事情告訴了父母,只是她沒有提到當時跟潘文紹在一起的人是任維,潘文紹自己也沒說過。
  
  那段時間對潘文紹來說就像是一場噩夢,爸爸把他關在家裡不許他去學校上課,媽媽每天哭著勸他讓他不要跟男人在一起,他們都認為他是個心理變態,甚至還把他送去過心理治療機構進行治療。
  
  而這時候對於潘文紹來說最重要的那個男人卻退縮了。
  
  因為潘文紹和潘文麗的袒護,沒有人知道跟潘文紹在一起的男人就是任維,而任維在看到潘文紹遭受的家裡人的對待之後,也開始覺得害怕和後悔自己的選擇,最後放棄了潘文紹,而接受了潘文麗。
  
  可惜,潘文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帶著些嘲諷,我並沒有如同爸媽希望的那樣改邪歸正。
  
  治療機構沒辦法治好他的同性戀,只是讓他飽經摧殘之後,選擇了放縱自己。
  
  他父親為此打過罵過,把他趕出過家門,可是沒有任何效果。
  
  而那時候已經和潘文麗在一起的任維整個人也很消沉,他曾經嘗試過想要勸說潘文紹,可是潘文紹根本不跟他交流。
  
  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潘文紹和任維之間最長的對話不會超過五句,不只是因為潘文紹不想面對他,潘文麗也從來不允許任維和潘文紹單獨相處,她總是要讓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才能夠放心。
  
  蕭世在潘文紹身後抱著他,輕聲說道:所以你做那些就是為了向你父親和你姐姐示威?
  
  潘文紹的笑容有些冷,他們不是認為同性戀是變態嗎?那我就做個徹頭徹尾的變態好了。
  
  誇張的造型,女性化的裝束,不知羞恥地放縱,他們對於同性戀的認知,潘文紹就一一給他們展現。
  
  剛開始是出於叛逆,他在看到父親皺著眉頭,姐姐一臉厭惡,還有任維偶爾的愧疚時,總是會感到特別的快樂。
  
  久而久之,潘文紹覺得那些人的看法和情緒對他來說已經沒那麼重要了,可是他卻把這種生活養成了習慣。習慣一旦形成,就很難再糾正回來,哪怕很多時候他自己也覺得空虛而無意義。
  
  蕭世伸手碰觸他的臉頰,卻突然發現遮住潘文紹雙眼的絲巾有些濕潤,你哭了?他問道。
  
  潘文紹否認了,有什麼好哭的。
  
  可他的確是哭了,這些話他從來沒有跟人說過,包括跟他多年朋友的淩易,他也沒有告訴過對方。
  
  這就像是他心口的一個傷疤,表面上看起來已經痊癒了,但是裡面卻在腐敗流膿,哪怕是輕輕一碰就會痛。如果不是直到現在還沒有看開,潘文紹又何必日復一日地將這種生活繼續下去。
  
  蕭世抱著潘文紹,輕輕吻他的耳朵和頭髮,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道,其實沒必要,他說道。
  
  潘文紹深吸了一口氣,他說:我知道沒必要。
  
  蕭世問他:那你還在堅持些什麼呢?
  
  潘文紹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又能怎麼樣呢?我為什麼要去改變?沒人期待著我的改變。
  
  蕭世輕聲說道:如果我說有呢?
  
  潘文紹微微怔住。
  
  蕭世接著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今天要來找你嗎?
  
  潘文紹其實自己也不知道,他雖然一直在開著玩笑地試探蕭世的底線,但是他從來不認為蕭世會這麼輕易就妥協。
  
  隨後蕭世說道:我只是想,如果我們之間需要有人先讓步才能夠更進一步的話,我願意做那個先讓步的人,前提是再接下來我能夠跟你距離更近。
  
  潘文紹突然覺得心臟鼓動起來,他隱隱覺得明白了蕭世的意思,卻又害怕是自己想得太多。
  
  蕭世的親吻變得熾熱起來。
  
  潘文紹不禁仰起了頭,他喉結滑動一下,問道:你說過,與其失去,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得到的好。
  
  蕭世用低沉的聲音告訴他:那是因為渴求得到的欲望還不夠迫切。
  
  潘文紹聽到他這句話,覺得仿佛全身的肌膚都微微有些發麻,他呼吸急促起來,問道:那你現在想要得到什麼?
  
  蕭世對他說道:我都讓你睡了,我想要什麼還不夠明顯嗎?
  
  潘文紹沒有回答,感覺到蕭世身體跟他貼得更緊,一隻手也沿著他身體撫摸而下。他好像預感到將要發生什麼,他明白蕭世的意圖,卻不能反抗。不對,不是不能,而是不願意反抗。
  
  他有些站不穩了,伸出手去想要扶住面前的窗戶,這回蕭世沒有再阻止他,可是當他伸出手,卻什麼都沒有碰觸到。
  
  他們並沒有站在窗戶面前。
  
  蕭世突然咬住絲巾的一角扯了下來,潘文紹用力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發現自己與窗戶還隔著一段距離,而且房間裡面沒有開燈,漆黑一片,從對面看進來恐怕什麼也看不見。
  
  潘文紹大口的呼吸著,在蕭世的步步迫近之下,他放鬆了自己的身體,雖然是個艱難的姿勢,可他攀著蕭世的手臂依然堅持住了。
  
  在空曠漆黑的客廳裡,潘文紹以站立著的彆扭姿勢,第一次縱容一個男人的進犯。他除了身後的蕭世,再沒有其他任何依靠。
  
  其實這種感覺也未必有那麼糟糕,潘文紹心裡想著。
  
  後來躺在床上時,潘文紹彆扭地翻了個身趴著,他身邊蕭世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潘文紹忍不住抱怨道:還是我的技術好一些。
  
  蕭世聞言只是笑了笑。
  
  靜靜趴了一會兒,潘文紹抬起頭看蕭世,所以你來找我的意思就是說,你的欲望已經很迫切了嗎?
  
  蕭世沒有回答,反而是問他道:你現在想開了嗎?
  
  潘文紹說:沒什麼想不開的,我本來就不在乎了。
  
  真的?蕭世問道。
  
  潘文紹抓住他的手,放到嘴邊吻了一下,真的。
  
  蕭世繼續說道:剛才那個問題,如果我期待著你的改變呢?
  
  潘文紹沉默了片刻,隨後放輕鬆了語氣回答他:如果是你的話,我可以認真考慮一下。
  
  潘文紹沒有把他一櫃子鮮豔靚麗的衣服扔掉,也沒有立刻把粉嫩的手機殼給換下來,但是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進酒吧,也跟原來那些亂七八糟的小情人斷了聯繫。
  
  不過在蕭世搬過來他家裡之後,他會時不時拿蕭世的衣服來穿,原來的衣服便不怎麼碰了。
  
  臨近週末的時候,潘文紹去了趟理髮店把頭發給修剪了一下。
  
  他約了蕭世一起吃晚飯,晚飯過後,蕭世讓他陪自己去買幾套衣服。
  
  說是陪蕭世買衣服,其實也是給潘文紹買衣服,他現在順手抓蕭世的衣服穿都成了習慣。
  
  在商場的專櫃,潘文紹選了兩套衣服拿給蕭世,讓他去試試。
  
  蕭世問他:你怎麼不去試?
  
  潘文紹無所謂地說道:反正你能穿我就能穿,我懶得試了,你穿上我看看好了。
  
  蕭世於是去了試衣間。
  
  潘文紹漫不經心看著面前掛的一排衣服,偶然抬起頭來,看到一個男人站在這家專櫃外面正在看著他。
  
  那個人是任維。
  
  潘文紹微微愣了愣,不過隨即釋然,他只是對任維點了點頭。
  
  任維卻一直在盯著潘文紹。
  
  他好些日子沒有見到過潘文紹了,上次見面就是潘文紹去機場接他們那次。每回夾在潘文麗和潘文紹姐弟中間,任維都覺得很不好受,尤其是看到潘文紹放縱自己的樣子,他就更是難過。當年他是懦弱了,為此他覺得自己很對不起潘文紹,他想要補償他些什麼,可是礙于和潘文麗的關係,他又從來無法接近潘文紹。
  
  可是今天的潘文紹卻明顯不一樣了。
  
  潘文紹今天穿得很休閒,上身是米白色的襯衣,下身是淺棕色的休閒褲,頭髮剪短了看起來很精神,俊朗的五官輪廓也更加分明了。
  
  當然,除了外表,更重要的是任維覺得潘文紹整個人的狀態都變了。
  
  就像現在,潘文紹點了頭之後,還態度輕鬆地對他微笑了一下。
  
  任維突然想要走到潘文紹身前,問他到底是怎麼了,不過在那之前,他卻先是朝左右看了一眼,因為他是陪潘文麗出來的,他害怕被潘文麗看到他在這裡和潘文紹說話。
  
  潘文紹卻並沒有要和任維交談的意思,倒不是心裡還有芥蒂,只是無話可說罷了。
  
  還好在任維靠近他之前,蕭世已經換好衣服從試衣間裡出來了。
  
  潘文紹於是轉過頭朝蕭世看過去,贊了一聲:很帥。
  
  蕭世笑笑,同時也注意到了任維,他在潘文紹家裡看過任維的照片,第一時間便認出他來了。
  
  潘文紹上前一步,幫蕭世整理了一下衣領。
  
  任維打量著他的動作,突然便明白了兩個人的關係。
  
  蕭世態度很坦然,對潘文紹說道:不介紹一下?
  
  潘文紹知道他是故意的,不過還是說道:這是我姐夫,隨後對任維說,這是我朋友。
  
  任維說:你們……”
  
  潘文紹沒搭理他,重新拿了一套衣服給蕭世,要去試試嗎?
  
  蕭世接了過來。
  
  任維本來想跟潘文紹說幾句話的,可是看他微笑著跟蕭世低聲說話的模樣,突然什麼都說不出口了,最後他說道:不打擾你們了,我先走了。
  
  這是任維第一次清楚地感覺到潘文紹已經從過去那段往事中走了出來,他覺得自己的腳步有些輕飄飄的,本來當年是自己選擇了放棄,這麼多年看著潘文紹受折磨他心裡也不好受,可是到了這時候,任維卻有一種被拋棄的難受感覺。
  
  他抬起頭,有些茫然地尋找著潘文麗的方向。
  
  蕭世衣服換了一半,潘文紹在外面敲響小隔間的門,要給他再遞一套衣服進去。
  
  趁著開門的空隙,蕭世把潘文紹一把給拉了進來。
  
  再見到你姐夫有什麼感想?
  
  潘文紹聳聳肩膀,什麼都沒有。
  
  真的?
  
  潘文紹認真想了想,你比他帥。
  
  謝謝。
  
  不客氣。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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