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看的,已經忘了大部分內容,不確定有沒有生子情節......

1、暴雨

也許,楚伽這一輩子都忘不了成人儀式前的那個夜晚。窗外的暴風雨來得那麼急,將院子裡柔嫩的牽牛花藤推倒在了淤泥裡。

沒有窗戶的客廳中,父親和母親端坐在長桌的另一頭,表情嚴肅,像在進行著末日的宣判。

阻隔在楚伽與他們之間的桌面上擺著一份薄薄的檔。扉頁中頭戴皇冠、背生雙翼的狼族徽記醒目到有些刺眼。

那是人權監督委員會的標誌。

打開。父親吩咐道。

楚伽伸手將那份檔拖到自己面前,深吸一口氣,翻開。

需要瞭解的內容就在正文第一行。他卻強迫自己的視線先在別處停留了一會兒,仿佛完成了某個隱秘的幸運祈禱,然後才緩緩地向上移動。

祈禱沒有發生作用,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字母。

β

“β就像一隻翅膀,它代表了自由。母親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自由嗎?楚伽輕輕合上檔,看著扉頁上狼徽的翅膀,覺得有些可笑。

美其名曰為了保護弱勢種群的權益,30年前人權監督委員會出臺了一個特殊約定:未成年人在年滿18周歲之前只以外在性別加以區別。可是禁止歸禁止,隨著年齡的增長,內在性別的一些表徵還是會無法掩飾地流露出來。

楚伽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是一個Beta

人權監督委員會雖然明令禁止公佈未成年人的內在性別,卻沒辦法阻止未成年人偷偷翻閱自己出生時就開具的內在性別鑒定書。楚伽當然也偷偷地找過自己的鑒定書,卻一無所獲。

只能說父母把那個秘密藏得太好了,好到讓他懷疑起自己的內在性別並不是眾人所期望的。

然而真正看見檢驗結果的時候,楚伽還是感覺遭受了當頭一棒。

耳邊,母親還在輕聲安慰著什麼,他一句都沒有聽清楚。而長桌的對面,父親那張沒有什麼表情的臉,卻看上去越來越嚴肅了。

楚伽忽然感覺像要窒息。

他盡可能地偽裝出最成熟、冷靜的表情收下了這份內在性別鑒定書,以溫習備考為藉口躲到了自己的房間。

閃電在房門合攏的一瞬間劃過,照亮他落寞的表情。

那是楚伽第一次感受到屬於Beta的孤獨。

暴風雨刮了整整一夜。在往常,劈啪的雨點聲是絕好的催眠曲;可是這一夜楚伽埋首書桌前,竟沒有合上過眼睛。

不知不覺間晨光熹微,雨聲被啁啾鳥鳴取代,他這才摘下眼鏡、悄悄地出去洗漱。

洗手台前鏡子裡的依舊是那個一表人材的優等生,只是表情倦怠。

沒有Alpha的天賦,沒有Omega的珍稀,但就算是Beta,也要有不輸給任何人的決心與意志。無論是學習、體能、特長或者是別的方面,都必須比從前付出更多的代價。

從現在開始,我必須更加努力——他對著鏡中的自己輕聲說道。

出門前往會場之前,楚伽第一次換上了筆挺的藏青色西服,可是遠遠看上去和日常的校服沒什麼區別。母親想了想,又從花園裡摘了一簇淺黃色的素馨花插在了他胸前的手巾袋裡。

小伽今天真帥。

楚伽笑了笑,腦袋裡浮現出的卻是另外一張臉。

一年一度的成人儀式被安排在這座城市西郊風景區的孔廟裡進行。金秋十月的天特別藍,桂花的香氣融入潮濕的空氣中,甜膩得有點像資訊素的氣味。

不,也許風中真有資訊素的成分。

成年AlphaOmega的資訊素氣味不同,但是未成年人的資訊素往往很難分辨。楚伽也在自己的身上聞見過資訊素的氣味,時而像麝香、時而又更偏向於Omega的氣味。現在想起來,這也許就是Beta的雙向特點了。

現在是上午八點四十五分,離儀式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孔廟外的廣場上已經熱鬧非凡。光鮮亮麗的年輕男女們三五成群,仔細一看,竟都是楚伽日常見面的同學校友。

不知道這個習俗具體是什麼時候形成的,總之一生一次的成人儀式儼然成為了一台炫耀青春的好戲。女生化了妝,大膽展示著彩色的指甲和鞋跟的高度。她們有的身穿高級定制的洋裝,有的更穿上了父母斥鉅資從織物研究所重金買回的古代衣物複製品。相對而言低調一些的男生們也都是西裝革履,或是身著傳統服飾。

楚伽就讀的學校是本市有名的貴族學校,學生大多家境殷實。平日裡難以見到的家庭與家庭實力的較量,今天都粉墨登場。也難怪在廣場的四周還圍著一圈扛著長槍短炮的成年人,幾乎全是各家報館電臺的記者和娛樂經紀公司的星探。

和平日裡幾個關係不錯的同學打過招呼,楚伽找了一個無人關注的時機走向孔廟正門。雕有龍鳳的石陛前臨時搭起了三頂顏色不同的簡易帳篷,帳篷上面印著三種截然不同的徽章。

【請根據內在性別選擇入場通道】

這是豎立在帳篷外的標示牌。

右側紅色帳篷上的徽章是一個狼頭,那是Alpha種群的圖騰。人類社會的頭狼,永遠站在高處往下俯瞰的存在。

左邊藍色帳篷上的徽記是一頂王冠,最高處一枚圓潤的珍珠正熠熠生輝。經過長達百年的人權鬥爭,如今的Omega種群就像是這枚王冠上珍寶。

紅色與藍色兩頂帳篷的前面都已經排了不少人;與之相比,正中央的那頂黃色的帳篷則明顯冷清許多,徽記上展翅欲飛的單翼也顯得孤獨起來。

與種群比例相對均衡的公辦學校相比,這種私人性質的精英學校中,由AlphaOmega組成的家庭更多一些,生出的後代經過種群基因篩選的可能性也更大——這都是不難理解的事。

根據標示牌上的指示,楚伽走進了Beta帳篷前的等候通道。儘管目不斜視,他還是能夠感覺到左右通道裡有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不是頭領、也不是珍寶,在如今的世界上Beta意味著中庸,或許那些人也正在好奇:怎麼堂堂重點班的班長楚伽居然只是個Beta……

無論如何,這條路一旦踏出去就沒有回頭的餘地。楚伽很快走進了帳篷。裡面的陳設極為簡單:一條長桌旁坐著兩個人,全是西裝革履,中分的髮型和平靜的表情,沖眼一看還以為是兩個機器人。

這恐怕就是最典型的Beta吧。

坐在門邊的那個人讓楚伽拿出了那份內在性別鑒定證書,將扉頁的徽記在紫光燈下照射,確認無誤之後交還給楚伽,示意他到下一個人那裡領取物品。

楚伽早就聽說過了,成年儀式上人權監督委員會下屬的種群機構都會給各自的成年人發放一些紀念物品,內容很多年都沒有改變了。

比如說Omega得到的是一小瓶發情期抑制劑試用裝,避孕套和有關於自我保護的手冊。Alpha的禮物則是一張熱情洋溢、充滿了煽動性的成功人士訪談雜誌外加光碟,一根領帶,以及一對印有狼頭的水晶袖釘。

至於Beta的禮物,就在楚伽接過的紙袋子裡。

首先是兩本書冊——憲法和刑法,然後是一本充斥著各種贊助廠家廣告的折扣券雜誌,以及礦泉水一瓶,鉛筆兩支,印有單翼的硬皮筆記一本。

倒是挺實用的。

接過紙袋的楚伽走到下一位工作人員身旁,伸出手指讓他採集了血液DNA樣本,接著又拿出了一個小小的方形盒子,打開之後裡面是一枚圓形的銀色徽章,不用細看也知道上面印著的是什麼圖案。

成年儀式上請一直佩戴著,它能讓你認識更多同一種群的朋友。

這句話放在這個滿地都是大A和小O的學校裡,還真是有點諷刺啊——楚伽默默地想。

明明一天之前還在禁止著公開未成年人的內在性別,甚至不允許學生私底下討論。然而僅僅只隔了一個夜晚,禁令就成了一紙空文。不但如此,官方還唯恐天下不亂地給每個人貼上種群的標記——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也就只能是一場關於性別歧視的狂歡了。

楚伽已經習慣於收斂自己的情緒,他順從地讓工作人員將銀色徽章別在了衣襟上。然而一走出帳篷就迅速地將它轉移到了左胸口的手巾袋下,盡可能地讓素馨花的花瓣將它遮掩住。

邁過孔廟高高的紅色門檻,前方是漫長而莊嚴的青磚甬道。道旁松柏參天,夾雜著幾株古老的桂樹。壯碩的樹身撐開一團團傘狀的巨大樹冠,很像是帝王出巡時堂皇的華蓋。

就在距離大門最近的那株桂花樹下,楚伽隱隱約約地嗅見了幾股混合在一起的資訊素的氣息。

像楚伽這個年齡的學生,除非早已混跡社會,否則對於資訊素的辨認都還處於剛剛起步的階段,甚至會出現分不清大A和小O的情形。然而對於楚伽而言,其他的資訊素都不重要,他所關注的只是其中一種已經十分熟悉的氣息。

那是一個身著煙灰色西服的男生,已經有一米八零左右的個頭;勻稱的身材一看就知道經常運動。從容貌特徵來看,他很可能還具有一些混血血統,微陷的眼窩和高挺的鼻樑襯得雙眼長而深邃。

葉哲臣。

楚伽在心裡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

葉哲臣。

那是他暗自喜歡的對象。

2、桂花

直到昨晚之前,楚伽和葉哲臣的關係還是如此簡單——一個是高二重點班的班長;另一個則是幾乎什麼事都不管的掛名學生會成員。

平時上課,他隔著一條過道坐在他的右邊。每天中午的食堂午餐,他也總是會默默地選擇靠近他的位置。楚伽甚至還加入了兩個和葉哲臣一樣的社團——開始他還有些擔心自己的小心思會被識破,結果第一次社團聚會才發現原來覬覦葉哲臣的人遠不止他一個。

學生時代的暗戀大抵總是如此青澀。當然,在每天埋頭題海的間歇、在楚伽最大膽的睡前遐想裡,他也曾經偷偷地思考過未來的一些可能性。

比如自己和葉哲臣能夠走到一起,無論是作為兩個Alpha的強強聯手,或者是大A與小O的幸福溫馨……

可他楚伽,偏偏是一個Beta

不是所有Alpha都會像父親那樣選擇一位Beta作為終身伴侶的,更何況母親還是一位有一定生育可能的Beta女性。楚伽知道,社會上有一些人管男性Beta叫做工蜂,那是一種終其一生與工作為伴,獨孤終老的可悲生物。生存的意義就是為雄蜂和蜂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然而楚伽所不知道的是,除了工蜂之外,還有一些更為惡毒的詞彙即將被強加在他的頭上。

此時此刻,高大的葉哲臣正被幾個男女圍在中間。外表出眾、成績優異的他在學校裡始終是最受歡迎的存在。

楚伽往後退了幾步,重新站回到廟門口高聳的門檻上,借著高度終於看見了別在葉哲臣胸前的金色徽章。

果然是Alpha,毫無疑問。

聽說葉哲臣的父親是一家大醫院的院長,名氣很大的醫學專家;母親曾經是上一代小有名氣的偶像藝人,傳說中與黑道還有些關聯。他是兩個Alpha以極低概率生下的天之驕子,若要說是頭狼中的頭狼或許也不為過。

圍在他身旁的那些人,楚伽也都認識。連鎖百貨公司董事的女兒,房地產商的次子……和這些人的父母比起來,自己的父親甚至都不能算些什麼了。

而更重要的是,從胸前的徽章看來,這些人不是Alpha就是Omega。是更合適葉哲臣的人。

楚伽又默默地走下了門檻,心情也隨之低落。正巧一個同班的學生剛好走過,剛想要開口和他打招呼,目光卻首先落在了他胸前的徽章上。

喲,葉班長你怎麼是個Beta啊?!

拜他的嗓門所賜,桂花樹下的那幾個人也把頭轉向這邊來了。於是,遠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楚伽迎上了眾人的目光。

快看啊是楚伽,哇他今天也好帥!

站在葉哲臣邊上的Omega女生聲音裡帶著一絲興奮,可在看清楚伽胸前的徽章之後,態度卻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什麼啊?居然是個Beta?!唉,未來可以選擇的人又少了一個。

她這一說,邊上幾個男男女女頓時也炸開了鍋,有人說不會吧,這小子成績那麼好,怎麼可能是個Beta

估計是花了吃奶的力氣在學習吧。有人冷笑:每天不知道睡夠一小時沒有。

看他那個眼圈,根本就是沒有睡啦。

另一個知道得多一點的陰陽怪氣地接話道:聽說他爸是大學校長啊,難道說家裡沒錢做胚胎性別轉化,直接就把Beta給生出來了?

這句話引發了一片哄笑。剛才那個稱讚過楚伽的女生倒是蠻不在乎地搖了搖頭:別這麼說人家啦,Beta又怎麼樣?那些連Beta都比不過的Alpha,又該怎麼說?

是哦。有人反諷:如果單純要找火包友的話,的確還是Beta比較好呢,不會懷孕什麼的,是缺點也是優勢呢。

噁心!

Omega女孩低低地罵了一聲,隨即朝著楚伽一個勁兒地招手,還大聲叫喚著他的名字。

平時只要葉哲臣在場,楚伽一定會立刻走過去。然而這一次,他卻不想靠近。

葉哲臣並沒有參與身旁那些人的談話。他只是靠在桂花樹上,用平靜的目光遠遠看著楚伽。

這種目光,楚伽偶爾也捕獲過。葉哲臣似乎就喜歡用這種目光看著他,愕然、輕蔑或者是冷漠?似乎都不像。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態度?

揣測讓楚伽如坐針氈。短短幾秒鐘的時間裡,他想了又想,最終還是說服了自己,微笑著朝著桂花樹走去。

那個友好的女生首先迎了過來,帶來一股甜蜜的香水氣息。她再度確認了楚伽胸前的徽章,漂亮的眼眸裡滿是惋惜。

這個學校的Beta可不多見,班長你會不會是弄錯了?

不會。雖然不甘,但楚伽還是誠實地搖頭:鑒定證書剛剛被委員會的人認證過了。

這樣啊……”漂亮女生拖出長長的尾音:真可惜啊,這樣畢業的時候就沒有代表大家發言的資格了呢。

按照這所高中的傳統,每年的畢業典禮上都要選出一位優秀的畢業生代表上臺講話。楚伽雖然不是學生會長,但是作為重點班的班長,獲得這項榮譽的可能性原本很大。

但是有一個前提——上臺發言的,只能是Alpha

說起來有些讓人不服氣,但是這座學校所有的6名董事會成員都是Alpha,他們不會允許一個Omega或者Beta來代表他們種群的未來。

她這麼一說,楚伽的確覺得有些遺憾起來,但也沒有懊悔到需要捶胸頓足的地步。說到底,他雖然自我要求嚴格,力求完美;卻不是一個處處都要爭強好勝的人,尤其是這種需要抛頭露面的活動,總覺得並不是自己的志向所在。

也許這也是所謂的Beta性格在作祟吧。

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楚伽默默地甩去腦袋裡多餘的思緒,盡可能從容地面對眼前的窺探。

明天下午社團組織看片,提醒大家如果想占個好點的位置,最好能提前半小時到。他隨便找了一個藉口轉向葉哲臣:我記得你買過專門介紹這本電影的雜誌增刊……”

葉哲臣打斷了他的話:明天下午有點事,替我占個座。

好。楚伽點點頭答應下來,旋即意識到明天下午自己和葉哲臣也許會以肩並肩的方式度過不長不短的120分鐘。

光是這樣就足以讓他心懷期待。

哦,那個片子我也知道,根本就沒有雜誌上吹得那麼有趣啦!一旁的Alpha男生忽然插嘴進來,故意壓低了的聲音透著一股明顯的戲謔。

喂,我說班長,不如和我回家一起去看片吧?我房間的隔壁就是影音室,隔音效果超好的,在裡面無論做什麼事都可以哦。

說到這裡,他甚至還主動朝著楚伽湊了一湊,仿佛想要嗅聞他胸前那朵素馨花的香氣。

不必了。楚伽不露痕跡地避開他的來犯:社團活動有學分可以拿。

不就是兩個學分嗎?班長你難道真的稀罕?那個男生笑了起來:比起學分……我要教班長大人的事,可沒有哪個學校會教呢。

他言語中的曖昧簡直是再清楚不過了,邊上的幾個學生也不懷好意地低笑起來。

開始了。楚伽默默地心想,Alpha對於其他種族的支配與控制的欲望。有的時候,他甚至懷疑這種欲望其實與生物意義上的種群無關,根本就是階層的心理在作怪。

目前這種言語程度上的調戲還算輕的,有新聞報導還曾提起過有Alpha專門將Beta當作性虐待的物件。有幾個女性Beta被抓進豪宅的地窖裡囚禁了整整十年。當這些女人被人權員警解救出來的時候,她們表示,原本以為這個英俊多金的Alpha是真的想要與她們結婚。

諸如此類針對Beta的事件,隨著Omega種群地位的提升越來越顯見。所以說,就連那個電視節目的主持人都在片子的末尾說了這樣一句話:建議廣大的Beta朋友,不要輕信對你無故示好的Alpha,無論男女。

不就是不要心懷僥倖,不要高攀的意思嗎?

楚伽現在還記得,當時看見這則新聞的時候,母親的那種愕然的表情,還有那句輕輕的評論:這個世界怎麼變成現在這種樣子了……”

順便說一句,那則新聞發佈後的第三天,向Beta發出善意提醒的女主播就從欄目組消失了。有人私下裡說,她的那番言論涉嫌歧視Alpha種群,被台長直接炒了魷魚。

回過神來的楚伽,當然沒有繼續回應這言語上的調戲。他往後退了一步,本想要避開那個Alpha男生的視線,可是沒注意到背後還站著一個Alpha女生,她居然直接把手插進了楚伽的雙腿之間,在那裡狠狠地掐了一把。

嘿嘿,早就想這麼做了。

楚伽帶著疼痛和窘迫轉過身來,對上的卻是女生若無其事的表情。突然間,從昨天夜裡就開始積壓的怒氣被點燃了。

因為我是Beta……所以你們就可以這麼做?

在最後一點理智的鉗制下他壓低了聲音,可臉色通紅、雙肩顫抖。

桂花樹下忽然安靜了,那些剛剛開始享受種群特權的年輕Alpha們一個個地愣在了原地。也許他們從未見過楚伽發怒的樣子;也許在此之前,他們根本沒有真正思考過行使所謂的種群特權,會給別人造成多大的不快。

真是的……討厭你們啦!剛才那個Omega女生突然輕啐了一聲,扭頭跑向別的地方。對楚伽出手的Alpha女生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其他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最後開口的人居然是一直保持著沉默的葉哲臣。

儀式就要開始了。

他伸手指了指孔廟正殿的方向,手腕上的勞力士金表走向了整點。

如遇大赦,那些自討沒趣的傢伙立刻朝著會場走去,葉哲臣也轉身邁開了腳步。

楚伽正準備跟上,卻看見葉哲臣頭也不回地又指了一個方向:你的隊伍在那邊。

楚伽猛地刹住了腳步。

3、天地君親師

如果早知道成人意味著必須無條件接受不公平的社會秩序,那麼楚伽絕對不來參加今天的成人儀式。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成人儀式的佇列又是按照種群來排列的。如果這個時候有一架直升機從孔廟上空飛過的話,它應該可以看見一副很有趣的畫面——BetaOmegaAlpha這三個種群的學生由少至多地排列著,很有點像是手機的滿格信號。

當然,這種詭異的種群比例並不能代表現實人口的比例,卻與社會財富的流向頗有些類似。目前總數最多的Beta卻掌握著最少的財富,可笑卻無奈的現實。

這個學校今年前來進行成人儀式的大約有120人左右,大部分是高二年級,也有少部分是去年下半年出生的高三學生。Beta卻只有20人,其中有10個是楚伽認識的。

此時此刻,站在楚伽身旁的是一個高三男生,穿著一件寬鬆的銀白色太極服,鬆鬆垮垮、簡直像是混進隊伍裡來的晨練者。

如果不是胸前同樣配有單翼徽章,楚伽幾乎要以為這是一個典型的Omega了。他的個子比楚伽略矮一些,皮膚健康而白皙,微長的頭髮柔軟光澤。最好看的當然是那張臉了,俊秀而不乏英氣,只是表情始終是懶洋洋的,高高抬起的眉毛和微翹的嘴角同時給人以玩世不恭的感覺。

像一隻不屑於討好人的長毛貓。

我叫君然。他自我介紹:我認得你,你是二年級的高才生班長。嘖嘖,可惜了,沒混個好出身。

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孤兒院等福利機構接手撫養的棄嬰,姓氏就從天地君親師這五個字裡取其一。君然就是這樣一個孤兒,他說自己很慶倖沒有抽中這個姓氏。

作為一個被父母拋棄的Beta,君然是不幸的,卻又是幸運的。領養他的家庭有錢也有社會地位,並且樂於給予這個養子以嫡子一般的公平待遇。

我弟你應該認識。他沖著楚伽眨了眨眼睛:高三一班林駿時。

就算不加那句高三一班,林駿時這個名字楚伽也如雷貫耳。一年前才高二的他帶著一票成年人在學校西邊一百米的小巷子裡跟人火拼,對方一死五重傷,這小子只避了一天的風頭,轉天腦袋上纏著紗布就來考試了。

成績還不錯。

林駿時打架帶的小弟都是他爸的手下,他們家就是傳說中的黑道。因此學校裡還有傳言說林駿時和葉哲臣彼此認識,但是現實中雙方見面交談的次數幾乎為零。

Alpha在某種程度上是崇尚暴力的種群。某種程度而言,林駿時則是偶像級別的存在。受到這個Alpha弟弟的蔭蔽,君然的Beta身份就算公開了也不會遇到多大的困擾。

事實上,君然似乎也並沒有覺得自己的種群有多麼糟糕。

你知道發放給Omega的自救手冊上都有什麼內容嗎?

趁著校長在臺上絮絮叨叨的時候,君然又撞了一下楚伽的胳膊:那上面說,萬一Omega被人壓而雙方實力差距又很懸殊,不建議Omega強硬反抗,而應該儘量說服上者帶好安全套並不在體內卡結,儘量配合並享受做愛過程。事後及時服用避孕藥物,以防萬一。

配合,享受?手冊上怎麼可能那麼寫。楚伽紅著臉又皺著眉頭:先不提配合施暴能不能獲得快感,萬一被警方認定為雙方自願發生關係,那怎麼辦?

唉,這些邊邊角角的不用較真啦,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君然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撫:話說小弟,既然認識了,不如改天約出來玩一玩,你要是喜歡Alpha或者Omega也可以幫你找哦。反正在約炮這一點上,我們Beta才是最受歡迎的。

以孤兒養子身份長大的君然, Beta的身份顯然並不是什麼秘密,而他上等的容貌顯然已經為他帶來過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快感體驗。

無論對於哪一個種群來說,這都是一個如花朵般盛放的時節,或許也是Beta種群最美的時節——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還沒有開始品嘗到失落和孤獨。

的確,無法生育並不代表著沒有人類的七情六欲。社會上那些如工蜂一般忙忙碌碌、將一生奉獻給事業的Beta並不是天性冷漠,而是種種求不得之後的自我麻木。而有麻木就會有放縱,楚伽只是不知道,原來放任主義離自己如此接近。

枯燥無味的成人儀式還在繼續著,楚伽也忘記了自己是如何拒絕君然的邀約。他並不是反感君然這種追逐快感揮霍青春的方式,而是單純覺得那並不是自己的道路,不能讓家道傳統的父親和母親失望。

中午十一點的時候,冗長的儀式終於結束了。由於下午學校放假,枯站了幾個小時的學生們就地解散,開始三三兩兩地合影留念。

楚伽謝絕了君然的吃飯邀約,也沒有能夠在茫茫人海中找回葉哲臣的身影。他有些失落地掉頭轉身,在更多人看見他胸前的Beta徽章之前從孔廟的側門溜了出去。

關於午餐,楚伽往往很安分地在學校食堂裡解決。偶爾也會應同學的邀請,前往學校附近的麥當勞或肯德基。他雖然不是特別喜歡那種把十多包薯條一股腦兒倒進盤子裡的吃法,但是顯然,這種傻乎乎的快樂也即將離他遠去了。

除下單翼徽章放進口袋裡,他避開人群最熱鬧的地方沿著僻靜的小巷向西走。他的家距離這裡倒是不遠,貼近風景區清幽的小樹林。

楚伽的母親身體不太好,大約從十年前就開始一心在家操持家務。中午家中無人,正是母親休息的時候,想到了這一點的楚伽輕手輕腳地打開了大門,脫下鞋子放進鞋櫃裡。

客廳裡電視的聲音開得很大,一直傳到了玄關這裡。楚伽這才想起有幾次吃飯的時候,母親曾經提起過中午有一個很不錯的法制節目,現在應該正在收看吧。

他循著聲音向前走,順手將胸前的素馨花色玄關隔斷處觀音塑像前的花瓶裡。這時電視機裡男主持的聲音停了下來,換成一個年輕女人哀怨的哭泣聲。

楚伽心頭微微一怔,很自然地就去細聽哭聲中斷斷續續的訴說。原來今天的案例是一起家庭遺產糾紛。

一對AlphaOmega育有一名Beta小孩,半年前夫妻二人不幸車禍身亡。葬禮當天丈夫的兄弟出面表示要繼承兄弟的遺產——原來Omega妻子早年因為事故喪失了生育能力,Beta小孩是夫妻二人領養的。而按照現行法律,身為Alpha的兄弟比身為Beta的養女具有更高的繼承權。

電視機裡,絕望的女性Beta還在哭泣著:這個家我住了整整25年啊,我的爸爸媽媽、我的家……怎麼說沒有就沒有了呢?!

設身處地想了一想,楚伽很自然地同情起這位不幸的女人。這時他已經站在了客廳門口,看見母親就坐在電視機正對面的沙發上,左手拽著一包紙巾。

她也在哭,楚加一愣。

母親雖然是個很溫柔的人,但也不至於為了一個法制節目而動容,一定是因為案情中有什麼東西令她觸景生情。

楚伽正想到這裡,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母親調小了電視音量,又咳嗽了兩聲,這才匆匆拿起了話筒。

電話是外婆打過來的,母親沖著電話裡喊了一聲,接著就搖了搖頭。

不,沒事,沒有和老楚吵架。就是在看一個法制節目,那裡面的情況讓我想到了小伽……”

想到我?楚伽微微一愣,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那個法制節目裡的beta,難道說和自己有什麼共同之處?

電話那頭的外婆不知道說了什麼,母親眼圈又有點紅紅的,急忙拿紙巾擦了一擦。

沒事的,媽。她還要反過來安慰電話那頭的老人:我已經和老楚約法三章了,萬一我倆有什麼事,遺產的大頭必須留給小伽,決不能讓他被楚家人排擠……不管怎麼說,在我心裡小伽就是我親生的……”

親生的?!

一瞬間寒意猛地躥升上來,楚伽打了一個哆嗦,聽見電視機裡女人的聲音又切換為成男主持人冷靜自持的解說。

全國目前有30%的家庭只有一名子女,其中又僅有10%Beta獨生子。可以說家中只有一個Beta小孩的概率很低,這是因為不少Beta獨生子早在受孕初期就進行了性別轉換。統計資料顯示:我國每年大約有35%Beta胎兒通過手術成功轉化為Alpha或者Omega,而10%的手術失敗導致胎兒甚至母體死亡……”

性別轉化手術、性別轉化手術……

楚伽的眼皮突地一跳。

……

楚伽的母親也是一名Beta。她之所以能夠生下楚伽,據說是因為動過一次生育手術,人為地改變了身體的結構。不過這種手術代價高昂,失敗的風險也極大,很少有人願意嘗試。

而這種生育手術,又往往會和胎兒的性別選擇手術捆綁在一起。因為無法生育而備受折磨的beta母親,往往期望自己的兒女一生下來就有生育的功能,免得將來受到母親一樣的痛苦。

父親明顯是不喜歡自己的beta屬性的,按照這樣說起來,他們為什麼不在當初懷上楚伽的時候就修改它的內在性別?無論是alpha還是beta,只需要一個手術就能夠改變的,不是嗎?

不是錢的問題,楚伽的父親是大學校長,足以擔負起高昂的手術費用。

不是不想改……而是改不了。

母親撒謊了。

她根本沒有動過什麼生育手術。她一直都是沒有生育能力的beta,而楚伽也不是她的親生骨肉。

多麼脆弱的真相啊……父親是不是已經預料到兒子很快就會推理出這個事實,所以才會露出那種沉默而失望的表情?

從小到大的一幕幕猶如無聲電影在腦海中劃過,然而聲音反反復複地只有一個。

天地君親師……天、地、君、親、師……”

楚伽仿佛得了強迫症似地默念著這五個字,接著開始了沉默的後退。他想逃,一點一點地逃出能夠看得見母親臉上淚痕的視野範圍。

可惜意外還是發生了。他碰倒了玄關供桌上的觀音像,倒下的觀音又推動了面前的花瓶。在清脆的碎裂聲裡,那幾朵淡黃色的素馨花落在地上,花瓣被瓷片刺穿。

沙發上的母親愕然地循聲望去,正看見兒子手足無措地站在自家的玄關裡。

媽,我……”

一開口,楚伽也被自己沙啞的嗓音嚇了一跳。他抬頭,這才發現映在玄關鏡子裡的那個人,已經淚流滿面。

4、放棄

母親與楚伽達成了一項約定:楚伽知道自己是養子的這件事,暫時不要讓父親知道。

雖然說父親的確對楚伽的Beta屬性很不滿意,但是整整18年來,他在楚伽身上所付出的期許和心血並不少分毫。現在將事情擴大化,只會將父親推向對立面,而沒有任何的益處。

小伽,無論如何,我們始終是你的爸爸媽媽。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們對你的愛……”

母親的話楚伽並未懷疑過分毫。現在回想起來,如果不是想要將他當作親子撫養,她和父親又何必要編織這個非常脆弱的謊言?

無論如何,養育之恩無以為報,楚伽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將頂著楚這個姓氏生活下去,決不能辜負。

而有關於楚伽被領養之前的情況,母親表示她所知道得也非常有限。

楚伽大約是在出生三個月的時候被父親從福利院裡抱回來的。辦理領養手續的時候,福利院一般都會告知養父母一些有關於棄嬰身世的基本資訊——被遺棄的理由(疾病殘疾或者雙親死亡)、遺棄地點、隨身信物等等。然而楚伽的資訊欄卻是空空如也。

孤兒院說是員警把你送過去的。

母親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很可能是為了保護你,他們抹去了你所有的個人資訊,就好像重新出生了一遍那樣。而這也是我和你父親選中你的原因。

說到這裡,母親伸手輕輕摟住了楚伽的脖頸。

我們想要完完全全地擁有你。你是我們唯一的孩子,除了身為Beta這一點無法改變之外,你已經完完全全地達到了你父親的期望……就算是Beta,我們也為你驕傲……”

聽見這句話的那一瞬間,楚伽心中忽然冰火交融。

這個中午,他連飯也不吃,一門心思地往家裡跑,原本是想要向同為Beta的母親訴說在成人儀式上受到的委屈……那些Alpha輕蔑的話語和舉動,還有自己心中的苦悶和迷茫,都非常需要一位元睿智的長輩幫助開導。

可是現在,所有這些委屈和不平,都不應該再提了。

只有弱者才會被欺負,只有弱者才需要被安撫。可是父親不需要弱者,他需要的是一個不輸給Alpha的強者,而不是一個軟弱的兒子——楚伽就這樣在心裡告誡自己,一遍一遍。

因為離開了父親和母親,我就沒有過去,也不會有未來,我,什麼都不是。

所以辜負了父親母親,也就是放棄了自己。

這天晚餐的時候,一家三口又像往常那樣坐在狹長的餐桌前。母親斷斷續續地說著從鄰居那裡聽來的見聞,卻對今天中午的電視節目隻字不提;父親始終默默地聽著,偶爾插嘴說一句話。唯一不同的是,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詢問楚伽今天在學校裡的情況。

也對,他當然知道今天是成人儀式,一個Beta的成人儀式。

晚餐過後,楚伽迅速窩回到自己的房間。今天沒有課,所以也沒有作業。可是他的書桌上依舊攤著成堆的有待完成的練習手冊。重點班的班長不是那麼好當的,而且未來的一年將更加艱難。

比平時更為嚴苛的學習計畫在下午就擬定完成了,緊接著就從晚上開始施行。豈料昨夜一晚沒睡的楚伽才過九點就一頭栽倒在了書桌上。

然後一宿酣眠直到天亮,倒是免去了輾轉反側、自怨自艾的痛苦。

第二天是週五,按照慣例學校只上半天課,下午就是選修以及社團訓練的時間。教室裡,關於昨天成人儀式的話題還沒有淡去,因為有校規的約束,學生們表現得倒還算是收斂。同班同學的表現總體上是友善的,直到吃中飯的時間,楚伽才猛然記起下午還有一場社團活動要參加。

不,看電影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他保持著咀嚼食物的動作,偷偷將目光瞥向右邊不遠不近的地方——葉哲臣依舊坐在他固定的老位置上,專心致志的對付著盤裡的午餐。

今天中午有他喜歡的清蒸鱸魚,每次都會讓食堂的師傅打上雙份的……想到這裡,楚伽又愣愣地看著自己盤子裡一模一樣的魚塊,真不知道這散發著泥土腥味的魚肉究竟有什麼動人之處。

雖然有點幼稚,但還是甜食更對自己的胃口。畢竟,食物的味道不會因為食用它的人而改變。

夠了吧……這種傻乎乎的單戀也該告一段落了。與其追逐著一個遙不可及的希望,還不如孤注一擲,將更為重要的東西緊緊攥住。

想到這裡,楚伽輕歎一口氣,將魚塊挑出碟子丟在餐盤上。

下午兩點整,學校科技樓二層的多功能報告廳被臨時徵用為小型影院。離開映只有不到五分鐘,最好的幾排位置已經座無虛席。葉哲臣趕到的時候社團幹事正準備熄燈,見他進來連忙指著前排正中間的位置:替你占座的Beta在那裡。

他叫楚伽。葉哲臣點點頭算是感謝。

馬上就要熄燈了,葉哲臣怎麼還不來?楚伽正要著急,終於看見那個高大的人影從過道那邊擠過來了。

嗯,怎麼手裡還捧著一桶爆米花和兩杯可樂?

空氣中頓時滿溢著帶著奶味的甜香,有些沒吃中飯的人已經開始大呼受不了,而葉哲臣還是一臉嚴肅的抱著米花桶前進著。

轉眼間他已經擠到了楚伽面前,卻原地站住不動了。

因為楚伽的身旁沒有座位。

我昨天還有一點練習題沒有完成。想來想去只有趁現在補了。位置是給你占的,還不錯吧?就這樣,我先走了。

他的臉上掛著不自然的微笑,站起來準備從另一側擠出去,可還沒來得及轉身,左手的手腕就被人捏住了。

葉哲臣用的力不算大,但是手掌與楚伽手腕相貼的地方卻仿佛生了一顆小小的心臟,突突直跳著。

楚伽愣了一愣,緊接著聞見了一股既不熟悉、卻也不算陌生的氣息。

麝香的氣味,信息素的氣味,葉哲臣的氣味。

喧鬧的多功能廳裡頓時鴉雀無聲,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往向這邊。

與絕大多數的公共場所一樣,這座學校也有嚴格的規定,禁止學生和教職員工在公開場合釋放資訊素,以免造成混亂。好在葉哲臣並沒有真的打算違反校規,資訊素的氣息很快又被收斂了起來,但僅僅是這幾秒種,也足以讓某些意志薄弱的Omega感覺雙腿發軟了。

而這也是楚伽頭一次感覺到來自Alpha的威壓。

對於Omega而言,Alpha的資訊素可能是一張俘獲他們身心的羅網。然而對於Beta和別的Alpha來說,強大的麝香氣息更像是一種無言的示威。香氣中的每一個分子都在炫耀著主人的實力,並粗魯地大聲威脅道:你必須服從!

葉哲臣雖然沒有說一個字,但是他的意思已經表達得非常明白。他要楚伽留下來,這是Alpha發出的命令,他要這個Beta服從。

可楚伽偏偏選擇了拒絕。

就在資訊素被收斂起來的瞬間,楚伽抽回了自己的手腕,更為倉皇地向右邊逃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包裹著隔音海綿的大門外面。

多功能報告廳裡的照明被猶猶豫豫地熄滅了,當投影儀開始放出畫面的時候,葉哲臣自板著臉坐到了尚留有餘溫的座位上。

半分鐘後,坐在他身旁、剛才不幸被資訊素所俘獲的Omega男生發出了甜膩的聲音。

聞起來好香,是爆米花耶。學長,我能吃一點嗎

地一聲,葉哲臣將爆米花筒掀到了地上。

從科技樓返回教室的路上需要繞過一片小樹林。樹林裡原本有一座體育館,早些年廢棄了還沒來得及拆除,就那麼搬空了器材孤零零地立在那裡,據說成了不少偷嘗禁果的學生們的首選地點。

今天下午沒有正課,學生們都沖著選修和社團去了,值日生打掃完教室後就會鎖門,楚伽必須儘快趕回去才能借用教室完成昨天落下的習題。

他決定走穿過樹林的捷徑。

秋季的樹林應該是一年之中最好看的時節,珊瑚樹和樟樹還是幽綠的,而槭楓和黃櫨已經開始展現出別樣的色彩。林間小徑的兩旁欒樹的果實高掛在枝頭,像燈籠引領者楚伽前進的腳步。

不過,這還真是一條有點尷尬的道路啊。

越往樹林深處走,某些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氣味就越是明顯。那是Alpha的、Omega的、應該還有Beta的資訊素的氣息,或濃或淡地,從道路兩旁的小樹叢裡傳出來。

光天化日之下,樹叢還沒有茂盛到能夠藏下幾個大活人而不被發現的地步。這些資訊素都是早先遺留下來的,至於怎麼留下來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曖昧的氣味在空氣中纏綿,好像一對對纏繞交尾的毒蛇。作為一個旁觀者的楚伽,此時不再從資訊素中感覺到太多的壓迫,反而因為那種曖昧的氣氛而紅了臉頰。

看起來以後還是少走這條路為妙。

很快,廢棄的體育館已經近在眼前,再往前走幾十步就能夠離開樹林。楚伽低頭看了一下手錶,他剛讀出分針所指向的刻度,耳邊忽然吹來一陣曖昧的小風。

風中,有人申吟。

5、氣息

楚伽原本不想去管這個閒事的。光天化日之下違反校規,自然有教導處去處罰。可他還是忍不住往呻吟聲傳出來的地方看了看,原因有兩個。

第一個,他覺得那並不完全是愉悅的聲音。

第二個,伴隨著申吟聲傳過來的資訊素裡有Beta的氣息。

有一個Beta正在遭受非自願的性侵害——這是楚伽的第一反應。

呻吟傳出來的地方不算偏僻,幾乎就在廢棄體育館的正門前。那是一顆茂盛的大樟樹下麵,兩個糾纏成一團的人影格外醒目。

背貼樹身被緊緊擠壓著的人正是楚伽昨天才認識的Beta——君然,此刻的他臉色潮紅、媚眼如絲,藏青色的校服褲子被褪到了右腳的腳踝處,高高抬起的左腳則被架在面前的男生肩膀上,拉開了一個羞恥的誇張角度。

楚伽當然不是有心要偷窺,可從他這邊一眼就能將君然腿間那本應最為私秘的部分看得一清二楚。

當然,還有那根在他股間不斷出入的東西。

這絕對是楚伽第一次親眼目睹人類的膠媾儀式,而且還是如此獵奇的姿態。他並不認識伏在君然身上的Alpha男生,可是從那人肌肉緊實的臀部上不難推測,應該是不知哪個運動社團的得力幹將吧。

此刻,兩個人應該正是幹到熱火朝天的地步,含糊的喘息聲混成一片,耳邊和眼前仿佛再感覺不到第三個人的存在。

……恐怕也感覺不到痛苦了吧。

除去下身無遮無攔之外,君然上身的校服也被撩起到腋下。胸前正被一隻手掌粗魯地撫摸著,同樣裸裎的後背緊貼在粗糙的樹皮上,隨著身體的律動來回摩擦著。

很顯然,已經破皮流血了。

令楚伽感到愕然的遠遠不止這些——那個Alpha男的動作非常粗魯。他的左手揪扯著君然微長柔軟的頭髮,將他牢牢地鎖在樹身上。君然被迫揚起頭,張大了嘴與他激吻。那張微腫的嘴唇上也滿是啃噬出來的血痕。

銀煨的水澤聲伴隨著肉體撞擊的啪啪聲,在楚伽的耳邊回蕩,也在他的心頭點燃了一把火。AlphaBeta的資訊素混合起來,纏繞成一支鋒利的鐵鉤,像是要將他身體裡某種原始的本能也給鉤出來了……

感覺到窒息的楚伽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忽然間在他面前放肆動作的兩個人一齊停了下來。

誰?!”Alpha啞著嗓子吼了一句。

糟糕,被發現了!

楚伽大驚,再想躲避卻已經遲了,君然那雙懶洋洋的眼睛迅速地捕獲了他。

是你?他舔了舔有點乾燥嘴角:請你你不來,怎麼這會兒自己跑來了?

他誰?那個Alpha男生居然捨不得停下來,又挺進了一次,喘著粗氣追問。

君然沒有回答,反而推開他的胸膛,接著伸手往下,竟然將還硬在自己直腸裡的那大傢伙給拔了出來。

我玩夠了,你走吧。

說也奇怪,剛才還舉止粗魯,仿佛對君然擁有完全掌控權的Alpha男生,此刻卻好像小狗一樣聽話。雖然他眼睛還紅著,下面還硬著,卻也只能憤憤然把褲子一套,跑進廢棄體育館裡做手工去了。

留下兩個Beta獨處,尷尬的氣氛卻並非因此而減輕多少。楚伽正準備解釋自己不是有意偷窺,就看見君然大咧咧地光著下身走過來,挽起了他的胳膊。

嗯,你的身上也有Alpha的味道……”

他低頭,忽然將鼻尖抵在楚伽的手腕上。楚伽嚇得整條手臂都抖了起來,緊接著就聽見了那句讓他心中一沉的話——

喔,這是葉哲臣的味道啊。

長他半年的美貌Beta舔了舔嘴角,狡黠的目光沒有錯過楚伽眼角滑過的一絲驚詫。

留著這味兒捨不得弄掉……喲,難道你喜歡他?

內心深處的隱秘被人一把擰住了,楚伽來不及發聲就連連搖頭,卻又忍不住反問君然:你怎麼知道葉哲臣的氣味?

我當然記得。君然笑得不懷好意:因為和他做過啊。

這下子楚伽是真的說不出話來了,他瞪著無辜的眼睛,感覺自己簡直無法抑制心中那縷微妙的醋意。

你果然喜歡他。

君然這次的口氣不容置疑,他伸手輕輕捧住了楚伽的臉:一點也不會說謊的眼睛,真可愛。

說到這裡他忽然踮起腳尖,竟然是伸出舌頭輕輕地在楚伽的眼皮上舔了一下。

楚伽地一聲,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你別沖著我來……”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腦海裡的確閃過了自己與君然糾纏在一起的畫面,但他旋即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接受,這個美麗的人並不適合自己。

被他推開的君然倒退了一步,低聲一笑,終於算是放過了楚伽,轉身回去把褲子也穿上了。

別緊張,剛才只是和你開個玩笑。沒聽說嗎?我弟和葉哲臣認識,像他那麼優秀的Alpha,聞過一次哪兒忘得了?

看起來傳聞是真的,葉家還真的和黑道有點交集……楚伽扭了扭頭,告訴自己葉哲臣的事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

現在最重要的是讀書,一定要保持住在年級中的領先地位,Beta學生可沒有Omega學生在高考時享受的特殊加分,全靠真才實學才有可能進入理想的大學。

他這邊剛拿定了主意,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情卻又被君然給攪亂了。

喜歡就說出來嘛,有什麼大不了的?一個Alpha而已,又不是什麼吃人的猛獸,會在你手腕上留下資訊素就代表他對你也有點意思吧,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可他是一個Alpha楚伽腦袋昏昏的,開始答非所問:他留下資訊素,只是在宣示自己的權威而已。

信息素又怎麼樣?我們和Omega最大的區別就是,不會單純地因為資訊素而成為Alpha的俘虜。他們也許可以用資訊素來威嚇我們,但是被威嚇可不代表一定會臣服。

說到這裡,君然終於開始整理上半身的衣物,擦破了的背部皮膚果然讓他疼得齜牙咧嘴起來。

楚伽忍不住反駁:你剛才不也還是被一個Alpha壓在樹上?

看不出來嗎?那是我讓他做的。君然又露出了那種懶洋洋好整以暇的表情:你要是感興趣也可以和葉哲臣試試,那麼做其實很銷魂……”

楚伽愣了一愣,恍惚明白了君然話裡的意思,最近有衝擊力的情況實在太多了,他暫時還不想再打開另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這場邂逅的最後,君然再一次向楚伽發出邀約,請他參加這個學校裡每個人都夢寐以求的美妙派對;而楚伽的回應當然是第二次拒絕。

你會主動來找我的。只有Beta才知道另一個Beta需要的是什麼東西。

臨別之際,君然笑著提醒楚伽,如果覺得困擾的話,可以使用學校提供的除味劑來清除手腕上殘留的葉哲臣的資訊素氣味,那東西教學樓三層的廁所裡就有。

走回到教學樓的時候,楚伽特別留意了一下三層的廁所——君然說得還真沒有錯,洗手台右側的牆壁上掛著一個小小的金屬容器,乍看之下很像是普通的壓取式洗手液,再仔細看才會發現除味劑三個字。

金屬罐下面還放著一個上了鎖的木頭盒子,頂上開著一條縫隙方便人將紙張塞進去。

這是性騷擾和種群霸淩行為的舉報箱,上面還印著學校心理輔導老師的聯繫方式。

楚伽在除味劑和舉報箱的前面愣愣地站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沒有伸手去按壓除味劑的金屬開關。

這天下午,楚伽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裡待了整整三個小時,補足了昨天晚上因為提早睡眠而落下的練習。當遠處的鐘樓傳來整點報時的時候,他才從題海中恍惚抬起頭來,發現窗戶外面已經是夕陽西沉。

收拾書包,鎖上教室的門,走到校門外街對面的地鐵站,與晚高峰裡的上班族們混在一起,走向各自的家。

地鐵車廂裡非常安靜,結束了一天工作的上班族們不同程度地流露出疲勞的神色。他們大多都和楚伽是一樣的種群,一個個把自己收拾打理得乾乾淨淨,筆挺的西服和深色大衣,不帶任何圖案的單色領帶,四四方方的公事包,還有偶爾因為外派奔波而稍稍沾染塵土的黑色皮鞋。

這些人類社會的工蜂,以沉默而規律的態度執行著周而復始的生活,像一座座機械精准的鐘錶。

然而精美的鐘錶尚且有人會去喜愛呵護,而這些長著人心的鐘錶,又是否得到過他們所渴望的呵護呢

楚伽的意識隨著列車的晃動而搖移著。

有朝一日,我也回變成這群工蜂中的一員嗎?

到那個時候,又會是誰奪走了我的情感呢?

回到家的時候,正好是晚上六點三十分。餐廳裡的碗筷已經擺好,母親正在廚房裡盛飯,父親坐在主位上,手裡是一張今天的報紙。

楚伽低低地問候了一聲,提著書包就要先往房間裡走,可就在經過父親的椅子後面的時候,卻被嚴肅地叫住了。

你身上是誰的氣味。

糟糕!

雖然還不太明白父親的意圖,但是楚伽心中已經開始不安地打鼓。而他心虛的表情,又給了父親一個錯誤的信號。

先別回房間,坐下。

這句話可以算作父親的固定句式之一,是一場訓誡開始的標誌。

對於父親,楚伽從小到大都非常敬畏,敬畏到甚至有些恐懼的地步。當然,父親從不無緣無故地訓斥他,每一次的訓誡都有充分的理由。

只是這一次,楚伽卻覺得委屈了。

6、薄荷

父親是一名Alpha,他當然知道Alpha的氣息是什麼樣的。可是,作為一名與beta女性結合並且維持了近二十年穩定婚姻關係的Alpha,他卻絲毫不期待兒子與任何Alpha發展出超過友誼的感情。

你不去招惹人家,他又為什麼來找上你?

儘管楚伽反復解釋了好幾遍,自己身上的資訊素氣味並不是因為什麼曖昧接觸而染上的,然而父親卻仿佛陷入了一種古怪的偏執之中,他完全無視楚伽的辯解,就是要按照自己的理解繼續說下去。

只有Alphaomega才能玩的遊戲,你一個beta永遠只能是陪練!

畢竟是從事教育工作幾十年的人,父親的確見過很多年輕人之間不堪入目、匪夷所思的荒唐糾葛,他也有理由阻止自己的兒子陷入那種自毀前程的亂局中。

可他卻忘記了,自己現在面對的並不是什麼頑劣放蕩的小孩,而是自己一手打造出來的完美學生

對於一名家教良好、情竇初開的高中生而言,光暗戀就已經是很糾結痛苦的事了,當意識到父親正在將自己與那些行為放蕩的同齡人相比較的時候,楚伽感覺到了委屈和侮辱。

而更令他感覺到不安的是,在這股屈辱之中,他還感覺出了一絲不甘。

既然父親認定了他和葉哲臣有曖昧關係,那麼他決定乾脆破罐子破摔,問問這兩天一直困擾著自己的問題——

為什麼beta就一定是旁觀者?爸你是一個alpha,可你不也和媽媽結婚了嗎?

那不一樣!現在時代已經不同了。

回答他的聲音來自另一個方向。母親急急忙忙地從廚房裡跑了出來,伸手攬住了楚伽的肩膀:我相信小伽的話,他不是那種會隨便和別人搭訕的人。一定是那個Alpha的錯……你可別和那種人隨便扯上關係。

說到這裡,她又歎了口氣:你爸他擔心你遇到那種事已經很久了,就怕你被別人占了便宜。你就當是聽個警告,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好嗎?

這一頓晚飯楚伽食不知味,匆匆結束了就轉頭躲進了自己的房間。新一輪的題海又在那裡等待著他,周而復始、無窮無盡。

晚上十點的時候,母親敲門進來,手上的託盤裡端著一杯牛奶,一疊餅乾,還有一小瓶看不出用途的藍色液體。

小伽,我知道這兩天你的心情比較亂,多休息休息,別太用功了。

說著,她將託盤放在桌上,空出雙手來按上了楚伽的太陽穴。溫暖的指腹以不輕不重的力道按揉著。

不知不覺中,楚伽放下了手中的紙筆,享受著這難得的親情一刻。

媽。他喊了一句。

嗯?

你和爸是怎麼認識的

母親的手指停頓了一下,接著輕輕地笑了一聲:我沒有和你提起過嗎?他啊,以前是我的大學老師。

不完全是典型的才子佳人故事,但是非常溫馨和自然。年輕時候的父親,聽起來要比現在稍微活潑一點,也有十足的正義感和alpha好勇鬥狠的常見氣質。而母親的溫柔賢淑則幾十年未變,一開始只是班級裡半開玩笑的起哄,傳著傳著居然成為了事實。大四的畢業聚餐的那天晚上,父親當著全班所有面向母親求婚了。當時母親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不僅沒有立刻答應,還躲了父親整整三天。

二十多年前的舊事,和那杯熱得恰到好處的牛奶一起溫暖了楚伽的心靈。

他輕輕地放下瓷杯:能遇到媽,也算是爸的運氣了吧,不然他那種倔脾氣,誰受得了?

母親輕笑:我這一輩子算是賠他手裡了。只要你別攤上你爹這樣的就成。

楚伽也笑,笑了一陣卻沒有再說話。

像是覺察到了他心中的想法,母親收回手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那個alpha,他是什麼人?

媽,那真的只是一個誤會……”

謊言說了太多遍,楚伽連自己都開始相信這個解釋。好在母親並不打算刨根問題,這是她和父親互補的優秀品質。

好吧,我只是想要告訴你,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可以來和我商量。

說到這裡,她終於提起了託盤裡的那一小瓶藍色液體:這個是除味劑,只要取一點兌水稀釋之後拿去洗手就行。

弄了半天,事情還是回到了老路上。早知道下午的時候就應該聽從君然的話。

楚伽苦笑一聲點了點頭,忽然又問;按照爸的意思,我以後結婚是不是只能找個beta

這話應該怎麼說呢……”母親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從現在的社會環境看,這可能是最穩妥的辦法吧。與一個beta組成家庭的,雙方會比較有共同語言,對待問題的看法和意見也會比較一致。雖然不能有小孩,但是領養一個也是不錯的選擇。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留意觀察了楚伽的表情之後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也許等到你談婚論嫁的時候,情況又會好一點了。

書桌上的計時器地一聲跳到了十點半,現在開始是英語作文練習時間。剛才喝下的熱牛奶卻開始發揮作用,楚伽哈欠連天。

睡吧。母親拍了拍他的腦袋:睡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關於一覺醒來這個世界會不會變好,楚伽並沒有期待,但是那瓶淡藍色的除味劑放在眼前著實讓他有些不自在。

還是早點處理好吧。

送走了母親,他帶著除味劑走進了浴室。關上門之後一件一件脫掉衣物。很快,洗手台前的鏡子裡映出了一具瘦削蒼白的胴體,灑在肩膀上的淺淺雀斑,隱隱可見的肋骨,乏善可陳。

如果是君然那種風情萬種的也就算了,像自己這種beta,果然還是不應該抱有任何幻想,腳踏實地過下去就好了。

他伸手擰開了龍頭,溫熱的水流很快在潔白的台盆裡積聚起來。接著打開了除味劑的蓋子,一股薄荷的清新氣息撲面而來。

楚伽按照比例將藍色液體倒入水中,輕輕攪拌了幾下,然後再度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手腕。

在薄荷的清香氣息裡,葉哲臣的資訊素氣味已經淡得幾乎聞不到了。可是曾經被握住的地方卻突突跳動著。

有那麼一瞬間,楚伽有一種錯覺:那才是自己的心臟生長的地方。

鬼使神差地,他閉上雙眼回想著今天下午在小樹林裡看見的那一幕,然後,將手腕湊進唇邊,悄悄地伸出了舌頭。

手腕是溫熱的,嘴唇也是溫熱的,舌尖的濡濕卻帶來一絲涼意。幾乎就在羞恥感復蘇的同時,葉哲臣的資訊素如同餘光返照向他猛撲過來……

如果,假設只是如果,今天下午的那一場電影,自己沒有選擇逃避,那麼結果會是如何?兩個人在黑暗裡並肩而坐,手指在同一個爆米花桶裡交錯摸索著,然後……

楚伽不喜歡假設,每一個假設對他來說都必須有一個答案。可這個假設也許永遠不會有,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無解。

手腕上的濡濕涼意,在重力的作用下沿著手臂一路往下蔓延。與此同時,又有一團火,從更低的地方燃燒了上來……

趁著意志力還能發揮作用,楚伽摸索著撩開了浴簾,打開花灑讓水聲掩蓋住自己粗重的喘息聲,緊接著單手支撐在台盆上,另一隻殘留著資訊素的手迫不及待地握住了那熱源的中央。

這絕不是那種只有omega才會有的發情期,卻也許有過之而無不及。本就逐漸燥熱的身體仿佛被丟入了熱油之中,每一寸皮膚都突突跳動著蘇醒過來,一點點微小的刺激都足以讓人雙腿綿軟。

視野在不斷地縮小,而感官卻在無限放大。楚伽幾乎是跪坐在地板上。他仰頭張大了嘴,喘息得仿佛一條脫了水的魚,卻捨不得離開這快感的幼稚陷阱。

花灑裡的水汽氤氳,很快侵染了整個空間。楚伽微閉的眼睛裡看見的並不是吊頂上的昏黃燈光,而是葉哲臣那深邃的雙眸,還有那不常舒展的眉心,總是微抿的嘴角……

明明遙不可及,卻更渴望觸碰。只要一點點,仿佛就可以攀上巔峰。

在這股渾渾噩噩的情緒中,楚伽向著頭頂伸出手去,張開的五指在半空中撫摸著一張看不見的臉……

碰碰碰!

三聲堅硬的敲門聲猛然響起!

僅僅幾步之外,薄薄一扇門板的另一邊,父親的敲門聲穿破水霧而來!

楚伽猛然睜大了雙眼,幾乎是彈跳著站了起來。誰知一腳踩在了花灑漏出的水漬上,失去平衡的身體撞上了堅硬的洗手台。

肋骨上傳來的疼痛讓他張大了嘴卻再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台盆裡帶著薄荷味的水花海嘯一般激蕩著,淹沒了他手腕上最後一絲資訊素的氣味。

……

7、曉夢

雙休日過後,停擺了兩天的校園裡總是會多出不少大大小小的談資。從炫耀家庭短途旅遊到偶遇別的班男女同學約會,都足以填滿不算長的下課時間。平時楚伽並不參與到這些小道消息的傳播之中,然而這個星期一卻註定了要與眾不同。

因為,葉哲臣有了女朋友。

那是一個普通班的Omega,一個叫莊曉夢的女生。曉夢成績平平,卻長著一張非常漂亮嬌媚的臉。她留著一頭齊劉海的長髮,總是帶著珍珠或者蕾絲的發箍,耳朵上有時候還會偷偷地戴上兩粒小小的耳釘。

私立學校的校規雖然不如公辦學校那麼嚴格,卻也明文禁止學生在正常上課的時候塗脂抹粉。高一上半年開學後不久,莊曉夢就曾經以在學校內化妝為罪名,被班主任叫到過辦公室裡,拿出一張紙巾叫她擦去臉上搽的粉和嘴上的唇膏,可是擦了半天,紙巾上還是什麼都沒有——於是莊曉夢的天生麗質就這樣不脛而走了。

葉哲臣會和莊曉夢在一起,這件事實在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意外是因為,葉哲臣一直以來都對身邊的女生不假辭色,大家都以為他的真命天女可能在校外,甚至應該是某個比他年長的女大學生之類;情理之中則是聽說莊曉夢的爸爸是著名製藥廠的法人代表,如果這一對能珠聯璧合,對兩家人都意義非凡。

一個是alpha種群的精英,一個是美貌的年輕omega女性,無論如何看都是會被眾人豔羨祝福的一對。

可是對於楚伽來說,祝福這一點,他暫時還做不到。

第二節課間的時候,莊曉夢探頭探腦地出現在了重點班的門口,十秒鐘後,葉哲臣從座位上起立,經過楚伽的課桌,走到了莊曉夢的面前。

在一堆女生的竊竊私語裡,他主動伸出手去,握住了莊曉夢的手,說了三個字。

這麼冰。

他不知道,楚伽的心,或許比莊曉夢的手還冷。

作為一對剛開始發展的學生情侶,每天能夠做的事也無非那麼幾樣——下課時見見面,午餐時湊在一起,飯後散步聊天,或者是女生來到操場邊上為籃球場上的男友加油助威。

所以,當上午的下課鈴聲響起之後;當楚伽逃難一般離開充滿了甜蜜氣氛的教室之後,他所看見的依舊是那兩個最不想見到的身影。

葉哲臣坐在他的老位置上,餐盤裡是那條帶著泥土腥味的清蒸鱸魚。坐在他身旁的莊曉夢也點了鱸魚,皺著好看的眉毛小聲抱怨著什麼……

從這一天開始,楚伽放棄了自己將近一年的固定用餐位置。

這之後,楚伽開始發現——雖然沒有經過交流,但是在學校裡的絕大部分時間,自己和葉哲臣都是在一起的。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上同樣的選修和社團活動……

而現在,這麼多的共同反倒成為了折磨他的刑具。嘴上明明說著要放棄,心裡卻從未做到——這算不算得上是咎由自取?

放學之後,他逃跑似的跨上了回家的地鐵,一路上還得忍受著同路的女生們興奮地小聲討論。平心而論那些聲音並不算大,可一字一句都像針尖一樣銳利。

到站之後,楚伽繼續混在人潮裡隨波逐流,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了家門前。他遲疑了片刻,卻調轉方向朝著一旁的小樹林走去。

由水杉和白玉蘭組成的樹林裡,鋪著厚厚的一層鬆土。安靜得只能偶爾聽見一兩聲喜鵲的鳴叫。從小到大,這裡都是楚伽一個人的秘密基地,他在這裡厚厚的土層下面埋過很多的東西,多到有一些連自己都忘記了。

他不說話也不動作,徑直走到其中一棵高大的水杉前面,用額頭抵住樹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吃吃地笑了起來。

多麼可笑啊,一個連暗戀都暗戀得那麼失敗的傢伙;一個連自己做出的決定都沒有辦法堅持遵守的人,究竟有什麼立場躲在這裡一個人自怨自艾?

有本事地話,現在就沖到葉哲臣的面前,大聲地對他說:雖然我是一個beta,但是我堅決不放棄追求你的權利!

又或者,收起現在這副失魂落魄的醜態,真正邁過這不堪的一頁。

可是你兩樣都做不到,楚伽,你,遜斃了!

深秋的傍晚暮色深重。隨著林間光線的退卻,遠處家中的燈光變得越來越明顯了。那溫暖的光線裡透出母親親手烹飪的飯菜的香味,可是楚伽卻害怕回去面對她那雙溫柔的眼睛。

就在這個時候,口袋裡的手機發出了短促的提示音。

小可憐,傷心了吧?需要人安慰嗎我的肩膀可以借給你哦。

短信是君然發過來的,這個性格古怪的beta自稱在得知了葉哲臣的事之後立刻就想到了他楚伽。

換做別的時候,楚伽多半不會理會這條短信。可這個時候,或許與另外一個beta談一談也是一樁好事。

於是他回復:如果是你,會怎麼辦?

君然的短信回得很快:找個更好的alpha大幹一場,最好是大胸美女或者巨鳥帥哥,明天帶著氣味去上學。

還真是他的風格。

無厘頭的答案讓楚伽啞然失笑,倒是暫時忘記了自怨自艾。他的手指停頓了幾秒鐘,那邊的短消息又源源不斷地發了過來。

不愧是有黑道背景的人,君然說自己已經徹底調查過那個莊曉夢的背景了,她和葉哲臣表面上雖然看起來般配,但事實上絕對沒有在一起的可能性。

先不提葉家根本沒必要通過拉攏藥廠來降低醫院的運營成本,就說這姑娘本身也絕對不會是葉家看中的媳婦兒。你大概不知道高一下半學期的時候她請過一個月的假,當時對外說是發蕁麻疹,事實上是和男人亂搞被卡了結,結果身體又對除味劑嚴重過敏,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君然說出來的話似乎總是這麼勁爆,搞得楚伽不知是應該暗爽,還是提醒他不應該隨便洩露別人的隱私,最後想了想,卻只問了一句話。

你為什麼要來開導我?

電波那頭的短信忽然停頓了下來,仿佛陷入了長久的思索當中。

當資訊提示音再度響起的時候,楚伽低頭看向螢幕,出現的卻是連絡人署名為媽媽的消息。

天黑了,還不回家

事情的進展果真就像是君然所預言的那樣,葉哲臣和莊曉夢的關係只保持了短短的一個禮拜。這之後他又看上了一年級的小學弟,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說看見葉哲臣背地裡和雜誌模特也有交往。

而在他頻繁更換交往物件的過程中,楚伽也逐漸習慣了視線裡沒有葉哲臣,徹底將人生重心放到了與題海無盡的糾纏上。他們就像教科書裡的兩條雙曲線,曾經十分接近,但最終還是選擇了背道而馳。

秋季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而逝。開學的新鮮與興奮被周而復始的課程所吞沒。不知不覺中,欒樹的果實紅了又枯,當花壇裡開始降霜的時候,高二年級迎來了本學期的期中考試。

說實話,這是楚伽從小到大所經歷過的最忐忑的一次考試。也是他真正以一名beta的身份參與的第一場戰鬥。而戰鬥的結果著實出乎意料。

超水準發揮?!

考試結束之後一周,分數一門一門地開始放榜。成績一直穩定在班級前十位的楚伽成為了最大的黑馬。這段時間的發奮苦讀終於發揮了它的效用,等到所有成績全部公佈,年級名次一排,楚伽竟然坐著火箭躥升了十二名,一舉摘取了兩百名學生中第一名的位次。

這個Beta小孩……有點了不起。

連擔任年級組長的alpha老師也驚歎起來,同時忍不住偷偷回憶:上一次beta或者omega拿到年級第一……那是在什麼時候?

飆升的學習成績讓楚伽成為了課間討論的最新熱點話題,但這並沒有給他本人帶來多大的樂趣。對於楚伽而言,真正的挑戰在於一年半之後的那場升學考試。

不過,就算考得再好,他都已經失去了代表所有畢業生上臺發言的機會。

與楚伽相比,葉哲臣的情況就要詭異得多了。或許正應了老師們反反復複強調的談戀愛耽誤學業,他的成績一路下滑,雖然不至於墊底,卻也遠遠脫離了他應有的水準。剛放榜的那幾天,各科老師已經連番將他叫去談話,聽說這幾天班主任和年級組長也要約談。

老實說,每一門功課成績出來的時候,楚伽都留意看了葉哲臣的分數。從開始的愕然到一點隱隱的小得意,再到更大的驚訝和費解,最後定格在濃濃的擔憂中。

無論如何,他不想要看到現在這樣的葉哲臣,就像是在否定著自己欣賞人的眼光。一個沉溺在資訊素化學作用裡的alpha,和野獸又有什麼區別?

這天午休的時候,班主任將楚伽叫往辦公室。走過一段灑滿陽光的走廊,辦公室的門虛掩著,玻璃窗上貼著大掃除以及運動會等計畫通知。從門縫裡溢出的暖氣比教室裡的要充足一些,不新鮮的空氣裡隱約帶著點護手霜的氣味。楚伽象徵性地在門上敲了兩下,喊了一聲報告

班主任當然在辦公室裡,他的面前還站著葉哲臣。

8、蜂巢

楚伽,這一次你的期中成績考得很不錯。

班主任一見到楚伽就眉開眼笑,像這種用功不惹事,還能幫著管理班級的好學生,簡直是每個老師的夢想。

謝謝劉老師。楚伽有一句答一句,腦袋裡卻飛快揣測起了被叫到這裡來的真正用意。

那邊老師看了一眼杵在一旁的葉哲臣,繼續誇著楚伽:整整六屆了,你是第一個能在年級測驗裡拿到第一名的beta,下週一的晨會上,年級組長叫你發言,說說自己是怎麼努力克服自身缺陷努力進步的。

身為beta天生就是一種自身缺陷?雖然這段時間來類似的論調隔三差五就能聽見,但是從向來很照顧自己的班主任口中說出來,楚伽的心還是抽了一下。

他很想要反駁這句話,卻又不想惹得老師不高興。正猶豫的時候,站在一旁的葉哲臣忽然開口道:成績和alphabeta沒有關係吧,老師。

班主任愣了愣,接著裝出揉搓鼻子的動作以掩蓋自己的尷尬:是沒關係,所以你才會越考越差。

說到這裡,他總算是進入了正題。

葉同學的成績最近起伏很大,這樣下去留在重點班有點不合適。楚伽,你這個做班長的也不願意看見朝夕相處的同學掉下去把?

說到這裡,班主任停頓了一下,露出想起什麼的表情。

你們倆好像還是一個社團,選修課什麼也差不多。那感情應該更不錯了。

求求你了,老師,能別再提了嗎?楚伽心虛得簡直想要把腦袋藏進地縫裡。不過比起這個,他也聽出來班主任的話語裡面還有一層更重要的意思。

作為一所私立學校,這裡的學風顯然是相對鬆散的。絕大部分普通班的學生在入校當年就決定好了將來就讀的大學,往往是正規大學旗下獨立經營自主運作的掛靠學院。

當然也有人選擇出國。只不過隨著國內教育水準的進步,國外那些只要交錢就能領證的野雞大學,師資水準堪比技校的社區大學一個個被戳破了美麗的肥皂泡,變成了一堆什麼都不是的肥皂水。

然而重點班的學生則不同。至少這裡的學生都是以升學為第一目的,進而努力延續、乃至發揚家族的榮光。當然,學校也有足以自豪的雄厚師資來培育這些未來的社會精英。而因為這樣那樣的關係,不少大學每年也都會向重點班的學生提供免試升學的名額。

至少對於楚伽而言,離開重點班或許就意味著世界末日。

或許對於葉哲臣而言這種打擊不至於那麼嚴重,但是對於自尊心超強的alpha一族而言,這種懲罰也足以刻骨銘心。

楚伽越想越擔心,好在班主任沒有給他繼續胡思亂想的時間,立刻拋出了重點。

你這個做班長的有義務幫助後進的同學,希望你能將自己的學習方法介紹給他,兩個人一起進步。

我,教葉哲臣?楚伽很自然地看了葉哲臣一眼,這才發現葉哲臣一直都在看著他,而且那雙原本就非常嚴肅的眼眸看上去更加冷冽了……簡直就像是在朝著楚伽發出責難一般。

怎麼了?難道說這一切還都是我的錯?

楚伽的心裡打著鼓,耳邊上又傳來了班主任的催促聲:就這樣說定了吧。小葉你還不快謝謝班長。

謝了。葉哲臣倒很乾脆。

“……等等。楚伽急忙提醒:要學習的話,也得有個場地才行。

你家不行嗎。班主任快刀斬亂麻:書香門第,環境挺好吧。

不、不行。

父親母親多半還記著葉哲臣的氣味,這樣上門就等於是自投羅網。楚伽隨便想了一個理由搪塞道:我家……在翻修,很吵。

我家。葉哲臣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

楚伽心中突地一下,還沒來得及品出是激動是尷尬,這個提議就被班主任給直接否定了。

咳,還是公共場所比較妥當……這樣吧,圖書館二樓。到下一次段考的時候,如果你的成績還上不去,那麼轉回普通班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就這樣,兩根漸行漸遠的雙曲線又被強行擰在了一起,時限是一個月。

正式決定結對幫助的計畫之後,班主任還找過楚伽單獨談了一次。大致的意思是葉哲臣這個人天賦很好,最近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開始走歪路。雖然你作為一個beta,很可能不在他的守備範圍內,但是獨處的時候也請注意,不要做出什麼讓兩個人都後悔的事來。

是的,老師,我不在葉哲臣的守備範圍內,這一點不用你說我也明白。楚伽默默地點了點頭。

圖書館的二樓原本是自習大廳,前幾年裝修的時候進行了改造,將容易分心。的大開間分割成為一間間五平方米左右的安靜木屋。每一間木屋都安裝有插座和網線,並設有空調、舒適的桌椅以及良好的隔音設備,確保學生能夠在裡面安心學習不被外界環境所打擾。因為木屋與木屋排列緊密,因此還有一個綽號叫做蜂巢

記得當初蜂巢剛剛推出的時候,有好事者將照片放上網路,立刻就有人說這種房子似乎更方便於在學校裡面亂搞。不過事實證明,這座學校裡的學生根本就不屑于利用這種狹窄又封閉的公共場所陶冶情操,不要說是約炮的了,就連正兒八經上自習的人都沒有幾個。

正因為這樣,所以當得知葉哲臣和年級新學霸楚伽攜手共赴蜂巢的時候,學校裡又鬧了好一陣子。更也有不少學生有樣學樣,雙雙對對地往圖書館裡去了。

最後,就連君然都給楚伽發來了所謂的賀電,恭喜他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別人怎麼想楚伽管不著,而且就連他自己眼前的這點事就已經足夠煩惱的了。

能夠與葉哲臣一對一的接觸,原本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可楚伽又有點害怕——害怕這是自己西天取經路上的一道考驗,或是撒旦化身為蛇送上的一場誘惑。

總之,他擔心自己無法處理好葉哲臣與學業之間的關係,稍有差池就會兩手空空、粉身碎骨。

不過,事實卻沒有他所想像得那麼可怕。

或許是班主任的威脅真的起到了作用,葉哲臣沒有浪費這最後一次補救的機會,第一次去蜂巢就往裡面搬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參考書和練習題,在桌子中央築起了一道紙的高牆。

的兩頭,坐著兩個各懷心事的人。

所謂勝人一籌alpha也並不是天生萬能。至少在學習這件事上,同樣需要通過練習和努力才能夠取得理想的成績。但是一個認真的alpha卻無疑是可怕的,因為你無法估計他的行動力和爆發力究竟有多大。

葉哲臣就是這樣一個可怕的alpha。走進蜂巢之後,他將書包隨便一放,為自己泡了一杯即溶咖啡,接著坐到位置上攤開書本就不再抬頭。

真是可怕的專注能力,楚伽心想。相對而言,自己的注意力就顯得很不集中了。他攤開英語考卷準備開工,誰知手裡的筆轉動了兩下,不小心掉在了桌面上。

蜂巢的隔音性很好,圓珠筆落下的聲響也就顯得格外清晰,楚伽有些尷尬,忍不住抬頭去看對面人的反應。

葉哲臣根本沒有任何反應。他低著頭,一手支著桌面,捏著筆的手微微按著額角。

從這個角度看,他的睫毛顯得長而清晰,鼻樑也更為挺拔了。兩側瘦削的臉部線條沿著顴骨一路往下,交匯在有力的下頜。

如果這樣一張臉,對著自己展露笑顏的話……楚伽心中一怔,剛撿起來的筆不小心又掉在了桌面上。

這次,葉哲臣的腦袋晃了一晃。

糟糕!

楚伽像是一隻受了驚訝的兔子,飛快地撿起筆低下腦袋,裝作若無其事地盯著試卷上的英文字發呆。

也正因為這樣,他並不知道葉哲臣在抬起頭之後,同樣以意味深長的目光打量了他一陣子。

課後的學習是兩個小時,其中絕大多數的時間蜂巢裡都是一片安靜。葉哲臣與楚伽的交流也只限於詢問幾個難題的解題思路。班主任之前的話是正確的,葉哲臣的基礎很扎實,思路也很清晰,根本就用不著楚伽太多的提點。事實上,這樣的葉哲臣居然會在期中考出那麼糟糕的分數……

簡直就像是故意的。

依照楚伽的行為準則,他當然不會真的認為會有人拿期中考試這麼重要的事當做兒戲。不過就算是真的也好,這樣轉去普通班的假設也就不太可能成立了。

不知不覺中,第一天的課後學習時間就這樣結束了。初冬的天黑得更早了一些,風還挺大——想到這裡,楚伽從包裡抽出一長條今天早上媽媽硬要他帶來的羊絨圍巾。明豔到有點扎眼的翠綠色,還翻飛著紫色黃色的小蝴蝶。戴在男人身上實在有些違和,恐怕就連時髦女性都不敢貿然嘗試。

家裡不是沒有適合男人用的圍巾。可是上週末父親去北歐考察,母親說那裡天寒地凍硬是把所有圍巾都塞進了他的行李箱;誰知這一周冷空氣南下,大風起兮,她又怕兒子凍著,所以無論如何一定要讓他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他這邊正在猶豫著,對面的葉哲臣也迅速收拾好了書包,穿上風衣很隨意地抬手將包搭在背後,一扭頭看見楚伽很糾結地皺著眉頭,在將目光轉移到他手上的那條綠圍巾上面。

……”他沉默了幾秒鐘,忍不住問了一句:戴這個?

9、輔導費

……嗯。

楚伽正在糾結的巔峰上,也沒怎麼注意自己的語氣。他又猶豫了兩秒鐘,終於悲壯地把圍巾往腦袋後面一丟,然後左右各甩一下算是圍好了。

見他如此敷衍了事,葉哲臣也沒多說什麼,可是手上已經動了起來。

他兩步走到楚伽身旁,單手拎起圍巾的一角,將它繞到楚伽的腦袋上再從另一側垂下;然後另一邊的圍巾角也比照處理。這樣兩下之後,翠綠色的圍巾就松松地圍成了一頂寬大的風帽。

平心而論,楚伽的膚色白皙,頭髮又烏黑柔順,還是挺配得上翠綠這種顏色的。只可惜拿這顏色的圍巾來當帽子實在是有點……

楚伽顯然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瞪大了眼睛,漆黑的眼珠轉來轉去努力感覺著頭頂傳來的微熱,微微張開的嘴唇之間隱約可以看見兩枚潔白的牙齒。

有一種純淨而無辜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想要動手翻攪出一些波浪。

終於從圍巾變兜帽的新鮮感中脫離出來,楚伽這才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一件自己連想都沒敢想過的事。葉哲臣居然主動擺弄起了自己的圍巾……雖然說這依舊屬於同學間互動的範疇,但是楚伽無法阻止自己隱約的心動。

是的,他要的不多。甚至不需要更進一步、不需要什麼赤裸裸的告白,只要能夠與葉哲臣平靜地相處下去,用時間和感覺來作為證明就已經很足夠了。

不過老天今天似乎慷慨得有些過分,又向他拋下了一個禮物

吃飯?

葉哲臣只說了兩個字,楚伽則花了幾秒鐘時間才確認這是在向自己發出邀請。

好啊——這是他心裡最直接的答案。然而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另一種意思。

啊,不了……下次吧。我媽還在等我吃飯。他有些不自然地笑著,低下頭去扣大衣的紐扣。

葉哲臣沒有再說什麼,過了一會兒身旁傳來了開門又關門的聲音。一股微涼的空氣從外面湧進來,楚伽這才知道原來蜂巢裡面如此溫暖。

課後學習的事,上周已經由班主任與楚伽的母親進行過溝通。這段時間父親不在國內,母親乾脆將晚餐時間也延後了兩個小時。今天晚上吃的是清湯火鍋,楚伽剛走到玄關就感覺一股帶著海鮮味的熱氣撲面而來。

回來啦。母親走過來接下兒子的外套掛在衣架上,然後含笑看著他脖子上那條翠綠圍巾。

戴著也蠻不錯的嘛,虧我今天還特意去給你買了一條呢。

媽你就饒了我吧。

楚伽苦笑了一聲,隨手將圍巾解下遞過去。母親伸手接過,展開之後準備折疊,可是下一秒鐘臉色就變了。

……下午和那個alpha在一起?

楚伽嚇了一跳。母親這一提醒,他才發現原來圍巾的兩端都留有淡淡的資訊素氣味。圍巾是折疊起來的,或許是長時間的共處削弱了氣息的感受能力,楚伽並沒有覺察到。

見他好半天沒有反應,母親歎了口氣。

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相信你也有自己的把握。這幾天你爸不在也就算了,要是他在家,你可不能就這樣回來。

吃完晚飯後,母親給了楚伽兩個小瓶子。一瓶是混合了檸檬和尤加利精油的火鍋除味噴霧;另外一瓶則是稀釋過的淡藍色液體,去除信息素氣味的噴霧。

第二天,楚伽將那瓶藍色的噴霧帶到了學校。

白天的時間過得和往常一樣,上課、下課,機械的重複而已。葉哲臣依舊坐在他隔壁的位置上,沒有特別的交流、沒有提起昨天蜂巢裡的任何事……

楚伽只捕捉到過一次葉哲臣的目光,那還是在早上七點半,當他帶著一身寒氣走進教室的時候,葉哲臣的目光從書本中抬起,在他脖子上那條鐵灰色的圍巾上瞥了一眼,又迅速地收回到書本裡。

中午排隊打飯的時候,楚伽想了又想,還是沒有鼓起勇氣坐回到之前的那個位置上。不過,從他新選定的位置依舊能夠遠遠地看見葉哲臣。

沒有了小鳥依人的omega男女,這個alpha的背影看起來有一點孤獨。想到這裡楚伽笑了一笑,身為這所學校裡堪稱稀有beta,自己怎麼還有資格覺得別人更加孤單。

下午的都是不怎麼重要的副科。在陽光和暖氣的雙重作用下,包括老師在內的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即便是好學生也抵不過睡魔的催眠大法,楚伽全程保持著雞啄米的姿勢,可是一聽見下課鈴聲就徹底清醒了過來。

老師離開教室之後,學生陸續從冬眠中蘇醒過來,呼朋引伴地商量著一會兒是踢足球還是打籃球。

葉哲臣將書包往肩膀上一甩,扭頭看了一眼過道對面的楚伽。

走。

“……嗯。

楚伽匆匆地將草稿紙和圓珠筆一股腦兒掃進書包,暫時塞不進的課本就拿在手裡,匆匆地跟上了葉哲臣的步伐。

圖書管裡,他們的蜂巢大致上還是昨天的老樣子。只不過看起來課間的時候葉哲臣曾經來過這裡,狹小的空間裡又多出了不少可有可無的雜物。

水杯、備用的草稿紙和圓珠筆;美術課要用的顏料、色盤;釘鞋、球鞋、籃球隊服、網球拍……甚至還有備用的充電器和一台筆記型電腦。

是學校提供的置物櫃不夠用了嗎?這傢伙簡直就把蜂巢當做自己的儲藏室了啊!楚伽默默咋舌。所幸屬於自己的那部分,葉哲臣還沒有侵佔。

他一邊環顧著四周,一邊找了個空位將書包先放下。往外取書的時候低頭看見了包裡那瓶藍色的除味劑,心頭微微一怔。

果然是因為習慣成自然的關係嗎?他竟然沒有感覺到蜂巢的空氣中都是葉哲臣資訊素的氣味。所以說,接下來要在這間屋子裡待上兩個小時的自己,身上不也就自然沾染上了葉哲臣的氣息?

葉哲臣是故意的嗎?像是一個alphaomega宣示主權那樣?

這種假設讓他既不安又興奮,坐下來之後過了很久才慢慢集中精力。

當然,除此之外,葉哲臣的表現還是和昨天差不多,沒有幾句話,但是專心致志的專注模樣更讓人心動。

不知不覺,兩個小時的時間又一晃而過。手機鬧鈴在六點準時響起,同時響起的還有葉哲臣收拾書桌的聲音。

給你。

楚伽愕然抬頭,看見一團藏青色的織物越過書牆被送到了自己面前。是一條長圍巾,一端的貨牌都沒有扯下,顯然是剛買的。

他呆了兩秒鐘而後愕然:……我的?

葉哲臣表現得倒是很平靜:不知道你有合適的圍巾,所以隨便選了一條,就算輔導費。

還真是給我的啊……楚伽這下真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不由自主地盯著著圍巾看了又看。

不要就算了。

那頭的葉哲臣似乎是等得不耐煩了,說著就要縮回手去。楚伽這才慌裡慌張地收下了圍巾,暖暖軟軟的,的確很是舒服。

謝謝……謝謝。

他現在才想起來要道謝,謝著謝著臉也紅了,眉角也舒展了,心情中也跟著雲開霧散,竟然是許久都沒有過的輕鬆歡快。

葉哲臣沒有再回應他,繼續收拾東西準備走人。等到差不多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底氣不足的詢問聲。

“……吃、吃飯嗎?

這個鐘點上,學生食堂早就關門了。兩個人離開圖書館逕自往學校後門走去。那裡有一家專做學生生意的M記,這個鐘點生意反倒清淡下來了。他們點了餐直接上二樓,從敞亮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見校園的夜景。

葉哲臣還真是挺喜歡魚肉,到了M記還不忘點鱈魚漢堡套餐。楚伽則循規蹈矩地選擇了麥辣雞腿套餐。

雖說兩個人隔著幾條桌遠距離共進晚餐已經快要一年,但是像今天這樣面面相覷還是頭一遭。葉哲臣心裡怎麼想的暫且不論,但就楚伽而言,此時心中的忐忑或許比段考還要嚴重。

好在手頭上並非無事可做,他迫不及待地撕開漢堡的包裝紙準備尋找離肉餅最近的地方下口,忽然聽見嘩啦一聲,對面的葉哲臣居然將薯條全部倒在了託盤上,然後停下來不動了。

楚伽又是一愣,緊接著才發現葉哲臣正盯著他那包薯條,意思顯然就是讓他也倒出來資源分享

可是這並不是葉哲臣的風格。

雖說同桌吃飯是第一次,但在這之前,楚伽可不止一次在這家速食店裡遇見葉哲臣。不論同行者有幾人,是男是女,是alpha或者omega,葉哲臣始終獨享自己那份套餐,我行我素。

隱約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楚伽的心臟多跳了一拍,急忙拿起自己那份薯條。倒的時候手腕還抖了一下,浪費了幾根在桌子上。

接著就是兩人份的番茄醬被擠在了薯條上,殷紅的醬料在壓力下迸射出來,偶爾與來自對面的細流纏繞交錯。

……好像挺喜歡吃魚。番茄醬擠壓到了盡頭,楚伽終於找到了第一個話題。

10、同行

嗯。葉哲臣做出了一個讓人有點難以置信的回答:我不吃紅肉,禽類也很少吃。

粗略而言,哺乳動物的肉都是紅肉,與此相對的則是禽類、魚類的白肉。年輕人正是長身體的階段,絕大多數人都是葷腥不忌,很難想像一個不吃紅肉、少碰禽類的人能夠發育得像葉哲臣這樣。

哈?楚伽理所當然地發出了疑問:不會營養不良嗎?

葉哲臣搖頭:我爸說紅肉對身體沒多大益處。因為不吃紅肉而缺乏的微量元素,可以通過其他途徑攝取。

楚伽這才記起葉哲臣的父親是大醫院的院長,著名的醫學專家,看起來這一家的規矩也並不比自己家裡的少。至少爸媽還沒在飲食上提出這麼嚴格的要求。

沒想到看起來酷酷的葉哲臣竟然也有挺乖巧的一面……

這樣說起來Alpha家庭也真是奇怪,對孩子的健康如此關注,卻對男女關係不聞不問。若是換做自家父親,要知道兒子在短時間裡換了這麼多號男女朋友,估計會直接拿出爺爺留下來的教鞭把自己打得體無完膚吧。

楚伽轉著手裡的漢堡,終於找到了隱約露出來的炸雞塊,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鮮美的汁水混合著沙拉醬的味道滑入舌尖,他在心裡滿足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嘟囔著說道:“……怪不得你老在食堂裡吃清蒸鱸魚。

難吃。葉哲臣皺起了眉頭:只有肚子上一點肉還行,得要雙份才夠。

原來你也是這麼想的啊!楚伽啞然失笑,繼而又忍不住為默默地陪著葉哲臣吃了將近一個學期清蒸鱸魚的自己點了一根蠟燭。

他又接著問道:不想吃就不要吃啊,爸媽說的話也不一定全都聽吧?

葉哲臣低頭撥著盤子裡纏在一起的兩根薯條,過了一忽兒才反問道:你曾經想過不聽嗎?

話題忽然被拋回了自己身上,楚伽愣了一愣。

我曾經想過不聽嗎?以前沒有想過,以後也應該是……不會去想。

畢竟,自己的情況和葉哲臣這種真正具有血緣關係的親子不同。如果說親子之間依靠愛作為紐帶,那麼養父子之間,似乎更像是一種存在感的彼此證明。一個不聽話的養子,和陌生人又有什麼區別?

想到這裡,他儘量若無其事地搖頭:我不敢,我爸是老師,職業病很重。訓起人來吃不消。

葉哲臣點了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麼,這個話題算是就這樣過去了。當楚伽咬到漢堡的最後一口時,他聽見葉哲臣又嘟囔了一句:你以後準備做什麼?

“……說真的,沒想好。楚伽為難地搖了搖頭:也許是公務員,或者繼續深造以後進科研單位吧。

不當老師?子承父業的情況在這座私立學校裡很普遍。

不,我不喜歡當老師。楚伽坦誠地搖頭,旋即發出反問:那你呢?

醫生。葉哲臣的答案毫無懸念。

也難怪,家裡有這麼優質的資源,不繼承發揚也是可惜。可是楚伽實在很難想像將來的葉哲臣身穿白大褂,戴著口罩,也許還有手術無菌服時的模樣。

不過以他的個性而言,還是挺適合做醫生這種需要專注力的職業的吧……

想到這裡,楚伽半開玩笑地說道:那我以後要是生病動手術就得麻煩你了。

“……最好別找。

這話一出口葉哲臣就意識到有了歧義,不過在他解釋之前,楚伽已經明白了他正確的那層意思。

好。

眼神澄澈的青年笑了起來,笑中還藏著一絲對於未來的茫然無知。

畢竟只是一餐普通分量的速食,就算將薯條一根根地舔過來也用不了多少時間。離七點還差十分鐘的樣子,兩個人將餐盤和紙盒丟進回收出,下樓走到了大門口。

地鐵?葉哲臣又問了一句。

落地玻璃門的外面夜色如墨,冬季糟糕的霧霾正在逐漸形成,地鐵站的M形標誌在遠處的路口朦朦朧朧的亮著。

楚伽點頭,抖了抖手裡的大衣重新穿好。然後又想了一想,拿出葉哲臣剛才送的藏青色圍巾系在脖子上。他的皮膚白皙,藏青色倒是恰好好處。

葉哲臣沒有說什麼話,他只是默默地看著楚伽系好圍巾,然後伸出手去摘下了圍巾角上系著的吊牌。

這時候又有人接完帳走到門口來了,兩個人便推門而出。還沒走上兩步迎面就撞上了一股北風,刮得楚伽鼻子一陣發酸。

連腦袋都恨不得縮進大衣領口裡去的可怕低溫,卻沒有阻礙大腦胡思亂想的功能。在這昏暗的路燈下,一旁是學校圍牆裡高大繁盛的珊瑚樹叢,另一邊則是行人寥寥的冷清馬路。更遠些的地方,五彩霓虹在霧霾中幻化為無聲的焰火……

霧霾中仿佛含有酒精的成分,楚伽發現自己的腳步開始失控了。眼前明明是一條筆直的彩磚小道,他卻朝著葉哲臣的方向不停歪斜,直到感覺彼此的大衣碰撞摩擦之後,才慌亂地轉向、匆匆逃開。

他不知道葉哲臣剛才有沒有避讓自己的腳步,還是如中流砥柱那樣阻止了自己的進一步偏移。剛才正好有一輛汽車開過,改造過的發動機發出惱人的悶響。儘管如此,楚伽還是覺得自己隱約聽見了一聲短促的輕笑聲。

無論環境多麼浪漫,逆風而行始終是一件痛苦的事,好在地鐵站的入口已經近在眼前。鑽過暖風機製造出的溫暖氣簾,臉上和手上刀割一般的疼痛驟然消失。沿著扶梯下到地下一層,分別的時刻似乎就要到了。

楚伽當然在地鐵站裡見到過葉哲臣,也知道他家的方向和自己家的是背道而馳。然而在檢票進站的時候,他的腦袋卻地一下臨時停止了運作,等到再度啟動的時候,自己已經跟著葉哲臣站在了反向的月臺上。

這是要,做什麼啊……

不用看表也知道現在已經七點出頭,雖然和母親打過招呼吃晚飯再回去,但是太晚的了話她依舊會起疑。更不用說萬一葉哲臣家在終點站,難道自己還傻乎乎地跟著地鐵站一日遊嗎?

自己怎麼跟發情期的Omega那樣無腦啊。不行,隨便坐個幾站就下吧。

當楚伽正在責備自己的時候,列車已經進站了。

雖然下班的真正高峰期已經過去了,但是從市中心開來的列車上依舊人頭攢動。而且沒能按時下班的Beta上班族們看起來更加垂頭喪氣,整個車廂裡仿佛彌漫著一種黑色的怨氣。

蜂鳴聲過去之後,車門打開,卻沒有幾個人下車。楚伽跟著葉哲臣擠進車廂,還沒來得及轉身,後面又上來了幾個垂頭喪氣的上班族,把靠門的位置也給堵死了。

當列車再度開動起來的時候,楚伽還沒來得及找到抓手的地方。右側的上班族因為疲倦和慣性的作用整個人都壓在了他的身上,他頑強地抵抗了兩秒鐘,最後還是敗下陣來,眼看著就要成為多米諾骨牌的一份子。所幸有人伸手過來,穩穩地環住了他的肩膀。

緊接著傳過來的,還有淡淡的資訊素氣味。

呃,不好意思。

他本能地道歉,然後紅著臉想要重新站穩腳跟。誰知列車拐彎,又有人打著盹兒壓到了他的背上。

葉哲臣沒有鬆開環著楚伽的那只手,反而若有若無地將他往自己懷中按了一按。

你哪一站?

聲音幾乎是從緊貼著的胸腔傳導過來的,那種振動帶來的微癢一直竄進了楚伽的心裡。

說下一站未免太過湊巧,但一直這樣擠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想到這裡楚伽回答道:還有兩站,玉橋宮。

葉哲臣點點頭,接下來的話倒是讓楚伽意外了。

我這一站就下。

他比了比車窗外面,已經開始減速的列車剛剛駛過月臺一側配電室的小門。

這麼快?這一站也許還不到800米吧?

楚伽有些愕然。然而轉念一想,這樣自己就不用多坐一站浪費時間了。

說話間列車已經停穩在了月臺上,葉哲臣終於鬆開了箍著葉伽的手,兩三下擠出了車廂來到月臺上。楚伽拽住了身旁的扶手,有點恍惚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等候登車的人群盡頭。而他並沒有注意到,通往一層的電動扶梯就在車門外七八步遠的地方,可是葉哲臣卻是朝著列車的後部走去的。

十幾秒鐘之後,地鐵再度發動了。楚伽在下一站下了車,然後繞到對向車站重新登車。如此折騰下來,他足足比平時晚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到家門口。

說不定再過幾分鐘母親的電話就會追問過來,不過在這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楚伽悄悄拐到水杉樹林裡,打開書包取出那瓶除味噴霧,打開蓋子朝身上噴去。清新的薄荷氣味很快籠罩在淡淡的資訊素之上,不過短短一分鐘的工夫,下午幾個小時的回憶就痕跡不留。

脖子上的那條藏青色圍巾也在噴過除味劑之後被小心地折疊起來放進了書包裡,重新換上帶有家中樟木香氣的鐵灰色圍巾。確定完一切沒有紕漏,楚伽這才深吸一口氣,踩著輕飄飄的腳步往家裡走去。

11、不速之客

那天往後,除味劑就成為了楚伽的依賴品。他就像是Omega偷藏避孕套或潤滑劑那樣,悄悄地將那個藍色的小噴罐藏在書包最隱蔽的角落。每天回到家中之前,總是會躲到杉樹林裡去除掉身上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氣息。

其實他並不確定這樣做是否真的有用,因為每次晚歸,父母總是會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番。他甚至懷疑他們已經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只是時機未到,引而不發罷了。

無論如何,學生們往往習慣於得過且過的生活,若非外力施壓不會輕易改弦易轍,在這一點上楚伽也並不例外。更何況說,現在這種與葉哲臣的相處模式,還正是他所夢寐以求的。

只是,時間過的也太快了一些。

不知不覺中,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一半。這周開始的時候數學課進行了一次隨堂考,週四成績發下來,葉哲臣又穩穩地爬回了前五名。楚伽當然為他感到高興,可高興之餘心中又有些忐忑起來。

如果班主任看見葉哲臣的成績回升,會不會提前結束結對學習?那樣,葉哲臣對自己的態度會不會回到從前那樣?

……

不安或許也是會傳染的,一旦心緒波動起來,看身邊的事也就沒有那麼順眼了。

這天放學,葉哲臣因為學生會的事被臨時叫去開會,楚伽一個人先往蜂巢去。到達圖書館二樓的時候,其他年級上自習的人也剛剛抵達不久,大多還沒有進蜂巢,手裡捧著可哥奶茶等熱飲在暖氣充足的大廳裡小聲交談著。

繞過幾盆高大的熱帶觀葉植物,楚伽走向屬於自己的蜂巢,在距離差不多還有二十來步的地方就看見門被打開了。

是葉哲臣?學生會辦公室和圖書館是兩個方向,他沒有道理比自己來得更早。

難道是,有小偷?

蜂巢雖然有鑰匙,但是基本上處於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狀態。這所學校有錢人本來就多,除非個別人有偷竊癖,否則不會這麼無聊跑到監視器密佈的圖書館裡來行竊。

楚伽心裡面沒有答案,唯有加快腳步往前走。一直到了距離蜂巢還有七八步的地方,再次站住了。

有資訊素的氣味,卻並不是葉哲臣的。那氣味甚至並不屬於Alpha,反而更加甜膩,甜膩到有些諂媚,就像是淋在巧克力草莓蛋糕上的那層金色蜜糖。

Omega的資訊素,而且是臨近發情期的Omega

學校裡的Omega學生並不少,在成人儀式之前他們的內在性別並不公開。Omega的第一次發情期大致在13-14歲到來,這之後直到法定能夠發生關係的18歲之間,都必須依靠抑制劑或遵照醫生的囑咐進行掩蓋。然而此刻從蜂巢裡傳來的Omega資訊素卻預示著這個Omega處於發情的邊緣,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相對於暗示著支配Alpha資訊素,Omega的甜香則只能夠單純地激發物件的生殖衝動。楚伽頭一次慶倖自己只是個BetaOmega資訊素雖然也會對他發揮一些作用,但畢竟沒有生殖能力也就不是主攻目標,受到的影響也就沒有Alpha那麼嚴重。

但他還是非常謹慎地從包裡掏出除味劑,噴了一些在圍巾上,而後罩住自己的口鼻。做完這一切之後才推開了蜂巢的木門。

狹小的室內沒有亮燈,眼前簡直就是一團漆黑。楚伽借著從門外傳來的燈光摸索到了電燈開關,按下按鈕的瞬間,忽然看見三步之外葉哲臣的椅子上坐著一團扭曲的人影。

求你…………門。只是四個字,那人卻停頓了兩次,看得出正在經受著何等的痛苦。

門外的大廳裡站著一些Alpha,要是被他們聞見了這股發情期的氣味,後果不堪設想……想到這裡楚伽急忙轉身將門帶上,隨後定了定神開始打量起眼前的不速之客。

這是一個陌生的Omega男生,容貌生得異常好看。他的家教看來不錯,即便難過得蜷縮著,卻還不忘脫下鞋子以免踩髒椅面。透過乾淨的白色運動襪,可以看見連腳趾也蜷緊了,足弓則緊緊地繃著,還不時抽搐一下。

放鬆……放鬆……”

楚伽也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情況,這才後悔沒有多去瞭解一些其他種群的知識。不過就算光用猜的他也能夠猜到,眼前的這個Omega此刻最需要的是什麼東西。

雖然很可能並不是本人清醒的意願,但是這個Omega正在渴望著Alpha的佔有。骨血裡那種延續種群的本能被喚醒了,像一個狡猾的惡魔,化作令人戰慄的空虛感遊走在Omega的四肢百骸。

從未經歷過人事的青澀頭腦中,忽然一下子充滿了來自于基因深處的銀靡記憶,這一刻,或許才是Omega真正成人的時候。

臀部不由自主地前後搖擺起來,一貫笨拙的臀部肌肉也一張一合地抖動著。前面的部分因為Omega的蜷縮而被隱藏了起來,但楚伽很快就意識到了椅面上的那一灘水是什麼東西。

冷靜、冷靜……

Omega資訊素的氣味正在一點點從空氣裡滲透進他的皮膚,引發出一連串極其細微的爆炸。被點燃的皮膚開始感覺灼燙,這個時候楚伽只能再度求助於包裡的小藍瓶。

他掏出除味劑在空氣裡噴灑了一陣,這才感覺勉強透出一口氣來,接著問道:你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那個Omega痛苦得仿佛要哭出來:剛才放學……有人在後門的巷子裡堵、堵我……往我嘴裡灌了什麼東西,然後就……”

楚伽記得電視裡曾經提起過,黑市上的確有一種能夠強制Omega進入發情期的藥劑,除了偶爾被流氓混混用做打野食的子彈外,也在夜總會、酒吧等地方當做迷藥私下買賣。看起來這個倒楣的Omega正是著了這些流氓的道兒。

學校附近治安一直很好,沒想到竟然還會出這樣的事,看起來學校的保安又有得忙了。

進入發情期的omega意志力極為薄弱,很有可能與遇到的任何alpha發生關係,而根據現行法律,即便這種關係並非出於自願,法律也不會懲罰受到資訊素誘惑的alpha

因此這個Omega說,自己趁機掙脫了那幾個人之後逃回到學校裡,想找個安靜無人的地方躲起來。他想起了自己在圖書館二樓有一個蜂巢,於是踉踉蹌蹌地摸索上來。

誰知道,就在經過這間蜂巢的時候,聞見了葉哲臣留下的資訊素的氣味。

這真是……該說什麼好呢?

楚伽暗自慶倖,還好今天葉哲臣有事遲到一步,否則聞見如此香甜的資訊素氣味,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衝動、隱忍,還是獵人一般遊刃有餘?

……

旖旎的幻想最終抵不過從心底裡湧上來的酸意。如果要親眼目睹葉哲臣在自己面前與別人糾纏親熱,楚伽甚至寧願自己沒有長眼睛。

除味劑的氣味似乎緩解了一點omega的不適症狀,他喘著粗氣抬頭看楚伽:打、打電話給我爸媽。

你的手機呢?

……包裡。

你的包?

“……丟在巷子裡。

楚伽忍不住仰頭翻了一個白眼。怪不得有人說發情期的omega智力水準和性格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看起來是真的。不過這一番話倒是提醒了他。

我打電話給我的班主任,拜託他找你的老師聯繫家長還有醫生。等等你叫什麼名字,幾班的?

三年二班陳……陳冬如。

楚伽點了點頭,剛想著不如出去打電話也好避開這鋪天蓋地的資訊素攻擊。可誰知剛走到門口,門把就自己轉動起來。

不好!

楚伽的第一個反應是葉哲臣駕到。他打了一個激靈,立刻用肩膀頂住門板,死命抵抗著開門的力量。

絕對不能讓他進來,絕對不能讓葉哲臣接觸到這個發情期的omega

門外的人顯然也覺察到了阻力的存在,馬上就改成了用力敲門,一邊敲門還一邊喊道:還不快開門?omega發情不就是準備讓alpha幹的嗎!

輕浮而刺耳的聲音,絕對不屬於葉哲臣。可楚伽來不及松一口氣,旋即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更大的危機。

被發現了!

剛才來的時候二層就已經站著好幾個alpha,一定是有人聞見了omega資訊素的甜香,性致勃勃地找了上來。

而且,還不是一個人。

門板的隔音性還是不錯的,可惜無法阻隔化學氣息的傳遞。在omega 的氣味飄散出去的同時,alpha的資訊素也在源源不斷地傳遞進來。

可以肯定,門的外面絕對不止一個alpha,而且都因為omega的資訊素陷入了興奮的狀態。此時此刻一旦開門,受害的不僅是那個叫做陳冬如的omega,楚伽也將會成為急於釋放的alpha的侵犯目標。

說不定因為beta無法懷孕的特性,自己所受到的折磨還要遠遠大於陳冬如。

而根據有關法律規定,因為發情期的omega暴露在公共場所而引發的性侵害,alpha不必承擔任何責任。如果有人對楚伽出手,或許會惹上一些麻煩,但那也只不過是行政拘留外加巨額賠償金而已。

身後,敲門的聲音變得愈發狂躁,門板也跟著跳動起來。

瘋了,都瘋了……”

楚伽心裡已經徹底慌了,他想要打電話給老師,這才發現手機和書包一起被留在了桌子邊上。蜂巢是沒有辦法反鎖住的,此刻僅憑一人之力,想要守門也是越來越難。

畢竟,alpha的體力都普遍高於beta

救救我,我快不行了……”耳邊,陳冬如還在痛苦地求助。

然而楚伽此刻也是自身難保。隨著時間的推移、體力的耗盡和資訊素的擴散,他腦袋裡能夠思考的東西越來越少,卻有一個聲音一直一直地放大著。

那是君然的聲音。

你知道發放給Omega的自救手冊上都有什麼內容嗎……那上面說,萬一被人壓而雙方實力差距又很懸殊,不建議強硬反抗,而應該儘量說服上者帶好安全套並不在體內卡結,儘量配合並享受……”

開玩笑!無論怎麼想,要和不喜歡的人做那種事,怎麼可能會感覺愉悅?!他絕對不能在這間只屬於自己和葉哲臣的小屋裡被人侵犯!

想到這裡,楚伽扭頭沖著陳冬如喊:你也過來幫忙啊!

還沒等到omega做出回應,門板又發出了哀嚎。這一次的情況更為危急,竟然有人開始用腳踹門,一下接著一下,震得楚伽頭昏眼花。

不行了,最多最多還能堅持一分鐘,然後門就一定會被踢爛。楚伽的目光開始在蜂巢內遊移,很快落在了葉哲臣放著的網球拍上。

大不了等會兒和那些傢伙拼了……給他們放放血,看看那海綿體還能不能順利充血!

他剛打定了這個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暴力念頭,門外的躁動聲卻戛然而止了。

資訊素的氣味並未消退,意味著那幾個alpha還沒有走開,不過其中又混入了另外一種他更熟悉的氣味。

是葉哲臣,他來了!

12Alpha之翼

你們在幹什麼。

當那個沉穩的聲音傳來的一刻,楚伽承認自己感覺到了安心。然而安心之後卻又是更大的不放心。

他想見到葉哲臣,卻不想見到被發情期的化學氣息所迷惑的葉哲臣。

門外,Alpha之間劍拔弩張的對話仍在繼續。

踢門者的聲音聽起來很不耐煩:你聞不出來嗎?裡面有個發情期的Omega

又怎樣?葉哲臣反問。

怎麼樣?圖書館也算是公共場合吧?敢在公共場合發情就要有膽承擔起後果。大家都是A,我們要幹什麼你難道不清楚?

說到這裡,那個Alpha停頓了一下,又換了一種油腔滑調的語氣:要不……你也一起來爽爽?

楚伽沒有聽見葉哲臣的回答,他以為是自己漏聽了,正想要把耳朵貼到門板上去。這個時候臉頰邊上忽然響起三下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班長。

葉哲臣話不多,主動叫人的時候就更稀罕了。不知為什麼,他喜歡管楚伽叫班長,乍聽之下挺疏遠,細細品味起來又有一絲微妙的特別。

“……是,我在。

即便隔著門板,楚伽還是用力點著頭,接著急忙補充:蜂巢裡有一個Omega被人下了藥,他的氣味很濃,你們不要過來!

你呢?葉哲臣追問。

我還好……沒事。

楚伽一邊說話一邊扯了扯自己的毛衣領口。

他撒謊了,長期浸銀在濃烈資訊素的狹小空間裡,即便是Beta也開始有了危險的反應。從燥動的身體裡湧出的濕熱氣流已經快要將他逼瘋。

再這樣下去,不要說門外面的Alpha了,恐怕他就會先對陳冬如出手。

Beta對發情期的Omega出手,是不是也能夠免責呢……

楚伽整個人渾渾噩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拿起除味劑往臉上猛噴。不管有沒有抵禦資訊素的效果,至少那陣薄荷味的冰涼水霧能夠暫時起到降溫的作用。

這時,葉哲臣終於又說話了。

你們都走開,門裡面的Omega我會找校醫來處理。

憑什麼啊?有人不滿地嚷了起來:一不犯法、二不犯校規,這事天經地義裝什麼聖人?

就是,難道你不想嗎?

看看你自己,眼睛都憋出血絲了哦!

堵在門口的Alpha顯然沒有這麼容易就被打發,然而楚伽有一種感覺:葉哲臣絕對不會讓這群人得逞。

果然,幾秒鐘後,他聽見了葉哲臣斬釘截鐵的回答。

那是我的人。

門外的Alpha全都怔住了,好幾秒鐘之後才有人勉強地笑了一聲。

開什麼玩笑?!你卡過結嗎?標記過了嗎?沒標記過算什麼你的人?!

標記這件事不容作假,雖然資訊素的滯留只有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但是在這段時間裡被標記過的Omega身上一定會殘留有對應Alpha的氣味。

然而從蜂巢裡傳出來的資訊素氣味,只有……

等一等,這樣說起來,雖然不算太濃,但是蜂巢裡面的確也有葉哲臣的資訊素氣味。

堵在門口的Alpha們當然不知道這是因為葉哲臣將這個蜂巢當做了儲藏室,堆滿了自己的雜物的緣故,在他們此刻的理解中,這股氣味肯定是來自於發情的Omega身上。

Alpha種群的領地意識非常強烈,此刻就有幾個人打了退堂鼓。然而最先發現陳冬如氣息的那個Alpha卻並不打算就這樣放棄。

既然是你的Omega,那為什麼放著他發情期亂跑?像你這種不合格的Alpha,還是早點把人交出來,別再浪費資源!

我不合格?葉哲臣一聲冷笑,那你說,怎麼樣才算合格?

這是一個提問,卻並不需要回答。因為就在話音落下的瞬間,連門裡面的楚伽都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資訊素氣味如爆炸一般飛快地擴散開了。

這是楚伽第一次感受到葉哲臣全開的資訊素氣息。像是一對無形卻又氣勢磅礴的翅膀,緩緩地張開,威嚇著面前狂妄的敵人。雖然知道這股氣息並不是針對自己的,但是楚伽還是感覺到了異樣的壓迫,仿佛被人按到了水底下,胸口沉悶得喘不過氣來。

然而更糟糕的人是陳冬如。

原本就處於發情邊緣的Omega已經快要被逼瘋了,手腳並用地從椅子上爬了下來,竟然主動攀住了楚伽的大腿。

糟了……這下完蛋了……

楚伽的理智發出了悲鳴,然而身體卻在歡呼。陳冬如的手緊緊抓著他的雙腿,粗重的喘息順著腳踝一點點往上,滑過膝蓋,向著更高處的隱秘部位而去。伴隨而來的還有Omega模模糊糊的央求。

給我啊……求求你……和我做……”

不,別這樣……你一定會後悔的!

最後的一點點理智催促著楚伽伸手死死地按住了陳冬如的腦袋,阻止他繼續往上。可誰知Omega竟然直接站了起來,將自己的臉往那裡埋了過去。

天哪!

已經被資訊素引誘的身體抽搐著發出了歡迎,楚伽只來得及了一聲,整個人就被陳冬如撞得靠在了門板上。關鍵部位傳來的快感讓他無法無視自己內心的渴望,佔有這個Omega,佔有這個原本也許與自己一生無緣的尤物……

忽然間,他身後的門板地一下,再度發出了猛烈的撞擊聲!

旖旎的肥皂泡瞬間破滅,楚伽驚得睜大了眼睛,倏忽間他還以為自己回到了那個躲在家中浴室裡偷偷自瀆的夜晚。

然而此刻周圍沒有水汽,站立在門外一臉慍色的Alpha也再不是自己的父親。葉哲臣的資訊素像一頭慍怒的雄獅,在楚伽的身旁不甘又無計可施地逡巡著。

不知不覺中,門外那幾個Alpha的資訊素氣味已經微不可聞,估計是夾著尾巴溜走了。儘管楚伽一再避讓,從門後一路躲到牆根,可陳冬如卻勢在必得地攀住了他的腰,又貼著胸腹一路往上,最後雙手勾住了他的脖頸。

在楚伽反應過來之前,一條柔韌濕潤的軟舌已經舔了過來,輕輕滑過他還帶著薄荷氣味的臉頰,探到嘴角的位置,而後就像是迷途的商旅遇見綠洲一般迫切地開始了探索。

帶著濃烈資訊素氣味的唾液順著彼此相接的唇齒被渡到了楚伽口中,齒列與齒列的碰撞讓他脖頸發麻,傻乎乎地張開了嘴。緊接著舌頭也被糾纏住了。

震驚和快感,還有另一個人身體的重量讓楚伽渾身發軟,雙腿一彎順著牆滑到了地上。他並沒有發現身旁的門把手正在被再度擰動,而沒有了他的抵抗,開門變得輕而易舉。

因為Omega資訊素的緣故,葉哲臣的雙眼因為充血而微微發紅。在打發走那一群烏合之眾後,他沒有用很大的力道就將蜂巢的門推開了一道小縫。

就在這條小縫裡,他看見了自己想見、卻又不想見到的景象。

楚伽蹲坐在門邊的地板上,眼神因為資訊素的作用而帶著幾分迷離,微揚的側臉和脖頸呈現出興奮的潮紅。同樣微紅的眼角帶著完全不應屬於青蔥年紀的旖旎風情。

可是葉哲臣看不見他的嘴,那張在葉哲臣的想像中,應該比平日紅潤一些、濕潤一些的嘴唇,此刻正與一個容貌美麗的Omega纏綿激吻。

他就這樣立在門縫前,靜靜地站立了兩三秒鐘,而後猛地邁出一大步,一把揪住了陳冬如的衣領。

發情期的Omega柔若無骨,像一隻貓那樣被Alpha拎起來丟到了椅子邊上。

下一秒鐘,剛剛喘了口氣的楚伽也被架了起來,卻是朝著相反的方向。

他被葉哲臣狠狠地丟到了蜂巢的門外面。

大廳裡的空氣雖說也算不上清新,可好歹要比蜂巢裡純粹許多。葉哲臣丟他的時候當然沒有預警,從尾椎骨附近騰起的疼痛同樣起到了提神醒腦的作用。

楚伽齜牙咧嘴地站起身來,一扭頭就發現距離自己兩三步的地方竟然有一堆嘔吐物。他嚇得手腳並用地倒退了幾米遠,接著恍惚回想起剛才明明地板上還什麼都沒有。

……難道是剛才逃跑的那些Alpha留下的?

Alpha資訊素具有威懾力這點不假,但是絕大部分的Alpha只能利用資訊素使人感覺到壓抑、窒息等輕微的不適症狀,只有極少數的Alpha在資訊素全開的時候能夠讓對手痙攣、嘔吐乃至輕度神經錯亂,甚至於猝死。

能夠做到這一切的Alpha不僅需要出類拔萃的素質,還必須有極高的專注度和爆發能力,是很多受過軍事訓練的Alpha都未必能夠做到的事。

楚伽還來不及感歎,這才發現原來葉哲臣在丟下他之後又轉身走向了蜂巢的木門。

心中的不安頓時被放大到了極點,楚伽連滾帶爬地爬回門邊,用力拽住了葉哲臣的大衣一角。

Alpha的動作因為拖拽而停滯下來,他低頭瞥了楚伽一眼,低聲說了兩個字。

放手。

別過去!別靠近那個Omega

楚伽剛剛經受過那種魔性的誘惑,他知道在這件事上一旦退讓就意味著害了兩個人,於是鐵了心不讓分毫。

葉哲臣的眼神開始變得複雜,他突然彎下腰,撿起了剛才從楚伽手裡掉落在地上的小藍瓶,然後輕輕晃了晃裡面所剩無幾的液體,又湊近聞了聞。

除味劑?

他看了一眼楚伽,眼神再度變得晦暗難明。

13、疲憊

……這是……”

楚伽的話剛開了個頭,卻又戛然而止。

該怎麼解釋?直說我爸媽不喜歡我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每天回家之前都必須除掉你的資訊素氣味,之後才敢進門

對於自尊到簡直有些自傲的alpha而言,這種程度的嫌惡已經等同於人身侮辱。如果被葉哲臣知道了,他多半會立刻拂袖而去,此後兩人再沒有任何交集……

面對這樣的結束,半個月之前的楚伽也許只會發出一聲歎息;然而這半個月來的朝夕相處,卻讓早已讓楚伽食髓知味,再次點燃了心頭的那堆死灰。

不想就這樣和葉哲臣反目,不甘心。

一個完美的解釋是必須的,然而剛剛脫離資訊素掌控的腦袋還是一片混沌……楚伽正在苦惱,忽然發現葉哲臣已經拿著那瓶除味劑走到了自己面前。

下一秒鐘,纏掛在楚伽脖頸上的圍巾被除了下來,就是之前葉哲臣送給他的那條藏青色的圍巾,此刻又回到了葉哲臣的手上。

Alpha顯然已經聞到了殘留在圍巾上的薄荷氣味,乾脆擰開除味劑的罐蓋一股腦兒將殘餘的藍色液體完全倒在上面。然後捏著滴答滲水的圍巾往蜂巢裡走去。

陳冬如已經完全進入了發情期。原本躺在地上癱軟成一堆爛泥的omega在聞見alpha的資訊素氣味之後,竟敏捷地翻身爬行過來,雙手抱住了葉哲臣的大腿,仰頭髮出喘息的聲音。

明白這個時候哪怕猶豫一秒鐘的時間都有可能鑄成大錯,葉哲臣屏住呼吸,將圍巾用力按在omega的口鼻位置,強迫他吸入除味劑的薄荷氣息。

楚加也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門口,正看見陳冬如手腳猛烈地踢打掙扎著。他正想提醒說這樣捂著會不會造成窒息,就看見葉哲臣血紅著眼睛朝著他喝了一聲:打電話!

如夢初醒的楚伽急忙從自己的書包裡找到手機,撥通了班主任的電話號碼。簡單陳述完經過和地點之後,老師們承諾五分鐘之內趕到。這個時候陳冬如也停止了掙扎,軟綿綿地倒在了葉哲臣的懷中。

楚伽心裡一沉:他難道……”

暈了。

葉哲臣將omega放倒在地上,重新站起來用眼神示意楚伽跟著自己到外面去。

圖書館大廳裡的通風系統運作良好,關上木門之後,甜膩的omega資訊素氣味已經輕減了不少。葉哲臣走到一旁的落地大窗邊上,將玻璃窗戶推開透氣。

冬季傍晚冰涼的風汩汩地吹了進來,打在臉上刀刮似的疼痛,卻又有一種消毒似的快意。

楚伽渾身上下的汗水都冷卻了下來,冰冷黏膩地貼在內衣上,非常地不舒服。他打了一個寒噤,設身處地地去看身邊的人。

葉哲臣的表情似乎沒有任何起伏,只是脖頸直到耳根的位置還有些微紅。楚伽的目光悄悄往下,繼而發現葉哲臣還穿著大衣,最可能發生反應的地方被很好地遮蓋住了。

居然有些遺憾……但更多的則是由衷的佩服。

與那些自製力薄弱的劣等alpha相比,葉哲臣所做到的事足以讓他得到陳冬如發自肺腑的感謝。他原本可以遵循著alpha的野性本能,在完全不被法律所懲處的情況下對陳冬如做出這樣那樣的事。甚至於在這個omega體內卡結,既享受到極致的快感體驗,順便製造出一個不用負責的小生命。

alpha與在公開場合發情的omega發生關係,不僅不用承擔法律責任,就算控制不住卡結而因此有了子嗣,法律也會認定omega為孩子的唯一監護人——這項聽起來很不公平的法規正在被omega人權機構所質疑著,但在此之前它已經被執行了九十多年。

蔭蔽于法律這頂華麗的保護傘之下,很少有alpha會回避這樣的誘惑。但從道德和責任心而言,這種行為無疑是可恥的……

所以葉哲臣絕對不會那樣做。

想到這裡,楚伽忍不住要在心中發出哀歎。他對於葉哲臣的好感正在日復一日地迅速膨脹著,這種酸楚而甜蜜的感覺已經撐得他的心臟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警報。

他重新凝視著葉哲臣的側臉,仿佛要用目光無聲地傾訴自己的思慕。然而看著看著,從心底深處又有一股不穩的波動像水泡那樣浮動了上來。

話說陳冬如這個omega是因為聞到了葉哲臣的資訊素氣味才會闖入蜂巢裡的。會不會有另一種情況……其實他早就對這個優秀的alpha有了想法,乾脆借著這種非常情況更近一步?

雖說在這種情況下發生關係,alpha一方可以完全免責。然而如果真正進行了標記行為的話,葉哲臣還會像對待前幾任男女朋友那樣隨意嗎?

……可是發現他的人是我——

想到這裡,後怕與慶倖的感覺同時湧上楚伽的心頭。

如果我是陳冬如……或許反而會期待著與葉哲臣的接觸吧。以繁殖的本能作為藉口,拋棄一切顧慮、現實和邏輯,與他熱烈地擁抱一次……

不知不覺間,殘留的omega資訊素又開始死灰復燃。超越邊界的想像讓楚伽口乾舌燥,喉間無意識地發出了輕微的氣聲。

葉哲臣忽然扭頭看了過來。

有了種心事被看穿的感覺,楚伽尷尬了幾秒鐘,然後故作鎮定地尋找了一個話題:……還好吧?

葉哲臣的眼睛微眯,目光意味深長:不會比你剛才更糟。

他這麼一提,和陳冬如放肆接吻的一幕頓時又從楚伽的腦袋裡跳了出來。之前毫無親吻經驗的年輕beta忍不住再度紅了臉頰,可表面上卻努力維持著鎮定。

我剛才是被資訊素衝擊了一下,現在已經完全沒事了。而且只是吻了一下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這麼說,原本是想要為自己的自製力做點辯護。誰知葉哲臣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倒是和他卯上了。

沒什麼大不了?他重複楚伽的話:你經常做?

“……沒!毫無心理準備的楚伽誠實得連自己都有些吃驚:第一次!

可葉哲臣的表情卻因為他的誠實變得更加猙獰了。

“……初吻?

楚伽又要點頭,可下一秒鐘,alpha冷不丁地伸出手來揪住了他的嘴唇。

饑渴的陳冬如剛才可不只是輕吻了幾下而已,甚至連楚伽自己都沒有覺察到,冬天乾燥的嘴唇上已經被咬出一道口子,殘留著點點血痕。此時此刻,葉哲臣的手指就擰在那塊血痕上,就好像是要將它摳下來那樣。

……”

也不是真的疼。楚伽只是覺得,這個時候如果不說些什麼的話,氣氛就實在太詭異了。

但是只說這一個字,似乎也沒有什麼效果。

葉哲臣還是執著于那道楚伽嘴唇上的裂口,並且像是為了看得更清楚似地越湊越近。受到他的資訊素影響,楚伽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涉世未深之人的羞澀,仿佛是他們精神上的一層保護膜。雖然朦朧地感覺到即將發生的是自己所期待的事,但羞澀的感覺卻時時刻刻盡忠職守,建議著楚伽掉頭就跑。

當然,逃跑的前提首先是將嘴唇從葉哲臣的指尖解救出來。

我做不到的。還沒嘗試楚伽就在心裡做出了定論,我逃不掉的。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身後十幾米遠的地方,忽然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

是老師和校醫們趕到了。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的beta只能同意從事一項工作的話,校醫很可能就是那個唯一的選擇。不需要出類拔萃的技術,卻必須抵擋得了青春的誘惑——在這一點上,這座所謂的貴族學校也不例外,此刻跑過來的三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全都是beta

由於楚伽是現在電話裡說明了情況,醫生和老師們都帶上了含有特殊塗層的口罩,以避免受到資訊素的影響。其中兩位beta醫生跑進蜂巢裡對陳冬如進行了應急處理,而後裹著毯子抬到擔架上送到救護車裡。剩下的一名校醫則跟著老師一起詢問楚伽和葉哲臣事發的前因後果。

你們還算聰明,懂得利用除味劑做點防護。聽完講述的校醫又依次檢查了二人的脈搏和眼底等情況,最後沖著楚伽點點頭;不過身體應該還是有一些不適的反應吧?

有一點,我們也需要服藥嗎?

倒是沒有那個必要。校醫扶了扶眼鏡:這種程度的性衝動建議直接通過按摩來進行釋放。服藥壓制很可能會積累抗藥性,嚴重者還有可能損害性能力。

聽起來到是有道理,可是解釋得未免也太過直白了一些。楚伽不好意思地咳嗽叫了一聲,咕囔道:那、那回家再說了。

這邊,清潔工已經開始用藥水對被資訊素所污染的蜂巢進行消毒,而同樣完成除味工序之後,楚伽和葉哲臣分別被教導主任和班主任老師叫去詢問事情的經過。

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楚伽從班主任那裡聽說校外的視頻監控已經拍到了對陳冬如下藥的那群混混,如果陳冬如選擇報警,到時候員警應該還會來找他們兩個。

還有一件事。班主任意味深長地看了楚伽一眼:剛才葉哲臣提出停止結對學習。我看他的成績差不多也恢復到原來水準,就答應了。這段時間你做得不錯。

單方面停止?

楚伽腦袋裡嗡地一聲,第一個念頭就是那罐除味劑的問題。從班主任辦公室離開之後,他又往圖書館奔去。蜂巢裡的清理已經完成,而葉哲臣顯然比他早到了一步——

原先堆疊在狹小空間裡的書本和雜物們完全消失了。空氣裡只有除味劑淡淡的青草香氣,連一絲一毫alpha的氣息都感覺不到了。

典型的葉哲臣風格,仿佛在說:你不想留下我的氣味,我也不會再出現你面前。

好累,葉哲臣,喜歡你……真的好難。

對著眼前空蕩蕩的書桌,楚伽以無聲的口型說出了這句他一直沒有勇氣說出的話。

14、愛的初體驗

和葉哲臣一起離去的,還有那條他送給楚伽的圍巾。根據護送陳冬如的校醫回憶,Omega被送上救護車的時候,那條沾滿了除味劑的圍巾還纏繞在他的脖頸上。

那天被送往醫院急救之後,陳冬如被診斷為急性藥物中毒,經過洗胃、藥物中和等一系列措施,發情的症狀當天就得到了緩解。但考慮到強制發情時身體激素的變化以及一系列應激反應,醫生還是建議他留在醫院觀察、調理一段時間。

雖然有些猶豫,但楚伽還是找了個課少的下午,買了束小花寫好卡片,偷偷找到了陳冬如的所在的醫院。

陳冬如的父親是一位珠寶商人,出事後第二天就將兒子轉移到了信得過的醫院。住院部十一樓特需病房需要門禁卡才能自由出入,被攔在前臺的楚伽試圖央求護士通融,可還沒開口就聽見背後有人肉麻地喊起了自己的名字。

唉,這不是小伽伽嗎。來看我的?太感動了!

不用問,正是有好一陣子沒有見面的君然。他從電梯裡走出來,身上穿著淡藍色的病號服,一手拄著拐杖,腳上打著石膏,頭上還纏著紗布,臉上也有淤青未消……竟是受了很嚴重的傷。

怪不得有好幾天沒有受到他的短信騷擾。

你怎麼會……”楚伽愕然地呆立了兩秒鐘,而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君然卻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沒事,玩過火而已。

楚伽這才想起了君然的性癖,心想這玩得也太狠了一點吧。那邊君然已經拄著拐杖走到了他面前,身後還跟著個身材高大、不苟言笑的年輕人,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

楚伽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究竟在什麼地方見到過,遲疑片刻之後選擇了一種自以為最靠譜的可能。

……那位?

想什麼呢?!君然往後一仰,穩穩地靠在了那人的身上:我弟啊。

原來這個人就是林駿時。楚伽雖然早就聽說過黑道之子的名號,但真正見面這還是頭一遭。

看得出,這一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關係還真挺不錯。楚伽留意到林駿時的手上和臉上也有幾道淤痕,消退的程度和君然的差不多。

他很快聯想到了林駿時的家族背景。這對兄弟受傷的真相很可能並非如君然所輕描淡寫,但一切與他楚伽無關。

那邊,君然也已經轉換了話題:唷你還拿著花?還插著卡片?都什麼年代了要卡片幹嗎……”

說著,他唯一活動自如的右手已經將那張小小的硬紙夾了起來,眯著眼睛念出了上面的內容。

祝陳冬如早日康復……太土了吧!我想再不濟你也是來找小葉子的,怎麼陳冬如又是誰,新歡?

楚伽跟不上他跳躍的思維,卻飛快地捕捉到了一個名字。

葉哲臣?怎麼他也在?

楚伽清楚地記得,今天中午還看見葉哲臣坐在食堂老位置上吃著魚,下午放學的時候也好端端的沒出任何問題,怎麼現在就……

像是看穿了他腦袋裡的問題,君然笑著指了指窗戶外面:你不知道?這是他家的醫院啊。

?!

楚伽是真嚇了一跳。然而轉念一想,都說葉家和林家有關係,君然受傷了在這裡醫治也是合情合理。只是沒想到這家醫院這麼高端,無形之中和葉哲臣之間的距離感又拉大了。

見他發愣,君然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頰:不逗你了。你是來探病沒有門卡吧?跟我走唄。

說道這裡,一直沒有發話的林駿時已經掏出門卡刷開了前臺右側的鋼化玻璃移門。

因為涉及到個人隱私,楚伽並沒有將陳冬如入院的原因告訴君然。與兄弟二人分手之後,他在護理站問到了確切的病房號,手捧鮮花敲了敲房門。

門裡面很快傳來了應答的聲音,陳冬如的嗓音原來如此清亮,要是往演藝事業發展倒是不錯。楚伽在心裡感歎了一句,就伸手把門給推開了。

下午四點陽光燦爛,雪白的單人病房裡灑落了一地的金色光斑。空氣中沒有想像中濃重的消毒水氣味,反倒帶著淡淡的花香。

是百合。

陳冬如就坐在四、五米外的病床上。他穿著與君然同樣的淡藍色病號服,卻看上去更加羸弱一些。一大束香水百合被擺放在床頭櫃的水晶花瓶裡,送花的人則站在窗邊,聽見敲門聲也轉過頭來。

葉哲臣?!

兩個人目光相交的這一刻,楚伽並不知道自己流露出了什麼樣的表情,但他可以肯定剛才葉哲臣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

是你!病床上的陳冬如叫了起來:你是那天一直守在我身邊的Beta!楚……楚伽!

被那樣大聲地叫出自己的名字,楚伽的第一感覺就是不習慣。但是陳冬如的過分熱情很快讓他忘記了這一點小小的不適。

上一秒鐘還蓋著薄被坐在床上的Omega,已經一骨碌下床跑到了楚伽面前,本就美麗的雙眸此刻更是像要放出光亮來。

沒能立刻向你道謝真是過意不去。我剛才還拜託葉同學一定一定要轉達我的感謝呢,沒想到世界上竟還有這麼巧的事……”

這個美麗的Omega正常時竟然如此的活潑——說實話楚伽有點意外,不過此刻他更介意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那個……資訊素不要緊了嗎?剛才葉哲臣和他可是單獨相處,也難怪楚伽會擔心。

陳冬如卻笑得一臉天真無邪:沒有關係喔!藥性已經完全中和了。你要相信這家醫院的實力嘛!

說到這裡,他又低頭看向楚伽手裡的花:好漂亮,是給我的嗎?

楚伽點點頭,由著陳冬如把花接了過去,和百合插在同一個水晶花瓶中。

趁著他轉頭插花的當兒,楚伽有點僵硬地朝著葉哲臣笑了一笑:你也來探病啊。

葉哲臣的喉嚨裡仿佛模糊答應了一句,卻並沒有回望向楚伽這邊。從他的表情來看,這種反應並非抵觸,而更像是一種無意識的回避。

楚伽很快知道了這種回避的原因。

插完花的陳冬如又走回到楚伽身邊,拉著他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緊接著說出了讓他始料未及的話。

葉同學是來問我有沒有看見他的圍巾的。就是當時他抹上除味劑捂在我鼻子上的那條……他說那條圍巾對他而言有特殊意義,所以想試著找回來……”

葉哲臣,也是來要圍巾的?

楚伽心中咯噔一下,好像有什麼堵著胸口的重物掉了下去,緊接著整個人輕飄飄、暈乎乎的,簡直舒服到不行。

他趕緊把頭扭回葉哲臣這邊,果然看見alpha把頭垂得更低了,雙手也插進了口袋裡,一副誰都別理我的鬱悶樣子。

這個樣子的葉哲臣,簡直是……太可愛了。

心情大好,楚伽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居然糾正陳冬如剛才的話:那是我的圍巾。

葉哲臣依舊沒有抬起頭來,整個人卻非常明顯地僵直了一下。

啊?你的?!陳冬如絲毫沒有覺察到屋子裡微妙的氣氛,流露出了抱歉的表情:實在對不起!我那天穿的衣服都拿回家去清洗了,可是阿姨並沒有發現那條圍巾……可能是當時場面太亂,所以弄丟了。實在是太對不起了!

說著,他雙手合十舉過頭頂,朝著楚伽連連彎腰。

只是一條圍巾而已,不必在意。換做別的情況,楚伽肯定已經這樣回答了。然而這條圍巾不僅意義重要,而且送圍巾的主兒還在場呢,楚伽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他想了想,又下意識地朝著葉哲臣看了過去。卻發現alpha已經拿起外套穿在了身上。

你們聊,我要上補習班,先走了。

這麼快?陳冬如倒是應得很爽快:那有空再來玩啊。

等一等!事發突然,楚伽喊出了這三個字之後才開始尋思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事要對你說。

葉哲臣的腳步在他身旁短暫停滯了,接著也回答了三個字:出來講。

特需病房的最東面是一個陽光溫室,落地大玻璃窗和透明頂棚努力吸納著黃昏之前太陽最後的熱力。雖然是週五,但因為還是工作時間,前來探病會面的人並不多。整個溫室可以說門可羅雀,只有販賣軟飲、咖啡和餐點的吧臺上有一位元服務生,也處於昏昏欲睡的狀態。

在葉哲臣輕車熟路的引領下,楚加跟著他來到了溫室西北角的位置上。類似甘蔗的高大熱帶植物仿佛一道綠色的屏風,隔開了這裡和別的座位之間的視線。

葉哲臣已經自顧自地坐下了,楚伽正準備落座,忽然聽見吧台那裡響起了一串嘈雜的手機鈴聲。

如果說你真的要走,把我的照片還給我,在你身上也沒有用,我可以還給我媽媽……”

這是一首經典老歌,對於他們而言顯然有些過時。但是幽默的歌詞卻微妙地扣住了此刻的主題。

歡快的旋律響了幾節終於被接聽了,服務生嗯嗯呀呀地答應著,一邊走了出去。楚伽咀嚼著歌詞,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動著。

笑夠了就快點長話短說。葉哲臣顯然也感覺到了鈴聲裡的揶揄,臉色有點難看。

侍者說話的聲音逐漸遠去,溫室裡再度恢復死寂。楚伽嘴角的笑容也一點點蒸發殆盡。

對不起。

他忽然朝著葉哲臣深深地低下了頭:除味劑的事,我欠你一個解釋。

15、冬薔薇

葉哲臣沒有說話,但是剛才緊繃的坐姿已經轉換成了背靠休閒椅的狀態。

反倒是楚伽,先是收攏了雙腿,接著又把雙手按在膝蓋上。

足足沉默了五秒鐘之後,他終於決定採取簡單直白的開場方式——進攻。

其實我今天來找陳冬如,也是想要問問那條圍巾的下落。因為那是你送的,我不想弄丟……”

一口氣說完這句話,名為羞澀的自我防禦系統立刻被啟動了。楚伽的臉上像是被人放了一把火,燙到不行。

可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自己已經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葉哲臣反倒遲鈍起來,好整以暇地玩弄著茶几上立著的酒水牌。

你說的這些,聽不出來和除味劑有什麼關係。

這傢伙肯定是故意的……楚伽在心裡磨了磨牙,不知為什麼感覺反倒不那麼緊張了。

算了,既然話已經開了個頭,那就乾脆做個了結。然後不管結果如何,都收拾心情繼續前進。

想到這裡,他又深吸了一口氣,從隨身的書包裡掏出了那瓶只剩下一丁點兒的除味劑,放在茶几上。

這罐除味劑我一直用了20天,但是每天只在進家門之前使用一次。如果你還願意相信,我絕不是因為討厭你的資訊素氣味才那麼做的,而是因為……我是一個beta

雖然自己的種群是一個無法更改的事實,但當楚伽親口說出來的時候,他還是不自覺地將聲音壓到了最低點。

從小隱瞞內在性別的惡處,就是無法在性別意識形成的初期給予孩子相應的性別認同感。天知道楚伽有多麼不願承認自己的這個屬性,可如今為了獲得葉哲臣的理解,卻不得不將心中最脆弱的那部分陳列出來。

我的父親認為betaalphaomega生活在兩個世界,彼此之間不應該存在交集。這個社會上被欺騙和玩弄的beta越來越多,他認為只有拉開階級之間的距離,才能夠真正保護他們不成為社會的犧牲品。

你在怕?葉哲臣忽然打斷他:你怕我會害你?

怕我就不會和你去蜂巢了啊。楚伽苦笑:你可是連發情期的omega都能夠忍住不去碰的超人。但是我的父母不這麼想,我得讓他們放心。

放心,就靠這種手段?葉哲臣冷哼:那你一生得用掉多少除味劑?

說到這裡他猛然壓低了聲音:那以後呢?等有了情人怎麼辦……還要用除味劑漱口、洗澡、灌腸?

他的聲音像是著了火,燙得楚伽往後縮了一縮,本能地解釋起來:我爸說,beta只能和beta在一起……”

我在問你,沒問你爸!

葉哲臣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你難道就沒有自己的答案嗎?

有那麼一兩秒鐘的時間,楚伽僵在了原地。

屬於自己的答案?當然有。

今天的自己之所以會坐在這裡,不就是因為遵從了自己心中的那個答案嗎?

可惜,這個答案並不堅定。因為楚伽從沒有機會將它告訴給任何人,當然也沒有人支持他的選擇。

只是現在,他決定不再隱瞞。

葉哲臣的目光依舊灼灼,仿佛在等待著楚伽分享那個答案。西斜的暮光穿過落地玻璃窗,灑落在他的側臉上投下濃重的剪影,英俊如同一尊有生命有溫度的大理石雕。

他就坐在距離楚伽不到半米的地方,深邃的眼眸中只有一人的身影。

這是楚伽在夢裡無數次見到的場景。

如果真是在夢裡,有些話也就更加容易被說出口了。

葉哲臣…………我喜歡你、喜歡你啊!

追尋著對方眼中那個微小的自己,楚伽發出了夢囈一般的低語。

現在的我,確實沒有能力反抗壓在身上的那些東西;可就算是瞞著身邊最重要的人,也想和你在一起……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夠弄明白的事。

輕輕的話語聲在溫室裡逐漸散去,也卷走了楚伽僅剩的一點兒勇氣。他安靜下來感受著自己的心跳聲,一邊用希冀的眼神期待著來自葉哲臣的回應。

可是葉哲臣偏偏也沉默了。

暮光下的Alpha仿佛真的變成了一尊大理石像,永遠靜止在了聽見告白的一瞬間。唯有那雙目光依舊灼灼,一直看進了楚伽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就像是受到了他目光的蠱惑,楚伽緩緩站了起來,然後傾身、彎腰、低頭,主動將自己送向那思慕已久的彼岸。

當身體探到一半的時候,從對面伸來的手將他穩穩地接住了。獨屬於葉哲臣的資訊素氣味順著繚繞上來,宛如看不見的繩索,將二人的手腕緊緊束縛在了一起。

失去平衡的一刹那,楚伽被拽入了雖然陌生,卻渴望已久的懷抱中。身體的碰撞猶如那最後定音的一錘,消弭了他心頭僅剩的理智和疑惑。

當自己的頸項與對方的肩膀相貼,楚伽的耳邊終於傳來了葉哲臣的回應——

班長,那就在一起吧。

走出住院大樓的時候,楚伽的腳步還是輕飄飄的。

雖然葉哲臣那個傢伙以上補習班為藉口先走一步,但他剛才留下的那句話足以讓楚伽這一路上都無暇他顧了。

班長,那就在一起吧。

……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楚伽明顯地感覺到了葉哲臣手臂的肌肉收縮了一下,更用力地箍住了自己的腰部。那一瞬間,他甚至有了一種被巨蟒卷住了的錯覺。

以當時的那種氣氛,如果不是剛才那個接完電話的服務生跑過來點單的話,或許兩個人已經有了比擁抱更進一步的動作。

不過不用急,來日方長。

戀愛的進程需要步步為營,然而此刻心頭滿溢的幸福感覺卻急需要一個出口釋放。為了避免自己在街上邊笑邊走被人當做瘋子,楚伽決定先在醫院的花園裡轉一圈、平復一下心情再做打算。

不過,冬季的花園裡實在沒有什麼值得看的東西。槭楓和水杉已經開始落葉,銀杏更是早早地完成了一年一次的剃度儀式。唯有那種小樹似的冬薔薇還在迎著寒風怒放著,一朵朵碗口大小的花朵綻放出這個季節所缺乏的豔麗色彩。

楚伽在薔薇花叢前站了一會兒,正想著是不是應該將這個畫片拍下來,拿回去給喜歡園藝的母親看一看。就在指尖觸及到口袋裡的手機的時候,鈴聲恰巧也響了起來。

喲,笑得這麼開心?電話裡的聲音一個小時前才剛聽到過,是君然。

楚伽愕然轉身,發現花園裡除了自己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他想了想,然後仰頭看向特需病房的樓層,果然看見一扇落地窗邊上有人正在朝著他揮手。

駿時說剛才看見小葉子從我們這層樓走下去了。君然的聲音透著一個八卦的問道:你們見過面了?

……實在是憋不住了。

楚伽深吸了一口氣,用力點了點頭:我們在一起了。

在一起?君然失笑:“‘在一起的那種在一起?

你能別明知故問嗎?

可他是個alpha哦。

“alpha又怎麼樣了——這話不是你說的嗎?楚伽還沉浸在釋放秘密的愉悅感覺當中:其實我也還得謝謝你。如果當初沒有遇到你,說不定我早就已經放棄了。

電話那邊沉默了兩秒鐘,接著響起了笑聲。

也對哦,恭喜你。說到這裡,君然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下週六就是耶誕節,請你來參加party,怎麼樣?

這個……”

因為電話裡無法看見彼此的表情,所以楚伽乾脆皺起了眉頭:我看還是算了吧,萬一被我爸知道就麻煩了。

哎,那再說吧。

君然難得沒有繼續糾纏,又說了幾句就與楚伽道別。在確認手機通話狀態結束之後,他歎了一口氣將手機丟回到床上,然後才轉身,慢慢踱回到床邊上。

在那裡,曾經領著一群社會人士在學校附近械鬥的黑道之子正低頭削著一隻青蘋果。他握著水果刀的手忽然被身為Beta的兄長輕輕捏住了。

阿駿啊,哥哥我好像做了一件錯事呢。

離開病院回家的路上,楚伽拐去了半路上的超市購買新的除味劑。不看不知道,原來這還是一個熱門商品。各種品牌、各種包裝容量的瓶瓶罐罐,堆滿了整整兩排五層的貨架。

與葉哲臣交往之後,對於它的需求量必然也將有所增加,或許可以考慮先看看各家的特色功效,然後選擇一個效果更好的品牌。

一邊這樣想著,楚伽提著購物籃在貨架前緩緩踱步。

嗯,這種是omega專用,帶有抑制劑效果的;這種是不含過敏成分,不過用量貌似比別的品種大一些;這種是可以當做漱口水並且口服的。嗯?要拿除味劑漱口幹什麼?又不是……

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楚伽又往前走了一步,這一次映入眼簾的是更不得了的產品。

避孕、潤滑、除味三合一,稀釋之後可供灌腸(請在醫生指導下使用)

這是偷情的人才會使用的東西吧?!

畢竟還只是剛剛成人的高二學生,楚伽不好意思地快步往前走了幾步,腦袋裡忽然跳出了葉哲臣之前說過的那句話——

以後呢?有了情人怎麼辦……用除味劑漱口、洗澡、灌腸?

現在,他的情人是葉哲臣。

所以,他和葉哲臣,遲早也會……

腦袋裡像是被人丟了一枚禮花,地一下爆炸出危險的七彩炫光。又有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在腦袋裡對戰起來。

一個高叫著別亂想!,而另一個不懷好意地低笑著。

當楚伽回過神來的時候,忽然發現超市的導購員正盯著他那一身校服,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16、約會

楚伽最後胡亂抓了一瓶除味劑,逃亡似的脫離了導購員耐人尋味的視線,卻沒想到好死不死買的正是那瓶避孕、潤滑、除味三合一的偷情產品。

還好這個點兒上逛超市的人還不多,他咬咬牙就頂著收銀員的目光交錢走人。剛走到超市門口,兜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短信是葉哲臣發過來的,開宗明義只有四個字。

明天見面。

第二天是週末,楚伽原本的打算是去附近的博物館看新開的特展,可惜這個計畫必然要被推遲了。

明天早上十點,著名的購物城,最大的那個入口,不見不散——

直到自己暈乎乎地答應了一定準時赴約,楚伽這才意識到那個購物城離自家也很近,近到完全有可能和逛商店的母親不期而遇。

發現自己的兒子和一個alpha並肩逛街的話,母親究竟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楚伽有點害怕,但也有點期待。

葉哲臣在醫院溫室裡說的那句話,觸及到了楚伽心中最為不安的問題。除味劑的確只是一個障眼法,卻無法徹底醫治父母的心病。如果說自己真正想要和葉哲臣走下去,那麼遲早需要得到家人的認可。

父親暫時還是一塊楚伽不敢觸碰的燙手山芋,相比之下母親就要善解人意許多……也許就算真的在街頭相遇,也不會露出太過驚訝的表情吧。

還好父親對於逛街這件事十分厭惡,即便休息在家也不至於跟著母親跑到商場裡面去。想到這裡楚伽定了定神,旋即覺得又有哪裡不太符合邏輯——

正常的約會,是應該在商場這種地方進行的嗎?

楚伽雖然學習出類拔萃,但在戀愛方面還是白紙一張。他朦朧地以為,所謂的約會應該是找一家安靜的餐館面對面小聲說話,或者找個風景美好的地方並肩而坐。酒吧和夜總會這些東西對於高中生來說還早了點,不過成年人的約會多半也應該在那種朦朧曖昧的場合進行吧。

沉默寡言如葉哲臣,怎麼看都是一個討厭熱鬧和麻煩的人,又怎麼會主動選擇這麼個麻煩的地方作為約會地點?

這個答案,直到第二天見面之後才得到解答。

週六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天空湛藍,冬陽和煦,就連吹在臉上的風也帶著點春天的氣息。

由於昨天晚上興奮過度、輾轉反側的緣故,第二天接近九點楚伽才猛然睜開眼睛。

他踩著柔軟的地毯無聲地將門打開了一道縫隙,有食物的香味飄送過來。

昨完他和母親談話的時候無意中提起,自己很懷念她做過的一道功夫菜。不疑有詐的母親爽快地答應將這一道菜加入今天的晚餐。而這就意味著,今天她都不會有時間往購物城跑了。

而昨晚十點多父親結束了在外地的會議,連夜趕回家中;此刻還在臥室休息。

楚伽迅速完成洗漱,然後換上了昨晚就找出來的衣服。

落地穿衣鏡裡還是那個清清淡淡的青年,換上便服之後倒是少了一些古板,多了幾分朝氣。楚伽試著將頭髮揉亂,又眯起眼睛學了幾個葉哲臣平時的表情,頓時被自己給逗樂了。

聽見笑聲的母親推門看了一眼,揶揄道:喲,不是去博物館嗎?穿這麼帥幹什麼?

楚伽早就想好了說辭:特展第一天,有很多專家名人要來,這不去給楚家長臉嗎?

學會油嘴滑舌了啊。母親也沒當真,穿過走廊又去看爐子上的火候了。

楚伽趕到購物城的時候正好是九點五十分。還有沒走近正門,遠遠地就看見廣場上豎著一棵四五層樓那麼高的聖誕樹,翠綠的枝葉上掛滿了閃亮的蝴蝶結、聖誕球、長筒襪。

最引人注目的還要數一枚巨型聖誕花環,冬青樹葉和榭寄生藤共同纏繞起的翠綠圓環,點綴著紅色果實和松塔、幹花,漂亮非凡。

當奧丁神像被推倒的時候,誰能想到北歐神話和外來宗教會站在一起。

話音來自楚伽背後,他扭頭,發現同樣身著便裝的葉哲臣不知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與換了衣服顯得更嫩幾歲的楚伽相反,葉哲臣倒是成熟了一些,更像個大學生。看得出來,在他身上有一種不屬於高中生的氣勢正在顯露。

“……早上好。

楚伽的問候和平時上學的招呼沒什麼兩樣,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約會時究竟應該說什麼話。

偏偏葉哲臣也是個話少的傢伙,兩個人面對面沉默了一陣子。期間有無數男女、女女的情侶來到聖誕樹前合影留念或是相攜而過,可是除了他倆之外,貌似就沒有兩個男人走在一起的。

所以說,兩個男的跑到商場裡來約會,究竟圖個什麼?

楚伽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因為一直都很酷的葉哲臣居然開口求他——

幫我看看聖誕禮物。

葉哲臣不喜歡吃魚,但是午餐總有魚肉;葉哲臣也不愛逛街,但是第一次約會就奔著購物城而來。

順著這個邏輯往下……楚伽扭頭看見了幕牆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果斷地掐滅了胡思亂想。

耶誕節雖然是個西方節日,但是本著把它過成情人節、購物節的大無畏精神,這座城市裡節日的氣氛還是很濃重的。

而對於少年兒童而言,這個節日的最大意義還在於禮物。

葉哲臣說他要準備六份禮物。三男三女,年齡從學齡前一直到初中二年級不等。清一色的未成年人,據說全都是他家親戚或是朋友的小孩。

楚伽也有兩位表妹和一個堂弟。只不過需要準備禮物的時候,都是媽媽將提前買好的東西拿給他,再由他象徵性地進行轉交。這樣想起來,葉哲臣倒是更上心一點。

其實楚伽很想表示在挑選禮物這一點上,自己也只是個新手;但看到葉哲臣面對商場時那種罕見的茫然眼神,卻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也罷,就捨命陪君子。

不幸之中的萬萬幸,少年兒童的用品主要集中在七層。剛出電梯就看見整層樓都被佈置成了聖誕風格。頭頂氣球、彩帶、雪花飄飄;大小聖誕樹下堆滿了彩色禮物盒,就連地板上都撒著白色泡沫做的顆粒,一切都和廣播裡的聖誕音樂相映成趣。

這裡毫無疑問是孩子們的天堂,也有不少成年人專程跑上來拍照片。然而那些剛剛脫離未成年人隊伍的青年卻大多討厭這個童趣盎然的地方,好像連呼吸一下這層樓的空氣都會變得幼稚似的。

正因如此,葉哲臣走出電梯門的時候,臉色比往常都要難看。讓拿著口袋準備分發小禮品的聖誕老人都不敢貿然上前。然而那些穿著紅色聖誕裝的導購小姐卻圍了上來,熱情洋溢地詢問起他們需要購買的物品。

和葉哲臣相比,更據親和力的楚伽成為了導購小姐們攻略的重點,左一個推薦右一個介紹,只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當然,也正托她們熱情介紹的福,六樣禮物的挑選意外的順利。三個女孩的禮物全都是由導購推薦的。給男孩的禮物則需要往樓層另一邊的玩具區挑選。

因為可以合併付款,所以當楚伽手裡捏著三張票據準備轉區的時候,這才發現葉哲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果然還是受不了逛商場這種酷刑。楚伽苦笑。

這傢伙,該不會是早就想好了拉自己到這裡來,然後躲在一邊做甩手掌櫃吧?

從詫異到鬱悶,還有一點點被冷落的委屈。但楚伽也沒打算自怨自艾,他從口袋裡取出手機按下了葉哲臣的號碼。

提示音響了好一陣子才被接聽,電話那頭的環境也很嘈雜。葉哲臣的聲音有點飄忽。

在廁所。他說。

話音剛落身邊就傳來了女人甜美的聲音:慢走!歡迎下次再來。

這是哪兒的廁所啊如此高大上還有女服務生?!楚伽真忍不住想要吐槽,但還是咬牙忍住了,反而故作平靜地問道:來麼?還剩下三件禮物了。

稍等。電話那頭似乎點了點頭。

結束通話,楚伽一個人先往玩具區走去,途中需要稍微繞個遠路,他就一邊走一邊出神,越走越黯然。

從在購物城門口見面起直到現在,他和葉哲臣之間說過的話兩隻手就能數得過來,大部分還是關於購買禮物的。

他雖然沒有約會的經驗,可是想想也不應該是這樣的。剛才乘電梯上來看見那一對對的情侶,有哪一個是撂下對方單獨行動的?

……不對,就算撂下了也看不出來啊。

楚伽笑自己頭腦發昏。

從頭到尾,葉哲臣都沒有說過今天是約會。就算是,第一次見面就開始抱怨也是不好的……彼此之間的關係還很脆弱,禁不起一點挫折。

算了吧,誰讓我先向他告白呢?

楚伽歎了一口氣,有點無奈地仰起頭,光可鑒人的天花板上也有一張無奈的臉。這時,他等待的人終於踩著泡沫顆粒走了過來。

給男孩的禮物挑選起來比女孩簡單許多,最新款的玩具總是沒錯的。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其中兩樣被迅速決定了下來,只有最後一件花費了一些時間。

順應特長教育的需求,這一層的西北角還開著一家樂器行。葉哲臣跑到店裡去,訂下了一把電吉他。

那小子想很久了,除了我估計不會有人理他。

這是楚伽第一次聽說韓夜的存在。他是葉哲臣的表弟,今年十四歲,在外省讀初中二年級。

在葉哲臣口中,這是一個吵鬧、莽撞又自大的熊孩子,但是楚伽依舊能夠感覺到,所謂的家人就是不一樣的存在。

如果能夠被那樣寡言少語的葉哲臣掛在嘴邊抱怨,未嘗不是一種幸福。楚伽心想。

結帳之後,所有商品都將進行禮物式的二次包裝。趁著這段時間,兩個人決定到頂樓的美食城解決午飯問題。

週六的中午時分,吃飯的地方人頭攢動。個別人氣餐館甚至都叫到了二百來號。他們兩人都不挑食,於是撿了一家相對冷清的鐵板燒店坐了進去。

吱吱冒著熱氣的鐵板前面廚師正清理著殘留的油脂和食材碎末。他們點過單之後,一疊疊有待加工的肉、海鮮和菌菇被送了上來。還有兩罐啤酒,居然是促銷贈飲。

楚家平時沒有飲酒的習慣,正式餐桌上也都以紅酒為主。幾次同學私下聚會的時候,楚伽也喝過啤酒,對它的印象不壞。

都說酒有活躍氣氛的功效,現在正需要這個東西。想到這裡,他打開了一罐分到了自己和葉哲臣面前的玻璃杯中,然後自己率先喝了一大口。

冬天喝啤酒,即便是常溫的喝起來也不舒服。苦澀的液體一路從食道冷進身體的中心。

楚伽又耐心地等待了一陣子,直到那一陣微乎其微的酒精氣味沖上腦門,才提出了第一個問題:這麼說,你們家耶誕節那天有聚會?

平安夜。葉哲臣用筷子戳著廚師送過來的熟肉:你呢?

我爸和我媽會去我爸的學校。楚伽又喝了一口啤酒:我看家。

葉哲臣停了停筷子,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楚伽失笑道:幹什麼看著我?一個人待著也挺好的。

葉哲臣還是沒有說話。對面廚師又將做熟了的兩條魚遞了過來。楚伽戳了一筷子覺得味道不錯,下一秒鐘葉哲臣就把自己的那份也丟到了他碗裡。

這魚還挺好吃的。楚伽嘟囔了一聲,卻沒有拒絕。

17、聖誕花環下

酒看起來還真是一個好東西。半杯下去之後打出一個碳酸嗝,心裡就沒有剛才那麼堵得慌了。

接著,有些之前不想說、不敢說的話都很輕易地從楚伽的嘴裡溜了出來。

你好悶。

他搖晃著杯中酒,想像自己是坐在酒吧的吧臺上,儘量裝出那種社會人士遊刃有餘的口吻。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葉哲臣戳著碟子裡的肉片,答非所問。

可我們是第一次出來,沒話說難道不尷尬?

你爸媽也會說個不停?

哪有這麼比的。楚伽失笑:他們那是趁年輕把一輩子能說的話都說完了。

我家也是。葉哲臣難得也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笑。

鐵板上的花枝正在突突跳動著,啤酒泡沫落進蘸醬的碟子裡,遠處有新客人走進來的腳步聲。

雖然還是沒有話說,但氣氛似乎沒有那麼尷尬了。

兩人份的魚也被打掃完畢了,楚伽摸一摸微微隆起的胃部,滿足地放下了筷子,將杯底最後一口啤酒喝下,決定換一個大膽的話題。

以前你也和別人一起來?

誰?葉哲臣沒反應過來,也放下筷子看著他。

莊曉蝶他們啊。楚伽聞到自己身上有點酒氣:她好漂亮啊……我記得,年初校慶的時候她是主持人之一。

說到這裡,他翻找起了自己的手機相冊,然後將一張遠到模糊的舞臺照片湊到了葉哲臣面前。

我拍的。

葉哲臣瞟了一眼照片,二話不說就把手機從楚伽手裡搶過來擺弄了幾下。伴隨著清脆悅耳的提示音,照片被刪除了。

你這是……”

楚伽啞然失笑,緊接著就看見葉哲臣又拿出了他自己的手機擺弄起來。

同樣是手機相冊,一張很明顯是自拍的莊曉蝶的大頭照。照片裡的女生還化了妝,一副成熟社會女性的架勢。

無論是清晰度、美貌度還是背後的遐想空間,這張照片都是絕對完勝。

楚伽剛才那一點點兒的酒性,這下子全都醒了,但他還是愣了幾秒種才勉強笑了一笑:看衣服還是秋天的事兒……不是分手了嗎?怎麼還留著啊。

唉,這像是戀人之間的談話嗎?一般朋友也就是這樣吧。

他一邊說,一邊暗暗自我唾棄。

那邊葉哲臣聽了也皺眉,只回答了三個字:懶得刪。

說完,他竟將自己的手機也丟了過來,還好被楚伽眼疾手快穩穩地接住了。

手心裡,美貌的莊曉蝶好看到簡直有些刺眼。楚伽不敢多看,依舊抬頭回望著葉哲臣。

這是請他也來刪照片的意思?

像是滿腹狐疑地靠近了一個陷阱,楚伽先伸出右手食指放在臉邊上公示了幾秒鐘,然後緩緩地、緩緩地按向手機螢幕。

滑動、點擊、確認刪除。不到一秒鐘,莊曉蝶的漂亮臉蛋兒隨著刪除的動畫扭曲變形,徹底消失。

情敵刪除完畢,可是楚伽心裡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老實說,剛才他主動挑起莊曉蝶的話題,是為了想要看一看葉哲臣尷尬的表情,誰知道最後被葉哲臣給反將一軍。想想倒也是,自己一個戀愛小白,玩什麼班門弄斧,可不得是這個下場麼?

只是,可是,他原本希望能夠與葉哲臣更平等、積極的相處。

楚伽正在出神,手裡的手機忽然振動了兩下,螢幕裡跳出一條短信。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去看,但是下意識低頭的瞬間已經把那行短短的字收入眼簾。

尊敬的葉先生,您的東西都包裝好了,隨時可以來取。

楚伽將手機還給葉哲臣,alpha匆匆掃了一眼,隨即伸手示意服務員買單。

美食城就在兒童用品商場的樓上,他們走出餐館乘坐扶梯,不出幾分鐘就來到了櫃檯。除去電吉他會送貨上門之外,其他五件輕便的禮物都已經被包裝好了,五顏六色的紙盒上點綴著鐵冬青的紅果與綠葉。

拿著這麼多東西再到處亂走顯然很不方便,楚伽不缺心眼,他隱約地感覺到今天的約會也將到此為止。離開櫃檯之後,葉哲臣果然走向了升降扶梯,門開了,走在前面的楚伽伸手按下了一樓的按鈕。

“4層。葉哲臣糾正他。

商場的4層是潮流紳士館,說白了就是賣東西給年輕男人的地方。電梯門開了正對面就是好大一家潮牌的賣場,楚伽對服裝流行並不敏感,但是一看這個牌子也愣了一愣。

不就是上次葉哲臣給他買的圍巾的牌子嗎?

楚伽的確是不缺心眼的,所以立刻有了隱約的預感。果不其然,葉哲臣提著幾個紙袋子直奔賣場而去。

葉先生您來啦。穿著打扮略顯陰柔、很明顯是omega的男性店員迎了上來,一手提著剛從櫃檯後面取出來的紙袋:這是您的東西。

也許是因為成年人不需要禮物的緣故,那個紙袋是黑色的,只印著品牌的logo而已,顯得樸素而簡單。從外表上也根本就看不出來裡面裝著什麼。

那個omega走到葉哲臣面前的時候,還拿餘光掃了一眼一旁的楚伽,仿佛在納悶:這個人沒有omega同族的氣味,看著也不像是個alpha,那他跟在alpha的身邊幹什麼。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給。

葉哲臣接過紙袋,直接它遞給了楚伽。

即便在步入賣場之前就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但在獲得證實的那一刻,楚伽還是心跳加速。

給我的?他有點囉嗦地又重複了一次,以避免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葉哲臣只是讓他拿著而非贈與。這話一出,就連邊上的那個omega店員也忍不住把臉別到一旁偷笑起來。

果然過度的謹慎會被人笑話,楚伽又在心裡唾棄了自己一次,急忙伸手接下了紙袋。

打開看看。葉哲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楚伽點了點頭,往紙袋子裡看進去,然後一秒鐘就確定了這就是葉哲臣買給他的聖誕禮物。

五種不同的顏色但同一款式的圍巾。

這是那條丟了的圍巾的替補?讓他從週一到週五每天都換一種顏色,還是根據心情戴著玩兒?

看起來,葉哲臣找他出來一起買聖誕禮物是正確的決定,否則天知道他會往小朋友的禮物盒子裡塞什麼東西。五雙同樣款式的襪子嗎?

楚伽啞然失笑,他抬起眼睛,正對上葉哲臣十分認真的目光。那目光裡,好像還有一絲……期待?

這一刻楚伽才恍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看起來比自己成熟幾歲的Alpha,不過也只是個剛剛完成成人儀式的青年。這樣的目光才是最自然、最直接的。

他想和這樣的葉哲臣交往。

謝謝,我很喜歡。楚伽努力不讓自己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那我也應該送你禮物,你喜歡什麼?

以後再說了。

葉哲臣已經開始朝著電梯走去。

法律規定,年滿18周歲以上的公民才能夠領取駕照。葉哲臣雖然會開車,但駕照考試還得再過兩天進行,所以來回依舊得乘坐地鐵。在電梯裡楚伽就開始偷偷犯難了——從商場走回家不過十幾分鐘的事兒,但是不是還得假裝和葉哲臣同路坐上幾站再下?

這還不是一次性的苦惱,繼續交往下去,遲早都會發現的。

他正低頭思索,電梯已經停在了一層。依舊是來時的那個正門,下午一點正是客流熙攘的時候,門外面隱約還有廣場活動的廣播聲。

走出門之後,地鐵車站往東,楚伽回家的路線則往西,做出選擇的時候到了。

……”

楚伽陡然放慢了腳步,剛扭頭想要說話。身後人似乎猝不及防,輕輕地撞在了他的背上,卻趁勢用胳膊摟住了他的側腰。

謝謝你今天幫忙。葉哲臣的聲音從楚伽腦後傳來,吹動了幾根髮絲。

隔著大衣的接觸感覺其實並不明顯,卻格外讓人心動。楚伽的腳步徹底停頓下來,這時候他聽見葉哲臣又說了一句話:不用跟著我坐地鐵了,你直接回家吧。

……

原來他都知道!

楚伽的第一反應就是找個地縫跳進去。

雖然有個聲音在安慰自己,說為喜歡的人做這點事不算什麼;但作為一個十八年都被管教嚴格、視談情說愛為洪水猛獸的本分學生,卻又實在是一件無法不覺得羞恥的事。

葉哲臣還在耳邊說著什麼,可是楚伽都聽得模模糊糊。他幾乎是被半推著走出了商場的大門,直到冷風迎面吹來才徹底緩過神。

原來你早就知道。他苦笑:那我猜你的家離學校也不止一站路。

閉嘴。葉哲臣從後面推了他一把,力道一點都不大。

廣場上的聖誕樹就在前方,不知什麼時候樹上的聖誕球開始閃閃爍爍,拐杖和蝴蝶結也搖晃起來。一對對情侶在巨大的聖誕花環下面合影留念,有不少甚至直接親吻起來。

按照傳統習俗,站在榭寄生花環下接吻的話,戀情就能夠持續一生一世哦。

這是在廣場上推廣這項節日活動的禮儀小姐們反反復複宣傳的一句話。

不僅如此,還有一架照相機對準了站在聖誕樹下的情侶們,只要捕捉到美好的畫面,就立刻將照片發送到商場樓頂,足有三層樓那麼高的電子顯示幕上去展示。

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已經有兩對男女情侶,一對男男和一對女女情侶的照片分別呈現在了顯示幕上。尤其是那對美女情侶出現的時候,因為賞心悅目的緣故,廣場上海爆發出了一陣喝彩聲。

楚伽正好奇地看著,一位穿著蛋糕裙的禮儀小姐已經沖著他和葉哲臣走了過來,笑眯眯地邀請道:先生們合個影吧,有機會上投影哦。

我們?

這還是他和葉哲臣第一次被人當做情侶看待,楚伽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那位禮儀小姐看他一臉驚愕,又看了看一旁面無表情的葉哲臣,忽然錯誤地意識到了什麼。

啊,你們不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說著連連鞠躬就想要走開。

從一個誤會走到另一個誤會,楚伽急忙想要解釋,可張開了嘴卻又實在說不出我們的確是一對這種難度頗高的話。眼看禮儀小姐已經走向下一個目標,他正自我安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下一秒鐘就感覺到胳膊被人架住了。

是葉哲臣,他把手上的大包小包原地一丟,拉著楚伽徑直往璀璨的大樹下走去。

耳邊是歡快甜蜜的聖誕戀歌,頭頂上聖誕花環不停灑下細微的銀色粉末,空氣中滿是情侶們留下的信息素氣息。楚伽體內殘留的酒精似乎也被喚醒了,他有點無辜地眨了眨眼睛,緊接著嘴唇就被緊緊地吻住了。

18omega的告白

很久很久之後,再回想起當年的青蔥往事,楚伽決定將這聖誕花環下的一吻定義為自己的初吻。雖然它不僅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初吻,甚至有點不像是一個

而更像是一種宣告。

因為襲擊來得太過突然,他鬆弛的唇部肌肉並沒有做好緩衝的準備,最直接的後果就是牙齒與牙齒發出了磕碰的聲響。雖然那只是輕微的震盪,但是前所未有的奇特感覺卻讓大腦在瞬間興奮起來。

趁著他驚訝的片刻時間,有更濕熱的東西撬開了微長的牙關,長驅直入。

緊接著,熟悉的資訊素氣味如潮水氾濫。

最初的一兩秒鐘,楚伽還試圖努力做著回應,學著葉哲臣的動作同樣環抱住他的肩頭。可是漫長的一吻如馬拉松般持續著,窒息的感覺隨之襲來。他開始嘗試著推開葉哲臣的肩膀,但因為betaalpha之間的客觀差距而徒勞無果。

……不一樣。

這和之前自己與陳冬如的那一吻完全不一樣。

如果說發情期的omega的吻是纏綿的、誘惑的,旨在挑逗起物件心頭的欲_火以儘快完成交鞲的儀式;那麼眼前這個alpha的吻則是強制的、霸道的,和他所散發出的資訊素一樣,更像是一種征服的過程。

葉哲臣想要楚伽——光是這一點認知,就已經填滿了那個beta青年的心臟。

但是以他們的年紀和閱歷,卻分不清楚,究竟是不是同一樣東西。

當這一吻最終結束的時候,楚伽發現自己已經靠在了樹幹上,灑落的銀粉落滿髮絲,仿佛一瞬白頭。

他不知道自己和葉哲臣接吻的照片有沒有被放送到戶外大螢幕上去,當他們從樹下走出來的時候,鏡頭已經對準了另外一對男性情侶,他們戴著對戒的十指交錯,眼裡是滿滿的幸福。

走吧。

葉哲臣重新拿起剛才丟在一旁的禮物,也回過頭來向楚伽伸出手。

雖然最終的歸屬註定不同,但從這裡開始直到前方,我們還有一段路可以並肩走過。

短短幾個小時的約會,卻成為了楚伽這個雙休日不停回味的記憶。在購物廣場上分手之後,他還是走去了博物館。目的卻已經不再是看展覽,而是希望能夠晚一點回家,晚一點除掉葉哲臣資訊素的氣味。

但是很顯然,他今天所要掩飾的東西不僅僅是資訊素這麼簡單。

那一紙袋子鼓鼓囊囊的圍巾不能堂而皇之地帶回家裡,就暫時被楚伽安置在了小樹林中。作為一個孩子從小到大的秘密基地,那厚厚的落葉和腐殖質下面總會有那麼一個合適的塑膠盒,像時間膠囊一般收藏起他最重要的記憶。

或許是因為目標客戶是omega的緣故,新的除味劑效力遠比母親之前給他的那罐強勁許多,甚至沒有掩耳盜鈴的自帶香氣。這樣一來,楚伽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灑在頭頂上的那些銀色粉末——原本不應該有那麼多的,只是他被葉哲臣按在樹下的時間實在太長。

想到這裡,他又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紅著臉重新擰開除味劑的瓶蓋開始漱口。

看起來,葉哲臣的預言正在一點點成為現實……

戰戰兢兢地準備了一番之後,楚伽終於鼓起勇氣走向家門。飯菜的香味已經順著走廊滿溢到了玄關中,客廳裡響著新聞頻道的畫外音,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平靜。

父親坐在沙發上看著報紙,聽見兒子回來的聲音也只是象徵性地抬了抬頭。楚伽問候了一聲就趕緊往自己房間裡躲,差點與從廚房裡出來的母親撞了個滿懷。

這裡是你家不是操場,急什麼,不要跑。

母親象徵性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以示懲罰,緊接著又抬頭在他的頭髮上拈了一下。

沾著什麼東西亮閃閃的。

特展開幕儀式,有人放禮花。楚伽說出了剛才就想好了的答案。

哦,快去洗了吧。

母親沒有再追問,說這句話的時候甚至也沒有看著楚伽,反而微微地將臉轉向了沙發的方向。

楚伽得令,兩三下閃進房間裡準備洗澡。母親看著他地一聲關緊了房門,這才發出了一聲別人聽不見的歎息。

此時此刻,就在她圍裙口袋裡,手機還亮著螢幕,上面是鄰居家主婦發過來的彩信。上面是她這一生唯一寶貝的獨子與一個同齡人擁吻的畫面。照片下面還有她簡短而鄭重的回復——

請暫時替楚伽保密。尤其是不要告訴我家老楚。

無論反復回味幾次,時間依舊在不停前進之中緩慢消逝。幾乎就在眨眼之間,美好的雙休日已經結束,聖誕周正式開啟。

關於回到學校之後與葉哲臣的相處模式,楚伽預設了幾種備案。從主動開朗型到被動內涵型,最後無一例外全都否決了。最後只能用船到橋頭自然直來安慰自己。

而事實還果真如這句話一般發展著。

新的一周,輪到他負責到教室去開門。早上7點一刻,他提著書包打開了門鎖,身後忽然跑來一個人,跟著他進了教室。

楚學長,還記得我吧?陳冬如!

怎麼可能不記得,上週五還跑到醫院裡看望過他。這麼美麗的一張臉,又是真正的初吻物件,就算真的想要忘記都很難。

楚伽在心裡苦笑一聲,禮節性地慰問道:這麼快就好了?

噓。陳冬如紅了紅臉,小聲說道:拜託不要太大聲,學校裡的人還以為我是請假回老家了呢。

的確,陳家的保護計畫做得很周全。從送醫的過程直到入院都沒有暴露過陳冬如的個人資訊。當然,一開始挺身維護omega的楚伽也功不可沒。

抱歉。楚伽點了點頭,又問:你找我?

omega的臉又紅了一紅,忽然低頭沖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紫色的小盒子。

上次把你的圍巾弄丟了,實在不好意思。我和爸爸商量了一下,覺得實在應該補償你些什麼。所以請你收下這個……”

說著,他一口氣將盒子塞到了楚伽手裡。

這是什麼東西?

楚伽愣了一愣,隨手就把盒子給打開。裡面出現的東西頓時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一枚白金的領帶夾被故意鑄造成單翼的形狀,飛翅的部分還嵌著幾粒湛藍的寶石。

這東西,怎麼看都不應該是高中生之前隨便贈送的禮物。

太貴重了,我不能收!楚伽想也沒想就立刻拒絕,別的先不提,光是被父親看到就得解釋好一陣子的了。

可陳冬如竟比他還要固執:收下啦!我爸說拿它和我的安危比起來,實在算不了什麼。

你爸還真是……疼愛你呢。

實在找不出詞語來形容陳家父子的邏輯,楚伽哭笑不得,他正開動腦筋想要再找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來拒絕,誰知道陳冬如還有話要說。

漂亮的omega臉頰微紅,認真地仰望著大他一歲的重點班班長:如果楚學長不反對的話,我想做你的戀人。

誰?我的戀人?

楚伽了一下,心臟頓時突突地加快了跳動。面對一個美貌又有錢的omega的告白,誰能夠毫不心動?

但心動歸心動,答應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是beta楚伽不得不搬出最基本的事實:將來沒有辦法……唔,產生後代的。

那又怎麼樣?陳冬如顯然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我媽也是beta啊,動了手術才生了我。他們說我原來也是beta,做了胚胎性別手術才變成omega的。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忽然陰沉下來。

說實話,我討厭死自己的omega性別了。好像天生就是為了懷孕產子而生的,不然就會被人歧視和嘲笑,說是什麼廢物……如果我自己可以選擇,寧願做個beta

“beta可不是那麼好當的。楚伽忍不住歎息:你好歹還能夠看得見自己的未來,而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將來的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為什麼要想老來的樣子?學長現在這個樣子就很好了啊。

畢竟還是小孩心性,陳冬如無法理解楚伽歎息的真正原因,他竟然大膽地伸出雙手摟住了beta的腰:學長,跟我交往好不好?你不用擔心,我的爸媽都很通情達理,只要我開心、幸福,和誰在一起,是alpha還是beta都沒問題的。

不是這個問題……”楚伽急忙後退一步,想要掙脫這個熱情的桎梏:你別這樣,其實……”他咬了咬牙,其實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走廊上有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好走了進來。

背對著教室正門的楚伽忽然感覺到一股力量從身後襲來,略嫌粗魯地把他和黏在他身上的omega 迅速地分開了。楚伽一回頭,正對上葉哲臣不爽的目光。

你們是……”幾秒鐘之前剛剛告白被拒的陳冬如看了看楚伽,又看了看葉哲臣,似有所悟。

“……嗯。楚伽回答得含含糊糊,可心裡的某一個角落卻隱約得意起來。

而就在他承認的同時,葉哲臣卻以行動力做出了更直接的回答——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緊拽著楚伽胳膊的那只手,繼續用力不讓獵物逃脫,然後找准了那張茫然微啟的嘴唇,低頭吻了下去。

可那只是蜻蜓點水的掠過而已,因為就在雙唇接觸的一瞬間,楚伽忽然驚恐地伸手推開了將葉哲臣。

教室的過道是很窄的,猝不及防的alpha倒退一步撞在了桌角上,立刻皺起了眉頭。可他的beta不僅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反而倉皇地轉過身去,想要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因為又有同班同學從外面走進來了。

目睹了全過程的陳冬如有些醒悟,又有些迷惘。見楚伽低頭不再說話,他又想去看葉哲臣的反應,可是葉哲臣也提起書包走開了。

19、歧視

最後,楚伽還是沒有收下陳冬如的那枚白金領帶夾,omega失望而去,臨走之前還旁敲側擊地表示自己的大門永遠為了楚伽而敞開。這些話,隔著一條走道的葉哲臣當然聽得清楚明白,不過當著教室裡其他學生的面,他並沒有再一次用行動宣示自己對這個班級班長的獨有權。

上午的課程在平淡之中度過。午餐時間,略作猶豫之後,楚伽咬牙打了一份清蒸鱸魚,端著盤子走到了依舊坐在老位置上的葉哲臣身旁。

我能坐這裡嗎?他口頭上問著,身體卻已經坐了下來。

葉哲臣用筷子搗弄著盤子裡的魚塊,頭也不抬地問道:又不怕被人看到了?

這裡這麼熱鬧,應該沒有關係。

楚伽看了看四周,到處是三三兩兩一起吃飯的學生,這樣的大環境下他們兩個坐在一起吃飯也就沒有那麼突兀。只是,儘管坐在了一起,兩人之間還是無話可說,唯有一起皺著眉頭對付共同的敵人——魚塊。

等到碟子裡的魚肚肉接近粉末狀的時候,葉哲臣終於又說了一句話:你開張單子。

什麼?楚伽以為自己沒聽清楚:什麼單子?

說喜歡我的人是你,怕被別人知道的人也是你。不如開張單子,說清楚究竟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不可以做。

楚伽這才愕然意識到葉哲臣還在介懷著今天早上的事。

對不起。他誠懇地道歉:我不是有意要推開你的。我只是擔心被同學和老師知道我們的事,然後傳到我爸媽的耳朵裡,那樣麻煩就大了。

有什麼麻煩的。葉哲臣不以為然:還是說你打算瞞一輩子。

這不是還沒到必須說的那一步嗎,凡事預則立,總得有一個緩衝準備的過程。

這句話是楚伽花了整整一個周日的時間才想出來的,他自以為能夠完美地解釋自己使用除味劑的問題。然而一個答案只能對應一個提問,而葉哲臣的問題永遠不止那一種。

你以為走到那一步需要多久?

楚伽一愣,他是真的沒有想過這一點。那一步究竟是哪一步,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究竟發展到什麼階段,才能夠鼓起勇氣,抱著捨棄一切的決心去向天下人公佈;就算得不到祝福和幫助,依舊堅定地走下去?

隨之而來更深入的問題則是:他和葉哲臣,究竟能不能走到這一步。

他忽然想起了今天早上,自己回答陳冬如的那句話:

“beta可不是那麼好當的。你好歹還能夠看得見自己的未來,而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將來的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這天下午,楚伽原本還想趁著下課的時候再找葉哲臣說一說有關於那一步的問題。可是一段突如其來的插曲卻打斷了他的計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應該說,全校乃至全市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

前段時間裡,出沒於城市各個陰暗角落,專門對獨行的omega施加迷藥,強迫他們進入發情期的團夥被警方一網打盡了。令人愕然的是,與往常ABO各種群混雜的犯罪團夥不同,這個6人的犯罪團夥全部成員都是beta,其中五人甚至未滿十六歲。

根據內部透露出來的審訊口供,這幾個beta都是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孤兒,從小寄養在專業領取政府補助維生的領養人家中,對現行社會體制存在不滿。中學輟學之後涉入當地幫派團體,開始購買藥品,對omega實施搶劫等犯罪行為。

第二天一早報紙出街,首疊整版整版的案件報導,除去客觀的新聞報導之外,還有各種專家、學者和知名記者的專欄、手記,對這群beta的心裡進行了深入到甚至有點可怕的推敲。

但是無論推敲的結果如何,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因為未成年人保護法的存在,那五個未成年犯罪人將不會得到什麼實質性的懲罰。

看見報導的人們,那些已經習慣於將自己視為被迫害一族的omega和他們曾經的加害者、如今的保護人——alpha都憤怒了。一時間,網路上各種義憤填膺的發言和評論衝擊著線民的眼球。其中當然也有一些beta公民竭力的辯解和澄清,但只要語氣稍有不恭,就會立刻招來其他人的圍攻。

憤怒的火焰通過網路迅速地燃燒著,以往對於beta種群的不屑和輕視如今也成為了阻燃劑,大有愈演愈烈的趨勢。甚至還有人在公開場合叫囂:這不再是簡單的社會事件,而是一個種群對另外一個種群的宣戰!

耶誕節前的第四天,這股網路上的種群之爭陡然達到了一個小高朝。

這天淩晨,一個被打得遍體鱗傷的beta在市中心地鐵站的垃圾桶裡被清潔工發現。這個本分而倒楣的上班族,不過是因為下班後和人慶功多喝了幾杯;散夥後又醉醺醺的躺在車站的椅子上等車,就被人當做是不檢點beta痛打了一頓,斷了三根肋骨,腦部也有內出血跡象,搶救了半天才蘇醒過來。

這天中午,楚伽第一次收到了來自人權委員會的推送短信。提醒他非常時期,請一定注意自身安全。不要與其他種群發生正面衝突,儘量冷靜面對。

他收起電話,扭頭看向過道對面的葉哲臣。這個目前身份是他戀人的alpha,對這場衝突的表現出了異常的關注。

葉哲臣從上午就開始通過手機翻看事件的最新進展,那網頁的標題圖是一隻頭戴皇冠的狼和一隻單翅的鳥正在對峙,頗具衝擊感的紅黃藍三色不需要很仔細就能夠識別出來。

如果知道戀人現在可能有危險,葉哲臣會不會挺身而出,不惜與自己的種群對立也要保護他?

楚伽苦笑一聲,搖頭甩掉自己腦袋裡可笑的粉紅色泡泡。

這實在是一個太過英雄主義,美好到不夠現實的要求,根本不應該強加到一個高中二年級的學生身上。如果真的遇上危險,他更希望葉哲臣能夠圓融委婉地處理危機,而不是像上次在蜂巢前面,靠著釋放資訊素來壓制敵人。

當然,這座校園裡的氣氛還是相對比較平靜的。重點班上的學生更是不會為難自己的班長。當然,事件發生後班主任特別利用上課的時間提醒大家注意安全,而學校裡也加強了保安巡防,外面不明身份的人士根本不可能隨意出入。

也許是意識到再渲染下去必然造成社會動盪,傳統媒體和社交網路同時轉變了風向。不僅有意淡化犯罪團隊的beta屬性,還對無辜受傷的beta大叔進行工作、生活、品格等多方面的美化包裝,簡直要捧出一個感動中國十大人物;最後大叔所在的單位還出具了工傷認定,將他的醫藥費全盤報銷。

這個世界上畢竟還是善良的人比較多,在認清受傷的不過是個與自己區別不大的平凡大叔之後,曾經狂熱的思潮開始了反省。立竿見影的網路資料統計顯示,輿論風向轉變的當天,有關關鍵字的搜索率就下降了三成。

最動盪的時候已經過去,接下來的一切,就讓冬夜的北風來一點點冷卻吧。

轉眼間,離耶誕節只剩下兩天,陰影下的城市依舊不緊不慢地為自己披上節日的盛裝。對於楚伽而言,雖然這一天並沒與什麼特殊意義,不過能夠在緊張的學習之餘得到一次放鬆也是不錯的享受。

平安夜那天,他甚至有點想要去附近的教堂聽人唱詩。可惜葉哲臣卻必須參加家庭聚會,無法同行。

隨著學期進入後半階段,複習備考也一點點扼住了學生們的頸項。自從停止與楚伽結對學習之後,家裡就給葉哲臣報了學校附近的補習學校,放學後半個小時開講,根本沒有時間和楚伽膩在一起。

但是另外一個方面,自從beta被打的事件之後,葉哲臣卻開始抓緊每一次課間休息或者午休的時候與楚伽待在一起,甚至一起翹掉午餐躲在天臺上親吻。雖然他嘴上從不挑明,但是若有若無之間,楚伽知道這是他在用alpha的資訊素氣味對自己進行保護。

無論有沒有作用,光是知道這一點就已經讓楚伽覺得幸福。

耶誕節前第三天的下午,課比較少,放學之後葉哲臣直接往補習班去了,楚伽則被留下來商量元旦晚會兼校慶那天班級準備的節目。作為一個學霸班,多才多藝的學生相對來說就比較少,於是誰都逃不了的大合唱就成為了無可奈何的結果。

離開教室的時候,天色已經略微昏暗,算起來居然還比平時放學晚了半小時。楚伽提著書包往校門走去,北風凜冽的大校道上行人寥寥,偶爾遇上幾個都還戴帽蒙面,恨不得裹成一顆球滾動起來。

走到小樹林附近的時候,就有這樣一個快裹成球的人突然跑到了他的面前。

你是楚伽吧?他用有點焦急的聲音問道:快!你們班的葉哲臣要我來找你。快跟我來!

20、偷襲

一聽到葉哲臣這個名字,楚伽頓時緊張起來。

什麼事?他問一把扳住那人的肩膀。

哎呀……沒時間解釋!那人喘著粗氣,但還是把話說了下去:你是不是beta啊?剛才一起去上補習班的人裡面有個傢伙亂開玩笑,說要趁著這次的機會好好整整你。葉哲臣一聽二話不說就和那個人打起來啦!

怎麼會這樣?!楚伽甚至來不及為了葉哲臣維護自己而感到欣慰:他在哪裡,帶我去!

往這裡走!那人指了指小樹林裡的那條捷徑:就在樹林的那一頭!

隆冬的小樹林,拜冰冷的氣候所賜,埋伏在草叢中的資訊素氣味已經消退了不少。但是穿行在僻靜的小路上,楚伽還是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不舒服。

他總覺得有什麼細節沒有被捋順,像是打了一個結頭橫亙在了心頭。

今天的放學被提早了半個小時,所以算起來葉哲臣離開學校去上補習班至少是一個小時前的事了。

如果他們真是在去補習班的路上發生爭執,那麼距離事發已經過去了至少五十分鐘。五十分鐘,足夠這個人沖到教室裡來找他。可是這個人卻選擇了躲在人跡罕至的小樹林邊上,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說得是獵人蹲等獵物上鉤的故事。等一等,那麼自己難不成也遇上了……

楚伽在心裡叫了聲不好,立刻刹住了腳步。帶路的那個人又朝前跑了幾步,也停下來回頭來催促道:怎麼啦?快點兒跟上!

楚伽狐疑地看著他的雙眼,這才發現這個人所謂的焦急和緊張是如此虛偽,自己剛才竟然沒有發現。

剛才是關心則亂。但是現在,他必須冷靜下來。

究竟怎麼了?耳邊上,那個人還在一個勁兒的催促著,同時掉頭朝楚伽走了過來。

當他走到距離自己五六步的地方時,楚伽左右張望了兩下,突然從地上撿起了一根木棍。

喔喔!這是幹什麼?放輕鬆放輕鬆……”那個人刹住腳步舉起雙手:我可沒想害你,更不是故意要引你走這條路的!

你都這麼說了,肯定有!

楚伽一手用木棍指著他,開始緩緩倒退:不管你是alpha還是omega,只要你再走過來一步,我發誓一定打得你腦袋開花。

那個人還真有點害怕,果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可是臉上的表情卻轉變了。

你以為你能逃得掉?他嗤笑:你以為我只是一個人?

就像是在為了證明這句話所言非虛,一旁的草叢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不止一個人。

五分鐘後。

楚伽從未如此憎惡過自己是個beta。並不是因為它連累自己成為了種群歧視的受害者,而是因為它的體力和爆發力始終比不上alpha

更何況,現在是三個alpha

當左邊和右邊的草叢裡同時沖出人來的時候,楚伽手裡的木棍被從前方奔跑過來的那個人給一把奪走了。下個瞬間,沉重的一擊砸中他的左臂,前所未有的巨大疼痛讓他張大了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所幸攻擊並沒有繼續。右邊的那個alpha奪下了木棍遠遠地丟回了草叢裡。

喔,悠著點兒兄弟,我們的目的可不是讓這個傢伙去醫院驗傷的。別忘了小樹林外面的攝像頭拍下的可是你的臉。

這人一開口,楚伽完全愣住了。

他記得這個人的聲音,就是那天堵在蜂巢外面抬腳踢門的alpha

等一等……不止如此,另外兩個人也不再隱藏身上的資訊素氣味,事到如今楚伽才發現他們也是參與堵門的alpha

你好小翅膀,我們又見面了。

踢門的alpha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頰:仔細看看,原來你也蠻好看的呢。如果beta都長得這個樣子,說不定我也不會那麼討厭你們了。

知道這下麻煩大了,但楚伽依舊試圖為自己辯解:我沒有傷害過omega,發生在外面的事與我無關。

那些事,和我們也沒有關係啊。”alpha們發出了不懷好意的笑聲:我們只是想趁這機會找點樂子而已。

那你想怎麼樣?楚伽按捺住怒火瞪視著他。

不想怎麼樣。”alpha好整以暇地後退一步,上下打量起他的全身上下:我們不會打你,更不會在你身上留下疤痕。只是想要和你做點愉快的事,順便留下點紀念而已。說著,他取出口袋裡的手機晃了一晃。

楚伽打了一個寒戰,開始後退。下一秒鐘兩條胳膊就被人死死地拽住了。

你們別亂來!他虛張聲勢地警告道:只要你們敢碰我……保證後果一定很嚴重。

很嚴重?

三個alpha面面相覷了幾秒鐘,然後毫不在乎地大笑起來。

嘖嘖嘖,不過只是一個卑賤的beta而已,以為勾引到了一個alpha就可以得意成這個樣子?嘶……身上的味道很濃嘛,是不是剛剛被葉哲臣給搞過啊?我說,剛不會是被卡結了吧?現在裡面還有那傢伙的東西吧?

說到這裡,忽然有人伸出手去,豎起兩指狠狠抵了一下他的身後,又引發出同夥一陣銀猥的邪笑。

忍無可忍,楚伽忽然爭奪了拽著他的兩隻手,扭頭一拳打在對他出手猥褻的alpha臉上。

拳頭擊中臉頰的感覺一點都不好,當然楚伽確定被擊中的人此刻感覺更糟糕。

混蛋!你這條β狗!被他的那個人捧著臉頰叫駡起來。與此同時,他的同伴已經開始了報復行動。

結結實實的兩拳落在了楚伽的腹部,因為有厚實衣服的保護身上不至於產生淤青,但是肉體的疼痛卻似乎分毫未減。

別逼我們動手揍你!不知哪一個alpha叫囂道:否則我們就只能在爽夠了之後把你丟進垃圾桶裡去燒烤!

胃部的劇痛讓楚伽蜷縮起來,可下一秒鐘又有人一把揪住了他的頭髮,迫使他抬起頭來,緊接著有人扯下了他的校服領帶。

你喜歡來硬的,那我們就玩點硬的!

雙手被強行拽到身後,緊緊地綁在了一起。楚伽唯有扭動著身體,同時試圖用腳踢踹正在實施侵犯的青年。可惜這點反抗實在是杯水車薪。

你們兩個,抓住他的腳!

一聲令下,兩個alpha一左一右地抓住了楚伽不停掙動的雙腿。

失去平衡的beta向後仰去,所幸及時改變了落地的姿態才沒有傷到頭顱或者頸椎,但肩膀與地面撞擊的時候,還是疼得他頭暈目眩一陣失神。

就趁著他這瞬間失去反抗的時機,為首的那個alpha迅速地解開了他的長褲紐扣,然後扒住腰部狠狠地一拽而下。

因為靜電或者別的什麼作用而緊貼在一起的外褲和內褲同時棄守,驟然失去保護的身體裸露在冰冷的空氣中,皮膚上綻起層層寒栗。

……”又不知是誰吹了一聲口哨,緊接著狠狠地拍了一下楚伽的臀部:有點性趣了。

羞恥、寒冷和憤怒讓楚伽渾身上下顫抖起來,原本蒼白的身體頓時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粉紅。為首的那個alpha眯起眼睛看了一陣,忽然俯身摸上beta的大腿內側,竟在那上面吻了一下。

從這裡可以看見我一會兒要進去的地方哦。他故意說出骯髒不堪的話語:我是第一個嗎?看起來不像是有人曾經進去過的樣子呢。說到這裡,他竟然伸出手指捅了捅那隱秘的地方:別這麼抗拒,說不定一會兒你還會纏著我的腰,主動說你想要呢。

齷齪的言語侮辱和猥褻的動作讓楚伽幾乎陷入了瘋狂,他歇斯底里地扭動著身體,盡自己最大的力量想要掙脫來自alpha的桎梏,可除了消耗體力之外,一切似乎都是徒勞。

而這個時候,那個alpha已經按耐不住解開了自己的褲縫。

一陣寒風吹過,捉住楚伽右腿的那個alpha打了一個寒噤,笑著問道:老大,這裡太冷了吧?拿出來也不怕凍掉了?

少廢話。幹一會兒不就熱了?

磨槍霍霍的alpha剛說到這裡,又是一陣更強勁的寒風到來,日暮西山的小樹林裡頓時陰風陣陣,枝葉搖移如同鬼影幢幢。

這時第三個alpha出了一個新的主意:去廢棄的體育館裡幹吧,反正離這裡也不遠。

就這樣,楚伽一路掙扎著,又被扭送到了廢棄的體育館內。陰沉老舊的建築似乎帶有一種冬暖夏涼的神奇力量,走進虛掩的木門之後,感覺頓時暖和了不少。但此時此刻,這種溫暖才更讓楚伽覺得寒冷。

與寒冷的小樹林相比,這裡的資訊素氣味更加濃郁了。看起來那些怕冷卻又憋不住的傢伙都集中到了這個隱蔽的室內。

楚伽被粗暴地丟在了佈滿灰塵的體操墊上。他掙扎著想要起身逃跑,然而雙手被反剪的狀態下想要保持平衡又談何容易?還沒等到支起上半身,就又被人壓了回去。

21、雪花球

老老實實給我躺著!

一邊放著狠話,alpha開始釋放起資訊素,試圖在氣勢上壓制住眼前這個倔強的beta

按理來說,無論何種alpha釋放出的資訊素都應該算是香氣。然而此刻,楚伽卻覺得眼前這三個alpha散發出的混合氣味遠比抹布和臭水溝還要噁心。

一想到這三股惡臭的氣味一會兒就要深入自己的體內,侵染不去,憤怒之余楚伽忽然感覺胃海一陣翻騰,食道痙攣了幾下,竟然一聲聲地幹嘔起來。

你這傢伙!!!

為首的那個alpha見他幹嘔,立刻後退幾步,生怕沾染到汙物。

放學路上,正是腹中空空的時候,楚伽最終還是沒有吐出點什麼來。但是見到alpha嫌惡的表情,他還是繼續努力裝出幹嘔的動作,同時飛快地在腦子裡想著下一步的對策。

這時候,他聽見抓住自己右手的那個alpha嘲諷道:這只弱雞,就放了這麼點資訊素就嘔吐了。待會兒幹起來豈不是會嚇到尿?

失禁?這也許是一個敗壞性致的有效辦法。可是這個大膽的念頭才剛冒頭,立刻就被尾隨而來的羞恥感掐滅了。

絕對不可以……

這些人手上有相機,被他們拍下自己下身失禁的照片,就算僥倖逃脫,也還會一樣提心吊膽著醜態被傳上網路去。

再不然……流血?

學電影裡那些古人一樣咬舌自盡,估計不會真的有生命危險,不過流出的血量至少能讓自己提不起任何人的性趣。

…… ……

真的要這麼做嗎?

楚伽又在心裡鄭重地自問了一遍。

自殘落下的傷疤怎麼辦?勢必需要到醫院治療。這樣一來,今天的事情一定會被父母甚至葉哲臣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驚訝、憤怒,還是嫌惡和冷漠?

一個染上污點、不再完美的養子;一個染上臭氣、被人玩弄於鼓掌的軟弱戀人……這會是一個高傲的alpha所需要的嗎?

楚伽越想越驚怖,卻不是害怕自己所想的事噩夢成真,而是意識到——他竟然想不出有誰會無條件接納不那麼完美的自己。

也許母親可以……但是她身體羸弱、久病纏身,做兒子的又怎麼捨得讓她擔心?

該怎麼辦?究竟應該怎麼辦?

正當絕望一點點包圍楚伽的時候,忽然有一道輕悠的聲音忽然從體育館深處傳了出來。

體育館是自由競技的場地,可不是給你們來以多欺少的哦。

……

楚伽茫然的雙目因為這熟悉的腔調而陡然睜大了。

是君然。

1222日的滿月從高處的破窗射入,遠處蒙塵的木地板上站立著的beta,美貌如同上帝派出的使者。他柔軟而微亂的頭髮仿佛在降臨之時被夜風所愛撫。

夜色昏沉,詭譎陰冷,然而在他登場的那一瞬間,楚伽卻覺得四周圍的空氣都被照亮了。

是你?!

三個alpha之中有人也認識他,發出了輕蔑的冷笑: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本校大名鼎鼎的炮王,聽說你常年住在這裡,想不到是真的!

楚伽是第一次聽說炮王這個綽號,這充滿了侮辱性的詞語卻只換來君然無聲一笑。

怎麼,我們見過嗎?那就對不住了,我可記不住醜人的名字。不過現在記住了,你們資訊素的臭味很特殊。

釋放資訊素是alpha的動物性本能,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可如今引以為傲的資訊素卻被譏笑成臭味,神經脆弱些的alpha有可能感到自卑,甚至還會造成資訊素的釋放障礙。

眼前的alpha立刻怒駡道:你這個下賤的beta,有什麼好得意的?!別以為我們真怕了你!現在那個林駿時不在,信不信我們把你捆了丟河裡去,看他知不知道是我們幹的!

哦?我好怕啊……”

君然發出了戲謔地求饒聲,做作得像是挑逗。

他後往前走了幾步,離開了月光照射的範圍融入黑暗之中。這時楚伽忽然發現還有一個黑影緊緊跟在君然的身後,此刻則大步走進了窗下的月光中。

就是林駿時。

體育館裡混雜的資訊素氣味一時間蒙蔽了眾人的感官,直到現在,他們才發現這個alpha的資訊素氣味正如潮水一般暗湧而來。

充滿了壓迫感的黑暗中,再度傳來了君然慵懶的聲音:他們在誇你。讓他們再說一遍。

伴著兄長的話音,林駿時不言不語地邁進一步。

沒有人說話,但是楚伽明顯感覺到了壓在他身上的alpha身體抽搐了一下。

林駿時殺過人,在他還是未成年人的時候。

而且他殺完人之後,第二天就來考試了。

這段傳奇幾乎已經成為了校園傳說的一部分,沒有人傻到敢於去驗證它的真實性,反而在一遍遍的口口相傳之中越滾越大。

不要惹林駿時,否則就算是alpha一樣會被抹殺。

不要惹君然,那是一針能讓林駿時一秒抓狂的腎上腺激素。

而就在剛剛,這針激素的針頭已經紮了進去。

你們還不快滾!

抓住這個時機,楚伽低吼了一句。

如醍醐灌頂的三個alpha面面相覷,一秒鐘後兩個跟班拔腿就跑,而為首的那個alpha見大勢已去,很快也倉皇而去。

窮寇莫追,三串狼狽的腳步聲於是迅速遠去。楚伽掙扎著從骯髒的軟墊上支起身體,試圖掩蓋自己下身的狼狽。

我來幫你。

君然走了過來,伸手幫他解開綁住手腕的領帶。而林駿時則依舊站在遠處,並沒有靠近。

被綁住的手腕已經有了擦傷,但是楚伽顧不上疼痛,趕緊將掛在右腳上的褲子重新穿上了。

怎麼招惹那些人了。君然毫不避諱地看著他穿完褲子,意猶未盡地問道。

我救過他們要欺負的一個omega,而我又是一個beta楚伽回答。

你是一個好欺負的beta君然替他把話補充完整,又追問:這件事要不要告訴你家那位?

葉哲臣?

楚伽愣了一愣,立刻開始搖頭。

算了,別讓他分心。再說鬧大了如果學校通知到我的爸媽,那我和他的麻煩都大了。

就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答案,君然歎了口氣,一屁股坐到楚伽身旁,攬住了他的肩膀。

小弟,你以為剛才對你出手的是真的壞人嗎?比起道上混的那些,他們還遠遠不夠格呢。他們啊,就是仗著自己家裡有幾個臭錢,從小為所欲為慣了,沒人收拾,所以專挑你這種軟柿子捏。你要是強硬點,或許也就沒有今天這一出了。

我也沒多軟啊,楚伽喃喃辯解:我反抗過了,可是他們人多……”

我不是說這種反抗!

君然的聲音裡有那麼一絲哭笑不得:你看你一個乖乖牌,爸媽、老師、男友、同學……哪一個都不敢告訴,無非是想要維護你在他們心目中的良好形象。別以為別人看不出你的心思,到頭來誰都能隨隨便便吃定你,你以為自己是什麼,包子嗎?

我這也是沒有辦法……”感覺軟肋被戳中了,楚伽只有苦笑:因為有很多東西都不是我應得的,所以格外需要珍惜吧。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輕揉著依舊疼痛的手腕,同時也在安撫著自己心中委屈的情緒。

不要反抗,不要報復,只要一點點的時間來平息心中的波瀾。自己就像誤入大海的一艘獨木小舟,為了守住眼前那一片原本無緣得見的風景,就必須格外小心翼翼避免翻覆,沉入深不可見的海底。

你這傢伙真是……什麼東西不是你應得的?

君然因為他的回答而沉默下來,攬在楚伽脖頸上的手臂變得僵硬而沉重。

這個時候,站在遠處的林駿時卻說話了:你是怕葉哲臣去報復,還是怕他聽了這件事,反而對你失去興趣?

楚伽因為這句話而怔忡了片刻,接著苦澀地笑了起來。

啊,其實我兩樣都怕,什麼都怕。

說到這裡,他低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

小時候,爸爸每次出差回來都會給我帶一個雪花玻璃球回來,每個球裡面都藏著一個不同的盆景。一朵花、一座建築、一個雪人……當玻璃球很多很多的時候,有一天我把它們都抱在懷裡拿去清洗。我看著這一枚,卻擔心那一枚從懷裡滑出去摔碎了;看著那一枚的時候,卻又擔心這枚玻璃球會掉下去……當我抱得很累的時候,忽然想著乾脆摔一跤算了,讓它們都在懷裡摔碎也好。

那樣,你自己也會被玻璃球的碎片紮死的。

君然輕輕地戳破了他的囈語:而且葉哲臣才不是你以為的玻璃球呢,他就是一顆笨重、遲鈍,又渾身是刺的仙人掌,居然想用資訊素標記這種傻乎乎的方式來替你拉仇恨,是嫌那些暗戀他的人紮的稻草人還不夠多嗎?!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忽然用力勒了勒楚伽的脖頸:算了,不說那些喪氣話。小子,耶誕節那天有事嗎?我們開party,過來玩啊!

我不……”楚伽本能地就要拒絕,下一秒鐘就覺得自己馬上就要透不過氣來。

你怎麼捨得拒絕救命恩人的邀請呢?君然故意裝出可憐兮兮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又不會吃掉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看這架勢君然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無法說話的楚伽唯有點點頭表示認輸。

君然立刻眉開眼笑,朝著他的臉頰用力親了下去。

22、電話

這天晚上回家之前,楚伽又到水杉樹林裡對自己進行了一次全方位的清潔,並且忍住羞恥再度褪下了長褲。當冰涼的除味劑落在曾經差點被強行進入的部位時,那種屈辱的感覺再度浮現在腦海中。

“……隱忍,有時也是一種強大。

日落後昏暗的樹林裡,他的腦海中反反復複出現著這句話。那是今天早上,人權委員會針對所有beta發出的通知中的一部分。

既然不堪,那就不必回憶。沒有後路可退,所以前面哪怕是沼澤灘塗都必須走下去,何必管身後曾經有過萬丈深淵還是洪水猛獸。

實踐再一次證明了他購買的那瓶除味劑強大的功效,至少回家之後,父母並沒有覺察到他的異狀。

或者說母親一直在和父親說話,以至於他沒有太多功夫理會剛剛到家的兒子。

趁著這段不被注意的時間,楚伽準備迅速閃回自己的房間。可事與願違,路過客廳的時候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來電顯示幕幕上出現的是8位陌生號碼,但楚伽還是習慣性地拿起了話筒。就在他開口應答的同時,站在不遠處的母親忽然嘟囔了一聲:不用接。

別接?

楚伽愣了愣,可是詢問聲已經發出。電話那頭有大約一秒鐘左右的靜默,才有一個男人的聲音詢問道:請問楚伽在嗎?

找我的?楚伽又是一愣,然而嘴巴已經做出了回答。

我就是。

電話那頭又是一秒鐘的沉默,接著再度響起的卻不是人類說話的聲音。

而是一種雜音。

有點像是電波受到干擾時的沙沙聲,又像是孩子們喜歡聽的所謂超頻音樂,正當楚伽納悶的時候,這種雜音猛然間被放大了幾十倍,成為刺耳的尖嘯聲襲擊了他的右耳。

耳道像是被楔入了一把尖刀,耳膜不堪重負地嗡嗡作響。楚伽大叫一聲丟掉了話筒,可是那恐怖的雜音繼續在腦袋中回蕩、回蕩,甚至讓他雙眼昏花、失去平衡蹲坐在了地板上。

小伽,怎麼了?!

母親嚇了一大跳,急忙就要往兒子身邊趕。父親卻將她一把攔住了按在沙發上,換成他親自走了過來。

沒事吧。

一貫古板的嚴父將兒子扶起,接著一手撈起了垂在地上的話筒。

……”楚伽正想阻止,可是父親已經將話筒貼在了耳朵上。

對方掛線了。

楚伽懵懵地靠坐在沙發上,過了足有兩三分鐘,腦內的暈眩轟鳴才逐漸遠去。他低頭,看見母親的手按在自己的手背上,溫暖和鎮定一點點輸送過來。

他這才恍惚想起母親是有心臟病的人,急忙抬頭去看,她果然已經是臉色發白而嘴唇微青。

媽,你沒事吧?要不要吃顆藥?

不用,坐一會兒就好。母親笑著搖了搖頭,又用手摸著兒子的腦袋:剛才是怎麼回事?

楚伽將剛才聽見的內容複述了一遍,一邊說又一邊默默地擔著心——該不會是剛才學校裡那幫alpha的惡作劇吧,這也實在是太過倡狂了。

可是母親接下來的話,卻打消了他的這個假設。

肯定就是下午那個人。

古怪的電話,是從今天下午一點左右開始的。差不多每隔一個小時就會打來一次。父親和母親都接到過,有的時候對方不說一句話就掛線,有的時候則是意味不明的沙沙雜音。

然而,開口詢問是不是楚伽和那可怕的尖嘯聲,卻唯有剛才的這一次才出現。

這事很明顯是沖著你來的。父親看著楚伽,清晰地說出了自己的結論:有沒有在外面得罪什麼人?

沒有。楚伽回答得乾脆俐落。

騷擾電話每隔一個小時就會打來,那麼至少自己被困在體育館的時候,那三個alpha是不可能打電話的。除去他們之外,楚伽有自信並沒有和誰結下過仇怨。

一定是有人盯上我們家的beta了。母親插話進來,憂心忡忡:外面這陣子鬧得,實在是太荒唐……”

父親沒有再說話,他顯然是也在思考著這種最壞的可能。他就這樣沉默了大約半分鐘左右,然後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並不常用的號碼。

那是他曾經的學生、本市副市長兼公安局長。

電話那頭聽完了事由,答應得非常爽快,十分鐘後就有兩位員警登門拜訪。他們先是聽取了楚伽的口供,而後記錄了來電顯示幕中的號碼以便追蹤調查。

有可能是年輕人的惡作劇。一個員警對楚伽的父親這樣說道:您知道,最近的情況有點敏感,前兩天我們也接到過beta家庭被電話騷擾的報案,但釋放噪音的情況還是第一次遇見……不過追蹤這樣的電話很簡單,我敢保證他們不會再打過來了。

這之後,兩名員警還在房屋週邊做了一圈安全檢查,也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這幢房屋本來就有安保監控,剛才父親也致電給保全公司讓他們臨時調高七天的安保監視級別;而住宅區範圍內的道路上設有攝像頭,如果有可疑人員接近,社區保安也會上門盤查。

在僅有一通含義模糊的騷擾電話的情況下,能夠警備到這種程度,甚至有點小題大做的嫌疑。但正是這種小題大做,終於讓楚伽找回了一些安全感。

小伽,沒有事的別害怕,不管發生什麼,爸媽都會保護你。

母親自己的臉色也不好,卻一個勁地安撫著兒子的情緒:我看,從明天開始,上學放學都讓你爸的人接送。

媽,不用,真不用。

楚伽扶她重新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則站在沙發後面,伸手輕輕摟住她的肩膀。

如果真有人要對我不利,那他們多半不會打草驚蛇製造出那通騷擾電話。我坐地鐵去學校,車站裡因為這幾天的事加強了警備,壞人想要下手反而很難。再說了,大部分學生都是自己來回,我又不是那種綁架了有千萬贖金可拿的貴公子,車接車送那麼高調,要是被同學們看到了影響反而會不好。

對。站在一旁的父親竟然也點了點頭:槍打出頭鳥,這時候不能高調。

難得得到父親的贊許,如果換做別的時候,楚伽早已經開心得要去偷笑了。可是這一次,他之所以能夠得出讓父親贊許的成熟結論,卻是因為不成熟的做法已經為自己帶來過危險和教訓。

難怪有人說,成長是建立在挫折而非勝利之上的。而成長也並不總是讓生命變得越來越美的過程。

與嬌豔的鮮花相比,不少果實都是樸實乃至醜陋的,但它們才是生命賴以延續的鑰匙。

23、決裂

第二天早上,楚伽還是獨自一人乘坐地鐵去的學校。

早高峰來臨前的車廂裡,放眼望去全都是西裝革履、低頭不語的beta上班族。前幾天席捲地面的那股種群歧視的旋風,似乎一點都沒有影響到在地底忙碌穿行著的這些蟻族。

或許那個被丟在地鐵站垃圾桶裡的beta醉漢,在他們眼裡無非只是一個完全與己無關的陌生人罷了。

倒也多虧了這大多數人的漠然,以及少數人的冷靜,種群歧視的風波正在以飛快的速度降溫。要不是昨天發生了學校和家裡的那兩件事,楚伽也要將全部的注意力轉向即將到來的耶誕節和新年去了。

從昨晚直到今天早上,那古怪的騷擾電話沒有再響起。看起來警方的介的確卓有成效;至於學校那裡的事,君然則拍胸脯保證,可以讓那三個alpha不會再來找他的麻煩。

然而君然同時也善意地提醒他:這段時間還是應該與葉哲臣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不要讓那個為所欲為的傢伙再替自己積累仇恨了。

然而事與願違,這天一早葉哲臣來到教室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楚伽傳達自己的決定:平安夜,你和我一起過。

這是他用了兩天時間反復和家裡抗爭,並最終勝利所得到的自由時間。

因為擔心事情不會成功,他事先並沒有通知楚伽,卻早已經擅自謀劃好了這一晚上的計畫——

首先沿著被聖誕櫥窗妝點得五光十色的城市中心大道走上幾百米,吃一頓屬於二人的聖誕大餐;然後拐去洋人聚居區的哥特式教堂;接著,無論如何都要把楚伽拐到已經預定好的賓館裡面去。

既然這個beta對殘留身上的資訊素如此敏感,那就乾脆找個機會,讓他徹底無法擺脫這種氣味。

是的,最好讓所有人都能聞到的明顯氣味,甚至讓他的父母也清楚地知道發生了什麼。

所謂的戀情,不就是一個alpha從另一個alpha手中奪取所愛的過程嗎?

葉哲臣為自己精心制定的計畫而感到滿意。他相信,平安夜單獨在家的楚伽是絕對無力抗拒這種誘惑的。

可是他卻錯了。

在聽見邀請的一瞬間,楚伽的表情被歡喜所照亮。可那仿佛是一根火柴擦出的微光,轉瞬間只剩下焦黑的灰燼。

謝謝你,但是……我不能去。

他難得明確的表示了拒絕:最近市里比較不安定,平安夜,爸媽要我和他們一起去學校。

我也能保護你。葉哲臣立刻去抓楚伽的手:而且你說過平安夜是一個人。

不用了。楚伽比他還要快地躲過了接觸:快考試了,我想我們還是應該以學業為重。反正再過半個月也該放寒假了,到那個時候再說吧。

拒絕。更進一步、無比明確的拒絕。

葉哲臣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他不顧楚伽的退縮,用力抓住他的手:為什麼拒絕我!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都沒有。

由於是在教室裡,楚伽小聲辯解的同時還得留意周圍同學的反應。

而也正因為他的東張西望,所以並沒有意識到衣袖已經隨著手臂的運動而拉高了幾寸,露出了帶著淤青的手腕。

怎麼回事?葉哲臣皺眉。

沒什麼。楚伽迅速抽走了自己的手腕:擦傷而已,不小心弄的。

我不信。”alpha的直覺有時候比狼還要敏銳:誰幹的?誰把你綁起來了!

“……真沒有,你弄錯了。楚伽甚至還故意笑了一笑:家裡佈置聖誕樹,掛星星的時候手腕被繩子纏了下,你想到哪裡去了。

但葉哲臣的懷疑還是分毫未減,他又突然襲擊,拽起了楚伽的另一隻手推高袖口。

一模一樣的淤青。

最後再問一遍,是誰幹的?

alpha的眉間突突地跳動著,他壓低了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怒氣,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好一副最後通牒的口氣。

楚伽恍惚了好幾秒鐘,突然覺得有點想笑。

真委屈,不是嗎?

明明自己是無辜受害的那個人,現在卻被葉哲臣當做犯人那樣盤問著。他有點恨葉哲臣的自以為是、獨斷專橫;但他更恨自己沒有勇氣去打破水晶球裡的幻象。

……隱忍,有時也是一種強大。

他默念著這一句話,同時盡力控制住嘴角苦澀的抽搐,低聲回答道:真沒有……”

砰!

巨大的響聲讓整個教室裡的人都嚇了一跳。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朝著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

而一腳將自己的課桌踢得歪歪斜斜的葉哲臣,就在眾人的驚愕之中黑著臉走出了教室。

楚伽並沒有跟上alpha的腳步,他幫助前排的同學將歪斜的課桌位置恢復原狀,然後對前來關心的同學表示這只是一個誤會。接著,下一堂課的老師來找楚伽,讓他幫忙組好課堂試驗的器材。

當他把支架搭好的時候,上課鈴聲也正好鳴響了,但是葉哲臣沒有回來。

學校裡的某些事,學生遠遠要比老師來得消息靈通。

高二重點班的班長和學生會的葉哲臣分手啦。這天中午,這條小道消息開始在學生之間蔓延。

葉哲臣拂袖而去的時候是上午第四節課,中午吃飯的時候也沒有在食堂裡見到他。楚伽一邊吃飯一邊陸續給葉哲臣的手機發了四五條短信,全都石沉大海。

擔心之余,楚伽只有行使起班長的職權,將葉哲臣曠課的事告訴給了班主任。

下午上課前,葉哲臣終於出現在了教室裡,可是周圍還散發著一種黑色氣場,陰沉得讓人不敢接近。

剛才他被班主任罵了半個小時。有路過辦公室的學生悄悄說道:班主任都沒詞了,他還是一句話不說,也不交代曠課的原因。

楚伽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討厭自己的座位。他被固定在了離葉哲臣不到兩米的地方,能夠切切實實地感覺到他的怒氣,卻無法進行直接的交流。

早在今天中午的短信裡,他就已經為了讓葉哲臣回來而道過歉——雖然他依舊堅持自己並沒有隱瞞什麼。

事實證明,這種含混的道歉並沒有起到蒙混過關的效果,葉哲臣毫不買帳,下午一回到座位上就將關閉了手機的電源。

葉哲臣當然知道楚伽在看,他這麼做就像是在告訴楚伽:別再多費口舌了,我已經厭倦了你的遮遮掩掩、唯唯諾諾。

這天下午的課上有一次小的隨堂測驗,題目做完之後,當堂核對正確答案。為了圖省事的老師順手拿起了楚加的試卷準備作為正確答案朗讀,可才報完選擇題就發現實在是錯得離譜。

教室裡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老師在發現楚伽臉色不對之後也沒有多加責備,而是轉而拿起了葉哲臣的試卷。接下來一切照舊,葉哲臣的發揮十分正常,課堂秩序在小小波瀾之後迅速恢復了平靜。誰都沒有注意到,楚伽把頭垂得更低了,當他每在自己試卷的錯題邊上打上一個叉,那鮮紅的符號都深得幾乎可以嵌入紙卷下面的課桌上。

同時,也嵌入他的心中。

24、不圓的珍珠

下午的第二堂是選修課,班裡將近一半的學生都要收拾東西前往對面的科學館上課。楚伽所選修的課程就在本教室內進行,因此無需麻煩。

葉哲臣的選修課與楚伽一樣,但或許是為了避開beta近在咫尺的目光,下課鈴一響他就黑著臉往外走,而楚伽則因為上堂課那一塌糊塗的考卷而被老師叫住,關心了五六分鐘。重獲自由之後距離上課的時間也所剩無多。

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又看了看過道對面空著的座位,楚伽沒有返回自己的位置。

在距離上課只剩不到三十秒的時候,他將葉哲臣堵在了廁所門口。

趕著去教室的學生們已經走了個一乾二淨,洗手台邊上安安靜靜。因為最近的特殊事態而增設的除味劑金屬瓶和舉報木箱成為他們身後最諷刺的背景。

葉哲臣停下腳步看著臉色慘白的楚伽,仿佛正按捺著性子給他最後一次解釋的機會。

可惜,楚伽還是沒有說話。

從一開始單純地擔心被alpha歧視,到後來開始考慮得更多……葉哲臣的摔桌和曠課完全地展現了他個性中暴躁無常的那一面,絕不能因為自己而讓這種暴躁毀了葉哲臣。

這是楚伽,一個不安、膽怯、剛剛步入成年的beta,目前所唯一能夠想到的,最艱難、也是最正確的決定。

如果你那份幼稚的愛意是我手裡一枚不圓的珍珠,那麼我願意雙手將它奉還,換取你像沒有遇見我之前那樣,平安、無恙。

沉默。

比死亡還要寂靜的沉默,在不大的空間裡擴散著。

楚伽的沉默讓葉哲臣的心一點點地變冷。

取消了聖誕夜的晚餐,取消了預定的房間,取消了平安夜的一切計畫;在心裡卷起一陣風暴,將這些裝飾著紅葉、蠟燭、常青花環的東西全都撕碎了丟到最黑暗的角落裡。

這就是他自以為最正確的處理方式,快刀斬亂麻。

厭倦了眼前這個beta的畏首畏尾,怕這怕那。無法理解他的擔憂、更不想體會他的畏懼。

作為一個alpha,佔有即是真理。被砍掉的樹枝還會發芽,弄傷的創口依舊癒合,但如果做事畏首畏尾,就什麼都不會得到。

葉哲臣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然而現在他得到的,卻只是沉默、更長久的沉默……

像是無法忍耐這種無聲的煎熬,他發出了一聲冷笑,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上課鈴聲終於破空而來,一直安靜站立著beta突然吸了吸鼻子,倉皇地抬起頭來。由於動作的原因,有一滴眼淚從他發紅的眼眶裡跌落。

但也只有這一顆,這之後,他的感情、他的悲傷,好像都被吸入什麼看不見的黑洞中,活生生地抽幹了。

這天回家,楚伽第一次在回家前沒有使用除味劑。晚餐過後警察局打來電話,和父親嘀咕了幾分鐘。結束通話之後,父親又轉述了最重要的內容。

他們說打騷擾電話的人已經被抓住了,一般的小混混而已。

事實上,這幾天上學放學,楚伽也再沒有遇到過什麼麻煩事。就連那三個alpha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恐怕是君然又去關照過他們了。

愛情,更有能量的是權力”——無論是父親還是君然,似乎都在無聲地告訴楚伽這個道理。白道或是黑道,只有力量才是最善解人意的東西,也是唯一能夠幫助個人逾越種群藩籬的翅膀。

晚上大約七點鐘左右,屋外開始下雨。冬雨往往是沉重的,像一枚枚玻璃珠敲打在窗外的雨棚上。楚伽摘掉迴圈播放音樂的耳機,準備借著大自然的聲響集中注意力。

或許又過了一個小時或者更長的時間,雨聲逐漸停歇,緊接著房間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了。母親端著牛奶和餅乾走了進來。

外面下雪了哦。她放下點心指了指窗外:應該是今年最後的一場雪了。

楚伽放下手頭的試卷,靠在椅背上向外望去,黑暗中其實很難看見雪花的蹤影,不過遠處的路燈下面的確有東西紛紛揚揚。

白色耶誕節,對於情人而言,一定會格外浪漫吧。

小伽,晚上真的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大學?母親小聲問道。

不去了,爸的那些同事和我打招呼,感覺怪怪的。楚伽老實說出自己的計畫:我還是留在家裡看電視。

母親並沒有反駁他的話,安靜了幾秒鐘才語氣隨意地問道:看電視嗎?還是和朋友出去約會啊?

楚伽拿在手裡玩弄的圓珠筆啪嗒一聲掉在了桌子上,他瞪大了眼睛觀察著母親的反應。

只有溫柔,沒有責備。

你們那天在廣場裡的照片,被鄰居家的媽媽看到還發給我了哦。我拜託她不要告訴你爸,所以他還不知道。

母親沒打算驚嚇楚伽,所以一口氣說出了她所知道的情況:之前的資訊素氣味,就是那個alpha嗎?看起來還挺一表人才的。

遲疑了幾秒鐘,楚伽端起牛奶喝了一大口。溫熱的液體順著食道滑落,當暖意在身體裡蔓延開來的時候,他才像是找回了勇氣。

我和他分手了,他試著苦笑了一下:應該是分手了。

他先提出來的?母親竟然露出了遺憾的表情。

不,算是我吧。怎麼說呢……其實都有錯。楚伽完全不習慣和母親談論自己的感情歷程,臉已經紅到了脖子根:你知道的,年輕人嘛,總是……”

你以為我習慣看著一手帶大的兒子和我談這些嗎?母親也回了他一個故意裝出來的尷尬表情:不過分了也好,不然我還得一直提心吊膽下去,總覺得要是出了什麼事,那一定是我瞞著你爸的責任。

媽,只有你永遠是最好的。

楚伽在心中歎息了一聲,又紅著臉問道:難道你不反對我和alpha交往?

母親摸著他的頭髮,笑了起來。

你是媽唯一的寶貝,你喜歡誰、願意和誰交往,媽怎麼會干涉呢?其實你爸也是這樣,只不過因為我們的種群和alpha交往,往往有百害而無一利,現在我想你自己應該也體會到了吧。

……”楚伽點了點頭,忽然覺得下午經歷的事也沒有想像中那麼苦澀了。

其實前幾天還有一個omega向我告白,他家是開珠寶行的,還想送我珠寶,不過我拒絕了。omega可以嗎?

我的兒子看起來還蠻吃香,不過omega最好也別選。別看他們現在和你甜甜蜜蜜,等到想生孩子而生不出來的時候,可有你的苦了。

“……那不是只有beta才行?

像媽媽這樣優秀的beta不是很好嗎?

媽,你就你饒了我吧……”

雪花片片,無聲地落在冬夜的屋頂,似乎想要為這短暫的溫暖包裹上一層堅硬而冰冷的外殼,讓這轉瞬的光亮銘記在楚伽今後漫長的人生道路上。

25、最好的翅膀

平安夜這天是週五,也是楚伽早起去學校為教室開門的最後一天。

一夜大雪過後,大地銀裝素裹而天空湛藍如洗,精緻得仿佛楚伽書架上雪花玻璃球中的美景。

踩著還沒有人打掃過的積雪,他在七點一刻準時到達學校,遠遠地就看見有個人抱著一大束紅豔豔的東西站在教室門口。

學長,聖誕快樂!

鍥而不捨的美貌omega抱著一大束芬芳的紅玫瑰,一邊跺著腳一邊將花塞進楚伽懷裡,又小聲地補充了一句:分手快樂,考慮考慮我啊。

你啊……”楚伽哭笑不得,忽然很像用手心去暖一暖陳冬如被凍得通紅的臉頰,雖然這樣做的理由與愛情無關。

送完玫瑰之後陳冬如沒有逗留,一蹦一跳地往樓下自己班級去了。楚伽掏出鑰匙打開了門,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玫瑰花,感覺到了苦惱。

最後,他在講臺下面的櫃子裡掏出了一個教師節曾經用過的花瓶,將花束打散了插在裡面,又拿馬克筆往花瓶上寫了聖誕快樂四個字,放在了前排的窗臺上。

讓大家一起感受鮮花的芬芳,這樣做陳冬如應該不會介意吧。不過若是換做葉哲臣就……

他剛想到這裡,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稍稍轉頭就能看見那個正在走進來的陰沉人影。

葉哲臣並不是一個喜歡早起的人,他的遲到記錄就算在整個年級中恐怕也能夠名列前茅。楚伽值日開門的這一周,他的早到率卻高得驚人,原因很簡單——抓住早晨的這十幾二十分鐘,享受和楚伽獨處的機會。

然而自從昨天下午那場沉默分手之後,楚伽就再沒和葉哲臣說過話。而現在葉哲臣走進教室之後,也沒有要和楚伽打招呼的意思。

看起來早起只是一個慣性,就算是葉哲臣,也不能若無其事地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邊,楚伽已經擺弄好了花瓶裡的玫瑰,準備把包裝紙拿去丟棄。葉哲臣擦著講臺走了過去,擱在肩上的書包有意無意地一掃,花瓶搖晃了兩下就要往地上滾去。

所幸楚伽眼疾手快,一手托住花一手扶住了花瓶,這才沒有造成悲劇。然而玫瑰花的尖刺卻紮進他的手指,換來一陣連心的疼痛。

而始作俑者只是漠然地回頭看了一眼,然後繼續往位置上走去。

接下去,依舊無話。

這種詭異的互不理睬狀態一直持續了整個上午。第三節課下課的時候,君然跑過來找了楚伽,提醒他別忘了今天晚上的party

要不放學就和我一起走吧,不過,你就打算穿這一身?說到這裡,他上下打量著楚伽的校服:給點專業精神嘛!

不行嗎?那種要穿女裝的聚會我可不去。

面對君然的時候,楚伽發現自己總能直白地表達出心中所想:我也沒有想喝得爛醉如泥什麼的。

我太傷心了,你究竟把我當做什麼怪物了啊。君然做出心碎的表情:算啦,看過你成人儀式上的打扮,我也沒指望你能考究到什麼地方去,就這麼著吧。

說到這裡,他眼珠一轉,目光飄向了楚伽身後的教室裡:葉哲臣那小子一直盯著你看呢。

我們分手了。楚伽言簡意賅:我沒告訴他體育館的事,他發火了。

你這是在護著他吧。不知好歹的傢伙。

君然嘖了幾下,竟然抬手就對著葉哲臣比了個中指。更神奇的是葉哲臣明明看見了他的挑釁,竟然沒有理會。

又快到上課時間了,君然揮揮手算是告別。他轉身走了幾步,一直等在後門邊上的那個跟班立刻尾隨了上來。

林駿時問道:為什麼不告訴他今晚葉哲臣也要來?

君然瞪了他一眼:笨啊!你看他倆這個樣子,說了楚伽還會來嗎?

林駿時又問:那為什麼還要讓葉哲臣來。

還是笨!君然罵得更理直氣壯了:他要是不來,會讓楚伽來嗎?

也許是因為各自都有安排的緣故,下午的課程教室裡的氣氛格外沉悶。可是一聽見放學鈴聲響起,大家又好像從千年的沉睡中蘇醒似的,煥發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機。

為了節省赴約的時間,女生們紛紛奔赴體育館的更衣室,在那裡換上漂亮的連衣裙,披上奢侈的毛皮外套。無縫大鏡的練功房裡的成為了臨時的化妝間。各種各樣香水的氣味和資訊素味道彌漫在空氣裡。

用某些登徒子的話來說,就是簡直讓人隨時受不了

相對女生而言,男生們的準備工作就要簡單很多。換上一套便服,有得人甚至連衣服都懶得換。而就在他們更換著裝的同時,那些在網上訂購的聖誕禮物就紛紛送到了,精緻包裝的禮物和五顏六色的鮮花,一時間熱鬧非凡。

對於這所私立學校的學生而言,所謂的節日更像是一場附加的交際課程,是踏上社會之前,小試牛刀的戰場。

楚伽沒有去欣賞這一年一度誇張到有些可笑的場面,來接君然的車已經等在了學校的後門外面。

那是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前後車窗都貼著黑色鍍膜。或許是君然的惡作劇,門把手上套著一個小小的常青花環,看起來就像黑幫老大脖子上系了一團蝴蝶結。

歡迎登上南瓜馬車,我親愛的灰姑娘。君然猛地從後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還等什麼呢,舞會就要開始了。

轎車內部的座位是面對面的兩排,真皮座椅的氣味混合著旃檀的香氣,仿佛來自于高中生所不熟悉的另外一個世界。

同行的除了君然之外,當然還有他的alpha弟弟林駿時。聖誕party的現場設在林家別館,所以說真正的舉辦者應該算是這家的嫡子才對。

不算怎麼樣,按照這對兄弟的個性,多半是君然拿主意邀請賓客,然後林駿時負責要錢和要地方罷。

從學校到林家的別館中間很有一段距離,途中顯然是要聊些什麼的。在這一點上,林駿時表現出了和葉哲臣極為相似的沉默態度,好在光是君然一個人就足以填補車廂裡所有的寂寞。

這是一會兒要來參加party的人的名單,你先看一看,免得到時候鬧出什麼尷尬的事來。

說著,他將一張便於攜帶的折疊式卡片塞給了楚伽。正反兩面列出了大約三、四十個人的姓名、頭像以及資料檔案。他們全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出身豪門、官宦或是各種名門之家。資料詳細,從他們的內外在性別、經歷、乃至喜好性癖都羅列其中。

當然,楚伽也發現了自己的那一欄。為數實在不多的幾個β之一,資料也頗為簡單,喜好的地方更是有點惡作劇地寫上了學霸這個詞。

想要記住這麼多人,沒有這張卡片防身可不行。君然翹著腳優哉遊哉地解釋道:怎麼樣,還以為要去的是那種充滿了紋身男和週邊女的內衣派對嗎?

看起來不是了。君然倒也爽快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更像是那種名人慈善晚會的預備會議……提早預備了一二十年。

啊,以後讓他們掏腰包那是絕對的。君然的笑容如陽光一般燦爛:不過對於我們而言,他們可不止是錢包這麼簡單的東西。

說到這裡,他把手伸進口袋裡,掏出了一枚不起眼的金色徽章——正是那天成人儀式上獲贈的beta單翼徽記。

你看我弟這麼笨,可他是alpha,所以不僅不會被家人遺棄,還會被捧在手心裡呵護,就算一時衝動闖了禍,也照樣會有人替他買單……而我們可不行,我到這個世界來,連個哭都沒來得及哭一聲就被丟給了棄嬰島,只因為我們天生殘疾、天生就比別人少了一枚翅膀。

林駿時仿佛已經習慣了君然的言語調戲,依舊面無表情地坐在原地,仿佛自己只是跟隨著君然的一個保鏢。君然就這樣靠在他的身旁,笑得有點迷離。

少了翅膀該怎麼辦?可以自己造啊。石頭、木頭的,銅、鐵、銀的和金的翅膀,最好的那種是用肉做的。

說到這裡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把人當做翅膀,很難。不過一旦成功,你將飛到無人能夠企及的高處。

26、最好的時代

君然的這番話意有所指,楚伽並不糊塗。換做從前,單純天真的自己或許會對這一切不以為然,不過現在,他多少能夠理解一些各中滋味。

謝謝你把我當朋友。他向君然道謝:還救過我一次。

拜託,把名校校長的兒子當朋友很稀罕嗎?

君然半開玩笑地沖著他眨了眨眼睛:你真以為名單上的這些二世祖各個都能成氣候?最管用的人才啊還得自己親手從學校裡挖掘,最好還是高學歷的名校……”

你在打我爸學校的主意?楚伽愕然:讓那些大學生去從事非法工作?

別緊張,你的想像力也太豐富吧?君然一邊笑一邊搖頭:林家當然也有正當生意的,正當到你根本就不知道和我們有關係。對於那些學生而言,與其懵懵懂懂地投遞簡歷等候消息,不如直接被我收下,還省了好幾年的艱苦奮鬥。

大學畢業,走上社會……這些事對於楚伽而言還有些遙遠;然而在君然口中,這一切似乎又近在眼前。兩下對比之下,楚伽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是如此的幼稚,幼稚到僅僅因為家中和學校裡的那點事,就能夠苦惱得無法自拔。

我也想要。他說道,聲音輕微卻很清晰:屬於自己的翅膀。

我相信你會找到的。君然微笑:說不定,就在今晚的聚會上。

耶誕節的市中心擁堵異常,所幸離開圍城之後就變得暢行無阻。大約四十五分鐘後,車輛離開公路駛入一處黑鐵大門內,楚伽也不算沒見過世面,但還是被車窗外的景色迷住了。

這裡是一座模仿中國傳統風格建造的園林,狹窄的車道鑲嵌滿黑色黃色的鵝卵石,拼綴成不斷連續的吉祥圖案。放眼望去,高低錯落的樹木遮住了遠處的風景,偶爾可以看見池塘或是亭閣的一角,叫人忍不住生出期待的心情。

原來所謂黑道的別墅也不完全都是洋樓或者品味俗辣的建築,

幾分鐘的低速行駛過後,車輛停在了一處小型停車場中。直到外頭西裝革履的男人撐著傘過來打開車門,楚伽才發現雪花又開始無聲地飄落了。

party的會場就是停車場邊上那座二層的中式小樓。乍看之下是那種四面透風的榫卯結構建築,走近了才發現那些頂天立地的隔扇門上都安裝了保暖又隔音的雙層玻璃,所以就連站在門口迎賓的女侍應都可以身著旗袍而面不改色。

楚伽跟著林駿時和君然兄弟二人走進小樓,在豎著巨大落地屏風的前廳脫下外套、留下書包,接著就有女侍為他們撩開了右邊垂落到厚絨地毯上的珠簾。下一秒鐘,悠揚的聖誕歌曲就迫不及待地響了起來。

這可真是……東西合璧啊。

畢竟是耶誕節,無論再怎麼本土化都無法洗淨骨子裡的西方基因。此時此刻,就在中式瓷瓶、字畫、古董的中間,立著一株頂天立地的聖誕樹,手指粗的小蠟燭和樹頂的水晶西伯利亞星熠熠閃光。同樣好像能夠發出光亮來的,還有那些圍繞在聖誕樹旁的年輕面容。

楚伽以為,那些擠在自己學校的更衣室裡換上華服準備約會的少女們已經很誇張了,眼前的這些男女顯然為誇張賦予了新的含義。許多張陌生的面孔分明稚氣未脫,卻早早地包裹進了過分正式、成熟的華服之中。與他們的正式相比,高中成年禮上面的盛裝則更像是狂歡節的彩車遊行。

楚伽開始從另一個角度後悔當初答應過來參加這場“party”。說到底,自己家只是一個世代教書育人的書香門第而已,別說是他,恐怕連父親也不會喜歡這種交際的場合。

但是,不喜歡也得習慣,因為這將是他主動邁向成熟的第一步。

除了聖誕樹之外,會場裡另一個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北面臨時佈置的舞臺,一個白人女歌手正在臺上演唱著爵士風情的聖誕歌曲,台下則是一個小型的樂隊為她伴奏。

歌聲悠揚之中帶著一絲慵懶,好像一顆正在融化的巧克力太妃糖。楚伽一時也無事可做,乾脆停下來聽得出神。幾分鐘後,結束了兩個主動湊上來的寒暄,君然毅然撇下了陷入包圍圈的林駿時,端著兩杯香檳走了過來,說是要帶他去見一個人。

他們兩個穿過衣香鬢影的河流,努力抵達了會場的另一端。在一個裝飾著長青花環的窗戶邊上,三四個衣著鮮麗、聞氣味大抵是omega的男女,將一個穿白色西裝的青年圍在中央。

那是秦川,ABO人權委員會理事長的獨生子。君然以酒杯作為掩飾小聲地介紹著:我們是這個會場上僅有的三個beta

一個beta獨生子?楚伽心頭微怔,又加上了三個字:一個真正的beta獨生子。

是啊,作為社會倫理表率的ABO人權委員會,它的理事長怎麼可做出種群歧視這種事。生活在那種家庭裡的beta想必才是真正幸福和滿足的吧。

楚伽正想到這裡,那個叫秦川的人抬頭也看見了君然,笑著對身旁的omega們說了什麼,接著就拿著紅酒杯走了過來。

香檳?君然什麼時候修身養性了?

悠著點來,反正平安夜還很漫長。君然笑了一笑,側身亮出了身邊的人:楚伽,上次和你提到過的同學。

一個頭腦絕佳的beta,比alpha更優秀。秦川眼睛裡有亮光閃動:我們的種群就需要這樣的人才,讓他們知道,beta也不是什麼二等公民。

無論恭維與否,這樣的話都讓楚伽覺得不太舒服。天知道僅僅幾天前,他還被三個alpha壓在身子下面羞辱,要不是君然出現,後果不堪設想。這樣的beta,根本談不上優秀兩個字。

然而秦川並沒有覺察到他眼中小小的不適,反而迅速將話題調轉到了他所熱衷的方向上。

聽說你們學校之前也有人被下藥了,一個omega。強制發情,不過沒能得手。

是啊,種群方面的事還真沒什麼能夠瞞得了你。君然的恭維狡猾得不露痕跡:說來真巧,救了那個omega的人就是你眼前的這位。說著,他拍了拍楚伽的肩膀。

哇哦?!秦川表達感歎的方式總算還有點青春的氣息:“beta勇救中了迷藥的omega,這不正好能夠拿出來堵住那些黑beta的人的嘴嗎,怎麼媒體居然沒有報導?

那個受害的omega說不希望被別人知道。楚伽據實以告:我覺得這種事還是受害者的權益最重要。

秦川沒有反駁楚伽的話,卻明顯地皺起了雙眉:“omega永遠是被保護的,beta怎麼樣都無所謂。說句老實話,我一直認為所謂的迷藥事件是一場針對我們種群的陰謀,簡直可以嗅到陷阱的氣味!

陷阱的氣味楚伽是沒有嗅到,但是眼前這個名叫秦川的bata卻散發著一股狂熱的氣味。

不知道應該如何應答,他又將目光轉向君然,而君然已經笑了起來:我也覺得有點問題,所以還等著你這邊最官方最權威的消息。

然而秦川卻歎起氣來:我爸說我在這件事上太過偏激,已經不允許委員會的任何人向我透露任何消息。你知道的,那些老頑固都是alpha或者omega,要想讓他們替我們說話?還早了十年!

會有這一天的。楚伽突然輕聲回答道:十年的時間並不算長,我們都能看得見。而且,那將是我們最好的時代。

嗯!最好的時代。秦川手上的紅酒,隨著他用力的點頭而晃動著:為了我們種群的將來——”

為了將來。另外兩個beta也舉起了酒杯。

27、韓夜

表現得不錯。

離開了窗邊的位置之後,君然拍了拍楚伽的肩膀:現在,你獲得了一個未來政客的好感。

也許他是我未來的翅膀。楚伽半開玩笑地說道:兩個單翼湊在一起不是正好?

象牙塔遇上理想國?除非你們可以一輩子不食人間煙火。

舞臺上的金髮女歌手已經結束了表演,司儀上臺繼續熱場。君然讓楚伽繼續隨便走走,自己則去找林駿時準備一會兒的簡短發言。

無論我在臺上說了什麼話,你都不用聽。因為那都是狗屁。說到這裡君然眨了眨眼睛:我從來不和上床對象說真話。

楚伽臉一紅,還來不及問他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和會場裡所有的人都上過床,君然就已經飄飄然走遠了。

陌生人的氣息如沼澤濕泥一般湧來,壓得楚伽有點喘不過氣。多年的家庭教育更注重他的學習能力,在交際溝通方面卻缺少必要的指引,而它的弊端如今正在顯露。

需要主動找誰說點什麼嗎?又應該說什麼呢?

他端著手裡的酒杯,有些茫然地四處張望著。那些陌生的面孔大多三三兩兩地彼此交談著,想要介入似乎沒有那麼容易。

或者乾脆縮到角落裡,安靜地等到君然回頭找過來?

拿出點出息來啊,楚伽!

他在心裡對自己怒駡,又低頭喝了一大口汽水似的香檳。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被簇擁在人群裡的alpha忽然闖入了他的視線。

……葉哲臣?!

有那麼一秒鐘的時間,楚伽真是嚇了一大跳。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這個人並不是真的葉哲臣。

沒錯,他的確長得很像葉哲臣,但是葉哲臣已經是年滿十八周歲的成年人了,然而眼前的這位似乎還只是一個少年,估計身高比楚伽還要矮一些。

……簡直就好像是十三四歲,還在上初中時的葉哲臣,稚氣未脫。

那個時候的葉哲臣,是不是已經和現在一樣沉默寡言、獨斷專橫?

楚伽認識葉哲臣不到兩年,現在回想起來,他對於葉哲臣的過去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從決定交往到無言分手,其實自己根本就從沒有真正認識過他。

不知不覺中,楚伽的目光已經在那個少年的停留了半分鐘之久。像是感應到了他凝滯的視線,那個少年alpha忽然扭頭朝著這邊看了過來,在對上了楚伽的目光之後,舉起手中的酒杯朝著他點了點頭。

楚伽有點不好意思,於是也點頭致意,然後轉身走開了。

這個時候,君然已經跟著林駿時一起站在舞臺上。這是楚伽第一次聽見林駿時說這麼多話,內容無非也是一些客套,圓滑得倒像是君然替他準備的。

趁著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舞臺上的時候,楚伽發現了一位美麗的omega小姐,她穿著一身米色雞尾酒裙,紫羅蘭和花毛茛紮成的肩花散發著淡淡的花粉味兒。最重要的是,她有著一雙看起來很溫柔的眼睛。

一會兒等到臺上的發言結束了,就試著去找這位姑娘搭訕一下吧。想到這裡,楚伽動手整了整自己的校服,又輕輕地清了一下嗓子。

嗨。忽然有個人拍了拍他的背後。

楚伽轉過身去,視線調整了一下,對上了那張讓他有點驚嚇的臉。

那個長得酷似葉哲臣的少年就站在他的身後,正用帶笑的雙眼打量著他。

你剛才一直看著我。所以我想我們可以認識一下。

啊,那是因為……”楚伽剛想要解釋什麼,耳邊忽然響起潮水般的掌聲,林駿時結束了談話走下臺去。

那個少年順勢示意楚伽跟著他走去安靜的角落。

我叫韓夜,你就當成是寒夜漫漫無心睡眠的那個寒夜好了。

少年開朗地自我介紹,又上下打量著楚伽的衣著:先讓我猜一猜,你是K高的學生對吧,今年也許……高二?

楚伽愣了一愣,緊接著就低頭去看自己的胸前。在確定寫有姓名班級的胸卡已經被取下了之後,他轉而安靜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韓夜有點頑皮地沖著他眨了眨眼睛:不問我怎麼知道的嗎?

看著那張酷似葉哲臣的臉做出這樣活潑的動作,楚伽一瞬間感覺到了違和和驚恐。但他很快就定了定神,微笑道:就算我不問,你也會說的吧。

少年露出了一副被你說中了,真不好玩的表情,但是很快又擺出一副名偵探的架勢,兩隻眼睛閃閃發光。

因為你剛才一直盯著我看,還皺著眉頭半張著嘴,好像認識我卻又一副不敢確定的表情。而我在K高只有三個表兄,其中兩個和我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另外一個我最不喜歡的,倒是長得和我有八成像哩!

他這一說,楚伽的腦袋裡也地一聲,想起了什麼。

那天葉哲臣拉著他去給家裡人買聖誕禮物,在購買那件最誇張的電吉他的時候,曾經提起過自己有一個表弟,那個、難不成就是眼前這位?

可怎麼會這麼巧?楚伽還是有點懷疑的,於是試探性地開口問道:你的表兄是……”

駿時哥哥、君然哥哥還有葉哲臣。韓夜回答得倒是乾脆俐落。

為什麼到了葉哲臣稱呼都變了啊。楚伽無力吐槽,他注意到了更詭異的情況。

他們三個,都是你的表兄?

是啊。韓夜點點頭:駿時哥哥的媽媽是我姑姑,葉哲臣的媽媽也是我姑姑。

所以說……”楚伽覺得自己的理解力出了點問題:林駿時和葉哲臣的母親是姐妹?

不是哦,我有兩個媽媽。

韓夜笑得非常得意,光是今晚他就靠著這個梗兒戲弄了不少人。

原來是女alpha和女omega組成的家庭啊。聽說女女之間的繁殖手段比較特殊,貌似韓夜還是楚伽遇到的第一個來自雙女家庭的小孩。

不論如何,這都意味著葉哲臣和君然之間存在著相當強的聯繫。那麼葉哲臣之前說的平安夜的家庭聚會,難不成……

他被自己的這個假設嚇了一跳,可旋即又自我糾正道,就算葉哲臣真的來了,又有什麼可怕的。想到這裡他強迫自己定了定神,又沖著韓夜笑了笑:那把電吉他,你喜歡嗎?

什麼,什麼電吉他?韓夜皺眉,突然又睜大了眼睛:有人要送我嗎?我哥?!

這才意識到葉哲臣還沒有送出這份聖誕禮物,楚伽有點尷尬:……你能當做不知道嗎?

看得出韓夜的確對這份禮物非常中意,立刻就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起來。

他還沒來……他今年會來嗎?怎麼辦,難得我會這麼期待他來……”

28、班長

葉哲臣會來?

說好了沒什麼可怕的,然而在聽見這句話的同時,楚伽還是悚然一怔。

葉哲臣是否知道他也會來?如果兩個人在這種場合不期而遇的話,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他還沒有來得及細想,面前的韓夜突然湊過來,鼻尖輕輕抵在楚伽的耳後嗅了一下,緊接著就保持著這種曖昧的姿勢在beta的耳邊低聲說道:

我記得這個氣味……上次遇到葉哲臣的時候,他身上就有你的氣味。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這個和你沒有關係吧。

楚伽後退一步拉開和韓夜的距離,剛才有那麼一瞬間,他也感覺到了韓夜身上散發出的資訊素壓迫。

不愧是葉哲臣的表親,骨子裡有些糟糕的感覺還是很類似。

楚伽在心裡苦笑了一聲,然而韓夜卻毫無自覺,依舊笑得一臉燦爛。

哎呀,你這麼說就是有關係吧。對了,還沒有請教你高姓大名哪!

我叫楚伽。”beta據實以告:是葉哲臣所在班級的班長。

原來你就是那位班長啊!久仰久仰!韓夜又一驚一乍地瞪大了眼睛:你就是葉哲臣草稿紙上的那個人哦。

什麼草稿紙?楚伽莫名其妙。

看起來葉哲臣頭疼這個表弟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這個韓夜對於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實在太沒有自覺。前段時間,他因為家長有事而在葉哲臣家裡借宿了兩天,放學後跑去葉哲臣房間裡找東西,就看見表哥攤在桌子上的複習資料,一邊的草稿紙上除了演算和草圖之外,居然三三兩兩地散落著幾個詞語。

應該是無聊的時候寫下來的。

其中出現得次數最多的,就是班長

我一開始還以為是他想要當班長呢。韓夜開始擠眉弄眼:沒想到他平時那麼酷的樣子,心裡面卻這麼純情,居然連你的名字都不敢寫……”

楚伽沒有回答,應該說,他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

說起來,從交往前到分手後,葉哲臣也總是管自己班長班長地叫著,而且每次喊人的時候,眼神總會微微地飄忽一下,現在想起來難道就是……在彆扭?

楚伽不禁啞然。

說不定,這外表強勢的傢伙也有意外柔軟的地方。或許,葉哲臣比他自己以為的……更喜歡他。

但現在知道這些又有什麼用,自從那天沉默地分別之後,兩個人就再也沒有說過話了。

這邊楚伽正在出神,韓夜卻也沒有覺得被冷落了。他沖著眼前的beta左看右看,又湊了過去聞了聞他身上的氣味。

仔細看,你長得還真是挺好看的,嗯……這股味道我也喜歡。

你是狗嗎?楚伽這才回過神來,哭笑不得地輕輕將他推開:我去拿酒。

韓夜卻沒有讓開。

葉哲臣這幾天很暴躁。他忽然改變了話題:光我就看見他摔了好幾次東西。說到這裡,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是因為你吧?

“……”楚伽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回答:我們之間出了一點誤會。

那就一定是他的錯咯!韓夜想都沒想就得出了結論:那個笨蛋哥哥,每一次都把喜歡他的人弄得很慘。一定是他建號的時候忘記點情商了。

不是他的錯。楚伽搖頭:這事說不清楚,現在也沒有再提的必要了。

哈,你現在還替他說話,難道還喜歡他?韓夜嘖了兩下嘴:我也好想有啊……像班長這樣溫柔的情人。

我不溫柔。楚伽想了想,還是搖頭:我只是比較膽小怕事而已。

膽小怕事的人就不會和葉哲臣那傢伙在一起了。膽小怕事的人根本不會去喜歡他那種類型的傢伙。

說到這裡,韓夜嘻嘻一笑,又低頭喝了一口手中的紅酒。

他杯中的紅色液體已經見了底,作為一個未成年人,這個量有點超過了。

你是不是有點醉了?楚伽這才發現少年的臉也帶著不太正常的潮紅,看起來他的活潑表現也有一半是出於酒精的幫助。

我沒有醉,我才喝了三杯,還能喝三杯。

韓夜晃了晃手裡的酒杯,意猶未盡:喝完,班長,我還要有那個葉哲臣更多、更多的醜事要告訴你……”

看起來是真的醉了,楚伽苦笑。他正想著乾脆就這樣掉頭走掉,又覺得放著這個醉酒的小子一個人靠在角落裡,出點什麼事總是不好的。

走,我扶你坐下。

他拍了拍韓夜的肩膀,也沒有怎麼用力,可誰知道這個alpha少年乾脆像條豆腐魚似地靠了上來。

也罷,送佛送到西,趕快找個位置把這貨給卸下吧。

楚伽開始朝著四周張望,會場的邊緣的確擺放著不少沙發茶几,可此時全都被人佔據了。偶爾有幾個空位,也都穿插在人群之中。如果把韓夜丟在那裡,下一秒鐘他就歪倒在別人身上,就更加糟糕了。

好在他很快想起了剛才進入會場之前,外面還設有一個休息接待區。現在賓客差不多都到齊了,外面應該沒什麼人。想到這裡,他咬咬牙拖著越來越沉的韓夜朝著會場入口處的那掛珠簾走去。

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接待區的幾條長沙發上一個人都沒有。他鬆手將韓夜丟到了上面,alpha少年自己調整到了舒服的姿勢,嘴裡還嘟囔著自己還能再戰五百年。

真是的,為什麼這家的人脾氣都這麼乖僻呢。

暫時不想回到鬧哄哄的會場上去,楚伽也坐到了一旁。或許是因為酒精的關係,他莫名其妙地感歎起自己不會抽煙,不然坐在這裡點上一根發發呆倒是不錯的選擇。

可惜韓夜還是沒有給他發呆的機會,剛躺下不久,忽然扯著自己的領帶嚷嚷起來。

不、不舒服……我想、我想吐!

想吐?!

楚伽一個激靈重新站起身來,先是抄起了手邊的煙灰缸,一看大小明顯不合適,又蹦起來去找垃圾桶。當他好不容易搬來一個放在沙發前面的時候,那個死小孩又半點要吐的意思都沒有,改成抱著腦袋哼哼頭疼

楚伽自己沒有喝醉過,倒是聽說宿醉會造成頭疼。他也不多想,趕緊又照著韓夜的要求坐到了同一張沙發上,讓他的腦袋擱在自己膝蓋上,又幫他去揉太陽穴。

好點沒?

韓夜還是那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表情愜意得好像一隻偷到了魚的貓。楚伽越揉越覺得不對勁,於是停下手來看著他,果然半個鐘之後,枕在他膝蓋上的少年發出了一陣爆笑。

哈哈哈,班長……你真好騙。

“……”

楚伽無語,忽然伸手抓過一旁的靠墊就要往韓夜的腦袋上捂。

而就在這個時候,屏風後頭的大門被誰給推開了。一陣久違了的冷風呼嘯而入。楚伽保持著拿著枕頭的姿勢扭過頭去,正對上那雙陰鬱、悶悶不樂的,熟悉的眼睛。

29、煙灰缸

放學後,葉哲臣坐在位置上,看著楚伽匆匆忙忙地整理好書包,又匆匆忙忙地往外走,甚至沒有扭過頭來看他一眼。

大學的聖誕晚會,青年教師和學生必然是主力;作為校長的兒子,楚伽在那裡一定會很受歡迎,也一定會有些人專門討好他。

想像了一會兒楚伽被各種男女簇擁著談笑風生的畫面,葉哲臣抬起頭,又對上講臺邊擺放著的那瓶玫瑰花,無言的煩躁又湧上心頭。

教室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留下來也沒有什麼意思。他胡亂收拾好了書包往外走,腦袋裡卻空空的,不知道要往哪裡去。

節日的地鐵人頭攢動,只是站在入口處就讓人望而卻步。葉哲臣果斷放棄,轉身走向附近的商業街。

街道上華燈初上,結伴過節的人三三兩兩地在漂亮的櫥窗之間穿梭,不少女生都在和葉哲臣擦身過後回頭流連幾眼,卻不知道為何這個alpha帥哥為何黑著臉,孑然一身。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終於感覺出口袋裡手機的振動。拿出來一看,是表弟發來的短資訊。

喂,我說你還來不來啊?好多人把我當成你,簡直要煩死啦!

是韓夜這小子。葉哲臣冷哼一聲,接著翻到下一條資訊。

是之前預定那個電吉他的商家,通知說已經按照地址將聖誕禮物送到了林家別墅的門衛那裡。

對了,是得去一下會場。就說韓夜這小子怎麼突然關心起自己來,原來是惦記著聖誕禮物了。

人就是這麼現實,不管親戚還是朋友,只有在你還有用的時候才會想起來。

街道對面有一輛計程車停靠在了餐館門口。等乘客下了車,葉哲臣坐進了後排報出一串地址。

車輛調了個頭,朝著目的地駛去。這時葉哲臣也看見了手機裡的倒數第三條短信。

聖誕快樂。

只有四個字,卻令葉哲臣眼皮一跳。因為它發自那個特別的人——

班長

葉哲臣沒有回復這條資訊。他重新將手機丟回口袋裡,準備扭頭去看窗外的風景,然而第一眼看見的卻是映在車窗玻璃上的,自己的臉。

那臉上的表情,似乎沒有剛才那麼陰沉可怕了。

半個小時之後,計程車在林家別墅門前停下。葉哲臣找到門衛拿了給韓夜的禮物,徒步往裡面走。

算起來晚會已經開始了大約半個小時,所以現在只要默不作聲地走進去,找到韓夜那小子把東西給了就可以了。

說起來按照往年的情況,只要再過半個小時,這個臭小子就該爛醉如泥了,到時候不趕緊把他關起來,還真是什麼話都會往外講。

想到這裡,葉哲臣已經邁入了會場所在的小樓。透過半透明的手繡屏風,他看見休息區的沙發上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正在發出帶著酒氣的笑聲。

葉哲臣當然認得這個聲音,是韓夜。這個小子只要一喝醉,就會找人喋喋不休,看起來自己來得倒是時候。

想到這裡,葉哲臣加快腳步繞出屏風。休閒沙發離他只有五六步的距離,他一扭頭就看清楚了坐著的那個人。

怎麼會……

那條聖誕快樂的短資訊還留在自己手機裡,發出祝福的那個人此刻就在他眼前。楚伽沒有去參加大學的聖誕晚會?那他又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

葉哲臣停下了腳步,心情複雜地看著不遠處的beta。而楚伽還沒有發現他的出現,正低著頭,好像要將手中的沙發靠枕砸下去。

是的,就在他的身邊應該還躺著一個人,兩個人正在開著無聊的玩笑。葉哲臣皺了皺眉頭,他似乎從未在楚伽的臉上看到過如此輕鬆的表情,帶著一點戲謔,一點懊惱,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般的溫柔。

惹人生氣的溫柔。

不知不覺中,葉哲臣已經朝著沙發走近了兩步。聽見了腳步聲的楚伽終於朝著這邊扭頭,當看清楚來者之後,他臉上的輕鬆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保持著舉起靠枕的姿勢,楚伽小心翼翼地仰視著忽然出現的alpha

葉哲臣也是一身校服,頭髮被風吹得有點亂,肩上還有正在融化閃光的雪花,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森然的寒意。

他想了幾秒鐘,最後還是輕輕地打了一聲招呼:嗨。

Alpha卻沒有回應。

葉哲臣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直視著楚伽的眼睛。然後,一秒、兩秒、三秒鐘過後,硬生生地扭過頭去,準備快步走開。

葉哲臣!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楚伽更大膽了一些。他微紅著眼睛,用微微發軟的聲音喊道。

邁開的腳步又在這一聲呼喊中凝滯了。Alpha雖然停了下來,卻沒有再回過頭來,明顯是在等候著楚伽的那一句話。

下一句話,將會是什麼呢?

最苦惱的人卻是楚伽自己。他知道自己胸中有太多太多的話可以講,但是無論那一句,說出口之後,接下去發生的事就無法再控制了。

就在他苦惱的時候,躺在他身旁的韓夜翻了個身,一手攀住沙發靠背探出了腦袋。

……是表哥啊。他紅光滿面地朝著葉哲臣打起了招呼:你手上那個……是給我的禮物嗎?

說到這裡,他自己哈哈笑了兩聲,忽然一把抓住了楚伽的胳膊,湊到他的身邊。

看!我也認識了你的班長哦……你偷偷寫在草稿紙上的班長……”

草稿紙三個字一出,葉哲臣的眼神忽然一下子就變了。

地一聲丟下了手裡的禮物,兩三步走到沙發邊上,伸手就去揪韓夜的衣領。發育良好的少年竟像是小雞似地被他拖了起來,緊接著臉頰上就挨了一拳。

你幹什麼!

楚伽驚呼,立刻撲上去拆勸,可盛怒的alpha力量很大,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領教了。

葉哲臣甩了甩手臂,將楚伽推到另一側的沙發上。這時韓夜嚎叫了一聲,也伸手抓住了表哥的手臂。

幹什麼?你要打架!好……來打啊!你以大欺小,到時候你媽知道了揍得還是你!

葉哲臣沒有理會表弟的胡言亂語,一隻手變成了兩隻手,狠狠地扼住韓夜的脖頸不准他亂動。小alpha也不是省油的燈,伸手就開始在茶几上胡亂摸索,緊接著就抓到了那個煙灰缸。

煙灰缸是水晶玻璃的,硬度和分量都和石頭差不多,要是真招呼到了葉哲臣的腦袋上,後果不堪設想。

即將要發生些什麼,被推倒在沙發上的楚伽看得一清二楚。他想也沒想就按住了韓夜的手,硬是準備將那個煙灰缸奪過來。

這可害苦了韓夜,葉哲臣的手還死死掐著他的脖子,而他的一隻手又被楚伽給壓著,如何還能夠發起反擊?情急之下他掙扎著朝著沙發上倒了下去,嘴裡還想罵些什麼,可是卻實在沒有辦法發出完整的聲音。

葉哲臣……快放手!!

發現韓夜的臉色紅得發紫,楚伽嚇了一大跳,急忙提醒葉哲臣鬆手以免鬧出人命。可是那邊葉哲臣黑著臉一直不理不睬,楚伽想了想,只能鬆開煙灰缸,準備去替韓夜解圍。

可他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就在他轉移陣地的一刹那,韓夜的手臂重新揮動起來,那只外方內圓、棱角分明的煙灰缸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太陽穴上,接著一路擦過眼角第二次擊中顴骨。

整個腦袋從大陽穴的位置開始嗡嗡地震盪起來,楚伽搖晃了兩下,伸手按住了被擊中的地方。

指縫之間有點濕潤,可能是流血了。

疼痛並不明顯,但是右邊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煤灰似的黑色粉末開始擴散。當雙眼的視野變成一片漆黑的時候,楚伽再也無法控制身體的平衡,一手撐著茶几半跪在了地毯上。

30、黑暗

楚伽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今年的第一份聖誕禮物,是五分鐘的暈厥。

當他悠悠然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仰躺在沙發上,身邊站著這場無妄之災的兩個加害者。

葉哲臣和韓夜,這兩個表兄弟,還真是像啊……

額角抽搐著疼痛起來,楚伽倒吸一口氣伸手去摸,碰到的卻是一疊壓在傷口上的餐巾紙。

他醒了!

站得靠近的韓夜首先發話,接著葉哲臣也走了過來。兩個人臉上都有傷,七分相似的五官又都是同樣的鬱悶。看著看著,楚伽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忽然悶悶地笑了一聲。

他這一笑,兩個alpha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韓夜摸了摸鼻子去看身邊的表哥,而葉哲臣則乘機跨過他走到了楚伽身旁。

怎麼樣?

沒事。

楚伽搖搖頭從沙發上坐起來,額角的紙巾隨著動作掉到了他的懷中。看得出來血已經止住了,不過紙上的那片暗紅看起來還真有點嚇人。

啊!我還沒有向你道歉!

韓夜很努力地從葉哲臣的身後探出頭來:對不起!剛才真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楚伽苦笑一聲:我自己也不小心。

韓夜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葉哲臣扭頭一記眼刀,制止了他再用廢話耗費傷者的精力。

楚伽已經靠著沙發坐直了身體,他覺得口有點渴,剛咽了一下口水,就有一杯清茶送到了嘴邊上。

你怎麼來的?

端著茶的葉哲臣以前所未有的口吻輕聲問道,溫和到簡直讓楚伽以為自己又認錯了人。

他還沒來得及回應,只聽背後又傳來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人是我請來的。

君然擺著一張難得的臭臉,倚在門邊看著葉哲臣。

你們兩個別杵在這兒丟人現眼的了。樓上有大把的空房,先把人帶上去休息。

或許是自覺理虧,又也許是拿這個beta沒有辦法,葉哲臣和韓夜都沒有反駁什麼。楚伽原本想要拒絕的,然而葉哲臣不由分說地就要來攬他的肩膀,像是要將他打橫抱起,嚇得他一個激靈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我自己可以走,我自己走。

葉哲臣伸到一半的手就這樣停在了空中,難得溫和的臉色又掛上了淡淡的陰沉。楚伽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他猶豫了片刻,又主動將自己的手伸向了葉哲臣的手。

“……你能幫我帶路嗎?

葉哲臣還是沒有回應,不過他還是握住了楚伽伸過來的手,輕輕地將他從沙發上拽了起來。

事實證明楚伽的拒絕是很明智的。

通往二層的樓梯在會場的另一頭,這中間是一大群衣冠楚楚的好事者。如果葉哲臣抱著一個人大大咧咧地橫穿過去,可能引發的蝴蝶效應在場的幾位都無法預料。

不過對於楚伽而言,現在的情況,似乎也沒有比被打橫抱起好到哪裡去。自從步入會場之後,葉哲臣就緊跟在他的身後不到兩步的地方,比貼身保鏢還要更接近一些。

這是等著自己什麼時候站不住了好一把撈起來麼?

楚伽不禁啞然,然而心裡卻是極快意的。簡直讓他回想起了第一次並肩回家的那個黃昏,那條不算太長,卻走得歪歪扭扭的臨街小路。

正當他有點輕飄飄的時候,耳邊傳來了寒暄的聲音。原來是他剛才準備搭訕的那個漂亮omega女生發現了葉哲臣的到來,主動打起了招呼。楚伽腳步微微一頓,心中忽然泛起了一個小小的漣漪,緊接著加快了腳步,晃晃悠悠地朝前走去。

身後似乎沒有傳來葉哲臣的回應,兩三秒鐘之後,那陣沉穩的腳步聲又貼到了自己的背後。

alpha還是跟了上來,默然而堅定的,好像這整個會場裡只有一個人。

走在前面的楚伽再不掩飾自己臉上的笑意。

他再度放慢腳步,甚至故意停頓了幾秒鐘。等到身後的alpha接近,他就向後微微一靠,立刻貼上了那個堅實的胸膛。

葉哲臣穩穩地接住了他,同時伸出手來與他的右手交握。光是這一點接觸,就已經讓楚伽心動得無法自己。

就是這樣。

他找到了與葉哲臣相處最正確的模式。

短短幾十步的距離,他們停停走走,用了將近兩分鐘才走完,再登上被曖昧的薑黃色燈光籠罩的扶梯。小樓的二層鋪著厚厚的植絨地毯,兩側都是房間,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音。

一直走在後面的葉哲臣兩三步上前,領著楚伽走到走廊的盡頭,打開一扇沒有上鎖的房門。房間裡沒有亮燈一片漆黑,只能隱約看出是賓館標準間式樣的客房,擺在玄關上的水仙盆景正放出淡淡清香。

然而對於此刻的楚伽而言,什麼氣味都比不上葉哲臣身上資訊素的香氣。

幾乎是在走進門的一瞬間,他就被葉哲臣按在了牆壁上。熱烈的親吻如同預謀已久的暴雨一般落下,黑暗似乎抹除了一些多餘的猶豫和躑躅,雙方都是那樣地迫不及待,仿佛蝸牛用觸鬚交流似地摩擦著彼此的舌尖,然後吞下彼此的喘息。

漫長的一吻終於勉強結束了,終於學會換氣的楚伽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輕聲問道:“……還以為,我們是真的分手了。

是你拒絕了我。黑暗中傳來葉哲臣略帶沙啞的聲音。

感覺到扳住自己雙肩的手掌微微加重了力道,楚伽在黑暗中無聲一笑。

對不起,我只是不想讓你為我而擔心……現在想想,是我太自以為是,把自己的分量看得太重,也把你看得太不理智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開始安靜地等待著對方的回應。他面前的那個人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才將嘴唇貼到他的耳邊:你是很重要,對我來說。

楚伽嘴角的笑意繼續擴大,同時眼睛又覺得酸酸的,像是有什麼情感迫不及待地宣洩而出。

我有什麼好的,膽小又怕事。你人長得帥,又聰明,家裡有錢有地位,還是個大A,喜歡你的人可以從校門口排到地鐵站了。你知道我的壓力有多大嗎?

耳邊傳來一陣微涼的風,似乎是有人在他耳邊歎了一口氣:可我就喜歡你。

果然還是沒能讓這個傢伙親口說出誇讚自己的話啊。楚伽的心中有那麼一點微微的不服氣,可這點小小的不滿旋即就像投入大江的石子兒那樣消失得無蹤無影。

再一次的接觸,從耳垂上的啃噬開始,緊接著那種濕熱的感覺鑽入耳孔,滑過受傷的顴骨,舔過微動的睫毛,最後一路下滑,最後重新落入唇間。

與剛才的那種急切相比,這一次的親吻顯得慢條斯理,似乎正在刻意挑起著綿長的欲望。

沉溺在沒頂的繾綣之中,楚伽忽然希望世界能夠像這間散發著香氣的房間一樣,永永遠遠地陷入黑暗之中,永永遠遠地只有他們兩個人,就好了。

不會再有和你分手更糟糕的事了。他在葉哲臣的耳邊喃喃:你想要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無論結果是什麼,都不會比分手更壞了。

然後,他貼著alpha的耳朵,說出了那天發生在小樹林裡的一切。

傾訴的確是一劑醫治心病的良藥,楚伽覺得心中淤積的苦悶終於緩解了一些。然而直到他說完最後一個字,葉哲臣都沒有再說半個句話。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楚伽快要因為他抓住自己肩膀的力道而感到疼痛,葉哲臣終於回應了兩個字。

是誰。

我不認識他們。楚伽撒謊:也許是別的年級,也許是外校的。

“……我去查監控。

別。害怕他現在就沖出門去,楚伽也抓住了他的手臂:君然已經處理過了,而且我沒有被他們怎麼樣。

說到這裡,他忽然仰起頭來,主動送上一吻。可惜光線昏暗外加經驗不足,偏到了葉哲臣的臉頰上,兩個人的鼻樑更是撞在了一起,令楚伽尷尬不已。

“……傻瓜。

這聲責備輕得幾乎像是一個歎息,又溫柔得仿佛一灘春水。在心旌神動的那一刻,楚伽感覺到摟住自己雙肩的手臂開始轉移陣地。最終葉哲臣還是實現了剛才無法實現的野望”——將他打橫抱了起來。

幹、幹什麼。他掙扎了一下。

去床上。

alpha的手已經挪到了他的臀部,光是輕輕的壓著就能夠帶出甜蜜的脹痛。

31key

初中的時候上生理衛生課,卡結是最讓楚伽感覺到詫異的詞語。

作為保證種群繁衍效率的必要手段,卡結是每一個機能正常的alpha所具備的生理反應。而且這個現象只出現在alpha對伴侶資訊素髮生反應的時候,因此單純的自瀆並不會形成。

換句話說,卡結alpha為了確保授孕成功而進化出的特殊機能,如果不採用任何避孕措施,直接對omega進行卡結,omega的受孕幾率幾乎是百分之一百。

可是這種功能,對於一個沒有生殖能力的beta來說,卻幾乎是沒有意義的

幾乎,那是因為卡結還能帶來超級巨大的快感,而這就是此刻楚伽正在經歷的。

長達數分鐘的卡結狀態,伴隨著一波一波的射入,一切都超過了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楚伽的身體不斷痙攣著,雙眼無神地向前望去,任由黑洞一般的黑暗吞噬了他的意識。

一夜之間昏迷了兩次,楚伽從未想過自己的身體有一天也會變得如此脆弱。

意識從模糊之中逐漸恢復過來,他發覺自己正躺在柔軟的羽絨被中,身邊還睡著一個人,右手正搭在他的胸前。

耳邊傳來的是均勻綿長的呼吸聲,還有無比濃郁的alpha資訊素香氣。楚伽小心翼翼地從棉被裡伸出一隻手,湊到鼻子邊上嗅聞。是的,自己身上也染滿了葉哲臣的氣味。

自己被身邊的這個alpha給標記了,同時自己的資訊素應該也留在了葉哲臣的身上,這,應該就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彼此擁有了吧。

想到這裡,楚伽又悄悄扭頭,想要摸一摸枕邊人英挺的側臉,可是指尖還沒有觸碰到,就聽見散落在床邊地毯上的上衣口袋裡有什麼東西發出了兩聲振動。

是手機。

雖然不知道具體時間,可是稍稍推測一下就知道至少已經是午夜時分。這個時候誰還會發消息過來?

楚伽愣了愣,腦袋裡旋即跳出了一個最可怕的答案。

手機的螢幕還沒有熄滅,他遲疑了片刻,然後小心翼翼地移動身體,脫離葉哲臣手臂的桎梏。這個過程遠比他以為的更加艱難,因為每活動一塊肌肉,腰腹就酸得好像被馬車碾過一樣;而股間不正常的脹痛更是時刻提醒著他發生過的一切。

從轉身到下地,他足足用了近兩分鐘的時間,期間手機又振動了一次,像是無聲的催促。

卡結畢竟是一種更高效率地延續生命的手段,楚伽才下次走了兩步,就覺得股間有些東西正不受控制地順著大腿內側流淌下來。他紅著臉撿起外套摸到了手機,同時借著光線抽出床頭櫃上的紙巾擦拭起來。

如他之前預料的那樣,短信是他的母親發過來的。

事實上,只要是楚伽獨自一人在家,等到了午夜的時候,母親總是會發一條短信過來,一方面提醒他注意家裡安全,另一方面道聲晚安。

只是今晚上,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正躺在一個同學的家裡,被另外一個同學所標記。

楚伽用盡可能尋常的語氣回復了短信,之後卻並沒有坐回到床上去。雖然房間裡依舊只有一片黑暗,但是手機的微光已經提醒他是時候看得更遠一些了。

最遲最遲,當東方太陽升起,新的一天即將到來。他必須離開這裡,回到與父母共同居住的家中,到那個時候又怎麼解釋自己額角的傷痕和滿身的alpha氣味?

傷痕可以偽造意外進行掩飾,然而氣味,必須除掉。

值得慶倖地是,除味劑就在隨身攜帶的書包裡。可是在這裡直接使用顯然是不妥當的。葉哲臣還在沉睡,最好還是不要吵醒他安靜地離開,回到家裡做完清潔,再讓浴室的水流沖走一切痕跡。

現在是淩晨零點左右,應該還來得及。

想到這裡,楚伽摸索著一件件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將他們重新穿回到身上,接著最後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alpha,躡手躡腳地打開了房門。

走到樓下的時候,聖誕晚會還沒有散場。不過燈光已經昏暗下來,酒精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著。

楚伽低垂著頭、貼著會場的牆根往前走。他已經盡可能避免引人注目,然而覺察到他身上氣息的年輕人們,還是露出了曖昧的表情。

君然和林駿時並不在會場上,這樣也就省去了與他們告別的步驟。在門口取到了風衣和書包,他將自己裹緊了,強忍著身體的不適走進了寒冷的室外。

平安夜的雪,似乎一直都沒有停歇過,來時草木繁茂的庭院已經覆上了一層皚皚的積雪。在即將離開林家別墅的時候,楚伽回過頭來遙望那座小樓,二層依舊是黑黢黢的,好像現在走回去還可以繼續剛才那場黑甜的夢境。

他緊了緊大衣的領口,踩著積雪走出了院門。

午夜的城區道路暢通無阻,半個小時之後計程車穿過社區的小路停靠在了楚伽家的門口。獨門獨戶的小樓覆著皚皚積雪,在街燈亮白的燈光下有點像撒著糖霜的薑餅屋。

楚伽結清車費之後走到門口,想要取出鑰匙將門打開。然而手伸進長褲口袋裡卻沒有摸到鑰匙,反而有一疊類似紙張的東西。

他心裡打了個疙瘩,將拿東西取出來一看,是一疊用夾子夾住的紙鈔還有兩張卡片。

楚伽認得這個鈔票夾,這不是葉哲臣的東西嗎?!

穿錯褲子了!他一秒鐘反應了過來。怪不得這條褲子感覺有點不太合身……當然目前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沒有鑰匙,他沒有辦法進家門。

現在怎麼辦?楚伽對著自家窗戶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發愣。

因為之前出了騷擾電話的那件事,家中沒有人的時候門窗都是嚴格鎖住的。除非他能像聖誕老人一樣從煙囪裡鑽進屋子裡去。更何況他們家沒有煙囪,唯一連接內外的通道或許就是廚房的煙道了。

打電話給葉哲臣,讓他送鑰匙過來;或者自己再度返回林家去取——這似乎是兩種最可行的選擇。可是楚伽已經累到實在不想再花上一個小時來回去取那串鑰匙了。讓葉哲臣送過來似乎是不錯的選擇,但是他又有點擔心那個alpha會心血來潮,在自己的家裡鬧出點什麼動靜來。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又振動了起來。這一次是電話,葉哲臣打開的。

在哪裡?”alpha開門見山,聲音裡還帶著些剛睡醒的沙啞。

我回家了。說到這裡,楚伽忽然打了一個噴嚏:外面又下雪了,真冷。

電話那端沉默了片刻,接著隱約傳來了金屬的碰撞聲。葉哲臣拎著一串鑰匙湊到了話筒邊上:你的?

是啊……那個,我弄錯了。楚伽不好意思:我回來拿。

葉哲臣想也不想就否定了這個提議:我過來,地址。

楚伽從善如流地報出了一串地名,對面直接打斷並且要求他發條短信過來。

掛斷了電話,楚伽將自己的住址編輯成了短信發送過去,最後還不忘加上了三個字:我等你。

幾秒鐘後,手機震動了一下,來自葉哲臣的短信只有寥寥幾個字——

找個地方去避風。

32、人影

社區裡面有一些供保安巡邏站崗用的玻璃崗亭,實際的使用率並不高,但因為通著暖氣而成為了流浪貓過冬的勝地。在水杉林附近就有這樣一個崗亭,坐在裡面也能夠很清楚地看見自家門口的情況。

楚伽拖著沉重的雙腿走進了崗亭,挨著一隻打盹的白貓坐好。被吵醒了的貓群發出不滿的呼嚕聲,在發現進來的不是餵養人之後又一個一個安靜地窩了下來。四周漆黑而又安靜的,倒是挺貼合此時此刻他的心情。

實在太靜了,靜得可以聽見貓群呼吸的聲音。楚伽也把腦袋貼在玻璃上,慢慢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不過這一次,他沒能真正休息多久。甚至還不到半個小時,葉哲臣的電話就又打過來了。

我到了。他言簡意賅:沒看到你。

或許是因為對環境不熟悉,葉哲臣的車輛並沒有直接開到門口。透過崗亭透明的玻璃,楚伽可以看見他獨自一人踩著積雪一路走來,口中呼出陣陣白氣。

楚伽一邊接電話一邊走了出去,快步走到葉哲臣身旁,從他的手中接過了屬於自己的那串鑰匙,還有裝著自己那條校褲的紙袋。

謝謝。他順利地打開了家門,然後停了下來回頭看著身旁的alpha,似乎是在等著他逕自離去。

可是葉哲臣卻一步都沒有後退。

相反,他看著楚伽大衣下露出的褲腿,低聲問道:不還給我?

……當然還!

在露天交換褲子顯然是不合常理的,不還給葉哲臣的話,明天被媽媽發現就更加難以解釋了。

想到這裡,楚伽唯有讓葉哲臣進屋再說。

有趣的是,葉哲臣一走進玄關,整個人的表情就變了。如果楚伽曾經見過誤入別的狼群勢力範圍的公狼,那麼此刻葉哲臣的反應就是那樣。

老人臭。

他很沒有禮貌地說出了這個詞語,然後趕在楚伽反駁之前一把摟住他的肩膀,低頭烙下深深的一吻。

楚伽被他吻得失去重心歪倒在玄關一旁的鞋櫃上,憑著直覺伸手穩住了搖搖欲墜的銅質花瓶。

別這樣……”他努力推開壓上來的alpha我爸他真的很介意我和alpha交往。你這樣做會害我挨揍的。

葉哲臣終於停止下了動作,轉而安靜地看著楚伽。窗外的路燈在他臉上投下清晰的側影。

那你就離開這個家,和我一起過。他無比認真地回應道。

楚伽無聲地笑了。並不是因為他真的相信了這近乎於狂想的誓言,而是因為葉哲臣的話,猶如一根火柴,讓他窺見了正在眼前徐徐展開的預言畫卷。

那我們就報同樣的大學,上同樣的專業。畢業之後從事同樣的工作……好不好

黑暗中又安靜了兩秒鐘,隨機傳來一聲低沉卻清晰的回應。

好。

兩個氣息彼此交融的身影彼此依偎,似乎天真地以為這樣就能夠抵禦外界鋪天蓋地的寒意。楚伽就這樣安心地享受著戀人的體溫,直到感覺略略鬆弛的褲腰裡又悄悄地探入了兩根手指。

不要!楚伽及時喊停:我是認真的!

不想換?葉哲臣貼著他的嘴角問道。

“……換!

楚伽莫名悲憤,地一下站直了身子,伸手解開褲扣,一口氣脫下、胡亂疊好,沖著身邊人塞了過去。

還你。

葉哲臣伸出手來,卻不是沖著那條長褲而去,他輕輕撫摸上楚伽的雙腿,一直一直往上……

楚伽一個激靈,抖抖索索地去摸裝著自己長褲的那個紙袋,這才發現裡面根本沒有褲子,壓著的只是一條圍巾而已。

……

他完全沒有想過葉哲臣還會耍弄這種小心機,窘迫驚愕之際也只能再去撿剛才那條長褲穿。而這時候葉哲臣的手又粘了上來,楚伽有點惱怒地躲閃,卻不小心碰倒了鞋櫃上的銅質花瓶,插著的冬薔薇和大半瓶水都潑了下來,澆在葉哲臣穿著的長外套上。

知道自己闖了禍,楚伽抓過櫃子上的紙巾要去幫alpha擦拭,好在外套面料厚實緻密,並沒有吃住多少水分。擦著擦著,葉哲臣的手又按住了楚伽的後頸,將他壓向自己的嘴唇。

又是一吻纏綿至終了,楚伽喘了兩口氣,有點鬱悶: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有這麼粘人。

黑暗裡他可以看見葉哲臣那雙深邃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直視著自己,接著才一字一句地回應:

只粘喜歡的人。

……

楚伽一時語塞。他忽然有點懊悔剛才進屋沒有首先開燈,這樣就可以將此刻葉哲臣的表情盡收眼底。不過他大致可以猜想得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alpha的臉上應該帶著一點孩子氣的彆扭。

但越是彆扭、越是真誠。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伸手捧住了葉哲臣的臉頰。

我也喜歡你啊,葉哲臣,我愛你。

說完這句話,他主動送上又一個親吻,三分溫馴、三分寵溺,剩下全都是滿滿的愛意。

不知道是誰首先動作的,兩個人糾纏著躺在了玄關的木質地板上,在落了滿地的薔薇花瓣裡。隨著身體裡那種初嘗禁果的感覺被再度喚起,楚伽的意志開始了搖移。他能夠感覺到,alpha的氣味正在家中四處遊走著,這在過去只有在噩夢裡才會出現的場面,到如今似乎已經不再可怕了……

是的,他明白這種大膽到近乎於放肆的心情在做愛結束之後幾秒鐘內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此時此刻,他就是不願意去思考,甚至於還產生出了一種禁忌的快樂。

好不容易重新穿上的長褲又被褪到了膝蓋,敏感部位被alpha的手撫弄著。正當楚伽忍不住要張口的時候,覆在他身上的葉哲臣忽然停止了動作。

就像是被施加了石化的魔法,葉哲臣保持著雙手撐在楚伽體側的姿勢扭過頭去。他的目光擦過隔斷的邊緣落在了客廳的巨大落地窗前。遠處路燈的光線從那裡投設進來,也篩進來一些光怪陸離的影子。

籬笆、小樹、屋簷的影子,還有一個,人。

楚伽也看見了,那是一個突然出現在他家院子裡的人影,看樣子是男性。他悄無聲息地踩在院中草坪的積雪上,每走一步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是父親?

楚伽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大事不好,可如果是父親,為什麼要從院子裡過來,而且母親又在哪裡。

難道是小偷?

這顯然也是葉哲臣的第一個反應,他直起了身體半蹲在地上,警惕地監視著那人影的一舉一動。回過神來的楚伽也急忙重新將褲子穿好,躲到他的身旁。

不到半分鐘的時間,那個人影就已經走到了落地玻璃窗的前面,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什麼東西貼在了窗玻璃上。

楚家的門窗都是特製的鍍膜鋼化玻璃,窗框鎖頭一旦遭到破壞就會觸發警報。然而這個男人卻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只聽地一聲輕響,窗玻璃應聲碎裂,而窗框上的警報卻沒有響起。

“110葉哲臣輕聲對楚伽說道。

楚伽如夢初醒地點了點頭,他從口袋裡取出手機躲到避光的地方。然而剛一劃亮螢幕他的心就猛地一沉。

原本滿格的信號在一瞬間降到了零,連緊急呼叫都無法實現。這絕對不是什麼突發巧合,是預謀。

窗外的人影動作熟練而輕巧,正在將沉重的落地玻璃一點點取下來。

該怎麼辦?楚伽心跳得原來越快,他忽然想起了之前母親曾經交待過的細節——

報警器還有一個手動觸發開關,在我爸媽的房間裡。我得到那裡去。他對葉哲臣說道。

alpha點了點頭,一手已經撈起了掉在腳邊的銅花瓶:走。

從玄關到父母的房間必須經過客廳,但好在與落地窗之間還有沙發的阻隔,只要貓著腰前進就不會被發現。事不宜遲,趁著那人還沒有進來,楚伽和葉哲臣摸黑行動。

冬天,客廳裡鋪著柔軟的提花地毯,很好地掩蓋住了他們的腳步聲。然而那人的動作遠比想像得快上許多,當他們躲到沙發背後的同時,落地窗玻璃已經被取下,曾經安全堪比牆壁的窗戶如今只剩下一個大洞,危險的氣息隨著冷風一同刮了進來。

從沙發的邊緣望過去,楚伽可以看見那個人影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衣,頭髮和絕大部分的臉都包裹在黑色的橡膠頭套中,因此顯得詭異而危險。

有這樣的行頭,估計也一定會攜帶武器的……想到這裡楚伽的心臟跳得愈發激烈了,他開始後悔剛才為什麼不選擇另一個方向,打開家門奪路而逃?!

就在他心慌意亂的時候,身旁的alpha忽然使勁握了握他的手。

躲不掉了。葉哲臣在他耳邊低語。

33、家長

躲不掉了……

沒錯,那個黑衣人現在正朝這邊而來。只要他走過沙發,立刻就會發現躲在沙發後面的兩個人。

那又該怎麼辦?!

其實楚伽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聲音說出了新的方案,可是他卻沒有那份自信能夠完美地執行。

不過他的alpha卻顯然沒有考慮那許多,判明形勢之後乾脆俐落地說了四個字。

先發制人。

話音剛落,他就地一下跳起來,舉起花瓶朝黑影砸去。

當金屬的鈍擊聲響起的同時,楚伽恍然醒悟到此刻的自己可以做點什麼。

報警!

不敢浪費alpha為自己爭取到的分秒時間,beta拔腿就往父母的房間飛奔,他一把推開門,一手按下電燈開關,另一手接著就在牆壁上摸索起了報警控制台。

他記得那東西和中央空調控制器差不多大小,也貼在牆壁上……

吸頂燈跳動了兩下,發出柔和的亮白色光芒,找出楚伽父母房間古色古香的陳設。楚伽忽然覺得有點冷,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緊接著發現床鋪的對面、靠近露臺的地方的玻璃移門也被破拆了,只剩下黑黢黢的空洞……

糟糕!

心跳快得令人難受,簡直像要從嗓子裡跳出來那樣。即便不回頭,楚伽也能夠感覺出有人正站在他的身後。

但他沒有回頭,而是繼續往前快跑了兩步,旋即感覺到有一陣風從腦後掃過。

那個沒有擊中他的人,也是一身黑色的緊身衣,沒有露出臉面。更糟糕的是,現在楚伽看見了那個報警控制台,就在這個黑衣人的身旁。

你是什麼人?他故作鎮定地問道。

黑衣人自然沒有回答,可他像是嗅聞到了楚伽身上的資訊素氣味,忽然發問道:“……你被標記了?

他的聲音陰沉沙啞,不像是熟人,卻也並非完全陌生。楚伽微微一怔,接著想起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你就是那天打電話來的人!

黑衣人冷哼一聲,忽然從腰間抽出一支鋼筆大小的金屬物體。

楚伽從沒見過這種玩意兒,正緊張著該不會是什麼小型武器,就在這時,前幾天曾經讓他頭暈目眩的那種恐怖魔音突然又響了起來。

無比尖利、刺耳的噪音,像是有什麼糟糕的機器快要爆炸時發出的垂死尖嘯。

楚伽覺得自己簡直就被那陣高音挑在了刀尖上,冷汗如雨點般撲簌滾落,身體一點一點地從頭顱開始被劈開,又痛又暈。

他難過得捂住腦袋,發出了痛苦的哀叫。客廳裡隱約傳來葉哲臣的呼喚,可是他無法回答。

那個黑衣人拿著發出尖嘯聲的金屬棒走了過來,腰間的手銬映著晃眼的銀光。楚伽忽然明白了,這兩個破窗而入的傢伙就是趁著今晚的時機來抓他的。

可是,為什麼?

不,無論為什麼,都不能被抓住!

客廳裡隱約傳來玻璃茶几碎裂的巨響,接著還有各種更加模糊的碰撞聲,葉哲臣還在和客廳裡的闖入者博鬥,這對於一個高中生而言,又何嘗是一件簡單的事……

即便手腳已經開始癱軟麻木,但是清醒的意識告訴楚伽必須得抵抗。否則剩下葉哲臣以一敵二,後果將不堪設想。

這些人來路不明、手段詭異,放棄抵抗,甚至有可能會害死葉哲臣。

絕對……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暈眩和疼痛到了極致,反而讓楚伽陷入了一種麻木的應激狀態,他的手腳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身體搖晃著仿佛隨時都可能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可是他卻頑強地控制住了身體,並且在這劇烈的顫抖中向前踏出了一小步。

黑衣人似乎沒有料到楚伽會主動朝自己靠近,因此反倒停下了腳步觀望起來。不過,楚伽混雜著迷離與痛苦的表情很快讓他相信——眼前的beta應該已經陷入了意識混亂的狀態。

一步又一步,楚伽以茫然無助的姿態移動到了那人的面前,居然主動伸出手去,喉嚨間發出毫無意義的單音,像在央求他關掉那個讓他混亂不已的噪音裝置。

什麼嘛,明明是個沒用的beta,怎麼還想裝出omega的樣子博同情?

黑衣人喉間發出粗鄙的笑聲,從腰間取下手銬準備接收這只自投羅網的羊羔。

哢嚓。

手銬的一端準確地拷在了楚伽的左手腕上,而就在黑衣人準備拷緊手銬的另一端的時候,楚伽的右手躲過了靈巧地繞過他的腦袋,準確地按在牆壁上的報警控制台上。

呼嘯而起的警報鈴聲刺破了黑夜的平靜。按照接到騷擾電話那夜的演練速度,社區的保安會在三分鐘之內趕到,十分鐘內,保全公司和警車也會將這裡團團圍住了。

保持著按住警報的姿勢,楚伽仿佛耗盡了渾身最後一點力氣,貼著牆壁一點點滑坐到地上。可才剛坐穩,腹部就被人狠狠地踢中了。

巨大的衝擊讓楚伽歪斜著倒在了地上,疼痛甚至讓他嘔出一些胃液,不過黑衣人的惱怒就證明了他的勝利,他咧開嘴無聲地笑著,混雜著痛苦和開心的表情看起來怪異扭曲。

混蛋,搞什麼鬼!

那個黑衣人還在咒駡著,又狠狠地連踢了楚伽幾腳;而就在他準備拽起楚伽往外走的時候,走廊裡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還不快走!黑衣人大聲地提醒同夥:人已經抓到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出現在門口的卻是葉哲臣。

年輕的alpha受了很重的傷,半張臉上塗滿了鮮血。但他的雙眼睛卻異常銳利,甚至殺氣騰騰,簡直猶如暗夜之中頭狼的雙眼那樣幽幽發光。

黑衣人渾身一震,很快就嗅聞到了彌漫在空氣中、壓迫感十足的資訊素氣味。不適的感覺也在一點點地爬上他的脊背。

你的同夥跑了。葉哲臣一字一句地說道:你還剩一分鐘。

鄙視著同黨棄自己於不顧的卑劣行為,黑衣人了一聲,忽然一把拉起癱在地上的楚伽,將那個發出噪音的金屬棒抵在他的脖頸上。

別過來……否則我殺了他!

尖嘯的噪音在金屬棒抵上脖頸的一瞬間停了下來,然而楚伽還沒來得及徹底中暈眩中清醒,就發現這根金屬棒另有玄機。

抵著自己脖頸的部分伸出了一根針頭,已經紮入了頸部的血管之中。

是在注射什麼藥物成分嗎?毒藥?迷藥?

他胡思亂想,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不會的。葉哲臣的回應冷靜到恐怖:你要抓,就不敢殺。

黑衣人又是一聲冷笑,似乎是在拖延時間等待著注射的結束。兩秒鐘後他抽出針頭,依舊將金屬罐放回身上,接著一把將楚伽推回給了葉哲臣。

當社區保安的手電筒燈光搖晃著跑進院子來的時候,兩個神秘的入侵者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只有滿地的狼藉。

“……你流了好多血!

顧不上自身的癱軟與疼痛,楚伽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了葉哲臣的身上。他的視線還有些模糊,因此只能努力抬手去觸碰葉哲臣的臉。

手上潮濕的觸覺告訴他,情況不容樂觀。

我沒事。”alpha卻搖了搖頭:你怎麼樣。

只是頭還有點暈,看不清東西。楚伽也輕描淡寫著自己的感受:“……剛才你有沒有聽見那種噪音?

沒。

葉哲臣扶著楚伽在床上坐下,這個時候楚伽口袋裡的手機也開始不停地振動起來。

電話是母親打來的。原來接到報警資訊的同時,保全公司就給他們打了電話,心急如焚的母親立刻拽著父親跑出大學,此刻正在趕回來的路上。

媽,我……”

才說了兩個字,楚伽就已經哽咽起來。好像剛才頑強抵抗著的那個beta是另外什麼人似的。

始終陪在他身旁的葉哲臣也沒有說話,他只是伸出手來,將他的beta摟在懷裡。用自己帶著血腥味的嘴唇,輕輕地摩挲著他柔軟的短髮,一遍又一遍。

在他們面前,即將到來的,是更為猛烈的狂風和暴雨。

在社區保安之後趕到的,是110120。先是轄區派出所的民警,接著市刑大隊的也來了,上面顯然曾經打過招呼,要對這家人重點關照。

120救護車的隨車醫生判斷葉哲臣頭皮上的傷口需要縫針,還應該做些檢查以確定身上沒有骨折的情況。至於楚伽,醫生說他沒有明顯的外傷,但是精神狀態極不穩定,同樣需要進行體檢。

考慮到某些特殊情況,楚伽立刻要求前往醫院,可是救護車還沒重新發動,又一輛黑色轎車發了瘋似地沿著小路飆到了他的家門口。

小伽,小伽!

車輛還沒有完全停穩,母親就焦急地從副駕駛座跑了下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積雪穿過庭院,從露臺窗戶的窟窿裡跑了進來。

她的臉色蒼白到幾乎發情,嘴唇卻是可怕的紫色,頭髮被風吹亂了披在額前,看上去不再從容優雅。

……”這一瞬間心痛蓋過了委屈,楚伽搖搖晃晃地迎上去扶住了母親:你別急,別急,我沒事……”

謝天謝地,那通電話把我和你爸都給嚇死了,這究竟是怎麼——”

看見兒子還能說話走動,母親那顆懸著的心總算稍稍放下了一點,她還想要說些什麼,卻忽然聞到了兒子身上那股陌生的、可怕的氣息。

小伽,你身上……難道是……?!

楚伽為了安慰母親而偽裝出的鎮定從容在一秒鐘內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眼睛裡只剩下驚惶和閃爍。

母親心中一沉,目光旋即又在一片雜亂的房間裡轉了一圈,接著就看見了角落裡那個滿頭是血的年輕人。

你是……”她艱難地開口詢問:我兒子的……”

我標記了他。葉哲臣開門見山:是他的alpha

葉哲臣!

不待母親回過神來,楚伽就緊張地搶走了話題。

我媽心臟不好,你這樣說她真的會受不了。我不是想要繼續隱瞞我們之間的關係,可你也不能絲毫不顧及別人的心情。就算是為了我們的未來,能求求你不要這樣說話嗎?

…… ……

還沒來得及提前交待出的這些話,如今當著母親的面也不宜挑明。楚伽唯有瞪視著葉哲臣,期待他能夠從自己的眼神中領悟出什麼。

但是葉哲臣卻沒有回望著他。

alpha的目光忽然變得緊張、銳利,就像是看見了什麼強勁的敵手。

楚伽。

熟悉的、嚴厲的聲音在beta的身後響起。楚伽愣了一愣,整顆心仿佛一下子墜入了冰窟深處。

儘管渾身已經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但他還是鼓起最大的勇氣遏制住本能的恐懼,一點一點地扭過頭去。

而迎接他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34、遲到的理解

猝不及防,楚伽被打得歪向一旁,倒地時撞上了床腳。疼痛捲土重來,然而恐懼卻揪緊了他的心臟,令他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他甚至不敢站起來,於是縮在地上慢慢蜷起了身體,可惜這卑微一般的姿態並沒能消滅面前沖天而起的怒火。

剛才被黑衣人狠狠踢打的地方又多了幾道腳印,然而這一次的加害者並非陌生人,而是他的父親,撫養了他十八年的父親。

身體好痛,心中更痛。楚伽不敢出聲,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淌下來,一顆一顆,全都滾進了地毯裡面。

耳邊傳來母親焦急的勸阻聲,緊接著楚伽感覺自己被人從地毯上扶了起來。

是葉哲臣。

頭皮的傷口剛剛經過應急處理,貼著的止血敷料幾乎遮住了他的半隻眼睛,可是alpha的眼神依舊銳利。他扶著楚伽走出幾步,站定之後依舊牢牢地拽著beta的手腕。

彼此相貼的皮膚傳來暖意,楚伽這才緩緩停止了顫抖,一點一點抬起頭來,重新對上站在不遠處的父母親。

記憶中,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父親盛怒之下的模樣。

也難怪……深夜接到兒子出事的消息,家中不僅滿地狼藉,兒子還違逆了自己一次次的警告,主動與alpha發生了關係……

也許,在父親眼中,這一切都是他楚伽的咎由自取。但是……如果是面對自己的親生骨肉,父親也會捨得下這麼重的手嗎?

這個猜想讓楚伽不寒而慄,他命令自己從腦海裡將它抹除。

而在這個時候,父親深吸了一口氣,將目光轉向了楚伽身旁那個不斷釋放出資訊素的alpha青年。

走開。

他壓抑著不悅的語氣:這是我們楚家的家務事。

葉哲臣沒有回答,他所作出的唯一回應,就是死死拽住楚伽的手腕,半強迫地要求他與自己十指緊扣。

楚伽。父親接著轉向了自己的兒子:過來!

簡短的命令,可隨之而來的是強大的資訊素壓迫。

楚伽很少受到來自父親的資訊素壓迫,可僅有的幾次都在他的記憶中留下了極為不適的記憶。如今,光是回想那些記憶就足以讓楚伽膽戰心驚,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身體又開始了微微抽搐。

……我要過去。他扭頭,小聲地對alpha說到。

葉哲臣沒有回應,也沒有放手,染著血的臉頰冷得好像一塊冰,不再英俊,反倒顯得極為可怕。

與他對視著的beta的父親,也是一臉準備殺人的表情。

兩個beta則分別站在自己的alpha身旁,手足無措。

這個時候,站在遠處的急救車醫生終於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咳,傷者需要醫治,有什麼事能不能到了醫院再說?

盛怒之下的父親沒有坐上救護車,母親則全程緊緊拽著兒子的胳膊,不讓他再接近葉哲臣。狹窄的車廂空間裡,幾個小時前還無比親近的兩個人隔著一張擔架坐在車廂兩側的位置上,一聲不吭。

一刻鐘後。

120救護車帶著兩個傷者一路飛馳,就近來到了一家醫院的急診中心。淩晨一點多,大廳裡寥寥幾個陪夜的病人家屬從瞌睡中抬起頭,驚恐地看著滿臉血痕的alpha朝著他們走過來。

相對于楚伽,葉哲臣的情況看起來比較嚴重,卻也相對地比較容易查明一些。見多識廣的急診科醫生檢查了他頭上的開放性創口,又檢查了手臂和腿部的情況,果斷表示除了需要縫針之外並沒有什麼大礙,保險起見縫針之後再去做x光透視檢查是否有不易察覺的骨裂存在。

縫針的工作需要到清創室進行,葉哲臣拿上臨時病歷跟著醫生往外走。楚伽也想跟上去,卻又被母親緊緊抓住了胳膊:小伽……你別去。

不,我要去。楚伽對著母親搖了搖頭:他是為了我才受傷,如果沒有他,現在我肯定已經被抓了。

可是你爸他一會兒就到,萬一讓他看見了事情更麻煩。

不會比現在更麻煩了,媽媽,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說完這句話,楚伽輕輕甩了甩手臂,脫離母親的桎梏,然後好像一個幽靈朝著葉哲臣離開的地方飄去。

葉哲臣頭部的創口不大,因此清創、縫合的過程也比較簡單,趁著護士準備清理傷口的時候,楚伽溜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葉哲臣面前,蹲下身抬頭看著他。

對不起……你是為我才受得傷,可我卻不能陪在你身邊,對不起。

反復的道歉,卻好像還是不發紓解心中的歉疚,beta又握住alpha的手,告解一般將冰冷的臉頰貼在了他的手心裡。

對不起……”

對不起。

同樣的道歉聲,忽然也從他的頭頂上傳了下來。楚伽抬眼,正對上葉哲臣俯視的目光。

對不起,我一直拒絕相信你的苦衷。

alpha伸手撫摸著beta的臉頰。在那裡,掌摑所留下的紅腫未消。

這下輪到楚伽說不出話來了,他怔了好幾秒鐘,然後用力地、反復的搖著頭。

這時候護士端著託盤走了過來。

要開始了,家屬請回避一下。

剛剛走出清創室,楚伽就發見母親和一名員警站在門口。

不同于剛才勘察現場的普通刑警,這名員警制服臂章上的徽記是頭頂皇冠的翼狼,和人權委員會的完全相同。

人權員警。

楚伽當然知道他們的存在,只有涉及到明確種群傾向性的案件時,才會由他們出馬。

果然,那個身穿藏青色長款制服的幹練男人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們懷疑這次的案件與種群歧視有關,在你的體檢進行完畢之後,請配合我們完成對於案件的一些調查。

楚伽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心裡的沉重依舊,但是沉重之餘卻又有些輕鬆。無論事實的真相如何,他覺得如今的自己對於一切都已經完全無所謂了。

重新回到了急診醫生那裡,楚伽被要求詳細地描述自己在聽見那種噪音時的特殊反應。聽完之後,醫生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快速地敲打起了鍵盤。

我懷疑這個問題出在你的腦部。先做個幾個針對性的檢查吧,結果很快就能出來。

醫生,我兒子的腦子很正常。母親忍不住插了嘴:而且學校裡的體檢結果,各項指標也很正常。

常規體檢很少會檢查腦部,而且我指得也不一定是精神方面的問題。

醫生敲完了最後一下回車,幾張表格很快就被印表機吐了出來。楚伽伸手拿了過來,正想要看清楚上面的檢查項目,卻聽見母親又向醫生提出了新的請求。

醫生,您看,這裡能不能開一些效果好一點的除味劑,最好是那種注射類的,好除掉我兒子身上的氣味。

……

楚伽手上的表格抖了一抖。

不!他無比堅定地反對:我不要!

小伽,聽話!母親的語氣也變得僵硬起來:……你是準備氣死我嗎?

“……我不……”

楚伽還想要反抗,可是他發現母親的臉色的確青得有點可怕,這才想起她的心臟病情,於是硬生生地將接下去的話吞回了肚子裡。

唉,又是一場無解的親子僵局。

一旁的急診醫生在心裡歎了口氣,用起了他最得心應手的話術。

考慮到檢查結果,或許需要留院觀察,太過濃烈的資訊素標記氣味是會對其他病人以及醫護人員產生影響的。所以還是先去除比較好。

果不其然,那個看起來還挺青澀的beta紅了紅臉,悶悶地點了點頭。

挺可愛的孩子啊,會被alpha看上也不奇怪。醫生繼續在心裡想,就是剛才去縫針的那個年輕alpha吧,兩個人又怎麼會鬧成這幅樣子?

又一張注射單從印表機裡吐了出來,這一次beta沒有伸手去接,不過他的母親很快拿起了單據,向醫生道了一聲謝謝就要拽著兒子往外走。

就在這個時候,年輕的beta忽然慢悠悠地想起了什麼。

我剛才還被那黑衣人紮了一針。他指了指自己的脖頸。

你為什麼不早說!?母親和醫生同時叫了起來。

35、異物

推算起來,距離注射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藥物應該已經開始發生作用。雖然楚伽自述沒有任何特別感受,可是保險起見,化驗一下血液成分還是很有必要的,而在弄清楚藥物成分之前,也不宜注射強力除味劑。

這家醫院的規模沒有葉家的那麼大,做個化驗還需要跑上跑下,好不容易做完了全套檢驗,只剩下等血液化驗決定是否可以進行注射。楚伽藉口去洗手間,一個人往清創室這邊走了過來。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清創室的燈暗著,裡面沒有人。

葉哲臣人呢?

他轉身,所幸看見剛才幫忙備皮的那個護士小姐就在對面的房間休息。

你說剛才那個縫針alpha?他已經走了,剛才來了兩個人,說要送他轉院。

的確,轉去葉家的醫院能夠接受更好的治療。雖然有些失落,但想到葉哲臣現在有人看顧著,楚伽的心反而踏實了不少。

這個時候,他感覺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像是來了資訊。

應該是葉哲臣發過來的吧。

他立刻伸手摸進口袋裡,然而才取出來還來得及看清文字,就被隨後趕來的母親一把搶走了。

先管好你自己的事!

可是,媽……”楚伽怕她犯病,肚子裡憋著氣卻只能陪著小心地問:您之前不是還幫著我瞞著爸的嗎?

母親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嗎?她忽然瞪著楚伽:我現在覺得——就是因為我隱瞞了,所以才害了你們兩個!

如果當初能夠果斷阻止兩個孩子之間的交往,切斷他們尚且脆弱的感情,那麼楚伽也不會被那個alpha標記,他會乖乖地跟著父母親去大學,然後在那裡平安地度過一個晚上。

現在,一切全亂了,全都沒有辦法挽回了。而這,都是因為她一時心軟,沒有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媽,這和你沒關係。

楚伽最見不得母親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立刻抓住她的胳膊:都是我不好,您別和我生氣……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你之前瞞著爸也是為我好……”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不遠處的通道轉交裡有什麼東西被踢了一下,循聲望去,看見的是此刻他最害怕見到的人。

父親。

原來你早就知道……”中年的Alpha盯著自己的妻子,聲音低沉:你們兩個聯手瞞著我。

接下來的整整半分鐘時間,再沒有人說出哪怕半個字。楚伽唯恐再遭受暴力,嚇得甚至連頭都不敢抬,走廊上安靜得可怕,就連原本想要借過的路人也繞道而去。

也就在這憋悶的死寂之中,楚伽的手機發出了新的震動聲。

這一次發送過來的是血液樣本的檢驗報告。快速檢驗的結果顯示,楚伽的血液成分正常,並沒有檢測到任何異常藥物的殘留。

恐怖的沉默被暫時打破了,楚伽拿著檢驗結果去找了醫生。醫生扶著下巴安靜了幾秒鐘,忽然抬頭說出了一個新的可能。

我們使用的新一代分析儀已經能夠檢驗出血液中殘留的微量藥物成分,範圍包括多種毒素、毒品和資訊素類製劑,如果不出什麼極端的情況,其實那個人並沒有往你體內注射什麼。你只是感覺到有針管紮進去,而事實上,那個人是在抽血。

抽血?

楚伽覺得自己愈發迷惘了,為什麼那個人會想要抽取自己的血液。

答案可能隱藏在你其他的體檢報告裡。醫生補充。

離開診室,一家人重新走回到候診大廳,一直不遠不近跟著的那個人權員警在征得楚伽的同意之後開始詢問案情,而這也是今晚第一次,楚伽完整地複述剛才發生的事。

當聽到他肯定黑衣人一定就是幾天前打來騷擾電話的人,坐在遠處的父母二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卻什麼都沒有說。

人權員警接著問起了楚伽是否曾經介入過種群的糾紛之中。楚伽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出了自己曾經幫助過一個被強制發情的omega

同樣的問題也被拋給了楚伽的父母,但是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幾乎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要不是這家人表現得理智配合,簡直就要讓人懷疑他們是不是刻意在隱瞞著什麼。訓練有素的人權員警並沒有對談話的收穫表現出任何不滿,他將所有談話的內容都保存在可以直接轉化成筆錄的錄音筆中,然後低頭看了看手錶。

時間不早了,可以去問問現場組都有什麼新的發現。

而就在他起身準備告辭的時候,楚伽的手機又開始了振鈴。而這一次的電話是從急診醫生那裡直接打過來的。

頭部X光檢查結果出來了,有重要發現,你們最好馬上過來。

由放射科直接傳回到醫生電腦裡的X光照片如今已經被投影在了科室南面雪白的牆壁上。看著自己腦部的結構被這麼多人圍觀,楚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怪異感覺。

但更令他緊張的是,出現在他腦袋裡,接近右耳一側那個明亮的小白點。

腦內異物。

醫生乾脆俐落地得出了結論,並且操作鍵盤放大了白點的圖像。

邊緣清晰、規則,應該是人為植入的硬物。他小時候是否動過開顱手術?

母親看了看父親,父親搖頭。

那也有可能是從鼻腔侵入的。醫生接著自言自語:初步判定,應該就是這個東西導致了他的頭暈和暈眩。

可是……”楚伽從震驚中勉強回過神來:我只有在聽見噪音的時候才會覺得難過,平時都沒有任何問題。

那也正常。醫生點了點頭:會藏在腦中這麼深的地方東西,不像子彈或者誤傷頭皮的其他物體,而更像是被刻意植入進去的,正常情況下不應該對人體功能造成傷害。

說到這裡,他扶了扶眼鏡。

無論如何,這個東西留在你腦子裡都是個隱患,所以我建議手術取出。

手術,開顱?

楚伽心裡咯噔一下。

事情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楚伽腦部的X光照片被列印出了兩份,一份給了楚伽,另一份則由那位一直跟隨的人權員警收下,這應該算是今晚他所收穫的最重要的資訊。由於沒有明顯的外傷檢出,醫生表示沒有開具藥品的必要,只是是否需要進行手術,還是應該儘早做出決定。

一家三口重新走出醫院大廳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剛注射完強力除味劑的楚伽有一點輕微過敏的反應,渾身發癢,眼睛紅腫還一陣陣地發冷。一上車母親就用留在後座上的大毛衣將他裹了起來,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精疲力竭的beta迷迷糊糊地靠在母親懷裡:對不起……”

別說話了。母親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拍著他的脊背: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父親沒有說話,倒後鏡裡映出他那面具一般陰沉的臉,還有那落在兒子身上匆匆的一瞥。

因為家中已經成為了犯罪現場,收拾休整需要好一陣子,況且也不再安全,他們去的是位於城北的另外一處產業。花在路上的時間有點久,抵達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左右。

楚伽在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或許是趁著這段時間母親和父親達成了某項協定,回家之後他們並沒有繼續那個沉重的話題。楚伽被推進最大的那個房間裡洗澡睡覺,可是門剛一合上他就撲向床頭的電話機。

沒有提示音。看起來父親的動作比他還要快。

這裡不是平房小樓,而是25層的21樓,對面就是煙波浩淼的江面,只要打開陽臺的玻璃窗就能夠感覺陰冷強勁的江風汩汩吹來,雨水豐沛的季節,水霧還會在夜晚侵入住家。

除了飛鳥,再沒有什麼能夠從這裡逃脫。

除味劑注射之後半個小時,標記過後強烈的資訊素氣味已經減淡了大約七成,根據藥效,剩餘的一點氣味也將會在接下來的六個小時中消失殆盡。

塵埃落定之後,渾身上下的酸脹、疼痛和各種各樣不適的感覺伴隨著疲勞蜂擁而來。楚伽揉著發癢的眼睛,木然地轉身,木然地朝著淋浴房走去。

滾燙的熱水從大型花灑中落下,砸在身上劈啪作響。沐浴露和洗髮水的氣味和以前的一樣,都是的味道。

洗手台前的防霧玻璃照出了一個疲憊不堪的身影。楚伽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斑斑點點,滿是紅痕。

這些,都是葉哲臣留下的,屬於他的痕跡。

幾個小時之前刻骨銘心的溫柔記憶還在腦海中回蕩,可是眼前的一切卻又不斷重複喚醒著他拼命想要忘記的難堪經歷。

太過強烈的兩種情感混雜在一起,讓一切美好的東西都開始了變質。

想吐。

他一手捂住嘴,單手撐住牆壁,前額抵著瓷磚感受著那一點點的清涼。然後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將手探到了自己的身後。

鑿開那個羞於啟齒的地方,匯出最後殘留著的液體,讓最後一點氣味也隨水沖走,離開這座高高的囚籠。

之後,一夜無夢。

36、心病

1225日,耶誕節,週四,學校不放假。

即便沒有了手機鬧鈴的提醒,楚伽還是在早上六點三十分準時醒來,剛睜開眼睛就是鋪天蓋地的酸痛。

三個小時的休息,似乎告訴了他的身體主人已經脫離警戒進入休整狀態,於是每一塊肌肉和骨骼都開始委屈地哭泣起來。他掙扎著從床頭坐起來,迷迷糊糊地抓過床頭的一杯水喝了下去。

然後他意識到,昨天自己走進來的時候,床頭上什麼都沒有。

一定是媽媽來過了。

緊接著楚伽看見了擺放在床尾的乾淨衣物,而洗澡之後脫下的那些也已經被帶走了。

但是送來的並不是校服。

楚伽起床,迅速穿戴整齊,然後試探著扭動了一下門把,門沒有上鎖,他走過走廊來到客廳。

雖然同樣經過了狂風暴雨一般的平安夜,但是父母親顯然起得比楚伽更早,又或者根本一宿無眠。餐桌上擺著從外面買來的早餐,父親還和往常一樣坐在桌邊翻閱報紙。

心中的那股畏懼感又躥上心頭,楚伽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母親正巧端著碗從廚房裡走出來。

你爸給你請了假,這幾天暫時不用去學校。她用眼神示意兒子不准走:坐著,我們有話要說。

縱然有萬般不願,楚伽還是一點點挪到了椅子邊上,他剛準備落座,父親忽然將報紙一抖。嘩啦一聲嚇得楚伽又重新站了起來。

“……你不用害怕。我和你爸無論做什麼,還不都是為了你好?母親歎了口氣:昨晚你爸他也是氣急了,才會……剛聽說你出事那會兒,他可是催了好幾次司機再開快一點,都差點要出車禍了。

父親拿著報紙的手一抖,狠狠地瞪了老婆一眼,沒有說話。

母親歎了一口氣,重新擺正了話題。

小伽,昨晚上的那些人,你真不知道是什麼來歷?以前有沒有找過你?

真不知道,以前沒有。

楚伽用力搖頭,他想了一想,勉強開口問道:我腦袋裡面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麼?什麼時候放進去的?

他提出的問題同樣沒有得到解答。母親只是搖了搖頭,然後將雙手交叉擱在桌面上,做出了準備談心的姿態。

我和你爸昨晚商量了很久,有兩個決定要告訴你。

楚伽愣了愣,立刻開始了緊張。

母親說道:第一個決定是,過幾天我們帶你去找腦科手術專家,做開顱手術。

真的要做?

雖然不能算是完全意外,但楚伽也明白,即便科技高度發展,開顱依舊不是什麼小手術,錢姑且不論,手術風險也沒有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

他原本以為保守謹慎的父母親會選擇觀望一段時間的,沒有想到……

像是感應到了他心中的不安,母親接著說道:那位專家德高望重,臨床經驗豐富,這種程度的開顱手術完全不需要擔心。最關鍵的是,那東西留在你腦袋裡就像一顆定時炸彈,現在只是讓你頭暈目眩,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突然要了你的命,這才是我們不敢冒的險。

她的話不無道理,更何況,要想知道黑衣人的意圖,取出腦袋裡的東西或許是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就算自己不答應,說不定人權員警那邊也會過來遊說他進行手術吧。想到這裡,楚伽覺得也沒有可糾結的,於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我做。

放心,你不會有事的。母親鼓勵般地向他點頭,表情卻一點點沉重起來:至於這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是什麼?長長的尾音讓楚伽有了不好的猜測。

或許是覺察到了妻子心中的為難和猶豫,一家之主的alpha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報紙,乾脆俐落地說道:手術完成後你就留在當地念書,我們會給你辦理轉學。

為什麼!

楚伽地一下站了起來,失態地提高了音量。

為什麼你自己還不清楚?

父親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發出冷笑。

楚伽仿佛被這一聲冷笑冰到了骨子裡,渾身上下顫抖著,腿更是軟到幾乎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就因為我和一個Alpha在一起了嗎?

父親似乎完全沒有理會他的追問,又抖了一下手裡的報紙,換了一個版面。

刺耳的翻頁聲傳來,好像昨天夜裡的噪音那樣可怕。

楚伽的嗓子忽然癢癢的,他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忽然間一股怒氣就從胃發疼的裡湧了上來。

在頭腦發昏的一瞬間,他走過去一把扯住了那張發出噪音的報紙,將它丟到了地上。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對上了父親的目光。

那目光中,有訝異、有震怒、還有更多更多暫時無法解讀出的東西。

一刹那的勇氣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可楚伽還是虛張聲勢地保持著與父親的對視,然後將埋藏在心裡許久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掏。

我為什麼不能和他在一起?我為什麼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你根本就不認識他,憑什麼阻止我和他的交往?難道說我這輩子就得以你的意願而意願,一輩子為你們的選擇而活?!

前所未有的強勢語氣,前所未有的不恭和無禮,在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楚伽就有了一種必死的決心,哪怕說完這通話之後就是世界末日,他也不在乎了。

他看見,父親擱在桌面上的手已經攥成了拳頭,似乎只要張開五指就能釋放出來熊熊的怒火。他停下嘴開始等待,等待那怒火燒到他的身上。

父親眼珠的顏色,一點點地變深,變暗,變得烏雲密佈。那種憤怒的、強迫的、不容反駁的可怕資訊素氣味又開始在空氣中彌漫。

就憑他是個alpha,一個還不獨立,根本連養活自己都做不到的alpha。一個和你一樣傻的,對自己的家庭背景一點都不顧忌,還以為自己生活在真空培養皿裡面的傻瓜!

悶雷一般的聲音,在beta耳邊響起,隨之響起的還有煙灰缸摔碎在地上的聲響。

你別以為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你身上那點氣味,我一點都感覺不出來?一點都聞不到?!我早就找你學校的老師問過了!你的班主任對我信誓旦旦,說什麼你和那個alpha絕對只是同學關係,哪知道你這麼不知檢點、不知自愛,居然主動跑去人家家裡主動獻身。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無論長成什麼樣都有人搶著要的omega嗎?!

老楚……這話太難聽了……”

實在無法聽下去的母親忍不住插嘴。可她還沒能說出第二句話,就對上了丈夫責備的眼神。

還有你!竟然還瞞著我,和兒子串通一氣,昨晚上的事也有你一份功勞!

這句話簡直像是一柄利刃插進了本就已經自責不已的女人心中,她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這不管我媽的事!

楚伽大聲叫嚷起來:你要怪就怪我一個人,要罵就罵我一個人,要打就打我一個人!

說著,他也不知道打哪裡來的勇氣,居然主動伸長了脖頸將餘腫未消的臉頰湊到父親面前,並且做好了被打掉牙齒的準備。

可是父親怒極反笑。

我不打你,難道等到人家alpha的父母來打你,打斷你的手和腳?難道要他那些黑道親戚來把你丟進河道裡,等我和你媽在下游的淤泥裡把你挖出來……只能靠DNA鑒定才能辨出你是我們的兒子?

鑒定不出來的。

楚伽被罵到失神的眼睛裡留下一滴眼淚:我又不是你的兒子,鑒定不出來的。

這句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呆住了。

暴風驟雨中的客廳忽然間變得一片死寂,而最終打破這片死寂的,是母親幾乎于竭斯底裡的喊聲。

小伽——你怎麼能!!!!

楚伽愕然回頭,看見母親的臉色青得嚇人,口唇則變成了恐怖的紺紫色。她像是要站起來大聲呵斥兒子的大膽言語,可是還沒站穩就倒在了椅子上,一手掙扎著捂住胸口。

有那麼一兩秒鐘,楚伽完全被嚇呆了。

…………別嚇我啊……別嚇我啊!!!

回過神來之後,他顫抖著腿腳直接從桌面上爬了過去,剛好來得及扶住從椅子上滑到地板上的母親。

……”

beta女性只能以口型和氣聲做出提醒,而這個時候她的alpha已經從外套口袋裡摸到了藥片並且端來了水杯。

被父親一把趕開的楚伽沒有浪費時間,立刻摸出母親的手機撥通急救電話。他全程語無倫次還差點報錯了位址,急救車表示馬上就到。他放下手機再回頭看,母親的目光已經有些渙散,卻還是看得出來,她一直都在追尋著兒子的身影。

楚伽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跪到她身邊,剛好聽見了那細若遊絲的最後兩個字。

要乖……”

然後,母親雙眼緊閉,沒有了意識。

這一刻,仿佛天塌。

只能說是不幸之中的萬幸,這座公寓離醫院非常近,僅僅十分鐘後急救人員就帶著擔架到達了現場。在確認了病人還有心跳以及自主呼吸之後,立刻進行了吸氧。又過了幾分鐘,躺在沙發上的人終於有了一些意識的反應。

醫生表示等待情況再穩定一點再移動到擔架上送往醫院,楚伽就一直跪在地板上守在母親身旁。恢復了意識的beta女性微微睜開眼睛,擺在身邊的手動了動,立刻就被握進了一雙微涼而且汗濕的手掌裡。

媽,媽!無論你說什麼我都會聽!媽……你一定要沒事、你一定會沒事的。無論你叫我做什麼,我都會答應,我會乖,再也不和你頂嘴。媽,拜託你一定要好起來……”

母親究竟有沒有聽見他的哀求,楚伽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母親的手還是溫暖而柔軟的,事實上,那樣的溫暖,甚至不像是一個突發心梗的病人的手。

而這是帶有死亡氣息的溫柔,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父親跟著救護車把母親送去了醫院,卻沒有讓楚伽跟著去。他被反鎖在了這間21樓的公寓裡面,窗外是冬日霧霾的早上,一片蒼茫。

這之後整整兩天,父親都沒有回來。

楚伽好像是一盆被人遺忘了的盆栽,安靜地放置在這座房間的一個角落。從日出到日落,再到江邊的水霧升起,從陽臺移門的縫隙之間漫進來,都沒有挪動半步。桌上還留著母親準備的早餐,餓到極點的時候他吃了一份,剩下的兩份則一直原封不動,留在父親和母親的位置上。

如果自己真的被拋棄了,那至少還有可以念想的東西。

想到這裡他傻傻地笑了一下,忽然覺得心口不那麼難過了。

第一天,自己的手機偶爾響起過幾次,他聽見了聲音,也大概知道手機被藏在哪裡,卻沒有去接聽。因為他害怕從那裡傳來什麼不好的消息。

如果一切平安,那麼總有一天,母親會打開面前的那扇門,溫柔地笑著從外面走進來的吧。

懷著這樣奇怪的念頭,他靠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

大約晚上六七點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一個有香味的夢。

就是學校後門那家速食店裡炸雞翅和薯條的香味,平時根本算不上什麼的味道,可是現在只要稍稍飄來一點就讓他垂涎到無法遏制。楚伽從夢裡睜開眼睛,發現香氣也跟著飄出了夢境,正在冷清的屋子裡彌漫著。

有一個人,正坐在他身邊的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手裡捏著一個啃了一半的漢堡。

君然?你怎麼進來的?

找人開鎖啊。同為beta的美麗男人笑得理所當然:放心,不會留下痕跡的。話說起來這樣的安保可不行啊,萬一那些人捲土重來呢?

說到這裡,他指著茶几上的紙袋子:給你的。

楚伽沒有碰,又問道:你怎麼找到我的。

查一個人名下的產業又不是很難的事,而且我也不用自己挨個兒拜訪。

我都忘了你家是黑道。楚伽歎了一口氣:那你也應該知道我家的事了。

你媽沒事了。君然吃完漢堡舔了舔手指頭:你爸一直寸步不離ICU門口,他是真的把你給忘記了。

楚伽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真不吃?君然拿起紙袋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後打開叼了一根薯條在嘴上。

順便說一句,葉哲臣要被處分了。他昨天痛揍了三個alpha,你都認識的。他自己也傷得不輕,他爹媽都快氣瘋了,正在努力擺平,還商量著要給他轉學。

這句話終於讓楚伽微微一愣,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聽到關於葉哲臣父母的消息。

是啊,父親的話沒有錯,他和葉哲臣都還只是個需要父母蔭蔽的高中生而已。什麼海枯石爛的誓言,什麼永遠在一起的許諾,自以為是大海一般波瀾壯闊的航程,實際上只是浴缸裡的水花而已。

這麼巧。他笑了笑:我也要走了。

去外地做手術啊。君然表示已經從秦川那裡打聽到了平安夜案件的細節:開顱手術可是要剃光頭髮的哦。

楚伽還是笑笑,沒有回話。

君然叼著薯條嚼了幾下,忽然又放下了紙袋子,歎出一口長氣。

其實我今天來,也是想給你認個兩個錯。

什麼錯?

第一個錯,都怪我那天晚上多嘴,和秦川提起了你勇救omega的事,結果那小子果然當做beta種群的大事往外宣傳,那個叫陳冬如的小O很可能會以為是你幹的,恐怕要傷心了。

想起那天抱著玫瑰花出現在教室外面的那個漂亮omega,楚伽心裡微微一痛,但是臉上還是保持著微笑。

還有呢?

還有就是,記得我們剛見面那陣子,和你說的那些鼓勵你去追求愛情和自由的話嗎?我承認我錯了,不應該把自己的人生標準強加到別人身上。你有你自己的苦衷,自己的環境,你變不成第二個我,我也得不到你已經得到的東西。

你說得太複雜、太深奧了。我現在聽不懂。楚伽依舊在笑,他覺得自己的臉已經有點麻木了。

麻木的感覺,也挺好。

君然還在耳邊說著些什麼,他沒有仔細聽,反倒清了清嗓子,自顧自地說起了自己要說的話。

幫我向葉哲臣告個別吧,我應該不會再回學校去了。告訴他,和他在一起的時間雖然短暫,但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也懂得了很多以前不懂的東西。之前我暗戀了他一年,以後也會一直在遠處暗戀著他,希望以後,他能喜歡上一個……比我更值得他去愛的人。

儘管努力控制著情緒,但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楚伽還是無可避免地停頓了一下,接著竟然失聲低笑了起來。

你說,葉哲臣會接受這些話嗎?還是怒氣衝衝地來找我興師問罪?

君然也苦笑了一聲:那天晚上他沒有吵著要見你,而是主動要求跟著我和駿時離開。多半也是猜到了會有這樣的結果吧,你也教會了他不少東西。

因為遇到彼此而逐漸成熟,卻因為過去的不成熟而最終錯過。

楚伽忽然很想感歎些什麼,可是張開嘴好半天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於是他就只是笑,麻木的笑,一邊笑著一邊扭頭問君然:“……怎麼回事?我心裡真的很難過,想哭……可是,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當妻子的病情完全穩定下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這天深夜,楚洛夫帶著一些吃的東西走出了21層的電梯。

說實話,他不太想要回到這裡,並非因為厭惡那個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青年,而是因為,當領養這件事被揭露之後,他發現自己不知道應該以何種態度來面對相處十八年的兒子。

當自己以親子關係為尚方寶劍,毫無顧忌地釋放著作為父親的欲望與權威時,在那個面露畏懼與驚恐的孩子心中,是否早已將他定義為冷漠、暴力的陌生人?

楚洛夫自認為根本就不在乎這些,可是就在將鑰匙插入鎖孔中的前一秒鐘,他知道自己害怕了。

他害怕讀懂楚伽臉上那種畏懼的真意。

然而門還是打開了,必須被打開的。屋子裡明明有供暖,可是體感溫度似乎和室外沒有太大的區別。打開玄關牆壁上的開關,小型牛眼燈立刻點亮了通往客廳的道路,好像機場的燈標。

在那光線的盡頭,他的妻子幾天前曾經躺倒過的沙發上,端坐著那個害怕他,卻又令他有些害怕的人。

爸,你回來了。我什麼時候啟程。

坐在沙發上的beta青年溫和地朝著父親微笑著,好像戴上了一張過於精美的假面具。可是這張假面具之上,原本應該覆蓋著柔軟短髮的地方,卻只看得見青青的頭皮。

一年零六個月後。

又是一年的高三畢業典禮。

興奮的畢業生們一早就來到了禮堂門外,他們穿著各種好看的衣裳,打扮成熟而入時,就好像在成人儀式和聖誕晚會上那樣。

八點五十分,伴隨著莊嚴的鐘聲,所有畢業班學生進入會場。可以同時容納五百人的禮堂裡頓時香風陣陣,沸反盈天。

又過了十分鐘,人群逐漸安靜下來,典禮的音樂正式響起。雖然對於在場的不少人而言,它只是一個悠長、悠長假期的開始。

這一屆的高中畢業生,一共一百九十八人,其中絕大多是是alphaomega,隨著基因篩選手段的進步和成本的壓縮,不僅是金字塔頂端的權貴人士,現在就連普通的中產階級都可以考慮通過分期付款或者貸款的形式支付修改基因的欠款。

以至於,不具備生育能力的beta在金字塔頂的數量正在連年減少,碩果僅存的一些似乎也更在意於掩飾自己與其他人的不同之處。

至於這座學校的優秀畢業生致辭,更是幾十年沒有看見過beta登臺了。

校長千篇一律的老生常談之後,接著走上台來的是一個身穿高級西服的男性alpha,他走在綴滿鮮花的演講台後面,向主席臺和台下學生鞠躬致意,而後開始調整話筒的角度。

alpha那英俊的容貌投影在主席臺兩側大螢幕上的時候,站在會場最後一排陰暗中的,那個帶著銀邊眼鏡的青年發出了輕到幾乎聽不見的笑聲。

原來你現在能說這麼多話了。

一年半的時光飛逝,分離之後最痛苦糾結的分分秒秒,早就好像一個柔軟的褶皺,被時光撫平。五百五十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以發生許許多多的事,也可以讓很多事石沉大海、杳無音跡。

只是那種美好的愛慕之心卻像是藏在絲綢下麵的一粒豌豆,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

臺上的人還在念著準備好的演講稿,看得出他對於這項殊榮不僅毫不熱衷,甚至還帶著點兒應付的心理。不過沒有關係,閃光燈和相機的喀嚓聲幾乎沒有停止過,就算他什麼話都不說,只是像以前那樣沉默地站立著,就已經是這些人記憶中高中生活的一部分了。

對了,聽說那個非常不滿自己需要結婚生子的漂亮omega在去年出道做了偶像,今年秋季檔參演的電視劇也要上線了。

所有人都在繼續往前走著,不會為了誰而停留。

想到這裡,Beta又微微一笑,下意識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煙盒,抽出一支,打開點燃。

不算熟悉,也算不上陌生的氣味沖淡了禮堂裡淡淡的信息素氣味。什麼時候開始發現煙草是一個好東西的?

他撥了撥額前微長的劉海,眼前的鏡片微微反著光。

啊,記起來了。

從幾個月前,永遠地失去了生命裡最溫柔的那個人的時候開始。

他又吸了一口煙,可惜頭頂上的運作中的通風口很快將煙味從他的指尖奪走。

他正有點遺憾,忽然看見不遠處有一個曾經非常熟悉的人影飛快地朝著自己這邊走了過來。

你!哪個班的?膽子這麼大,畢業證書不想要了嗎?!

又驚又怒的教導主任快步走到這個吸煙者的面前,微微仰頭看著這個戴著眼鏡、留著長劉海,看起來斯文卻又有些危險的年輕人。

雖然光線昏暗,但他覺得有些眼熟,那張微微笑著的臉,究竟在什麼地方見過?

不好意思,張老師。我這就走了。

青年將煙蒂掐滅在便攜煙灰盒裡,笑著向他揮了揮手,然後轉身推開沉重的隔音大門走了出去。室外盛夏的日光瞬間照亮了他的側臉,不再青澀的,微笑著的臉。

是他……

教導主任猛地一驚。

37、暖冬

今年是個難得的。

直到一月底,南下的冷氣團才抵達S市。窗外的雪已經下了三個小時,屋頂和樹冠變得斑駁。雙層的玻璃窗將寒冷隔絕在了室外,卻似乎無法阻止雪的顏色四處蔓延。

白色的地板、窗簾,白色的病床,還有那個臉色慘白的女人。

這是她昏迷的第十一天,嘴裡插著管,手上打著吊針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就像一個急救教學的道具假人。而能夠證明她還有生命的,只有一旁的生命監測裝置,以及床下沉澱著一段血痕的導尿管。

坐在她身旁的青年,正拿著棉簽一點點擦拭著她的嘴角,間或用藥棉沾濕她乾裂的嘴唇。床邊的廢紙簍裡,棉花和棉簽已經堆了厚厚的半桶,可是他依舊在反反復複,反反復複。

他想擦拭掉那從女人嘴裡傳出氣味。如果她現在還健康、清醒,那麼一定不會願意從自己嘴裡聞到這種可怕的氣味。血腥、腐敗……那是,死亡的氣味。

床頭櫃上有一束放了很久的紅色康乃馨,暗沉皺縮著,像一顆顆不再健康的心臟。花瓶裡很久沒換的水中也隱約飄起了植物腐敗的臭氣。

該換水了,青年木然地想。他準備站起來,這時候窗外忽然吹來一陣北風,推得窗櫺匡匡作響。青年一轉頭,正看見床頭櫃上的那束紅花地一聲跌落在櫃子上,花瓣摔得支離破碎。

突然,房間裡響起了心電監護儀尖銳的警報聲。

楚伽悚然睜開了眼睛,聽見枕邊的手機正在鬧鈴,他摸索著看了一眼螢幕,這才發現今天是周日。

是周日……這就對了。

這些年來,只要當他暫時放鬆心情,從繁忙的學習或者工作中脫身出來,噩夢就會如影隨形地前來糾纏。而做夢的內容卻反反復複只有一種——

母親臨終之前的那個夜晚。

在床邊上的廢紙簍堆滿了棉簽和棉花之後,母親奇跡般地有過短暫的清醒,卻因為嘴裡插著管而無法說話,楚伽永遠也不知道那天夜裡她想要說的是什麼了,可他永遠無法忘記她凝視著自己的,最後那絲視線裡的溫柔。

失去那種溫柔的感覺,撕心裂肺。

同樣的噩夢做得多了,楚伽也會懷疑自己是否患上了創傷後心理障礙綜合征,可他從未想過要去看醫生或求助於藥物來解決,而是在不自覺的情況下,選擇了一種更日常的方式來療傷。

悄無聲息地,臥室虛掩的木門被推開了。

伴隨著一聲軟綿綿的叫聲,一團重物準確地跳上了床尾,接著肆無忌憚地踩著楚伽的腿一路碾到了肚子上。

阿咪……”

楚伽無奈地伸出手去推,果然摸到了一團毛茸茸暖洋洋的東西。

這只雜色野貓是兩年前他的學生從公寓前面的垃圾桶裡撿來的,一窩四隻,這是裡面最頑皮的一個。雖然楚伽也曾經認真地給它起過名字,但是到了需要呼喚的時候,衝口而出的卻總是最通用的稱呼。

此刻,聽見了主人的呼喚,阿咪又踩著肚子爬到了胸口上,然後勾起雪白的右爪做出拳狀輕輕拍打著楚伽的臉頰。

別鬧。

睡意還沒有完全消退,楚伽一手揉著阿咪背上的軟毛,一邊朦朧地想要睡個回籠覺。然而連續拍擊在臉上的力道卻無法徹底忽視掉。

沒有辦法,他只能伸出雙手將貓抱到一旁,然後下床穿上拖鞋,走到客廳裡打開密封的貓糧袋子,倒進貓碗裡。

阿咪悄無聲息地從他的兩腿之間擠到了碗邊上,開始享用起自己的早餐,喀啦喀啦的咀嚼聲讓主人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看起來是睡不著了。

楚伽歎了口氣,隔著走廊看了一眼客廳對面的廚房。

這裡是他租下的單身公寓,小小的一室一廳,就在父親的大學後門外面。如今的他,也是這所大學裡中文系的一名小小講師,沒有任何特權,甚至為了避嫌,連學校提供的教師公寓都主動放棄了。不過獨門獨戶也有獨門獨戶的好處,至少不用擔心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莫名其妙地傳到父親的耳朵裡。

昨晚上完選修課之後,他到夜班食堂打包了一份皮蛋瘦肉粥,正好可以當做早飯。他走進廚房將打包盒丟進微波爐裡加熱,轉身就拿起水池邊上的牙刷準備洗漱。

洗手台的鏡子每天都被擦得鋥亮,現在照出了一張略帶倦容的臉。曾經的青春稚嫩已經被成熟文雅所替代,他對著鏡子微笑了一下,彎起的眼眸中卻沒有笑意。

有點太假了。

他又換了幾個角度想要繼續練習,轉到右側的時候,他看見了隱藏在自己額角髮際線根部的那圈刀疤。

開顱手術已經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了,當初的恐懼和懷疑如今都很難再想起來。那兩個來路詭異的黑衣人的身份至今沒有調查清楚,從楚伽腦袋裡取出的那枚物體被員警帶走調查,也只是傳話回來,說是某種內置於腦部的微型感測器,會對於腦神經產生一定的誘導作用。

根據物件的老化程度,可以斷定它是在楚伽年幼的時候就被植入腦部的。進一步推斷,則應該是在他來到楚家之前。

是在孤兒院裡,還是在親生父母身邊的時候?

手術完成之後的這一年時間裡,他曾經不止一次地向父母要求能夠去當初領養自己的孤兒院看一看,可是一次又一次,他都被拒絕了。

父親先是說孤兒院搬遷了,又說記不清楚,當發現楚伽偷偷上網尋找當年H市孤兒院的資訊時更是大發雷霆,質問他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親生父母身邊去。

楚伽也解釋,可是並沒有多大的效果。他不是傻子,很快就明白了父親的憤怒只是虛張聲勢,最終的目的是打消他尋找身世的念頭。

然而,父親越是阻撓,他就越是好奇,就這樣暗地裡鬥智鬥勇了一年,在父子關係冷到冰點的時候,母親的過世突然將一切完全粉碎。

你媽她是被我們兩個給害死的。

父親的這句話,深深地割進了楚伽的心裡。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只要他想起有關於自己身世的疑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這句話。

母親過世之後的第三年年末,父親續弦了。對方是一位比他小十歲的omega女性,帶著一對13歲的alpha龍鳳胎。

楚伽有了弟弟和妹妹,卻並沒有感覺到大家庭的溫暖。上大學那幾年,他始終住在學生宿舍裡,此後每年只有春節才回家一次。即便如此,他知道自己生活的範圍內依舊布有父親的眼線,研究生畢業後,也還是順從他的心意,留校任教。

直到現在。

楚伽伸手去摸洗臉的肥皂,卻在皂盒裡摸到了一個堅硬的金屬。拿出來一看,原來是那枚26歲那年為了躲避相親而自己買來戴上的假訂婚戒指,某著名品牌的仿照款式,如今已經開始氧化變色。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戴著這枚假戒指過上一輩子孤單但是平靜的生活。可惜這個世界上並沒有絕對的平靜可言。

27歲那年,父親看穿了他的偽裝,緊接著學校裡的前輩們突然就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替他撮合起了對象。所有備選的姑娘小夥子都是beta,無一例外。

在楚伽婉言謝絕到第八個相親物件的時候,年輕的繼母親自送上了她遠房親戚的相片,24歲的beta女性,眉眼溫柔。

結婚就是搭夥過日子,少年夫妻老來伴,不要太理想化了。

楚伽知道,這些話並不是繼母自己想出來的。

擱在料理臺上的手機振動了兩下,螢幕亮起了一條短資訊,就是那位元beta女性發過來的。

昨天傍晚,楚伽例行公事約她週六出來吃頓飯。一直都很有禮貌的她卻始終沒有回復,一隻拖到了今天早上。

不好意思,昨天家裡有點事。今天中午可以嗎?

一貫禮貌卻生疏的語句,楚伽笑了笑,心想自己對她的態度也是完全相同的吧。

兩個沒有感情基礎,也沒有繁衍本能的人,單純為了抱團取暖而走到一起。多麼可笑,多麼悲哀。

他又苦笑了一聲,拿起手機迅速發去了回復,約定中午在一家風評不錯的參館見面。

38、分手

距離約會還有幾個小時,楚伽慢條斯理地將自己收拾整理乾淨,吃過早飯之後就抱著阿咪坐在客廳的飄窗邊上往外面看。

屋外暖陽燦爛,即便開著窗也不會感覺到寒冷。阿咪仰天躺在主人的膝蓋上,曬著肚皮上厚厚的絨毛。楚伽伸手揉了一揉,煙癮忽然就上來了。

學會抽煙還是高中的事了,原來香煙也並不是古惑仔的專屬配備。這麼多年來,楚伽從未試圖戒除煙癮,但他也不會在家人或者同事面前吸煙。

錫制的煙盒是去年生日的時候君然贈送的,打火機則是秦川的禮物。這兩個beta許多年來一直保持著和他的聯繫,友誼有增無減,並且延伸到了更為深入的領域。

楚伽點燃了一根淡煙,仰頭將煙氣吐向窗外。那邊,隔著一條窄窄的飲食街就是大學校門。學生們正三三兩兩地走出來,時不時地往這邊張望幾下。

那是一張張充滿了朝氣、無憂無慮的面孔,是溫室的花朵沒有經歷過風霜的侵蝕,令人羡慕。

將近十年過去了,社會結構還在進一步地發生著改變。

伴隨著老人的逝去、嬰兒的降生,以及整體生育能力的進一步提高,就在去年年中,beta種群數量首次降到了總人口的三分之一以下。alpha則取代beta成為了第一大種群。

事實上,在北歐幾個高福利的國家,甚至開始考慮將beta胎兒的性別轉化手術列入國民醫療福利之中。

或許再過幾十年,那個國度將不再有beta存在。剩下的只是alphaomega,人類重新回歸到古代那種只存在兩種性別的傳說時代。

然而在另一面,在地球上某個極端貧窮落後,被戰爭和瘟疫所統治著的國度裡,一種詭異的疾病也正在蔓延,這種疾病只會感染外在性別為男性的人類,讓omega完全喪失生育能力,並大大降低alpha的授孕成功率。

有人把這種疾病叫做沙利葉,意思是上帝派來懲罰人類的殺戮天使。極端的宗教信徒甚至認為,冥冥之中有一隻手正在掌控著人類的總數。科技醫學的進步反而成了沙利葉產生的原因。

難得與他們站在一起的還有beta種群的人權鬥士。面對著越來越嚴峻的種群危機,不少人開始覺悟,如果繼續麻木地生活下去,等待大家的只有更嚴重的歧視,乃至於滅亡。

一根煙很快就抽到了盡頭,楚伽在煙灰觸地之前將煙蒂掐滅在了便攜煙灰盒裡。這個煙灰盒也已經用了快十年,裡面還是乾乾淨淨的。

除非特殊情況,每天晚上入睡前楚伽都會認真清洗煙灰盒,去除煙灰和污漬,最後擦乾水漬。可以說這是他最珍惜的東西。

我和他說你學會抽煙啦。他轉天就塞給我這個玩意兒。

將這個煙灰盒遞給楚伽的時候,君然這樣說。

高中畢業之後,葉哲臣就被家裡人丟去國外讀醫,聽說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當初兩個人約定的一起上大學、一起就業,永遠生活在一起,所有這些年少的誓言終究成空。

beta女性約會的時間是中午十一點三十分,從學校開車到那家店還需要一定的時間。抽完煙後楚伽將打盹的阿咪放回到坐墊上,正想著找找清新劑除去身上的煙味好往外走,手機又振動起來。

這一次的電話是後媽打過來的,說今天正好是兩個弟弟妹妹的生日,叫他回家吃個飯。楚伽暗自慶倖了一下,回答說剛才已經約了女友吃飯,電話那邊一聽說是這檔子事,非常乾脆地表示不回家吃飯也沒問題。

找個beta結婚,過上循規蹈矩的生活,在那些人眼裡果然是比任何事都重要的第一要務。

說也湊巧了,後媽的電話剛掛,又有一通電話打了進來。一按下接聽鍵,君然那萬年不變的慵懶聲音就飄進了他的耳朵裡。

晚上沒事吧?出來聚聚唄。小如和秦川都來,老地方見。

好啊。楚伽笑著點頭。

中午十一點三十分,湖畔的花園餐廳陽光明媚。一叢盛開的冬薔薇邊上,從相親開始總共見了不到十次面的男女隔著潔白的餐桌對坐著。

餐已經上齊了,飲料也已經斟滿,楚伽禮節性地等待女性先動手,可是久久沒有等到任何動靜。

……”文靜的beta女性輕輕地交叉著擱在桌邊的雙手:我昨天約好了醫生,決定去動手術。

嗯?

楚伽試想過他們之間冷場的許多原因,卻還沒有料到今天這句話。他抬頭看著女人的臉,示意她繼續把話說下去。

就是那種,能夠讓我也懷上孩子的手術。

女人的臉有點微紅,不好意思地低頭去看著杯子裡的紅酒。但是楚伽沒有看錯,此時此刻她眼睛裡是滿滿的溫柔和幸福。

但是這並不是給他的溫柔。

短暫的愕然之後,楚伽已經明白了。

無意冒犯,但是上次聽你不喜歡這個手術。現在為什麼又改變了主意?

Beta女性遲疑了片刻,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其實不是不喜歡,而是負擔不起,總覺得說實話會被你看輕。

原來是這樣,楚伽失笑,決定結束繞圈切入最關鍵的部分:可以問問嗎,現在是誰給你掏了手術費。

是我們公司合作乙方的一位主任。”beta女性的臉色又有點紅:我們半年前認識的,他是個alpha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卻不等楚伽回應就沖著他深深地低下頭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還是分手吧,我已經決心去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無法再欺騙自己去完成親人的期待了。

楚伽坐在桌子另一邊,看著無酒精飲料中的碳酸一點點揮發出去,心裡倒沒有太多難過的感覺。

好啊,那我也只有祝福你了。祝你手術順利,早日喜結連理。

Beta女性似乎沒想到他會回應得如此爽快,表情反倒有些僵硬了:對不起,浪費了你這麼多的時間。如果你要怪我,我也完全能夠理解。

不怪,其實我還應該感謝你,至少這段時間裡我不用再擔心出去相親,也算是清靜了不少。

說到這裡楚伽一笑:不過以後可麻煩了,要不然你還有被逼婚的同學朋友給我介紹介紹。

這樣真的好嗎?”Beta女性皺了皺秀氣的眉毛:難道你真準備就這麼混下去,混一輩子?

總比和不喜歡的人混一輩子好吧。

不混混怎麼知道會不會遇到喜歡不喜歡?

“……”楚伽覺得談話進入了誤區,唯有以微笑作為回答。

Beta女性也沉默下來,抓過手邊的紅酒杯喝了一口,接著釋出一聲歎息。

有些話,我覺得現在說說也沒有關係了……其實我有時候覺得你的笑容挺假的,就是看上去很有禮貌,其實全世界的東西你都無所謂。

都是別人的東西,我為什麼要有所謂呢。楚伽微微地搖著頭,垂下的睫毛在顴骨上投下陰影。

雖然與女友和平分手了,但是雙方約定,暫時不會將分手的消息告訴楚伽的後媽他們知道。或許這只能爭取到幾天的時間,但是幾天的自由呼吸也很可貴。

離開餐館之後,楚伽開車回到家中,從肥皂盒裡重新取出那枚戒指清洗乾淨套在手上。有一種生活終於回歸正規的感覺,他滿意地笑了笑,又跑到鏡子前面去看自己的笑容。

皮笑肉不笑,的確是假了點。他歎了口氣,乾脆放鬆面部肌肉坐到沙發上打開了電視機。

紀錄片頻道正在播放著有關於一位alpha名人的傳記電影,他當做背景音樂低下頭來看書。書是秦川今年年初的時候出版的,詳細地闡述了他關於振興beta種群的一系列設想和謀劃,可惜發行量很小,賣出去的數量更是有點可悲。

阿咪叫了一聲,靈巧地跳上沙發開始踩著主人的肚子轉起圈子。楚伽伸手搔了搔它的下巴,忽然想起了中午前女友說過的那句話。

誰說全世界的東西他都無所謂?這只貓就是他現在最在乎的東西。

39、新的戀情

晚上的聚會,由君然決定了在城北的一家高級酒店裡進行。這座酒店的2728層是夜總會,29層以上則是會員制的樓層,只有少數人員擁有出入許可。

酒店所在的風化街屬於林家地盤,是他們幾個人聚會的首選地點。

說實話,楚伽對於那座酒店樓上的會員制夜總會沒有什麼好感。獨自一人的時候他會選擇去離學校比較近的一處清吧。酒吧的店長也是一位beta,有個omega愛人,所以酒吧裡也是這兩個種群的人比較多。

晚上7點三十分,他喂完貓從家裡出發。考慮到可能要喝酒,原準備選擇了乘坐地鐵,誰知剛走到樓下就看見一輛遮擋了號牌的黑色高檔轎車停在路邊上。

君然這傢伙,就是喜歡做這些多餘的事。

半個小時之後,車輛停妥在夜總會地下的貴賓入口,迎賓小姐直接將人領進專用電梯前面。電梯打開了,裡面站著個西裝筆挺、挑染著栗金色頭髮,把皮膚曬成古銅色的年輕男人。

楚哥。男人沖著他打招呼:好久不見。

“Ian

楚伽在電梯外站定了,微微點頭算作回應。他又等了一會兒,這個叫Ian的男人卻遲遲沒有從電梯裡走出來。

我是來接你的。” Ian沖著他露出職業的笑容:君少爺已經在包廂裡等著你了。

Ian是個牛郎,素質優秀的alpha牛郎可不是隨便哪個夜總會都一抓一大把的普通貨色。

Ian也是楚伽討厭這個夜總會的原因之一。

不知道具體什麼原因,從楚伽第一次遇到Ian開始,這個alpha就開始對他進行騷擾,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超出了牛郎為了招攬顧客而進行的暗示和誘惑。可惜楚伽對這種遊戲人生的態度表示毫不感冒,所以就算Ian提出業務範圍之外的日常交往,他也沒有接受過。

只要是到這間夜總會來,楚伽總是會回避與Ian單獨相處。不過看起來這一次倒是躲不開了。

想到這裡他抬腳走進電梯,臉上依舊保持著平靜。隨著電梯門的合攏,梯廂成為了一個三面是落地鏡的大密室,Ian身上那股近似於資訊素的香水氣味也就愈發濃郁起來。

電梯遲遲沒有上行的感覺,楚伽這才發現原來按鈕並沒有按下。他剛要伸手,手腕就被人給捏住了。

楚哥,你好像一直在躲著我啊。”Ian湊近一步,在他耳邊說道。

是嗎?楚伽看見鏡子裡的自己又露出了面具式的笑容:我想我們本來也沒有太多的交集。

原本可以有的。如果你不躲著我的話,我想現在我們完全可以居住在一起了。

不愧是這個夜總會的金牌牛郎之一,Ian調情的技術也相當高超。他說話的氣息噴塗在楚伽的耳背上,那裡是最容易通過皮膚吸收資訊素的部位之一。

楚伽側身閃過他的騷擾,薄薄的眼鏡片上有亮光一閃:我家裡養了貓,不適合再養狗。

我倒是不介意做一隻野狗,只要你偶爾喂我點骨頭。”Ian愈發大膽地摟住了楚伽的腰:只是野狗很容易染上狂犬病,要是變成瘋狗你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你在威脅我?

楚伽的笑容變冷,甩開了Ian的桎梏,迅速按下了30層的按鈕。

Alpha牛郎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死死地瞪著楚伽的眼睛:我發現你生氣的樣子比笑起來更好看。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伸手按住了楚伽的雙肩,將他摁在鏡子上,然後歪頭吻了上去。

一吻尚未終結,就在他們的背後,運行到27層的高速電梯已經停了下來。廂門緩緩打開,一個禿頂大肚的中年男人在兩三個公主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趁著Ian因為背後傳來的聲音而分神的時候,楚伽猛地將他推開,Ian倒退了兩步差點撞到那個中年男人的身上,一回頭愣了兩秒鐘,然後陪著笑叫了一聲:喲,馮總!

中年男人看了看Ian又看了看楚伽,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又伸手拍了拍Ian的臉頰。

Ian依舊笑嘻嘻的:馮總今天是來捧陳哥的場?他人還沒到,還有一個小時才開始呢。

說著,電梯就地一聲到了30層。馮總也不回話,摟著公主們搖搖擺擺地就走遠了。剩下Ian又想回過頭去招呼楚伽,卻被楚伽把手給拍開了。

那人就是馮楊?他問Ian那個一直在騷擾陳冬如的男人?

今年四十出頭的馮楊,是國內一家大型藥業私企二把手的女婿,本身也是企業的小頭目之一。

這家近兩年來異軍突起的藥業,專業生產beta胎兒性別轉換和beta女性生育手術所需的藥物,並因此賺得瓢滿缽滿。性好漁色的馮楊經常遊獵歡場,上至明星歌手,下到公主小姐,只要他看得上就要竭力弄到手。

他還尤其喜歡不做任何保護措施就在omega體內卡結,傳說私生子都能湊一桌子麻將牌了。人送花名:送子菩薩。

可是無論馮楊多麼有錢,交友如何廣闊,有一個人他始終都得不到。

那就是陳冬如。

問清楚了包廂號碼,楚伽丟下Ian快步走向長廊的盡頭。

站在包廂門口的兩個服務生都是熟臉,見到楚伽問了聲好就把門給打開了,首先看見的是波斯風情的提花地毯,銀紫色的長條沙發和考究精美的檯燈。

中間的茶几上擺著碩大的造型插花作品,一旁還有果籃和酒水。

我們的楚老師,你可總算來了。

輕鬆調侃的聲音從沙發上傳了過來。君然脫下了白色西裝的外套,露出松了三顆紐扣的黑色襯衣,微長的頭髮柔軟地垂掛在脖頸邊上。

時光似乎沒有捨得在他身上留下什麼雕刻的痕跡,只是眼角眉梢又多了幾分浪蕩不羈,變得如同一條美麗又危險的花蛇。

楚伽應了一身,又叫他別再調侃自己的教師身份。這時候拿著酒杯站在落地窗邊看著夜景的兩個人也走了過來。

小如?楚伽有點驚訝地看著那個比高中時期更為成熟美好的omega“Ian剛才說你還沒到。

那是騙人的。陳冬如笑道:就知道那個死老頭子會過來,我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和他捉迷藏上面。

28歲的陳冬如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躲在蜂巢裡瑟瑟發抖的oemga少年了。也許還真是老天爺賞飯吃,他憑藉著天生的美貌和表演天賦在演藝圈裡混得風生水起,斬獲了不少獎項;而家族的財力和關係也為他保駕護航,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風險和波折。

對於馮楊來說,陳冬如無疑是一隻美麗卻從不落地的天鵝。而在陳冬如的眼裡,馮楊則不折不扣只是一隻癩蛤蟆。

馮楊追求陳冬如,給他送花籃、送車送戒指、甚至送別墅……送一切他所能夠想得到的,其他人趨之若鶩的東西。可是陳冬如卻毫不稀罕,小的直接轉贈他人,大的則原封不動退回。

圈子裡有目共睹的馮楊就追了陳冬如一年半,沒有擺到檯面上來說的時間則更長。最近幾年,馮楊的腰包愈發鼓脹,也愈發地目中無人。私下裡甚至有人開了盤口,賭陳冬如究竟會不會栽在這只癩蛤蟆手裡。

陳冬如本人當然不知道這種亂七八糟的賭約。他從小就是一個理想主義的人,長大之後有差不多一半的時間又都生活在形形色色的戲文裡,腦袋依舊單純得很。

而他真正愛上的人,也是一個似乎更適合出現在戲文裡的人物。

來啦。站在陳冬如身邊的beta也笑著和他打招呼:我的書看完了嗎?怎麼樣?

最近比較忙,只看了一半。楚伽據實以告:這本書絕對能讓那些高高在上的alpha老爺們頭皮一緊,老實說它能夠順利出版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不是奇跡。秦川笑著摟了摟陳冬如的肩膀:我們的影帝在這方面也出了不少力。

秦川和陳冬如的戀情開始于楚伽轉學之後的那個春天。

因為對外洩露了蜂巢受害者的資訊,秦川被君然帶著一起去找陳冬如解釋外加致歉,那個倔強發誓一輩子不做生育機器的omega就看上了要為beta權益奮鬥終身的秦川。

兩個人雖然身為不同的種群,但是骨子裡的倔強卻難得非常一致,從惺惺相惜開始,到表明心跡,一晃也有九年多的時間,只是礙于陳冬如偶像的身份,還有秦川人權協會的背景一直引而不發。

即便如此,他們也是朋友圈中難得感情穩定甜蜜的一對,至少目前如此。

40、埋伏

上週末,陳冬如剛剛結束了新電影的首映禮從首都趕回。今晚算是賣給君然一個面子,一會兒要在這個會員制夜總會裡獻歌一曲。而作為會員的馮楊正是接到了會所的宣傳通知,才會屁顛屁顛地趕過來。

暫時將那個掃興的傢伙拋在腦後,四個難得一聚的男人坐下來聊會兒天。話題從楚伽大學裡的其人其事,到君然家族一點點上岸合法化的生意營收,再到陳冬如的下一部新戲和秦川在人權委員會聽見的政壇風聲……一點一點交織出一張有點怪異卻又四通八達、處處聯繫的資訊網。

就這樣閒聊了差不多半個小時,陳冬如的經紀人過來叫他準備化妝,秦川起身陪他去了後臺。

沒吃晚飯空腹喝酒,楚伽正想找幾片水果墊墊肚子,就發現君然盯著自己的無名指猛瞧。

你怎麼又戴起戒指來了?女朋友呢?

分了,剛今天中午的事。楚伽拈起一個火龍果肉往嘴裡送:她決定了要去做手術嫁給alpha

那是她的損失。君然拍了拍楚伽的肩膀:她不知道自己錯過了多麼好的人。

楚伽笑笑:分手才是對的。平心而論,我沒有自信能夠成為一個好的丈夫。

說到這裡他的煙癮又犯了,卻礙於這裡是封閉的室內而沒有行動,只是從懷裡摸出了那個煙灰盒子玩具似地拿在手裡把玩。

君然將他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又在想那個人了?我發現你只有在想他的時候才會抽煙。

是這樣?楚伽的手指微微停頓了一下:這倒是一個戒煙的好藉口。

包廂裡安靜了兩三秒鐘,君然忽然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楚伽面前,一把按住了他把玩煙灰盒的手。

現在快點阻止我,否則我會想要告訴你一件不應該告訴你的事。

楚伽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抬起頭回望著君然的眼睛。

君然笑著發出一聲歎息。

他已經在國外讀完了MD,原本要開始進醫院實習,正好他家的醫院和教學醫院有合作認可關係,他就選擇了回國實習,四年。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好像還唯恐楚伽聽不懂這其中的意思:葉哲臣回來了。

包廂裡豪華的隔音軟裝再一次吸走了所有的聲響,從頭至尾楚伽都沒有再說一個字。

他仰著頭,目光卻穿過了面前的君然,好像出神地回想著有關過去的事。良久之後才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啊。

陳冬如的表演安排在第三個登場,不是壓軸也不是領銜,這樣安排當然不是因為陳冬如的名頭不夠響亮,而是他本人自己的選擇。

既定的一曲終了,沒有安可沒有返場,留下經紀人和助理慌忙不迭地接收台下送上來的花束和禮物,陳冬如迫不及待地扭頭回到了後臺。

單獨給他留出的休息室裡空無一人,秦川在觀看表演的時候就出去接聽電話現在還沒有回來。陳冬如邊走邊扯下領結丟在沙發上,沖眼就看見化妝台旁邊的地板上擺著個花花綠綠巨大蘑菇似的怪物。

他心裡一愣,走了兩步上去一瞧。居然是一束直徑接近一米的巨型玫瑰花,一圈黃玫瑰一圈紅玫瑰,再是一圈白色一圈粉色,重重疊疊裡三層外三層。最外頭還包著金色紗紙,看上去愈發顯得俗不可耐。

陳冬如的臉色當時就變了,在他的印象中,有財力做出這種沒品位的行為的人,只有一個。

在他的背後,休息室的門悄然打開又關閉,陳冬如立刻就聞到了那股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的alpha資訊素氣味。

他轉身,發現馮楊已經站在了門邊上,還順手將門反鎖上了。

你要幹什麼?!

陳冬如後退一步,撞在那一束醜陋的鮮花上。

小心小心。馮楊一臉討好地想要上去攙扶:我送你的,喜歡嗎?

我對花粉過敏,請你找人搬回去。

陳冬如嫌惡地扭過頭去。休息室的隔音效果很好,直著嗓子喊人肯定沒有什麼效果。他準備去自己的包裡找手機,可是馮楊已經搶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

別急別急,我還沒有把話說完呢。

中年肥碩的alpha根本就不放開他的手,轉身伸手從那捧花裡抽出一支黃色的玫瑰,陶醉地放在鼻子前面嗅了一嗅。

前幾天,我拜託一個私家偵探查了查你的資料,好像發現了很有趣的東西……你在高中的時候曾經被人下過藥吧?強制進入發情期。

記憶的污點被再度提起,陳冬如臉色丕變:你想幹什麼?

呵呵,連否認都沒有一句,還真是單純直接得可愛呢。

馮楊用自己剛剛嗅聞過的玫瑰花掃過陳冬如的面頰,反問道:你覺得我想幹什麼?

陳冬如正色道:你用這種事威脅我是沒有用的!如果有人會因為這件事而不再支持我,那也算不上是我的什麼損失。

誰說我要威脅你的。

馮楊笑得一臉奸詐:我就不能是受到了經典案例的啟發……考慮著讓往事再重演一次嗎。

陳冬如心中一驚,就看見那朵黃玫瑰花又湊到了自己面前。

你也知道我們公司是製造什麼的吧……最近呢,研究院新拿到了一些有趣的配方,製造出了一些測試用的藥粉,它無色無味,可以在幾秒鐘之內讓omega迅速進入強制發情狀態。而且最妙的是,只要暴露在常溫的空氣裡幾分鐘,它就會揮發消失,根本沒有殘留可以被檢測出來。你說……如果我把它封在用乾冰冷藏的玫瑰花裡,會有什麼樣的效果呢?

!!!

陳冬如心中一驚,急忙屏住呼吸退到了休息室的角落裡。他臉上的驚恐表情顯然帶給了馮楊以極大的滿足感。

放鬆放鬆,我又沒說這支玫瑰裡有藥。別害怕……”

男人鬆手將手中的黃玫瑰丟在地上,然後抬腳碾壓。

我不是一個喜歡強迫別人的人,不過如果你一直對我的好心好意無動於衷,那麼可就要小心別人送來的每一件禮物,獻上的每一束鮮花,說不定它就會讓你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發情。相信想要嘗一嘗omega明星滋味的alpha,肯定不止我一個。

說到這裡他又得意地低笑起來。

你不怕我告你?陳冬如怒道。

告也得有證據吧,我現在只不過是口頭說說,你能把我怎麼樣?再說了,你確定你把這件事弄到檯面上去,不是在幫我們藥廠做廣告?這麼好的藥,相信私底下想要買的人可不止一個兩個。

馮楊顯然是早就計畫好了今天的這一出,口氣倡狂得令人咋舌。陳冬如還想要說些什麼,忽然聽見休息室附帶的洗手間裡傳來了輕輕的推門聲。

真是不好意思呢,你剛才說的話,我可是都認真記錄下來了。

不知怎麼忽然從洗手間裡走出來的楚伽,搖晃了一下剛剛結束錄音的手機,然後將它放回到上衣口袋中。

41、陷阱

是你……!?

沒想到有人橫插一腿,馮楊吃了一驚,很快發現這就是剛才電梯上被牛郎騷擾的男人。

你是誰?!

他佯裝鎮定:潛伏在這裡該不會是個見不得光的偷窺狂吧!

很遺憾,我只是陳冬如的高中校友。楚伽扶了扶眼鏡,笑得溫文爾雅:冬如讓我在這裡等他。

沒錯!

陳冬如仿佛看見了救星,兩三步走到楚加身旁。

楚加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撫,又轉向馮楊:馮先生,雖然我沒有你那麼多的金錢和權勢,卻很明白如何利用社交網路和社會輿論的力量。我勸告你趁早收起對冬如不軌的心思,否則會發生什麼事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馮楊的臉色有些發白,但努力保持著鎮定:哼,小小的一則錄音而已,隔著一扇門,鬼知道你究竟錄到了什麼玩意兒。想要訛我?你還差得遠!

哦?楚伽還是以微笑回應:那不如現在就重播一下試試真假?

說著,他就要重新去摸口袋裡的手機。這時候外面忽然傳來敲門聲。

冬如,冬如你在嗎?過來開下門啊!

門板外面隱隱約約地傳來陳冬如的助理和經紀人的聲音。陳冬如立刻跑過去將反鎖著的門打開了。

幾個年輕人抱著鮮花和禮品走了進來,抬眼看見屋子裡對峙著的楚伽和馮楊都有些意外。這個時候楚伽走過去摟住了陳冬如的肩膀,把他往外面上帶。

走,喝酒去。

betaomega的組合很快消失在了走廊上,馮楊陰沉著臉色開始考慮起是不是應該對楚伽手裡的錄音採取些什麼反制行動。就在這個時候,又有個人鬼鬼祟祟的走到了他的身邊。

馮總。”Ian臉上掛著男公關那招牌式的笑容。

對了,這是剛才電梯裡被楚伽拒絕的那個牛郎。

馮楊愣了一愣,心中微微一亮。

我問你件事。他問Ian剛才摟著陳冬如過去的那個戴眼鏡的男人是誰?

他啊,陳先生的高中同學咯,是個beta

Ian的回答和楚伽的自我介紹一致:陳先生今天請他來看演出的,什麼消費都算在陳先生頭上。我剛才還打算從他身上挖幾個快活錢呢,沒想到那傢伙根本就對alpha沒興趣。切。說到這裡,Ian露出了不滿的表情。

怪不得剛才在電梯裡,那個人一臉嫌惡地推開了Ian。馮楊在心裡點了點頭,又問:你有糖嗎?beta糖。

在這個特定的語境之下,這個詞也被賦予了特定的含義。每個種群都有各自的特效興奮藥物,beta也不例外,作為夜店的男公關,Ian身上肯定是會準備著這種道具的。

果不其然,男人點了點頭,然後從長褲口袋裡摸出了一粒包裝精美的綠色糖果來。

我出一萬塊錢買你這顆糖。馮楊將Ian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報出一個天價。

哈?一萬塊?”Ian驚訝:老實說這藥說不定還是從您手底下的糖廠裡出的呢,怎麼樣都賣不到這個價格吧?馮總您是想要我怎麼樣?

聰明。馮楊拍了拍Ian的臉頰:我要你喂剛才那個beta吃下這個糖,然後把他的手機給我偷過來。

哈?”Ian啞然了幾秒種,然後連連搖頭:這我可不敢做,偷顧客的東西被發現了麻煩可就大了。馮總您知道的,這可不僅僅是開除的事。

所謂行有行規,尤其是在這種半明半昧的灰色行業中。一旦有違道上的規矩給雇主臉上抹灰,得到的懲罰很可能是無法想像的。

看見馮楊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不愧是金牌牛郎,Ian立刻獻上了一套新的方案。

其實剛才陳先生已經幫這傢伙在樓下開了房間,他倆今晚上是要住在酒店裡的。不如這樣吧馮先生,只要您給我錢,我可以偷偷把糖放在那個beta的酒水裡,等他倒了我把他給送到樓下房間去……再接著發生什麼事都和我沒有關係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

Ian的話明顯就是在暗示楚伽和陳冬如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關係,而馮楊又一心想要弄回那支手機裡的錄音,又妒又急之下一咬牙點頭答應。兩個人接著敲定了一些細節,Ian收取定金之後立刻笑眯眯地朝著楚伽和陳冬如的包廂走去。

剩下馮楊一人,走也走不開,只有守在能夠看得見包廂大門的樓道裡鬼鬼祟祟地乾等。過了差不多有二十分鐘,終於看見Ian扶著楚伽從包廂裡走了出來。

楚伽像是喝醉了酒,或者只是單純的藥物正在發生作用,總之耷拉著腦袋,露出微紅的後頸。Ian遠遠地沖著馮楊點了點頭就架著楚伽進了電梯。馮楊急忙乘坐另一部電梯跟下去,踩著酒店走廊厚厚的植絨地毯找到了Ian事先和他約定好的房間。

馮楊趕到的時候,Ian正好推門出來整了整身上的西裝往電梯走去。房間的門正如先前約定的那樣只是虛掩著,上面掛著請勿打擾的紙牌。

那個傲慢可惡的beta,就在這扇門裡面昏睡著。

原本只是想拿了手機就走人的馮楊心裡忽然生出了另一種念頭。

不能就這樣放過這個傢伙!

馮楊放輕了腳步,伸手握住門把向裡推進。房間裡黑黢黢地,似乎只有床邊開著一盞昏黃的小燈,靜悄悄。

他踩著地毯往前走,走過昏黑的玄關和有點滲人的落地穿衣鏡,忽然發現鏡子裡面站著一個人。

是鏡子對面的洗手間,那人悄無聲息地站在洗手間裡面。馮楊看不清他的臉,因為那人的臉上戴著厚厚的口罩。

為什麼要戴口罩?

在馮楊想明白這個問題之前,答案已經朝著他迎面撲來——那個人朝他伸出手來,用一塊散發著刺激化學氣味的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

……

馮楊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再醒過來的時候,眼前一片明光大亮。

他發現自己依舊在酒店的房間裡,躺在柔軟的絲綢床罩上。屋子裡開著暖氣,可他卻覺得身上有點冷。他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肥碩的身體,這才驚覺自己赤裸。

與此同時,耳邊傳來了輕蔑的冷笑聲。

三四個他不認識的西裝男人站在床的兩旁,簇擁著一個他之前從未見過的英俊男人,不是陳冬如,也不是剛才見過的楚伽,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神更加危險,更加陰柔,也更加冰冷。

晚上好,馮總。君然開口說話了:希望你喜歡今晚上的這一點小小驚喜。

馮楊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計了,臉色頓時鐵青,他掙扎著想要抓起床單蓋上身上,卻發現手腳根本使不上力氣。

君然笑著說道:慢慢來,沒有關係。你的身體還在恢復期,剛才我怕你痛所以打了些麻藥,不過看起來你倒是挺適應的。

痛?哪裡痛?!

馮楊努力感覺了一下,卻沒有發現身上哪裡有受傷的感覺,倒是有個特別的地方不太舒服。

就在他心中暗自驚訝的時候,邊上兩個西裝男人已經拆下了梳粧檯上的鏡子端到他面前。碩大的鏡面照出了他肥碩的胴體,好像一隻被剝了皮的癩蛤蟆仰天癱在床上,更為可怕的是,腿間那個從來沒有被外物入侵過的地方,竟然插著可怕的成人玩具。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馮楊瞪著眼睛連嘴唇都開始顫抖起來。

你、你是誰?!

君然故意裝出一副失望的表情: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會把你怎麼樣。

說到這裡,他讓身旁的人將一部小型攝像機拿到了馮楊的面前,按下重播鍵之後,立刻出現了不堪入目的畫面。馮楊憤怒地扭過頭去沖著君然吼道:我要殺了你!我一定會雇人殺了你!

隨便你,記得別雇到我的人。君然聳了聳肩:現在來談談正經事吧,如果你不希望這段視頻被傳上網路或者出現在你老婆和孩子的餐桌上的話。

42、急診

馮楊雖然在藥企擔任要職,可他的風頭歸根究底還是因為他入贅給了董事長家做了上門女婿。雖說夫妻二人各有外遇且心照不宣,但如果這種醜聞曝光,離婚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一旦離婚,對於馮楊而言就等於失去了一切。職業、地位、家庭和金錢,當然還有日後花天酒地的生活。想到這些,剛才的滿腔憤怒又全部轉化成了驚恐和無奈。

你想……你要我怎麼樣?

別緊張,我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君然笑著站起來,走過去拍了拍馮楊的臉頰:我只有兩個要求。第一,從現在開始,離陳冬如遠一點。第二個嘛,我對你的工作挺感興趣的。之後的事嘛……就請多多關照了。

與此同時,酒店30層的包廂裡。

君然這麼做,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啊?陳冬如靠在秦川的身旁,心裡有些小小的忐忑。

別多想,是那傢伙應得的。

秦川低頭將他摟在懷中:再說,君然是幹什麼的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有他自己的訴求,並不是全在為你出頭。

omega這才點了點頭,又湊到愛人耳邊小聲地說著什麼。

坐在一旁的楚伽放下手中的酒杯,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時辰不早了,你們先聊,我要回去。

說著就站了起來,與陳冬如告別之後往外面走。剛出了門秦川也跟上來,跟著楚伽來到電梯前面,低聲致謝。

今天的事,多虧你了。

楚伽笑了笑,反問他:你是謝我替你維護了冬如,還是謝我幫你和君然演了一場戲?

“……都謝。秦川也不諱言:馮楊這顆棋子很重要,我會好好加以利用的。

你利用他可以,但這個世界上不是什麼人都能夠拿來利用。楚伽揮了揮手:回去陪冬如吧,你們聚少離多也不容易,珍惜。

秦川點了點頭,轉頭走回房間。

走廊上只剩下楚伽一個人,他按下了電梯按鈕安靜地等候。

室內雖然開著暖氣,但溫度濕度設置得當,並不會讓人感覺不適;然而楚伽卻仿佛覺得燥熱,先是扯松領帶解開領口,接著發根處也隱約沁出汗珠。

地一聲,電梯門終於姍姍開啟,裡面已經站了一個人,正好整以暇地沖著他微笑著。

楚哥。”Ian向他獻出手中一束小而精緻的紫羅蘭花束:讓我送你回家吧。

“……”楚伽無語,一手擋開伸過來的花束按下了一層的按鈕,電梯開始迅速下行。

你這個樣子真的沒有問題嗎?”Ian又像遊蛇那樣纏了過來:你流了很多汗,這樣走出去會感冒的。

離我遠點。楚伽乾脆直接發出警告:你真在我酒裡面下了藥的事我還沒有和君然提起,你不要自尋死路。

我只放了一點點,而且你不會提的,不是嗎?”Ian胸有成竹地直視著他的眼睛:你覺得沒有必要因為自己而破壞了君然和我的關係,你覺得我很有前途,更應該留在他的身邊而不是成為他的仇人。

哼。

沒見過如此自吹自擂的人,楚伽也只能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嘲笑。

這時電梯已經下行到了四層。趁著電梯減速的時候,楚伽伸手整理自己剛才因為燥熱而敞開的衣領,成年beta那股完全不同於alpha或是omega的資訊素氣味正從領口那裡揮散出來。

有那麼一兩秒鐘的時間,Ian恍惚以為吃下那顆的人是自己。

他中邪似地伸出手去,想要觸摸楚伽脖頸上滑落的汗珠。Beta像觸了電似的閃身躲開,然後反手一拳揮在了Ian腦袋邊上的玻璃鏡子上。

把話說明白了,我不討厭你,但不意味著會接受你作為我的伴侶。這是我最後一次容忍你的騷擾,你好自為之。

Ian從未見過楚伽如此嚴肅的表情,不由愣在了原地。

兩三秒鐘後,地一聲電梯門開啟,楚伽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門外有兩個女人正準備進電梯,腳還沒動呢,一抬頭倒是先小聲尖叫了起來。

Ian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頭旁的玻璃已經被雜碎,銳利的邊緣上海沾著斑斑駁駁的血跡。

誤食糖果之後立刻放血能夠減輕症狀,這是楚伽從君然那裡學到的一些技巧。快步走出酒店大堂,他扯下領帶胡亂纏在手掌上,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傷得有點嚴重。尤其是手背上那道五六釐米的血口,很有一定的深度。忍痛按一按,傷口附近的皮膚底下還有什麼東西鼓鼓囊囊的。

也許應該去醫院看一看。

酒店外面停著幾輛候客的計程車,無所事事的司機站在冷風裡抽煙聊天。楚伽朝他們走過去,還沒開口,那些司機們一看見他手上和衣服上沾著的血跡就扭過頭走開了。

是啊,從夜店裡走出來的、一身酒氣的受傷者還是少惹為妙。再說,弄髒了車子還得費事清洗。想到這裡,楚伽也不去和他們較真,沿著那條計程車的長龍往下走,挨個兒敲車窗。

熱心人也還是有的,很快就有一位司機非但不介意他身上的血痕,還主動招呼他趕緊上車去醫院。

楚伽對這一帶並不熟悉,就由著司機將他帶去最近的醫療機構。這一路上手背的血還在流,他乾脆就用外套壓著,不知道為什麼卻很難止住。

深夜的市區道路暢通無阻,大約一刻鐘後,不遠處的高樓上就出現了發亮的紅十字標誌。楚伽從車窗裡望出去,微微一怔。

怎麼是這家……”

這裡可是本省最好的醫院,多少外面的人上趕著要來這裡看病啊。司機以為他不滿意,還熱心地介紹了一句:急診往裡頭走,很近的。

車輛在路邊停穩,楚伽掏出一張百元大鈔塞進計價器下方的零錢格子裡:不用找了。

誒誒這怎麼行,太多了!

司機推拒,然而楚伽已經下了車,輕輕關上了車門。

給好心人的回報,也就是給冷漠者的懲罰。

深夜的醫院漆黑寂靜,似乎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肅殺之氣。重新澆築的水泥道路,翻新過的醫院大樓……眼前的一切都讓楚伽覺得陌生。只有在北風偶爾吹過的時候,會飄來路邊大株冬薔薇的芳香。於是他的記憶就在香氣中一點一點地恢復了。

是的,這裡就是葉哲臣家的醫院。十年間翻天覆地的變化賦予了它幾乎全新的面容,不過仔細辨認一下的話……遠處那個高聳的淺色建築不正是當年的住院大樓嗎?

亮著燈的樓層裡不再有君然往下俯瞰的身影,一晃都過了十年了。楚伽歎了一口氣,手背上的疼痛提醒他什麼才是當務之急。

那個傢伙,現在正在他們家醫院的急診部實習哦。

可是君然的話又從腦海裡蹦了出來,笑嘻嘻地像在講述一個笑話。楚伽回想著他的笑容,然後嘗試著將它複製到自己的臉上,可是唯一發生改變的只有自己胸中越來越快的心跳。

或許是因為醫院名氣響亮,深夜的急診中心依舊忙碌,門邊停靠著兩輛待命的救護車和一輛送傷患來驗傷的警車。地面上滴著斷斷續續的血跡,看上去有點觸目驚心。

楚伽按著受傷的手掌走進候診大廳,門口的自動感應器就提醒他先去急診掛號處辦理手續。大廳中央有幾排塑膠椅,或坐或靠的病人家屬們被提示聲驚醒,用各種奇奇怪怪的目光打量著眼前這個衣冠楚楚卻血跡斑斑的男人。

楚伽沒有帶病歷和醫療保障卡,只能臨時建立檔案。視窗的工作人員開好了單據又看了一眼他的傷口,示意他右拐按照掛號單上的數位選擇外科診室,應該可以獲得優先治療。

用還沒有受傷的左手拿起新建的病歷卡片,楚伽點點頭往相應的方向走去。

43、重逢

世上也許真的沒有那麼多的巧合。掛在牆壁上的錦旗告訴楚伽,即將為他看診的醫生並不是葉哲臣。更為不巧的是,醫生正在進行一台清創縫合手術,需要再等幾分鐘才能出來。

診療室裡的值班護士詢問他是否需要換去別的診室,楚伽想了想說不用了。

緩一會兒也好,或許是因為醫院的暖氣溫度較高的緣故,身體裡那股藥性又在不安分地躥動。

Ian在酒裡下的藥並不重,只能起到部分助興的作用。但即便如此,楚伽仍舊沒有信心不會被醫生發現。趁著等候的時間,他去走廊上的自動販賣機裡購買了一罐可樂,希望冷飲能夠將體溫調低一點。

清脆的投幣聲過後,紅藍相間的可樂罐應聲掉落。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想先用腿夾住罐子再用單手打開。可惜用力不夠均勻,可樂罐歪向一側,然後從雙膝之間滑落,咕嚕嚕地滾遠。

這真是……今天究竟是有多不順心啊。

楚伽苦笑,準備起身去追逐那罐飲料。就在這個時候,從拐角的另一頭走過來一個身穿白袍的醫生,彎腰將滾到他腳旁的鋁罐撿了起來。

這位醫生將可樂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又抬起頭來尋找失主,可是下一秒鐘,他的目光就死死地凝滯住了。

同樣凝滯的人還有楚伽,他們就這樣站在相隔十來步的走廊上彼此對視著。

沒有言語,沒有動作,仿佛光是這樣安靜地站著就已經耗盡了他們生命之中全部的幸運。

長達十多秒鐘的沉默過後,穿著白袍的男人終於邁開了腳步,他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跑著來到楚伽面前。

“……班長!他用比十年前更為低沉的聲音喊道:“……真的是你?!

“……是。

楚伽的心臟跟著嘴角一起微微抽動著,像是要笑,卻又顯得無比苦澀。

葉哲臣的秉性似乎十年沒變,叫出一聲班長之後就陷入了沉默。可是手上卻一刻不停,轉眼已經摸上了beta的臉頰。

接觸,先是從那幅他所陌生的眼鏡開始。指尖在鏡框上輕輕地點了一下,然後滑向上方的太陽穴,確認十年前的那道煙灰缸砸出的傷口並未留下疤痕。

接著,手指又越過鏡腿一路往下,爬上顴骨,滑過面頰,按住那微微翹起的嘴角。

好像失去了視覺的盲人那樣,急切地需要用最直接的方法證明彼此的存在。

楚伽沒有抵抗,安靜感受著alpha的指腹在臉上游走的溫柔。當這種感覺停下來之後,他就被緊緊地按進了一個堅實又溫暖的胸懷裡。

葉哲臣仿佛是要將他揉進自己的骨血之中!

……

被擠壓的右手傳來了劇烈的刺痛,楚伽低低地痛呼一聲,後退半步。葉哲臣低頭,愕然發現自己的白袍上留下了半個血紅的手印。

你的手?!

玻璃劃的。楚伽只說出了一半的事實:剛才聽護士小姐說可能要縫針。

“……跟我來。

葉哲臣雖然只是實習醫,但之前在美國已經有了一年的臨床經驗,MD在讀時也參與過不少手術,對付這種程度的傷口處理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然而治療物件是相識並且深深在意的人,這還是頭一遭。

無名指的肌腱斷裂了。

說到這裡,他輕輕地碰了碰傷口附近皮膚下的那點隆起:肌腱回縮,別亂動,否則更麻煩。

楚伽聞言,整個人都僵了一僵。

按照道理來說,作為實習醫的葉哲臣不應該單獨進行清創縫合手術,奈何他是院長的兒子,技術也相當過硬;再加上楚伽的傷勢不算嚴重,手術並沒有遇到阻力。

和十年前葉哲臣經歷的那次縫合一樣,肌腱手術在清創室裡進行。護士打開了清創包,正準備著手清潔楚伽的創口,卻被葉哲臣攔住了。

我來。

Alpha走到beta面前,示意他將手擱在多功能清創手術臺上。用紗布覆蓋住傷口,首先開始清潔被血液污染的手背部分。

受傷後的手指有些水腫,還有一種不正常的炎熱感覺。藥液緩緩擦拭在上面,感覺清涼舒適。楚伽正出神地看著葉哲臣手指的靈活運作,忽然發現他手中的鑷子碰到了自己無名指上的那個金屬環。

“……”

葉哲臣沒有說話,被口罩遮住大半的臉上也看不出表情,只是抬起眼睛看了看楚伽。

“……假的。楚伽搶答。

忍著點。

說完這三個字,葉哲臣伸手拈住了戒身,試著朝指尖的方向旋轉。由於手指微腫,脫下來的時候著實有些難度,不過疼痛的感覺倒是壓制住了楚伽身體裡那種不適的反應。

取下戒指之後,葉哲臣並沒有交還到病患手中,反而直接丟進了自己的手術服的口袋。

清潔完傷口,楚伽的手腕部被注入一針麻醉劑。幾分鐘後麻木的感覺迅速擴散到了整個手掌。葉哲臣用針頭刺了一下他的手指確認麻醉完成,旋即宣佈開始手術。

你要是不想看可以扭過頭去。他提醒。

別把我想得這麼弱。楚伽笑著搖頭。

葉哲臣的動作很熟練,在肌腱回縮的部位剪開切口,準備地找出了回縮的肌腱並且用針頭固定,再進行一連串楚伽不太看得懂的操作。大約半小時之後,肌腱吻合術和縫合術都已經完成,手掌也打上了厚厚的石膏繃帶。

手術成功。葉哲臣宣佈。

謝謝葉醫生。楚伽半開玩笑地感謝道:過多久回來拆線?

你要住院。葉哲臣除下口罩,嚴肅地看著他的眼睛。

有了葉哲臣這位太子爺的加持,入院手續辦理得非常順利。楚伽原本只想轉入外科病房,可是辦手續的人一看少東家都過來了,手一抖直接安排到了特需病房。

我陪你過去。葉哲臣奪過楚伽手上的病歷卡片。

你不是還在上班嗎?

實習而已。

說完這句話,alpha不再給beta反對的機會。一手輕輕推著他的背往前走去。

特需病房依舊在那座熟悉的淺色住院大樓的高處,從急診中心二層的空中走廊可以直接抵達。

或許是因為有緊急情況的病人都在急救病房留觀,半夜入院的病人實在不多,一路上燈光都是半明半昧的,很有點陰森恐怖的氣氛。

楚伽那件沾了血的長大衣還掛在胳膊上,他剛覺得有些冷,雙肩就披上了一件帶有體溫的白大褂。

葉哲臣就在他身旁不足半步的地方,像一堵堅實可靠卻又不再冰冷堅硬的牆。楚伽偷偷地做了一個深呼吸,果然如願聞見了那種那種令他懷念不已的信息素香氣。

真好啊,黑暗遮蓋了現實的世界,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個一起回家的晚上。

決定暫時將一切都拋到腦後,驟然的輕鬆讓楚伽的腳步又開始了飄忽。只是這一次,他直接撞到了葉哲臣的身上。

衣服與衣服摩擦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

幾乎是在被撞上的瞬間,葉哲臣扳著楚伽的肩膀讓他轉向自己這邊,然後低頭狠狠地吻了下去。

Beta被迫後退一步,脊背正好撞上了牆上的電燈開關。地一聲四周明光大亮,可他沒空扭頭四顧。

暌違了十年的吻,如灑向旱地的甘霖,雙方都急不可耐地汲取著,同時盡自己最大的可能給予著對方所渴望的。

是思念,是戀慕,是抑鬱許久的釋放,亦是對於一斷被迫中斷了十年真摯情感的鄭重再續……

44、單膝下跪

這一吻終於在纏綿中慢慢結束。葉哲臣保持著單手撐牆的姿勢,與楚伽四目相對。

你爸他還……”

都什麼年紀了,還提爸媽。楚伽笑他:我的事君然彙報得還不夠清楚?

是啊。

十年的時間,雖然將兩人分隔在了世界的兩端,卻也消弭了許多當時看起來無法逾越的鴻溝。十年前那痛徹心扉的時刻,現在回過頭去看,都仿佛是沙灘上的足跡,隨著海浪的沖刷一層一層地淡去了。

不知是該慶倖或是感慨,葉哲臣輕歎了一口氣:你家的事,我很抱歉。

與你無關,抱歉什麼。

楚伽搖頭,又主動往葉哲臣身上蹭了蹭:其實她不反對我們在一起。她只是覺得,那個時候的我們,根本沒有辦法處理好當時的狀況。

“……算是吧。葉哲臣順勢攬住楚伽的肩膀,與他以額相貼。

你回來多久了?楚伽問他。

差不多半個月。

為什麼不來找我?

葉哲臣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苦澀:君然說你有了女友,還可能結婚。

知道我要結婚還不怒氣衝衝地找上門來?你真的變了。

楚伽注視著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還是說,其實你也有想要結婚的物件?

沒有。”alpha回答得十分肯定:讀醫很辛苦。而且我讀醫並不是為了繼承這個醫院,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而是為了你。

“……我?

楚伽愣了一愣,剛想開口詢問,身體裡那股灼熱的藥性忽然又躥升起來。他悶哼一聲將頭埋進葉哲臣的肩窩,然而那股alpha資訊素的氣味撩撥得他愈發心亂如麻。

怎麼回事?耳邊傳來葉哲臣的詢問:你出了很多汗。

吃了點不好的藥……”楚伽含糊回應:一會兒給我拿點中和的藥劑就行。

葉哲臣沒有再多追問,扶著楚伽一路走到了特需病房。工作站的護士已經將房間準備好,說來倒也巧了,正好是十年前陳冬如住過的那一間。

經過了徹底重新裝修的病房呈現出柔和的乳白色調,單從裝修而言,和高級賓館似乎沒有太大的區別。

葉哲臣取出楚伽大衣口袋裡的物品,將衣服轉給護士小姐請她送交洗衣房,然後就關上了病房的門。他轉過身來,就看見柔和的燈光下,楚伽正對著病床上那套淺藍色的病號服發愁。

入院換服是很多醫院的通識,但是對於一個手上打著石膏的病號來說,更衣就成了難度極高的挑戰。

我來。葉哲臣走過來將楚伽按到在寬敞的病床上,開始解開他身上的西裝紐扣。

你身上有酒味。他貌似漫不經心地問道:去酒吧了?

去看了陳冬如的演出,在一家會員制的夜總會。楚伽也不隱瞞:和君然他們一起,喝了點酒。

君然知道你被下藥?

不知道。楚伽搖了搖頭: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我以後會更加小心。

葉哲臣對於這句話不置可否,他一口氣解開了楚伽上衣所有的紐扣,這才重新抬起頭來低聲問道:真不給我這個機會去打爆那個人的腦袋?

“……不給。楚伽笑了笑,主動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因為他不配。

“……”

葉哲臣很想感歎這十年帶給自己戀人的巨大變化,可是顯然,現在最重要的事並不是說話。

他捏著紐扣的手往上移動,托住了beta的臉頰,加深了這一吻的濃度,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人按倒在柔軟的大床上。

合身的三件套西裝上衣都不難解開,可是打了石膏的手腕根本無法穿過狹窄的衣袖。在征得衣服主人的同意之後,葉哲臣摸出了放在白大褂口袋裡的鑰匙,展開折疊軍刀將袖口剪開一道口子,然後用力撕扯。

布料撕裂的聲響在安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曖昧,不一會兒功夫,楚伽上身的衣服就被解除乾淨。雖然室內溫度不低,但是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還是不適應地起了一層寒栗。楚伽有些不適應地想要扭動身體,下一秒鐘胸口敏感的地方就傳來了被舔舐的濕意。

葉哲臣的呼吸,帶著濕熱的感覺滑過楚伽的皮膚,隨之而起的還有那種令他戰慄的可怕快感。僅存的一點理智讓beta在發出聲音之前用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而這個時候,葉哲臣的手已經往下移動,抵達了那已經微微發生反應的隱秘地帶。

藥的熱、情的熱,在這一瞬間全都糅合在了一起,洶湧渀湃幾乎淹沒了呼吸。楚伽眯起眼睛挺動著身體,感覺自己在那靈巧指尖的逗引之下,也熱得化成了一灘春水,軟倒在戀人熾熱的懷抱裡……

當最後的高朝來臨,巨大的興奮感和愉悅讓他忍不住發出極其細碎的呻吟。而聲音和微微探出的舌尖一起被人含進了口中。然後,一切在極樂之中慢慢歸於寧靜,溫暖和安定。

這是楚伽在這間病房裡度過的第一個夜晚。酒精、疲累、失血,以及不同於常識中冰冷醫院的柔軟被褥,讓他這一整晚睡得黑沉踏實。

重新醒過來的時候是早上七點左右,從窗簾的縫隙間望出去,外面天光大亮。一些心急的病人已經開始湧入遠處的門診大樓,爭取熱門科室的優先就診權。

葉哲臣已經離開,他的白大褂以及楚伽被剪破的衣服和褲子也都消失不見。

感覺好像是被困在了房間裡啊。

Beta苦笑了一聲,起床洗漱。病房附屬的盥洗室內日常用具倒是挺齊全,他剛掙扎著往牙刷上擠滿了牙膏,外頭病房的門就被擰開了。

班長?!葉哲臣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莫名的驚訝。

意識到他是以為自己不告而別了,楚伽從洗手間裡探出來點了點頭:我在這裡。

眼前的葉哲臣已經換下了白大褂,修長的身材配上休閒的裝束,看起來好像雜誌上的服裝模特。他還是以十年前拎著書包的姿勢拎著提包,另一手則攥著一大束玫瑰花。

發現楚伽在洗手間裡,他立刻就將包和花全都放下,走了過來。

我幫你。葉哲臣奪過他手上的牙刷迅速擠好牙膏,又接了一杯溫水。

張嘴。

不用啦。楚伽哭笑不得:刷牙本來就是一隻手就能做的事。

手上的牙刷被戀人接了過去,葉哲臣也沒有閑著,又攪了一把毛巾拿在手裡等著楚伽取用。

楚伽苦笑:被你這麼伺候著,我好不習慣啊。

那等你傷好了,再來伺候我……”

他們正說到這裡呢,就聽見病房的門響了兩下,是護工送來了早餐。沒有任何懸念,葉哲臣又搶在前面把勺子拿在了手中。

我喂你。

我自己能行,不用麻煩啦。楚伽指了指他帶過來的那束花:還是先請你把它插在花瓶裡。

這句話倒像是提醒了葉哲臣什麼很重要的事。他走到床頭櫃邊上拿起花束,然後又繞過病床走到了楚伽面前,然後做了一個令楚伽始料未及的動作——單膝下跪。

請你嫁給我。他向眼前的beta發出請求:從今往後,請永遠和我在一起。

45、戒指

玫瑰的芬芳,從未如此濃烈、甜蜜而令人心醉。

楚伽坐在病床上,愕然看著手捧花束半跪在自己面前的alpha

不僅僅是花束,男人的右手緩緩張開,手心裡不知何時竟然藏起了一枚戒指,並且似乎就是昨天晚上,他親手從楚伽手上取下來的那一枚。

……不是。

楚伽的那枚假戒指在肥皂盒裡泡了很久,不僅顏色發黑黯啞,連鑲嵌著的假鑽石都掉了一顆。仔細看,葉哲臣手裡的這一枚雖然款式一模一樣,但戒圈光滑新亮,幾顆鑽石也都火光閃爍,顯然都是品質很高的真鑽。

他愣了半天才明白了怎麼回事:這才一個晚上……你怎麼弄來的?

這個晚上已經夠長。葉哲臣回答。

“……是啊,夜晚的確已經夠長的了。楚伽單手接過了葉哲臣手中的花束,卻並沒有接下那枚閃耀的戒指。

我也希望能夠和你永遠在一起。但現在還不是談這件事的時候。

為什麼?葉哲臣追問:你說過不會故慮父母……”

但需要考慮的不止是我的父母,對吧?楚伽也與他對視。

人類有一種求生的本能。當他們溺水的時候,往往會拼命地抓住身邊一切能夠抓住的東西。甚至拖著前來營救的人一起下沉。而當兩個人同時溺水,人們或許會在河流的下流遇見他們抱在一起的遺體——那就是我們,你和我。

似乎料到了戀人接下來要說的話,葉哲臣的表情逐漸僵硬起來,但他畢竟不再是十年前那個專橫自我的高中生了,起碼保持著表面上的平靜。

楚伽繼續說道:我們在水裡沉溺了十年,如今好不容易重新相遇,會迫不及待地互相抱緊這並不奇怪。但事實上,這十年裡有很多都已經改變……我不再是當年那個連跟你牽個手都不敢的高中生,而你則是這家醫院未來的主人,先不提我這邊,你的家人會答應你和一個beta交往嗎?

我有我自己的辦法,這個不用你擔心。葉哲臣覺得自己的能力受到了質疑。

知道alpha的倔強脾氣又上來了,楚伽也不辯解,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

如果說不希望我擔心……或許你就不應該留在我身邊。

葉哲臣的臉在聽見這句話的瞬間變得鐵青,他忍不住想要開口說話,但楚伽已經搶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十年的時間我失去了母親,走出了家庭,學會了不去在乎任何事。而現在如果我會有所擔心……那都是為了你。因為我在乎你,希望你能夠過得幸福快樂,而不是跟我一起捲入beta灰色的世界裡。

葉哲臣的臉色隨著楚伽的話語而逐漸緩和。

太遲了。

他含糊地回應,同時親吻著愛人的手心:我們的世界早已經混在一起了。如果你還沒有自信能讓我過得去幸福,那麼至少在我獲得幸福之前,一直陪在我身邊。

楚伽的心抽痛了一下:你不覺得這句話很殘忍嗎?

反正你連自己都不在乎。說完這句話,葉哲臣起身吻住了beta的嘴唇。

過去已經過去,未來還未到來,現在卻正牢牢地攥在手心裡。那就努力抓住吧,永永遠遠不再放開就可以了。

就在兩個人吻得動情的時候,一聲細細的貓叫聲從楚伽的枕頭旁邊傳出來。

楚伽一個激靈單手推開葉哲臣,轉身撈起了手機。早上八點整的鬧鐘還在持續著。

怎麼回事?

葉哲臣也探過頭來,看見鬧鈴介面是一隻肥到有點醜陋的玳瑁花貓,正一臉不爽地瞪著自己。

鬧鐘。楚伽解除了鈴聲提醒,露出了為難的神色:我可能還是得回家一趟。

不行。葉哲臣不假思索地反對,又問:為什麼。

我養了只貓,得餵食。

貓?葉哲臣的表情比較複雜:你養了一隻貓?

撿來的,沒人要就順手養著了。你會喜歡它的。

“……”

葉哲臣沉默了幾秒鐘,然後朝著楚伽伸出手來:給我你家的鑰匙。

楚伽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怎麼可以,你需休息。

葉哲臣連這一點都已經考慮到了:我可以睡你家。

在葉哲臣的堅持和對貓咪的擔憂下,楚伽還是乖乖交出了家門的鑰匙。葉哲臣督促他吃完早餐,然後開著車按圖索驥,輾轉找到了位於半個城市之外的那座狹小公寓。

中古的電梯地一聲在七層打開,alpha拿著鑰匙打開了東邊那扇胡桃木色的門。還沒抬腳走進去,就聽見了一聲細細軟軟的貓叫聲。

昨晚主人沒有回家,阿咪破天荒躺在了臥室那張柔軟溫暖的床鋪上,心裡其實是有些得意的。但等到早上8點,發現自己的食盆裡沒有食物,水也喝得差不多了,這才擔憂起了主人的去向。

也正因為這樣,當聽見鑰匙孔裡有聲音傳過來的時候,阿咪比平時更殷勤地趕到了門口,準備給歸來的主人一個饑餓的催促。

門開了,可是進來的卻不是主人。

那個高大的男人身上有著一點主人的氣味,聞起來卻又和主人不太一樣。一進門就開始東張西望的。

脫鞋脫鞋!

阿咪不滿地沖著男人吼了一聲,難道這個人不知道這個家總是一塵不染,就是為了方便它在地上隨處翻滾嗎?!

男人聽見了抱怨的聲音,扭頭看了過來。以人類的標準來說,他長得還真不錯。不過和主人比起來還是差一點。阿咪迅速得出這樣的結論,然後縮在玄關的鞋櫃後面警惕起來。

沒想到,男人居然叫出了它的名字。

阿咪?

這個男人認識我誒!玳瑁土貓瞪了瞪圓溜溜的綠眼珠,可剛生出來的一點點好感就被接下來聽到的那句話給掐沒了。

真醜。這只肥貓根本一點都沒有主人的氣質。

葉哲臣看了一眼縮在鞋櫃後面的那只肥貓,發自內心地做出了評價。

玄關門口放著一雙拖鞋,他換好之後開始往裡走。

楚伽的指示非常明確,貓糧袋子就在客廳冰箱旁的紙箱子裡,邊上不遠就是阿咪的食盆和水杯。葉哲臣很快填滿了糧食和飲水,而阿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跳到了冰箱上面,正虎視眈眈地俯視著為自己服務的男人。

想起楚伽說過,這只貓不在陌生人面前進食。葉哲臣後退幾步將客廳讓給它安靜就餐,轉身朝著臥室走去。

楚伽的公寓雖小,但是整潔舒適。即便昨夜離開前並沒有經過刻意的整理,但是看起來依舊井井有條。規律而嚴謹——這是很多beta的共性。

大約二十平的臥室只有掛在牆上的電視、衣櫥和一張床,看上去倒是比特需病房還要簡單。臥室的一邊連著洗手間,另一邊則通往陽臺。

楚伽在陽臺上養了一些花,但因為是冬季,只有藍色紅色的風信子正在盛開,發出一種獨特的花粉氣味。

一夜值班的疲倦已經開始從骨子裡透了出來,葉哲臣剛走到衣櫃前面就聽見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

到了吧。電話是楚伽打來的:記得衣櫃下面第一層有乾淨的毛巾。第二層有沒拆封的乾淨內衣。牙刷在洗手間的櫃子裡……”

記得。葉哲臣應了一聲,順手拉開抽屜看了一眼:找到了。

那就好,記得打開暖氣。電話那邊似乎點了點頭:早點洗澡睡覺吧。

嗯。

葉哲臣也點了點頭,掛了電話伸手繼續去翻抽屜,毛巾是找出來了,同時掉出來的還有一個沒有封口的牛皮紙袋。

alpha將紙袋拾起,第一眼就看見了上面明顯的ABO種群人權協會的標誌。從袋口散落出來的幾張A4紙上,印著什麼讓他覺得眼熟的東西。

46、繼母

楚伽原本以為再次看見葉哲臣會是傍晚或者更遲一些時候。卻沒想到下午一點左右,他剛吃完午餐,正坐在床上看書掛鹽水,alpha就推開門走了進來。

葉哲臣的臉色比上午離開的時候更疲倦了,右手還提著一個楚伽有點眼熟的塑膠箱子。他進了房間把門帶上,再把箱子放在沙發上打開——快得幾乎讓楚伽眼花繚亂,一道玳瑁色的閃電就從沙發上飛躥到了他身邊。

……你怎麼把阿咪給帶來了!

部分特需病房允許攜帶特定種類的短毛或無毛小型寵物,醫院也有動物性治療試點。葉哲臣回答:當然這只貓做志願者完全不夠格。

被塞進寵物箱強行帶到陌生地點的阿咪顯然受到了驚嚇,但在窩到主人身邊後迅速鎮定下來。楚伽哭笑不得地撫摸著它的皮毛,然後發現正在微調輸液速度的葉哲臣手背上赫然是好幾道爪痕。

你們兩個怎麼了?

事情還要從葉哲臣洗完澡一邊擦著頭髮一邊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說起。當他懷著一點點激動的心情坐到床邊上,撩開被子的一角想要感受感受beta氣息的時候。吃完了分量有點超過的貓糧的阿咪正好舔著舌頭路過房門口,發現有人妄圖入侵主人的床鋪,當時就炸了毛。

葉哲臣的Alpha資訊素在人類中算是比較強大的,但不湊巧阿咪也是一隻被喀嚓了的公貓,一人一貓狹路相逢,正如同天雷勾動地火,鬥得不可收拾。最後還是葉哲臣把貓趕出臥室並且上了鎖才勉強得到喘息之機,然後才睡了沒有幾個小時,就被貓爪扒門和嗚嗚的嚎叫聲給吵醒了。

實在不想再照顧這個相看兩厭的傢伙,葉哲臣心想乾脆丟出窗子去再告訴楚伽說它自己走丟了罷——

可是當他心懷殺意打開門的時候,低頭看見的卻是阿咪扒在門板上,一雙綠色的貓眼裡亮晶晶的,楚楚可憐。

如果葉哲臣能夠聽得懂貓的語言,差不多就會聽見壞蛋!你把主人藏到哪裡去了這樣的質問。

總而言之,一番糾結之後,葉哲臣想起了自家醫院有類似的彈性規定,於是從儲物室裡翻出了寵物外出箱,把冤家對頭也給弄來了。

阿咪被獲准呆在特需病房裡,但不准外出。楚伽指揮著葉哲臣在房間的屏風和窗戶之間的地板上擺放了貓咪的日常用具,阿咪跳下去熟悉了一圈,也沒有異議。

於是兩人一貓就這樣在病房裡安靜了下來。葉哲臣問了問楚伽今天的狀況,得到的回答是一切良好。

手術的麻醉時效早已經過去,不過傷口除了發熱和微癢之外並沒有什麼不良反應,甚至連疼痛都沒有。按照這樣的情況一周出院,兩周卸石膏拆線,三周開始複建應該沒有問題。

楚伽的精神不錯,繼續倚在床頭看著書。葉哲臣折騰了一個上午現在也有點累了,乾脆也躺倒在了寬敞病床的另一邊。

別這樣,去沙發上睡。楚伽無奈地推推他的肩膀:一會兒護士來換瓶子看見了多不好。

葉哲臣這才挪挪身子走到了屏風後面的沙發上躺下,阿咪立刻佔據了他剛才的位置。

經過調整的房間裡再度恢復平靜,只能偶爾聽見阿咪的呼嚕聲以及楚伽翻動書頁的聲音。大約二十分鐘後護士過來更換了一瓶鹽水,開關門的聲響似乎吵醒了睡在屏風後面的人。

班長。葉哲臣的聲音聽起來睡意未消:剛才在你家的時候,我看到了你藏在衣櫃抽屜裡的文件。

文件?

楚伽微微一愣,這才想起來自己的確往那個抽屜裡藏過一份從秦川那裡得到的檔。

你看過了?

袋口沒封好,有幾張自己滑出來。說到這裡葉哲臣停頓了一下:你在調查你自己的身世?

調查過一整子,尤其是在前幾年的時候。楚伽也沒有準備隱瞞:但一直沒有什麼大的進展,我只能安慰自己時機未到。

他的話令葉哲臣沉默了一陣子,再說話的時候alpha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看這個。他將自己的手機遞到了楚伽面前。

那是一個他剛打開的網頁,滿滿的英文,從banner上的logo圖片推測應該正是葉哲臣在美國就讀的醫學院。

而真正吸引了楚伽目光的,卻是網頁右側的一張照片。

那是一個醫用儀器的結構圖。表面泛著淡淡金屬光澤的十二面體,其中有三個表面被掀開了,露出其中複雜的內部結構,每個部分還有相應的英文說明。

光是這麼看著就已經覺得很精緻了,然而楚伽知道,這個儀器的實際尺寸只有一顆米粒大小。

怎麼回事?他愕然:這簡直……簡直……”

和從你腦中取出來的那個一模一樣。葉哲臣幫他把話說完。

葉哲臣所展示的是那家醫學院的內部資料庫資料,只有該院的學生憑藉帳號才能流覽,而他第一次接觸到這枚微型醫用儀器是在遺傳學的課程中。

遺傳學老師是一位華裔,在他講課的ppt中出示了這枚儀器的照片,並解釋說這是二十多年前,東方的某個科研機構研製出的東西,其用途極為複雜,但主要植入人類腦部,檢測腦神經分泌細胞的激素分泌水準、腦部脈衝信號甚至類比刺激信號等。

這些描述和楚伽之前所掌握的內容非常相似,但仍舊無法解答他此刻最深切的疑問。

那個科研機構在哪裡?他追問:這篇資料上有具體寫出來嗎?!

葉哲臣搖了搖頭:或許那位遺傳學老師知道,但他去年離職了,我可以試著聯絡他。

謝謝。楚伽先是感激一笑,又露出抱歉的表情:上午還說不想把你捲入我的麻煩中,轉眼間就說話不算話了。

沒關係。”alpha靠過去摟著他的肩膀:其實我……”

他話剛說到這裡,就聽見的一聲,阿咪又擠過來一屁股坐在了主人身邊。

楚伽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貓的腦袋,正準備讓葉哲臣把話繼續說完,可是手機又響了起來。他拿過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表情就變了。

電話是楚伽的繼母打過來的。楚伽今天一早就打電話給學校請假,消息應該是傳到了父親那裡,Omega女人這才代表丈夫打來電話慰問。

楚伽對這個年輕的繼母說不上反感,卻也談不上親近,通個電話也是恭敬之中帶著一點疏離。然而這次繼母說什麼也要到醫院裡來探病,說有很重要的事和楚伽商量。

拒絕不過,楚伽只有約定好了時間並告知了病房號,收拾收拾靜候她的到來。阿咪被暫時關進籠子裡,而葉哲臣也被要求暫時回避。

我不走。”alpha拒絕得很乾脆:你在我家的醫院,他們肯定知道這事與我有關。我不在場更落人口實。

“……”

楚伽難得覺得這話有理,於是點點頭答應他留下,只是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就待在屏風後面的沙發上,不能隨便插話。

葉哲臣一口答應,又幫著楚伽稍微整理了一下房間。差不多下午三點的時候,房客就找上門來。

楚伽的後媽歐女士拿著一束洋桔梗和非洲菊組合的花束,臉上是有些拘謹、不太自然的微笑。她剛走進房間就感歎起特需病房的裝修和陳設,然後將目光轉到了放置在床頭櫃上的那一大束鮮花上面。

好漂亮的花,是玫瑰呢。原來已經有人來探視過了嗎?我還以為自己是第一個呢……”

她有點緊張地自說自話了一通,這才安靜下來等著繼子的反應。

早就猜到了她會有此一問,楚伽回答得滴水不漏:昨晚上和幾個老朋友出去喝酒,受了傷之後就被他們直接送來這裡,花也是他們買的。

原來是這樣啊……”

繼母點了點頭,又尷尬地沉默了幾秒鐘,而後終於下定決心開口問道:小伽,我聽說……你和那個姑娘分手了?

設定中ABO性別只存在于人類,阿咪是一隻很少有的雄性玳瑁貓,意味著幸運。

47、假設

該來的還是來了。

楚伽苦笑一聲:是對方看不上我呢。

怎麼會呢!繼母連忙安慰:小家你各方面明明都很優秀,只不過……”

只不過是個沒有生育能力的beta

這句話只說了一半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可一時間又想不出什麼圓滑的話語來掩飾,只能紅著臉尷尬地笑。

這個omega女人比母親弱多了,簡直就像是一個徒具裝飾作用的玻璃工藝品。楚伽甚至生出了一絲同情。

沒有關係的,他反過來安慰她:做個beta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的,有很多事反倒變得簡單了。

……不是這樣的。這件事歸根到底還是我沒有給你介紹好的物件。

omega女人根本不懂借坡下驢的道理,反倒從包裡取出了一個平板電腦,打開來放在楚伽面前。

螢幕上出現的是一個年輕的、略有些女性化的beta男人,楚伽腦袋裡咯噔一下,知道麻煩又來了。

果然,繼母熱心地介紹起來:這個男孩是我以前同事的兒子,今年24歲也是個beta,去年研究生畢業,目前在電力系統任職。他人很文靜隨和,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找個人組成個家庭,這樣才有談愛的資格……”

糟了。

楚伽看了一眼屏風的方向,果然聽見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聲音。再說下去,葉哲臣恐怕又該發作了。

覺察到了他視線的偏移,omega女性也停頓了一下:好像……那裡有聲音?

是阿咪。楚伽收回視線:特需病房允許攜帶寵物。

Omega點點頭算是相信了,屏風後面的葉哲臣似乎也重新按捺住了脾氣再度安靜下來。

謝謝阿姨,但相親的事還是算了吧。楚伽深吸一口氣,說出了前一個小時他心裡一直在醞釀的話。

我知道爸讓你多留意我的動向,這次你會來探病,恐怕也是從他那裡得到的消息吧……但是他應該能夠想到,總有一天我會脫離他的掌控,開始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而那一天,就是今天。

病房裡鴉雀無聲,omega女性完全不知應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只能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繼子。

楚伽接著說道:我的母親曾經說過,β就像一隻翅膀。既然長著翅膀,就一定會有對於飛翔的渴望。過去的我的確有過悲傷絕望,甚至覺得再退一步就是懸崖……但我現在明白了,越是龐大的鳥類,就越是需要借助懸崖外廣闊的天地乘風而起。一旦它們起飛,就不會再回頭。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楚伽的臉上閃耀著一種明亮的神采,美麗得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坐在他身旁的omega女性恍惚了片刻,卻還是忍不住小聲問道:可是,一隻單翼又怎麼能夠飛得起來?

她剛說到這裡,突然察覺出病房中多了一種alpha資訊素的氣味。

與很多alpha一看見omega就想要征服的本能不同,這股資訊素對她毫無興趣,甚至強大到讓她覺得危險。

她驚愕地看向養子,這才發現原來楚伽身上也有這種資訊素淡淡的氣味,只因為她不經常與楚伽見面,所以一直以為是beta的氣味。

而從楚伽一派鎮定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顯然早就知道了這個alpha的存在。

這究竟是……

雖然嫁入了楚家,但是她對於楚伽這個養子的過去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可現在,再怎麼缺心眼的人恐怕都能夠猜到一些蛛絲馬跡了。

……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她大著膽子猜測:還是一個……你爸並不贊成的人?

楚伽依舊溫和地微笑著,不否定也不承認。就在屏風後面的那個人快要按捺不住的時候,他終於重新開口說道:

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有了最後的結果。我自然會回去給父親一個合理的交代。不過在這之前,還請阿姨一定要站在我這邊。

Omega女人愣了一愣:我是很想幫你,可是……”

這不是幫我,而是在幫助你自己。楚伽做出了一個小小的糾正。

我爸現在是你和弟妹們的生活支柱,不是我的。所以你應該做的事不是維護我或者替我分憂;而是別讓我爸為了不必要的事操心動怒,讓他安心、放心。

他溫柔的聲音裡帶著幾乎冷酷的理智,像一絲寒意逐漸遊進了omega的心裡。

時間差不多了……”她打著寒戰從椅子上站起來:我一會兒還得去接你弟妹放學。

楚伽點點頭,目送她起身告辭。

高跟鞋的聲音在走廊上漸漸消失,地一聲,阿咪也被從屏風後面的籠子裡釋放了出來。

你爸還在逼你相親?!葉哲臣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固執得可怕!

沒人撼動得了他的老觀念——現在的alpha根本就不需要一個無法生育的伴侶。楚伽用手指揉揉肥貓的腦袋:但他現在也只能說說,沒辦法和以前那樣動手打人了。

我有辦法讓他徹底閉嘴。

葉哲臣從屏風後面繞了出來,好像一頭滿腹陰謀的孤狼。

楚伽把花束遞給他讓他插好,一邊開玩笑地提醒:殺人犯法啊。

知道。葉哲臣卻是一本正經:有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講。

說到這裡,他隨手把花束丟在一旁,坐到了楚伽身邊。

剛開始讀MD-PhD Program的時候,導師問我:既然家裡有醫院,讀臨床醫學更合適,為什麼還要往科研方向發展。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會兒,像是不適應自己的長篇大論:我回答他,因為現有的醫學水準不能解決我的困惑,而這個困惑,我發誓一定要親手解開。

楚伽沒有說話,雙眼卻一直凝視著alpha,催促他繼續。

“……我想弄清楚是什麼讓beta喪失生育能力,然後找出一種治療或是改造的辦法。

你要改造……我?楚伽愣了好幾秒才喃喃反問。

葉哲臣鄭重地點頭:如果你能生下我們的孩子,你爸也就不會再逼你相親了。

打得還真是這個算盤!楚伽啞然失笑:為什麼不是你來生?

因為那你和我都得改造,麻煩。

葉哲臣的表情是如此嚴肅,可是回答的內容又實在像是在開玩笑。楚伽忍不住逗他:如果你找到了治療的辦法,可是回國發現我早就結婚了,那怎麼辦?

起碼還能賺錢。

“……考慮得倒是挺成熟!

楚伽哭笑不得,過了好一會兒才收起臉上的笑容,認真地與alpha對視。

我很尊重那些懷胎十月、辛勞半生撫養孩子的母親們,但是,你也可以說我自私……我從來不覺得自己需要扮演那樣的角色。更沒有想過要依靠繁衍後代換取他人的認可。況且,無論再怎麼改造,男性beta的生理構造都不適合受孕產子吧?

的確不適合,葉哲臣倒還點了點頭:這是有歷史依據的,而且也是我研究的重點。

葉哲臣所謂的歷史依據,在很多人的眼中或許只能算作傳說。因為那需要追溯到人類的史前神話時代。

不止一個國家的神話傳說都有過類似的說法。遠古時期的人類只有男性和女性的區別,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部分較為聰明的人類創造出豐富的物質以及精神財富,開始驕傲自負,甚至挑戰起神的權威。得知此事的神大為震怒,於是施展法力擾亂人類的語言,並且褫奪了這部分人類的生育能力。

與此同時,對於那些尊崇神的人類,神則賜予他們超乎尋常的生育能力,並命令他所派下的軍隊留在地上與他們繁衍交融,這就是最早的omegaalpha

傳說畢竟大部分傳說都是虛構的,並不足全信。然而傳說裡的某些細節也會被現代科學家視作以迷信封裝的歷史密碼,比如神的懲罰就很有可能是一種全球範圍內的瘟疫或突變。而葉哲臣之所以說有歷史依據,更具體地說,指得是一個尚未被公開的考古發現。

五年前,兩名登山遊客在阿爾卑斯山的雪穀中發現了一具距今大約7000年前的木乃伊。在進行內外性別鑒定時,科學家們發現他的外在性別為男,但是內在性別卻與alphabetaomega都不完全相同。

omega差得最遠,直腸一帶沒有附著可以膨脹形成代子宮的生殖腔體;也沒有alpha形成結所必須的Baculum。但在屍體的陰_囊中,科學家提取出了冷凍精_子,說明它也不是beta

科學家最後認定,這具男性屍體的內在性別尚未分化,根據西方的傳說,他們把他叫做亞當,意思是所有男性的祖先。

臨床和科研雙方向的醫學博士、博士學位很難讀,而且這裡有個bug MD-PhD Program大約讀8年,加上本科就是12年,之後才開始實習。不過反正這是近未來文,請當做醫學教學進步或者葉哲臣天賦異稟吧……

此處借鑒了聖經中的巴別塔神話並且有所改動,並且設定為類似大洪水的全世界通用傳說。

此處化用了奧茲冰人事件

48、杉樹林

目前,亞當的遺體被妥善保存在發現國的國立科學院醫學研究所內,只有受到邀請的科學家才能夠對它進行有限制的研究。葉哲臣的導師正是獲准接近亞當的頂級科學家之一。亞當的橫空出世,在不同的科學領域有著不盡相同的意義。而對於遺傳醫學界而言,弄清楚內在性別的分化規律,無疑是重中之重。

如果人類能夠分化出不同的內在性別,那麼這些性別之間或許也存在著互通的橋樑。應該讓每個人都能夠有權利,自由選擇在這個社會中扮演的角色。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葉哲臣的表情鄭重而嚴肅,他看著楚伽,像是在鄭重地做出一個許諾。

beta也因為他的這番話而感動,可他還有自己的話要說。

但是這種自由的選擇不僅僅是生理上的,更應該是心理上的。如果心理上沒有改變自己性別或者生理構造的意願,卻迫於社會的輿論和身邊人的壓力而不得不進行改變,那只會是一種悲哀的妥協。這種妥協絕對不是我所需要的。

最終,楚伽還是說服了葉哲臣,打消了讓他動手術改變自己身體構造的念頭。不過對於遺傳學的研究還是應該堅定地繼續下去,畢竟這個世界上一定還有很多真正想要修改內在性別的人,渴望得到強有力的幫助。

這番談話的最後,beta問他身邊的alpha如果我與你之間,註定無法像AO家庭那樣一代一代繁衍下去,你是否還會堅持自己的選擇?

堅持。”alpha的回答平靜而堅定:因為人類的愛與生命不僅是為了繁衍。

這天繼母離開之後就沒有再主動聯絡過。但由於楚伽的人緣不錯,探病的同事和學生倒是來來回回了七八撥,幾乎干擾到了他的正常休息。最後惱得葉哲臣沒收了他的手機,還在病房門口掛了一塊閒人免進的牌子。

住院第五天的時候,允許下樓溜達的楚伽在醫院大廳門口看見了新拉起來的紅色橫幅,還有排在道路兩側的十幾個碩大花籃。仔細一看,是社會各界祝賀這座醫院與多方合辦的前沿醫學研究所正式掛牌成立。

包括葉哲臣的導師等國際級別專家的加盟,雄厚資金的多方注入,甚至還有一些來自黑白不同勢力背景的支援協助。這個純私有性質的機構將來即使面對國家級別的科研單位,恐怕也不會遜色。

早晨的醫院大門前依舊人頭攢動,來來往往的人們忙於掛號排隊、尋找就診的樓層,很少會去停下腳步觀察花籃和橫幅的字樣。然而十幾年甚至僅僅幾年之後,他們中又有多少人的命運會被這今天剛剛成立的研究所所改變……

葉哲臣的偉大征途,就要從這裡開始了。

將近三十年的人生裡,楚伽很少會有驕傲的感覺,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恨不得站到門診大廳的最高處,低頭對著所有來看病的人大聲喊——

看,這裡面就有我所深愛的人,我為他而驕傲!

這之後的三天,葉哲臣的工作重心移向了新掛牌的研究所方面,能夠出現在特需病房裡的時間也大大減少了。然而,在楚伽準備出院的當天,他還是果斷地請了整天的假,寸步不離地陪伴在beta身邊。

右手的石膏繃帶拆下來了,手背上那些醜陋的黑線也被一根一根地剪除。這之後由著葉哲臣去辦理出院手續,楚伽一個人在病房裡慢條斯理地換上alpha從家裡拿過來的衣物。

回家了。他對著早就被提前關進籠子裡的阿咪笑笑。

昨天晚上又有冷空氣東移南下,今天早上正好影響到本市。雖然是直接坐電梯到地下停車場,但當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楚伽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提著貓籠子的葉哲臣很有默契地解下自己的圍巾繞在他的脖子上,先是纏了兩圈,然後左一下右一下在beta的腦袋上圍城一個兜帽。

這熟悉的動作,原來十年都沒有改變。

楚伽伸手將圍巾貼在臉頰上輕輕地蹭了蹭,旋即想起了什麼事。

在回家之前,我們先去一個地方。

他所說的地方,正是楚家曾經居住過的那片社區。

或許是因為居住環境舒適並且低價不菲的緣故,雖然這十年之間周邊環境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是社區內部倒還是和以前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稍顯老舊的房屋好像一座座古董靜臥在道路的兩側。

到了。楚伽指著前方不遠處的一片小樹林說道。

十年前那場詭異的入室劫持案件之後,楚伽的父親曾經雇人對房屋進行過修繕,但是修繕完成之後卻一直無人居住。楚伽讓葉哲臣把車停靠在樹林邊上,徒步朝著房屋走過去,卻只能停在門外的屋簷下。

我沒有鑰匙,換了鎖之後只有父親才有。

所幸花園的籬笆依舊很矮,不必費勁就能夠跨越過去。他走到客廳的巨大玻璃窗前向裡張望,所有的一切都還是十年前的老樣子,只不過蓋著一層用於阻隔灰塵的透明塑膠布。

那是我媽最喜歡的檯燈,我還以為那天晚上我們把它打碎了……還有玄關裡的佛像……電話和電視機也在,連沙發靠墊也沒有拿走……”

楚伽伸出手指隔著玻璃指指點點,像是第一次參觀博物館的小學生。不同的是,玻璃裡面的每一樣東西對他來說都是如此熟悉,只可惜再也無法觸碰。

爸好像把所有東西都復原了,全都按照老樣子擺在那裡。他喃喃自語:對於他來說,這些都是他和我媽的記憶。

說到這裡他忽然沉默了,低下頭將前額輕輕地抵在玻璃上。冰冷的感覺告訴他這個家早已經沒有了溫度,只是塑膠布下的一堆陳列品而已。

始終站在他身旁的alpha還是沒有說話,卻輕輕地將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算了。

楚伽重新抬起頭來,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帶你來不是看這些的,走。

說著,他又主動轉身朝著樹林的方向走去,一頭闖入了因為寒冷而顯得荒涼冷清的水杉樹之間。

十年光陰的積累顯然讓腳底的落葉和腐殖質更為厚重綿軟了,像是踩著一個個輕飄飄的氣泡。楚伽仰頭努力辨認著當初留在樹幹上的記號,很快發現它們都已經隨著樹木的生長上升到了自己必須仰視的高度上。

幾十年後,當我們都不在人世的時候,這些樹木依舊還會一直一直地生長下去吧。

他輕聲感歎,然後領著葉哲臣找到了一株做著特殊記號的大樹。alpha手上拿著從後備箱裡取出的折疊鏟,開始在beta指點的地方進行挖掘。

沒過多久,鐵鏟就觸到了土層下方堅硬的物體。挖出來一看,是個塑膠密封箱。扳開塑膠扣,出現在箱子最上層的赫然是一個讓葉哲臣有些眼熟的紙袋。

這是我的藏寶箱,你也可以叫他時間膠囊。楚伽的聲音從他耳邊傳來:還記得嗎?這個紙袋是我們第一次約會的時候,你送給我的。

說到這裡,他彎下腰去將紙袋拾起,打開袋口露出了裡面一堆五顏六色的東西。

圍巾,五條顏色不同的圍巾。

那是18歲的葉哲臣送給18歲的楚伽的耶誕節禮物。

不止如此,箱子裡面還藏著更多更瑣碎的東西。有高中一二年級的課表,尤其清楚地表明瞭二人共同選修的課程。有在蜂巢裡與葉哲臣討論題目時共用的草稿紙。有運動會上葉哲臣跑4x100接力最後一棒時的照片……甚至還有學校後門那間速食店的鱈魚漢堡優惠券。

所有的這些都是這十年來,楚伽無法收藏在家裡,卻無論如何都捨不得丟棄的記憶。

你真是……”

葉哲臣從未像現在這樣苦惱自己的不善言語。心臟在濃烈的感情負荷下感覺到了鼓脹的痛楚,可他所能夠做的只是用力地抱緊了身邊的人。好像這樣就能夠追回兩個人共同缺失了的那十年似的。

把箱子拿走吧。楚伽建議。

葉哲臣卻搖頭:讓它們都留在這裡,還要再多埋幾個。這樣幾十年後,就算我們都不在人世,這些樹還會守著我們的故事一直生下下去。

直到這裡的每一枚杉針都充滿了他們的記憶。

49、桔井

由於臨時繞了一趟路,回到家中的時間比原定晚了將近一個小時。留下葉哲臣一個人泊車,楚伽提著貓籠子往樓上走,剛出了電梯就聞見一股煙味。

他皺了皺眉眉頭,對著站在自家門口的那個人影說道:說了多少次了,不准在這裡抽煙。

那個人做賊似地兩下把煙蒂丟到地上,笑著迎了上來:班長老師,恭喜你出院!

這個稱呼實在古怪,楚伽又好氣又好笑地要求他:你再叫一遍。

那人像是得了便宜,又甜甜地喊:班長老……”

字還沒出口,電梯又地一聲打開了,從裡面走出來的葉哲臣當時臉就黑了:班長也是你叫的?

知道啦!叫老師,楚老師!

葉哲臣的表弟韓夜走過來接下楚伽手裡的貓籠子,轉口跑進房門裡去了。

今年23歲的韓夜,如今是楚家大學的研一在讀,他的兩個母親顯然都不願意讓他從事家族事業。這小子的腦袋也算爭氣,憑自己的真本實力考上了大學。只不過進了校門之後就開始管不住自己的興趣愛好,成績一路下滑,最後還是君然拍腦袋想到了楚伽,硬是請他像壓鹹菜的那塊大石頭似地督在韓夜身旁。

從這一點來說,至少這幾年來葉哲臣的這個小表弟倒是比他他更加近水樓臺一些。只不過楚伽一直把他當小弟看待,不給他可乘之機。

在葉哲臣回國之後,君然就果斷地提醒韓夜不要繼續招惹楚伽,韓夜是很聽自己這個表兄的話的,今天出現在這裡,顯然也不是心血來潮隨便做出的主意。

楚伽一推開家門就明白了——君然、秦川和林駿時都擠在他並不寬敞的客廳裡,這些人之前都沒到醫院來探病,敢情都在這裡等著。

反正都是十年的朋友了,過來坐坐當然沒有什麼問題,真正令楚伽感到錯愕的是家裡的陳設。

這才一個禮拜沒見面,怎麼就好像多出了很多東西?!

首先看見的就是書。

大本小本的,英文中文的,地上桌上到處都是。接著還有貼牆角放著的移動式衣架,長長的一排,全都是比他尺寸更大一些的衣服。除此之外,鞋櫃裡也多了鞋子,桌上多了電腦和水杯,洗手間裡多了牙刷和毛巾……

簡直讓他想起了十年前圖書館裡那個被塞得滿滿當當的蜂巢。

他哭笑不得地回頭去看跟著自己走進來的葉哲臣:你這是什麼思想感情?

鳩占鵲巢!心有不甘的韓夜在一旁搶答。

看在住院的這幾天,葉哲臣端茶倒水服侍得勤快的份兒上,楚伽也就默許了他擅自搬來同居的行為。兄弟幾個也不拘束,開了自帶的酒水,就開始今天的主題——小型慶祝會。

幾個人裡面口才最好的秦川舉起了手裡的酒杯。

首先,讓我們舉杯慶祝楚伽的出院,也慶祝他和葉哲臣的重逢。祝福他們從此以後萬事順遂,白頭到老。

一句白頭到老讓大家起哄似地拿起了酒杯,韓夜急著跟楚伽碰杯,秦川和葉哲臣碰過之後又和君然碰杯。而位置偏後的林駿時則一直拿著酒杯等待著,直到君然側身,輕輕地用手裡的酒杯碰了碰他的玻璃杯。

生日快樂。

輕輕的一句問候,卻被耳尖的韓夜聽了進去。

對哦,今天是駿時哥哥的生日嘛。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其他幾個人也紛紛舉杯。

這下林駿時倒有些局促起來,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許個願吧。

韓夜捧出了一塊他在學校附近的蛋糕房裡買來的蛋糕,那是他經常買來討好楚伽的東西。接著又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煙點在上面。

這蠟燭可吹不滅。君然嘲笑:怎麼許願?

大家又在哄笑,唯有林駿時一言不發,突然伸手掐滅了那金紅色的煙頭,然後死死地盯著君然看。

連瞎子都可以覺察到這倆兄弟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韓夜拉了拉君然的衣袖,然而君然只是笑了笑:別鬧。

沒有人鬧,事實上滿屋子裡的人都安靜了。

氣氛有點尷尬,但是兩位當事人顯然並不覺得,尤其是君然已經拿起叉子去取蛋糕上的葡萄。

看起來我住院了一個禮拜,發生了很多事。

作為這個家的主人,楚伽覺得自己有這個義務打圓場:對了秦川,冬如又出去拍片了?

秦川點了點頭:恩,這次接了個古裝劇。他在裡面演個中族俠客,為了心愛的輕族女人付出了生命。

男主角?不錯啊。

當然是配角。秦川搖頭:你這幾年什麼時候見過beta的主角了?

君然笑道:炮灰?那你還讓他接這個活?他自己都要懊惱死了吧?

一開始是不想接的,但那個導演找他談了一次,表示這個角色雖然是配角,但悲劇的形象再加上完美的外表形象,甚至有可能超越男主角成為全劇最出彩的人物。這樣說起來,得不到女主角的悲情反而成為了一張能夠利用的好牌。

主角是用來發展劇情的,配角才是用來愛的嗎?韓夜嘖了兩下嘴。

這也算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了,楚伽又看看別人:還有誰有好事要彙報嗎?

我。君然忽然舉起了手。

你還記得那天在夜總會裡被我們訛的胖子嗎?他指得顯然是馮楊:後來我們給他洗了洗腦,這幾天已經上崗了。

馮楊的最大利用價值就是他身為藥企老總女婿的身份。憑藉著這個身份和他在企業裡面的地位,能夠很輕易地觸碰到藥企最核心的秘密。而這也正是君然所需要的。

正如馮楊那天對陳冬如毛手毛腳的時候所透露出來的訊息,他所在的藥企最近的確有一項不小的收穫,其中包括對照實驗的分析量化表、一些前沿手術的可行性分析報告,甚至還有一小部分的成品配方……

而所有這些東西,全都來自於一塊封存了將近三十年之久的中古硬碟。

所以這件事必須追溯到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國內最大的製藥廠不是馮楊岳父的星辰藥業,也不是和葉家醫院有合作關係的這一家;而是一個名叫桔井的製藥企業,稍微上些年紀的人都還記得它的輝煌。如今,這家藥廠生產的安宮牛黃丸還能在市面上炒出天價。

然而就是這樣一座如日中天的大藥廠,卻在將近三十年之前忽然銷聲匿跡,好像一直旺盛燃燒著的火炬投入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先是製藥廠發生大火,倉庫中的劇毒化學藥品發生爆燃,整整一天一夜的火災造成三十人死亡的特大生產事故,將近一半的廠區付之一炬。

事後在進行現場清理以及啟動災難調查的時候,調查員發現藥廠的某個隱秘車間裡竟然正在違規超量製造氯_胺酮等藥物。

一時間社會輿論大嘩,桔井董事長在看守所裡寫下悔罪書之後吊死在鐵床架子上;桔井的重要負責人相繼鋃鐺入獄並判以重刑,結果在監獄裡受到犯人們的聯合虐待,一人自盡,兩人被折磨至死,一人精神失常。

一晃三十年過去了,捲入當年事件的核心人物竟然是一個都沒有留下來。如今,桔井藥廠的所在地早就被無害化處理並且改建為綠地公園,人們也理所當然地以為,製藥史上這黑暗醜陋的一頁算是正式被翻了過去。

可是誰又能夠猜得到,去年秋天的一次動遷,卻讓桔井的秘聞重現天日。

50、沙利葉

桔井倒閉之後,董事長的所有資產都遭到凍結並在宣判後抵償債務。其中就有一處豪宅別墅,經過司法拍賣之後以相對低廉的價格轉手給了當地的一家富商,但一直沒有人入住。

直到去年秋季,高端房地產市場行情高漲,富商準備對這幢很有些年頭的老宅進行全方位的修繕之後高價拋出。施工人員入駐的第二天就發現了一間隱秘的房間,裡面不僅放著一些桔井董事長的私人收藏,還有一個樣式古舊的保險箱。

原則上,桔井董事長的所有物品如今都該收歸國有,這個富商想自己留著也沒有什麼意思,乾脆沒有打開這個保險箱,反而整個兒弄到了私人性質的地下拍賣會場上出售。

會對一個藥商的保險櫃感興趣的,自然是另外一個藥商。

馮楊所在的星辰藥業出高價拍下了這個保險箱並且搬回去打開了,裡面除了一堆他們興趣不大的檔外,還有一個從電腦裡拆下來的老舊硬碟。

硬碟的裡面當然藏著很多東西,可是用重重密碼加密了,在拿不到密碼的情況下強行破解,最壞的情況需要幾十年。

認定了硬碟裡一定藏著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星辰藥業聘請了數位駭客對硬碟裡的數千個加密包進行暴力破解,時間花下去了,倒還真有幾個被破解成功。其中就有馮楊拿來嚇唬陳冬如的那個針對omega的迷藥配方——這樣看起來,桔井製藥幹得不光彩的事還遠不止制毒這一項。

而君然要馮楊做的事,就是逐步盜取硬碟裡那些已經解包的和尚未來得及解包的檔,說白了就是商業間諜。

林家名下的一處IT公司完全可以投入比星辰藥業更大的人力和物力進行資料解密。而所有成功破解的東西都將投入給新成立的醫學研究所,直接轉化為專利技術或者進行更深層次的醫學研究。

聽完君然的敘述,年紀最小的韓夜首先提出了疑問:那硬碟都是三十年前的了,裡面的東西要能挖出來也早就過時了,還破解它幹什麼?

回答他的人是葉哲臣:知道雙頭狗實驗嗎?將一隻幼狗的頭移植到另外一隻成狗的脖頸上,兩個頭共存了一周。

唷,聽起來好噁心,誰吃飽了沒事做這麼殘忍?!

那是80年前的外科實驗。在不同的時代背景和對倫理道德的理解下,會產生一些現在看來不可思議的實驗探索。反人類的實驗必須遭到永久的唾棄和封殺,但也有部分實驗只是處於特定的需要而被暫時封藏。

暫時封藏……就像藏在這個硬碟裡的東西那樣?楚伽看著他的alpha為什麼桔井製藥能夠去研究超前於那個時代的科技?

這下倒是秦川笑了起來:你只要看看葉哲臣家新成立的研究所就知道了。有人力有財力有背景……要做什麼事不可能?我查閱過ABO協會的檔案,三十年前,桔井製藥的確曾為旗下的人類種群研究室做過備案。不過它家研究的東西並不是超前於那個時代的,而是這三十年間,我們的某些醫療技術開始駐步不前。

說到這裡他開始掰起手指頭。

胎兒的ABO性別改造手術,50年前發明的。Beta女性的可生育手術,45年前發明的。提高alpha女性受孕幾率的手術,32年前發明的。omega男性人工產道技術,37年前發明的。這之後……空白。

長期的ABO種群研究讓他將這些數字爛熟於心,接著反問:這意味著什麼?

有一股力量在阻止內在性別的醫學研究。楚伽說出了他所以為的,最顯而易見的答案。

這場名為慶祝的聚會,逐漸逐漸延伸進入了詭異的領域,並且保持著詭異的氣氛一直到了最後。楚伽可以看得出來,除了他和完全狀況外的韓夜之外,其他幾個人都對桔井那塊硬碟裡的東西很感興趣。

葉哲臣認為很有科研價值;君然和林駿時覺得有利可圖;秦川則是隱約嗅到了政治的味道。

當然,無論那塊硬碟裡面藏著什麼東西,它並不會阻止生活的一步步繼續。

聚會之後,與楚伽步入同居生活的葉哲臣就主動攬下了這個家的大小雜物,從擦地到洗碗,還有清理貓砂和澆灌陽臺上的花草。楚伽原以為他一個富家大少爺不能期望太高,誰知道人家好歹也有了十年在海外求學的經歷,事情都還算做得清楚麻利,可惜只有一件事他始終夠幹不好。

那就是幫楚伽洗澡。

拆了線的手還需要複建才能夠重新活動自如,儘管楚伽提出一個人也能洗,但alpha死活都不答應他。事實證明,兩個人洗還真不如一個人洗,開始的時候還是一個人在浴缸一個人在外頭,洗著洗著兩個人都跑進浴缸裡頭了。

沒有了家長的束縛和地理的分割,近得毫無距離的兩個人儼然開始了不分晝夜的蜜月。明明兩個人都早已經渡過了青春期,卻比被青春期旺盛的荷爾蒙所左右的少年還要狂熱地彼此相愛著。不大的一室一廳小家裡,幾乎到處都留下他們歡愛的記憶,大膽放肆的,溫柔纏綿的,一次又一次重複的標記行為,就好像要將彼此的資訊素氣味深深地揉進對方的骨血之中去。

無上的歡樂自然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僅僅幾天之後楚伽就開始覺得腰酸背疼,甚至比剛入院的那幾天感覺更糟糕。葉哲臣這才稍稍有所收斂;緊接著,醫院那邊又出了一件大事,暫時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沙利葉這位死亡的天使,終於降臨了。

被檢出沙利葉病毒的是一年輕的omega男性,今年十月剛剛與心儀的alpha完婚。婚後兩個月,雖然他們沒有採取任何避孕措施,但始終沒能成功懷上孩子,按照常理來說這幾乎是不正常的。

一番糾結之後,omega偷偷來到醫院問診,經驗豐富的老醫生起初也檢查不出什麼問題,還是一位年輕的醫生提醒不如檢測一下沙利葉病毒吧。

雖然本省份乃至周邊地區都還沒有感染這個病毒的人出現,但是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理做完化驗,結果卻讓人大大地吃了一驚。

茲事體大,醫院立刻通知了人權員警。員警立刻過來詳細詢問了omega最近幾年的交往史和旅行目的地,發現這是一個非常本分的人,既沒有濫交,更沒有前往過沙利葉病毒的發生地。緊接著,他們又找來他的配偶進行測試,果然同樣身染病毒。

原來惹出亂子來的是這個Alpha,婚前他在國外留過學,性關係混亂。交往對象中就有一位元來自沙利葉病毒源發地的女性。

由於沙利葉病毒只對男性alphaomega發生效用,在女性身上則不會帶來任何問題,那位外國女性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沙利葉病毒的攜帶者,然而真正倒楣的則是濫交的alpha和他的omega配偶。

市面上目前還沒有根除這種病毒的辦法,但好在它只奪取人類的生殖能力,暫時還不會對人類本身的生命造成威脅,於是這對原本準備甜甜蜜蜜生兒育女的小夫夫頓時變成了執手相看無語,只有淚千行的難兄難弟。尤其是那個omega,已經開始盤算著離婚並且將不負責任的前夫告上法庭。

不就是兩個人差不多都變成beta了嗎?至於這麼哭天搶地的嗎?還是說alphaomega的心理素質只有這麼一點兒,不能生育天就塌下來了?

有幾個beta小護士私底下議論著,甚至有一些幸災樂禍的感覺。

事實上,這並不僅僅是個別人極端的感受,早在沙利葉被公佈的那一年,網路上就有beta線民公開表示喜聞樂見,認為這個病毒一定是神送給所有歧視betaalphaomega們的禮物。

考慮到一旦公開這兩個人的病情,社會輿論和秩序都將再次受到強大的衝擊,人權委員會緊急指示醫院和各部門全面封鎖消息,先排查是否還有人感染了病毒,等待合適的時機再向外界公佈。

患病的alphaomega很快被接去了外地統一收治沙利葉病毒的機構,但在此之前,研究所已經從他們的身上獲得了一批病毒樣本。

我家人反對我進行有關沙利葉的實驗。說話的時候葉哲臣正在給阿咪倒貓糧:他們擔心我會因為誤操作而感染。

這好像是楚伽第一次從alpha口中聽見他家父母的消息。

51、試驗

家人反對歸反對,葉哲臣並沒有放棄自己的主張。而且恰恰相反,沙利葉事件之後,他在研究所裡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每天幾乎都是披星戴月地回來,天濛濛亮又出發。這一下不要說家務事了,就連自己的衣物都沒有時間清洗。

好在楚伽的手恢復得七七八八,而且離複課還有一段時間,於是重新承擔起了所有的家務事,日子倒也過得平靜而又充實。

其實他甚至想過,如果外界不再發生任何變化,能夠讓他們就這樣一直一直地生活下去就好了。

可惜這個世界上並沒有絕對的靜止。

事實證明,葉哲臣也不是個精力無窮的alpha怪物,在連續工作的第十天,他的生活上開始出現一些小錯誤。比如拿錯牙刷毛巾,穿兩隻不一樣顏色的襪子,忘記刮鬍子忘記帶雨傘……好在這些事楚伽還能替他看著點,不至於鬧出笑話。可是再怎麼無微不至的管家都有眨眼的時候——於是這一天,楚伽整理客廳的時候就發現聽見了一串手機的振鈴聲。

他自己的手機正好端端地插在上衣口袋裡,肯定是葉哲臣把手機落在家裡面了。楚伽左右張望了一下沒找到聲音的源頭,忽然發現趴在沙發上的玳瑁貓表情有些詭異,於是把貓趕開一看,葉哲臣的手機已經被貓肚皮捂得溫熱。

打來電話的那個人已經收線了,螢幕上只剩下一條來電記錄,看名字正是當年在醫學院裡給葉哲臣上課的那位華裔教授。

楚伽先是一愣,接著心臟突突直跳,直接給人家打回去似乎太過唐突,他決定現在就帶著手機去醫院找葉哲臣。

換衣服,摸鑰匙,穿鞋子……還沒走出家門,葉哲臣的手機又響了一下,還是剛才那位教授,這次發過來的是一條短信。

照片裡的那東西,是桔井研究所的。

寥寥幾個字,一眼就能夠看完,而且桔井兩個字顯得格外扎眼。楚伽想了想,忽然記起來自己是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了。

是研究所的,那東西是研究所的……他一邊穿鞋一邊喃喃地念著這句話,心裡猛地一沉。

從我腦袋裡取出來的那個東西,是桔井研究所的——

他扶住牆壁,慢慢適應這個令他感到錯愕的事實。然後一步步重新走回到客廳裡,摸索著取出一支煙,點燃了坐到窗臺邊上猛吸一口。

幾分鐘之後,煙絲燃盡,他才摸索著找出了自己的手機,撥打了一通熟悉的電話號碼。

秦川的行動力也真是驚人,結束通話之後一個小時就趕到了楚伽這邊。他隨身還帶著個印著皇冠翼狼標誌的筆記本,說是可以直接連上人權委員會的內部資料庫查找資料。

不過你可別高興得太早了,我之前做過一些調查,有關於桔井的資料有很多都已經消失了,也許是被刻意銷毀,或者調整到了比我更高的保密級別,這樣一來也就只有我爸他們那一輩兒的人能看了。

說著,秦川打開了電腦,操作幾下召喚出檔案介面。就是之前聚會的時候他曾經提起過的那份桔井研究所人類種群研究室的備案記錄。

三十年前以電子格式留存下來的表格依舊保存完整,介紹了研究室的人數、資金以及主要研究方向等專案。楚伽對於太專業的術語並不怎麼在意,於是一目十行地往下看,一直拉到最下面都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

如果我腦袋裡的東西真是在這個研究院裡被植入的,那麼他們應該有某種針對嬰幼兒的實驗。他試著分析:但是這個備案記錄上並沒有列出。

你那多半是違規操作的人體試驗,備案上當然不會列出來!秦川笑他太沒有常識:別急,咱們再看看其他的。

有關於桔井研究所的檔案的確非常少,全都簡單流覽一遍也花不了一個小時的時間。面對著一張張白紙黑字的表格和一個個他所不熟悉的專業術語,楚伽看到兩眼發花還是沒能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

讓我們換個方式去想一想。

秦川試圖調整看待問題的角度:首先從時間上來說,你的出生日期大致是在桔井製藥廠發生大火之前一個多月,而你爸媽是在什麼時候領養的你?

聽我媽提起過,是我兩個月的時候。楚伽順著這個思路開始分析:也就是說,我差不多就是在大火前後被父母親領養的。

秦川又問:你肯定向你父母詢問過有關於親生父母的事吧?

問過,但他們說我是從孤兒院領養來的,所有身份資訊都丟失了。可我找不到那家孤兒院,很奇怪。

這就對了,他們顯然是在說謊。秦川拍了一下手:越是說謊,就越是證明他們知道真相。很顯然,他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說不定根本就是直接把你從研究所裡抱出來的。當然,不是隨便什麼普通人都能和桔井研究所發生聯繫,所以不妨查一查你父母親的過去。

……難道會是這樣?

楚伽暗暗發怔。

如果自己真的是被拿去做實驗的嬰兒,如果自己的身世真的存在著什麼必須隱瞞的疑點,那麼母親的閃爍其詞和父親近乎于偏執的控制欲似乎都能夠得到解釋。但是自己真的有勇氣去面對即將解開的答案嗎?

萬一那不是自己所想要的,又該如何?

他正想到這裡,就看見阿咪一下子竄進了自己懷裡,然後大門那邊就傳來了一陣開鎖的聲音。

葉哲臣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幾天實在是不在狀態,出去上班聯手機都忘了帶,只能趁著午休的機會回家來取。

可是一開門就看見秦川和楚伽面對面地坐在沙發上,兩人臉上都是一臉凝重。

本能地,他覺得有什麼事不對勁。然後,他看見楚伽把手機遞了過來,一點亮螢幕他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我建議楚伽直接去向他的父親求證。

秦川簡單扼要地複述完剛才發生的情況,並且提出了最為直截了當的建議:反正你們兩個在一起的這件事,遲早都得和他談,不如直接見個面,把兩件事一起給做了。

快刀斬亂麻,這似乎也不是不行——楚伽確實有些心動了,可他卻沒想到下一秒鐘,身旁的alpha卻給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不,別去問。

葉哲臣一把按住了楚伽的肩膀,眼睛卻是望向秦川的:這件事有危險,別慫恿楚伽去做!

我這不是想要幫助他嗎?秦川辯解:一輩子蒙在鼓裡的感覺你又不知道。

你只是想幫你自己!關乎楚伽的事,葉哲臣也顧不上吝惜口舌:要讓他去問,那你先把你自己心裡盤算的事交代清楚。

聽他這麼一說,楚伽也終於明白過來——其實秦川並不僅僅是在給自己出謀劃策,他還有自己的訴求。

沒錯。

見紙包不住火,秦川摸摸鼻子倒是很爽快地承認了下來:我這麼熱情地幫楚伽還摻雜著一點私心……其實我一直懷疑,當年桔井製藥廠的火災並不是事故,而是縱火,董事和那些高管的死亡也都是謀殺。

在秦川的推測中,雖然桔井製藥廠的確存在著許多違法違規的惡劣行為,但是真正引發那場園區大火的,卻是桔井研究所裡正在進行的秘密研究項目。而最直接的證據就是,在火災死亡的三十人中,有八人都是桔井研究所的核心研究員。

這些人在進入桔井研究所之前,都是遺傳學相關領域的有為學者,但因為一些觀念和手段上的分歧而被主流群體所排斥,桔井看中他們的才華重金聘請他們入職,卻沒想到製藥廠成為了他們最後的葬身之地。

說到這裡,秦川歎了口氣,然而眼睛裡綻放出的卻是與遺憾截然相反的,興奮的光亮。

他俯身湊向楚伽的身旁:接到你的電話之後,我就開始思考……你是一個beta對不對?如果桔井研究所在一個beta小孩的腦部植入儀器進行試驗,那麼是不是意味著他們正在進行的實驗,和beta這個種群有關係?

有關係又怎麼樣?葉哲臣冷漠地反問。

52、心結

說了你這種alpha也不會懂的!

秦川不耐煩地瞪著葉哲臣:我現在就是要弄清楚,桔井研究所究竟在針對beta進行什麼樣的實驗!我要弄清楚當年被埋藏的真相是不是對beta有利;我要弄清楚,當年是不是有一個針對beta的巨大陰謀,直接導致了現在beta越來越沒有人權的局面!

他越說越起勁,還演講似地揮舞起了手臂。楚伽被他嚇得往後一仰,膝蓋上的玳瑁貓也地一聲躲到了茶几底下。

你走火入魔了。

葉哲臣一針見血:你這樣我根本不可能放心讓楚伽幫你做事。

“beta不是alpha的附屬品,楚伽幫不幫我也不是由你說了算的。秦川反唇相譏。

一見場面要亂,楚伽急忙來打圓場:哲臣他不是這個意思……我現在心裡很亂,能給幾天讓我想一想嗎?

不行也得行,現在真正掌握了主動權的,只有楚伽一個人。

在葉哲臣資訊素的清場作用下,秦川收拾好東西悻悻然離開了。楚伽見Alpha一臉的不高興,知道又得想點辦法哄哄,於是湊過去問道:

午飯沒吃吧?我去炒個飯?

不用。

葉哲臣果斷拿起手機撥通了這段時間裡他們經常光顧的那家菜館,叫了兩份外賣。他結束通話後發現楚伽還是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於是又追加了一句:我沒把你當附屬品。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全。

我明白,我都明白。

楚伽伸手輕輕撫摸著戀人的後腦勺,與他以前額相抵:可是你不覺得,有些事如果我不去弄清楚的話會更危險嗎?

所謂敵暗我明,防不勝防。就比如十年前耶誕節的那次突然遇襲,到現在他還弄不清楚究竟是何方神聖又為何找上門來。

當然,葉哲臣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秦川對於種群復興的野心已經膨脹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君然曾經說過,秦川的目標並不僅僅是他父親現在的職位。然而正所謂成王敗寇,這條道路也遠遠要比他這個大少爺所以為的要艱難許多。

見葉哲臣的態度略有緩和,楚伽拋出了折衷的方案:這樣吧,我不會立刻答應秦川。但會回去見一見父親,先和他說說我們的事……”

我也去。葉哲臣主動請纓。

不用了。楚伽笑得有點勉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的脾氣。

知道,所以才去。葉哲臣的回答無比堅持:絕不能讓他再打你一次。

他現在也沒那個力氣了。

擇日不如撞日,楚伽將帶葉哲臣去見家長的時間定在了本周的週六,然後立刻打電話過去父親家中通知。

接電話的人是繼母,一聽楚伽要回來當然表示歡迎。

但是楚伽沒有告訴她葉哲臣也一起過來。他給自己的理由是:避免繼母提前告訴父親,從而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眼睛一眨就到了週五的晚上。

為了明天的見面,楚伽提前購買了水果、玩具和營養品,回家後開始按照類別裝進不同的紙袋。剛收拾完第一袋就聽見玄關那裡門開了又關,葉哲臣回來了。

今天這麼早。

Beta手上忙著整理東西,也沒抬頭去看。直到葉哲臣走過來幫忙裝起了桔子,他這才聞見alpha身上多了一股不太一樣的香氣。

“……去理髮了?

用簡單的理髮還不夠準確,葉哲臣顯然是跑去狠狠地做了一次改造,一改最近這段時間鬍子拉碴的邋遢造型,重拾精英本色。

是因為明天就要去見家長的緣故?

這傢伙雖然嘴上從來不說,可心裡頭果然還是在忐忑。況且他的工作已經很忙碌,還要分出心來關注這邊的事,是不是太難為他了……

楚伽心中開始忐忑出神,直到感覺出戀人微涼的手指觸碰著自己的臉頰。

怎麼樣?葉哲臣低聲問道:這樣配不配得上你

楚伽愣了愣,心裡忽然有什麼酸楚煩躁的東西翻湧了出來。他沒有回答,繼續低頭收拾著明天要帶去的東西。葉哲臣卻不肯放過他,一手扳著他的臉讓他與自己對視。

實在躲不過,楚伽只能苦笑道:別鬧了,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其實我剛才還在想,要不……明天你還是別跟我去了。

葉哲臣一愣:為你不打算和你爸攤牌?

我不是這個意思。

楚伽的腦袋忽然有點暈,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我只是覺得你已經很忙了,不應該再拉你去面對我這邊的事。

他抬頭想要繼續解釋,忽然發現葉哲臣忽然後退到了玄關附近,那裡昏沉沉的,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

別再欺騙自己了,楚伽。

一個聲音從玄關那裡傳來,像葉哲臣的,卻又似乎不是。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從一開始拒絕我的求婚,到拒絕接受改造的建議,再到如今的突然反悔……你大道理一套套說著為我考慮,實際上卻在拉開與我的距離。你總覺得我們的關係並沒有看起來那麼牢固,所以總是忍不住親手搖動試探,等到徹底完蛋的那一天,你就能夠安慰自己,說看吧,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不是這樣的……

楚伽啞然無語,只能倒吸一口涼氣往後倒退,靠在了沙發背上。整個身體緊接著開始發沉,腦袋也天旋地轉起來,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不適感只持續了幾秒鐘,當他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沙發裡,胸口上壓著一隻肥貓。

原來是做夢。

他慢悠悠地回憶起來了,剛才從商場回來感覺有點著涼,正準備沖杯藥緩緩,沒想到飲水機還沒開,自己倒是先睡了過去。

夢裡葉哲臣的話還在耳邊,胸中那種鈍痛也沒有散去。

事到如今楚伽不得不承認,那些冷酷的話其實一直都深藏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十年前那個毫無安全感、孤獨無助的高中生一直都蜷縮在內心一角,就像一粒嵌入蚌肉裡的沙礫,越是掙扎,就藏得越深。

可笑他剛才還在夢裡嘲笑葉哲臣忐忑緊張,其實真正緊張的是他自己才對。

他正想到這裡,玄關裡的大門被推開了,葉哲臣居然真的提早下了班,只不過還是早上離家時的那副打扮,三分疲倦三分隨意,下巴上還生出了青青的胡茬。

楚伽暫時將那個夢放在一旁,招呼了一聲:這麼早?

葉哲臣模糊地應了一聲,脫下外套和領帶掛在衣帽架上,然後走過來在楚伽額前印下一吻,吻完之後又伸出手試探了一下。

燙?

沒事,正準備喝藥呢。楚伽搖搖頭表示無需擔心,走到飲水機邊上將藥泡上,放在一邊等它涼。

快點好。葉哲臣接過藥杯以攪拌燒杯的手法搖晃著:別讓你爸說我連你的病都看不好。

知道啦,葉大醫生。

一分鐘後楚伽重新接過藥杯,溫度果然降下去不少。他憋著氣兩三口喝掉藥,還沒把杯子放下,一片冰涼的橘子就湊到了嘴唇邊上。

這是明天的貢品!

他啞然失笑,卻還是張嘴把橘子咬了過去,冰涼的汁水在齒間迸開,壓住了藥的苦澀。

甜?葉哲臣問,可是他並不需要楚伽的回答,而是主動湊上去尋找起了答案。

甜而微酸的一個深吻,持續綿長。直到楚伽的臉頰被葉哲臣的胡茬紮得疼痛起來,他這才稍稍用力將alpha推開。

等一等……你打算明天就這樣去見我爸?

不行嗎葉哲臣摸了摸自己的下頜:“alpha都有好勝心,所以沒必要讓你爸覺得我處處都比他強。而且有鬍子的人看起來可靠。

原來還有這個道理?楚伽啞然。

葉哲臣並不是那種懂得花言巧語的人,姑且不論這個看法是否正確,這至少意味著他的確願意捨棄自己的好勝心。

這個人給予自己的東西,真的不少了。可自己又曾經給予過他什麼?

一個允諾,一次犧牲,一個不變的約定?

似乎只有一次次委婉的回避。

因為害怕失去,所以總是欺騙自己一無所有,小心翼翼地回避著付出,這樣在失去的時候起碼就可以安慰自己並沒有丟失太多珍貴的東西。

但事實上,現在的自己同樣可以給予,愛的種子早已經在貧瘠的土壤裡萌發出瑰麗的花朵,他早就應該敞開花園與心愛的人分享。

葉哲臣,不管明天的結果如何,我都會一直留在你身邊。

他鄭重地喊著alpha的名字,然後,在時隔十年之後再一次說出了那三個字。

53、楚洛夫

那天的最後,葉哲臣還是被楚伽親手按著收拾了一通,雖然及不上夢中那樣英俊瀟灑,但是領著去見家長依舊綽綽有餘。

葉哲臣非常享受由楚伽親手洗頭剃須的服務,但為了防止第二天頭髮飛翹浪費愛人的心血,一整晚不敢翻身唯有躺屍的痛苦……也就只能往肚子裡吞了。

週六早上九點整,在差不多半個小時的車程之後,他們提著大包小包準時按下了門鈴,迎接他們的是兩個活蹦亂跳的腳步聲。

哥哥!楚伽哥哥!

Omega繼母所生的那對雙胞胎正是拆天拆地的年紀,而且不約而同地展現出了對於無血緣關係兄長的好感。姐姐小愛是個alpha,脾氣也更活潑些,一打開門就抱住楚伽的腿不放手。

隨後趕來的omega弟弟則稍稍文靜一些,第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楚伽背後的葉哲臣。

葉哲臣覺得自己明明已經非常努力地裝出親和的模樣,可為什麼眼前這兩個小崽子還是一臉警惕的模樣,就差豎起耳朵和尾巴來。難道說,還得再微笑得更明顯一些?

從十年前開始就對小孩沒轍的Alpha正在苦惱,就聽見身前的beta笑著介紹道:小愛,小樂,這位是葉大哥,是哥哥我喜歡的人哦。

葉大哥好。

兩個小崽子倒是很聽楚伽的話,高高低低地問候了,接著又張頭探腦地上下打量起他們拿著的東西來。

阿咪呢?

在葉大哥那裡。

楚伽扭頭給葉哲臣一個眼神,alpha馬上將背上的寵物外出包放在地上。兩個小鬼嗷叫著撲過去拉開拉鍊,一把就把跟著主人來做客的無辜玳瑁貓摟進了懷裡。

這個時候,聽見聲音的omega繼母也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

哥哥喜歡的人,究竟是哥哥的老公,還是哥哥的老婆——

這個有點難度的問題成為了小樂和小愛之後爭論的重點。他們問過楚伽,楚伽笑而不答;他們接著再問葉哲臣,葉哲臣剛想開口,忽然覺得自己的答案這個家的主人一定不愛聽。

雖然繼母完全不知道葉哲臣要來的消息,但是她曾經在醫院裡撞見過這個alpha的資訊素氣味,所以現在反倒沒有那麼驚訝。

她將兩個人請到客廳裡坐下,茶几上已經事先擺滿了水果和點心,看得出來,這個女人確實非常努力地想要經營這段有些尷尬的母子關係。

楚伽讓葉哲臣坐在自己身旁,簡單地介紹了他的身份和來歷。有關於二人之間的關係倒沒有多提,反正繼母已經看見了他們從進門後就緊緊相握的雙手。

沙發對面的電視裡播放著熱鬧的綜藝節目,當然並沒有人真正在意,尤其是楚伽,已經左右扭頭尋找起了這個家主人的身影。

你爸他明天有個會,現在還在書房裡看發言稿,要不你們等會兒。

這個藉口對別人來說也許成立,然而過去的二十多年裡,楚伽早就習慣了父親的做派。

不,我們現在就去找他。

書房在連接著客廳的走廊盡頭,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安靜得如同幽暗密室。

站在門前,楚伽深吸一口氣抬手叩門。門裡沒有應答,他等待了兩三秒然後擰動把手。

這是父親的一個老習慣——他真正不希望有人打擾的時候,會直接將門反鎖。

門開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堆滿了層層書籍的高大書架,接著是幾乎被淹沒在了書海之中的那張紅木書桌。

這十年的時間,讓楚伽的父親楚洛夫蒼老了許多,原本烏黑的頭髮也變成了斑白。然而前額與眼角的皺紋非但沒能讓他顯得慈祥和藹,反而增添了一種陰鷙與孤僻的詭譎感。

楚伽在距離書桌五六步的地方站定了,畢恭畢敬地喊了一聲:爸。

伯父。葉哲臣也跟著喊了一聲。

長達一分鐘之久,楚洛夫沒有一點反應,依舊低頭在案頭的公文上圈圈畫畫。

楚伽示意葉哲臣稍安勿躁,自己又輕輕地喊了一聲。

這一次隔了有四五秒種之久,楚洛夫終於放下了手裡的筆,緩緩抬起頭來。攙著點紅血絲的眼睛看上去有點渾濁,還帶著一種獨特的傲慢。

他就用這種冷漠而傲慢的目光緩緩掃過眼前的兩個人,然後將鼻樑上那副黑框老花眼鏡輕輕地丟到桌面上。

爸。楚伽再度打破沉默:這是葉哲臣,您以前見過的。

見過。

年老的alpha冷哼:這十年的時間,原來都白過了。

不,並沒有白過。

楚伽主動握住了葉哲臣的手,一起朝著書桌走進一步。

十年前,您親口對我說過,我和他是兩個毫不獨立,連養活自己都做不到的傻瓜。這十年裡我們各自成長,努力生活……已經具備了組織家庭共同生活的能力,有信心也有能力照顧好彼此。所以,請你祝福我們。

如果我拒絕呢?父親反問:難道你們就不在一起了?

會。

楚伽深吸了一口氣,鄭重點頭: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不會分開。

哼。那你們還過來幹什麼?

楚洛夫不耐煩地敲了一下桌面:來向我炫耀你們愚蠢的幸福?

我們想知道,您為什麼覺得我們的幸福是愚蠢的。

這一次開口的人,是葉哲臣。

當年您阻撓楚伽和別人的交往,已經超過一個父親對孩子的保護心理。一定有什麼理由促使您這麼做。現在,我們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什麼真相?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楚洛夫乾笑了一聲,視線卻不自然地瞟向一旁的書架。在那裡,楚伽母親的遺照正透過薄薄的玻璃門向著他微笑著。

楚伽示意葉哲臣先坐到一旁的沙發上,自己則從口袋裡取出了之前調查的檔案,輕輕放在書桌上。

爸,這是十年前那次手術時從我腦袋裡取出的東西,有證據證明它是桔井製藥研究所的物品。而我,很可能與桔井當時正在進行的人體試驗有關係。所以,根本沒有什麼孤兒院,我是你們從研究所裡帶出來的,對嗎?

胡說八道。楚洛夫怒極反笑:荒誕不經!

楚伽並沒有被他的否定打倒。

為什麼……您連看都不看一眼就能夠確定是胡說八道,那麼您一定知道真相究竟是什麼,對嗎?

這次楚洛夫徹底地沉默了,他將雙手交握在一起,仿佛從內心深處抗拒著這個話題的深入。

爸。

楚伽在書桌旁蹲下,仰視著父親的眼睛:有關於桔井的事,就算您不告訴我,我也會自己去調查。如果您真擔心我的安危,那就趕在我踩上地雷之前告訴我前面會有什麼樣的危險吧……”

你這是在威脅我?楚洛夫皺著濃密的雙眉:你就不能和以前那樣,做個普通人,安安分分地活下去?!

他已經做不了普通人了。葉哲臣插話:有一個藥廠得到了桔井研究所的資料包,正在破解中。如果其中有涉及到楚伽的情況,等到對方先發制人就晚了。

楚洛夫愣了一愣,終於陷入了內心的矛盾之中。這之後的沉默持續了足有一分鐘之久。就在楚伽幾乎要以為自己即將被父親再度拒絕的時候,卻聽見了一聲低沉的歎息。

葉哲臣。

父親喊的竟然是另一個alpha的名字:你對我兒子是認真的?

我向他求過婚。葉哲臣回答:是他不答應。

……怎麼聽起來像是在向家長告狀?

楚伽正無語,就聽見父親又追問:如果楚伽今後遇到危險,你會怎麼做?

他的危險,就是我的危險。葉哲臣重新站起來:如果不是我,他也不會知道桔井的事。我不會放棄自己的責任。

楚洛夫沒有再提問,他皺著眉頭深深地看著葉哲臣,好像要從這個年輕alpha的一舉一動、乃至一個表情裡看出些不可靠的蛛絲馬跡。

葉哲臣同樣回望著他,目光沉默而堅定。

這個時候,楚伽也走了過去與戀人並肩站立。

如果有一個人,即便與你分開十年,重逢之後依舊能夠堅定不移地站在你身旁……爸,你會對他無動於衷嗎?

兒子拋出的這個問題,像一粒微小的火星,飄飄悠悠地落在頭髮花白的alpha 面前。他抬起頭,像是在看著面前這一對年輕的情侶,又好像穿過現實,看向什麼更遙遠的地方。

說吧,你們究竟想從我這裡知道些什麼。

54、張唯

我想知道,把我生下來的是什麼人,又為什麼將我遺棄。

楚伽提出的第一個問題不難預料,卻又是楚洛夫此刻最不想要回答的,他沉默了將近半分鐘的時間。

如果我沒有被騙……那麼除了我之外,你至少還有一個父親,他叫張唯。

說道這裡楚洛夫停頓了一下。在這件事上,即便冷靜如他,一樣需要好好組織語言。

張唯是個beta

……beta?!

即便在楚伽最為大膽的幻想裡,他也沒有真正去思考過這種可能性。當然,此時此刻,與他同樣詫異的人還有葉哲臣。

一個beta男性參與繁殖……在三十年前?這怎麼可能……”

在桔井研究所,沒什麼不可能。

楚洛夫打斷了他們的驚詫:他曾經是我的同事,我們共事過十年。後來成了桔井的研究員。

在年輕的楚洛夫的記憶裡,張唯恐怕是他所見過的最古怪的beta了。擔任講師時期的他臉色蒼白頭髮微黃,面頰上偶爾帶著點試劑飛濺留下的黃斑,外出的時候還總是忘記摘掉護目鏡,或是換下那身斑駁的白袍。

然而古怪的張唯又是那麼有趣,當時年紀相近的青年講師們私下常有聚會,張唯酒量淺卻很貪杯,喝醉之後就會拉著三五朋友大談特談人生理想和手頭正在進行的研究和發現,說完之後立刻呼呼倒頭大睡,往往只能由同住一間教師公寓的室友幫忙弄回去。

而這個室友,就是楚洛夫。

楚洛夫與張唯的友誼保持了十年。這十年間,楚洛夫從講師成為副教授,再升為本校最年輕的教授,一帆風順。

慶祝楚洛夫榮升的聚餐上沒有看見張唯的身影,楚洛夫原本以為自己那個脾氣古怪的室友一定還在實驗室裡忙碌著,誰知酒足飯飽之後回到宿舍,才發現另外一半房間已經人去樓空。

張唯去了桔井製藥,對方不僅提出高額的薪酬,研究所裡先進的儀器和諸多志同道合的同行更是無形的誘惑。

然後,在桔井研究所,張唯遇到了陳一嵐,一個或許比他更加狂熱的人。

陳一嵐的狂熱,不僅僅是從科學頭腦的角度而言,他還是個極少數同時擁有政治理念的科學研究者。像一滴墨汁,迅速侵染著在某些方面譬如白紙的張唯。

一嵐是個很激進的beta權益爭取者,他認為這是一個充滿了不公平的畸形世界,所有beta必須應該團結起來,用自己的力量衝破枷鎖。而他正在進行的研究目的正是讓beta男性與女性一樣擁有受孕的能力。

與楚洛夫透過網路上互相聯繫的時候,張唯不止一次地提到過自己男友的狂熱思想以及他所進行的古怪實驗,有的時候語帶驚歎,但更多的時候則憂心忡忡。

而他的憂心也引發了楚洛夫的擔憂,alpha不止一次建議他放棄在桔井的工作,返回到大學繼續平靜的教學生涯。

可是有一天,張唯卻突然消失了,而且消失了整整一年。

一年後,當楚洛夫逐漸從毫無頭緒的尋找當中習慣過來時候,有一天忽然又接到了張唯的消息。

我有了一個孩子!

曾經的小講師以十多年未變的輕鬆口氣說出了讓人震驚的事: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由男性beta生下的小孩!

張唯應該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通過實驗手段獲得受孕能力的男性beta,但是從製造卵子到人工受精,再到人工生殖腔和產道,所有技術都還停留在科學實驗的階段。無論從風險、代價和回報角度考慮,都沒有民用乃至商業化的價值。

並且由於beta授孕的難關依舊未能被攻克,精子的提供者並非是張唯的男友陳一嵐,或許應該是某個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過面的alpha

這個層面的研究暫時告一段落,然而研究所的新項目已經啟動了。這一次,剛出生不久的三十名beta棄嬰成為了基因實驗的對象。出於某種特殊的心態,陳一嵐在未告知張唯的情況下,將他產下的那個beta男嬰也加入了實驗組中。

那些幼小嬰兒的下丘腦內被迫植入特殊儀器,通過一系列複雜的刺激和回饋作用,試圖控制與內在性別有關係的基因的開閉。

而楚洛夫之所以會知道這一切,是因為二十八年前的一天晚上,他忽然接到張唯的緊急聯繫,半個小時後他如約來到約定地點——桔井製藥廠附近的一處公園,得到的是張唯用力塞進他懷中的一個繈褓。

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賴的人,求你暫時替我照顧好它……不要讓人知道他的身份……等離開桔井之後,我就會來找他……”

這就是張唯對楚洛夫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當天淩晨,那場爆燃的大火忽然吞噬了一切,包括桔井研究所的六名核心研究員,以及張唯和陳一嵐。

當繈褓中的楚伽開始為了饑餓和尿濕而啼哭的時候,楚洛夫這才意識到張唯永遠不會回來臨走這個與他十分相似的孩子了。作為一個精英alpha,他卻絲毫不知道應該如何對付這個只會哇哇啼哭的小嬰兒。

就在他手忙腳亂的時候,那個他命中註定的女生走近了他的生命中。

一年後,當他這個未婚且帶著來路不明兒子的大齡alpha,在學生的畢業飯局上笨拙地掏出戒指求婚的時候,那個溫柔的女生被嚇得躲了好幾天。

…… ……

而這就是楚伽的父親和母親最完整的開始。

父親的講述,在一聲沉重的歎息裡結束,楚伽卻久久沒能回過神來。始終與他雙手緊握的葉哲臣也神情恍惚,不知是震撼抑或感動。

過了好一陣子,才聽見楚伽悶聲問道:因為我是beta性別改造的試驗品,而你們無法確認我是否被改造成功,所以才會一直那麼反對我和alpha交往……”

如果因為與alpha發生關係而意外地受孕,楚伽非比尋常的體質就會被揭發出來,他不僅會被重新列為人體研究的物件,更可能會遭到那股毀滅桔井研究所的可怕力量的襲擊。

可你還是嚇了我和你媽一大跳。楚洛夫冷哼:要是那時候懷上了看你們怎麼辦!

知道父親指的是十年前耶誕節的那件事,楚伽臉紅了一紅。他身旁的葉哲臣卻立刻推理出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這樣一來,事實反倒證明了楚伽並不是成功的試驗品,而是一個普通人。

Alpha的授孕成功率是極高的,雙alpha產下的稀有之子更是各種翹楚。但無論是十年前耶誕節那一夜,還是十年重逢後的同居生活,楚伽並沒有像他的父親張唯那樣成功受孕,這應該能夠證明他並不是桔井研究所的成功試驗品。

楚洛夫顯然也早就想透了這一點:不然你們以為呢?否則十年前那幾個打電話闖空門的真會這麼隨隨便便地放過你?

他這一提,楚伽也悚然記起了當年的那些事。

那些人為什麼偏偏是在那個時候找上門來?他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楚洛夫搖頭:這些事我也一直沒能弄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天晚上,黑衣人應該是利用了某種特殊手段迅速檢測出你並不具備受孕能力,不是他們尋找的目標。

他們在找人?葉哲臣聽出了弦外之音:難道說,除了楚伽之外,還有試驗者在桔井的大火中生還?

不清楚,但有可能。

十年前的那場襲擊事件之後,警方的確啟動過調查的程式。大約在次年的春夏之交,楚洛夫曾經面會過他那位時任市公安局長的學生。那人向楚洛夫表示抱歉,說因為一些阻力,無法繼續深入調查。但可以保證,在不繼續追究、也不對外聲張的情況下,可以確保他們一家從此不受更多的困擾。

楚老師也是對這個社會貢獻很大的著名人士,我們不會讓您和您的家人陷入不必要的困境之中。

這句話像是一種承諾,也像是一種威脅。而面對著這種威脅,楚洛夫知道以自己的力量,尚無法反抗。

而這個時候,楚伽已經轉學,葉哲臣也即將踏上出國求學的道路。

就這樣過了十年。

我要說的都已經說完了,你們走吧,好自為之。楚洛夫揮了揮手。

葉哲臣卻沒有動。

我還有一個問題。他說:既然事實證明楚伽只是個普通的beta,那麼他完全可以自由選擇戀愛的對象。可是您還在一直給楚伽物色相親的物件,這是為什麼?

哼,你以為我樂意多事?楚洛夫冷笑:要是這十年裡他肯自己主動找個靠譜的,就算是頭豬我也懶得管!

是啊,父母之心,又有誰會眼看著自己的孩子虛度十年光陰而不嘗試著做些什麼?

想到這裡,楚伽朝著父親深深地低下頭去。

爸,謝謝你這些年為我做的事,謝謝你和媽這麼多年來的養育之恩。只有你們才是我楚伽真正的父母。

別跟我這個老頭子廢話了。楚洛夫重新戴上了老花眼鏡:有空就多去看看你媽。要是沒有她,我早把你丟孤兒院去了。

您不會的。一直在邊上沉默著的葉哲臣忽然搖頭:十年的朋友,一次約定,您守了三十年。

哼!

楚洛夫冷笑了一聲,又伸出手趕他們兩個:快把他帶走,聽見這小子說話就討厭。

55、求婚

楚伽拽著葉哲臣走出了書房,還沒走幾步又被alpha反按在了牆壁上,低頭就湊了上去。

我們浪費了好幾年。

一吻之後,他在楚伽的耳邊低語:既然知道你不是成功的試驗品,你爸也就不會再頑固地反對我們來往。所以如果我沒出國、你沒有轉學,如果我們能堅持到第二年的夏天……一切都會改變。

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如果。楚伽苦笑:現在我們在一起,這不是已經很好了嗎。

葉哲臣也跟著笑了笑:那你爸現在算是同意了?

你要是再這樣按著我,被我弟弟妹妹看見的話就難說了。

兩個人這才算是勉強分開了,沿著走廊走回到客廳。小愛和小樂正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堆著積木,阿咪無奈地被他們輪流圈在懷裡動彈不得,更遠些的廚房裡飄出飯菜的香氣。

中午,繼母準備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留他們下來吃飯。兩個小孩也上了桌,貓在桌子下面喵喵叫著,嗅到了飯菜的香氣。

三請四請地,楚洛夫這尊大佛終於從書房裡被請了出來,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楚伽說自己開車,要葉哲臣陪著父親喝上幾杯,可這話剛一出口,反倒被自己的父親給教訓了去。

人家一個要做醫生拿手術刀的,戒酒還來不及,居然要拿他來擋酒,荒唐!

他老人家都發話了,大家自然沒有不聽的道理。楚伽象徵性地給葉哲臣倒了個歉,反倒弄得alpha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

最後,陪酒的人還是楚伽。席間似乎也沒有說上什麼話,但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也逐漸舒緩下來。回頭想一想,父子兩個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聚在一起吃飯喝酒了。

吃完了午飯不覺就到了下午一點多,正好是父親雷打不動的午睡時間。楚伽讓弟妹與阿咪告別,然後和背起貓籠子的葉哲臣一起打道回府。

以後有空記得常來。

送他們到門口的時候,繼母這樣小聲對他們說道。楚伽愣了一愣,旋即點了點頭。

楚伽喝了酒,所以依舊是葉哲臣來開車,兩個人一左一右坐進車裡面,alpha還沒來得及將鑰匙插進孔裡,副駕駛座上的酒氣就探了過來。

Beta的臉色不再蒼白,反而還被酒精帶起了一點紅暈,他好像是真的有點醉了,側過身靠在alpha的肩膀上。葉哲臣當然很歡迎這樣的親昵,但是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也的確無法駕駛。

到後面去睡一會兒?

他拍了拍楚伽的肩膀,接著發現戀人伸手進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很眼熟的小盒子。

“……葉哲臣。

一上了車,憋著的酒勁似乎都發洩了出來,Beta用帶著點酒氣但無比肯定的聲音喊出了伴侶的名字,然後打開了那個盒子。

請你和我結婚吧,和我永永遠遠在一起。

盒子內襯的絲絨軟墊上,兩枚男戒依偎在一起,折射著暖陽的亮光。

一向冷靜自持的alpha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垂著眼簾問道:用我買的戒指求婚,誠意呢?

楚伽乾脆借酒裝瘋:整個人都是你的了,難道還不夠誠意?

說著,他倒是主動拈起一枚戒指,又抓過葉哲臣的手就要往上套。可惜喝過酒的手的確有點抖,最後還是葉哲臣扶著他的手腕,自己把戒指給套了上去。

先套上的是老婆。楚伽笑得愈發朦朧了,甚至還一手撫上了葉哲臣的臉頰:叫一聲老公來聽聽?

這酒瘋裝著裝著還裝成真的了。

我叫,你也得叫。

葉哲臣輕笑一聲,按住了楚伽主動湊上來的那只手,將剩下的那枚戒指準確地套在了他的無名指上。

然後,兩隻戴著戒指的手交握在一起,十指緊扣。

傍晚的時候楚伽的酒勁終於消散了。

他躺在臥室裡,從柔軟的被子下面伸出手來透氣,那枚精緻的戒指還在他的無名指上閃著光。阿咪過來用腦袋蹭蹭他的手背,催促主人下床準備晚餐。楚伽披衣下床走到客廳,看見葉哲臣捧著筆記本蜷在沙發上打字。

一室一廳的空間因為擠進了這個有囤積癖的男人而開始顯得局促起來,楚伽開始考慮起是不是應該換套大點兒的房子,畢竟如果以後領養了孩子,這裡就更加沒有辦法住了。

是啊,和葉哲臣在一起的人生,從今天起就應該展開新的一頁……不過,但在這之前似乎還有很重要的一件事沒有做。

醒了?覺察到了來自臥室的腳步聲,沙發上的Alpha抬起頭來:週一我們去登記。

為了避免誤會,楚伽先是點了點頭,又追問了一句:可我們還沒有告訴你的爸媽。

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在海外,不過我已經告訴他們了,就在剛才。

說到這裡,葉哲臣將膝上的手提電腦轉了一個方向。螢幕裡面的介面赫然是視頻通話程式。

楚伽嚇了一跳,趕緊立正站好,接著才發現通話早已經結束了。

他們……什麼反應?

葉哲臣將筆記本關上放在一旁,手上與楚伽同款的戒指十分醒目:我的爸媽都是alphaAA之間的繁殖率你也應該知道。他們當初就沒想過真能把我給生下來。懷著那種覺悟走到一起的人,有什麼理由來反對我們的事?

竟然是這樣?

這一刻,楚伽只覺得胸中豁然開朗,卻又忍不住追問了一句:可是我聽你之前提起過,他們很擔心你感染沙利葉病毒,是在擔心你喪失alpha的生殖優勢吧。

哪個父母會不擔心自己的孩子?葉哲臣笑了一笑:闌尾沒有用,但是父母依舊會擔心孩子們得闌尾炎。這是兩回事。

說著,他起身去倒貓糧,主動結束了這個話題。

對了,還得告訴君然他們,明天我請他們吃頓飯。

君然、林駿時,韓夜,秦川和陳冬如,他們是首先得知好消息的五個人。周日的傍晚,葉哲臣做東在高檔酒店開了一個包間,算是正式宣佈他和楚伽的十年長跑順利撞線。

第一個到場的人是韓夜,事實上這小子就是蹭著表哥的車一起過來的。在得知楚伽果真決定與葉哲臣結婚之後,韓夜有過長達十幾分鐘的沮喪時間,不過這種沮喪在楚伽發現他的錢包裡夾著一張陌生女生的照片後立刻淪為了他表兄的笑柄。

接著抵達酒店的人是林駿時。破天荒頭一遭,他並沒有和君然一起行動,反而在身後跟著兩個西裝戈壁的保鏢,看起來倒還真是有了黑道大哥的架勢。

楚伽早就看出來了,從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開始,林駿時和君然之間似乎就有了一些齟齬。具體是什麼原因尚不清楚,但就算現在提問,依照林駿時的脾氣恐怕也是不會說的。

葉哲臣正好有點事要找林駿時商量,趁著人還沒有到其就先到一邊的吸煙室裡去了。楚伽點完了菜沒事做,於是靠在窗戶邊上看著街道上來往的車輛。也沒過多久,就看見君然常坐的那台白色外國車停在了酒店門口。

門僮過來打開了車門,從後座上下來的人果然是君然。等一等,車裡還有一個人跟了出來,好像還依依不捨地在君然的臉上吻了一下。

Ian

怎麼回事?這個以招蜂引蝶為職業的牛郎,怎麼會和君然發展出這層關係?Ian的確是一個精明能幹的角色,但一直以來,楚伽都以為這種人只會成為君然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難道說,林駿時的反常也和Ian的介入有關?

不要亂想,不要亂想。楚伽告誡自己,然後從玻璃窗旁走開。過了不一會兒,君然果然也走了進來。

恭喜你們修成正果。他將帶來的禮物隨手放在茶几上,又走過來揉了揉韓夜的頭髮:小子,以後少往人家家裡跑。"

林駿時已經到了,在和哲臣聊天。楚伽低聲提醒道:你身上有別人的氣味。

我故意的。"君然笑了笑:“Ian的氣味你應該記得。

你們兩個是怎麼了?楚伽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君然笑而不語,反倒伸手拍了拍楚伽的肩膀。

恭喜你,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另一隻翅膀。

是找回了。楚伽輕聲糾正道。

這個時候門又開了,墨鏡棒球帽全副偽裝的陳冬如在秦川的陪同下也走了進來。

56、有了?

人都到齊了,談事的兩個alpha也從吸煙室走了回來。大家上座開席,冷菜熱菜就開始源源不斷地送上。由於大家彼此之間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甚至還沾親帶故的,客套話也沒有多說,反倒問起了兩個人今後具體的打算。

首先,楚伽明確表示不會有婚禮,無論中式還是西式的。因為他認為兩個大男人結婚沒必要搞得那麼鋪張花哨,尤其葉哲臣最近工作緊張,犯不著多費一份心神在這種儀式性的過程上面。

是班長自己不想穿婚紗。等他說完,葉哲臣一本正經地補充。

昨天中午楚伽的弟弟妹妹的確說過,如果哥哥真的要結婚,無論如何都想看他穿上婚紗的樣子。楚伽恐怕是怕了,乾脆連婚禮儀式都一起否決。

就是不想穿才更要買呢。君然沖著葉哲臣擠了擠眼睛:他要是不想穿出去,你就讓他在家裡穿。

楚伽愣了一愣才聽明白他的意思,臉上有點掛不住地咳嗽了兩下:別拿我開玩笑了。

這邊陳冬如也對著身旁的秦川小聲說道:如果我們結婚,我也不穿婚紗,要穿你自己穿。

好好。秦川笑著摟住自己的戀人:我們要結婚,也得先問問你的那些影迷們答應不答應啊。

管他們,又不是和他們結婚!陳冬如脾氣上來了:大不了不混了,難道我就和你這樣一輩子偷偷摸摸的?

說到這裡他扭過頭去咳嗽了兩聲,又捂著胃皺起了眉頭。

秦川馬上問:怎麼,不舒服?

有點……可能是吃壞了胃痛。沒事。

這邊兩個人低聲說這話,那邊的話題已經從婚禮轉到了蜜月上。

婚假是一定要請的,只不過要等到葉哲臣忙完這一段時間之後,兩個人就一起去熱帶地區的島嶼休放鬆身心。明年,兩個人也許會考慮換套大點兒的房子,每年至少出去度假一次,然後在結婚的第五個周年紀念日,領養一個孩子。

你們不考慮自己生一個嗎?林駿時突然發問:只要葉哲臣的研究有了進展,這應該也不是難事。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楚伽笑了笑,反過來問他:今天你過來還帶著保鏢呢,怎麼回事?

最近的情況有點緊張。南邊有個老頭心肌梗塞死了,可能要洗牌。做出解答的人照例是君然:而且駿時馬上就要接管家族業務,以後跟著的人還要多幾個。

看得出林駿時對於這樣的安排很不滿意,表情似乎比平時更加陰沉了。換做平時,他的不爽早就被看在了君然的眼睛裡,然而這一次beta沒有任何的反應。

倒是邊上的秦川接著話題問:說起葉哲臣的研究,桔井那邊的事有進展嗎?

有一點,君然呷了一口紅酒:他們破解了一些資料包,發現桔井的研究項目遠比我們之前以為的豐富。預計幾天後,第二批解包資料就能出爐。不過最核心的項目還不在我們手上。

馮楊還沒有把所有東西都給你?

沒有。而且他恐怕不會那麼做。君然笑了笑:他不是傻子,知道把東西全都交給我們,他就沒有利用價值了。

這倒也是。

秦川點了點頭,又扭頭看向楚伽:你們呢,一定也和父親提起過桔井的事了吧?

楚伽愣了一愣剛想回答,身邊的葉哲臣卻搶先回應了兩個字:沒有。

秦川手裡的筷子停了下來,他看了看楚伽,又看了看葉哲臣,露出了玩味的表情:沒有?可是你家那位的眼神卻不是這麼說的哦。

說著他又將目光轉向楚伽:你爸他果然知道吧?桔井究竟在進行什麼實驗?別賣關子快點告訴我吧。

“……”

楚伽原本以為這件事在兄弟幾個的小範圍裡面說說也沒有關係,但是看著秦川那一臉熱心到簡直虛偽的笑容,張開的嘴又重新閉上了。

確實沒有什麼特別。他搖了搖頭:我爸說他的確是在孤兒院領養的我,可能是有人從實驗室裡偷出來放在那裡的。

秦川沒有立刻答話,他盯著楚伽的眼睛看了好一陣子,突然間笑出聲來:你們這樣就不夠意思了啊。編假話也編得高明點,把我當洪水猛獸?就算你真是實驗室裡的改造人,我又不會牽著你的脖子到大街上去展覽。

這句話說得實在有些過分,楚伽還沒反應過來,葉哲臣地一下就把筷子拍桌上了。

悠著點悠著點。哥,秦川哥開玩笑呢。

韓夜見苗頭不對,連忙按著葉哲臣的肩膀讓他稍安勿躁,一邊又扭過頭去對著秦川皺眉頭:秦川哥,你這麼說可不對了。今天是我哥和我……我嫂子的好日子,你這點什麼陰謀啊政治啊什麼的事就不能緩一緩以後再提嗎?

……誰是你嫂子啊。

楚伽忍不住想要嗆聲,可是氣氛實在不對勁,也就唯有拉住葉哲臣的手臂保持沉默。

餐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還是林駿時冷不丁地對著秦川說了一句:你最好看看冬如,他好像不太舒服。

他這一提醒,大家才意識到陳冬如從剛才開始就沒有參與到討論中來。要是有他壓著,秦川說不定也不會說出剛才那麼過分的話來。

此刻,omega低著頭,一手撐在桌邊上,另一隻手揉著胃部,看起來的確是很難受的樣子。

怎麼了?秦川急忙扶住他的身體,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胃還在痛?

不知道,好難受……”

陳冬如的臉白得嚇人,額前掛著一片冷汗。秦川想要扶他到一旁的沙發上休息,可omega還沒有站直了身體就歪倒在了他的懷中。

葉哲臣跑了過來,幫著秦川將陳冬如放平在沙發上,檢查了他的心跳脈搏,又在他的胃部試探性按壓了幾下,然後果斷讓秦川撥打急救電話。

120救護車一刻鐘後趕到現場,直接將陳冬如送去了葉家的醫院。其他人吃也吃不下了,乾脆一窩蜂跟了過去。

到了醫院之後,葉哲臣把外套一脫換上白大褂也進了診室。剩下的人就在門外頭乾等。秦川更是一臉憂心忡忡,恨不得也能從哪裡搶來一件白大褂穿上跑進門裡面去。

過了有大半個小時,葉哲臣終於推開門走了出來,表情卻有點尷尬。

雖然確切結果還是得等化驗結果,但初步判斷……陳冬如他是懷孕了。

Omega雖然男女都具備懷孕生子的能力,但是具體說起來,男性受孕直到生產的過程還是要比女性困難許多。

就比如拿受孕之後的著床來說,男性omega的生殖腔平常時間只是一個依附於腸道的小突起。發情期前後生殖腔口的皮瓣開啟,受精卵著床之後生殖腔開始迅速膨脹。在膨脹的過程中,腸道、胃部等周邊器官會受到擠壓而發生疼痛。

一般來說,有受孕計畫的omega會在受孕前期通過口服一些藥物減輕這種不適感,但是如果沒有提前準備,那麼懷孕初期的疼痛很可能會被誤認為是胃腸疾病而被忽視。

說到底,這畢竟只是一種妊娠期間的現象,雖然難受但也屬於正常範圍之內。很顯然,陳冬如此刻最大的麻煩不是這個。

“……孩子是誰的?!

聽到消息的秦川,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眾所周知,他是一個beta,男性beta是不具備生殖能力的。所以陳冬如腹中的孩子,顯然不可能是他的孩子。

所以說,陳冬如還有別的伴侶。

是誰?那個alpha究竟會是誰?!

57、謝謝你學長

陳冬如被轉移到了omega的生殖專科住院觀察,單人單間,嚴格封鎖一切消息。從急診室裡轉移的過程也十分秘密,沒有人看見。

剛結束完治療的oemga看起來非常虛弱,躺在病床上有氣無力地半閉著眼睛。但是剛才醫生在病床邊上說得話他都聽了進去,他抬起手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臉上依舊是怔怔的,看不出半點心情。

病房的門打開了,走進來的人是楚伽。Beta放輕腳步走到病床邊上,將他露在外面的手放進被子裡面去。

冬如,你要做媽媽了。楚伽低聲問說道:要我給你的經紀人打電話,讓他過來看看你的情況嗎?

陳冬如還是保持著那種怔怔的表情,過了好一陣子才開口喃喃: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沒有理由,沒有理由的……”

說著他忽然瞪大了雙眼,猛地抓住楚伽的手:秦川、秦川他知道了沒有?

雖然有些猶豫,楚伽還是點了點頭:他知道了,有點激動。駿時和君然已經先把他送回去了。你有什麼事,告訴我就行。

聽到他說秦川有點激動的時候,陳冬如眼睛一瞪,兩行眼淚就流了下來。

他用力抓著楚伽的手:我沒有,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我相信你,你和秦川的感情大家都看在眼裡,你不是那種隨便的人。

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楚伽唯有輕聲細語:秦川也只是一時衝動,等到想明白了你們在見面,一起把這件事弄清楚。

可是陳冬如依舊深陷在混亂中: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變成這樣……”

看起來一味的安撫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楚伽乾脆拖來椅子在病床邊上坐下。

你想想,最近出去拍戲的時候,有沒有忽然失去過意識。或者哪一天早上醒過來身體感覺有點不對勁?

“……”

陳冬如將目光投向天花板,開始艱難的回溯。

拍戲的每天,感覺都很累。因為是在外景地,所以發情期也是靠藥物撐過去的,但是那幾天醒過來的時候,的確感覺到身體不太舒服,但那似乎又是發情期正常的感覺……”

說到這裡,他打了一個寒噤:難道說,我被什麼人給……”

目前看起來,這是最有可能的情況。

楚伽點頭:這是百分之百的犯罪行為。人權員警可以提取你體內胎兒的DNA與所有有嫌疑的人進行比對,無論是誰,都一定逃不出法律的制裁。

陳冬如稍稍定了定神,可是一想起秦川又沮喪起來:可是法律無法挽回已經發生的事;也無法挽回感情上產生的裂痕。

這不是你的錯,如果秦川因為這件事而發難,那只能證明他愛你還不夠深。

楚伽伸手輕輕撫摸著omega的額頭:還記得高中我救你那件事嗎?秦川是先知道那件事,然後才認識了你、愛上了你。你覺得他會看著你被別人欺辱,卻把這筆賬算在你的頭上嗎?

“……謝謝你的安慰,學長。

Omega終於勉強露出了虛弱的微笑:我當初會喜歡你,真的沒有看錯人。

楚伽笑笑:這句話讓秦川聽見才真會糟糕。

陳冬如沒有再說話,但是表情已經明顯放鬆下來。算算時間也不早,楚伽又低聲安撫了幾句就離開了病房,與一直等在門外面的葉哲臣匯合。

情緒還算穩定,估計要睡了。我們走吧。

兩個人放輕腳步走出住院大樓,這個時候已經是深夜11點左右。坐上車發動引擎,就算一路暢通無阻回到家中恐怕也得到12點了。

葉哲臣酒喝得有點多,這次換楚伽開車。beta的駕駛技術扎實,車品也不錯,葉哲臣很放心地靠在副駕座上閉目養神,但為了保證楚伽的頭腦清醒,還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君然剛才打電話過來,說秦川沒有回家。他去了委員會,直接讓人調查了楚伽前陣子拍戲那劇組的全體成員。

這件事有他一陣子好忙的了。楚伽苦笑了一聲:這樣一來,關於我這邊和桔井的事,應該會被暫時擱在一邊吧。

可惜,這一次他猜錯了。

週一下午兩點,本市的婚姻登記所開始了下午的工作。人不算多,葉哲臣和楚伽沒有等候多久就叫上了號。

由於楚伽是beta,不具備生殖能力,婚檢的程式被大大地縮短了。受理審查的女辦事員偷偷地看了葉哲臣兩三次,還和身邊的辦事員竊竊私語了一陣。有兩三句話飄到了楚伽耳朵裡,也就是這麼優質的一個alpha,怎麼就跟了個beta”之類的閒話。

楚伽原本不想理會的,可是腦子裡拐了個彎,反而主動挽起葉哲臣的手做恩愛狀。葉哲臣也心領神會,稍稍放出一點恰到好處的資訊素,看得那些唧唧歪歪的人眼紅心跳。

除此之外,辦證的流程十分順利。半個小時之後,一式兩份的小紅本已經拿在了手裡,宣告兩個人正式踏入婚姻時代。

離開了民政局登記處,兩個人正商量著午餐要去哪裡慶祝,楚伽口袋裡的手機就振動了起來。

電話是繼母打過來的,開門見山地問他是不是把當年的事告訴給了別人。今天有個自稱是ABO人權委員會的工作人員上門來找楚伽的父親,說是接到上級指示,來詢問當年有關桔井研究所的事。

毫無疑問,一定是秦川在搞鬼。

楚伽一時愕然,回過神趕緊反問父親如何回應。繼母說畢竟姜還是老的辣,老頭子不僅什麼都沒有說,還反過來把那個冒失登門的小辦事員給臭駡了一通。

楚伽點點頭,說關於這個人的事他會立刻處理,不會再讓秦川找人打擾父親的生活。掛下電話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對著葉哲臣苦笑了一下。

慶祝的事暫時放一放吧,我得找秦川談一談。

和秦川的見面約在了下午兩點,地點是人權委員會本部。

仗著父親是全國人權委員會常務理事的大旗,年紀輕輕的秦川已經分管起了本市委員會內部的重要常務工作。他的辦公室在委員會大樓的最高層,從落地大玻璃窗向外看,幾乎可以俯瞰到整座城市。

楚伽和葉哲臣趕到的時候,寬敞的辦公室裡還有另外一個人。君然,這個美貌的beta正蜷在沙發上,頭髮有點蓬亂,看著好像楚伽家裡那只玳瑁貓剛睡醒時的模樣。

楚伽愣了一愣:你在這兒午睡?

從昨晚起他就留在這兒了。坐在書桌邊上的秦川起身走過來:這間辦公室配套臥室的第一次就給了他了。

和林駿時有關?葉哲臣一語中的。

回去就恐怕再也出不來嘍。君然並不正面回答,笑一笑又調轉了話題:你們不是找秦川有正經事嗎?說吧。

楚伽這才又將目光轉向秦川:去看過冬如沒有?

還沒。秦川搖頭:我還不知道應該拿什麼樣的表情去看他。

你知道他對你是忠誠的,就算事情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不能說就是他的錯。秦川,人心真的很脆弱,傷了就是傷了。冬如現在很需要你的支援,不要做出讓自己以後後悔的事。

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

秦川安靜地聽楚伽把話說完,可臉上的微笑卻暗示著他的回應只是敷衍:我已經開始調查與他有過密切接觸的人群,相信過不了多久一切都會水落石出。無論是誰,都會後悔自己曾經做過的事。

可我覺得,現在你還是應該去看一看冬如。楚伽堅持這個建議:他的心思細膩,尤其在這樣的壓力下,再看不見你的話,他會胡思亂想的。

可是我也心思細膩,我也有壓力啊。秦川無辜地攤開雙手:總不能因為我是個beta,而他是個omega所以凡事都得先考慮他的感受吧?!

和自己心愛的人還談什麼betaomega

好脾氣如同楚伽,也要忍不住發怒了:秦川,那部戲是你建議冬如去接的,要不是為了你,他說不定也不會發生現在這種事。你實在有點走火入魔了,早知道這樣,當初你就不應該去追陳冬如,反正他是omega

從沒有見過楚伽發怒樣子的秦川這一下也怔住了。他過了好一陣子才勉強反駁道:我只是在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我是委員會的人,自然應該站在beta的立場上為beta說話。

葉哲臣將楚伽拉到身邊,又開口問道:為了你該做的事,我們作為朋友的私下關係,也能夠被你當做利用的工具?

秦川的眉角抽動了一下,笑道:你們知道了啊?我派出去的人被你的老泰山罵得狗血淋頭啊。

可是除了他之外,再沒有別人笑了。就連沙發上的君然也坐直了看著他們。

58、陰雲

秦川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

好吧,就當我是做錯了,我道歉。他向著楚伽低了低頭:那能不能請你看在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份兒上,告訴我桔井研究所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知道了又怎麼樣?楚伽反問他:你會怎麼做?

還不知道怎麼能確定?

秦川回答得很狡猾:總之你放心,肯定不會侵犯到個人隱私。

我真的沒有辦法相信你。楚伽誠懇地回望他的眼睛:請理解,這不單單關係到我一個人,更涉及到我的家人,我必須對他們負責。

秦川連連點頭,可是嘴上說的卻不是什麼和解的話。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也應該稍微理解理解我的想法吧?你以為你不說,我真的就會放棄?大家都一把年紀了,要不要這麼天真啊?

楚伽被他的話氣得目瞪口呆,而葉哲臣已經站到了秦川面前。

別太過分。

是你們不講義氣吧?!秦川冷笑:你家的研究所雖然是私人機構,但是沒有我前前後後幫你們疏通關節,那研究所的牌子掛辦得起來嗎?

這話扯得有點遠了。

一直在邊上旁聽的君然終於插嘴了:你別為難他們了,他們知道得也許還沒有我多呢。不如來問問我?

秦川果然扭頭去看他:你知道什麼?第二批數據包解開了?

解開了幾個。君然點頭:有一部分就是關於那個人類種群研究室的項目。我猜你也就對這個感興趣吧。

這下子,不止是秦川了,楚伽和葉哲臣的目光也轉了過來。君然好整以暇地調整了坐姿,

你猜得沒有錯,雖然還沒有確切地弄清楚具體研究內容,但他們的確曾經利用beta嬰兒進行試驗。目的是找出一種能夠讓betaOmega一樣順利受孕生子的辦法,然後將這種辦法迅速商用,最終為桔井製藥和相關的醫療機構謀取利益。

看起來,這和葉家準備做的事十分接近。可是這些內容聽到秦川的耳朵裡卻完全變了樣。

難道說……桔井研究所的真正目的是讓beta也有延續血脈的能力,並且通過代代相承的血緣鞏固種群的地位?但這顯然會威脅到alpha的統治地位,所以桔井才會被……”

別想得太複雜了,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君然在邊上歎了口氣。

桔井的實驗物件並不只是beta,雖然數量不多,但解包的資料上還有部分alphaomega嬰兒的檔案記錄,也有一些針對AO種群的基因優化方案。他們只是單純想要賺錢而已,根本沒有你以為的那麼高尚。

這番話顯然不是秦川想聽的,他皺著眉頭好一陣子,才勉強點了點頭:這件事我會讓人繼續調查,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這些資料我需要有一份完整的拷貝。

這是當然。君然點了點頭,找個你信得過的技術員,直接從我這裡拷走,自己解包都沒問題。

說到這裡,他扭過頭看著楚伽:你們還有什麼要補充的沒有,今天一口氣在這裡說明白了,省得秦川以後再來麻煩你們。

知道這是君然在幫助他們擺脫糾纏,楚伽腦子裡飛快地轉了轉,而後點頭。

沒錯,我的確是桔井研究所失敗的實驗品,在出事前被我的生父從研究所裡帶出來交給我現在的父親。對於研究所的事我爸毫不知情,但他認為十年前那些闖入我家的黑衣人……找得並不是我。

說到這裡,他感覺自己丟出了一隻飛盤,讓它遠遠地飛向遙不可見的遠處,然後等待著自己面前這只狼狗做出本能的反應。

不是你?秦川果然上鉤了:那是誰?

一個成功的實驗體。葉哲臣插話進來:一個天生能夠懷孕的beta

不可能!秦川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否定:如果有這樣一個人,那麼只要他懷孕,就一定會被公眾發現——你們該不會說30多年了這個beta一直都守身如玉吧?!

也許他躲到什麼地方,什麼能夠隱藏他行蹤的地方。君然補充:如果我懷孕了,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道。

他這話成功地讓剩下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打量著他。

好在除了葉哲臣之外,楚伽和秦川這十年裡隔三差五就和君然見面,不然還真的會懷疑到這個美麗又沒有節操的beta身上。

總之,那個beta是你追蹤的目標。葉哲臣做出總結:幫助他逃亡的人,現在保護他的人或許都是與你真正志同道合的人。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葉哲臣心裡是壓著點怒氣的,話裡也帶著點譏諷。然而秦川卻自言自語起來:這應該怎麼找……”

楚伽又將飛盤丟得更遠了一些:至少十年前,那個beta還沒有被人找到。這麼說起來,不在國內的可能性也很大。

通過DNA尋找吧。

秦川提供了一條看似可行的辦法:根據目前解包出的部分資料來看,研究所留有實驗體的基因資料。所以只要找出那個成功體的資料,向其他地區的ABO委員會種群資訊庫發出查詢申請,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按照目前的國際慣例,有50%左右的國民會在出生時提交DNA資訊,剩下的一半也大多會在成人前後補齊資訊。按圖索驥顯然是不錯的選擇。

秦川低頭不語,顯然在考慮著施行這個查找的難度和關鍵。這時候從來不怕捋虎鬚的君然又不緊不慢地追加了一句話。

在這之前,還是先利用你的職權,對冬如肚子裡的孩子進行個比對吧。

後來楚伽才知道,秦川真的找藉口調查了陳冬如之前所在劇組所有人的DNA,並且將他們與陳冬如的dna進行了比對。

結果如何楚伽暫時不得而知,但是這幾天裡他發現自己也沒有辦法完全將注意力集中在陳冬如這一對身上。噩運之神似乎已經展開雙翼,將他和周圍的人都包裹在了其中。

首先惹上麻煩的是葉哲臣。

那天晚上,葉哲臣在急救中心上夜班,晚上十一點左右送來一個醉酒鬧事的中年男人,人已經昏迷,渾身上下血淋淋,右手還攥著個破酒瓶不鬆手。

跟著救護車來的還有一輛破麵包車,門一打開滿車的酒氣撲面而來。跟車的都是傷者的酒友,醉醺醺嚷著就要擠進搶救室去。幾個保安和護工上前勸阻,三言兩語不合就發生了推搡。

本著這是我家醫院的態度,葉哲臣也試圖過來解決糾紛。然而正因為這裡是醫院,不能隨便用資訊素進行威懾,他人高馬大的反倒成了眾矢之的,混亂之中被人用玻璃瓶渣子往臉上狠狠劃了一道。

少東家掛彩了,這下在場的工作人員都炸了毛。保安將幾個鬧事的推進黑屋裡控制住,員警隨後趕到將人帶走。

而第二天早上,楚伽朦朦朧朧地歡迎下班歸來的丈夫時,一睜眼就被他微腫的臉頰和上面那道蜈蚣似的縫針給嚇到了。

雖然葉哲臣反復強調沒事,現代醫療技術也完全可以讓疤痕痊癒不留痕跡,但是接下來的一周內,楚伽還是果斷改變了家中的食譜,取消了一切需要用醬油調色的菜式,熬了一大鍋清雞湯又搬了一大堆的水果進門。

雞湯吃到第七天的時候,又有人出事了。

夫夫應該是互相為彼此的丈夫吧。有點想聽葉哲臣喊楚伽老公”……

59、不如不見

自打那天借宿在秦川辦公室之後,君然就再沒有回去過林家。離開委員會的他搬進了市中心一座高級酒店的套房,並且置辦了從內而外的行頭和用品,看起來大有把那兒當做自家來住的架勢。

楚伽曾經應邀去過那個酒店幾次,裡面設施齊全高檔、環境舒適優雅,足不出戶也能過上體面的生活,但總感覺好像被關在精緻的鳥籠子裡面。

不過對於君然而言,與其說是鳥籠,倒更像是某種自我保護的屏障吧。

楚伽也曾經在酒店裡見到過Ian,按理說這種酒店規模的酒店裡有高級伴遊並不稀奇,稀奇的是Ian的穿著打扮與其說是來找金主的,還不如說自己就是個金主。

這麼說起來,葉哲臣也曾經提起過,這座酒店並不是林家勢力範圍下的產業,甚至也不屬於有往來或是合作關係的機構。

事實上,這個連鎖酒店集團隸屬于於北方的一個財團,就像一團冷空氣,正在東移南下。

至少在楚伽到訪的時候,君然和Ian的關係看起來還和以前一樣,繼續著恩客與牛郎的調笑。但楚伽能夠感覺到,面前的這兩個人都擁有遠比表面上更深的城府,像是兩個深不見底的寒潭。

那不是楚伽想要涉足的地方。

另一方面,林駿時也在尋找著兄長的下落,不止一次詢問過葉哲臣和楚伽。但由於君然之前曾有囑咐,他們並沒有幫助這個心急如焚的alpha

但是林駿時的手段並不僅僅只有問路這一種。

那天楚伽去酒店找君然瞭解硬碟資料的進展情況,回到家才發現把皮夾落在了酒店套間裡。想著不如就在自助餐廳裡解決晚餐,順便給清淡了這麼多天的葉哲臣開開葷,他拽上alpha重新回到酒店,想去敲君然的房門卻發現門根本就沒有關上。

豪華套房裡一片狼藉,水晶花瓶落在地上,花和水灑了一地,還有一條潮濕的浴巾,床單卻不見了,隨之消失的還有君然的蹤影。

浴室裡還是潮濕的,君然應該是在洗澡之後被人突然帶走的。楚伽立刻叫來了樓層管家。

年輕的主管對於眼前的這一切也是目瞪口呆,第一反應就是要報警。這個時候,同行的一名員工提醒他應該先給上級去個電話,誰知這通彙報電話結束後,這名主管就對報警的事隻字不提,只是答應了可以帶楚伽去看監控錄影。

安裝在酒店樓層走廊上的監視錄影顯示得非常清楚,就在楚加離開後的第二十分鐘,有一個男人領著三個保鏢打扮的傢伙走到了君然的房間門口。其中一個保鏢拿出什麼東西把門弄開了,接著打頭的那個男人就走進了房間。

就是駿時。葉哲臣十分肯定地認出了自己的這個遠親。

套房裡當然不可能安裝攝像頭,因此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大家都不得而知。大約過了一刻鐘左右,裹著床單、貌似昏迷不醒的君然被林駿時抱出來交到保鏢手裡。隨後一行人走進電梯,從地下停車場驅車離去。

……林駿時顯然是跟蹤著楚伽到酒店來的。

覺得這事兒自己也有一定責任,楚伽勉強定了定神,一邊讓葉哲臣撥打林駿時的手機。

電話倒是接通了,聽起來林駿時還在返回家宅的途中,得知了葉哲臣的意思之後也只淡淡地回應了一句話。

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這顯然是記了。

但至少君然在林駿時手裡不會出什麼大的危險,而且這兩人之間的矛盾外人無法介入,也就只有由著他們兩個人去了。

就這樣又過了兩天,到了陳冬如結束留觀出院休養的日子。因為不想讓父母擔心,omega之前並沒有告知家人自己的身體狀況,來接他出院以及繼續照料的任務似乎責無旁貸地落在了秦川的身上。

事情有點古怪。

當楚伽將陳冬如準備出院的消息轉告給秦川的時候,beta卻在自言自語。

劇組所有的DNA都找來比對過了,都不是,都不是……”

不止是劇組成員,甚至連劇組拍戲時住的賓館裡服務員的都比對了一大半,沒有一個能對上的。現在秦川正在讓人想辦法調取那個賓館的監控錄影,可是時隔已久,想要找出人來又談何容易。

最終,楚伽還是努力將陳冬如要出院的消息灌進了秦川的耳朵裡,秦川愣了一愣,然後點了點頭。

我去接他,我當然要去接他……但不是現在。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眼神裡滑過一絲陰鷙。

雖然我不會因為冬如被人侮辱而拋棄他,但是、一個omega在非自願的情況下懷上暴力的產物……這本身就是一種恥辱。作為一個宣導種群平權的公職人員,我無法想像自己會成為這種孩子的養父。更不想被人一輩子恥笑,說連自己的omega都保護不了,又怎麼去維護天下弱勢者的權益。所以我希望冬如能夠留在醫院進行完人工流產手術,然後再由我接回去好好調理。

……

楚伽覺得自己再一次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反問了一句:如何處置腹中的胎兒,這是冬如自己的權力。難道說他不拿掉這個孩子,你就不打算和他繼續下去?

秦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將目光轉向辦公室的落地窗。外面晴空萬里,整個城市觸手可及。

楚伽站在書桌的另一端,只覺得室內陰暗無比。他看著秦川的背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知道我現在在想些什麼嗎?我覺得冬如這輩子最倒楣的事……就是遇到了你。

結果這天下午,來接陳冬如出院的人裡面並沒有秦川。Omega好像也猜到了什麼似的,並沒有開口問起過秦川的下落。

沉悶地整理物品,沉悶地換上外出的服裝。趁著助理和經紀人去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楚伽湊到陳冬如身邊,有點猶豫的低聲問道:關於這個孩子……”

昨天晚上,我電話告訴爸媽了。

陳冬如冷不丁地來了這麼一句。

其實他們嘴上不說,心裡頭還是很期待我能夠給他們生一個外孫的。反正娛樂圈未婚先孕的不少我一個,就這麼辦了。

他嘴上雖然說得輕鬆,但楚伽知道事實很可能並非如此——當紅的偶像明星就算是找個對象牽個手對於粉絲而言都是不得了的大事,結個婚都有人以死相拆,這下子未婚先孕,孩子的父親還至今不明……第一個要翻臉的恐怕就是經紀和代言的那些公司。不知道違約費用方面應該如何計算。

所以陳冬如才會選擇回家吧,好歹家裡還是有一定經濟實力的,是這個可憐omega最後的避風港。

光是想到這裡,楚伽心中就升起一股濃濃的同情和憐惜,恨不得將陳冬如摟在懷裡好好安慰。這時經紀人和助理辦完手續返回來,四個人簡單收拾完畢就拿著東西下樓去。

電梯在走廊的另一邊,與病房之間還有大約二三十米的距離,午後病人們大多在午睡,一片安靜。

走到一半的時候電梯門地一聲打開了,出現在眾人面前的首先是一束花,然後是拿著花的beta

秦川還是來了,但他顯然沒料到會在走廊上與冬如相遇,所以剛開始表情有些愕然,隨後才開始一點一點地微笑。

算起來,這是這段時間裡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陳冬如顯然也看見了秦川的到來。站在一旁的楚伽明顯感覺到他的腳步微微一滯。

但是陳冬如沒有停下。

不是責備,也不是賭氣。Omega的情緒一直都很平靜,或許那只是因為有黑色的寬大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上的表情。

他就這樣走到秦川的身旁,相遇,而後擦肩而過。就好像路過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錯過的那一刻,秦川臉上好不容易積聚起的微笑凝滯在了嘴角邊上。

那捧由繡球和藍色鳶尾花紮成的花束頹然垂向地面,存在包裝紙內部的清水從花朵間灑落在地上,像一場毫無預兆的急雨。

電梯開了,裡面沒有人。陳冬如抬腳邁入,卻沒有轉身。

電梯門合攏的時候,秦川還是一動不動,這之後他究竟做了什麼楚伽完全不知道。

他所唯一知道的是,從電梯直到地下停車場的這段時間裡,陳冬如始終一言不發,直到車輛發動之後才低聲問了一句。

他跟來沒有?

楚伽往窗外看了看,電梯門沒有再開啟過,他搖了搖頭。

沒。

陳冬如接下來的那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了,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坐在駕駛座上經紀人的肩膀。

走吧。

60、槍聲

關於今後將近一年裡陳冬如的工作問題,經紀人明確表示顯懷之後一切活動將取消,並會盡最大努力對外隱瞞住孕情。

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程後,楚伽護送陳冬如回到了陳家位於城郊的別墅中。這裡地處偏僻,環境清幽,很適合養病或者安胎。

得知兒子出事之後,陳冬如的父親和母親也已經趕到了別墅,同為男性omega的母親看見兒子沒精打采的樣子心疼得眼淚直掉,恨不得將人重新揉回肚子裡。

陳冬如向父母引見了楚伽,還說這就是當年不肯收下白金領帶夾的那個學長。他的父親很快就回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件事,接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要是當年冬如是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楚伽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只有尷尬地笑笑,順便抬手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讓無名指上的婚戒有宣示它存在感的機會。

如果不是葉哲臣為了補習而租用蜂巢,他或許根本沒有機會認識陳冬如。而這個omega的命運或許早就已經被改變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和陳冬如之間,永遠都不可能會有更深入的發展。

omega交托給了他的親人之後,楚伽坐經紀人的車返回到市區。他準備去醫院地下停車場取回自己的座駕,順便等候研究所忙碌的葉哲臣下班,兩個人一起回家。

時間是下午四點四十分,距離六點還差得比較遠。閑來無事,楚伽在報刊亭裡買了一本旅遊雜誌準備找個地方打發時間,順便看看有沒有可供選擇的蜜月地點。可是雜誌封膜都沒有打開,他口袋裡的手機就振鈴了。

打來電話的是一串陌生的號碼,被拒絕了一次之後依舊鍥而不捨,楚伽帶著幾分懷疑接通電話,卻沒想到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你在哪兒……有沒地方能讓我暫時避一避?

君然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憊,背景聲音也很嘈雜,簡單判斷應該是從街邊的公用電話亭裡打出來的。

楚伽直覺不妙,趕緊問清楚了地點,也顧不上和葉哲臣打招呼,開著車就趕了過去。

初春的黃昏很有幾分寒冷,楚伽到達了約定的小街,又嘗試著撥打了剛才那個號碼,五六秒鐘後,鈴聲隱隱約約從小街的另一邊傳過來。

君然就坐在電話亭裡面,他只穿著一套單薄的居家服,還打著赤腳,表情卻還是從容不迫的,無視著玻璃牆外來來去去的好奇路人。

楚伽趕緊走過去脫下外套披到君然身上:怎麼搞的?

這不是明擺著嗎?

君然還能笑得出來:這是離家出走啊,躲人家後備箱裡逃出來的,除了撿到的幾個鋼鏰兒,別的什麼都沒來得及拿,只能來投親戚了。

直接住在楚伽的家裡顯然是不科學的,林駿時分分鐘都有可能找上門來。不過替他在學校附近找一個臨時安置點倒並非難事。

楚伽的車就停在街對面大約二三十米的地方,穿過一條人行道要不了幾分鐘。但因為君然赤著腳,所以楚伽讓他在原地等候,自己把車掉個頭開過來載人。

可誰又能想到,危險正在逼近。

看著楚伽的車輛已經開了過來,君然走出電話亭準備上車。就在這時電話亭後方的小巷裡沖出四五個西裝墨鏡的男人,一眼就盯上了君然。而君然的反應也很快,他立刻轉身躲過圍捕,重新繞到電話亭後面躲避。

楚伽原以為又是林家的過來逮人,誰知沖在最前面的那個人把手伸進懷中握住了什麼東西。

——他是在掏槍!

怎麼回事?!

還沒等楚伽反應過來,就聽見君然大喊一聲:快跑!

地一聲,第一枚子彈已經擦著電話亭的邊緣射過,行人寥寥的街道上頓時彌漫起一股火藥味。

回過神來的楚伽心裡猛地一沉,但他並沒有火速離去,反而一腳油門追到電話亭邊上,推開副駕駛室的車門。

快!上車!

車門距離電話亭還有大約45米。這時又有幾發子彈打了過來,其中一枚射在路沿上又反彈擦過車體,差點將車胎打爆。

追兵迫近,君然明白自己如果不及時作出反應,恐怕連楚伽都會遭殃。

想到這裡他不再猶豫,彎腰沖出電話亭的掩護,不顧一切朝著車輛飛奔,迅速鑽進了車廂。

開車,快開車!

連車門都顧不上關,楚伽猛踩一腳油門,車輛如箭一般直沖而去。

背後還有槍聲響起,他們再無暇顧及。楚伽只是從倒後鏡裡瞥見又有一群人從街對面的酒館裡沖了出來,攔住了剛才那幾個追蹤者的去路。

小路很快到了盡頭,拐彎後駛入寬敞喧鬧的大街,遠處傳來了警笛的聲響,看來再過幾分鐘那場騷亂就會得到平息。

驚魂甫定之後,楚伽這才發覺自己的手和腳都使不上力氣,又艱難地往前開了幾百米,他決定靠邊停車,問問君然能不能接著把車開回葉哲臣的醫院。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君然在流血。

血是從那件淡藍色居家服的右腹部流出來的,已經染紅大約兩個手掌的區域,君然是在沖上車的時候中彈的,但他始終一聲不吭,只是用手緊緊壓著傷口,臉色慘白。

這第二重的驚嚇讓楚伽重新振作起來,一口氣把車開到了醫院急救中心。取子彈的手術馬上開始,有認識楚伽的護士詢問是否需要報警,楚伽想了想還是搖頭。

君然被推進手術室後不久,得到消息的葉哲臣就趕了過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摟住楚伽上下查看。

我沒事。

楚伽勉強將他推開一點,又主動往alpha懷裡靠了靠。

當時我緊張得什麼都感覺不到,可是現在卻非常後怕。

如果被子彈射中的是自己,如果被射中的是心臟……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絕對不能這樣突然的結束。楚伽無法想像瀕臨死亡的自己究竟會有多麼不舍,恐怕自己死後還會變成怨靈纏繞在葉哲臣的身邊吧。

他正想到這裡,忽然間,一個活生生的怨靈竟然就出現在了他面前。

楚伽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失魂落魄的林駿時,這個比葉哲臣還要沉悶的alpha神情陰沉、頭髮淩亂,現在看上去簡直就像一條發狂的戰獅。

他甩開身後跟隨的保鏢兩三步走到手術室門前,惡狠狠地盯著頭頂手術中那三個紅字,眼睛也染上一層血色。

見他心中焦慮,楚伽想要過去勸慰,卻被葉哲臣死死拽住,又搖了搖頭。

詭異而沉悶的氣氛就這樣凝滯了五六分鐘,手術室裡還沒有動靜,倒是外頭的走廊上又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這一次,來的人是Ian

平日裡滿臉堆笑的職業牛郎此刻也是一臉緊張,急匆匆朝這邊趕來。可還沒接近手術室就被林駿時的保鏢給攔了下來。

徘徊在手術室門口的林駿時循著聲音扭過頭,看見Ian之後臉色丕變,兩三步沖過來抬手就揍。

還好Ian也有提防,躲閃兩下避過了攻擊。可林駿時的保鏢們立刻一擁而上,將他按在了牆上。

拳腳的聲音傳向遠處,很快又有三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出現在走廊的盡頭。他們一看見Ian被困,立刻獵狗一般沖了過來。

驟然響起的打鬥聲驚動了不少附近的人,保安也匆匆忙忙趕來。

葉哲臣示意他們不用插手,然後低聲說了一句話。

再吵,停止手術立刻轉院。

這話剛一出口,林駿時和Ian就分別喝住了自己的人。他們分別站在走廊的左右兩側,目不轉睛地互相瞪視,大有水火不容的架勢。

61Ian

楚伽愣愣地看著他們兩個一會兒,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

他首先問Ian剛才在街上,朝君然開槍的是你的人?

怎麼可能?!

Ian受到了天大的誤解,高聲辯駁:我為什麼要那麼做!

林駿時道:可現場有你們道星會的人。

Ian冷笑:你們那裡也有我們的人,需要我給你演示一下如何拙劣地栽贓嫁禍嗎?這南邊的地盤我們也算是初來乍到,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我們犯得著和你們動手?還是說有人希望我和你卯上,然後坐山觀虎鬥?

此話一出,林駿時眼皮一垂也陷入了思索之中。

見他沉默,Ian接下來說的話更好像在挑釁一般。

設這個局的人水準實在太差,連我和君然的關係多鐵都不打聽打聽。等手術結束之後你自己去問他,看看我可不可能是那個授意加害他的……”

你閉嘴!林駿時的表情說明他已經不爽到了極點。

君然是我的。他逼視著Ian的眼睛:他這一輩子都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你要那麼想,那完全是你自己的事。

Ian輕笑一聲: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何況那條魚覺得熊掌更值得你去追求。你是食客,我是湖水,看看魚更需要哪一個。

他們剛說到這裡,坐在一旁的楚伽猛地站了起來。大家這才發現手術室門上的燈已經熄滅了。

又過了沒多久,沉重的隔離門被推開。鐵架病床在醫護人員的護送下轉移出來。床上的君然還處於麻醉狀態,臉色蒼白發青,但主刀醫生說子彈已經取出,手術很成功,只需要後續恢復靜養就可以。

離開手術室後,君然被直接送去vipICU單間病房留觀,親朋好友暫時無法探視。

因為不滿林駿時與Ian剛才鬧出的那場動靜,葉哲臣也懶得幫助他們,拽著楚伽逕自離開了醫院。

楚伽的車輛因為曾經出現在槍案現場而暫時被留在了醫院的停車場裡,兩個人坐葉哲臣的車輛返回家中。

見他如此謹慎行事,楚伽這才開始擔心自己和父親那一家人會不會被捲入黑道的無妄之災。

一般來說不會。

葉哲臣的回答並不像是在敷衍他。

道上有道上的規矩,不允許對不參與黑道事務的眷屬出手,以免仇恨無度蔓延。此外,彼此勢力下的醫療機構也不會觸及,誰都有生老病死的時候,能救命的就是好醫生,不分勢力。

事實上,今天發生在街頭的這場衝突可以說是疑點重重,先不說南下擴展勢力的道星會是否會悍然動武,就說他們是如何得知君然下落的,這裡面就很值得追查玩味一番。

最可能的一個答案,是有些生存在夾縫中的勢力,在導演著鷸蚌相爭的老戲。

不論如何,道上的事自然有道上的人去擺平。就算之前林駿時因為君然的事而對葉哲臣有所不滿,他也絕不會對侵犯家族利益的外來者手下留情。

直到這個時候,楚伽已經清楚地感覺到了——無論規矩如何,自己事實上都已經被捲入了看不見的漩渦之中。

……希望自己能夠永遠停留在漩渦的邊緣,繼續平靜的生活。

君然的傷勢十分穩定,術後第二天就轉到了特需病房繼續觀察。聽說林駿時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守在他身旁,就像惡龍守護著寶藏,楚伽和葉哲臣也就將探病的計畫往後推了幾天。

槍擊事件當天夜裡就上了本市的新聞,報導裡說是兩股街頭勢力手持自製土槍火拼,都已被警方制服。社交網路上嘰嘰喳喳地討論了兩天,事情似乎也就這樣過去了。

楚伽悠長的病假終於全部結束,返校的第一天他就被告知,本學習餘下的課程繼續由其他老師暫代,而他則被轉去學生處臨時負責學生工作。

畢竟是校長的兒子,在個性和容貌都不差的條件下,到哪裡都不會被人嫌棄。楚伽的適應性也不錯,上手第三天就接到了一個重要的差事。

接上級通知,即日起需要對大學留學生部的留學生進行一次問卷調查。調查的內容挺複雜,還有些莫名其妙,看起來是在瞭解這些外國人的興趣愛好、消費習慣和社交活動。

按照道理說,這種程度的調查問卷只需要送入學生公寓,讓學生們自行填寫上交即可,然而這一次,學生處接到的明確指示是必須由學生處當面發放、確認填寫並且當場收回。

集中填表的通知是早晨通過手機短信發送出去的,上頭又催得很急。大學裡目前共有一百多個國家的留學生近三千人,楚伽所在的主學區就占去了一半,實在是一個浩大的大工程。

考慮到正常的上課和用餐時間,可以集中學生用於填寫表格的時間實在有限。參與調查的老師不得不將一千五百名學生分做十個批次,每次開啟三個階梯教室同時進行,即便這樣,最後一批填表的時間也被安排到了晚上九點左右。

學生填完了表格就可以拍屁股走人,但收卷的老師還得帶著厚重的紙卷回到辦公室,利用特殊的錄入機器將文檔自動轉化為電子表單,而後傳回給表格的發放部門。

忙完所有這一切,不覺已經是深夜十一點鐘,楚伽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機上已經排滿了未接來電,齊刷刷都是葉哲臣打過來的。

一刻鐘後,從研究所下班的alpha把車開到校園的後門,接到了自己新婚不滿一個月的伴侶。剛坐進車裡楚伽的肚子就開始咕咕直叫,兩個人合計了一下,決定到最近新開張的美食街去吃宵夜。

夜晚的街道暢行無阻,21點左右還下過一場小雨,馬路上也聞不到太多的汽油味道。楚伽乾脆將車窗打開,看見路兩旁的桃花已經三三兩兩的盛開。

葉哲臣一邊開車一邊說,那天的槍案水落石出,果然是有內鬼勾結了與林家有過衝突的團體暗中出手。林駿時順藤摸瓜拔去了那顆毒牙,而道星會的勢力也在這場復仇之戰中站到了林家這邊,並且得到了一部分勢力範圍作為第一次合作的收穫。

這其中的細節當然並不是口頭上說得這麼簡單,但對於停留在漩渦外沿的人而言,少知道一分,也就少一分危險。

除此之外,醫院裡面也有新的消息,君然的傷勢正在平穩恢復。

這幾天林駿時在幫外面的事,明天我們一起去看看君然。

說到這裡,葉哲臣將車輛停穩在了美食步行街口的車位上,兩個人下了車沿著河岸往北走,潮濕的空氣中帶著桃花淡淡的香氣,叫人心曠神怡。

名聲在外的那家麵館深夜依舊門庭若市,他們坐在靠河的窗戶邊上,要了兩碗招牌面,十分鐘後熱氣騰騰的大碗端了過來,楚伽一看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剛才點單沒看配料,原來這家的招牌是黑魚面,澆頭分量很足,放眼望去都是白花花的魚肉。

雖說時間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但是葉哲臣對魚的態度依舊不變。沒了逼著他一定要吃白肉的人,平時在家裡根本連魚鱗都看不見一枚,現在冷不防對上這麼大一碗魚片,也難怪楚伽會笑起來。

你以前在食堂裡吃魚的時候也是這個表情。

說著,beta放下手裡的筷子,把手伸進包裡摸索手機,摸著摸著臉色卻變了。

我的手機呢……”

他隨身的那個包裡,內容物向來整齊簡單,只不過今晚因為葉哲臣的催促而放亂了幾件東西,沒想到手機就這樣不見了蹤影。

好在包裡東西確實不多,他就隨手摸出了幾樣擱在桌上,低頭繼續努力尋找著手機的蹤影。

“……”

葉哲臣把視線從那滿滿的一碗魚片上面移開,落在了被楚伽擱在面前的那幾張折疊起來的紙上。

據說學霸多少都有點閱讀強迫症,葉哲臣幾乎是無意識地拈起了那疊紙然後展開,掃視著上面的內容。

楚伽終於找到了手機,扭頭發現了葉哲臣的舉動。

啊,這些是……”

就是剛才給留學生們填問卷時所使用的樣表,楚伽根據上面的要求先自己填寫了一份,又在各處備註了相關的注意事項。學生們的收集起來留在辦公室裡,這張樣表卻不知不覺混進了自己的包內。

本著準備瞭解瞭解愛人興趣習慣的想法,葉哲臣開始一目十行地閱讀樣表的內容。可是第一頁還沒有看完,他就皺起了眉頭。

這份是什麼東西。

62、道星會+星隕

怎麼了?

楚伽被他問得有些莫名其妙,接著說出了今天加班的工作內容。

葉哲臣安靜地聽他說完,接著拿起楚伽放在桌上的筆在一個選項上打了幾個圈。

先前醫院收治那個感染沙利葉病毒的alpha的時候,有員警來做過筆錄……這兩家戶外俱樂部都曾經聘用過他。還有這家酒吧,我記得也是那個alpha經常出入的地點。

葉哲臣這麼一說,楚伽也想起來了。

其實這家酒吧在本市還算小有名氣,可是前陣子忽然爆出存在火險隱患責令整改,一改就再也沒有開張過。

一家歇業大吉的酒吧,為什麼還要被列入消費習慣調查表中?

楚伽心頭微怔,緊接著就聽見葉哲臣說出了四個字。

隱患排查。

很顯然,這並不是一份普通的興趣消費調查表,而是將一套甄別風險程度的演算法偽裝成了輕鬆簡單的摸底問卷。

至於摸底的範圍,也不止于楚伽這一所大學,而很可能涉及到本市60多所本科的4萬余名留學生。

所有這4萬人裡面,存在著一個高危人群,其中有人、或許還不止一個攜帶有沙利葉病毒。

一旦病毒從高危人群開始向一般人群蔓延,就意味著災難的開始。數十年間逐漸上揚的生育趨勢將被遏制,隨之而來的很可能是新的種群危機。

可是對於自己這個不必參與種群繁育的beta而言,這又意味著什麼?

楚伽並不是秦川那樣的種群專家,也不是葉哲臣這樣的醫學研究者。作為一個隱約明白自己有些與眾不同的beta,在這即將襲來的大浪面前,他覺得自己忽然迷失了正確的位置。

不過應該沒有關係……他現在已經不再是孤獨地航行在大海上的小小獨木舟了,如果風浪是他這一生航程中所必須經歷的考驗,那就將它們都當做沿途的壯景罷。

由於加了夜班的緣故,第二天早上楚伽不必趕去學校。但他並沒有躺著享受送到床邊上的早餐,而是和葉哲臣一起去了醫院。

上午七點四十分,病房早餐服務剛結束,查房還沒開始。朝門口的保鏢打了聲招呼,葉哲臣領著楚加走進了君然的病房。

幾天前還渾身是血、昏迷不醒的beta仿佛具有雜草般旺盛的生命力,現在已經能夠坐在床上啃蘋果了。看見又有探病的人來,他打了聲招呼,隨手丟了一粒蘋果給楚伽。

多謝少俠救命之恩。

可別這麼說。楚伽苦笑:我後來又想了想,如果當時你不是顧忌著我,恐怕也早就安全脫身了吧。

未必哦,運氣這種事誰都說不準的。

君然語氣輕鬆,好像這事不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再說,一顆子彈促成了和道星會的合作,不算虧。

這話倒是提醒了楚伽:那個Ian究竟怎麼回事?難道他也是道上的人?

他是道星會二把手的兒子。

君然不緊不慢地說出了有點驚人的真相:“Ian是被他爹從北邊流放過來的,有點棄子的意味。剛開始,他和襲擊我的那幫人合作,被識破之後才轉投明主。

道星會,即便是楚伽這種局外人都不陌生的名字,算是北方勢力強勁的黑道團體,整體勢力更是遠在林家之上。這次道星會的觸角南下,禍福難測。

道星會二把手的兒子……幹嘛還要到酒店去做牛郎?

那你就要去問他自己了。

君然嘿嘿一笑,眼神忽然變得促狹起來:“Ian說他一開始看上的是你啊。他說我們幾個人裡頭只有你一個人形單影隻的。所以只要把上你,就有很大的把握介入我們中間……怎麼樣,壓力大嗎?。

他故意瞧了一眼站在邊上的葉哲臣。

Alpha 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機,表面上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有坐在他身旁的楚伽知道他新買的手機裡頭根本什麼都沒有裝,連個社交軟體都沒有。

忽然覺得心情不錯,楚伽微笑著扶了扶眼鏡。

麻煩你轉告Ian,那天他給我下的藥效果不好。至少我堅持到了醫院,然後遇到了現在的老公。

這一下葉哲臣連手指都停了下來。雖然兩個人已是合法婚姻關係,但楚伽很少會使用夫妻這種角色分明確的稱呼,老公更是聞所未聞。他現在這麼說,顯然是在用這個最通俗直白的名詞給葉哲臣吃定心丸。

“Ian對你下藥?

蘋果吃完了,君然無意識的咬起了自己的指甲:呵呵……那他死定了。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向後靠在枕頭上。

把這些放一放,先來說說桔井的事。

從星辰藥業那裡拿來的資料包一直都在有條不紊的破解過程中。馮楊那邊也會偶爾拿一些不痛不癢的新材料過來。

前幾天由於受傷的緣故,君然沒有和IT公司的人保持聯繫,因此這段時間的進展也就不得而知。

而這正是君然要對楚伽說的事。

這段時間,我希望你能夠暫時代管資料的解包工作。

君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不全是心血來潮。

至少對於楚伽而言,能夠在第一時間瞭解到那段與自己切身相關的過去,並不是一件多出來的麻煩事。

更何況,所有解包出來的科研內容都將被送往研究所。而將這兩個緊密相關的環節安排在兩個親近的人身上,似乎是再合適不過的安排了。

正因為這樣,楚伽很快就答應了君然的提議。最快今天下午,他就可以以君然臨時代理人的身份前往解包的公司,直接瞭解工事的最新進展。

希望你能夠發現對你來說重要的事。

有護士過來敲門,提醒上午的的查房即將開始。楚伽和葉哲臣起身告辭,君然坐在床上朝他們揮手,笑得好像一個不諳世事的高中生。

這天下午下班後,楚伽按照與君然的約定前往解包資料的公司。在那裡他得到了一張特殊的光碟。

解包工作執行的是一種特殊程式,成功解密的檔會在被釋放的同時以另一種更為複雜、先進的演算法重新加密起來,確保機密不會在IT公司的層面上洩露出去。

拿到光碟之後,楚伽需要做的是將光碟和從君然那裡得到的口令鎖同時插入不聯網的PC電腦,然後打開讀取其中的內容;當然,再轉交給研究所。

簡單的晚餐過後,有些擁擠的客廳裡,這個家的兩個男主人擠在沙發上,對著同一台筆記型電腦,聚精會神。

雖然檔已經被解密,但是楚伽能夠看懂得還是有限。好在專業性稍強的內容全都可以直接交給葉哲臣。

說實話,楚伽非常喜歡葉哲臣工作時的表情,那樣的高度集中,專注而忘我。很容易讓他回想起當年在蜂巢裡結對複習的景象。

只是現在,他們需要共同面對的東西不再是簡單的回家作業,而他們之間也也不再隔著一張書桌,和一堵用課本堆砌出來的矮牆。

……

楚伽在恍惚中結束了回憶,發現自己已經靠在了葉哲臣的肩膀上。而alpha也因此改變了坐姿,左手搭在沙發背上環住了beta的肩膀,空閒的右手則正在筆記型電腦的觸控式螢幕幕上緩慢地移動著。

有什麼發現?

楚伽仰頭,在愛人的臉頰上落下輕輕的一吻,然後湊過去看著螢幕。

葉哲臣的左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頸項,偶爾順著領口掠過胸前的溫暖皮膚。

他們也拿alphaomega小孩做實驗,這應該是其中的一部分實驗記錄。

文檔頁面隨著他手指的動作緩緩移動著。

桔井也進行過有關AO種群的實驗——楚伽並不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前段時間君然也提起過類似的檔。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更願意將注意力集中在葉哲臣那只緩緩撩撥著自己的手上。

說起來,這段時間裡發生的意外實在太多,以至於他們也有好一陣子沒有釋放彼此的欲望。現在氣氛和條件似乎都很合適,楚伽緩緩地伸了一個懶腰,希望自己動作上的暗示能夠讓葉哲臣也產生同樣的想法。

然而令他有些失望的,葉哲臣卻沒有對他的暗示產生任何反應,眼前電腦裡的白底黑字顯然已經抓住了alpha所有的注意力。

辛苦的淘金終於有了收穫。葉哲臣捕捉到了這批文件中最核心的內容。

這裡記錄著一種調節alpha生育能力的實驗……他們在研究把alpha變成beta的方法……”

alpha變成beta?楚伽微微一怔:實驗成功了嗎?

葉哲臣沒有回答,他的手指在螢幕上飛快地滑動著,各種文字和圖解以令人暈眩的速度變換著,接著又迅速停下,一屏一屏地緩慢移動。

葉哲臣在查看著這些內容,又過了好一陣子才低聲回應道:

“……很難界定,實驗體已經不能算是alpha了,但也沒有轉化成完全的beta,理論上還具備一定的授孕能力。實際概率或許還需要等到實驗體性成熟之後繼續測定。

具有一定的授孕能力?卻不能算是alpha

楚伽咀嚼著這兩句話,若有所思。

從社會學的意義上來說,這種實驗體應該歸屬到什麼種群?

很難講。

葉哲臣十分肯定地指著文檔上的一行小字:根據現行的內在性別判定規則,不具備、對omega資訊素不敏感的實驗體容易被判定為beta;但也可以被判定為功能不全的alpha

一個介於alphabeta之間的人,莫非這個手術與之前讓beta懷孕的手術互相對應?

如果真有這樣的一個、或者幾個實驗體存在,如果他們最終逃離了桔井的大火,那麼以beta的身份生老病死的他,會不會發現自己其實不那麼平凡?

比如說,當他愛上一個omega並與之結合之後,那個omega萬一懷孕,他是否會意識到那其實就是自己的孩子?

……

假設出的這個場景,實在有些熟悉。

楚伽皺眉思索著,忽然間,一個更加可怕的設想憑空從腦袋裡跳了出來。

難道說——”

他猛地抓住了葉哲臣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我得給秦川打個電話!

時間是晚上八點左右,秦川的電話響了好幾下才被接通。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沉悶而慵懶,背景還隱約傳來酒杯碰撞的聲響。

你在喝酒?

楚伽隔著電波都能夠聞到他那邊的酒氣:停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說。

說什麼?還有什麼好說的?秦川嗤笑:你能告訴我冬如沒有出過事嗎?

我不能。楚伽深吸了一口氣:但事實也許比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更好。說到這裡他將手機切換成了免提:你和我是同年的吧?生日是幾月?

三月。電話那邊立反問:問這個幹嗎?

葉哲臣點了點頭,楚伽接著說道:我建議你去和冬如的孩子做一次鑒定。

鑒定,什麼鑒定秦川失笑:難道說我這個beta還有讓人懷孕生子的本事?

也許有。楚伽也開門見山地回答:所以我要你仔細聽我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有將近一分鐘之久,楚伽聽見周圍的雜音逐漸消失,秦川應該已經走到了安靜的地方。

怎麼回事?他終於重新發問:怎麼會有這種推測?

楚伽隨即將自己和葉哲臣發現的內容簡要複述了一遍,接著又反問秦川,這段時間的親子鑒定有沒有發現匹配的人選。

一個匹配的都沒有。秦川顯然也陷入了迷惑之中:臨時起意的流動犯罪者很難找。

也許不是難找,而是根本就不存在這麼一個罪犯。楚伽試圖抹除他的盲點:我知道也許你覺得這個想法可笑甚至荒誕,但是做個鑒定用不了太多的時間,給自己和冬如一個機會,不行嗎?

說服秦川去做親子鑒定並不是難事,看得出這段時間茫然無果的親緣鑒定已經讓他產生了動搖。

如果孩子真是秦川的,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掛下電話之後楚伽回望葉哲臣,alpha沉默了幾秒鐘,接著只說出了五個字:那就複雜了。

第三天早上,秦川主動給楚伽打來了電話。親子鑒定的結果,非父排除率大於99.99%

也就是說,陳冬如肚子裡的,就是秦川自己的孩子。

楚伽心想,秦川在打這通電話之前一定做過很長時間的心理建設,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沉穩,沉穩之中還帶著一絲頹然。

我想見冬如……可是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你能告訴我嗎?

楚伽問:你見到了他,準備說些什麼?

“……”

電話那端安靜了幾秒鐘,然後隱約傳來一聲苦笑:先道歉吧。他住院的時候我沒有看望過他,我想他一定還在生氣。

那不是生氣,冬如只不過是按照你的心意,不吵也不鬧,安靜地分開了而已。

楚伽不想過多地介入他倆之間:他現在在他爸媽家的別墅裡,總之,你好自為之。

等一等!秦川急忙叫住他:“……我和你一樣,真的都是桔井的實驗體?

應該是,否則沒法解釋你的體質問題。或許你應該問問你的父母,再看看自己小時候的醫療記錄,他們很可能一直隱瞞著你。

是啊,沒想到原來我也和你一樣。秦川哼了一聲:你說那個手術是將alpha改造成beta,那我究竟算是alpha還是beta

這個還是得看當事人自己的選擇。楚伽也不肯定:至少二十七八年了你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種群。

何止沒有懷疑過,簡直就準備為beta平權奉獻終身了。

秦川苦笑,試著自我調侃:這麼多年,我天天把alpha當做假想敵,卻沒想到自己原來是個alpha變的。那我之前的努力、那些糾結,究竟是為了些什麼……”

說到這裡他又低聲笑了起來,笑聲無力而空洞,好像那個健談而熱血的靈魂,已經從軀殼裡抽走了。

楚伽明白自己不能徹底瞭解秦川此刻的心情,乾脆選擇了沉默。

這通電話結束之後,他又給陳冬如打了過去,將DNA檢測的結果簡單地告訴了omega

電話那頭的陳冬如同樣沉默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讓他過來吧。

冬如和秦川的見面約定在什麼時候,彼此之間又說了些什麼,結果如何——所有這些楚伽都沒有再去打聽。

開春之後學校裡的事務繁雜,那天的調查表又有了新的後續,篩選出來的學生被統一組織起來進行體檢,至於體檢的內容和結果就不得而知了。

說到體檢,流行疾病也隨著溫暖的春風在人群之間傳播開來。很少生病的葉哲臣也不幸中標,高燒39度還堅持熬夜做實驗的他被導師從研究所揪出來一通臭駡,直接打電話讓楚伽領回家裡休息了三天。

第三天的傍晚剛好又是週五,楚伽下班買菜回家,在廚房裡忙碌了好一陣子準備了幾個菜。

葉哲臣裹著毯子窩在沙發上和阿咪一起看電視。來來回回檔了幾個台,最後還是落在了新聞頻道。

西裝革履的男主播正襟危坐,先是播發了幾則國家大事,接著換了一張紙,插播了一條剛剛發生的重要新聞。

星辰藥業廠的化學品車間發生嚴重洩露事件,兩名操作員死亡。廠區內員工全部疏散,專業處置的消防部隊進入廠區緊急處置。暫時不會對周邊居民產生影響。

……

兩個人默然無語,楚伽緊盯著電視螢幕,就連夾著的魚丸掉回了湯鍋裡都不知道。

新聞結束之後不到一分鐘,君然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星辰被抄了,馮楊也進了局子。剩下的那些硬碟都被收繳了。

因為桔井的事?楚伽心中警鈴大作:就因為星辰購買了那些本應該收歸和國有的治療和資料?

據說不是。君然笑著搖頭:星辰藥業可不是一家老實本分的藥廠。馮楊上次給冬如下的藥就是他們自己生產的。你難道忘啦?

違禁藥品的買賣、違規的藥物試驗、偷漏稅以及行賄——所有這些一點點堆積起來,最終從量變引發了質變。

星辰藥業這下子算是完蛋了,當然也就沒辦法繼續桔井的資料研究。這對於葉氏的研究所來說倒是一件好事。

之前馮楊支支吾吾不願意給出的剩下那部分硬碟資料,應該被抄家的警方全部帶走了,只需要稍微動用一下關係,就可以趕在警方瞭解到它們的實際價值之前拿到完整的拷貝。

這種時候就得秦川登場了。

63、完結

雖然秦川、冬如這段時間都沒有與楚伽聯繫,但是他們兩個前天還一起去看望過受傷的君然。

看起來自己不是真正的beta”這件事對於秦川的打擊的確很大,出現在君然面前的他鬍子拉碴,頹廢而低沉,完全沒有了那股社會精英的銳利盛氣。

而陳冬如也還在那幾天的陰影裡徘徊著——雖然確定了孩子的確是秦川的,但他沒有因為誤解的冰釋而舒懷,反而開始懷疑秦川之所以回頭道歉,是因為捨不得肚子裡他的骨肉。

這又能怪誰呢?

信任就像一塊鋼化玻璃,一旦突破它堅固的表面,留下第一個鑿痕,就再也無法控制裂隙的發展。不知這世上是否能有一種神奇的粘合劑,補平一切嫌隙,恢復到完整無暇的過去。

暫且將他們兩個人的感情糾葛放到一邊。

在聽說星辰藥業出事的消息之後,秦川已經表示願意協助君然取得剩下的資料資料,而相應的代價則是徹底弄清楚那種將alpha轉化為beta的實驗究竟是如何進行的。

我覺得秦川是想要弄清楚,這種實驗是不是應該還有逆轉的可能。

即便是在電話裡面,君然也還是壓低了聲音:他動搖了,一頭當了二十多年牧羊犬的狼,忽然聽見了種群的呼喚。

星辰藥業發生化學品事故之後一個禮拜,有關的後續處理報導逐漸浮出水面。宣佈罪狀、批捕嫌犯……按部就班,仿佛當年桔井事件的重現。

秦川也不負眾望傳來了消息。他說事有湊巧,那批桔井的檔已經被移交到了人權委員這邊。拷出備份應該不成問題,只是需要等待時機。

與此同時,楚伽這邊暫時接管的資料解包和葉哲臣研究所的研究也從未停歇。每週一次從IT公司那裡獲得的新內容,雖然碎片化,但仔細研究又總是會有閃光的發現。

沒有了星辰藥業這只攔路虎,針對桔井研究所這座富礦的發掘工作似乎進行得一帆風順,眼看著手頭上獲得的資料已經解開了將近九成,君然開始將注意力轉向秦川。

自從他答應拷貝剩下來的資料已經過了8天,君然以平均每天兩個電話的速度催促著,可是他始終沒能交出半個位元組的內容來。

第十一天,楚伽終於從IT公司那裡取回了最後一批解包的資料,葉哲臣全程陪同,心情有點複雜。

希望那些我所感興趣的內容都在這裡面,而不是委員會的手上。

很可惜,事情還是朝著令葉哲臣失望的方向發展了。

回到家中,最後一批解包的資料也被打開了。令人有些意外的是,這批資料包裡,有相當一部分的內容並不是普通的檔或者報告,也不是實驗記錄下來的視頻。

資料庫資料。

葉哲臣取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一刻鐘後他那個電腦系研究生在讀的表弟就抱著自己的電腦出現在了門口。

30年前的資料庫檔著實花了韓夜好一番功夫才順利打開,裡面的內容卻讓人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DNA資料庫。葉哲臣一眼就辨認了出來:也許是桔井研究所所有實驗體的DNA資料。

也就是說,這裡面應該有我和秦川的DNA資料?

即便如此,楚伽也很難對這些在他看來莫名其妙的數碼產生親切感。好在他至少能夠想到這東西可以發揮什麼作用。

這樣一來,只要我們將這些dna資料通過委員會的公民DNA資料庫進行比對,很快就能夠知道桔井研究所的實驗體還有哪些人了。

沒錯。

葉哲臣點了點頭,繼而若有所思:你上次是不是問起過,為什麼那些蒙面的黑衣人會在十年前闖入你家?我想,我猜到了答案。

楚伽跟著愣了一愣,也不說話,安靜地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十年前,我們十八歲。還記得成人儀式會場前面的那三個帳篷嗎?除了提交內在性別鑒定證書之外,我們所有人都做了同樣的一件事。

“……”楚伽反應也很快:我們每個人都提交了血樣。

採集血樣的目的是為了將DNA資訊錄入資料庫。與這個社會上其他50%的未成年人一樣,楚伽的dna資料在他成年的那天第一次被提交進ABO委員會的資料庫中。

而那些蒙面的黑衣人也正是通過查詢委員會的資料庫,才會發現楚伽的資訊,隨後找上門來。

所以說……那些人是ABO委員會的?

楚伽愕然說出這個結果,不敢太大聲,仿佛牆外面就有無數雙探聽的耳朵。緊接著,他開始意識到更為嚴重的事實——

沒錯,正因為那些人是ABO委員會的人,所以被委員會理事所收養的秦川,從未質疑過自己的身份,更沒有遇到過不明人物的襲擊。

也正因為那些人是ABO委員會的人,所以星辰藥業被抄之後,那個桔井的硬碟才會被轉移到了委員會那邊。

委員會的人完全知道那枚硬碟的價值,所以秦川根本不可能得到它的拷貝。不僅如此……一旦秦川試圖向硬碟下手,他的動機就可能會暴露,繼而還有可能暴露出葉氏研究所也擁有桔井資料拷貝的這個事實。

這樣一來,發生在桔井和星辰身上的事,接下去就有可能會發生在他們的身上。

桔井的硬碟,已經成為了一個陷阱。秦川成為了走向陷阱的那只小老鼠。

等一等……

楚伽心頭又轉了個彎,突地一跳。

秦川畢竟是委員會的人,他的父親又身居高位,如果他選擇明哲保身、甚至站在委員會這一邊,那麼前路又將會朝著什麼方向而去?

事不宜遲,葉哲臣立刻打電話給君然和林駿時,簡單說明了情況。

君然的反應非常果斷——立刻找人遣散了那家IT公司所有的知情者,讓他們以修養為名義,暫時出國避避風頭。而林駿時也馬上通知了家中長輩,決定將研究所裡一起有關於桔井的專案全部暫停,資料全部加密隱藏。

防範措施逐步啟動,另一方面同樣重要的是探查秦川的反應。

就在葉哲臣與君然通話的時候,楚伽也一直撥打著秦川的手機,可是聽見的始終只有關機的提示。秦川在躲著他們——這顯然不是什麼好的預兆。

人權委員會辦公室恐怕是暫時去不得的,直接跑去秦川家堵著顯然更沒意義。如今能夠逮住這傢伙坐下來談一談的地方,也許只有一處。

深夜打擾陳冬如顯然不太合適,反正找人也不差這半天時間。葉哲臣與林駿時約定明天上午先碰面,再找個時間去陳家別墅,事先也不必告知陳冬如,免得打草驚蛇。

可他們卻沒料到,第二天上午,倒是陳冬如主動把電話打了過來。

半小時後,葉哲臣和楚伽,君然和林駿時趕到陳家別墅,卻只看見了陳東如一個人。Omega穿著一身寬大的衣服坐在花園的長椅上,頭頂的櫻花已經開到荼蘼,花瓣在他腳邊落了一地。

秦川走了。他開門見山地說道:他剛才來過這裡,說要北上去委員會總部就職,還要我跟他一起走。

可你沒有走。楚伽問:怎麼了?

沒怎麼。只是不願意答應他提出的條件,就這麼簡單。

幾個小時前,就在這座花園裡,秦川向陳冬如求婚了。可惜匆忙之中沒有準備戒指和花束,送出的只有一張機票。

秦川要陳冬如跟自己一起北上,以他妻子的名義相夫教子,從此退出娛樂圈,退出大眾視線。

而陳冬如的回答,當然是

秦川似乎是已經忘記了,可陳冬如永遠不會忘記,當初他們之所以會相愛,是因為彼此之間擁有同樣頑固的理念。

陳冬如不是一個典型的omega,他不想懷孕、不想生子,不想走上無數omega不得不走的,循規蹈矩的生活。

所以他選擇了秦川,一個本該註定不會讓他相夫教子的男人,他們之間彼此扶持又彼此獨立,自以為結成了一種比肉體和本能更為高尚的心靈的默契。

然而懷孕的事實粉碎了這種默契。從烏有之鄉墜落的秦川希望陳冬如也走出自己的象牙塔——而陳冬如選擇了拒絕。

長達半個小時的談話,誰也沒有能說服誰。最後,因為懷孕而情緒不穩定的陳冬如拍著扶手發出了一句責問——

你為什麼不是個純粹的beta?!

秦川被問得愣住了,他沒有回答,而且保持了很長、很長時間的沉默。

畢竟還是有這麼多年感情的,冷靜之後的陳冬如立刻覺得自己說得過火了。他正想再說些什麼做為挽回,卻看見秦川突然扭過頭去,低聲苦笑。

“……你以為我不想嗎,我願意變成這樣的怪物嗎。

說完這句話,他鬆手任那張機票落在地上,然後踏著青青幼草無聲地離去了。

秦川不會再回來了。

聽完陳冬如的陳述,君然首先得出了結論:我們必須做好準備,委員會的麻煩隨時都有可能會降臨。

他這麼一說,葉哲臣和林駿時還沒有什麼反應,倒是楚伽首先緊張起來。這也難怪,一個人也就罷了,可他身後還有父親和父親的家庭,的確沒有辦法做到全無顧忌。

像是看穿了他心中的憂慮,葉哲臣伸手摟住了愛人的肩膀,無聲地在他頭髮上落下一吻。

覺察到他們的小動作,君然轉過頭來給了楚伽一個安撫的笑容。

也不用太擔心。我們畢竟不是桔井,更不是星辰,就算委員會也未必動得了我們。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林駿時。

但是這樣一來,我們最好與道星會合作。他們在北方的勢力比我們更大,應該足以成為牽制委員會的力量。只是桔井的資料,我們必須與他們共用。

林駿時沒有說話,他明白現在不是自己感情用事的時候,更何況這也不是他一個人能夠做下的決定。

道星會也對桔井的事感興趣?楚伽有些意外。

某種程度來說,比我們的興趣更強烈。

君然點了點頭:桔井製藥出事之前,為了湮滅證據,研究所裡保存的大部分數據都被主動摧毀了。而那些小部分殘留的資料,輾轉到了道星會手裡——這都是後來Ian告訴我的。

這些殘留資料的原件肯定也在委員會手中,所以他們才會知道我的DNA資訊。楚伽若有所思:正因為資料不夠完整,所以他們當年首先用電話干擾試探我,接著才動手抓人。

現在包括硬碟在內的完整資料都在委員會手上,那他們還想幹什麼?阻止民間研究所繼續桔井的實驗?就算國內停止了種群實驗,能阻止得了國外的研究嗎?

當然阻止不了,委員會要阻止的也不是這些事。君然搖頭:楚伽你自己都說了,委員會還在抓人,抓一個絕對不能被我們、道星會或者任何其他人發現的人。

“……抓那個真正能夠受孕的beta嗎?

不是。

君然繼續搖頭,接著說出了那個不詳的名字:他們在找沙利葉。

沙利葉,不僅僅是一種病毒的名字,同時也代表了一個人。一個自從出生之日起就攜帶有這種病毒的實驗體。

與楚伽和秦川一樣,沙利葉也逃過了桔井研究所的大火,遠赴海外,躲藏在了那個被戰爭和瘟疫所統治著的國度。

alpha衰退,讓omega喪失功能,動搖種群結構、威脅人口發展……在委員會看來,這種不應該被製造出來的病毒,更不能落入任何別有用心的手中。

比如桔井、比如星辰、比如現在的葉氏研究所。

那是一個潘朵拉的魔盒,任何一個拿到它的人,不論打不打開,都背上了莫須有的誅心之罪。

冬如說他再過幾天就要出國,離開這片是非之地暫時過一段清淨的生活。離開了陳家別墅,君然領著林駿時去和Ian會面,葉哲臣和楚伽則前往研究所查看資料處理的情況。

車輛已經發動,正午陽光熾盛,坐在駕駛座上的葉哲臣戴上了墨鏡卻沒有起步。坐在他身旁的楚伽伸出手來,輕輕地覆住了alpha握住變速杆的右手。

不要說什麼後悔我們再次相遇、後悔把我捲進麻煩裡來的話。沒有你,我將一輩子活在混沌裡。

說到這裡,他從懷中摸出了一隻款式老舊的手機。這是昨天中午的時候,父親讓人放在他辦公桌上的東西。

楚伽打開手機,亮起的螢幕上出現的是一張照片。十年前的那個耶誕節,在那個立著高大聖誕樹的商場的大螢幕上,兩個年輕的青年深情地親吻著,緊緊相擁。

下一秒鐘,楚伽以同樣的姿勢擁抱住了葉哲臣,在他耳邊低語:

我們的命運,早就系在一起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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