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三年前一場颱風夜勾起的親密關係,

  讓曾是最出色搭檔兼好友的兩人形同陌路。

  如今,只愛錢的冷漠快遞員柏慕堯和熱血警官齊松齡,

  為了警方的臥底案再次攜手合作,

  雖然柏慕堯總是對齊松齡冷嘲熱諷,

  卻又不斷地從危機中拯救他,

  嘴硬心軟的表現和兩人間依舊存在的默契,

  讓曾經選擇用「友情」來逃避的齊松齡,

  不得不正視自己真正的感情……

  「去你的,少跟我玩那種噁心的友情遊戲。」

  不再戴上偽裝冷靜的面具,柏慕堯白了齊松齡一眼。

  『你分明就還喜歡我,何必說得那麼難聽?』齊松齡脫口而出。

  話才說完,他突然被壓在門板上,柏慕堯強硬的吻上他的唇。

  他詫異的睜圓了雙眼,手腳僵硬。

  柏慕堯卻停下親吻,冷冷的看著他,「很恐怖吧?」

  齊松齡沒有搖頭否認,只是垂下視線。

  以為他的反應是出於害怕,柏慕堯冷哼了一聲,

  「這樣你懂了沒?你要是覺得跟男人接吻很噁心,

  就別再來動搖我的決心!」

  沒有回答,齊松齡主動吻上柏慕堯、替代三年前就該給的答案……
 

  楔子

  他討厭早起,因為早起會讓他頭痛。

  他也討厭下雨天,因為下雨天會讓他想起不好的回憶,害他不得不去思考,強迫自己斷了三年的思念,到底要用多少時間才能填補?

  但是,他最討厭的,是遇到麻煩事,因為他不想毫無報酬的付出努力。

  柏慕堯不耐煩地坐在地上點著腳。現在就連過早播放的聖誕節歌曲,都令他厭煩不已。

  任職的快遞公司要求他在早上十點前到,說有大案子要他接,偏偏他今天非得到銀行領錢不可。為了避開人群,早點拿到白花花的鈔票,再按時抵達公司,他努力克服低血壓的毛病,刻意起了個大早趕到銀行,沒想到途中卻下起大雨,將他昨天才從乾洗店取回的名牌長大衣都淋濕了。

  不過,這還不是最倒霉的事。

  「應該說……『Today is not my day'吧!」他不悅的喃喃自語著「什麼鬼十三號星期五」,將視線從牆上顯示12月13日 星期五的電子鐘拉回,看著銀行內的亂象。

  「把錢放進來!動作快點!」

  男人粗魯的口氣和不時晃動的槍枝,嚇哭了正把錢扔進行李袋的年輕女行員,卻換來更凶暴的恐嚇,「閉嘴!不准哭!快點!」

  「喂!時間差不多了,警察快要到了。」另一個搶匪似乎相當熟悉銀行通報的流程,兩人立即加快速度指揮行員們交出鈔票。

  柏慕堯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架,以眼角餘光瞄了銀行的保全人員一眼,由於對方被第三個搶匪用槍指著頭威脅,顯然全無戰力。

  反觀這件銀行搶案總共只有三個搶匪,但是卻能各司其職,看得出早有規劃。不過,這些人應該是第一次行搶,才會在無意間暴露出不安。

  雖然他不想多管閒事,但要是這些傢伙把錢都拿光了?特地早起還冒雨前來的自己不就白走這一遭了嗎?

  混亂中掉落在地的耳機,依然不斷傳來「紅鼻子馴鹿」那惹人厭的旋律,柏慕堯嘆口氣。

  反正銀行裡的人不是被迫趴在地上,就是被命令低著頭,他就算做了什麼,也不會有人察覺吧。

  「好痛!」看管保全人員的搶匪突然發出慘叫,接著往地面跪下。

  其他兩名搶匪被他的喊叫引開注意力,不約而同的回過頭,就看到同伴倒在地上,摀住腹部和膝蓋抽搐著。

  「喂!你怎麼了?!」拎起裝滿鈔票的行李袋,一個搶匪趕緊上前察看,另一個則是憤怒地舉起槍械,指向一臉驚慌的保全人員。

  「你們這兩個傢伙!竟然敢……」

  沒想到話還沒說完,兩名搶匪彷彿被無形的力量攻擊,一前一後的撲倒在地,手上的槍也跟著掉落。

  這時,刺耳的警笛聲響起,很快的,斥喝著不准動的警察便衝進銀行。

  柏慕堯困惑的收起另一枚袖扣。他明明先偷襲其中一人而已,為何另一人也同時倒下?

  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名表,意識到就算搶案結束,他還是無法領到錢,更不可能在時間內趕到公司後,柏慕堯只能暗嘆今天真的很倒霉。

  整理了下連袖扣都犧牲掉的長大衣,他也只能安慰自己再倒霉也不過如此了,正準備起身離開,沒想到一雙裹著牛仔褲的長腿踩著深棕色休閒鞋闖入他的視線。

  「看來你的身手還沒退步嘛!還是說,比當年更好了呢?」

  順著聲音來源抬起頭,只見一個穿著寬鬆羽絨衣,年紀和身材都和自己差不多的男性,正向他露出微笑。

  「齊松齡?」不自覺的低喚出那個名字,柏慕堯皺起眉頭,仰望那個讓他開始討厭下雨天的人。

  第一章

  「喂!你的志願是哪啊?」

  「哪裡都行啊!反正只要沒有太多麻煩事,能讓我賺份薪水就好。」

  「真是的!開口閉口都是錢,難道你都沒有夢想嗎?」

  「我的夢想就是賺錢。難不成你有什麼偉大的夢想?」

  「倒也不是什麼偉大的夢想,不過我想加入偵查大隊,警察這工作,本來就是要辦大案子的。跟我一起去吧!我們倆合作,肯定戰績輝煌。」

  「麻煩事恕不奉陪。我寧願找個偏僻的小分局待著,沒事巡個邏、找找失蹤老人就好。」

  「別那麼無情嘛!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我的,是吧?」

  「這可難說了,要是有人捧著鈔票送上門,說不定我真的會出賣你。」

  「太過分了吧!如果是我的話,絕對不會出賣你。」

  「絕對……嗎?」

  「沒錯,絕對!不過前提是你要和我一起加入偵查大隊,怎麼樣?哪,你不出聲就算是答應我嘍!」

  「真是的,我啊……」

  突如其來「砰」的一聲巨響打斷了對方的答案,從睡夢中驚醒的齊松齡,感覺額頭一陣劇痛,才發現那聲「巨響」,是自己的頭撞上辦公桌的聲音,同時,身旁也傳來爆笑聲。

  「哈哈……鬆鬆,你又打瞌睡啦!因為你的粉絲今天還沒來站崗,太無聊了嗎?」

  被前輩毫不留情的調侃,齊松齡尷尬地抓抓頭,說了聲抱歉,轉頭窺探警局外的動靜。

  冷清的馬路旁,只有其他警員們喂養的野狗躺在那兒曬太陽,至於那個總是嚷著要被他銬一輩子的女人則還沒來鬧,這讓他鬆了一口氣。

  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日曆,確認今天是十二月六日,星期五,照例仍是平凡無奇的一天。

  「又是那個夢……」

  令人懷念卻又帶點感傷的夢,曾經,自己就讀警察大學時的志願,是加入偵查大隊,偵辦各種刑事大案,而當時最要好的同寢同學,雖然剛開始不打算和他一起加入,但最後也在他鍥而不捨的糾纏下答應了。

  他還記得,當聽到對方漫不經心的說出「好啦」兩個字的時候,他開心得跳起來握拳歡呼,然而,那只是年少輕狂時的夢想罷了。

  一切都是他的錯,明明說過絕對不會出賣對方,卻用另一種方式背叛好友……

  自從那天決裂以後,只差幾個月就畢業的好友毅然自請退學,而勉強熬到畢業的自己,雖然參加了警察特考,成績卻一塌糊塗。

  「鬆鬆,我愛你!請用你的手銬困住我一輩子吧!」

  外面的騷動將他的思緒拉回,一聽到這熟到不能再熟的高分貝尖叫,他頭疼的壓住太陽穴。

  果然,身旁的前輩再度大笑出聲。「說人人到,帥哥警官還真是辛苦啊!不過托你的福,自從你來了以後,我們這個冷清的地方也越來越熱鬧了。」

  「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齊松齡蹙起英挺的眉嘟囔著。他不只一次被揶揄替分局締造了佳績,因為高中生拾金不昧的機率變高,來報案的民眾也增加了,雖然女性的比例出乎意料的高。

  就連穿著制服在門口受理報案的櫃檯輪值,也會有人拿著相機對他拍不停,還有遊客聲稱是在網路上看到他的事蹟,慕名前來拍照留念。

  後來他索性在制服外罩上丑到不行的大外套,或故意把制服穿得亂七八糟,好杜絕無聊民眾的糾纏,卻被分局長叫去罵個狗血淋頭,吼聲大到外面的同事全笑成一團。

  「我覺得你該去拍廣告啦,或當偶像劇演員、模特兒之類的,而不是窩在我們這座小廟裡。」

  前輩的話再度戳中齊松齡的傷口。拜他人口中過於帥氣的臉蛋所賜,總有人說從他身上感覺不到警察應有的威嚴,而比例完美的修長體格,與其穿梭街頭打擊犯罪,還不如去走伸展台。

  話說回來,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想待在這裡,可惜當年低空飛過的特考成績,讓滿懷雄心壯志的他,只能淪落到這個偏僻的小分局,擔任當年好友曾夢寐以求的工作——協尋失蹤人口。

  就在女粉絲開始大唱情歌時,另一位同事拍拍齊松齡垮下的肩膀,指向分局長室。「鬆鬆,分局長叫你進去。」

  齊松齡「喔」了一聲站起身來,卻因為前輩問他「會不會是為了之前盧家少爺的綁架案」而停下腳步。

  「真是的,能抓到那些綁匪明明是你的功勞,怎麼最後上電視的是分局長啊?他還真愛出鋒頭,不然換作你上電視,一定會有星探發掘你的。」

  「其實那不是我的功勞,而且我也不想被星探發掘。」

  齊松齡不再多做解釋,逕自走到分局長室,敲敲門,立刻得到「進來」的回應。

  一推門,只見長官笑得樂不可支,還以和往常截然不同的親暱語氣喚他「松齡」,令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你一直想去偵查大隊是吧?我記得你每年都有填請調單。」

  從那張圓臉上,完全猜不出分局長真正的心意,齊松齡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該如何回應。

  只見對方揚了揚手上的文件夾。「刑事總局的人事命令來了,他們相當賞識你在那宗綁架案裡的表現喔!」

  沒想到是為了這件事情。齊松齡只覺得胸口一股鬱悶,抿著唇不答腔。

  畢業後,在這間警局任職邁入第三年了,倒也沒有發生什麼大事,但就在今年八月的時候,音樂界頗有名氣的鋼琴家盧昭慈,請他們協助尋找離家出走的侄子盧亞遜,據說他侄子為了尋找失散多年的父親,可能會來到他們的轄區,請他們多加注意,由於牽扯到隱瞞多年的家醜,必須低調處理。

  沒想到,後來反而是盧家的人將消息透露給媒體,還被大肆報導一番,甚至扯出之前盧家收到恐嚇信的內幕,加上盧家好幾天沒有再接到盧亞遜的消息,因而揣測他可能遭到綁架,一時鬧得沸沸揚揚。

  就在那時,他多年不見的好友第一次主動和他聯繫。那個至今仍常出現在他的夢裡,名叫柏慕堯的男人。

  「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裡。」

  沒有任何招呼語,電話那頭只傳來簡潔的一句話,但儘管兩人已許久不見,他還是馬上就聽出對方的聲音。

  那一瞬間,以為早已深埋的複雜情緒全都湧上心頭,也來不及問柏慕堯何以得知他的下落,對方就自顧自地念了一串地址,然後掛斷電話。

  當他急忙趕到電話裡提及的地點時,柏慕堯早就不見蹤影,而那些疑似綁匪的人,已被捆成一串粽子等著他,問訊的時候也坦承犯案,乖巧得像是遭遇過極度恐怖的威嚇。

  至於被綁架的盧亞遜,則是安然無恙的由柏慕堯的同事陪伴著,他這也才聽說他們都在快遞公司工作。雖然早有耳聞那間快遞公司很特別,號稱「只要能送的東西沒有送不到的」,許多有權有勢的大人物,甚至某些公家機構都曾委託他們處理案件,也因此和各界有力人士建立了良好關係。

  只是,以那個人天生就該鋤強扶弱的矯健身手,當個快遞人員會不會太暴殄天物?

  而從未在他面前現身的柏慕堯,早就跟分局長打通關節,據說協助警方破案的條件之一,就是不能將他們這些非警界人士插手的事情曝光,也因此給了分局長吹噓功績的機會。

  就算原本他的報告是一五一十地道出真相,最後還是被大筆一揮,改了個面目全非,宣稱警方早就盯上那批綁匪,經過線人通報確認消息後,隨即策劃了這次的攻堅行動。

  即使他不能苟同這種做法,卻無可奈何,也更加深他想要離開的念頭。

  「松齡,恭喜你,這次你算是如願以償了。」

  「咦?」心底的話彷彿被看穿,齊松齡詫異地抬起頭,只見分局長笑盈盈地望著他。

  「總局的石隊長親自打電話來,打算把你借調到偵查大隊協助辦案。」

  直到分局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齊松齡都還以為自己在作夢,沉浸在那個曾經和好友約定好,卻以為再也無法實現的夢想中。

  ******

  不過,那如夢似幻的一刻,已經是一個禮拜前的事情了。

  「所以呢?」

  終於能和多年不見的好友重逢,但柏慕堯的招呼語,就只有這漠然到近乎冰冷的三個字。

  佇立在剛經歷搶案風波的銀行裡,齊松齡面對柏慕堯冷淡的表情,原本久違重逢的驚喜心情斷然消失無蹤。

  幾分鐘前,他們才不約而同地暗中出手,有默契的擊倒銀行搶匪,那一瞬間,彷彿回到被警校的師長和同學讚許為最佳拍檔的時光。

  問題是,抱持這種想法的人只有自己。

  就算他先開口稱讚對方即使離開警界多年,依舊身手不凡,但是柏慕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不免令人有些退卻。

  戴著細框眼鏡的臉龐依然端正俊美,時而流露出凌厲氣息的銳利眼神和直挺的鼻樑也和記憶中相同,比起穿著寬大羽絨衣的自己,對方的體格明明和他差不多,卻因為穿著合身西裝及長大衣,顯得英姿颯爽。

  看到那隔了玻璃鏡片仰望著自己的淡漠眼神,如果不是柏慕堯開口呼喚他的名字,他會懷疑他們不曾相識。

  「我們不可能這麼巧在這裡來個戲劇化的重逢吧?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柏慕堯霍地站起身來,兀自邁步走開,齊松齡趕緊邁開腳步跟上。

  「是你老闆告訴我的。」

  「那又怎樣?」柏慕堯加快了腳步,擺明不想讓他跟。「你不是單純來找我敘舊的吧!」

  齊松齡怔了一怔。自己確實更想找對方敘舊,現在卻不是坦白的時候。「當然不是,我是來找你談生意的。」

  「生意?請你找我的老闆談,我和你無話可說。還有,我討厭警察,一向也不喜歡接警方的案子,這些事情他都知道。」

  「但是,他已經答應做這筆生意了。」

  這話總算止住柏慕堯飛快的腳步,一張寒著的臉寫滿質疑和不悅。但是齊松齡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

  「所以我現在是你的委託人,其實應該說,我是代表警方來請你送件的。當然這全是檯面下的交易,因為這件案子很急,你老闆說我可以直接來帶你走。」

  柏慕堯儘管面無表情,卻以懷疑的眼神盯著他,似乎在考量話語中的可信度。

  被看得渾身不自在,齊松齡想起自己當年最怕他這種彷彿能看穿一切的目光。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可以向你老闆求證。」

  只見柏慕堯二話不說掏出手機,隨即走到一旁說話。

  齊松齡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果然,對方還是不相信他……或者說,不再相信他了。

  柏慕堯和電話那頭的人爭執了一會,沒有多久,才狀似無奈的蹙起眉頭切斷通話,再次回到齊松齡面前。

  「報酬真的是Boss講的金額嗎?」柏慕堯冷冷地說出一個數字。

  齊松齡花了一點時間才意會到對方口中所說的「Boss」,指的正是萬事達的老闆萬明曉,立刻點點頭。「沒錯,他說你不會拒絕高報酬的委託案。」

  「嘖!」柏慕堯心有不甘的咋舌,沒有反駁。

  「那個……」遲疑了幾秒,齊松齡還是決定提出自己的疑惑。「我聽說你一直拚命賺錢,你真的有這麼缺錢嗎?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

  然而,他的關切聽在對方耳裡似乎失去了原意,只見柏慕堯面帶嘲諷的冷哼一聲,回了句「這不干你的事吧」,讓他一時語塞。

  他知道的確和自己無關,也知道現在的見面只是為了公事,只不過心中還是難免沮喪。

  當他還在自我心理建設的時候,柏慕堯的腳步又動了起來,齊松齡立刻上前拉住他。「你要去哪?」

  「你不是要跟我談委託案的內容嗎?我得先去買咖啡。」

  「沒時間買咖啡了,我們現在就得回總局報到,委託內容我會在路上跟你解釋。」

  只不過,不管他怎麼拉扯,柏慕堯就是不肯再前進一步,只是一字一句斬釘截鐵的說:「我要買咖啡。」

  齊松齡無奈的嘆息。怎麼這個人的固執個性到現在都沒有改變啊!

  最後,他只能順著柏慕堯的意思,衝進指定的某咖啡連鎖店裡,買了一杯熱的Espresso。

  直到他氣喘吁吁的把紙杯塞進柏慕堯手中,對方才一副勉強答應的模樣,坐進了他的車。

  終於得以鬆口氣,齊松齡低頭看了看手錶,可能會比預定的時間晚到不少。他一邊轉動方向盤開往目的地,眼角不經意瞄到副駕駛座上的人正打開塑膠杯蓋上的飲用小孔。

  這個人明明最怕吃苦,舉凡苦瓜、茶飲,甚至連濃度高點的巧克力都不吃,更別說咖啡,怎麼現在轉性了?

  還記得以前有一次,他們特地跑去吃一家知名的下午茶餐廳,在他的大力推薦下,柏慕堯點了一杯含奶量高的拿鐵,沒想到還是嫌苦,在裡面加了一大堆糖,卻沒喝幾口就放棄,最後,他只好含淚把那杯甜得幾乎死人的拿鐵喝完。

  身旁傳來柏慕堯輕啜咖啡的聲響,不習慣這陣尷尬的寂靜,齊松齡率先開口,「你什麼時候開始愛喝咖啡的?」

  「你不知道的時候。」

  對方的回應依舊冷淡,正當他不斷提醒自己不該灰心時,又聽見那人補上一句「現在我很需要咖啡因。」

  為什麼?跟自己在一起真有這麼難受嗎?思考不自覺的偏往負面方向,齊松齡越想越沮喪,比起期待和對方見面的自己,好友似乎不想再跟他有所牽扯。

  等他從挫敗中回神,啜飲咖啡的聲音不知何時已停止。他偷偷窺視身旁的柏慕堯,只見對方滿臉不悅的盯著手中的咖啡。

  他突然想起以往這個人只要吃到苦的東西,臉就會臭到不行。察覺到這件事,不知為何心中寬慰不少。至少,對方還保有一絲和記憶中相符的表情。

  不過,既然嫌苦,為什麼還要強迫自己?

  「那麼,你們警方委託的內容是什麼?你不是在那個小警局裡窩著嗎?」

  難得柏慕堯主動出聲,齊松齡卻能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是「小警局還會有什麼大事」,還刻意強調「你們警方」,擺明了要和警校的過去劃清界線。

  他忍住心中的感慨,耐心解釋。「我暫時被借調到總局的偵查第三隊。」

  「是石隊長那一隊嘛!」

  「你怎麼知道?」

  「我和羅老師還有聯繫,他提過偵查三隊的隊長石懿成也是他的得意門生之一。」

  齊松齡咕噥著「難怪」。羅老師在警校教導他們自由搏擊的課程,也是最先稱讚他和柏慕堯是最佳拍檔的人。從警校畢業以後,他們曾在不同場合交談過幾次,但對方從未提起和柏慕堯還有聯繫的事情。

  「就是羅老師向石隊長推薦由我們兩個合作完成這次的案子,因為他們需要身手矯健,但不是警察的人。」

  「合作?」

  無視於柏慕堯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趁他還未說出「我不想和你合作」之前,齊松齡搶先開口,「你知道『白虎』嗎?」

  「誰都聽過這號人物吧!新聞常常在報。」柏慕堯終於擱下手上那杯咖啡,雙手環抱在胸前。「本名白孝琥,目前最有勢力也最囂張的毒品供應商。」

  「偵查三隊之前就安排了兩名臥底警員潛入他的組織,白虎是警戒心很高的人,只讓他信任的人控管交易名冊和藏貨地點,好不容易,他漸漸把資料交給其中一名臥底警員烈叔,眼看我們就要蒐集到齊全的毒品交易資料、也掌握到白虎藏匿的地點……」

  齊松齡頓了一頓,確認柏慕堯還在聆聽,才娓娓道出這次案件的起源。「但在十天前,烈叔連人帶車……在橋底下被撈了起來。」

  即使他沒有明說,柏慕堯也意會到車裡的人當然活不了。「自殺?」

  齊松齡搖搖頭,應了句「石隊長認為他不是」,背脊卻浮現看到檔案照時的惡寒,因為,他自己曾有過一次差點在溪水暴漲的橋下溺斃的瀕死經驗。

  自從那一次以後,他再也不敢在游泳池以外的地方游泳。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情,不然可能會被嘲笑「哪有恐水症的警察」。

  「白虎那邊尚未發現他是臥底,還嚷著要替烈叔報仇,不過也因為這次事件轉移了藏匿地點。而另一位臥底警員地位不夠高,打聽不到白虎的藏身處,換言之,我們已經掌握不到他的行蹤了。」

  「還真是禍不單行啊。」柏慕堯仰靠在座椅上,事不關己的聳聳肩。「但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現在我們手中唯一的籌碼,就是那名殉職警員留下的PDA,裡面有大部分的毒品交易資料,問題是,那台PDA設有指紋與聲紋辨識系統。」

  柏慕堯低喃著「死人是不會出聲的」,這正是無法通過辨識的原因。

  「沒錯,科技犯罪防治中心正在研究破解的方法,也不排除之後從美國請專家協助,但我們不能把一切全都賭在這裡,聽說白虎那邊也在積極尋找PDA的下落,因為他交給手下的PDA,也輸入他的指紋和聲紋……」

  「所以,你們要我假裝是那名臥底的夥伴或手下之類的……不對,他在組織的地位很高,如果是夥伴的話應該也是白虎認識的人,所以手下是生面孔的話比較合理。」

  被柏慕堯抽絲剝繭地道破警方的如意算盤,齊松齡不禁苦笑。這個人的直覺和分析能力一向優於常人。

  「總之,你們要我將那台PDA送去給白虎,好查出他的藏身處,再順便打開PDA?」

  「你說對了大部分,不過,是『我和你』,一起去。」

  「你和我一起去?」柏慕堯揚起眉。「這就是你所謂的『合作』吧?那倒是,沒有個真正的警察看著,誰知道我會不會為了更多的錢擺你們一道?我想白虎應該願意出比你們多上幾倍的錢。」

  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的齊松齡,腦海中只想起對方曾經說過「要是有人捧著鈔票送上門來,說不定我真的會出賣你」這句話。

  彷彿看穿了他的遲疑,柏慕堯的語氣瀰漫濃厚的嘲諷之意,「你們就這麼相信我的操守嗎?還有,如果我不肯接案,你不怕我把你們的最高機密洩漏出去?」

  「我說過,我們很有把握你會接案,而你老闆也同意了。另外就是……」齊松齡頓了幾秒鐘,才再度開口。

  「不只是羅老師、石隊長,我也認為你是個可以信任的人。」

  「這種天真的信任實在是太可笑了。」

  這麼說的柏慕堯,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讓齊松齡總覺得他想說的是「你這個背叛者還敢跟我談信任」之類的話。

  但最後,他只是冷冷一笑。「我會答應接案,純粹是為了那筆可觀的報酬,請別對我的人格存有不必要的信任。因此,必要的時候,請你務必看緊我,以免我遭受誘惑出賣你,至於能不能阻止我,就看你的能耐了。」

  「……我會記得你說的話。」

  「說到能耐……剛才另一個人是你撂倒的吧?」

  知道他指的是在銀行同時襲擊搶匪的事情,齊松齡「嗯」了一聲。「我知道你會選距離最近的那個先攻擊,再解決距離比較遠的,這樣才有時間發動第二波攻擊。」

  憑他們在警校受訓時長期培養的默契,他很清楚對方進攻和防守的思考模式,也記得對方的優勢與弱勢,同樣的,他認為柏慕堯也一樣明白自己出手的習慣。看來當年的默契和習慣,已經在身體和靈魂里根深蒂固,儘管過了這麼多年,都不曾改變。

  「所以,我經過考慮之後,決定先向你的第二順位下手。」

  聽了齊松齡的分析,柏慕堯長嘆了一口氣,嘴角不經意浮現今天第一抹微笑。「啊啊……真是的,你也太了……」

  然而話到嘴邊,他又硬是吞了回去,恢復之前冷淡的模樣,沉默不語。

  齊松齡心裡明白,被硬生生卡掉的是「你也太瞭解我了」那句話,因為那是以前這個人常笑著掛在嘴邊的話。

  只是,再怎麼瞭解,如今他也無法再看到對方向自己展露毫無防備的笑容,更猜不透他對突然出現在面前的自己抱持什麼樣的心情。

  仔細想想,說不定自己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柏慕堯。

  就像三年多前,儘管他們是朝夕相處的好友,他還是猜不透對方的想法,不明白對方為何能轉身就走,毅然放棄只剩下幾個月就完成的學業以及大好前程,同時,也徹底放棄了他……

  第二章

  「唉,我說你啊……慕堯,請你不要理會那個人的挑釁好嗎?」

  「我不反駁,他就不住嘴。」

  「就算你開口,他也沒有停止挑釁啊!你這麼做,反而更合他的意。」

  「這不是我的錯,我不知道他為何總是針對我。」

  「哪,聽說……他喜歡的人……你記不記得上次在搏擊比賽的時候,你嗆一個學長說『不要以為早生幾年就目中無人』,最後把人家撂倒在地的事情?」

  「學長?」柏慕堯一臉疑惑。

  「沒錯,就是學長,聽說還有人看過他們躲在樓梯間接吻……喂!你怎麼都不驚訝啊?」齊松齡說著用手肘推了他一下。

  「他們誰喜歡誰,不干我的事。」

  「這樣啊……不過,你應該也不想和男人接吻吧?很難想像那是什麼感覺。」

  「不用想像,你想確認看看那是什麼感覺嗎?」

  「咦……吼!你又在耍我了。」

  「我想你既然這麼好奇,試試看也無妨。怎麼,你不敢嗎?」柏慕堯挑釁地問。

  「誰說我不敢!如果對象是你的話,不就跟親家裡的小貓小狗一樣,有什麼不敢的?」齊松齡不甘示弱地回嘴。

  「真是的……什麼小貓小狗嘛!」

  「那就給我一個不像親小貓小狗、濃烈到噁心的吻吧!」齊松齡開玩笑地指著自己的唇。

  「白痴啊你!別鬧了,我真的會親下去喔!」

  每當回憶起三年前兩人打鬧時的笑語,和挑釁般的你來我往,齊松齡的嘴角總會浮現一抹苦笑。

  當時年輕氣盛的他們,不斷用言語試探對方,為的是什麼呢?

  其實他真正想問的是,在對方的心目中,一個男人和另一個男人的組合,到底是不是有可能性的?

  「哈哈哈!果然沒錯,一個偶像明星和一個上班族的組合,誰都不會懷疑你們是警方的臥底吧!」

  石懿成爽朗的笑聲,將不小心恍神的齊松齡拉回本應保持肅穆的空間。

  對了,這裡可是刑事警察局的會議室,不是警校的寢室。和那個人重逢之後,有時光是看著對方的臉,他就會陷入嚴重的神遊狀態。

  笑聲依然迴蕩在會議室裡,齊松齡想請這位偵查隊長笑小聲點,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嘆氣。第一次見面,他的外表就被石懿成評定為「的確一點也不像警察」,還被告知這就是選擇他協助辦案的原因之一,讓他很是挫折。

  反觀被石懿成稱為上班族的柏慕堯,則是煩躁的推推眼鏡,冷言反駁。「我本來就不是警察。」

  「你暫時算是我們警方的人嘛!而且你不是也唸過幾年警校嗎?」

  被提起最想抹滅的過去,柏慕堯眉間的皺紋更深,而深知內情的齊松齡則顯得侷促不安。

  「石隊長,時間緊迫,你還是盡快向慕堯解說我們委託的內容吧!」

  「那倒是。」石懿成又哈哈笑了兩聲。「剛才你們也見過在『騰蛇』臥底的阿強了吧?」

  「是的。」比起還是面無表情的柏慕堯,齊松齡馬上附和地點點頭。

  近年來勢力快速擴張,企圖和白虎競爭的另一個組織正是騰蛇,而潛入其中的警員楊致強,和殉職的烈叔是多年搭檔,聽說兩人交情相當好。

  他還記得和那位他尊稱「強叔」的前輩握手時,那幾乎要擰碎他手的強烈力道,也記得對方說「請你們一定要讓老烈的犧牲有價值」。

  「除此之外,在白虎臥底的另一位警員,因為暫時無法抽身,今天沒有過來,我們已經請他布好線,我想白虎那邊很快就會有人跟你們聯繫。」

  石懿成將聯繫用的手機遞給齊松齡,接著從懷中取出一個長方形物體,慎重地交給柏慕堯,那正是委託他快遞的重要物件——PDA。

  「那就交給你們了,請務必好好保管。」

  「我盡力。」柏慕堯不慍不火的口氣,感覺不出任何情緒起伏。「你們這個賭注下得真大。」

  「不灑大餌,要怎麼釣大魚?」

  「就算明知裝了大魚的池裡充滿誘惑,還要白白送人進去溺斃?」

  「慕堯?」齊松齡詫異地望著柏慕堯。他一路上都沒有提出異議,為何事到臨頭才吐出如此尖銳的質疑?

  果然,始終保持笑容的石懿成變臉了。「我不喜歡你的口氣,你是想說我的隊員們和那些毒販有染嗎?」

  「你無法否認這種可能性吧?」

  「雖然你的論點並非全無道理,但我絕對相信烈叔是清白的。」

  「沒有人是可以完全相信的。」柏慕堯冷冷地說。

  「喔?你是說,就連松齡你也不相信?」

  齊松齡還來不及替唇槍舌劍的兩人圓場,就以最糟的方式涉入戰局。他尷尬地望向柏慕堯,然而,對方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不相信任何人。」推了推眼鏡,柏慕堯直勾勾的瞪著石懿成。「總之,你們委託的事情我會設法辦好,但是請不要扯我後腿。」

  「真敢說啊!看來你八成被什麼人狠狠背叛過,我可以體諒受過重傷的人,往往會杯弓蛇影、疑神疑鬼。」

  「那也是我個人的事情。」

  「不過,不管你怎麼說,我還是相信烈叔。」一提起犧牲的隊員,石懿成的表情變得凝重。「他出事前打過電話給我,說他取得了大量的交易資料,很快就能協助隊裡破獲這個龐大的販毒組織。」

  「這就是你確定他不會自殺的理由吧?」

  石懿成沒有正面回答柏慕堯的揣測,卻相當於默認了。「後來他說要趕去赴約,就匆匆掛了電話,聽他的口氣,應該是和認識的人見面。不過……我還記得,那時聽到了命運交響曲。」

  「命運……交響曲……」

  齊松齡和柏慕堯幾乎同聲沉吟著這幾個字,接著有默契的對望一眼,卻在接觸到彼此的視線時,又尷尬的移開目光。

  齊松齡知道,他們同時在腦海中浮現那段「登登登、登——」的旋律,除此之外,還有一段兩人共享的難忘回憶。

  「是的,這正是我們這次計劃代號的由來。」沒有察覺兩人的異狀,石懿成伸出偌大的手掌,朝他們各自的肩膀拍了拍,臉上只剩難得的嚴肅神情。

  「歡迎兩位加入我們的『交響曲』計劃,請協助我們將重要的證物完整帶回來,拜託了!」

  ******

  車內充斥著壯闊的旋律,齊松齡將車子駛進狹窄的鄉間小路,四周荒煙蔓草,說明了他們的目的地有多隱密。

  不久前,如同石懿成所言,白虎那邊來了電話,告知他們帶著PDA前往某個倉庫。不過,那通電話並非白虎本人打來的,顯然約定的地點不會是他真正的藏身之處。

  石懿成指示他們先去了再說,也好有點線索追查下去,而為了避免被白虎的人察覺,警方的車輛只敢在視線範圍以外的距離跟著。

  出發前,齊松齡買了一張貝多芬的交響樂精選CD在車上播放,好仔細聆聽命運交響曲當中是不是隱藏了什麼訊息,可惜聽不出任何端倪。

  當他重播第四次的時候,原本保持沉默的柏慕堯終於開了口。「你夠了沒?音痴再怎麼聽也聽不出把戲的。」

  「我才不是音痴!」齊松齡不甘心的反駁,一方面也是說給在他們身上裝了竊聽器的偵查大隊聽,可即使如此,他還是可以想像石隊長正在捧腹大笑的畫面,尤其柏慕堯說的完全是事實。

  在警校的時候,同學曾經給了他們國家音樂廳的票,說是知名的交響樂團第一次來國內演奏,非聽不可。

  由於從來沒有欣賞古典音樂的經驗,兩人便滿懷期待地去了。

  可惜一點音樂造詣也沒有的他,聽不到一小時就睡死在椅子上,徹底陣亡。當他睡得昏天暗地的時候,卻被「命運」雄渾有力的開頭給嚇醒,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而身旁的柏慕堯則是在波瀾壯闊的交響樂中死命壓抑笑聲,到最後根本是憋到渾身顫抖。

  第一次看到冷靜的好友笑成這樣,他又氣又窘,只好拉著人衝出音樂廳,乾脆讓他笑個夠。

  之後,柏慕堯不知是故意糗他還是真心的,說了「你沒有聽到演奏真可惜,我聽『英雄』交響曲的時候很感動呢」這樣的話。

  當時他只能苦笑著拜託那人「饒了我吧」,因為他一點也不記得那些旋律。

  後來他藉口補償那場音樂會,買了收錄「英雄」和「命運」的交響曲專輯送給好友當作聖誕節的交換禮物,直到看見CD封面,才知道作曲家是鼎鼎大名的貝多芬。

  而自己收到的聖誕禮物,則是現在還戴在手腕上的手錶。

  想起自己匆匆忙忙趕來接柏慕堯,卻忘記把手錶換掉,他就忍不住懊惱。

  他不希望讓態度冷淡的柏慕堯察覺他還娘娘腔的使用著三年前的禮物,尤其是自己送的聖誕禮物應該早就被好友遺忘、甚至丟掉了吧!畢竟聖誕節這種意義微妙的節日,本來就不該由他們兩個人共享。

  可是,剛才石隊長提起命運交響曲的時候,對方的表情顯然和他想到同樣的事,至少,那段在音樂廳睡著的丟臉回憶,應該沒有被遺忘。

  「那個……你還記得……」想要問問那張CD的下落,但一對上柏慕堯漆黑的瞳孔,齊松齡便瞬間領悟不該自取其辱。

  如果聽見「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扔掉了」或是「幹你什麼事」之類的答案,那絕不會讓他比較好過,更何況,他們現在的對話還有其他人聽著。

  於是,到嘴的疑問又被他吞了回去。「好啦!好啦!我是音痴又怎樣?聽多了也會有『勤能補拙』的效果吧!」

  「你要知道,那首曲子不見得是烈叔有意傳遞的特定訊息,再怎麼聽也沒有用。」柏慕堯直接潑了他冷水。「可能剛好只是附近店家的音響而已。」

  「這點石隊長他們查過了,烈叔是在遠離住宅區的荒涼郊外打來的,不太可能有這樣的音樂。」

  「那也有可能是他車裡傳來的廣播,或者是其他背景音樂。但我也和石隊長的直覺一樣,覺得這應該是個重要的線索。」

  靠直覺嗎?齊松齡的嘴角不禁漾起一抹苦澀。從很久以前,他就認為比起自己,身旁的好友更有能力和特質成為優秀的警察。

  「松齡!」

  柏慕堯突如其來的大喊,喚回他的注意力,只見前方一輛轎車冷不防從旁衝出,橫擋在十字路口上,眼看就要直直撞上對方,他用力踩下煞車。

  輪胎發出刺耳的急煞聲,兩人在慣性作用力下彈回座椅,所幸車子即時煞住,但齊松齡也已經嚇出一身冷汗,連忙轉身察看身邊人的情況。

  「慕堯,你沒事吧?」

  柏慕堯搖搖頭,沒有什麼慌亂的表情,但鏡片下的銳利雙眸泛起警戒的光芒。

  就在下一刻,玻璃碎裂的聲音撼動了耳膜。出於本能,兩人同時舉起手臂防範飛散的車窗碎片,都心知肚明情況不妙。

  齊松齡正想把手伸進外套內袋掏槍,但另一把槍已搶先一步從空蕩蕩的車窗伸進來抵住他的額頭。

  「手舉起來。」

  冷硬的觸感抵著太陽穴,齊松齡只能照辦,眼角餘光瞄到身旁的柏慕堯也同樣遭到脅迫而舉起雙手。

  車外有人伸手進來解開門鎖,車門打開後,一隻手粗魯的揪住他的衣領,將他從車裡拽了出來。

  「出來!手不要亂動,別耍花樣!」

  齊松齡掃視了一下周圍,四個陌生人手上全都持有槍械,槍口也都對準了他們。他迅速盤算偷襲他們的人究竟是什麼身份,如果是隨機攔車搶劫的話,那也太巧了。

  這時,他瞥見那些突襲者的手背或手臂上都有獨特的蛇紋刺青,他偷偷瞄向柏慕堯,對方似乎也想著同樣的事情,和他交換了眼神。

  這些人屬於騰蛇組織,想必是為了那個東西而來。

  「喂!PDA在誰手上?給我交出來!」像是帶頭者的人印證了兩人的推測,用槍抵了抵齊松齡的胸口,警告他「不聽話就在這裡開個大洞」,可是他並不打算配合。

  「你說什麼PDA?」

  「還裝傻!」帶頭者用槍托朝齊松齡就是一記攻擊,猛烈的撞擊除了讓他頭昏腦脹,還在臉上留下一塊瘀血。

  他甩甩昏沉沉的腦袋,卻被扯住頭髮強迫仰起頭來,冰冷的槍枝緊跟著抵住他的下顎。

  「我勸你乖乖把老烈的PDA交出來,我們全都知道了,白虎的交易資料就在裡面,再不交出來,我就一槍轟掉你的頭!」

  「喂!PDA在我身上。」

  柏慕堯冷靜的嗓音令齊松齡的心涼了大半截,正想叫對方不要再說下去,就又被賞了一拳。

  「你打夠了沒?」柏慕堯責備的口吻絲毫不像一個遭受脅迫的人。「我會把東西給你們的,只是先警告一下,你們的行為等於公然和我們白虎作對。」

  「哼!我就不信你們沒貨還囂張得起來,有了這個寶藏,我們很快就能幹掉你們這只跛腳的小病貓!」

  聽著他們的對話,齊松齡立即肯定對方還不曉得他們是警方的人。

  而刻意用話套出這些線索的柏慕堯,仍面不改色的說下去。「我勸你好好想想,這是你們自己的主意,還是整個組織的決定?你有本事承擔後果嗎?」

  「少囉唆!這可是我們老大親自下令的,拿不回東西我才得承擔後果咧!別廢話了!快給我拿來,你也不希望這傢伙在你面前變得稀巴爛吧?」

  被頂住的下巴開始發疼,齊松齡以哀求的眼光望向柏慕堯,希望對方接收到他的阻止訊息,一旦把PDA交出來,他倆都會當場沒命,現在只能祈禱石隊長能盡快完成部署,派人來救他們。

  看不出是否確實接受到他的訊息,柏慕堯只是繼續和對方交涉。「PDA是可以給你們,問題是,你們知道怎麼解開密碼嗎?」

  「密碼?」

  見帶頭者一臉困惑,齊松齡立刻明白這些人只是奉命搶奪PDA,並不清楚詳細情形,於是默默靜觀其變。

  「沒錯,這要有密碼才能開機,密碼是英數及符號的混合,而且很長。」

  一聽柏慕堯這麼說,性急的帶頭者立刻吆喝其他人拿筆出來,但既然是出來混的,根本不可能隨身攜帶紙筆。

  「沒關係,我的左邊口袋裡有筆。」柏慕堯以無所謂的口氣昂了昂下巴。「紙的話就沒有了,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寫在你們手上,只是有點痛罷了。」

  不光是齊松齡,就連帶頭者也對於他的過度配合匪夷所思,緊盯著他的西裝口袋,不敢動作。

  柏慕堯只是露出嘲諷的微笑,補上一句「我的口袋不會咬人」。

  禁不起激的帶頭者憤然將手伸進他左邊口袋,果然順利掏出一枝原子筆,表情明顯放鬆不少。

  反觀齊松齡發現根本沒有任何把戲,不禁感到失望。

  拿到筆之後,帶頭者吩咐離柏慕堯最近的那名手下把手伸出來,讓他寫下密碼,手下雖然不情願,卻也只能乖乖聽命,只有右手仍不松懈地持槍抵住柏慕堯。

  而柏慕堯也沒有反抗的意思,只是將不存在的密碼寫在對方手上。

  「好,那我想想,密碼是……168……ZV9……然後……」

  起初齊松齡還一頭霧水,但漸漸從那串好像沒有意義的密碼聽出了端倪。

  原來如此,這並非毫無意義的字串,而是他們在警校時創造的暗語,利用數字或是英文字母,拼湊出只有他們明白的溝通內容。

  這個人果然不打算坐以待斃或等待他人的解救,因為傳遞給他的訊息,正是如何突破重圍的方法。

  但是,這麼多年沒有合作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像當年那樣,和對方配合得天衣無縫?

  想到這裡,不知是興奮還是恐懼,手心竟開始出汗。

  「對了,PDA呢?」看柏慕堯寫寫停停了半天,帶頭者顯得有些不耐煩。「你先交出來。」

  「別吵!害我差點忘了……接下來是什麼呢?是N還是M?」一邊叨唸著應該是「M」的柏慕堯,口氣敷衍地回應。

  「這樣吧,PDA在我右邊的口袋裡,你自己拿。對了,我右邊的口袋也不會咬人。」

  「廢話!」不爽又被調侃一次,帶頭者惱羞成怒之下,直接把手探進柏慕堯的右邊口袋,卻突然發出悲鳴,接著彷彿遭受電擊般渾身痙攣,「咚」的一聲癱倒在地。

  「喂!你怎麼啦?」

  趁其他人一時還反應不過來,柏慕堯握住手中的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向身旁人持槍的右手,對方痛得扔下手中的武器,抓住受傷的手不斷慘叫。

  而幾乎是同時,齊松齡也給了身後人一記兇狠的肘擊,順手接住從對方手裡落下的槍,瞄準將槍口對著柏慕堯、正準備扣下扳機的人。

  「砰」的一聲,肩膀遭到打穿的最後一名敵人倒在地上呻吟,刺耳的警笛聲在這時響起。

  意識到他們終於脫險了,齊松齡還來不及鬆口氣,就被柏慕堯一把攫住手臂拖走。

  「快點!上車!」

  「什麼?你要去哪……」

  柏慕堯態度強硬的將他塞進副駕駛座,一頭霧水的齊松齡嚷著「你到底要干麼」,對方卻充耳未聞的動手拉扯他的羽絨外套。

  出乎意料的舉動讓齊松齡怔住了,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羽絨外套已從身上剝除,嚇得他揪住自己的襯衫和牛仔褲,生怕對方會把他扒光。

  「你、你幹麼脫我的衣服啊?」

  「少囉唆!」柏慕堯語氣冰冷地丟下一句話,還把他的外套當成垃圾般扔在地上,無視他的哀嚎甩上車門後,一屁股坐進駕駛座。

  只見他利落的發動車子,同時脫掉身上的西裝外套,一樣揚手丟出車外,車子隨即疾駛而去,齊松齡頓時傻眼。

  「你要去哪?石隊長他們已經來了耶!快停車啊!」

  「閉嘴!」柏慕堯難得大聲吼,一邊伸手在駕駛座下摸索著,很快便將GPS定位系統的追蹤器扯下,拋出車窗。「你還不懂嗎?他們有內奸!」

  「……什麼?」

  「不然騰蛇怎麼知道我們手上有什麼?還有我們要前往什麼地方?這些訊息不是只有警方才知道嗎?」

  「也有可能是從白虎那邊走漏消息的啊!」

  「你腦袋裡灌了漿糊嗎?哪有人會把自己的行蹤洩漏給最強勁的對手?還有,白虎是個極為謹慎的人,能知道他下落的人只有寥寥幾個,誰會自尋死路?」

  被逼問得毫無反駁之力,齊松齡心頭亂成一片,無意識地回頭看向來時路,只見可能裝著竊聽器的外套被遺留在原地,隨著遠處的警笛聲,漸行漸遠。

  這時,他才赫然想起自己身為「警察」的身份,不容許他就這樣被一個「快遞人員」牽著鼻子走,他還有必須完成的任務,同時,他更不希望在許久未見的好友面前示弱。

  「慕堯,停車。」

  明明聽見他的話,柏慕堯卻充耳不聞,自顧自駕駛著車子偏離預定的方向。

  「請你馬上停車,你身上有毒販們都想要的東西,不能隨意脫離警方的掌控範圍。」

  「最危險的不是那些毒販,而是對我們的行蹤瞭若指掌,卻把我們出賣給那些毒販的警方!」

  柏慕堯毫不遲疑地在路口右轉,已自行決定目的地。「我不相信那些人,在他們內部問題解決前,我不打算讓他們知道我們的行蹤。」

  「這不該是由你來決定的,我會和石隊長取得聯繫,這段期間請你把PDA交給我保管。」

  儘管齊松齡伸長了手,對方還是沒有反應,就算是他又義正詞嚴的說了一次「還給我」,柏慕堯也只是懶洋洋的瞥了他一眼。

  「如果我拒絕呢?」

  「慕堯,我再說一次,把東西給我,不要逼我這麼做。」

  隨著「喀噠」一聲,齊松齡將已上膛的槍瞄向對方,當然,他沒有扣下扳機的意思,只是借此威嚇對方屈服。

  然而,身旁的人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平靜的側臉勾起一抹嘲諷的微笑。

  「你現在是想靠警官大人的威嚴,教訓我這個小老百姓嗎?對了,你在警校唯一徹底贏過我的就是射擊成績吧。」

  齊松齡沉默著沒有回應。之前他曾經向石隊長提過,是否也考慮讓柏慕堯配槍,但畢竟他不具警員身份,所以石隊長一臉為難,加上柏慕堯本人也表示不需要那種東西,所以最後仍沒有讓他配槍,不然,在雙方手上都有致命武器的情況下,他也沒有把握能佔優勢。

  「嘰——」突然間,車輪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柏慕堯猛地扭轉方向盤,車子大大顛了一下,齊松齡只覺得自己被甩了出去,手臂和肩膀狠狠撞上車門。

  一陣東倒西歪後,當他好不容易重新坐正,原本握在手上的槍不知何時已落入另一人手中,槍口也轉為對準自己。

  「就是這東西支撐警察大人的威嚴啊!」柏慕堯一派輕鬆地把玩著奪來的槍。「那我是不是又多了條襲警的罪名?」

  這下好了,連唯一的優勢都被摸走了。

  齊松齡懊惱地咬緊下唇,在心中模擬著該怎麼搶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卻聽見柏慕堯低喃著「這就是你所信奉的正義嗎」。

  「只要拿著警槍,就能扮成正義的英雄,卻不肯正視這個團體裡存在著敗類,就像你明知道他們會出賣你,還要去送死一樣。」

  「我是警察,我有我的職責,也有服從命令的必要,不能擅自行動。」

  「我只是一個混口飯吃的快遞人員,但我也有我的職責,為了完成這個案子,賺到這筆錢,我會不擇手段。」

  柏慕堯臉上的冷靜,說明了他並非在說笑。「只是現在,我覺得除了我自己之外,你們誰都不夠格保護這東西,只會阻礙我而已。」

  「就連我也是嗎?」

  疑問衝口而出的時候,連齊松齡自己都嚇了一跳,卻還是硬著頭皮問下去。「你認為我對你是個阻礙?」

  「你倒不是阻礙……」柏慕堯輕輕蹙起眉心,瞬間似乎有些為難,但很快又恢復滿不在乎的輕笑。

  「石隊長問過我是不是連你都不相信……沒錯,我誰也不相信,就連你也一樣。」

  第三章

  視線在水流的沖刷下,所有畫面全都為之扭曲。

  齊松齡佇立在蓮蓬頭下好半晌,直到嘆息時被流進嘴裡的水嗆到,才想起自己正在淋浴,趕緊扭緊了水龍頭,卻止不住咳嗽。

  「咳咳……」他不但咳到眼淚都流出來,而且嘴裡和臉上被毆打的傷口還有點痛。

  吃力的在浴室裡摸索毛巾,擦拭濕漉漉的臉和頭髮,他心中卻不由得想著,如果就這樣咳到斷氣,是不是可以忘記那段深深刺在心上的冷酷宣告?

  我誰也不相信,就連你也一樣……因為,你和他們是同一種人。

  和他們一樣,都是警察。

  對方也曾經和他一樣懷抱著崇高的夢想,不過早在三年前夢想就徹底幻滅,而造成如此不堪的局面,自己也該負一些責任。

  「白痴啊!這樣就想死喔?」斥責自己無聊的念頭,他套上陌生的棉質長褲和T恤走出浴室,往同樣不熟悉的客廳走去。

  房間真正的主人,正看似不耐的皺起眉頭,坐在三人座沙發上盯著筆記型電腦。

  這個人從以前就是這樣,認真研究某件事情時,眉頭就會緊緊皺起來,不認識的人會以為他在生氣。

  又發現一件好友沒有變的習慣。

  覺得自己暗自竊喜的反應簡直愚蠢到家,齊松齡以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囁嚅著,「謝謝你借我衣服。」

  「沒什麼。」柏慕堯也隨口應了一聲,繼續埋首於電腦。

  對了,還有一點沒變的,就是他平常過於惜字如金的說話方式。但在必要的時候,又會變得長篇大論、咄咄逼人,迫使他人屈服。

  偷瞄了一眼擱在對方身旁的槍,齊松齡暗忖著該如何重奪主導權,一邊若無其事的在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

  幾個小時前,他被迫順著柏慕堯的意,前往他任職的萬事達快遞有限公司,看來好友信奉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個老掉牙的鐵則。

  但不知是他推測正確還是運氣好,警方、騰蛇或是白虎的人,全都沒有找上門。

  這也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柏慕堯口中的Boss,之前在電話中隱約察覺對方的年齡很輕,沒想到本人竟然是個長相可愛的男生。或許用「可愛」這樣的形容詞很奇怪,但這個才二十出頭卻已扛起一家公司的負責人,梨窩淺笑的模樣確實可愛得令人驚豔。

  同時,這間公司的員工也很詭異,他不禁懷疑錄取員工的首要條件在於外貌出眾了。

  彬彬有禮又帥氣挺拔的秘書不用說,就連擔任快遞工作的員工,也是個個外表出色。那個綽號「王子」的混血帥哥,光是坐在電腦前不說話,貴族般優雅的氣質就足以吸引他人的目光,白皙臉蛋只能以「絕美」兩個字來形容。

  而另外兩個身材高大的員工,又是截然不同的類型。其中被同事喚作靖的男人,長相和談吐都很像流氓,渾身散發出過剩的費洛蒙,應該隨便就能迷倒一海票喜歡壞男人的女性;另一個爽朗活潑的年輕男生小暉,雖然話有點多,但親切的笑容就是令人討厭不起來……

  齊松齡突然覺得,比起警界,處在這些人當中完全不會格格不入的好友,說不定更適合這樣的工作。

  但即使如此,自己也不該任憑對方牽著鼻子走。

  他曾想過趁機奪回自己的配槍,但才剛興起這個念頭,柏慕堯就像洞悉了他的想法,把他拖進某個房間裡反鎖起來,任憑他怎麼吼叫、踹門都不予理會,期間雖然隱約聽到其他員工替他說話,但他知道,對於頑固的好友來說,根本完全無效。

  好不容易門打開了,對方卻連句解釋都沒有,只冷冷告訴他可以和石隊長聯繫。

  「慕堯說的沒錯,我也認為我們這裡確實有內奸。」

  石隊長充滿歉意的口氣聽起來相當懊惱,他表示雖然還不知道內奸是誰,但已經把參與計劃的成員縮減到絕對可以信任的幾個人,還交代他,如果白虎那邊和他們聯絡,就直說遭到偷襲,另約地點再將PDA送去。

  果然,一直等不到他們的白虎手下來了電話,和他們約了後天早上在另一個地點見面。

  向石隊長報告了聯繫的結果,對方聽到計劃還能繼續下去,大大鬆了口氣,還叮嚀他「今晚得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躲,不要和慕堯分開」。

  最後,在萬事達老闆的強烈要求、或者說脅迫下,從頭到尾都擺張臭臉卻抗議無效的柏慕堯,只能敞開家門讓他暫住一天。

  「原來你住在這樣的地方啊……」

  以沒有打算讓好友聽見的音量咕噥著,齊松齡好奇地環顧起四周。這間位於市郊的高級公寓,內部裝潢和家具全都采簡約都會風,而穿著休閒衫和燈心絨長褲的好友,更是完全融入了眼前這猶如廣告剪影的畫面。

  這個人就是居住在這樣的空間,過著這樣的生活……

  看著看著,發現面露不悅的男人瞥了他一眼,冰冷的視線彷彿在說「你看夠了沒」,齊松齡尷尬一笑,立即移開視線,對方才又低下頭看電腦。

  鬆懈下來後,他在沙發上伸了個懶腰,覺得全身疲憊,習慣性的想確認時間,卻發現手腕上空無一物。

  早在踏進萬事達之前,他就把手錶扔進置物箱藏起來,不想讓好友發現他還在意著那份禮物……應該說,還在意著對方。

  「已經十二點多了。」明明沒抬頭,柏慕堯卻像頭頂長了眼睛似的替他報時。「你要是累了,可以先睡。」

  「睡哪?」

  「客廳。」

  聽到冷淡的兩個字,齊松齡還以為他在開玩笑,昂起下巴努了努被佔據的三人座沙發。「可是我唯一能當床的地方,已經讓你佔了。」

  「只要有沙發就行了,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我有單人沙發睡就該偷笑了是吧?!」

  沉默印證了齊松齡的揣測,一直壓抑的怒火,頓時在疲倦的催化下竄燒起來,他忿然站起身。

  「我只是借住一晚而已,你態度不用這麼差吧?要不是石隊長交代我不能離開你,我也不想住在這裡啊!」

  「他說什麼你都照單全收,如果他要求你和我同床共枕,你也願意嗎?」柏慕堯終於抬起頭,冷淡無情的目光伴隨著帶刺的言語直接襲擊而來。

  齊松齡突然想起三年前他們討論過和同性接吻的事情,自己曾半開玩笑的說過,「如果對象是你的話……有什麼不敢的?」

  其實,他那時也是半認真的回答。

  不曉得對方是不是也想起那段過去,齊松齡掩飾著內心的困窘,大聲反駁「他不會做那種下流的要求」。

  「你別給我東拉西扯的,我只是想在寬敞一點的地方休息而已,請你稍微挪一下位置,有這麼困難嗎?」

  「那裡太窄了。」

  「你明知道沙發窄,還硬要我在這睡?!」開始覺得眼前人不可理喻,齊松齡的口氣也變得更加不客氣。

  「你可以回房間去用電腦啊!不然就把你的房間讓給我。」

  「讓給你?」彷彿聽到什麼不好笑的笑話,柏慕堯不屑的冷哼一聲。「你的意思是,最後你還想睡我的床嗎?」

  「床……」容易讓人過度聯想的詞彙,讓齊松齡一時語塞,更令他不安的是,這段語帶曖昧與試探的對話,似曾相識。

  「你想睡我的床?那我睡哪?」

  同一個人,事隔三年後說出同樣的話,然而情境和心情都已大不相同,當年帶著溫柔笑容的人,如今正以嘲諷的神情望著他。

  齊松齡不願回想自己那時的回答,突如其來的念頭卻閃過腦海。他邁開腳步,朝柏慕堯走近了些。

  「如果我說我想呢?」彎下身,他刻意逼近那張冷峻的臉龐,就見玻璃鏡片下的漆黑雙眼流露出一抹困擾的神色。

  看準對方遲疑的瞬間,他一伸手,將一度失去的槍握回掌中,抵住眼前好友的額頭。

  情勢逆轉。

  可儘管已位居上風,齊松齡握著槍的手還是微微出汗,他提醒自己絕對不能發抖。

  相對於他的緊張,被槍指住眉心的柏慕堯依然面不改色,只是長嘆了一口氣,「你究竟想背叛我幾次?」

  果然,對方還對他當年的背叛耿耿於懷。

  齊松齡一時怔住了,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在胸口蔓延,雖然明白好友對自己仍有某種程度的在乎,不過卻是出於怨懟這點,令他十分難受。

  他力持鎮定,不讓自己的聲音有一絲顫抖。「這是你逼我的。」

  「你總是這樣……永遠推說不是自己的選擇。」

  「少囉唆!」一針見血的指責使他惱羞成怒。「PDA呢?現在就還給我,由我來保管!」

  「我交給王子了。」

  「什麼?!」齊松齡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這才恍然大悟,他會被反鎖在萬事達的房間裡,原來不光是在等待「警方解決內部問題」,而是為了把PDA交給別人。

  看他臉色刷地慘白,柏慕堯事不關己般聳聳肩,說了聲「他會在我們出發前送回來」,這更讓齊松齡瀕臨抓狂邊緣。

  「你在想什麼啊?不管怎麼說,那部PDA都是我們警方的重要證物,你怎麼可以隨便交給不相關的人?」

  「我答應要幫你們把東西送到白虎那裡,也答應最後會還給你們,這兩點我都會做到。」柏慕堯宣示著自己不會違約,但口氣也是一徑的冷然。

  「還有,王子不是不相關的人,他是我的同事。」

  聽著他語氣堅定的話語,齊松齡的胸口頓時一陣刺痛。

  沒錯,現在能和他共事、擁有深刻同伴情誼的人,不再是自己了。

  「說不定他能比你們警方更快找到破解辨識系統的方法,所以對我來說,他比你們還要值得信任。」

  「你口口聲聲說不信任我們……」明知這是自暴自棄,他卻無法自制。「當初就不要接我們的案子啊!」

  「我有選擇的餘地嗎?」柏慕堯嘲弄地挑挑眉,視線投向指在自己額前的槍。「真正被逼到別無選擇的人,是我才對吧。」

  「好!或許你說的沒錯,我們確實是有內奸,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所想的那樣污穢,大部分的警察還是很有正義感的人,願意奉獻自己的一切掃蕩罪犯,就像烈叔和強叔,他們……」

  「別跟我說那些假情假意的陳腔濫調。」柏慕堯的眼神像看到噁心的蟲子,冷冷吐出一句「令我想吐」。

  「你明知道里面有很多自己也成為罪犯的人。」

  「你這種自命清高的態度才虛偽!難道你就從來沒有做錯過任何事情?」

  「做錯事情……我不記得我曾因為做錯什麼而後悔過,真要說的話,你才是那個犯下大錯的人吧!」

  被柏慕堯冷言冷語地反問,不知為何,齊松齡只感覺一股熱氣沖上腦門。「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線條優美的嘴角泛起一抹嘲弄的冷笑。「你第二天的反應還不夠清楚嗎?你後悔和我睡了吧。」

  血色倏地從齊松齡臉上褪去,三年前那段最不願戳破、最不願被提起的往事,也是他們至今一直避免觸碰的禁忌,如今卻毫不遮掩地從對方嘴裡吐露。

  「這幾年來,你沒什麼變嘛!只要看你的表情,就能知道答案。」柏慕堯的笑容不帶一絲溫度。「這也難怪,像個女人一樣被我擁抱,應該足以讓你後悔一生了。」

  此刻,過去那個被颱風侵襲的夜晚,有如潮水般淹沒齊松齡的思緒。

  暴風雨吹打窗戶的聲響、兩人赤裸擁抱彼此時的熾熱,彷彿烙印在記憶裡,至今仍沸騰得令人發狂。

  他張著嘴不敢出聲,因為只要一出聲,打從重逢那一刻開始,他極力隱藏的防線就會逐漸崩潰。

  「這應該算是你正直人生的一大污點吧。」柏慕堯從容的避開槍口,起身貼近渾身僵硬的齊松齡,在他耳畔低喃,「是吧?齊松齡警官。」

  「你!」

  領悟到「先動搖的人就輸了」這個道理時,齊松齡握著槍的手已被擒住,緊扣住他手腕的指尖刻意選在最疼的地方施力,他一時吃痛鬆了手,正想低頭撿回掉落的槍,卻被一股力量推倒在沙發上,雖然奮力掙扎,可柏慕堯的膝蓋已壓上他心窩,令他動彈不得。

  他被徹底制伏了。

  打從警校時期,只要柏慕堯認真和他對戰,他從來沒有勝算。每當他挑戰失敗後,由下而上注視那贏不了的對手時,心臟總是不由自主地狂奔跳動。

  漆黑的瞳孔、傲然的神情,有時甚至是浮現在英挺鼻尖上的汗珠,他都能看到出神。同樣的,好友也會如同凝視重要事物般,專注地和他視線交錯,然後緊緊糾纏,彷彿在競賽誰會先逃開。

  而每次先大笑著推開對方的人,總是自己。

  但如今,他們已經無法像當年那樣一笑置之了。

  更加英氣逼人的俊美容顏近在眼前,卻凝結著不容觸碰的拒絕氣息;曾經吻遍自己全身的唇,現在只會吐出冷酷的責備與嘲諷。

  他閉上眼睛,別開臉,不再注視依然讓自己的心臟為之揪緊的人。

  「你以為我還會對你做什麼嗎?」

  把他的逃避視為恐懼,柏慕堯的口氣似乎在叫他少自以為是。

  「我接這個案子只是為了賺錢而已,沒打算和你重修舊好,更不是為了伺機報復你。總之,請你在案子完成前,不要再拿槍指著我,或試圖教訓我、觸怒我。」

  話語剛落,柏慕堯施予的壓力立刻從齊松齡身上退除,並抱起電腦往臥室走去。

  不想讓他就這樣離開,齊松齡也不曉得自己在想什麼,居然出聲喚住對方,可是柏慕堯卻充耳不聞地繼續往前走。

  「喂!等一下!」看他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齊松齡朝那背影喊出掛心已久的疑問,「為什麼打電話給我?」

  似乎在思考他的問題,柏慕堯側著頭,稍微緩下腳步,卻沒有開口。

  「那件綁架案……你要是真的不想再和我有所牽扯,直接和我們分局長談好條件就行了,為什麼還要打電話給我?」

  然而,直到最後,柏慕堯依舊什麼也沒說,默默離開了客廳,掩上房門的聲響,徹底隔絕了他的疑問。

  望著緊閉的門扉,齊松齡氣力全失的跌坐在沙發裡,將臉深深埋進雙掌。

  「可惡!我到底是想幹麼……」

  自從接到柏慕堯的電話之後,原本以為已埋藏在內心深處的那股騷動,就不受控制的再度張狂起來。

  尤其和對方重逢之後,他越來越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還有這顆隨時都會失控的心。

  再怎麼警告自己絕對不能淪陷,絕對不能回憶起以往的情愫,一旦脫離了表面的「合作關係」,踏進屬於對方的私人領域,彼此舉手投足間流露的心緒,便全都赤裸裸的攤在眼前,無法逃避。

  他再怎麼假裝,還是掩飾不住動搖與緊張。

  而導致不平衡關係斷裂的種子,早在三年前的那個颱風夜就埋下了。

  不對……或許在更早之前,他們就意識到彼此的特別,意識到這份深厚的情誼並非單純的友情。

  所以,他們兩人之間,到底是誰先忍耐不住那曖昧不明的氣氛?是誰先突破了好友間應有的界線,伸手擁抱對方?

  又是誰,先喜歡上誰的呢……

  第四章

  「你想睡我的床?」睡在下鋪的柏慕堯聲音聽起來有些困惑。「那我睡哪?」

  「和我睡在一起啊!」

  齊松齡故作輕鬆的回答,令柏慕堯大笑出聲。「說的也是,那你下來吧!」

  即使內心還在掙紮著是不是要到對方床上睡,但齊松齡知道自己騎虎難下了。

  在這狂風暴雨的颱風夜,少了被子而冷到受不了的他,原本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想睡在好友溫暖的床上,沒想到竟然得到如此爽快的回答。

  「你還在拖拖拉拉幹麼?害羞了嗎?」

  「屁啦!」拋下粗魯的回應,他抱起枕頭,從上鋪爬了下來。

  側躺在下鋪的柏慕堯,一臉促狹的掀開薄被,還說了聲歡迎光臨。齊松齡笑著罵他無聊,鑽進被窩。

  一接觸到比自己高的體溫,他有如獲得救贖般發出嘆息。「啊啊……真舒服……不過這是什麼鬼天氣啊?明明秋天都快要過完了。」

  「就是秋颱才可怕。怎麼,還覺得冷嗎?」

  在柏慕堯的柔聲詢問下,齊松齡嘟囔著冷死了,朝好友溫暖的身軀擠過去。「這次回家,一定要叫我老媽記得幫我買被子,不然我真的會被她害死。」

  「別把錯都推給你媽。這樣吧,要不要讓我來溫暖你?」

  「哈哈!你在說什麼過時的台詞啊?」

  「我還以為很有用呢!」

  「是啊!憑你那張正經八百的臉,把妹時應該反倒有搞笑的吧!」

  「反正我不像你那麼受女人歡迎。」

  雖然柏慕堯嘴上這麼說,臉上卻不見一絲可惜,反倒像在擔心什麼似的。

  不懂他為何露出如此心意難測的表情,齊松齡笑說「那是因為你老是繃著一張臉」,隨即打了個哈欠。

  「你想睡了嗎?去關燈吧!」

  「不要,你去。」

  齊松齡反過來任性的使喚對方,和往常一樣,柏慕堯嘴上唸著「真拿你沒辦法」,卻還是乖乖起身,打算從上方橫越佔據另一邊床鋪的無賴。

  眼看他正要跨過自己,齊松齡的心中萌生惡作劇的念頭,故意抬腳勾住他的腰。

  「喂!你夠了沒啊?」即使出聲責備,柏慕堯的臉上卻掛滿笑意。

  兩人你來我往的打鬧了一陣,突然間都不說話了,卻也沒有打算解除彼此糾纏的情況。

  「真難得啊!」最後,仍是齊松齡先打破緘默,好驅散這股詭異的尷尬氣氛。「你沒戴眼鏡的臉……」

  「你又不是沒看過。」

  「這麼近距離,倒是第一次。」

  「感想如何?」

  「嗯,很帥。」他坦白的讚美,卻換來一句白痴。

  「是真的很帥啊!連身為男人的我都會被你迷住。」

  「那我還真得感謝你的賞識。」柏慕堯的嘴角漾起苦笑,「不過,我也覺得你……」

  話說到一半,又不自然的打住,四周只剩下狂風的呼嘯聲,以及彷彿即將沖毀世界的激烈雨聲。

  仰望著對方欲言又止的表情,齊松齡忍住追問下去的衝動,靜靜等待對方自己說出答案,也等待自己驟起的心跳恢復平靜。

  無論是想和對方分享體溫、或是對好友的讚美,在他玩笑般的語氣下,其實說的全是肺腑之言。

  不知從何時開始,只要凝視好友的臉龐,他就會不由自主的呼吸困難,在他心中,這個人的存在感和地位,已經超越了「朋友」的定義。同樣的,如果不是他的錯覺,對方應該也對他抱持著相同的心情。

  好想問個清楚,又害怕一旦開口,就會破壞這岌岌可危的平衡。

  同時,他也因為自己對同性產生異樣的情感而感到恐懼。

  說了又能怎樣?他看不到皆大歡喜的完美結局,更看不到他們共同的未來,只是奔騰的情感還是擅自衝撞靈魂,如同激流般急著找尋出口,想攔也攔不住。

  因此,他們才會一再用言語和態度試探對方,每當觸及問題的核心前,又奸詐地搶先逃開。

  戶外傳來轟然巨響,室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隨著備用電力啟動的聲響,隔壁寢室似乎騷動起來。在風雨中,就連同學們嚷著停電了的呼喊,也逐漸被掩蓋過去。

  「你說……」黑暗中,他看不清柏慕堯的臉,卻知道只要開了口,他們就無路可退了。「你說,你覺得我……怎樣?」

  話問出口了,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正當齊松齡思考著是否該出聲催促,卻聽見好友那壓抑著什麼似的沉穩嗓音。

  「哪,你記得你問過我,想不想和男人接吻嗎?」

  眼睛適應了黑暗,柏慕堯端整的面容和凝視自己的雙眼就近在咫尺,正低聲向他說著,「如果對象是你的話……」

  如果對象是自己的話?齊松齡還揣測不出下文,取代言語落下的,便是印在自己唇上的輕吻。雖然是輕得幾乎感受不到任何激情意味的吻,他的心跳卻狂亂到再也承受不住。

  「慕堯……」

  「怎麼樣?像在親小貓小狗嗎?」

  「一點也不像。」

  「那像什麼?」

  回答著不知道的齊松齡,彷彿要確認在心底騷動的感覺,主動仰頭吻住柏慕堯的下唇,吸吮那形狀優美的唇瓣,即使還想逞強的說果然不像在親小貓小狗,卻被對方探入口中的舌尖堵住。

  這一瞬間,理性和自制力全數崩毀,他不顧一切地攬住好友的頸項,向自己拉近,而對方也環抱住他的腰,一手托住他的後頸,讓彼此的唇舌交纏更加深刻而熱切。

  永無止境般的濃烈親吻釋放了壓抑已久的情愫,就連空氣的溫度似乎也跟著升高。熱到難以忍受的他們,不約而同的伸手拉扯對方上衣,連下半身的衣物也嫌累贅的一併褪除。

  毫無遮蔽的赤裸擁抱後,他們像好不容易奪取獵物的野獸,原本只是貪婪撫摸對方的身軀,漸漸變成飢渴地舔舐、啃咬,從鎖骨、肩膀、胸口,到緊實的下腹和臀部,不想遺漏任何一寸般,用掌心、唇舌,甚至是自己的身體,全心感受對方肌肉和肌膚的彈性,拚命留下屬於自己的痕跡。

  在分不清彼此的呻吟聲中,他們交換了無數個親吻,儘管誰也沒有開口,內心卻很清楚對方想要什麼,因為,那也是自己想要的。

  不記得是誰先開始的,他們握住對方的下身,彷彿在競爭誰先讓對方達到高潮,瘋狂地施予愛撫。沒有多久,便一前一後在彼此手中宣洩了慾望。

  「松齡……」

  倒在自己頸窩喘息的好友,很少用如此親暱的口吻呼喚他,齊松齡渾身一顫,雖然才剛發洩過,心情卻更加亢奮。

  但在這時,原以為和自己同樣無力的人,卻強硬的將他翻過身。

  「等等……」突然變成趴臥的姿勢,齊松齡還搞不清楚狀況,背脊已感覺到對方貼近的胸膛。

  將他以另一種方式壓倒的柏慕堯,以飽含慾望的沙啞嗓音在他耳邊呢喃著「我想進去」。

  當他意會到其中代表的情色意義,連抗議為何是自己遭受侵犯的機會都沒有,混合了兩人體液的手指便已沿著雙丘間的縫隙,進入意想不到的地方。

  「嗚……」發出不習慣的悶哼,他扭動身體想要抵抗,柏慕堯卻單手抓住他的手壓在上方,並咬住他的肩頭作為安撫。

  望著握住自己手腕的指頭,一想到這優美的長指正在體內淫猥的進出,難以言喻的情緒頓時煽動感官,尤其每當指尖戳刺、壓按著體內深處的某一點,往往令他宛如觸電似的彈跳,必須將臉埋進枕頭裡,才能抑制幾欲衝口而出的呻吟。

  他不是不知道同性間的性行為如何進行,只是在他遲疑自己是否能容許對方進行到最後一步時,灼熱的物體己抵上變得柔軟而濕潤的後穴,那是自己也有的性徵,正緩慢地擴張、充滿他狹窄的體內。

  喉間迸出不成聲的悲鳴,但認為好痛、好難受的感覺也只有剛開始,接下來,他就如同窗外飛揚的落葉,隨著風暴捲起、落下、搖晃,然後沉淪在無止境的墮落當中。

  好友從背後毫不留情的貫穿他,在他身體裡解放過一次之後,說想要看他的臉,又將他轉回正面,身體被曲折成難以想像的角度,但熱楔在體內摩擦、抽送時,那酥麻的快感,依舊讓他為之瘋狂。

  當他轉為跨坐在對方腿上時,其實已渾身癱軟無力,只能死命攀住柏慕堯的頸項支撐自己,然而,追求快感的原始慾望,驅使他配合對方挺身頂入的動作,擺動腰身,將熱楔吞沒至最深處。

  每當敏感的胸尖遭到挑弄,他就會忘我的絞緊後穴,聆聽好友苦悶卻更顯性感的呻吟後,再抱住埋在胸口的頭顱,撫摸那騷亂著心跳的發絲。

  幾乎麻痺的後穴淌下忘了被灌注多少次的體液,而對方令人稱羨的腹肌也沾染了自己殘留的白濁,他們變成兩隻失控的野獸,只懂得吞噬、索求彼此。

  「和我在一起吧!」好幾次呼喚他的名字後,柏慕堯以熱烈的吻在他耳畔灑落這樣的宣示。

  「你要去哪,我就跟著去哪,要是你想去偵查大隊,我也會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將潛藏已久的情感全數傾倒而出,好友訴說著對他的渴望。

  他從來不知道,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看似嚴謹到近乎無慾的人,也會擁有如此強烈的情感,以毫不掩飾的獨佔欲和激烈的性愛淹沒他的理智、奪走他的思考,讓他只記得追尋情慾的滿足,沉溺在相擁的愉悅之中。

  只是,再怎麼捨不得,飽受折騰的身體也因疲憊而漸漸吃不消,在意識模糊前,他唯一記得的,就是宛如咒語般不斷重複的那句話。

  我不想和你分開。

  我也不想和你分開……他想給予同樣的答覆,卻未能來得及說出口——

  「匡啷!」破碎的聲音驚醒了蜷曲在沙發上睡著的齊松齡,夢中最重要的那句話,也如同斷了線的珍珠灑落一地,再也拼湊不回。

  他悵然若失的睜開眼,只見坐在單人沙發上的柏慕堯嘖了一聲,低頭撿拾馬克杯的碎片。

  齊松齡憂心仲仲的望著他,猜想不知他坐在這裡多久了,想要出聲提醒小心割到手,卻被對方嚴厲的目光制止。

  他只好移開視線,活動著因睡在沙發上而發酸的四肢和脖子,問:「現在幾點?」

  「正好是你該起床的時間。」沒有乾脆回答他的柏慕堯,語氣淡然的問著「你的手錶呢」,齊松齡的神經頓時緊繃起來。

  原來對方早就發現他戴著那支手錶,不過,聽那冷漠的口氣,似乎不記得那是自己送的禮物。

  「我忘在車上了。」

  「你自己記得就好,不干我的事。」柏慕堯收拾好馬克杯的殘骸,扔進垃圾桶。「你準備一下,十五分鐘後出發。」

  聞言,齊松齡露出苦笑,到底誰才是該發號施令的人啊?

  之前石隊長交代要他們先出發勘察目的地,報告狀況好進行部署,等到明天早上正式交貨時,就能順利結束任務。

  不過,看見柏慕堯反客為主的積極態度,那種想趕快完成委託案好和他撇清關係的模樣,依然讓他不好受。

  他曾經思考過,如果幾個月前他接到失聯已久的好友電話時,他就坦承「與其聽見你的聲音,我更想見你一面」的心情,是不是就能改善他們現在這樣惡劣的相處模式?

  但看樣子,應該不會有任何助益。

  「算了……就這樣吧!」不帶任何期待的齊松齡簡單梳洗完畢後,將配槍收進槍套,拍拍自己的面頰,激勵自己全神貫注執行任務。

  這時,依然面無表情的柏慕堯向他抬抬下巴,表示該出發了。

  「PDA呢?」前往停車場的途中,齊松齡赫然想起最重要的物品。

  只見柏慕堯嘀咕著「你只會問我這種問題嗎」,然後指指自己的外套,表示東西好好的躺在口袋裡面。

  「在你睡得不省人事的時候,王子已經送回來了。」

  「喔?那你這位了不起的同事,找到解除指紋、聲紋辨識系統的方法了嗎?」齊松齡知道自己口氣中的酸味很重,卻無法控制。

  柏慕堯只是回頭瞥了他一眼,推了推鼻樑上的銀框眼鏡。

  「總之他會想辦法的。他是越遇到挑戰就越有鬥志的人,從來不會選擇逃避……或者說,不會說自己被迫選擇逃避。」

  聽出他是在暗諷自己的處事態度,齊松齡的火又冒了上來。「喂!你一大早就想找我吵架嗎?」

  「是你先開始的吧?」

  被對方氣定神閒的態度激怒,齊松齡粗暴的打開車門,跨進駕駛座,但他賭氣的行為絲毫沒有影響柏慕堯,他仍一派從容的鑽進車內。

  宛如洩憤般,隔壁的車門才剛掩上,齊松齡立即以粗魯的動作發動引擎。

  下一刻,一股強大的撞擊力卻從車後襲來,讓兩人差點撞上眼前的擋風玻璃。

  意識到他們再次受到襲擊,齊松齡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

  「是騰蛇的人,他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查看完畢回過頭來的柏慕堯,口氣難得略顯急促,卻也道出齊松齡的疑惑。

  昨天和石隊長通電話時,他並沒有交代會在哪裡落腳,今天也尚未報告他們出發的事情,怎麼會……

  「對了!」齊松齡趕緊打開置物櫃,取出昨天塞進去的手錶,這才發現上面附著了不屬於零件的細小裝置。

  「怎麼會?是什麼時候被……」

  聽見他懊惱的低語,柏慕堯也察覺到事情的原委。

  「你還在發什麼呆?快扔掉啊!」

  「不行!」猛地回過神,齊松齡拔掉像是追蹤器的裝置踩爛,將手錶揣進懷裡,開始轉動方向盤。

  然而,車子還沒前進多遠,前方又竄出了另一輛車,直接阻擋他們的去路,他啐了一聲,正想將車子掉頭,後方又遭受猛烈的撞擊,同時,左右兩側也有兩輛車急速向他們逼近。

  短短幾秒鐘的時間,他們陷入被四面包圍的窘境。

  「該死!」用力捶了方向盤一拳,明知是困獸之鬥,齊松齡還是掏出配槍戒備,卻發現副駕駛座的柏慕堯已被拖出車外,而好幾把槍也從少了玻璃的車窗和車門對準他。

  「昨天我們兄弟承蒙你們照顧了。」手臂上同樣刺著蛇紋的陌生男扣住柏慕堯的頸項,冷酷卻沉穩的表情,顯示他和之前那些半調子的傢伙截然不同。

  「不過我們不會犯同樣的錯誤,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比較好,我們只想稍微借用你的夥伴一下。」

  齊松齡一看就知道,對方脅迫的指尖已瞄準柏慕堯的頸動脈,只要一使勁,就能令他陷入昏迷,看來對方暫時不打算要他的命,但也絕對不會是「稍微借用」而已。

  「嘖!白虎的手下怎麼盡找些帥哥啊?」男人語帶不屑的咋舌,眼中卻綻放出興奮光芒。

  「這樣一來,我動手的時候也不必留情,我最喜歡折磨你們這些臉蛋好看的傢伙,因為哀嚎聲特別好聽。」

  男人冷酷的發言令齊松齡冷汗直流,即使努力轉動腦袋思考能讓兩人逃脫的辦法,仍完全無計可施。

  之前也是靠柏慕堯的計策才脫困的,他不禁開始懊悔自己的沒用。

  「喂!眼鏡仔,聽說PDA在你身上,是嗎?」

  對於男人無禮的問題充耳不聞,柏慕堯僅是回以目光凌厲的瞪視。

  對方似乎很不滿他的反應,冷笑著開始在指尖施力,再怎麼硬骨頭的人,也會漸漸失去抵抗能力。

  看到柏慕堯露出難受的表情,齊松齡急忙大喊住手,搶著替他回答,「沒錯,PDA在他身上,而且只有他才知道那串很長、很長的開機密碼。」

  「喔?」男人總算緩和了手中的壓迫,若有所思的眯起眼,「這麼說來,留下你就一點用處也沒有嘍!」

  就算明白這是在自掘墳墓也來不及了,週遭響起子彈上膛的聲響,齊松齡登時渾身寒毛直豎。

  說不定自己的一生就會在這裡結束,他恍惚的想著成為蜂窩或許蠻痛的,希望痛楚不會持續太久。在這個時候,如果他有機會向好友道歉,或是像電影情節那樣,坦承那句從未說出口的話,應該就帥呆了吧?

  就算會被這些人取笑是噁心的同性戀,反正他也毫無知覺了,只是可能會替好友帶來一些困擾……

  然而,他一生的跑馬燈回憶還未開始,就聽見柏慕堯冷冷的說「放他走」。

  「我會把PDA交給你們,也會告訴你們密碼,只要你們放他走。」

  「還敢跟我談條件啊!」

  儘管男人不悅的作勢使勁掐住他的頸部,柏慕堯的語氣依然沒有一絲慌亂。「身為白虎的一份子,我當然受過拷問的訓練,不放他走,你們就算活活打死我,我也不會吐露一個字。」

  「算了!懶得跟你耗下去。」男人似乎接受了這個提議,將他推給一旁的手下,打算把人塞進車裡。

  「等一下!」齊松齡想跟上去,卻因為柏慕堯向他怒吼著別跟來而怔住。

  「他們要的是我,你沒有任何用處,能撿回一命就該偷笑了。」

  「可是……」

  「夠了沒啊!兩個大男人別婆婆媽媽的。」男人不耐煩的偏頭,站在車窗旁的手下一收到指示,立即朝齊松齡的後腦狠狠一擊。

  「嗚!」發出痛苦的悶哼,被打到頭昏眼花的齊松齡頓時歪倒在座椅上動彈不得,當他從強烈的痛楚中清醒過來,對方的車子已揚長而去。

  「可惡!可惡!可惡……」分不清究竟是在咒罵敵方還是自己,齊松齡立即朝對方離開的方向駛去,一邊撥手機通知長官。

  聽到柏慕堯被擄走的消息,震驚的石懿成要求他盯著車輛的去向,但不能輕舉妄動,等支援到達再說。

  「這怎麼行?如果他們在車上就開始逼問密碼,那慕堯就……」

  「他們可是有四部車啊!憑你一個人能做什麼?」

  石懿成的話殘酷卻真實地直擊他的心。沒錯,他什麼也不能做,明明身為警察,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重要的人被帶走。

  「松齡,相信我,我們一定會把他救回來的。」

  儘管得到石懿成的保證,切斷通話後,齊松齡心中的焦慮仍沒有一刻平息。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無能和無力,敵方的車輛明明就在視線可及之處,竟然什麼也不能做。

  這樣束手無策的情況,在在提醒著他之前只顧著吵架,為了自己的私情而罔顧職責,失去身為警察應有的警戒心,忘記注意週遭動靜的大大失誤。

  「混蛋!我到底在幹麼?」如果不是還握著方向盤,他真想狠揍自己一拳。

  或許,他們這樣的組合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不該為了見到多年不見的好友而同意加入這樁荒唐的委託案,要不是如此,那個人到現在都還會安然無恙地繼續快遞工作,不會被捲入這場劫難。

  「這個笨蛋……為什麼要跟他們走?」

  齊松齡深知這些人的手法,一旦柏慕堯交出PDA,說出密碼,騰蛇的人就沒有必要讓他活著。

  可是自己都能想到這點,好友一定也早就察覺到了,所以,柏慕堯是在明知自己不可能回來的情況下,答應和對方走……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只要坦承根本沒有什麼密碼,甚至將所有的內情和盤托出作為交換條件,不就行?人為了錢、為了活命,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不是嗎?

  明明只是一個快遞人員,明明是一個只為了錢才接案的無關者,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突然間,腦海中閃過柏慕堯臨去前,要他別跟的決絕吶喊。

  這一瞬間他才體悟到,再多的冷漠以對、再多的冷嘲熱諷,都掩蓋不了對方還在乎著自己的事實,在乎到願意以性命相搏……為什麼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呢?

  「你這傢伙!老是自己耍帥!」

  也是直到現在,他才明白柏慕堯的不信任來自何處。

  「如果沒有親自守護最重要的事物,就沒有一刻能安心,對吧!」

  齊松齡用力踩下油門急駛向前,再也沒有一絲迷惘。

  沒多久,他就看見前方的四輛車駛離寬大的主線道,轉進偏僻小路。

  深知這是不波及無辜民眾、和對方一決勝負的時機,他隨即舉槍瞄準距離最近的車。

  「這就讓你們見識射擊滿分的實力。」

  子彈擊發的瞬間,被打爆一個車胎的車子失去平衡打滑,衝進小路旁的水溝翻覆,其他車的人也因此察覺齊松齡的存在。

  趁敵方的第一波攻擊還沒成形,他又試圖瞄準另一輛車,第一槍因對方蛇行躲避沒有打中,他趕緊補上第二槍,幸運的命中了。

  但好友不在他解決的兩輛車當中,前方仍在行駛的車輛已紛紛降下車窗,將槍口對著他。

  看準時機低頭,隨著陣陣槍響,擋風玻璃也化為扭曲的線條,齊松齡乾脆用槍柄將碎玻璃全部敲開,以免阻擋視線。

  趁對方下波攻擊間的空檔,他開槍反擊,只用了兩發子彈,就撂倒兩個人。

  很快的,小路已到盡頭,一個轉彎,前方是寬敞數倍的橋面。

  對橋有著烙印在記憶深處的恐懼,齊松齡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但還是咬緊牙關,不容許自己退縮。

  這時,其中一輛車突然呈現歪斜的行駛狀態,即使看不見車內的情況,他也深知柏慕堯就在那輛車上。

  他的好友絕對不是待宰羔豐,而是隨時伺機反撲的猛獸。

  「好!」齊松齡鬥志滿滿地握緊了拳,眼中燃燒的火焰更加熾熱。

  下一槍,他準確的射穿那輛車的後車輪,也如同他的預期,遭到襲擊的車輛失控撞上橋墩,擠壓在護欄旁。

  眼見機不可失,他加速驅車上前,持槍瞄準車內,卻發現其他人已呈現昏迷狀態,只剩下襬平同車敵人的柏慕堯從後座爬出來。

  看他毫髮無傷,齊松齡激動到眼眶發熱,但後方突然傳來一陣巨響,強烈的衝擊追撞過來,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齊松齡整個人從少了擋風玻璃的車頭飛出去,沿著引擎蓋滑向橋邊。

  「松齡!」

  雖然聽見柏慕堯呼喊自己的聲音,但他的額頭已狠狠撞上橋邊的護欄,一陣眼冒金星後,幾乎失去所有的知覺,也止不住從橋邊翻落的趨勢。

  出於求生本能,他拚命伸長了手,想構到可以阻止身體下墜的東西。

  但過滑的金屬護欄讓指尖無法施力,齊松齡徒勞無功的摳抓了兩下,手指還是從護欄鬆脫,痛到彷彿支離破碎的身體也開始向下墜落。

  腳下是一片灰色的水波,熟悉的恐懼頓時蔓延全身,當他以為自己就會這樣跌入水中溺斃,一隻手即時抓住了他的手臂。

  「快點上來!」

  順著斥喝聲的來源仰起頭,眼前卻染成一整片紅色,齊松齡困惑了許久才發現那是從自己額頭淌下的血液,難怪他一直覺得使不上力,身體異常沉重。

  從模糊的視線中,隱約看見從護欄探出上半身的柏慕堯正使盡全力拖住他,要不是另一手攀住護欄,恐怕會被他一同拽下橋。但剛才追撞他們的男人,也在這時沖上前。

  「慕堯!」在齊松齡出聲提醒下,柏慕堯警覺到背後的動靜,以一記快狠準的後踢解決對方,卻因一時分心,兩人的手滑開了。

  千鈞一髮之際,柏慕堯伸長了手攫住他的指尖,但僅剩下勾住護欄的雙腳,支撐兩個大男人的重量。

  「可惡……可惡……」

  感覺有什麼滴在自己的臉頰上,齊松齡發現豆大的汗珠正從柏慕堯的鼻尖落下,眼鏡也不知何時不見了,一向冷靜的臉龐因氣力用盡而狼狽下堪。

  他頓時領悟到,再這樣下去,自己就會重蹈覆轍了。

  「慕堯,放開我。」

  「你……」發現他正扭動指尖,企圖從自己手中掙脫,柏慕堯憤怒的低吼。「該死!你在做什麼!?」

  「放開我吧。」他想做的是憑自己的力量保護這個人,而不是將對方扯進危險當中。

  「不要!不准放開我的手!」

  在柏慕堯的怒斥聲中,齊松齡卻笑了。很久沒有這麼近距離地欣賞這個人的臉,除去了玻璃鏡片的阻隔,他可以看清那雙漆黑的瞳孔確實有自己的存在,只是視線越來越模糊了。

  「你快放手吧,我沒有力氣了,再這樣下去,你只會被我拖累而已。」

  「你給我閉嘴!」柏慕堯的表情瞬間扭曲得像在哭泣,「你聽不懂嗎?我不會再放開你,你死也要給我爬上來!」

  不會再放開嗎……聽到這句話,強烈的不捨瞬間湧上心頭,只要有這句話,齊松齡就想繼續支撐下去。

  只不過,雖然他用掉最後一絲力氣握住對方的手,意識卻已不聽使喚的漸漸遠離,指尖在血液和汗水浸染下,終究迫使他們從彼此的手中分離。

  「松齡!」

  突然間,他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卻已無力追究。

  於是,他閒上雙眼,將好友最後的面容留在心中,聆聽身體下墜時從耳旁呼嘯而過的風聲,等待令人窒息的冰冷將他吞沒。

  第五章

  颱風天的風雨聲,還是沒有停歇。

  這是夢,還是現實?齊松齡呆望著佈滿水霧的窗戶,思考這個問題。

  應該不是夢,不然身體不會這樣虛軟無力,內心卻有種連靈魂都獲得釋放的清爽。但若是現實的話……

  「松齡,你還好嗎?」

  熟悉的低語隨著溫熱氣息吹入耳中,齊松齡摀住敏感的耳朵,一轉過頭去,就對上令人怦然心動的臉龐,雖然已戴上銀框眼鏡,卻掩蓋不住從眉眼和嘴角流露出的溫柔氣息。

  原來對方也會有這種表情啊!

  齊松齡不自覺地垂下眼,不知為何,他變得無法直視好友……不對,不久前,他們還是友情深厚的「好友」,但過了昨晚,他不知該如何定義他們之間的關係。

  不會有人和好友瘋狂做愛一整個晚上的吧?還做到早上差點起不了床,當他醒來的時候,一時間還以為自己慘遭圍毆,才會痠痛到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想到這裡,他更無法直視眼前人。

  如果他們不再是朋友,難道是戀人嗎?

  他還沒聽說過兩個男人可以交往的事情,也無法想像那是什麼樣的畫面,偏偏情感的衝動讓他沒有多加思考,就做出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

  現在,他真的很迷惘……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吧!」柏慕堯略帶苦澀的語氣,令齊松齡不由得緊張起來,難道對方後悔了?

  卻聽到柏慕堯說「你應該請假留在宿舍休息」。

  「我看你的臉色很差,要不要送你回寢室?」

  「不用了,今天要測驗。」

  柏慕堯無奈的「嗯」了一聲,低喃著「對不起」。意會到他指的是昨晚過於放縱的情事,齊松齡窘得說不出話來,從臉一路紅到耳朵。

  該死!氣氛怎麼會變得這麼尷尬?他懊惱著自己薄弱的意志力。或許他們應該維持原本的友情,而不是這種不上不下的詭異關係,太難受了。

  「那……既然你還是堅持要上課的話,我去幫你買杯咖啡。」

  看好友暫時離開身邊,齊松齡才得以放鬆緊繃的神經,長嘆一口氣,身旁卻傳來惡意的笑聲。

  「喲!公主大人的身體不舒服啊?」

  起初齊松齡不以為意,過了好半晌,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

  「公主?你說我嗎?」

  「當然是你啊!」總是和柏慕堯針鋒相對,常常找機會挑釁的同學,不懷好意的瞥了他一眼。

  「一大早就由騎士小心翼翼呵護著來上課,颱風夜過得太荒唐了嗎?」

  沒想到會被這種低俗的笑話猜中,齊松齡乾笑著搪塞過去。「你在亂說什麼,哪有臉那麼臭的騎士啊?而且我當公主也太大隻了吧!」

  「是嗎?那這是什麼?」

  同學突然伸手拉開他的制服領口,還來不及抵抗,佈滿紅痕的頸項和鎖骨已袒露而出,週遭看熱鬧的同學們立刻響起一片驚呼,甚至夾雜著口哨聲和笑聲,還有人笑說「好性感」。

  眾人熱辣辣的目光彷彿要將他刺穿,一心只想趕快逃跑的齊松齡用力拽開同學的手,扯緊了領口朝教室門口走去。

  對方卻不肯放過他,窮追不捨的跟到教室外的走廊。「別裝了啦!我看你們八成玩了一整晚。」

  「你不要亂講,那才不是吻痕……」

  「還說不是,你不可能在颱風夜跑出去找女朋友吧?你們倆老是黏在一起,根本就是一對!怎樣,到底你是他馬子,還是說那個冷酷騎士才是公主?」

  「別鬧了,我和他怎麼可能……」

  「對了,昨晚不是停電嗎?又風又雨的,你們是不是一時天雷勾動地火啊?難怪颱風夜的『中獎率』特別高,不過,兩個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喔!」

  「你夠了沒?噁心死了!」終於忍無可忍的齊松齡爆發似的發出怒吼,想要伸手揪住造次者的領口痛揍一番,結果還是在抓住對方前收回手,握緊的拳不可抑制的顫抖著。

  從未見過他發這麼大脾氣,原本緊跟在後的同學一時怔住了,就連其他班級的學生也因這場騷動紛紛好奇地探出頭來。

  「你、你吼這麼大聲幹麼?想揍我嗎?」

  「這種事你不說我也知道啦!我怎麼可能會跟他在一起?」湊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齊松齡眼看無法收尾,只能繼續嘴硬下去。

  「用腳趾想也知道,我們根本是不可能的!和男人做那種事情……光想就令人作嘔!」

  儘管說的都是違心之論,他卻有如被自己催眠一般,無法停止。

  「我和他都是男人,現在沒有在一起,以後也不可能……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這樣你懂了沒?」

  「我懂了。」以低沉嗓音回答的人,並不是眼前的同學。

  齊松齡詫異地回過頭去,只見手中握著咖啡罐的柏慕堯站在自己身後,默默望著他,那眼神既沒有責怪也沒有憤怒,反倒像是看透一切般心灰意冷。

  而四周的竊竊私語,彷彿都在談論他們的事情,擅自解讀真假。

  無法承受這詭異的壓力,齊松齡好想摀住耳朵,逃離現場。

  不斷找碴的同學「哈」的嗤笑一聲,打破緘默的氣氛,刻意走到柏慕堯面前停下腳步。「原來你被甩了啊!看你這吃癟的表情我就很爽。」

  「就說了我們沒有什麼!」齊松齡急忙上前辯解,卻被柏慕堯投射而來的凌厲目光嚇阻。

  「喂!你守護的公主一直否認你的存在呢!」沒有察覺柏慕堯的臉色鐵青,同學仍出言挑釁。「不過只要你也有公主頒給你的勛章,就能證明你們倆的關係了。哪,讓我們看看到底是誰在說謊啊!」

  眼看同學將手伸向柏慕堯的制服領口,就在指尖觸及之前,柏慕堯高舉的拳頭已搶先一步朝他的臉狠狠揮下。

  「嗚哇!」被痛揍的同學發出哀嚎,狼狽地滾倒在走廊上,周圍跟著掀起一陣騷動,有人幸災樂禍的叫好,也有人慌張大喊有人打架。

  齊松齡趕緊勾住柏慕堯的肩膀,將他和倒地的同學拉開距離,卻被他推開。

  「別碰我!」

  「慕堯?」即使察覺到他身上散發著拒絕靠近的氣息,齊松齡還是為他擔憂。

  「你忘了嗎?上次班導才警告過你,你要是再出手打人,可能就得退學了。」

  儘管每次都是對方先出言挑釁,甚至動手打人,但出於自衛反擊的柏慕堯往往是被懲罰的那方,反倒是挑釁的同學仗著有個在警界頗具影響力的父親,從來沒有受過懲處。

  以往柏慕堯不曾抱怨過如此不公平的處分,只是默默承受,沒想到這一次,他竟然不計後果就率先動手了。

  痛到眼淚直流的同學抹去嘴角淌下的血,直嚷著,「我會讓你在警界混不下去!」

  「無所謂,這種地方,我不待就是了。」柏慕堯平淡的嗓音毫無溫度,一轉身,毫不遲疑的大步離去。

  錯愕的齊松齡緊追在後,即使大喊著等等,對方卻絲毫不理會他,逕自走進風雨中,任憑雨水打濕了象徵警校生身份的制服。

  一回到寢室,柏慕堯脫去濕透的制服襯衫,換上外出時的便服,開始收拾行李。

  看他將私人物品一件一件塞進行李袋裡,齊松齡才察覺到他的意圖。「你在做什麼?你要去哪?」

  「反正遲早會被趕走,還不如自己先走。」

  「你瘋啦!再幾個月就畢業了,我們還要參加特考不是嗎?剛才那件事情根本沒那麼嚴重,我可以陪你去找班導……或者找羅老師,一定會有辦法讓你留下來的。還有,你不是答應過我要和我一起去偵查大隊——」

  「一起?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這是你說的,不是嗎?」

  冷冽的視線伴隨著嘲諷的言語直接投射而來,齊松齡被自己說過的話刺得啞口無言。「我是說過,可是……」

  「對我而言,你已經不再是我的朋友,我們不可能回到當初的關係。」

  柏慕堯的語氣雖然平靜,卻比往常更加冷漠,之前那一閃而逝的溫柔,恍如錯覺般消失無蹤。「如果你覺得我們根本沒有可能,就不要再管我了。」

  雖然齊松齡想說「我怎麼可能不管你」,最後還是吞了回去。他不曉得如何挽留好友,要是他們能維持原來的友誼,就不用遭受旁人眼光的刺傷和侮辱,但是,對方已經宣告他們回不去了。

  令人難耐的沉默之後,室內響起輕聲的嘆息。

  「你還是什麼都不說嗎?你對我,到底是怎麼想的?」拎起收拾好的行李袋,柏慕堯定定凝視著他,彷彿在等待最後的答案。

  不知該如何回答,齊松齡掙紮了好一陣子,才遲疑的開了口。

  「我只是希望……我們能永遠都當好朋友……」

  「原來你會和好朋友上床。」

  「不是這樣的!我……」對方過於直接的發言,令他羞愧得無地自容。「我沒有想到昨天晚上會變成那樣啊!」

  「原來如此……昨晚發生的事情並非你願意發生的,是嗎?」柏慕堯的嘴角綻放一抹微笑,卻隱含著強烈的嘲弄意味。

  「所以你的意思是,因為你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這只是你一時衝動,只是順著週遭的氣氛、順著我的意思反應而已,這一切,都不是你自己選擇的?」

  不是……自己選擇的嗎?的確,他不認為他們應該越過朋友的界線擁抱彼此,也許,這只是為了宣洩性慾所衍生的錯覺、只是在情緒牽引下短暫的迷失而已。

  但他心裡明白得很,是自己伸手擁住了一直視為好朋友的人,是自己吻上那看似冷漠的唇,沉溺在彼此緊緊相系的溫暖和愉悅之中……

  這樣,還不算是自己的選擇嗎?

  糾葛的情緒不斷在心中拉扯,他拚命思考問題的解答,卻怎麼也找不出滿意的答案,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好友早已不見蹤跡。

  「慕堯?」寢室裡靜悄悄的,沒有人回應。

  意識到對方已離去的現實,他急忙衝出寢室,沿著熟悉的走廊跑到校門口,一路上仍遍尋不著好友的蹤跡,最後終於在路旁的公車亭內,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正被緩慢靠站的公車漸漸遮掩住。

  他用盡所有力氣呼喚著對方的名字,希望能喚回那個人的注意力,但未曾減弱的雨

  勢掩蓋了他的聲音,即使喊到喉嚨沙啞,始終不見對方再回頭看他一眼。

  無視於他的祈求,公車再度緩緩開動,好友的身影也就此消失在視線範圍。

  他知道,如果就這樣放手,就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拭去臉上交織的雨水和汗水,齊松齡一咬牙,轉身跑回學校,跨上機車,從不飆車的他,以最快的速度沿著公車離開的方向追去。

  在暴風中,機車不時偏離行進方向,只能勉強前進,迎面襲來的大雨不斷沖刷視線,眼前的畫面開始扭曲變形。

  好不容易,在通往市區的大橋上發現載走好友的公車,他正打算急起直追,突然一陣強風襲來,歪斜的機車在路面打滑,朝著預想外的方向衝向橋邊。

  剎那間,他只覺得自己凌空飛起,身體掠過橋墩和狂風暴雨,沉入橋下洶湧的溪水,全身彷彿被凍結在寒冰之中。

  好難過……好痛苦……他無法呼吸,無法思考,冰凍的水流朝他擠壓而來。

  「松齡!」呼喚自己的聲音忽遠忽近,一張模糊的臉在眼前飄?不定。

  是誰?是誰在呼喚著他,是誰握著他的手,最後卻又放開了?

  「不要放開我的手!求求你,不要放開我……」

  他想開口回應,但灌進嘴裡的水梗住他的喉嚨,阻隔了他的呼吸。

  直到他再也聽不見對方的呼喚,任憑侵入體內的寒冷奪去他的知覺,侵佔他僅剩的意識……

  從慘叫聲中驚醒,彷彿要清除殘留在喉嚨深處的液體,齊松齡蜷曲著身子死命咳嗽,咳到面紅耳赤,連眼淚都流了出來,才意識到剛才那蔓延全身的恐懼,不過是惡夢一場。

  他不只一次作過即將溺斃的惡夢,畢竟這是他的親身體驗。

  三年前的颱風天,為了追回離去的好友,他在風雨中騎車狂輾,卻意外跌落橋下,雖然幸運撿回一命,但對於之後發生的事情也毫無印象,更因此罹患了難以向他人啟齒的恐水症。

  一旦回想起那侵入所有知覺的窒息感,儘管事隔多年,他還是背脊發冷,下意識撫摸自己的喉嚨,卻看見手上纏著紗布,還滲著些微的痛感。

  「怎麼一回事?這裡是哪?」

  一仰頭,泛黃的天花板上,老舊的日光燈有些閃爍,低頭一看,自己正躺在簡陋的床上,身上蓋著印有醫療標誌的綠色棉被,四周不時傳來暖氣運轉的聲音。

  齊松齡試著回想自己的遭遇,頭卻隱隱作痛,抬手按住發疼的頭部,才發現連額頭都被包紮起來了。

  「好玩嗎?」這時,身旁響起冷冽到近乎冰點的聲音。「自殺遊戲,真的那麼有趣嗎?」

  「慕堯……」口中不自覺地低吟出連夢中都在呼喚的名字,轉過頭去,只見坐在病床旁的人雙手環胸,向他投以怨懟的目光。

  「請問你要在我面前上演幾次自殺秀?」

  「自殺?」齊松齡無意識地重複對方的話,記憶也慢慢回到腦海中。自己掙脫對方的手、沉入水中的絕望感,他忘也忘不了。「原來我還活著……」

  「廢話!我不會讓你死得那麼一了百了,我還得感謝你讓我同時享受跳水和冬泳的暢快!」

  「原來……是你救了我……」

  「要不然呢?」

  即使柏慕堯冷冷地補上一句「你以為還有誰會來救你」,難以言喻的感動還是湧上齊松齡心頭。

  他偷偷打量著臉色極差的男人,少了眼鏡的臉龐看起來疲憊不堪,平常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也散亂在額前,憔悴得如同剛經歷一場混戰。

  就連以往套著筆挺西裝的修長身軀,也換上品味差了一大截的連帽運動衫和長褲,儘管讓他看起來年輕許多,可惜現在的氣氛根本不適合讚歎。

  齊松齡低聲說了謝謝,問道:「這是哪裡?」

  「我朋友的診所,他已經幫你處理好傷口,雖然流了不少血,但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

  「是嗎?那就好了……」

  「好你個頭!老大不小了還玩這種無聊戲碼,拜託你也替我想想好嗎?委託案還沒結束,搭檔出事會害我做白工!」

  齊松齡愧疚地低下頭,小聲說了句抱歉。雖然是不想拖累對方才抱著必死的決心落水,雖然他這一命還是讓好友撿回來了,卻也給對方添了更多麻煩。

  再仔細一看,自己的衣物不知何時已替換成病人專用的罩衫,他慌張的在自己上和床邊四處摸索。

  「咦?我的衣服呢?」

  「請問有哪間診所會狠心到讓傷者穿濕透的衣眼?」柏慕堯蹙起眉頭,往病房外的方向看。「已經拿去洗了,大概正在烘乾吧!」

  「不是啦!我是說……」

  他焦急地想跨下床,可惜體力恢復得不如預期,雙腳一軟,差點跌倒在地,一旁的柏慕堯趕緊上前攙住他,他卻掙脫對方的手,打算走出病房。

  柏慕堯只好硬是將人扛回床上,壓制他不斷揮舞的手腳。

  「鬧夠了沒?你又想幹什麼?」

  「我的衣服在哪裡?裡面有很重要的東西……」

  「你是在找這個嗎?」

  眼看自己掛心已久的手錶竟然在柏慕堯手中晃來晃去,齊松齡頓時瞪大了眼,忘記掙扎。

  「怎……怎麼會在你手上……」

  「你的衣服是我換的。」

  相較於對方理所當然的模樣,齊松齡困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雖然在警校時,他們不知裸裎相見多少次,甚至在那個颱風夜裡,就連彼此最私密的地方都毫無保留地感受過了,對方溫熱的吐息、緊實的膚觸,至今仍難以忘懷,但這麼多年不見,突然被全身看光光,多少還是有些尷尬。

  幸好他一直有鍛鍊身體的習慣,所以應該保有三年前的最佳狀態,被看光至少不會丟人。

  問題是,他一直不想讓對方發現的禮物,連同自己還在意著對方的心情,說不定就這樣曝光了!

  「那麼……你還記得這支手錶嗎?」

  面對他的疑問,柏慕堯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微妙的沉默之後,才說了聲不記得,把手錶遞還給他。

  接過手錶,齊松齡胸口的一塊大石頭終於得以放下,心中卻難免有些悵然。

  「原來你不記得了啊……」

  「我有什麼理由必須認得這支手錶嗎?」

  聽見對方漠然的語氣,齊松齡只覺得自己從頭到尾都在自作多情,悶悶的低語,「不記得就算了……」

  「你有話就說清楚,不要每次都欲言又止。」

  「我什麼時候欲言又止了?」對方不耐煩的口氣激怒了齊松齡,音量才稍微大一點,頭就隱隱作痛,卻掩蓋不住怒氣。「你才是該坦率一點的人吧!不要老是故意說些刺耳的話挖苦我,又不是小鬼頭,想說什麼就好好跟我說啊!」

  「我想我一直都把話說得很清楚。」柏慕堯從高挺的鼻尖冷哼一聲,除去眼鏡的雙眸更顯嚴厲。「我叫你不准跟來,就是不要你來,我才搞不懂你在想什麼,在沒有後援的情況下擅自行動,不但讓自己陷入危險,還會破壞我的計劃。」

  「破壞你的計劃?」齊松齡無法相信對方竟然拿出警校學到的那一套教訓他。「我好歹也是個警察,怎麼能讓你被那些人帶走?」

  「都說了他們要的是我啊!我願意跟他們走不是為了保護你,而是你會礙手礙腳!」

  礙手礙腳?過於殘酷的四個字狠狠撞擊著內心。齊松齡從未想過在好友的心目中,自己的評價竟是如此。

  「我原本就打算假裝跟他們走,等上了車再解決那幾個人,然後趁機劫車逃走就行,沒想到你卻追來了。」

  「他們有四輛車啊!你解決了一輛,還有三輛會繼續追擊你。」

  「就算是又怎樣?多了你一個人能做什麼?」

  聽見柏慕堯口中吐出和石隊長同樣的質疑,但造成的衝擊卻更為強烈,齊松齡不甘心地咬緊下唇。明明是擔心對方才追上去,為什麼還要遭到責備?

  沒有察覺他的心思,柏慕堯繼續冷淡的指責他的不是。

  「我一個人就足以應付他們,要是你也在,我還得顧慮你、想辦法掩護你才行,這樣反而更麻煩。」

  「最後……我還是幫你脫困了,不是嗎?」

  「你覺得這是在幫助我嗎?不要笑死人了!」柏慕堯的語氣霎時激動起來。「不顧我的心情,擅自掙脫我的手……要是我沒有力氣救你上來,你是不是又會在我面前滅頂?真是夠了,那種事情我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第二次?望著柏慕堯扭曲的嘴角,剎那間,齊松齡的腦海浮現自己在落水前,對方那泫然欲泣的表情,和怒吼著「我不會再放開你」的聲音,同時,更久遠的記憶也在這時串連起來。

  「松齡!」

  那個颱風天,橋下暴漲的溪水……在忽遠忽近的吶喊中,有個人好幾次游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又好幾次被洶湧的溪水推離他身邊。

  「求求你,不要放開我的手……」

  記憶中模糊的面容變得越來越清晰,最後和自己如今正在凝視的臉龐緩緩重疊。

  「是你……」齊松齡以對方聽不見的聲音低呼,心情更是五味雜陳。

  原來,他又再一次被好友拯救了。

  對方表面上捨棄了他,卻總是在危急時伸出援手,只是態度冷漠得判若兩人,讓他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也猜不透他對自己所抱持的心情究竟還剩下什麼。

  時間在兩人的沉默中流逝,首先突破窘境的,是柏慕堯的嘆息聲。

  「算我拜託你,別再為我做傻事了。如果你是出於對我的愧疚,那我勸你不用費心,我對你……並沒有那麼深的執著。」

  齊松齡想解釋自己不只是出於愧疚的心情,卻被那最後一句話怔住。他的意思是說,至今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他?

  「我承認當時或許有些受傷,不過也只是一轉眼的事情而已,並不是多令人難忘的回憶,很快就忘記了。」

  「很快就忘記了……是嗎?」花了很大的力氣,齊松齡才從喉嚨裡擠出這幾個字。

  只見柏慕堯平靜的表情沒有一絲慌亂或逞強,只像在敘述一件早已淡忘的往事。

  他這才領悟到,以為害對方留下深刻傷痕的自己,太自以為是了。

  當年他在醫院醒來,從同學口中得知柏慕堯已經離開時,也只是嘟囔著「怎麼會這樣」、「好可惜」之類毫無意義的話,沒有多說什麼,還和同學打鬧了一陣。然而,一旦探病的同學和家人們紛紛離去,夜裡自己一個人還清醒的時候,難以言喻的酸楚便開始蔓延。

  他從來沒有這麼寂寞過,少了好友陪伴的時光,比想像中更煎熬。

  一直到再也見不到對方的時候,他才徹底明白自己的心意,也同時體悟到,他的一時迷惘和怯懦,讓他失去最重要的人。

  想像對方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揣測對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痛苦時,啃噬著胸口的是無窮無盡的懊悔。

  於是,他躲進狹窄的浴室,用毛巾摀住自己的臉,無聲痛哭一場。

  更令他悔恨的是,為了躲避嘲笑和污辱,他踐踏了彼此多年的友情和剛萌芽的情愫,就連對方的未來也一併被他親手破壞了,強烈的罪惡感在多年來一直持續折磨著他。

  「你不後悔嗎?」

  齊松齡的疑問,令柏慕堯揚起單眉,彷彿在問他後悔什麼。

  「退學的事情……你本來可以成為比我更優秀的警察。」

  「比你更優秀?你是說,到人比較多的地方尋找失蹤人口,還是加上抓貓、抓狗?」

  「你!」雖不滿對方鄙夷的口吻,齊松齡卻無從反駁,因為他現在的工作,確實和當年的雄心壯志落差頗大。

  「我不後悔。」見他咬著下唇不說話,不再挖苦他的柏慕堯,語氣恢復以往的沉穩。「在畢業前幾個月離開,表面上看來是別無選擇,其實是我自己的決定,我早就想離開那種地方。」

  「你早就想走?」第一次聽到這個事實,齊松齡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我怎麼都不知道……」

  「那個地方有太多我認為不合理的體制和規範,我不想屈服於那些無意義的束縛,僅此而已。而你甘願承受我無法忍受的事情,所以你比我更適合留在那個世界。」

  淡淡訴說過往的柏慕堯,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這時我會選擇退學,你的事情只是一個契機,真正的原因,是我終於看透了那個地方不適合我,也不屬於我。」

  「你為什麼不說!?你不想當警察的事情,為什麼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我以為……以為我們曾經是好朋友……」

  就算那段情誼早已消逝無蹤,但他們確實曾是彼此信賴、互相倚靠的至交,直到今天才聽見好友的真心話,齊松齡已分不清充斥胸口的苦澀來自於憤怒,抑或是哀傷。

  他不斷回想和對方相處的情形,他們曾暢談彼此的夢想,說著要一起伸展抱負,或許當時好友為難的表情,就已經透露了些許訊息。

  但無論如何,好友從未向他坦承這件事情重重打擊了他,原來對方對他的不信任,打從更早以前就開始了,或者說,從來沒有信任過他。

  如此一來,曾經相信他們擁有深厚情誼的自己,簡直愚不可及。

  不管他怎麼想,鬱積在心頭的沉重陰霾,始終揮之不去。

  「現在知道原因有什麼意義?」比起齊松齡混亂的心情,柏慕堯的態度顯得云淡風輕。

  「或許我們曾經是好朋友,之前那件綁架案我會聯絡你,也是因為聽羅老師提起你的下落,想說既然要讓警方做業績,當然還是選擇有過交情的人好些。」

  曾逼問過對方的問題這下算是獲得清楚的解答,齊松齡卻完全沒有開心的感覺。

  「但實情是,我早就放棄和你走同一條路了,你也有了自己引以為傲的工作,我們再也不是當年非和對方搭檔不可的小鬼頭,沒有了我,你還是繼續當警察。」這麼說著的柏慕堯,一向表情嚴峻的臉上,少見的露出一抹苦笑。「我也是,即使沒有了你,也不會怎麼樣。」

  兩人的視線交錯,面對對方釋然的目光,齊松齡率先難耐的垂下頭。

  「這樣你明白了嗎?過去的就過去了,你不用介意我,也不用再想著要找機會贖罪……」

  雖然不想聽,但最後一句「這樣只會讓我困擾」,還是清晰的傳進齊松齡耳裡。

  就算他想解釋自己並非僅是為了贖罪,現在也毫無意義了。

  就像握在掌中的手錶,儘管歷經劫難,依然毫下停留地走下去,他們之間也不會永遠停留在那時。

  當初收到禮物時,自己雀躍的心情和滿溢到胸口的感動,至今還歷歷在目,但對於送他手錶的人而言,那卻是隨時可以拋棄的回憶,對方無論如何都會邁步前進,只有自己還沉溺在回憶中,裹足不前。

  這幾年,他不是沒有試著交過女朋友,卻再也沒有當年那種無法克制的衝動、那種幾乎要將彼此吞沒的狂情熱愛。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他也漸漸發現,兩個男人的組合並非罪無可赦,只是要有面對眾人批判眼光的覺悟和勇氣。

  他不只一次想過,如果還能和這個人在一起,別人用什麼眼光看他都不重要,他會鼓起勇氣面對一切,絕對不會再逃避,只要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好好把握。

  所以,當石隊長向他提出這個計劃時,他只考慮了幾秒鐘就答應加入,為的只是能再見到這個人,向對方傾訴當年來不及說出口的話。

  其實我也不想和你分開,其實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其實這麼多年來,我沒有一天忘得了你……

  然而,當他們再度重逢時,對方冰冷的態度卻讓他遲疑了。

  更令人無奈的是,再怎麼被冷漠以對,隔了這麼多年,他還是對這個人唸唸不忘,依舊為這個人傾心。

  「我懂了……」最後,齊松齡只能微笑著擠出這二個字。

  儘管想吶喊自己多年來的痛苦掙扎究竟算什麼,臉卻擠出看似寬慰的微笑,他默默為自己精湛的演出鼓掌。

  「之前是我自己想太多,其實你早就忘得一乾二淨,這下我就輕鬆了。」

  明明嘴裡這麼說,心裡也這麼想,為什麼他卻沒有獲得解脫的感覺?

  聽到柏慕堯鬆了口氣似的說「你這麼想就好了」,再也死撐不下去的齊松齡,以想休息為藉口,將自己窩進瀰漫消毒水味的被單裡。

  在胸口猖狂張揚的痛楚,比身上的傷口還要令人難受。

  說了聲「你先休息」的柏慕堯,毫不猶豫地起身往門外走去,但又像想到什麼事般轉過頭。

  「石隊長那邊我會和他聯繫好,至於這件案子……你能繼續跟下去嗎?還是要他派別人來接應?」

  「沒有時間派別人了,你不是說我的傷勢不重嗎?明天我們得依照預定的時間和白虎那邊的人見面。」

  悶在被子裡的聲音有些模糊,齊松齡還是勉強自己一字一句說清楚。

  「要是你覺得我或是警方礙手礙腳,拋下我們就行了,反正這本來就是我們警方的責任,你沒有必要賭上自己的性命。」

  「你放心,我也沒有打算賠上自己的性命。」

  如此淡然宣告之後,柏慕堯拋下一句好好休息,走出了病房。

  當房門掩上的聲音傳來,齊松齡壓抑已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有多久沒有體會這種悲切的無力感了?再怎麼努力壓抑,熱流還是湧入眼眶,等待潰堤。

  第一次嘗到這種難受的滋味,是他獨自在醫院的浴室裡,不捨好友的離去;第二次,是他察覺到自己無法愛上別的女人,滿腦子只想著消息全無的好友。

  沒想到這一次,還是為了同一個人,即使近在眼前,心卻遙遠到自己觸摸不到的距離,這一切終究只是他自作多情,儘管察覺到深植已久的感情還在滋長,卻得親手拔起,然後埋葬。

  因為,如今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當年柏慕堯對自己所抱持的熱切心意,早已一絲不剩了。

  第六章

  再怎麼想逃避,該完成的工作還是得好好完成。

  穿回已烘乾的衣物,拆下頭上礙眼的紗布,齊松齡揉揉還有些發酸的雙眼,決意在今天結束任務後,自此和那個人老死不相往來。

  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他坐上柏慕堯不知從哪弄來的轎車。

  對方看到他那張慘兮兮的臉配上發腫的眼袋,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交代他系好安全帶,立即發動引擎。

  齊松齡不禁在心裡自嘲。難道還奢望這人會像當年一樣,對他噓寒問暖嗎?

  「冷死了……」嘴裡嘟囔著,他整個人縮在座椅上,即使套上向診所醫生借來的大衣,車內的氣溫還是低得不可思議。

  而身旁的柏慕堯不知是特地回家換裝,還是臨時在店裡買的,早已褪去昨晚那一身與氣質不符的運動服,換成合身西裝。

  齊松齡不由得暗自揣測,直到自己清醒前,柏慕堯都一直陪在他身邊,不然以對方極端厭惡低俗服飾的個性,早就忍無可忍,衝出去換裝了。

  「嘖!」有如要戳破他自以為是的妄想,身旁傳來了柏慕堯不耐煩的咋舌聲。

  「真是夠了,怎麼老在這種時候下雨?」

  齊松齡心虛的把頭轉向窗外,苦笑著附和。

  「下雨的確是有點麻煩……對了,我去銀行找你的時候也在下雨,當時你的臉色真是臭到不行。」

  以為柏慕堯會毒舌的回他「那是因為我不爽見到你」,但出乎意料的,對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動作粗魯的打開雨刷。

  看他毫不掩飾內心的煩躁,齊松齡不禁低喃。「下雨天真有那麼討厭嗎?」

  「下雨天會讓我想起討厭的回憶。」

  正當齊松齡想追問,讓他如此在意的討厭回憶究竟是什麼,柏慕堯卻拋來一句「你和石隊長聯絡好了吧」,硬生生轉移話題。

  「嗯……他說已經在約定地點附近安排好,就等我們過去交貨。」

  同時,他也從石懿成那裡聽說,柏慕堯堅持不用警方的配車,兩人因此起了爭執。

  電話那頭的石懿成曾抱怨著「要不是羅老師大力推薦他,我才不想找他咧!跩得二五八萬似的,偏偏事實證明他的想法往往是對的」,齊松齡也只能陪著苦笑,他可以理解柏慕堯不相信警方,擔心內奸威脅自己安危的心理。

  不過,對警方來說,這一連串的事件算是因禍得福。他們一再遇襲的事情傳到白虎耳裡,對方似乎誤以為是手下洩漏秘密,一怒之下臨時改變了約定地點,還決定直接和他們見面,顯然非得盡快親自拿回PDA不可。

  如此一來,警方一口氣省去了後續追蹤的麻煩,將這個最大販毒組織一舉殲滅的可能性也一下子大幅增加。

  在齊松齡向柏慕堯轉述石隊長吩咐的流程後,他們的車也即將抵達約定的地點。

  「總之,我們的工作只有把PDA交出去而已,一旦白虎開機驗證,警方就會開始攻堅。」

  齊松齡知道自己的口氣似乎小看了這項任務,但他和柏慕堯都很清楚,實際執行時卻不然,畢竟他已為此獲得不少屬於男人的勛章,擔任警察這幾年受的傷,也比不過這短短三天才新添的。

  「到時你就趁亂離開,或者找個地方暫時躲好,等警方掌控局面之後再出來,你的委託案就完成了。」

  「那你呢?」

  柏慕堯的反問,令齊松齡啞然失笑。

  「你忘了嗎?我好歹也是個警察啊!我得留下來支援進攻的同仁。」

  「留下來?你有類似的實戰經驗嗎?」

  「這種工作不會等我有經驗的時候才出現,但我的槍法多少有點幫助吧!」聽出對方口氣中的輕視,齊松齡的笑容帶點自我解嘲的意味。「我也知道自己有幾兩重,會找好掩護的地點再行動。」

  「知道就好,不要做超出自己的能力的事情,你可不是電影裡那個永遠死不了的警探。」

  這種口氣真令人火大!齊松齡很想當場發糨,但任務當前,他也不想再多費唇舌,因為位在偏僻深山的目的地已近在眼前。

  幾個守在倉庫門口的白虎手下,大老遠就注意到他們,當他們的車停在空地,立即抄起槍械朝他們包圍而來,一觸即發的緊張感頓時猛烈升高。

  「準備好了嗎?」

  聽見柏慕堯沉穩的嗓音,齊松齡覺得自己狂飆的心跳頓時安定下來,他向他點點頭。

  「那麼走吧。」

  在好幾把槍的瞄準下,他們高舉雙手下車,對那群人表明來意和身份之後,對方也稍微緩和了敵意,要求他們交出武器,並以電子儀器偵測他們身上是否裝置了追蹤或竊聽器材,同時以對講機和倉庫內的人聯繫。

  或許是他們之前幾次遇襲的事件,讓白虎也提高了警覺心,不過早就從情報中得知這點的他們,身上當然沒有任何引人懷疑的配備。

  等待獲准進入的時間,不知究竟是漫長還是短暫,這時,緊閉的門開敔了,他們在對方的催促下走進倉庫,身後的門也在同時重重掩上。

  意識到已經沒有退路,齊松齡咬緊了牙關繼續向前進,不斷告訴自己,只要撐過去就行了。

  狹窄又凌亂的倉庫裡,到處堆放著不知名的貨物和紙箱、木箱,缺乏光線的室內瀰漫著各種難聞的氣味,更顯得陰暗。

  「終於等到你們了啊!」

  眼睛才剛適應倉庫內昏暗的光線,在重犯檔案中看過無數次的臉龐,就在前方等待著他們。

  這個坐在木箱上的男人,就是他們追蹤已久的目標白孝琥。

  比起照片上瞪視前方的銳利目光,第一次正面接觸這名惡名昭彰的毒品供應商,齊松齡深深感覺到對方與生俱來的魄力令人不寒而慄,一雙陰沉的眼睛彷彿能逼出人內心深處的恐懼,進而坦承自己的背叛。

  就連守護在他身邊的手下,也個個身材壯碩,向他們投以嚴厲的視線,緊盯著不放。

  這些人是真正的毒販,是為了牟取自身的暴利,恣意操控他人性命及尊嚴,極為卑劣又兇殘的罪犯。

  想到這些人馬上就會被警方一網打盡,他再也不覺得驚恐,反而有種熱血沸騰的感覺。

  而他身邊的柏慕堯則是和往常一樣,嚴峻的側臉看不出任何情緒起伏,平靜得彷彿只是到比較難應付的長輩家作客而已。

  「我們把東西帶來了。」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沒變,柏慕堯冷靜的應對。

  只見白孝琥的嘴角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站起身來走向他們。

  「很少有小輩初次和我說話沒有發抖的,你倒是挺有膽量。對了,聽說你們跟騰蛇的人謊稱知道密碼才脫困,還滿機伶的嘛!」

  雖然讚賞他們的表現,白孝琥嘴上還是不忘咒罵想靠小伎倆扳倒他的騰蛇。

  「事實證明他連我手下的小跟班都治不了……哪,老烈收了你們這樣的手下,也算是挺知人善任的,只可惜他沒有那個福氣。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跟著我?」

  「我們既然是烈叔的手下,理所當然該聽從您的差遣。」柏慕堯臉不紅氣不喘的應答,自然得像隨時準備倒戈,嚇出齊松齡一身冷汗。

  「喲!挺會說話的嘛!把PDA還給我吧!讓我先來確認一下,你們是不是真的沒有辜負老烈的栽培。」

  簡短答了聲「是」,柏慕堯才剛將手伸向西裝外套的內袋,倉庫外卻傳來一陣騷動。

  現場的氣氛立即變得劍拔弩張,白虎的手下莫不警戒地握住手中的槍。

  「怎麼一回事?」白孝琥向一名持對講機的手下抬抬下巴,對方立刻意會過來,和門外的夥伴聯繫。

  不祥的預感直衝腦門,齊松齡有些不安的望向柏慕堯,對方卻沒有一絲動搖,只是冷眼觀察著白孝琥的一舉一動。

  然而,一從對講機裡聽見「警察」兩個字,齊松齡就覺得全身血液瞬間從腳底被抽離。

  這過早的突擊,完全不在預期之內啊!

  「警察?怎麼可能……」起先還一臉難以置信的白孝琥,忽然換上暴怒的表情,惡狠狠地瞪著他們,「你們是警察!?」

  就在下一刻,齊松齡感覺自己被什麼人往旁邊撲倒,緊接而來的槍響驚險地落在後頭。

  「你在發什麼呆啊?」聽見柏慕堯的怒吼,他才意會到自己撿回一命,如果不是對方及時將他推到貨櫃後方,他早就被轟得血肉模糊。

  「你們跑不掉的!把東西還給我!」

  白孝琥的吼叫由遠而近,中間還夾雜著手下勸他先走為上策的交談,但仍聽得到他不死心的咆哮。

  柏慕堯趕緊從齊松齡身上爬起來,拉著他鑽進由疊高的貨物及木箱形成的迷宮小徑,四處尋找出路。

  「等一下!你……在流血……」

  發現柏慕堯右臂的西裝外套破了個洞,滲出的血液在淺色襯衫擴散開來,齊松齡急忙按住他的傷口。

  「笨蛋!這點傷算什麼,快走啊!」

  揮開他的手,柏慕堯帶他轉向另一邊的貨櫃,但汩汩淌下的血液早已沿著手臂滑落,染紅了齊松齡的手腕,讓他更加痛恨起自己的無用。

  如果不是他一時反應不過來,杵在那裡發呆,對方也不會為了救他而受傷。

  「可惡!」走沒幾步,柏慕堯察覺自己流下的血跡可能讓敵人有跡可循,只好停下腳步,從口袋裡掏出手帕塞給齊松齡。

  「快點綁好!」

  知道對方要他以手帕綁在止血點上,好延緩出血的速度,他立刻動作起來,可才將手帕纏上對方的上臂,卻聽見柏慕堯大喊一聲「閃開」。

  來不及看清發生什麼事,他就再度被推了出去,背部猛地撞上一旁的堅硬木箱。他忍著沒有喊痛,卻看見柏慕堯從口袋裡掏出長型物品朝前方使勁擲出,淒厲的哀嚎頓時響起,接著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齊松齡定眼一看,倒在地上的正是白虎的手下之一,可能順著血跡才追蹤到他們,只不過現在胸口插著一枝鋼筆,已失去意識。

  而成功擊退敵人的柏慕堯卻扶住自己的右臂不斷喘息,傷到慣用手已經對他造成很大負擔,加上剛才猛力出手,只怕出血的情況更嚴重了。

  齊松齡上前想攙住他,卻被他揮手拒絕。

  「我沒事!你趕快拿走他的槍,才有武器防身。」

  於是他彎腰撿起掉落在地的槍,確認膛內的子彈還剩下幾發,正想轉身帶著柏慕堯離開,卻在回頭的瞬間,血色從臉上褪去。

  「白虎……」他出於本能舉起手中的槍,瞄準眼前不知何時出現的敵人。

  「把PDA還給我。」槍口牢牢抵住柏慕堯的太陽穴,白孝琥渾身散發出玉石俱焚的狠戾氣息。「馬上還給我!不然我現在就轟掉他的腦袋!」

  齊松齡不知該如何應對才能拯救好友,因為PDA就在柏慕堯的西裝內袋裡,但對方投射而來的眼神,彷彿在叫他保持沉默。

  只是沒料到白孝琥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直接伸手探進柏慕堯的西裝裡摸索,很快就掏出PDA揣進懷裡。

  雖然兩人都想阻止PDA落入他手中,但卻受制於抵住柏慕堯的槍而無法動彈。

  「喂!」儘管被挾持,手臂還受了傷,臉色也因失血而慘白,柏慕堯的語氣依然沉著得不可思議。「等一下警察就要攻進來了,你那幾個手下擋下了多久的。」

  「閉嘴!」

  齊松齡緊張地望向柏慕堯,不懂他為何企圖激怒白孝琥。

  「告訴你,那邊那位看起來像偶像明星的警官,其實是個神槍手,他只靠六發子彈就一口氣幹掉騰蛇的人,現在他大可直接瞄準你的頭,你逃不掉了。」

  「給我閉嘴!」白孝琥盛怒之下,用力掐住柏慕堯受傷的右臂,殷紅的血液染上他的指尖。

  眼看柏慕堯難受得連臉部都扭曲了,即使他咬牙忍著不喊痛,齊松齡卻彷彿能感同身受般,感覺到那股椎心刺骨的痛楚折磨。

  「快點放開他,聽到沒有!」知道自己的聲音過於激動,完全失去警察該有的鎮靜,他卻無法抑制情緒。「你再傷害他,我會一槍打穿你的頭。」

  「你儘管來啊!」白孝琥嘴上如此宣稱,卻將身體藏正比自己高大許多的柏慕堯背後,戰戰兢兢的帶著他往後退。

  突然間,一連串爆破的聲音響起,「不准動」、「放下武器」的斥喝也在不遠處此起彼落。

  知道警方已經闖進倉庫,就連歷經大風大浪的白孝琥臉上也閃過一絲絕望,意識到自己被逼入絕境後,他試著放軟態度。

  「小子,聽你的口氣應該不是警察吧?我之前就很欣賞你,和我聯手吧!」

  察覺他試圖拉攏柏慕堯,齊松齡來回張望兩人的神色變化,吼著要白孝琥安靜,對方當然充耳不聞。

  「我不管你原本是什麼職業,也不追究你為何要幫助警方,但我保證你未來一年賺的錢,一定比那個小警察一輩子的薪水還多。」

  「這個機會聽起來挺不賴的。」

  柏慕堯非但沒有拒絕,還露出輕鬆的微笑,齊松齡登時回想起對方同意接受委託案時曾提醒過他的事情,當場倒抽了一口冷氣。

  請別對我的人格存有不必要的信任,必要的時候請務必看緊我,以免我遭受誘惑出賣你。

  不會的……他不會出賣自己的!

  齊松齡不斷深呼吸以平復起伏不定的情緒,自己的手上還殘留對方的血跡,這就證明為了自己而傷痕纍纍的男人,是值得信任的夥伴。

  此刻,兩人的視線在凝滯的空氣中交錯,柏慕堯堅定的凝視著他,隔著玻璃鏡片望向他的漆黑雙眸,沒有一絲動搖。

  「不過那位警官答應過我,絕對不會背叛我……所以我也不打算背叛他。」

  原來他還記得……

  齊松齡不知這盤據胸口的糾葛情緒究竟該以什麼為名。年少輕狂的自己,曾經信誓旦旦的說絕對不會背叛好友,最後卻狠狠傷害了對方。

  儘管好友說早已淡忘當時的傷痕,但他的背叛卻是不爭的事實,為什麼事到如今,對方還願意對他忠誠?

  而被拒絕的白孝琥,表情漸漸恢復之前的猙獰。

  「這麼說,你是不接受我的提議了?」

  「不然,不然以那位警官的身手,恐怕會幾乎同時干掉我們倆。」

  「神槍手又怎樣?他要殺我早就下手了!」

  遭到拒絕的白孝琥瞬間勃然大怒,以槍口用力戳著柏慕堯的額頭,一邊將他拖往更隱密的小路,儼然決定了逃亡路線。

  「我懂了,只要我有你這個籌碼,他就不敢動手,是吧?」

  「他們不會為了我放棄你這條大魚,比起我,你的價值更驚人。」

  不希望柏慕堯再刺激持槍脅迫的人,追上前去的齊松齡要他別再說了,沒想到,對方卻目光灼灼的望著他。

  「開槍吧!現在就直接射穿他的腦袋。」

  「混蛋!你有膽再叫他開槍試試看,在那之前我就會先打爆你的頭!」

  「我是你的籌碼,不是嗎?」柏慕堯對白孝琥的直接挑釁,讓齊松齡背脊發冷。「聽到沒?快開槍!」

  「不行!我辦不到!」他近乎崩潰的用力搖頭。對方的槍口抵得那麼緊,要是白孝琥在遭到槍擊後,反射性的扣下扳機……

  「不然他就要逃掉了,你想讓他帶著重要的證物跑掉嗎?你要烈叔白白犧牲,讓大家長久以來的努力付之一炬嗎?」

  柏慕堯不顧一切的狂喊「開槍」,即使白孝琥不斷怒罵著要他住口,仍不肯停止。

  「如果你現在放任他挾持我逃走,最後他還是會解決我的,你聽不懂嗎?現在就給我開槍!」

  「我叫你住口!」

  聽見子彈上膛的聲音,齊松齡眼看白孝琥的手在扳機上蠢蠢欲動,胸口繃緊的弦一下於斷裂。

  在淚水模糊視線前,他這一生,從來沒有這麼清晰的看準目標過。

  「砰!」

  隨著駭人的槍響,齊松齡搶先扣下扳機的指尖沒有一絲顫抖,眼睜睜看著柏慕堯被自己擊出的子彈擦過右腿,吃痛的發出呻吟,因站不穩而往下一跪。

  完全沒想到子彈會射中自己的人質,更沒想到齊松齡會開槍射擊自己的同伴,白孝琥一下子怔住,而就在這短暫一秒鐘的遲疑,第二發子彈從齊松齡手中擊發。

  這一次,除了槍響之外,敵人連慘叫聲都沒有,身體便虛軟的癱下,在鈍重的倒地聲響後,一切歸於無聲。

  無法抑制的熱流溢滿了眼眶,齊松齡粗魯的抹去淚水,飛奔到柏慕堯身邊,看見被他射傷右腿、之前還為了保護他傷到右臂的好友倒臥在地上,吃力的喘息著。

  「媽的!你根本是公報私仇,還真狠心……」

  難得聽到這個人罵髒話,齊松齡只是哭喊著「對不起」,便用力壓住他的傷處止血。即使刻意避開要害,讓子彈只從大腿邊緣擦過,造成的槍傷還是鮮血直流。

  「我想起來了,你一定是學臭老頭講的那個……」

  齊松齡噙著眼淚點點頭。被柏慕堯稱為臭老頭的老師,曾經講述過「射擊人質」的理論,還大肆批評如此傷害人質以求脫身的作法,那時早就看老師不順眼的柏慕堯便發言表示無法認同老師的看法,甚至當堂和他對槓起來。

  「那時你明明說『只要能保住人質的性命,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我想就連人質也會認同我的作法』,不是嗎?」齊松齡壓抑哽咽的聲音,拚命回想當年他反駁老師的說詞。

  「我是說過沒錯……你也記得太清楚了吧……」

  「所以……我以為你也會認同我這麼做……」

  「那是因為我沒想過子彈會打到我身上啊!」

  忍不住破口大罵的柏慕堯痛得臉色發白,齊松齡縮了縮脖子,眼淚有如狂飆一般湧出。

  「我也……沒辦法啊!我並不想傷到你……可是……可是如果不這樣敞……他真的會殺了你……」

  「我知道……就連這件事也不是你的選擇嘛!」

  都什麼時候了還挖苦他,不知自己究竟是出於委屈還是安心,齊松齡忍不住放聲大哭。

  彷彿要將長久以來壓抑的心情全都宣洩而出,他再也顧不得丟不丟臉、成熟不成熟、理性不理性,只是任憑滿臉的淚水氾濫成災。

  如果有人看到他這張涕淚縱橫又傷痕纍纍的醜臉,一定不會再叫他去演偶像劇了吧……

  「哭屁啊!吵死人了……」

  柏慕堯蹙起眉頭,抬手就給了他那張媲美偶像明星的臉蛋一巴掌。

  雖然這一掌軟綿綿地黏在面頰,根本不痛不癢,反倒像輕撫而已,但已讓齊松齡錯愕的止住淚水,正想回嘴「你幹麼打我」,打他巴掌的人卻絲毫不給他平反的機會,只是垂下被他的淚水和血跡浸染的右手,搶先一步昏厥過去。

  第七章

  那幾天驚濤駭浪的經歷,恍如過了一世紀那麼漫長。然而,一旦結束之後,日子卻以想像不到的速度流逝。

  齊松齡走在過度渲染聖誕節氣氛的熱鬧街道上,低頭看著手機螢幕顯示的日期,距離上一次在好友面前號啕大哭的醜態,轉眼已過了十天。

  這段期間,他完全沒有和柏慕堯見到面。

  想起那時他背起因失血過多而昏迷的好友,瘋了似的衝出去,正在逮捕毒販的警察們看到他臉上和手上全都是血,加上理智全失的猙獰表情,一時還誤以為他是想殺出重圍的敵人而舉槍相向。

  所幸,在同仁的協助下,他順利將柏慕堯送醫,據說傷勢比看起來還輕微,治療後並無大礙。

  而原以為把PDA還給石隊長任務就完成了,畢竟接下來的工作,只剩下揪出那名一直暗地捅他們刀的內奸,還有讓科技犯罪防治中心專心研究破解指紋及聲紋辨識系統的方法,誰叫攻堅時間提早太多,導致由白虎開機的計劃被迫腰斬。

  不過,這些事情交給石隊長煩心就行了,因為長得不像警察才客串演出的自己,根本沒有資格插手。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光為了報告和善後等雜事,還有應付前來關切的長官們,就夠他忙得不可開交。

  每次想去醫院探望柏慕堯,往往已經過了探病時間,不然就是等他有空過去的時候,對方早就睡下了,讓他不好意思打擾。

  也因此,直到柏慕堯不聽醫生的勸阻提早出院前,他們都無緣相見。

  「記得就是這家的蛋糕……」

  拎著紙盒走出知名蛋糕店,齊松齡小心翼翼的將蛋糕放上副駕駛座。

  雖然換了新車,偶爾還是會想念有人坐在隔壁的感覺……

  振奮精神般拍拍自己的臉,現在他應該好好享受得來不易的長假才是。

  為了獎勵他制伏大毒梟的英勇表現,並協助破獲史上最大宗的毒品查緝案,想沾光的分局長對外宣稱會善待他,於是給了他求了很久都沒成功過的假期。

  就連石懿成也曾和他聯絡,表示要是還有請調的意願,可以找他幫忙,因此他們現在偶爾會約出來一起喝酒。

  當他正試著培養放假的心情,車子已到達目的地,只去過一次的豪華公寓就矗立在視線前方。

  「不曉得他還愛不愛吃這種蛋糕?」瞄了身旁的蛋糕一眼,齊松齡忐忑不安地嘀咕著。

  他買的是當年對方最愛吃的巧克力香蕉蛋糕,這種不應景也不配合季節的口味,害他被長相可愛的年輕女店員追問了好幾次「你真的要買這個嗎?」。

  在車上沉思了好一陣子,最後還是敗給想見到那個人的渴望,他匆匆下了車。

  雖然早就下定決心,任務完成後就分道揚鑣,但無論如何,他還是想當面向對方道謝,或者說,得好好道別才行。

  站在不熟悉的門前,他戰戰兢兢的按下門鈴。然而,過了好半晌,都沒有人前來應門。

  「對了……他有可能不在家啊!」

  齊松齡懊惱的抓抓頭,在這個鼓吹戀人們相聚歡慶的節日裡,說不定對方也出門和心儀的人共度聖誕夜了。

  那個人要不是一張臉冷若冰霜,其實是個俊美挺拔的帥哥,更何況……他還記得那個人對待喜歡的人,是溫柔到令人眷戀不已的。

  能夠成為他的戀人,應該非常幸福吧!

  「不要胡思亂想啦!」他斥責自己別再沉溺於消逝的舊情。明明是自己一手破壞的,卻又無法不羨慕能享有那份溫柔的人。

  再按一次電鈴後,依然無聲無息,看來對方外出過節的可能性越來越大了。

  在過來之前,他怎麼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呢?看來這些年自己好像沒有什麼長進嘛!老是憑著一股衝動蠻幹下去,難怪會被數落沒有好好思考自己的選擇。

  「怎麼辦呢……這樣吧!再按一次電鈴,就最後一次……」

  要是有人在的話,他就把該說的話說一說,將一切做個了結,然後瀟灑的回家去。

  要是沒有人在,表示對方已經和戀人共度佳節去了,他也不該繼續死纏爛打徒增對方的困擾……

  正當齊松齡做好心理建設,舉起手打算第三次按下電鈴,門卻「啪」的一聲打開了,穿著高級黑色針織衫和卡其休閒褲的柏慕堯面無表情的出現在門後,雖然還是戴著拘謹的銀框眼鏡,但難得沒有梳得過於整齊的前發隨性地散落在額前。

  齊松齡驚喜得瞪大了眼,心想「原來在家嘛」,還差點得意忘形的問對方「沒有和戀人出門嗎」,幸好最後關頭忍住了。

  可是念頭一轉,既然這個人在家,為什麼不早點來應門?

  不過要是自己開口問了,就像在責備對方,所以到最後他乾脆什麼都不說。

  於是,令人難耐的沉默,就這樣橫亙在兩人之間。

  過了一會,柏慕堯才率先開口。「是你啊。」

  「嗯,是我。」早就習慣對方連寒暄都稱不上的招呼語,齊松齡晃了晃手中的蛋糕盒,勉強擠出微笑。「遲來的探病禮。」

  「我沒病,不過你還是進來吧。」

  接過他手中的蛋糕盒,柏慕堯展現最低限度的禮貌,側身讓他進屋,順口問了句,「要喝點什麼嗎?」

  「不用刻意招呼我了,你應該多休息才對。對了,你的傷還好嗎?」

  「早就沒事了。」

  背對著齊松齡走進廚房的柏慕堯,以往寬闊的背影似乎消瘦了些,但看起來的確復原得不錯,還客氣地問他「咖啡還是茶」。

  記得柏慕堯曾吵著非得買Espresso不可,於是齊松齡決定順著對方的喜好,回答「吃蛋糕還是配咖啡比較好」。

  在客廳的單人沙發坐下,想起他們曾經為了睡沙發的事情大吵一架,他不禁啞然失笑,只不過想到當時連過往的宿怨也扯出來時,他的笑容又僵住了。

  沒關係,今天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主動來到這個房間,從此以後,他們不會再有機會見面了,這一切都會變成回憶的一部分……

  杯盤細微的碰撞聲傳來,齊松齡抬頭一看,柏慕堯正端著兩杯熱騰騰的咖啡站在他面前,獨特的香氣頓時瀰漫整個客廳。

  他道謝著接過咖啡,輕啜了一口。什麼都沒加的黑咖啡雖然聞起來很香,入口卻苦澀得令人咋舌。

  果然,坐在三人座沙發的柏慕堯同樣鎖緊英挺的眉,好像被迫喝下藥水似的,接著豪邁的在咖啡裡加了好幾湯匙的糖和奶精。

  看他拚命攪拌甜味多於香味的咖啡,齊松齡頓時領悟到一個事實,幾經掙扎之後,他仍是捺不住好奇心,出聲詢問。

  「那個……你該不會……其實很討厭喝咖啡吧?」

  「是不討厭,但也說不上喜歡。」

  「既然如此,那天你為什麼堅持非要喝Espresso不可?」

  「喝什麼是我的自由吧!」語氣突然變得不耐煩,柏慕堯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態度驟然冷淡起來:「倒是你,跑來我這做什麼?今天不用陪女朋友嗎?」

  「我沒有女朋友啦!」覺得理直氣壯回嘴的自己很可悲,齊松齡稍微緩和激昂的語調。「我剛不是說,我是來探病的嗎?」

  「我剛也說過已經沒事了。」

  聽出對方想趕走他的意圖,齊松齡故作輕鬆的笑笑,好掩飾難過。

  「你很無情耶!就這麼不歡迎我嗎?」

  「除非你說出探病以外的理由。」

  「其實是……我想跟你說聲謝謝。」

  放下不想再喝的咖啡,齊松齡低垂著頭,不敢直視柏慕堯,生怕自己的表情會洩漏不捨。

  「說起來真丟人,明明我才是警察,卻讓你救了好幾次,就連你受傷住院的時候,我也沒有去探望你……還有,我是來向你道別的。」

  「道別?」

  「這件委託案的尾款,你已經收到了吧?」

  沒有得到柏慕堯的回應,認為他已默認的齊松齡繼續說下去。

  「從今以後,我們不會再有機會合作了,你沒事也不會來找我……當然我很歡迎你到我們分局坐坐啦!我想分局長會熱烈歡迎你的。」

  這段對話自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唱獨角戲,柏慕堯一聲也不吭。

  「總之,在我們老死不相往來之前,我想好好向你說聲再見。」

  事實上,他想說的不是再見,而是還想和對方在一起的心情。

  但是,如果說出來只會讓自己受傷,還是把這段感情放在心中,等待笑著回味那天的到來就好。

  「也許你早就不把我當成朋友,但我還是很高興認識你這個朋友,也會懷念我們並肩作戰的時光,要是以前有什麼不愉快的地方,就請你忘了吧!」

  就像柏慕堯曾經說過的——這只是一轉眼的事情而已,並不是多令人難忘的回憶,很快就忘記?自己應該也能很快忘記吧!

  希望啦……

  「你說完了嗎?」終於,始終保持沉默的柏慕堯開口了,但一出聲就讓氣氛冷到極點。「所以,你是特地來道歉……還有道別的?」

  「嗯……」

  「沒事的話,喝完咖啡就請你回去吧!原諒我沒有和別人分享蛋糕的興致,我需要早點休息。」

  「說的也是……謝謝你的咖啡。」

  沒打算喝完咖啡,齊松齡強忍著胸口的痛楚站起身,他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表,才晚上九點多就嚷著要休息的人,擺明是下了逐客令。

  「真是的,你還戴著那支表啊!」柏慕堯嗤之以鼻的語氣,彷彿在取笑他的戀戀不捨。「那種舊東西早該丟掉了,叫你女朋友買支新的送你吧!」

  「不是說了我沒有女朋友嗎?而且我很喜歡這支表,非常耐用,要是沒戴的話,我還覺得手空空的不習慣呢!」

  「你就這麼喜歡被束縛的感覺嗎?」

  「不能說是束縛吧。」齊松齡擦擦表面,儘管磨損得有些模糊,還是能看清向前轉動的時間。

  「戴久了就有感情,這支表真的很了不起,陪著我出生入死,就連泡在水裡那麼多次,都還好好的。」

  「那支手錶最大的優點,就在於防水功能。」

  「應該是吧!」戴了這麼多年,他並不清楚這支表確切的功能……齊松齡歪著頭,赫然發覺其中的不對勁。

  「你怎麼知道?」眼看柏慕堯變了臉色,他趁勢追問下去。「你怎麼知道這支手錶的功能?比我這個主人還清楚?」

  「我累了,你請回吧。」別過臉去的柏慕堯,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朝自己的臥室定去,齊松齡不死心的追上前,趁他打開房門時扳住他的肩。

  「回答我一個問題而已,佔不了你多少時間吧?」

  「我說我已經累了,你馬上給我離開!」

  柏慕堯使勁甩開他的手,卻一臉難受的抱住右臂,齊松齡才發現,對方的傷口還沒完全復原。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傷……」

  「不是說我沒事嗎!」柏慕堯以嚴厲的目光瞪向他,阻止他接近。

  但看在齊松齡眼裡,這個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此刻卻猶如負傷的野獸,只能靠著低吼和舞動爪牙恫嚇他。

  看著這樣的男人,瞬間,以往許多不明白的事情,現在都恍然大悟了。

  這個人並不是冷酷到沒有痛覺,也不是完美得無懈可擊,只是愛逞強,不肯暴露自己的弱點而已。

  尚未痊癒的傷、難喝的苦澀咖啡、謊稱不記得的禮物……

  他不知道這個人還逞強了多少事情,但就像自己之前的推測,對方的表情再怎麼一絲不苟,態度再怎麼冷漠無情,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卻是和自己一樣,害怕再次受到傷害的怯懦。

  這時,他突然覺得處處表現得比自己出色的好友,不再那麼遙不可及了。

  「我就說嘛!以前只要苦一點的東西你都丟給我吃,怎麼可能忽然變得會喝咖啡。」不再畏懼於對方恐嚇的眼神,齊松齡一個箭步逼近他眼前。

  「其實你都記得吧!記得這支手錶是你送我的,是在三年前的聖誕節你送給我的禮物,也記得我送過你貝多芬的交響曲CD,你一定都還記得吧!?」

  「……記得又怎樣?只要你把我當成朋友的一天,這些事情就一點意義也沒有!」

  柏慕堯忍無可忍的怒吼怔住了齊松齡,除了阻止他鬆手落水的那一次,他從未看過好友如此暴怒的表情。

  「沒錯!我的傷的確沒有痊癒,不過也只是碰到時有點刺痛而已,我沒必要說出來博取同情,反正你也是出於愧疚才來的吧!」

  「才不是!我不是因為愧疚才來的,我是——」

  「我知道,你是來跟我道謝還有道別的嘛!去你的,少跟我玩那種噁心的友情遊戲!」

  連粗話都飆出口的柏慕堯,還多餘的補上一句「誰想跟你當朋友啊」,氣得齊松齡差點撲過去揍他。

  「還有,我是不喜歡咖啡,更不喜歡Espresso,再見到你的時候,我只想提醒自己這是什麼滋味,提醒自己,那麼苦澀的味道,不應該傻得再去嘗一次。」

  「我聽不懂啦!我不知道我跟咖啡有什麼關係——」

  「因為你這不知死活的傢伙,就像苦得難以入口的咖啡一樣,明明難喝得要死,卻老是散發詭異的香氣,引誘我接近!」

  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齊松齡錯愕地指著同為男性的自己。「我……我哪裡引誘你了!?」

  「這只是個譬喻而已。」不再戴上偽裝冷靜的面具,柏慕堯白了他一眼,直接罵他白痴。

  「這段期間,我已經極盡所能和你保持距離,不想再被你影響,你卻老是有所期待的看著我,還盡說些讓我誤會的話。」

  「我……」知道自己做過不少試探對方的事情,齊松齡頓時不敢搭腔。

  「反正到了最後,你還是會宣告我們只是朋友而已,真是夠了!沒神經的笨蛋……」

  「你不用說得這麼過分吧!」不甘心一直被數落,齊松齡仗著最後一點優勢嚷著,「你分明就還喜歡我,幹麼說得那麼難聽?」

  「最糟的就是這件事……我也不懂自己到底看上你哪一點,更不懂為何到現在還對你有所留戀。」

  像遇到極為困擾的事情,柏慕堯無計可施的扶住額頭。

  「我站在門口猶豫了很久,咒罵你怎麼有膽跑來,也想過不讓你進門,這樣就不會對你有所期待,更不會在你離開後感到失落。」

  齊松齡這下終於明白,為何自己在門外等了那麼久柏慕堯才來開門,原來對方的心情也和自己按下電鈴前相同,一樣徬徨不安。

  有種等待終於有了價值的感覺,他更慶幸自己有足夠的耐心等下去,不然就錯過了這段今後再也聽不到的真心話。

  起初被對方激怒的怨懟瞬間消散無蹤,留在心中的,只剩下令人雀躍的狂喜。

  他沒想過早以為無望的思念,還有獲得回應的一天,更沒想到被自己一手破壞的感情,還能幸運的重新拼湊回來。

  然而還在氣頭上的柏慕堯根本沒有發現他充滿愛意的視線,仍滔滔不絕的控訴他的罪行。

  「還敢說我講話難聽?你知道你最沒神經的是哪一點嗎?就是你還傻傻期待和我成為好朋友,要我若無其事的留在你身邊,祝福你和別人談戀愛、結婚,最後組織自己的家庭,要是真要我這樣,你那槍還不如直接命中我的胸口算了!」

  「喂!不准再說那種話!」被戳中心底最痛的那點,齊松齡的語氣也嚴肅起來,「逞強也該有個限度吧!你以為我開槍打你心裡好受嗎?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你好不好!」

  「你看!又來了,又開始說那種引人誤會的話。」

  聞言,柏慕堯非但沒有一絲高興的模樣,表情反而更加糾結,只見他無奈的仰起頭,嘴裡唸著「拜託你饒了我吧」。

  「為什麼你不乾脆離開呢?為什麼要特地跟我說些什麼道別、什麼好朋友之類的屁話?早知道死也不讓你進來……」

  「那你為什麼還是開門了?」

  「這個問題我也想問我自己啊!我早就該冒著被Boss開除的危險拒絕這件委託案,為什麼我還學不會教訓?我不想再和你有所牽扯了……我應該已經有這種決心了啊……問題是……」

  長嘆了一口氣,柏慕堯懊惱地嘀咕「這份工作的薪水真的很高」。

  齊松齡頓時只能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先前感動的氣氛蕩然無存。

  「好了,知道我還對你唸唸不忘,心裡一定很爽吧!這樣可以了沒?」

  儘管有些惱羞成怒,柏慕堯還是迅速恢復冰冷的說話方式,扶正有些下滑的眼鏡後,一把攫住齊松齡的手臂,強制將他拖走。

  「你盡快遠離我的視線,越遠越好!」

  「你騙人。」一語道破對方的心思,齊松齡避開他的傷處,拉開箝制自己的手。「我已經洞悉你的行為模式,你嘴上越是這麼說,內心就越希望我留下來。」

  「你……」

  「說不想和我有牽扯都是騙人的,你一定暗自竊喜找到藉口和我重逢,還能……咦?」

  突然被推到敞開的門板上,齊松齡來不及反應,柏慕堯已欺身壓住他,緊接著,強硬的吻擠壓上他的唇,將他尚未出口的話封住。

  他詫異的睜圓了雙眼,手腳僵硬得不知該怎麼擺才好。

  這種時候,他是不是該推開柏慕堯才對?

  但在自己眼前低垂的睫毛,光是輕輕顫動就讓他移不開視線,加上許久沒有接觸過他人唇瓣的柔軟與溫度,使得這種四唇相貼的觸感,更加令人眷戀不已。

  可才剛開始體會這種欣喜的感覺,柏慕堯卻已停下親吻,冷冷的看著他。「很恐怖吧?」

  齊松齡沒有呆到搖頭否認,只是默默垂下視線。

  誤以為他的反應是出於害怕,柏慕堯冷哼了一聲,伸手指向房門外的大門口。

  「這樣你懂了沒?我怎麼想不重要,你要是覺得跟男人接吻很噁心,認為自己不可能和我在一起,那就好心點,給我滾遠一點!別再來動搖我的決心……」

  不想再聽到驅趕自己的話,齊松齡猛地上前揪住眼前人的針織衫,重重吻上那還想叨念的唇。

  突然被吻住的柏慕堯先是明顯吃了一驚,然後狠狠推開他,平常毫無破綻的冷峻臉龐難得浮現一絲慌亂。

  「你幹麼!?」

  齊松齡沒有回答,只是再次吻住他,但沒親多久又被推開,他再不死心的追上去。

  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的在臥室裡繞著圈子,害他有種要強暴對方的錯覺。

  「喂!你到底鬧夠了沒啊!?」

  忘了第幾次的拉扯之後,柏慕堯狠下心將他推個老遠,失去表達方式的齊松齡,只能放聲吶喊。

  「一點都不噁心!」

  「你說……什麼?」

  「我說,跟你接吻本來就一點都不噁心。」看對方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齊松齡豁出去似的邁步向前,直到近得差點撞上他的鼻尖才停下。

  「我是想吻你才吻的,就算和你做愛的時候,我也從來沒有覺得不舒服,這樣你懂了沒?」

  口說無憑,為了取信於對方,明知自己像甩不掉的牛皮糖,齊松齡仍伸手攀住柏慕堯的頸項,但這一次,他沒有再被推開,也沒有遭受頑強的抵抗。

  於是他鼓起勇氣將自己的唇覆上,當他細細吸吮那線條優美的薄唇,彷彿有一股熱流跟著奔竄至全身,連內心都被深深撼動。

  和別人交往的時候,他從未經歷過如此將身心全都投入的沉溺感,他瞬間領悟到,只有這個人,才能光是一個吻,就讓他連血液都為之沸騰。

  舌尖沿著帶點禁慾氣息的整潔齒列來迴游移,當他試著撬開對方的齒間,宛如回應他的入侵般,令人近乎窒息的擁抱頓時朝他而來。

  「真是的!」

  被柏慕堯的臂膀攬入懷中,感覺指尖隔著衣物在背脊摩挲,舒服得令他順勢仰起下顎,下一刻,對方便強而有力的捲上他的舌瓣,他也不甘示弱的迎合。

  彼此縮蜷的舌尖,不服輸的使盡渾身解數挑逗對方,索求對方的唇及唾液,唇舌交纏的濕濡聲響,為溫度升高的空氣更增添一絲淫靡氣息。

  「嗯……」聽見自己的鼻腔哼出近似呻吟的聲音,儘管齊松齡為自己大膽的行為感到羞傀,但已無法自拔。

  他環抱住柏慕堯的肩膀,不只深刻感受到彼此的唇舌交纏,就連身體都緊靠得沒有一絲縫隙。

  全身的細胞都在呼應高張的愛意而亢奮不已,宛如烈焰灼身般,只能全心投入這挑逗所有感官知覺的熱吻當中。

  直到雙方的呼吸急促到難受的地步,他們才中止這綿長的親吻喘息著。

  「對不起……」

  注視著柏慕堯起伏不定的胸膛,齊松齡感覺自己壓抑已久的心情也即將衝破胸口,滿溢而出。

  「我一直想跟你道歉的,其實是這件事情才對。當年的我太蠢了,因為怕被嘲笑而不敢承認,因為不敢面對別人的眼光而逃避,你說的沒錯,我總是把過錯推給別人,簡直是個無藥可救的笨蛋……」

  「閉嘴,我現在想聽的不是那種事情。」

  還沒開口問「那你想聽的是什麼」,唇便再次被熾熱的吻堵住。

  剎那間,齊松齡放棄了所有的辯解和疑問,為之沸騰的腦袋再也無暇思考除了這個人以外的事情。

  或許,等到他心有餘力的時候,再好好向對方說明自己的心意,說明他這些年來的懊悔,以及長達三年的思念比較妥當。

  至於現在,他只想隨波逐流,即使被捲入未知的漩渦之中,也在所不惜。

  只要是和這個人一起。

  第八章

  分不清彼此的喘息交疊著,漸漸的,光是親吻已不足以滿足他們的飢渴,他們凝視著彼此,接著如同野獸般粗魯地剝除彼此的衣物。

  即使中途有幾次聽見柏慕堯因扯動傷口而發出悶哼,齊松齡卻未曾停下手上的動作,對他們來說,貪婪的渴望已凌駕理性。

  當齊松齡意識到他們即將裸裎相對時,整個人已被按倒在床,和自己體格差不多的精瘦軀體緊接著覆上,身上的肌理紋絡緊實迷人。

  「你真的想嗎?」

  隨著溫熱吐息灑在耳畔的低沉嗓音,流露些許不安,齊松齡不覺莞爾。這個時候才問,不覺得太晚了?

  於是他以行動取代回答,一個翻身轉為將柏慕堯壓在身下,趁對方還未開始反抗前,低下頭,在他的頸項烙下啃咬般的親吻。

  「唔……」

  聽到對方發出細小的悶哼,對他而言,無異是種鼓舞,激勵著他繼續向下吸吮。

  佈滿結實肌肉的胸口、肌理分明的腹部,所親吻的地方越往下走,得到的呻吟也越高昂。

  解開礙事的皮帶扣環,他以唇瓣摩挲著對方裸露的腰骨,再沿著骨骼的線條舔吻,當耳邊傳來誘人的呻吟,對方長褲的底下也跟著浮現出鼓脹的形狀。

  知道那是自己也擁有的性徵,卻絲毫沒有減損齊松齡的興致,因為就連自己的下腹也呈現亢奮的反應。

  他吞了口口水,一口氣褪除對方下身僅剩的衣物,不顧柏慕堯出聲阻止,將原本壓抑其下的昂揚直接釋放而出。

  看著生氣勃勃的物體昂立在眼前,齊松齡差點「哇」的一聲喊出來。這景象比想像中還要有魄力,尤其這像凶器的東西曾放進他的身體裡……現在想想,自己還挺了不起的。

  「真是的,你到底想幹麼?」柏慕堯以手肘撐起上半身,望著俯臥在自己腿間的齊松齡,表情有些啼笑皆非,「不會吧!難道你想替我服務?」

  「……不行嗎?」賭氣的回答之後,齊松齡只猶豫幾秒,就捧住那彷彿有自我意識的僨張。

  在柏慕堯壓抑的低喘中,他伸出舌尖,舐去從前端淌下的透明汁液,男性體液特有的味道自舌尖擴散開來,雖然感覺怪異,卻不討厭。

  眼看那完美的腹肌如痙攣般顫抖著,他更大膽的摩擦莖部,再沿著爆起的筋絡上下纏捲。

  覺得這樣似乎還不夠,他又將屹立的熱物納入口中,以濕熱的口包裹住。

  「嗚……你這傢伙……」

  柏慕堯又似推拒又似享受的揪緊他的發,迴蕩在屋內的呻吟益發撩人,而齊松齡嘴裡嘗到的味道也更加濃烈。

  為了獲得更多,他轉動舌頭愛撫顫動的物體,不時收攏兩頰的肌肉貼合熱楔,再緩緩吞吐,感受對方在口中漸漸膨脹的成就感。

  「嗯……唔……嗯嗯……」

  驚覺自己發出品嚐美食般的讚歎聲,他頓時窘得面頰發燙。

  這下好了,不知不覺中,他把所有來自親身經驗和觀摩影片的內容,全都演練了一遍,明明同樣身為男人,現在自己痴迷的侍奉對方的模樣,八成會被挖苦成淫蕩。

  但預想中的調侃並沒有發生,一開始想推開他的手,也轉為溫柔梳過他的發絲。

  感覺到柏慕堯投射而來的專注視線,他才發現對方正一臉享受的欣賞他的表現,還愛憐的撫摸他鼓起的腮幫子,心頭和下腹不禁一熱。

  真糟糕……有誰能抵抗這種散發費洛蒙的目光啊?簡直是引人犯罪!

  於是他加快了手上愛撫的動作,同時更賣力地吸吮口中的熱物,沒有多久,只見柏慕堯仰頭發出不成調的低吼,一股熱流隨即迸射在口中。

  「咳……咳、咳……」

  看他因反應不及而嗆到,柏慕堯不禁斥責他笨蛋。

  「不會就別裝老手。」

  「是你不對吧!」齊松齡咳到眼淚都流出來,忿忿不平的瞪了他一眼。「要出來的時候得先提醒一聲啊!這是禮貌吧!」

  「禮貌?我還以為你想把我的全部都——」

  「閉、閉嘴啦!」

  齊松齡急忙打斷下文,他不明白為何柏慕堯能保持一貫的冷靜說出下流的話,但對方的手卻趁機探進他的牛仔褲底下,直接握住他腿間的慾望。

  突如其來的快感令他倒抽一口氣,他掙紮著想推開柏慕堯。

  「等等!不要……」

  「為什麼?」柏慕堯手腳利落的剝去他的牛仔褲,還反過來抓住他想推拒的雙手,強迫自慰般在性器上施予愛撫。

  「你不是才玩弄過我嗎?一人一次很公平。」

  「我才沒有……玩弄你……嗯啊……」

  兩個人交疊的雙手忽快忽慢的揉捏著慾望,一再逼迫齊松齡瀕臨爆發邊緣。

  在雙重的刺激下,他渾身顫抖著,以比想像中還要快的速度解放,熱液弄濕了彼此的手,甚至噴灑上自己的腹部。

  「呼……呼……」他渾身無力的倒在柏慕堯肩頭,但沒休息多久,又被攫住下顎,半強迫的抬起頭。

  「你、你做什麼?」

  「沒什麼。」儘管柏慕堯嘴上這麼說,卻將指尖的白濁液體抹上他因達到高潮而泛紅的面頰。「只是覺得這樣看起來很色情。」

  「色、色情?!」

  相較於他僵硬的反應,柏慕堯卻是一臉滿意的捧住他的後腦,伸出舌尖舔去他臉上的體液,甚至像品嚐口感般吸吮他的臉龐。

  如今就連這種毫無淫靡意味的微癢感,都能點起體內一簇一簇的小火焰。

  齊松齡這才意識到,當年那個不斷向他訴說愛語的溫柔男生,已成長為更懂得玩弄他的臭男人。

  糟糕!不知何時開始,主導權就被成長過於快速的臭男人奪走了……

  才片刻的遲疑,修長的指尖已在他身後勾勒著臀縫,靠著殘留體液的潤滑,鑽進隱藏其中的秘所,一口氣長驅直入。

  「啊……」

  過於強烈的刺激,讓剛宣洩過的慾望再度振奮起來。

  齊松齡攫住柏慕堯的肩頭喘息著,無暇顧及是否替對方的傷帶來負擔,尤其每當指尖惡意的按壓體內深處,令人顫慄的愉悅頓時席捲而來,讓他雙腿發軟得幾乎支撐不住,只能將全身重量壓在對方身上。

  早就不清楚在體內翻攪的指頭擴增為多少根,最私密的地方彷彿從內部被撐開,難以言喻的恐懼和快感同時撞擊著他的胸口。

  「嗚啊……」

  指尖突然撤離的瞬間,他忍不住仰起頭迸出高亢呻吟,柏慕堯輕吻著他上下滾動的喉結,再吻上側臉、鼻尖、額頭及髮梢。

  「你不反抗的話,我就做下去了。」從柏慕堯沙啞的嗓音中,可見他也忍得相當辛苦。

  沒有察覺自己盈滿淚水的雙眼早已泛紅,齊松齡不甘示弱的直視著他。「我沒有……打算反抗……」

  「明天要是你敢說這只是道謝的方法之一,我會操得你下不了床。」

  「我才不會用這種方法道謝。」

  為了阻止柏慕堯繼續多嘴,齊松齡像宣示自己的決心般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唇,直到兩人的呼吸紊亂,他抱著非得做到底的念頭跨坐到對方身上。

  「你又想做什麼?」

  「少囉唆!是你說一人一次的,還有,受傷的人就給我乖乖躺好。」

  「你該不會是想上我吧?」

  「你……你真的很惹人厭耶!」

  一把將柏慕堯推倒在床上躺平,齊松齡沒有時間慶幸自己奪回上位,咬咬牙,他握住對方腿間的勃發抵上自己的後穴,但堅挺灼燙的碩大又讓他直想罵髒話。

  見鬼了!不是才剛釋放過一次嗎?這是什麼鬼東西?!

  雖然很想臨陣退縮,可一瞥見柏慕堯冷眼看戲的悠哉表情,不服輸的鬥志迅速在胸口熊熊燃燒。

  他一定要讓這個臭男人對他俯首稱臣!

  強忍著羞恥心,齊松齡緩緩沉下腰,將熱物引導進自己的體內,感覺前端正一點一滴撬開柔軟的皺摺,先行分泌的體液濡濕了窄道,使熱楔比預想中更順利的擠入。

  「嗯……哈啊……」

  身體漸漸記起被強力填滿的滋味,熱燙的黏膜蠢動著,想要得到更多的渴望,令他口乾舌燥。

  就連被自己騎在身下的男人,原本神情淡漠的五官也難耐的扭曲,玻璃鏡片再也遮掩不住漆黑瞳孔中的濃烈情慾。

  被對方無意間流露的性感撩撥得心蕩神馳,齊松齡屏住呼吸,完全放鬆了支撐腰部的力量,順著身體的重量往下一坐,迎接被徹底貫穿的那一刻。

  「啊啊!」

  喉間迸出難以抑制的悲鳴,他差點忘了怎麼呼吸。

  該死!他忘了……一開始是很痛的!

  「媽的……痛死我了……」

  「就叫你別裝老手。」忍不住出聲抱怨的柏慕堯,看來沒有比他好過到哪去。

  「閉嘴啦!都怪你太……沒什麼。」礙於同性的自尊,齊松齡將到嘴的埋怨吞了回去。

  看他痛得渾身發抖,柏慕堯好氣又好笑的嘆了一口氣,撐起上身,安慰似的撫摸他光裸的背脊,並吻去他眼角和臉龐的淚水,彷彿在說「你很努力了」。

  當然,那種話只是齊松齡自己的妄想,因為下一刻,對方的手已放肆的摩挲他的腿間,讓萎縮的慾望再度怒張起來。

  「嗚嗚……別……」

  抗拒的話語被親吻堵住,胸尖被長指輕摳而挺立,再被揉轉刺激之後,他癱軟得失去抵抗的力量。

  早在三年前,柏慕堯就已掌握了他的弱點,這個沉默寡言的人,儘管沒說幾句話,光是挑逗他的動作,就淫猥得令人全身發熱。

  然而,一旦意識到讓他如此沸騰的人是誰,他的心臟更是狂跳到差點停擺,所有器官敏感得只消一點觸碰,就能產生強烈快感。

  在腿間肆虐的掌心鬆開,沿著他毫無贅肉的腰際往後探去,直接觸及兩人的結合之處,彷彿在確定那裡是否軟化。

  被撐開到極限的穴口受到溫柔撫摸,電流般的愉悅立即流竄至齊松齡的四肢百骸。

  「應該可以了吧?」

  分不清柏慕堯在自言自語還是詢問他的意見,下一刻,掌心已覆蓋上他的臀部,有如故意要留下指痕般用力掐住雙丘,挺身向上一頂。

  齊松齡挺直了背脊,無聲哀鳴著,強大的衝擊幾乎讓他失去意識,只能緊緊攀附柏慕堯的頸項,不知該懇求對方停止折磨,還是祈求更多。

  不過對方擅自解讀了他的意思,忽快忽慢、忽輕忽重的晃動身驅,在他柔韌的窄穴恣意馳騁。

  「呼……不……嗯啊……不要再動了……」

  喉嚨喊到快要啞掉,就連體內最深處都被鑿穿、搗弄的愉悅,令人難以忍耐。

  「警官大人……」溫熱的氣息灑在耳輪深處,只不過多了些壞心眼的意味。「感覺如何?」

  「別……別那樣叫我……」

  「我以為你很在乎這個稱謂,不過你得先回答我的問題,感覺如何?」

  折磨他的人似乎沒有得到答案就不肯罷休,結實的腰部倏地停止律動,齊松齡得不到原有的刺激,身體空虛得快要崩潰。

  「可惡!」他吐出咒罵,心想之後他一定會想要撕裂自己的嘴。「好得不得了!害我舒服得快死了,可以了嗎?!」

  「誰才是逞強也該有個限度啊?」柏慕堯勾起笑,終於如他所願,扶住他的腰,挺腰戳刺的動作瞬間變得前所未有的激烈。

  齊松齡才出聲哀求他慢一點,就被熱吻堵住雙唇。

  「嗚……嗚……嗯……」

  呻吟聲沒入兩人交纏的唇舌,強勢闖入口中的舌瓣,以模擬情交的動作蹂躪他的口腔,唾液自嘴角淌下,沾濕了下顎。

  就連親吻都變得無比煽情,再這樣下去,他可能會瘋掉……

  在齊松齡即將窒息前,柏慕堯終於退開雙唇,改為輕啄他的頸側,就連鎖骨的凹陷處也不放過,透著水光而發亮的唇瓣,看起來意外的情色,從中探出的舌尖,甚至開始進攻胸前的突起。

  「嗚嗚……那裡……哈啊……」

  齊松齡的身體大大顫動,此刻光是對方的發絲擦過胸口的觸感,都能讓他瘋狂。

  被挑弄到硬挺的蓓蕾一經吸吮,後穴也跟著一陣緊縮,纏捲住深埋其中的熱楔,清楚感受到呼應的脈動和驚人的存在感。

  「真是的……你別絞得那麼緊……」

  「你才是……別……別一直玩弄我……」

  爭相責怪對方的挑逗讓自己失控,卻沒有人中止這場迫使對方求饒的競賽。

  睽違了三年的擁抱,當年的激情狂愛一下子在心底甦醒,身體也還記得那種飢渴,想被對方佔有,同時也佔有對方的心情,全數回籠。

  「嗯……啊……哈啊……」

  在維持坐姿的狀態下,齊松齡的雙腿纏住柏慕堯的腰,試著扭腰迎合每一次撞擊,將僨張滾燙的凶器吞噬到最深處,理智、自尊都被拋諸腦後,現在他根本管不住身體的任何一部分,只知道瘋狂追逐愉悅,貪求毫無縫隙的結合。

  好幾次,他差點撐不住這過於激情的交合,下意識的縮起腰桿,最後還是被扶在腰上的掌心扯回,脆弱的內壁反而承受更深刻的刺入,發紅的乳首甚至遭到懲罰似的搓揉,逼得他泣喘連連,渾然不覺下身濕透的慾望正抵在對方緊實的腹肌胡亂磨蹭。

  「松齡……」連呼喚自己的嗓音,都像媚藥般侵蝕他的意識。「哪……現在的感覺呢?」

  「啊……好……嗯啊……」

  齊松齡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一開始出於賭氣宣稱的感覺,不知何時已成為發自內心的讚歎,只能囈語般的重複「舒服」幾個字。

  「想射了嗎?」

  即使想抱怨對方別老是用那張看似禁慾的臉說出淫亂的話語,齊松齡卻無力抵抗想宣洩的慾望,只能含著眼淚乖乖點頭。

  於是,順應他的要求席捲而來的,是比之前更為劇烈的衝撞,麻痺般的快樂從交合處擴散,終於侵佔了所有的意志。

  他們伸手緊擁住彼此,交換著不亞於情交的熱烈親吻,只要四片唇稍微離開,又轉為吮吻對方汗濕的頸項、下顎,甚至貪婪的啃咬著。

  眼看柏慕堯俊美的容顏浮現一絲苦悶,有股熱流正從兩人的結合之處湧出,知道對方發洩在自己體內,第二波的高潮也淹沒了齊松齡的意志。

  「呼……呼……哈啊……」

  室內迴蕩著兩人交錯的喘息,齊松齡無力地倚靠在柏慕堯身上。連續迎接兩次的高潮,幾乎用盡他所有的精力,但兩人依舊維持結合的姿勢,他感到羞愧。

  撐起近乎乏力的身體,忍受有東西從身體裡撤離的詭異感覺,他翻身趴伏在床上喘氣。

  但沒多久,一片溫暖的體溫便朝背部貼近。

  心想對方只是想享受性愛餘韻,齊松齡甚至覺得這種舉動相當可愛,也就順從他的擁抱沒有閃躲。

  只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事情並非如此簡單,因為柏慕堯的手正以頗具性暗示的方式揉捏著他緊翹的臀部,還把下腹貼了上來。

  渙散的精神一下子全都集中起來,他嚇得扭動上半身,趕緊回過頭去。

  「等、等等!你在幹麼?」

  「一人一次,不是嗎?」柏慕堯用少見的迷人笑容回應他,卻攻其不備的從背後直接貫穿,惹得他高聲尖叫。

  「剛才是你享用我,現在輪到我了。」

  「啊……你……你這混蛋……」

  天曉得,他也才掌握了幾分鐘的主導權啊!

  可恨的是,齊松齡隨即意會,自己的身體只要一感覺「柏慕堯」這個人的侵入、接觸到對方的愛撫,就會像無時無刻都能發情的野獸般興奮起來。

  「我先說……要是你的傷口裂開了……我……我可不管……」

  「放心,就算血流乾了,我也要抱你。」

  「你有……嗚……有沒有必要……這麼賭命啊……啊啊……」

  他的抱怨在身後的猛烈攻擊下,變得斷斷續續。

  然而,當他聽見柏慕堯在他耳邊低語「我會為了得到你做任何事」時,就斷然放棄掙扎。

  這個外表冷淡的人,只會為了自己化身為野獸。

  和自己一樣飢渴、只想索求彼此的野獸。

  ******

  他不是個愛賴床的人,也不像好友有低血壓的毛病,只是現在,他再怎麼努力掙扎,也無法讓自己起身。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來了、來了啦……」

  齊松齡嘴裡嘟囔著,儘管意識告訴他那吵鬧不休的聲音是他的手機鈴聲,卻怎麼也摸索不到該死的噪音來源,索性撐起沉重的眼皮。

  只是這一看,可不得了了。

  「哇……嗚!」憋住差點衝口而出的驚呼,齊松齡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一向是他獨自醒來的早晨,現在卻多了一個人在身旁沉睡,那側躺在枕頭上的端正臉孔,是讓他既想念又心痛的熟悉面容。

  再仔細一看,共蓋一條棉被的他們,身上竟都一絲不掛。

  「我的媽呀……我不是在作夢吧?好痛!」

  痛的不光是被自己捏痛的面頰,齊松齡覺得渾身都隱隱作痛,尤其是腹部、腰際、雙腿,甚至臀部的肌肉和一個難以啟齒的地方,全都泛起陣陣抽疼。

  當他回想起肌膚表面的點點痕跡來自何處,也明白了這些疼痛的由來。

  「天啊!我們還真的做了……」

  齊松齡摀住自己的嘴,羞愧的低喃從遮掩的指縫中鑽出,腦海浮現昨晚兩人赤裸交纏的畫面,還有激情時恬不知恥的呢喃愛語,他只覺整張臉燙到快要燒起來。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昨晚只是抱著些許自虐的念頭想來向好友道謝和道別,沒想到說著說著,竟然就這樣睡在人家床上……

  同時,令人困惑的真相也終於大白,他怎麼也無法起床的原因,在於身旁的人伸出緊實臂膀,牢牢圈住他的腰際,讓他完全動彈不得。

  「對了,這個人從以前就不太容易起床。」

  他凝視著柏慕堯沉靜的睡臉。這張臉平時看起來過於嚴謹,昨晚卻性感而狂暴得令人瘋狂,此刻又流露出慵懶的氣息,看著看著,他嘴角不經意地泛起一抹微笑。

  還在警校同寢時,他往往需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把低血壓的柏慕堯叫醒,還得忍受他的起床氣和臭臉。

  但三年後,他們共同出任務的幾天裡,這個人卻從未比自己晚起過。

  只要想到柏慕堯不曉得調了多早的鬧鐘、在床上翻滾掙扎多久,才趕在自己醒來前起床,他就忍不住想笑。這個人一向不肯在他面前示弱。

  或許是察覺到他揶揄的目光,對方英挺的濃眉抖了一下,雖然雙眼仍緊閉著,鎖緊的眉心卻顯示他睡得不太安穩。

  「糟糕!現在不是看呆的時候。」

  無人接聽的手機鈴聲暫時中斷了,沒隔幾秒又再度響起,彷彿提醒著是通重要的緊急電話,齊松齡只好拉開纏繞自己的手臂,往床尾爬去。

  好不容易在散落一地的衣物中找到手機,一看到來電者,他困惑的歪歪頭,不明白對方為何在這時找他。

  生怕吵醒柏慕堯,他按下通話鍵,小心翼翼地壓低音量,電話那頭卻傳出豪爽到令人困擾的大嗓門。

  「喲!早安!啊你說話幹麼這麼小聲?」

  齊松齡翻了個白眼,但面對未來可能成為長官的人,他只能好聲好氣的應付。

  「抱歉,我才剛起床……」

  「對喔!昨天是那個聖誕節嘛!還是什麼平安夜之類的,你昨晚一定是跑去狂歡了喔?」

  石懿成以羨慕的口吻感嘆「年輕帥哥真好啊」,齊松齡覺得他的說法雖不中亦不遠矣,於是保持沉默。

  「哎呀!該不會……其實你女朋友現在就睡在旁邊吧?」

  像被當場抓包似的,齊松齡的心臟猛跳了一下,有些心虛的回道:「我沒有女朋友啊!」

  「別裝了,你不是早就跟我說過,你喜歡的人對你很冷淡,老是說些無情的話讓你難過嗎?」

  「我……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那種事?!」

  「就你喝了個爛醉那次啊!我說那種女人你早該甩了她,你卻對我大發脾氣,說什麼錯都在你,其實她對你很好,還拯救了你好幾次之類的……」

  「我真的說過這種事情喔?」

  仔細一想,還真的有自己之前趁酒意向對方大吐苦水的印象,齊松齡懊惱的抓抓睡翹的發絲。怎麼連這種丟臉的話都說了?

  幸好他沒有透露那名「女朋友」的真實身份,不然早就看柏慕堯不順眼的石懿成,不曉得會說些什麼難聽的評語。

  「好啦!該言歸正傳了,我不是來找你聊八卦的,知道你還在休假中,不過我有事情要拜託你。」

  「拜託我?」

  「是有關……交響曲的事情。」

  其實交響曲計劃中自己負責的部分已經完成,齊松齡推測石懿成是指還在追查身份的內奸,明白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我們打算放出消息,說PDA將由你們護送到美國的科技犯罪防治機構協助解密,讓對方以為這是奪取PDA的最後機會,逼得他非跟你們聯絡不可——」

  「等等!你說……你們?」

  「就是你和慕堯啊!」

  齊松齡回頭望向熟睡中的男人,瞥見對方結實上臂所包紮的紗布,胸口又是一陣疼痛。

  他不想再將這個人扯入危險當中,尤其這件案子還讓他受過重傷。

  「可是,我們和慕堯的委託案已經結束了。」

  「再委託他一次不就行了?」

  石懿成似乎不把這個藉口放在眼裡,還問他後來有沒有去探望過柏慕堯,齊松齡只好閃爍其詞的說「我沒去醫院看他」。

  「他住院的時候,我也意思意思的去探望過一次,那小子照例對我沒啥好臉色,但復原狀況還算不錯,只是這麼短的時間,傷口可能還沒完全癒合吧。」

  齊松齡悶悶的回答「是啊」,何況經過昨夜的放縱行為,癒合的時間大概又要延後了……

  「那姑且不談他加不加入好了,倒是你,我想先知會你一聲……等你完成這件案子之後,我會直接向你們分局長要人,把你調來我們偵查大隊,而且不是暫時借調而已,是真正成為我隊裡的一份子。」

  「你是說……讓我加入偵查大隊?!」

  齊松齡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如果這是事實,那他長久以來的目標就達成了。

  然而,要是十天前的自己,一定會毫不考慮答應加入,但經過這次的事件,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適合那種時時面臨高壓力、高挑戰的環境。

  「我知道你還在懷疑自己的能力,但和你相處下來之後,我看得出你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雖然不見得是領導人才,卻是忠實的警員,什麼事情都不會動搖你的決心。」

  不對!他不像好友擁有過人的應變能力,也沒有果斷的決定力,總有一天會因為一時心軟或猶豫,錯失了逮捕重犯的時機,害同仁陷入危險之中。

  沒有了柏慕堯從旁主導,他擔心自己根本什麼都辦不到……

  「像追緝白虎的任務,即使你受了不少傷,還是順利完成任務,甚至超出我的預期,也讓我見識到你的槍法神準得令人刮目相看。」

  儘管石懿成以誠摯的語氣否定了他的妄自菲薄,齊松齡仍只能道歉著說「我會好好考慮」。

  他的確很感激這位令人尊敬的長官如此看重他,卻無法爽快答應。

  「這次的交響曲計劃,我會協助你們到完成為止,只不過這一次……」齊松齡將視線從柏慕堯身上拉回,斬釘截鐵的宣告,「我希望由我獨自完成。」

  石懿成頓了一頓,才再次向他確認是否真的要自己一個人作餌,齊松齡毫不猶豫的回答「是的」。掌握PDA的人,等於是活生生的標靶,他不想再讓好友為此受傷。

  「慕堯和警方的合作關係已經結束了,沒有必要再為我們出生入死。」

  「其實我也是這麼想,把民眾捲入總是說不過去……好,當我沒向你提議這件事情吧!但要是有天他知道了,向我抱怨不給他機會賺這筆錢的時候,你可要自己跳出來擔責任啊!」

  「我會的,大不了我的薪水分給他。」

  聽了齊松齡的說法,石懿成哈哈大笑著說「怎麼不也分點給我」。

  「至於那個該出現的人……應該沒多久就會和你接觸了,我等你消息。」

  討論了一些細節問題之後,石懿成才切斷通話。呆坐在床上的齊松齡握著手機,試圖整理紛亂的思緒。

  「這下子……我得先離開才行。」

  要是背叛者在慕堯醒來後才和他聯繫,他們的對話勢必會被聽見,他不知道慕堯會不會跟著來,但不想節外生枝,還是儘早離開這間公寓為上。

  拖著鈍重的身體到浴室洗掉一身黏膩,再以最快的速度將散落的衣物穿回身上,齊松齡迅速回到值勤狀態。

  只不過,一瞄到還在床上沉睡的人,一股溫暖而甜美的熱流就在胸口鼓噪。

  「我才沒有這麼凶悍又好色的女朋友呢……」

  嘴裡嘟囔著,他仔細端詳柏慕堯的睡臉,平常被眼鏡遮掩的雙眼覆蓋著長睫毛,挺直的鼻樑在面頰落下些許陰影,微啟的薄唇呼出均勻氣息,一切的組合都是那麼完美。

  「不過……我們這樣算是兩情相悅了吧!」

  胸口又是一緊,齊松齡對於自己的少女情懷感到無可奈何,加上自己昨晚的告白其實爛到不行……

  不對,是根本沒有告白!當時他只想著要用行動回應對方,所以根本沒說到什麼重點,儘管心意應該有傳達到了,但他仍希望有機會再來一次。

  「我現在想聽的不是那種事情。」

  那麼,這人想聽到的,應該就是那句話了吧?

  「你這傢伙……有時候還挺可愛的嘛!」

  不知為何冒出早安吻這種老套又過於甜膩的想法,但他卻無法抑制享受餘韻的渴望,低下頭去。

  雖想直接吻上對方的唇,又怕自己把持不住吻得更深,只好吻在太陽穴上,可又覺得不夠,於是在對方飽滿的額前又留下一吻,還是無法滿足,最後連臉頰、鼻尖、甚至一開始有所顧忌的唇瓣都親了。

  最後讓他停下親吻的原因,是意識到自己簡直像個偷香賊,齊松齡才面紅耳赤的趕緊衝出房門。

  前腳才踏出大門口,想想自己不該不告而別,又折了回來,匆匆忙忙在床頭留了張紙條,才飛也似的逃離。

  接下來可沒有時間讓他再這樣悠閒回味餘韻了,得打起精神才行。

  「石隊長的意思是……要我假裝搭下午那班飛機是吧……」

  目標應該會在時限前就和他聯絡。

  在等待對方來電前,他決定開車四處晃晃,好消磨時間到正式出發。

  朝新買的愛車走去,他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口袋裡的手機卻在這時響起。

  「會是誰啊?」

  一看螢幕顯示陌生的號碼,齊松齡頓時提起所有警戒心,說不定這就是目標人物打來的。不過要是真的,自己持有PDA的假消息也傳得比預期中快太多了。

  「喂?」

  只是他才接起手機,對方卻沉默了幾秒,隨即切斷通話。

  齊松齡嘀咕著「搞什麼啊」,但念頭一轉,又覺得這應該不是單純的打錯電話,有可能是目標打來的,因為臨時反悔才掛斷。

  不想放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決定試著回撥顯示的來電,沒多久,手機便傳來撥話音。

  他耐心等待電話接通的那一刻,身後卻飄來一陣似曾相識的和弦鈴聲,和充斥耳邊的規律聲響緩緩重疊。

  「怪了……好像在哪聽過這段音樂……」

  歪著頭苦思正確答案,當他終於想起在哪裡聽到這段旋律名為「命運交響曲」時,後腦突然遭到一陣撞擊,眼前跟著一黑,失去了意識。

  第九章

  「喂!醒醒!該給我起來了吧!」

  隨著粗暴的呼喚聲,感覺手臂被踹了好幾下,齊松齡發出痛苦的呻吟,忍著頭痛幽幽轉醒。

  睜開雙眼,破敗的髒地毯往眼前延伸而去,他正躺在不像有人住的老舊房間裡,牆角堆了幾件廢棄的家具。

  陽光從灰濛的窗戶透進來,不適應光線的他想要抬手遮掩,才發現自己被粗繩捆得動彈不得。

  「PDA呢?」

  好久沒有聽到有人問自己這個討厭的問題,齊松齡看清了蹲在自己身旁的人,難以言喻的酸楚在胸口蔓延。

  「……強叔?」

  曾握緊他的手,要他不能讓烈叔白白犧牲的前輩楊致強,正將他從地面拖起來,以冰冷的槍抵在他的額前。

  「為什麼……」

  「為什麼?」彷彿聽到什麼可笑的問題,楊致強嘲諷的冷哼一聲。

  「說了你也不會懂,我們臥底警員過的是多麼暗無天日的日子。你們是破案的大英雄,我們卻永遠都是見不得光的過街老鼠!」

  這一瞬間,齊松齡不由得同情起這個在警界打滾多年的前輩,在騰蛇的組織臥底,絕對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他差點就要認同了對方的想法,趕緊甩甩頭打消念頭。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成為你知法犯法的理由。如果你是被人脅迫非得奪取PDA不可,可以和石隊長商量——」

  「你太天真了!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沒有任何人脅迫我。」

  「你自己的……決定?」

  「同樣身陷險境,同樣受盡煎熬,但有些聰明的人,只要靠著捷徑就能獲得更多報酬。」楊致強以槍口戳戳他的太陽穴,諷刺他該用用腦袋。「做我們這一行,一開始誰不是滿懷雄心壯志,想要伸展抱負、懲奸除惡?但到了最後,只有錢和權力才是一切。我想當聰明人,不想再為那些不知感恩的人出生入死,最後只換來一枚勛章替我祭墳!」

  說到激動處,楊致強還不屑的啐了一口,叨唸著「那種東西連垃圾都不如」。

  「哪,告訴你,擔任臥底的唯一好處,就是有機會接近能夠給我錢和權力的人。」

  知道楊致強口中的那個人,指的正是騰蛇,齊松齡不得不相信他真的已經倒戈。

  「我只要把PDA交給老大,就能獲得他的重用。請問你所效忠的長官們,能夠給你這些東西嗎?」

  「我不需要靠犧牲他人換來的錢和權力!」

  齊松齡才開口,就被楊致強用槍柄狠敲一記,整個人重重摔回地面。

  媽的,他昨天都已經被摧殘得渾身發痛了,現在還得承受這種折磨……他痛苦的在心裡哀嚎。

  「看來我們話不太投機。」將他的臉按壓在地毯上,楊致強看著他被打破的嘴角淌下鮮血,得意的笑了。「老烈那傢伙也說了同樣的話。真是的,我們都已經是老朋友了,難道我會害他嗎?當然是有好處要和他共享啊!」

  「難道……是你!你們不是好搭檔嗎?你怎麼下得了手?!」

  「我沒有對他下手!他的死只是個意外。我們談得並不順利,但是他自己走得太急,煞不住車才衝下橋……」

  即使嘴上這麼說,楊致強不自然的表情卻令人懷疑當時的情況並非如此簡單,卻已無從查證。

  「所以,你是在假惺惺的和我握手、要我找出兇手的時候,就趁機在我的手錶貼上追蹤器吧?我看那天我們在白虎的倉庫交貨,警方會提早攻堅也是你來攪局的。」

  面對齊松齡一連串的質問,楊致強以自傲的表情說了句「挺會猜的嘛」。

  「只要PDA不回到白虎手中、密碼沒有解開,我就有機會再從警方那裡奪回來,那些只會窩在中心電腦前胡思亂想的廢物們,要是開不了PDA,一定會向外求援。事實也證明,我的推測全都正確無誤。」

  「不,至少有一點你錯得離譜,因為你是絕對不可能拿到PDA的。」齊松齡直接嗆聲的舉動,讓他的肚子結實挨了一腳。

  看他痛得五官扭曲,楊致強拽住他的頭髮,再次把他從地上拎起來。「那麼東西在另一個小子身上嘍?」

  「不關他的事!他和我們的契約已經結束了,別扯到他身上。」

  「真可疑……我搜遍你全身都找不到,你又從他住的公寓走出來,我看你一定是把東西藏在他那裡吧?你現在就把他給我叫來!」

  「我說了跟他沒有關係!」齊松齡激動的提出反駁,反而讓楊致強一口咬定東西就在柏慕堯身上。

  「你不肯叫他來也沒關係,反正托你的福,我知道他住在哪裡,隨時可以過去做掉他,再慢慢把東西搜出來。」

  「你敢!」齊松齡咆哮著想要撲過去,無奈受制於綁得死緊的繩索,只能咬牙切齒的瞪著對方。「你敢動他的話,我一定不會饒了你!」

  楊致強笑著說「你們的感情很好嘛」,然後狠狠賞了他一巴掌。

  「被綁著的人別虛張聲勢。放心,我會讓你眼睜睜看著他受盡折磨而死,然後才會換你……我勸你還是現在就乖乖告訴我PDA到底藏在誰那裡!」

  突然間,「砰」的一聲巨響打斷了兩人的談判,只見一塊狀似門板的木頭,被遠遠踹飛在地上。

  「啊,終於找到了。」

  飄進耳裡的是熟悉的冰冷嗓音,齊松齡詫異得張大雙眼,只見空蕩蕩的門後,出現了意想不到的修長身影。

  「你、你怎麼找到這裡的?」身旁的楊致強搶先提出與齊松齡相同的疑問,拉著人質站起來。

  從容走進屋裡的柏慕堯只是慵懶的聳聳肩。「你有辦法找到我,我也有辦法找到你啊!只是你把人藏在這麼高的樓層,爬得我有點喘哪。」

  話雖然這麼說,可無論如何都會身穿西裝、英挺現身的柏慕堯,現在根本連一根頭髮都沒亂,更別說喘了。他氣定神閒的走近兩人。

  楊致強被這不速之客擾亂了步調,急忙把槍口對準了他,又察覺這樣不對,再抵回齊松齡的頭。

  不畏懼楊致強的威脅,齊松齡心急如焚的朝柏慕堯吼,「你來幹什麼啦?!」

  「還敢問,還不都是因為某人傻傻的被挾持了。」柏慕堯面無表情的扶正鼻粱上的鏡架。「真是風水輪流轉,我是不是也該演練一下那個有趣的『射擊人質』理論呢?可惜我不是合法配槍的人,而且你的戀人應該會心疼吧。」

  「囉唆!我也不想變成人質啊!等一下……幹麼突然提到戀人啦!」

  知道現在不是耍害羞的時候,齊松齡的耳根子卻紅了起來。為什麼這個人老是在危急的場合亂講話?

  「你們兩個聊夠了沒?」莫名其妙被晾在一旁的楊致強,用力敲了齊松齡的後肩一記,疼得他踉蹌一步,差點趴倒在地,卻硬是被扯住繩子拉回原位。

  「決定誰要先說實話了嗎?還是要我在他的肩上開個窟窿?」

  「請你手腳放輕點。」

  柏慕堯輕輕的挑眉,語氣寒冷得嚇人。齊松齡最近才發現,那是他極度不悅的反應。

  「不然我可能會失手把這東西丟下去。」

  「什麼?!」

  齊松齡的錯愕不亞於楊致強,因為柏慕堯正從口袋裡掏出PDA,然後向窗外伸長了手,只要他指尖一鬆,那眾人競相追逐的重要證物,就會從好幾層樓高的地方摔落,跌得粉碎。

  他更想不透的是,東西怎麼會在他手上?可是那淡灰色的機體和側邊的刮痕,都顯示那台PDA就是真品。

  「等等!」楊致強急忙出聲阻止,語氣也放軟了些。「別衝動,那可是寶物啊!把東西交給我。」

  「你先把我的搭檔還來才行。」

  「我怎麼知道那台PDA是不是真的?要是你們倆聯手對付我一個,我不是必死無疑?」

  「你可以檢查看看,我身上沒有攜帶任何武器。至於他,你應該早就搜過身了吧?」

  「少騙人了!我聽說你連筆都能拿來當武器。」

  「那我丟掉就是了。」

  柏慕堯二話不說,掏出口袋的筆從窗口扔出去,最後還翻出口袋讓楊致強檢查確實已空無一物,但卻還是得不到他的同意放人。

  「不行,你先把東西交過來,我再放人。」

  「你以為我會笨到相信連好搭檔都能背叛的人嗎?」

  「少給我耍嘴皮子了!」楊致強惱羞成怒的掐住齊松齡的脖子,以他痛苦的模樣要挾柏慕堯屈服。

  快要……斷氣了……頸部的骨骼格格作響,齊松齡的眼角不自覺的滲出淚水。

  他淚眼模糊的望著柏慕堯,對方卻始終沒有和他對上視線,紋風不動的開了口。

  「這樣吧,只要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同意先把PDA交給你。」

  「什麼?」

  「不是多困難的問題,既然你會用『命運』當鈴聲,表示多少有些音樂素養吧?」

  楊致強對柏慕堯的說法不置可否,不耐煩地吼,「我不知道這有什麼關係!」

  「比起『命運』,我更喜歡貝多芬的另一首作品,也更適合你。所以,我的問題是……你知道我說的是第幾號交響曲嗎?」

  「什……混帳!你到底在胡扯什麼!?」

  以為自己被耍的楊致強氣得漲紅了臉,這時,柏慕堯突然將手上的PDA往他面前一拋。

  眼看PDA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即將落下,楊致強反射性的高舉雙手,想要接住這得來不易的寶物,剎那間,齊松齡已意會到柏慕堯的弦外之音。

  慕堯最喜歡的「英雄」,是貝多芬的第3號交響曲,如果轉換成他們之間的暗語,就是……

  他抬起右腳,奮力向後一踢。

  「嗚!」楊致強的哀嚎聲隨著強勁的後踢遠遠落在後頭,齊松齡也因此失去重心。

  當他以為自己會跌個狗吃屎,一道細長的光影卻纏捲上他的腰際,將他整個人往前一扯。

  「哇啊!」

  他無法自制的發出慘叫,朝柏慕堯身上跌過去,而對方也被他撲倒,兩人交疊著滾倒在地毯上。

  經過一陣天旋地轉,齊松齡甩甩頭想保持清醒,才剛看清自己的方位,就發現自己躺在柏慕堯身上,而卷在腰際的皮帶,讓他怎麼也無法起身。

  「慕堯,放開我。」

  好歹自己也是個大男人,在敵人面前被皮帶拖到戀人身邊像什麼樣子啊?雖然並沒有人知道他倆真正的關係……

  不過自己像個小女生一樣,紅著臉跌在對方胸前,怎麼都覺得是個不堪入目的畫面。

  所幸柏慕堯聽從了他的要求,將皮帶收回手中,卻沒有立即解開他身上的繩索,讓他只能像只蟲一樣胡亂扭動。

  「喂!你要把我的繩子解開啊!」

  「笨蛋!別起來!」

  被低聲斥責,齊松齡困惑的停止了掙扎,只見被踹倒在地的楊致強又爬了起來,還試圖伸手摸索落地的PDA。

  「啊!PDA——」

  「你放心,裡面的資料已經被清空了。」柏慕堯壓低了音量輕聲說道。「現在只剩警方握有那些資料。」

  「他們終於找到解除辨識系統的方法了嗎?可是……」瞥見楊致強撿起地上的槍,齊松齡瞬間倒抽一口氣。「快點起來啦!你想被他幹掉嗎!?」

  「叫你別動!剛才我相信了你,現在換你相信我了。」

  「什……」

  「可惡的傢伙!去死吧!」楊致強發狂般的咒罵著,隨即舉起手中的槍瞄準他們,然而,另一聲槍響卻搶先一步在屋內響起。

  下一刻,楊致強手中的槍掉落,痛苦的抓著遭到槍擊的肩膀跪倒在地。

  難以置信的事情就在眼前發生,齊松齡不明白這發拯救他們的子彈從何而來,就連柏慕堯手中也只握著隨時戒備的皮帶而已。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慕堯,你怎麼辦到的?」

  「他還沒有神到靠自己一個人就能找到你,或是不用槍就能發射子彈。」

  總是爽朗過頭的笑聲自頭頂傳來,齊松齡困惑地抬眼一看,向他伸出手的石懿成一把抓住他胸口的繩子,將他從柏慕堯身上拉起來。

  全副武裝的警察們也紛紛衝入屋內,一下子將負傷的楊致強團團包圍。

  望著楊致強絕望的表情,齊松齡這才真正意識到,一切真的結束了。

  但他發自內心的感慨,瞬間被其他兩個怒目相視的人打散。

  「我不是吩咐過你別輕舉妄動嗎?」將警槍收回槍套,石懿成目露凶光的瞪著柏慕堯。「你竟然偷偷暗示松齡發動攻擊!」

  「他好歹也是個警察啊。」柏慕堯搬出齊松齡曾向他宣示過的職責。

  「要不是我手上沒有武器,我也會自己出手解決那個傢伙。松齡的踢技雖然比我略遜一籌,至少還算堪用。」

  「喂!慕堯——」夾在中間的齊松齡,簡直左右為難。

  「堪用?這麼說來,你是把松齡當成你的武器嗎?」

  「呃……石隊長……」

  「是他說想要助你們一臂之力,況且警察的反應一向很慢,我怎麼知道你們是不是又會讓人跑掉。」

  「就說你以『交響曲』為暗號,我們就會開始攻堅了啊!你怎麼能暗藏其他指示,擺明了不相信我們!」

  「我的確是對你們的爛槍法沒有信心,要是開槍的時候誤傷松齡怎麼辦?」

  柏慕堯的語調依舊冷冷的,但或許是音量不知不覺中大了起來,其他警員莫不轉過頭來,向他投以憤慨的目光,石懿成更是氣到臉頰都在抽搐。

  「所、以、說!我才把這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你,要你先降低目標的戒心,再想辦法把松齡帶開,只要你做得到,他不就安全了嗎!?」

  「安全?你眼睛瞎了嗎?那個人手上還握著槍,當然得先解除他的武裝才行。」

  「他媽的!你說誰眼睛瞎了!?有種你當初就不要苦苦哀求我這個瞎子幫忙找松齡!」

  「誰苦苦哀求你了啊?」

  「兩位!」身心俱疲的齊松齡終於忍無可忍,硬是卡進對峙的兩人當中,同時向兩邊擺出「停」的手勢。

  「可以請你們先暫停一下嗎?我有點累了。」話說完,他還假裝不穩的晃了一下,而柏慕堯的手硬是比石懿成快了0.1秒,搶先攫住他的肩。

  也許是察覺自己失態了,石懿成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恢復以往的領導者姿態。

  「好啦!你們先到一旁稍微喘口氣吧,接下來我們會善後……松齡,你的傷不要緊嗎?我叫醫護人員過來。」

  「不用了,我想慕堯會替我處理的。」齊松齡以祈求的目光注視著柏慕堯。這個人老是對他的懇求視而不見,這次總會聽他的吧?

  柏慕堯先是看似不悅的皺起眉,接著不發一語走開。

  望著他向醫護人員索取醫藥箱的背影,齊松齡苦笑著搖搖頭,一回頭,就聽見石懿成的碎碎念。

  「真是的,這傢伙的態度可以再差一點。」

  「石隊長,雖然慕堯說他不相信你們,可是剛才他不讓我起身反擊,要我相信他,但實際上,是要我相信你們會適時進來支援。」

  「這個……我知道啦!」石懿成抓抓頭,粗獷的臉上浮現些許靦腆。「這傢伙應該只是嘴硬而已,不然也不會來找我們合作。」

  想起一向獨來獨往的人,竟然願意為了他和最討厭的警察打交道,齊松齡就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啊!我還要謝謝你們救了我。」

  「不,這是我們欠你的才對,我反而要感謝你幫我們釣出真正的大魚,還害你受傷……只是這種結果……該怎麼說呢……」

  或許是感嘆長年合作的部下反叛,石懿成難掩沮喪的嘆口氣,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因為看到柏慕堯拎著醫藥箱回來,最後只說了聲「之後有機會再聊吧」,就拍拍他的肩膀走開了。

  回到他身邊的柏慕堯,臉部表情僵硬得有些彆扭,齊松齡以為他會問「你們剛在說什麼」,沒想到最後還是沒出聲,只是默默把他帶到牆角的破沙發,並肩而坐。

  柏慕堯解開他身上的繩子,專心替他受傷的嘴角和口腔上藥,中途好幾次痛得他齜牙咧嘴,尤其是心情一旦平靜下來,全身上下舊有的或新添的痛楚便不約而同地侵襲他的知覺。

  被警察拷上手銬帶走的楊致強,從視線的一角掠過,齊松齡無意識的追逐那落寞的身影。

  「強叔……」

  貝多芬的第3號交響曲「英雄」,據傳是他想獻給從法國大革命崛起的拿破崙,向他解放群眾的創舉致敬。可惜最後,拿破崙違背了他的期待自行加冕稱帝,而他心目中的英雄,也就此幻滅了。

  第一次從CD簡介中看到這段傳說時,齊松齡即使覺得有些哀傷,卻沒有太多聯想,不過現在想來,卻有種詭異的貼切感。

  這些潛入敵方陣營的前輩們,永遠無法成為家喻戶曉的英雄,但是對於以警察為志業的後輩而言,卻是他們所仰慕、尊敬的英雄。然而,在這些黑暗英雄當中,有人卻漸漸被雙重角色扭曲了生存意義,他曾經視為英雄的人,最後其實也只是容易受到誘惑的平凡人而已……

  「那種人並不值得同情,一切都是他自己選擇的。」柏慕堯淡漠的嗓音,像在提醒他不該動搖信念。「再怎麼遭遇困境,總有別的選項可以選,這不能成為他的藉口。」

  「你說的沒錯……」儘管心中還有些疑慮,齊松齡也只能強迫自己放寬心。

  只是一旦放心下來。取而代之的就是各式各樣的疑問。

  「對了!你怎麼會跟來?我就是不想把你拖下水,才跟石隊長說別再叫你參與計劃的。」

  「那你就不要留下這種意義不明的紙條。」柏慕堯攤開手中扭曲的紙張,顯然是狠狠捏爛後,又硬是攤平的結果。

  看到自己潦草卻勉強看得懂的字跡寫著——我回去了,再找你,暫時別跟我聯絡,齊松齡不解的歪歪頭。

  「這哪裡意義不明了?就說我有事得先走,會再來找你啊!而且在這件事情結束前,我又不能跟你聯繫……啊!」

  他這才驚覺,自己的語氣像極了遊戲人間的爛男人,睡過一晚之後就要人家謝謝再聯絡。

  「那個……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不是就好,你手機根本打不通,幸好我在樓下撿到你的鑰匙,才發現事情不對勁。」

  儘管柏慕堯的話聽來輕描淡寫,下一句卻冷得讓齊松齡渾身發抖。

  「我本來是想找到你之後,再凌遲處死的。」

  「凌、凌遲處死!?」

  「廢話,我無法忍受你再一次背叛我。」

  齊松齡吞了口口水。只不過是一張慌亂中寫下的紙條,竟然害自己差點丟掉小命,這後果也太嚴重了吧!?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要落跑的意思。」

  「反正無論如何,我都會想辦法把你找出來,你乖乖等著我就好。」

  雖然柏慕堯的口吻平淡,傳進齊松齡耳裡,卻頓時變成「我們不會就此分開」的宣言,一股暖流立即從他心底擴散開來。

  從小到大,在他的心目中有很多令他景仰、效仿的英雄,警察正是其中之一,這也是他決心投入警界的原因。

  而如今,他知道真正的英雄不只是運用公權力伸張正義的人,對他而言,現在最令他敬愛、深深戀慕的,是眼前這個永遠不會違背他信任的人。

  這一瞬間,壓抑多年的愛意在胸口翻騰,即使化為千言萬語也無法表達。

  「慕堯……」光開口呼喚對方的名字就覺得呼吸困難,連聲音都在顫抖。「我……我想說……」

  「嗯?」敷衍的應了一聲,柏慕堯只顧著低頭收拾醫藥箱。

  「我想……我……」

  「嗯?」察覺情況有異,柏慕堯終於抬頭凝視著他,等候他開口。

  「我愛你。」

  這簡短的三個字,不只對鼓起勇氣說出口的齊松齡造成衝擊,就連柏慕堯也難掩詫異的瞪大了雙眼。

  從未見過對方如此錯愕的表情,齊松齡決定一鼓作氣衝下去。

  「我知道我不適合說這種肉麻的台詞,可是我一定要告訴你。」

  「等等……松齡……」

  「當年的我太害怕了,明明有其他選擇,我卻選了最差勁的那一個,為了全身而退,我選擇傷害你,選擇逃避。」

  「欸……松齡……」

  「聽我說完!」不給對方打斷的機會,齊松齡抓住他的手腕,目光堅定的注視著他。

  知道對方想聽的不是道歉,即使不得不壓低音量,他也要一字一句清楚傳遞自己的情感。

  「但現在的我不一樣了,我有勇氣面對別人的嘲笑,甚至是鄙視的眼光。因為我認為愛上你的自己並沒有錯,我從來沒有如此理直氣壯,也對自己感到自傲,只要是為了你,什麼痛苦我都能忍受。」

  如果沒有一口氣說完,他可能又會錯過表白的時機,他不想一再重複同樣的錯誤。

  而柏慕堯也像終於死了心似的,閉上嘴不再阻止他。

  「所以,請再給我一次機會,無論我們之間又發生什麼誤會,但我希望你能記得我對你的心意。慕堯,我不想再因為可笑的理由和你分開,請你和我永遠在一起好嗎?」

  要他說出這種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告白,還如同求婚般握住對方的手,他是絕對不敢再做第二次,現在他可以說完全豁出去了。

  感覺經過相當漫長的等待後,柏慕堯看似困擾的扶住額頭,長嘆了一口氣。

  「啊啊……真是敗給你了……」

  齊松齡沒想到自己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誠摯告白,竟會得到如此冷淡的回答,一時間錯愕得連失望都忘了。

  只見柏慕堯拉開自己的西裝外套,緩緩說了三個字。「竊聽器。」

  「……什麼?」

  「我身上裝了竊聽器,不然他們攻堅的時機怎麼會抓得這麼準?」

  齊松齡瞬間恍然大悟。難怪石隊長說他知道慕堯相信他們,難怪慕堯一批評警員的槍法,他們就全部回頭賞他白眼,難怪……

  「這麼說來……我剛說的話……」他戰戰兢兢的轉過頭,很不巧,如同他所預期的,還留在現場的警員們全都半張著嘴,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們倆。

  「全都聽得一清二楚,現場直播。」

  齊松齡憤而瞪了柏慕堯一眼,現在已經不需要他多嘴解釋了。

  正想出聲責備他沒有及時提醒,卻聽見有人正在竊笑,沒多久,就演變成連鎖反應般的爆笑聲。

  「哈哈!真是精彩的連續劇。」一位見過幾次面的偵查隊員,笑到直不起腰來。「儘管台詞狗血到不行,但畢竟是男男版,現場直播的效果還是很驚人啊!」

  「松齡,我對你刮目相看了。」還有人刻意走到他面前,說了聲「幹得好」,用力拍了拍他被楊致強敲過的肩,痛得他差點飆淚。

  「沒想到你長了一張漂亮的臉蛋,骨子裡卻是個硬漢。」

  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的調侃,齊松齡只能呆若木雞的楞在原地,血氣逆流的腦門嗡嗡作響。

  反觀同樣成為焦點的柏慕堯,卻悠閒的坐到沙發上伸了個懶腰。

  是怎樣!齊松齡忿忿不平的想著,因為剛才熱情告白的笨蛋不是他,就能置身事外嗎!?

  而給了他最後一擊的人,是早上取笑他睡在女朋友旁邊的石懿成。

  「嘿!松齡,看來你口中那個壞心又壞嘴的女朋友,就是……」石懿成以下巴指指始終未搭腔的柏慕堯。

  齊松齡緊張兮兮的叫他別說了,因為柏慕堯顯然對「壞心又壞嘴」這個形容詞相當不爽,眉毛狠狠抽動了一下。

  「石隊長……拜託你……」

  「結婚的時候請務必發帖子給我,我一定會包個十萬元的大紅包送你們的,哈哈哈!」

  「我也要帖子!那我包二十萬!」

  轉眼間,「二十五」、「三十」的喊價聲此起彼落,儼然成為盛大的拍賣會。

  見狀,齊松齡只能自暴自棄的跌坐回滿是灰塵的沙發,默默接受自己成為眾人爭相揶揄對象的悲慘事實。要是他和慕堯真的能結婚,一定會一一向這些人討回公道,反正所有對話都被竊聽器完整收錄了。

  沒錯,連同自己一生僅此一次的告白,也被這種詭異的方式保存下來……

  「真是的……」齊松齡委屈的嘟囔著,用手肘抵抵身旁的人。「你也太過分了吧!都不幫我說話,虧我那麼努力向你告白。」

  「誰叫我是壞心又壞嘴的女朋友。」將石懿成的挖苦聽得一清二楚,柏慕堯漠然的語氣就像在賭氣。

  這下齊松齡更加後悔自己酒後失言,但也只能撅著嘴生悶氣,不過身旁的柏慕堯卻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喃喃自語起來。

  「話說回來,其實你之前就已經說過了……」

  「啊?我說過什麼?」

  「那天你睡在我家,就在你醒過來之前,迷迷糊糊的說了一句『我也不想和你分開』。」

  「咦!?我、我說了嗎?」

  「當時我以為你只是在說夢話,或者掛念你的女朋友,卻還是一恍神,把我最常用的杯子給摔碎了。」

  聽到對方惋惜的口氣,齊松齡雖然想抱怨他只管馬克杯的死活,卻不免驚嘆原來自己真的說過了,只是清醒的時候,他始終沒有勇氣說出口。

  所以說,剛才那些衝口而出的告白,就算被大家視為笑柄,但就最終獲得的價值而言,還是相當值得的。

  不過,三年前要是他沒有說些違心之論氣跑這個人,或是能成功追上對方、坦承自己的心情,他們也不會繞了這麼一大圈遠路,現在還落得在同僚面前公然出櫃的下場,想想真是悔不當初。

  但如今,再多的懊悔,也阻止不了現場喊價爆增到五十萬的事實了……

  尾聲

  他討厭早起,因為他有低血壓的毛病,早起會讓他頭痛。

  他也討厭下雨天,因為他和那個人分別的當天,雨大得彷彿要將自己破碎的心沖刷殆盡,卻怎麼也帶不走殘存的思念,所以從此以後,下雨天只會讓他想起不好的回億。

  那麼,強迫自己斷了三年的思念,究竟要用多少時間填補呢?

  「柏先生,您的中杯熱焦糖瑪奇朵好了喔!」

  聽見聲音甜美的年輕女孩喊出自己的點單內容,柏慕堯起身走向出餐櫃檯,端回自己的咖啡,向對方展現商業用的微笑,果然電得女孩面紅耳赤。

  真無聊……馬上達成目的的話,就沒有什麼挑戰性了。

  柏慕堯心感無趣的回到座位上。其實他不是很喜歡來這種連鎖咖啡店。因為無論多早到,都會聽見他人的交談或笑語,還有不時投射而來的視線。

  儘管他早就習慣帶著些許讚歎或嫉妒的目光,偶爾仍會感到不耐煩。

  打開杯蓋,他將淋在表面的焦糖徹底攪入咖啡,讓甜味充分滲進苦澀當中,突地記得有人曾嘲笑他怕苦幹麼老愛喝咖啡。

  「笨蛋,不然我要找什麼藉口來見你啊?」他低聲嘀咕著。

  說巧不巧,店門口的迎客風鈴搖晃起來,淅瀝的雨聲隨著腳步聲鑽進門。店員們也紛紛喊著歡迎光臨,坐在隔壁桌的女高中生們更是一下子全都雀躍不已。

  「來了!就是他,那個超帥的警察先生!」

  「真的耶!他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咦?不會吧!他走過來了啦!」

  在女孩們過度亢奮的竊竊私語中,一道有如模特兒般修長細瘦的身影快步走來,只可惜在警察制服外,還是套著沒品味的羽絨外套,一邊拍去上面的雨水。

  柏慕堯心想,得找時間替情人買些合適的衣服才行。

  來者絲毫沒有察覺女孩們驚喜的眼光,筆直的視線只有一個人,還沒走到那人面前。就已迫不及待的揮揮手。

  「喲!」沒有聽見女孩們失望的嘆息,齊松齡一屁股坐在柏慕堯對面的座位上,探頭看了看他手中的飲料杯。

  「你今天喝什麼?呿!又是焦糖瑪奇朵喔!」

  「愛嫌就別喝。」

  「我偏要!」說著孩子氣的宣言,齊松齡低頭就著杯緣啜了一大口。

  剎那間,柏慕堯幾乎要誤以為自己是在喂流浪狗,有股衝動想摸摸對方的頭頂,幸好及時忍住了。

  「唉……」明明偷喝了他的咖啡,齊松齡卻在嘆息,拿起面紙擦拭沾到奶泡的嘴巴。「今天輪到我替大家買早餐,等一下就得走了。」

  柏慕堯沉默著沒搭腔,畢竟這是對方的工作,他沒有立場說些什麼。

  不像他的工作時間和地點都頗具彈性,齊松齡任職的分局地處偏僻,不過會和同事輪流到較為熱鬧的市區巡邏,然後趁休息時間到這間咖啡店跟他短暫相會。

  「那你今天什麼時候下班?」

  「下午,不過我得先回家補個眠,因為晚上還得執勤。像跨年這種徹夜狂歡的節慶,對我們來說簡直是災難一場。」

  「早就叫你離開這裡請調到偵查大隊,距離我家也比較近。」

  不知不覺中將自己的希望脫口而出,柏慕堯正感到後悔,齊松齡的反應卻比他還要激動。

  「這、這是兩碼子事吧!」他整張臉一路紅到耳根子。「更何況,短期之內我是無法請調去偵查大隊了,原因你也很清楚。」

  柏慕堯不置可否的聳聳肩。他很瞭解職場生態,尤其是被迫出櫃之後,多少會接收到不友善的眼光,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會笑著祝福他們,就連那些笑容背後,也不知是出自真誠還是嘲諷。

  但是,曾宣稱會為了他忍受這些目光的齊松齡,真正介意的並不是那些事情。

  「石隊長最近加碼加得越來越過分了,那個臭阿伯,老是愛戲弄我取樂,明知不可能就隨便亂放話,說什麼孩子滿月的時候他就包一百萬,最好是你生得出孩子啦!」

  「就算要生也不會是我吧。」柏慕堯不予認同的搖搖頭,以冷靜的口吻排除可能性。「因為到目前為止,明明都是我射在你——」

  「喂!」齊松齡趕緊摀住他的嘴,還東張西望一番,確認沒有人聽見他們低次元的對話,才壓低音量斥責。「你別用正經八百的表情說些低級的話啦!」

  「我只是分析給你聽。」

  「好啦!好啦!我無所謂。」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無所謂的齊松齡,企圖說服自己似的咕噥著。「反正沒有人可以因為我是同性戀就開除我,我會留在分局裡,只是覺得要再磨練自己一陣子才行,我現在分配到的工作還算不錯,那個女人也沒有再來煩我了。」

  柏慕堯靜靜的沒出聲。其實他去找那個想讓齊松齡拷一輩子的女人「聊」過了,對方也很聽話的不再出現;甚至戀人現在擔任的工作,也是他和分局長「溝通」的結果。

  只要是敢阻礙或糾纏戀人的害蟲,他都會驅除得乾乾淨淨。為了這個人,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可是,不見得每件事都得讓對方知道,就連之前和警方合作救出戀人,他也沒有坦承所有實情。

  真相要追溯到他將PDA交給自己的同事設法解除辨識系統時。身為優秀駭客的王子早就找出破解的方法,但只想享受挑戰過程的他,除非必要,並不想知道資料的內容,也不同意柏慕堯擅自窺探。

  為了尋找線索,柏慕堯只好暗示警方破解的方式,果然,PDA裡錄下烈叔和楊致強決裂的對話,以及飛車追逐時慘烈的碰撞聲。

  「我看錯他了。」

  或許已料想到自己難逃死劫,烈叔留下的最後一段話,充滿了遺憾。

  「既然做這一行。我早就知道會有這種下場,但我最難過的是,竟然被信任的人背叛。」

  對於烈叔所傳達的強烈痛楚,柏慕堯也能感同身受,畢竟他曾為了相同的理由一蹶不振。

  然而,自己算是相當幸運的人,因為他最終還是奪回自己的搭檔,能夠由衷的信任彼此、依賴彼此,不像烈叔那樣抱憾而去。

  只是,如果他向齊松齡說出烈叔的遺言,這位多愁善感又對工作抱持太多理想的戀人,一定又會難過好幾天。

  既然如此,他就好心點,當成另一個不需要讓戀人知曉的秘密吧!

  「對了!」聽見齊松齡大聲嚷嚷,柏慕堯抬頭看著他偶像明星般耀眼的笑容。「上次我有遇到羅老師喔!」

  「喔,是嗎?」

  不知道這有什麼好興奮的,柏慕堯的反應相當冷淡。可齊松齡的眼睛卻閃閃發光,彷彿要向他爆出什麼驚人的內部消息。

  「他說啊……我在這間分局工作的事情,並不是他告訴你的。」

  有種某個秘密又要穿幫的預感。柏慕堯抬眼望著他,等待對方自行揭曉。

  「應該說,是你先無意間跟他提起的是吧,也就是說,你早就在暗中注意我的消息了,是吧?」

  果然穿幫了。

  柏慕堯習慣性的面無表情,沒有暴露出他的慌亂。

  他早就學會凡事都冷眼看待,人只要一被激怒就會失去理智,進而思緒混亂,因此,要是對方混亂的時候他還能保持冷靜,他就贏了。

  儘管如此,或許是因為抓到他對自己始終舊情難忘的證明而開心,齊松齡硬是無視他的冷臉,嘿嘿笑著小聲說了句「你這個彆扭的跟蹤狂」,還伸手推了他的肩膀一把。

  算了,就當作被扳回一城好了……即使柏慕堯心想著就此罷休,但他的個性卻不允許。

  「哪,既然被你發現了……」向齊松齡勾勾手指,眼看對方湊了過來,他以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在他耳畔低語。「警官大人,我想在這裡吻你,可以嗎?」

  「咦!?」前一刻還得意忘形的男人,立刻倒退三尺,摀住發紅的耳朵。「你……你……當然不可以!」

  「我管你可不可以。」柏慕堯的態度依舊傲慢,伸手揪住他的領口,將他朝自己拉近。

  「如果不想被我當眾舌吻,就趕快回去執勤吧。」

  「你太奸詐了!」齊松齡忿忿不平的還想罵些什麼,不遠處卻傳來同事呼喚他的聲音,只好不甘心的應了聲「來了」。

  就在他準備起身離開時,又像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而坐了回去。

  「怎麼了嗎?」

  「那個……」低下頭,齊松齡湊近柏慕堯耳邊悄聲說:「要是你真的很想繼續的話,下午我倒是可以撥個空和你見面啦……」

  「是你想見我吧?」

  「哼!真是個不可愛的老婆耶!」輕聲抱怨後,齊松齡留下「三點見」三個字,轉身走出咖啡店。

  望著戀人走出店外,還面紅耳赤地給了調侃他的同事一記肘擊,柏慕堯忍不住抖著肩膀笑了。

  強迫自己斷了三年的思念,最後用了多少時間填補呢?

  「十三天……」低喃著領悟到的正確答案,只有十三天,他就取回了原本失去的一切。

  三年前他離開警校,放棄自己夢寐以求的工作,也離開了那個人。

  由於警校中輟生必須歸還之前減免的學費,因此,打從他踏出學校大門的那一刻開始,就等於背了一筆債。

  為了徹底和那個令他灰心的世界斷絕關係,他變本加厲的想盡辦法賺錢,當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變成別人口中唯利是圖的工作狂。

  即使到了今天,他也不認為這樣的信念有什麼錯,唯有錢,才是絕對不會背叛他、最值得信賴的東西。

  只是,從今以後,他可以信任的事物又多了一件。

  「雨怎麼還不停?」

  輕啜了一口仍略帶苦味的咖啡,即使他不再那麼討厭下雨天了,還是討厭遇到麻煩事,因為雨水多少會打濕他精心打扮的服裝。

  但他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就算要他在傾盆大雨的早晨起床、走進討厭的公共場所、點一杯他討厭的飲料坐著枯等,他也甘之如飴。

  畢竟他有一個老愛替他添麻煩,卻怎麼也放不了手的戀人,這些小事根本不算什麼。

  現在他唯一覺得麻煩的,就是到三點之前的時間,比想像中還漫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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