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請跟我交往。」他說著。

  「好啊。」對方答。

  於是,他們很簡單的成為了情人。

  一直至今。

  他不是一個很出色的人,跟他的情人比起來,真的一點也不出色。

  目光如刃,發黑如墨,極為冷然的態度,隨時像在睥睨著他人。

  ──很像一隻高傲的貓。

  他的情人是這樣的一個人,一個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男人,有著致命魅力的男人。

  他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也不短,剛好滿五年多一點點。

  相對於對方的冷淡,他是這一段戀情中總是笑得開懷的人。

  不為什麼,只為他得到了別人所無法擁有的男人。

  雖然還不明白總是拒絕他人求愛的對方為何會一點也不猶豫地接受了自己,但他還是對這一段戀情充滿熱情,並且一頭栽了下去,發誓永不後悔。

  「易風,說好了,我今天帶午餐給你,你不要亂跑喔!」他一再叮嚀著,並一面整理自己的儀容,一面目送情人連一個眼神都沒給的轉身出門上班。

  五年來,情人這樣的態度他已經很習慣,他也只是笑笑,然後哼著歌將自己整理好也隨著出門去了。

  從大學時代到現在,對方的態度一直沒有變,他並不埋怨。畢竟每個人的個性都不一樣,他也不能強求什麼,這一點他是看得很開的。

  所以當身邊的朋友甜甜蜜蜜地黏在一起,或約會、或旅行時,他也能安然地待在家裡等著又是加班的情人回家,然後加熱一桌的飯菜,默默地看著對方吃飽飯。

  這樣的付出他很開心,甚至是志得意滿的,畢竟這年頭要找得到像他這樣的人不多了。他也不是沒有過幻想,但以現實來說,跟情人像牛皮糖一樣整天黏在一起那是不可能的事。

  尤其是兩個大男人。

  更何況,他的情人忍受不了他人的觸碰。

  從家裡的乾淨程度來看,就可以明白情人有著相當程度的潔癖。

  環視一次家裡的擺設,他得意的笑著:「嘿嘿,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相信他早起努力的打掃,應該可以換來與情人共坐一張沙發看電視的要求吧?

  將自己身上的襯衫撫平,他也提著資料出門了。

  與情人穆易風上班的路線完全是不同的方向,一個往左,一個往右,也幸好他們通常不在同時間出門,否則形成的「向左走向右走」那個畫面會令人發笑。

  「你笑成那樣是怎樣?我看你好像每天都很開心一樣。」好友兼同事的小百打趣著,一面以著痞子的姿態啃著一隻炸雞腿。

  一天的時間其實在不知不覺中過得很快,所以五年的時間也就像箭一樣,「嗖」的一下子就過了。

  他們的友誼也已經堅定地過了九年,這種矢志不渝就像他對穆易風的感情一樣,永遠不會變。

  「沒有啊,心情保持愉快才不會減短壽命。不然像你一樣有事沒事就唉一聲,就算幸運女神是你女朋友,也會被你給唉衰的!」他認真的投入工作,無視對面上班偷懶的痞子投來的打量眼神。

  「我真的覺得很奇怪耶,穆易風條件是不錯啦,人也長得帥,但是他很不好相處,你怎麼會愛上那種人,還一愛就五年,十隻恐龍都拉不回你啊?」

  「愛他需要理由嗎?」

  「為什麼不需要?就像大前天和我過夜的那個女人,如果不是看在她胸部有D罩杯,你以為我會想去把她喔?」

  他瞪了小百一眼,「誰像你沒節操?」

  「嘿,我叫風流!人不風流枉少年!」

  「風流?我看是下流還差不多!」

  小百撇撇嘴,對這句已經聽了一千三百五十八次的話略過不談。

  「不過話說回來,穆易風對你也不好,你就真的那麼開心嗎?你有被虐狂嗎?」

  「你才有勒!」

  「不然你幹嘛愛他愛得要死?」

  「你覺得呢?」他笑了一笑,打算不回答這個問題。

  ──為什麼愛他?

  這是一個不用回答的問題,因為陷入愛情陷阱裡的人都答不出來。

  如果答因為他長得帥或很有才華或是其他什麼原因,只顯得矯情。因為有很多其他同樣條件的人,為什麼茫茫人海中就只選中了他?這樣一問的話,又是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循環了。

  因此,就像很多人會說的,而他自己也親身經歷過的……愛,真的不需要理由。

  -----------------------
  
  午餐時間,穆易風才剛合上公文,捏了捏鼻樑,接著便聽到兩三個女同事邊走出辦公室邊用甜美的聲音抱怨著:「我男朋友昨天嫌我煩,說我一天到晚都打電話給他,害他連廁所都不敢上……」

  另一個女同事說:「你這樣是關心他啊,他怎麼這樣說啊?」

  「就是說嘛!哪一天你不理他了,他哭都來不及!」

  女人在一起就容易同仇敵愾,穆易風淡淡一瞥,看她們慢慢走開的背影,腦海中不禁浮出某個總是對他笑著的臉孔。

  穆易風不懂女人,但連身為同性的那個人也不懂。

  宋艾是一個開朗的人,他對自己的感情也是無庸置疑的,但他真的不懂,一個總是被他冷顏以待的人為什麼總是能笑得開懷?好像一點點傷心都無法出現在他臉上一般。

  而自己也居然像被制約了一樣,明明不在乎對方的感受,可他還是乖乖的在等宋艾,說要送來給他的午餐……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他並不想去瞭解,他只是好奇宋艾到底會支持多久。

  不用算,其實他也知道兩個人交往已經過了五年。這五年來,宋艾不辭風雨,只要他有需要,宋艾一定隨傳隨到。

  這種付出他不是沒看到,只是心裡有個地方已經空了,即使是宋艾的愛情也填滿不了。那個傷口從未痊癒,也不會再痊癒,他不指望宋艾有那種能力,他想宋艾也沒有那種能耐。

  如果問,宋艾有一天受不了而離開時,他會怎樣……那種事是他所沒想過的,因為宋艾不會輕易離開他,他可以肯定,只要他一天不說分手,即便這段戀情中沒有一點甜蜜的地方,宋艾也絕不會丟下他離開。

  宋艾執著,所以他們已經交往五年,沒有一絲一毫的爭吵,平淡得像當初他答應宋艾的追求一樣。

  沒有改變,兩人的距離沒有變短也沒有變長。

  有的,只是從分別住兩間房子到同一個屋簷下而已。

  -----------------------
  
  下了班,穆易風通常不會去擠那種道路交通的尖峰時段。在公司的隔壁過一條街有一間書店,他會步行到那裡,在裡頭度過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的時間,然後去喝杯咖啡、聽點輕音樂,最後才是開車回家。

  這時候,同在屋簷下的另一個人早在馬路中央擠得水洩不通,而後皺著眉、心情急躁,不停地看著時間,盤算著今晚的菜色是什麼。

  相對於他的輕鬆,宋艾總是付出較多的那個人。

  先愛上就已經輸了一半,這話著實說得不錯。

  「今天的午餐還好嗎?」餐桌上,宋艾雙眼晶亮期待著穆易風的回答。

  宋艾幾乎每天都會這麼問,穆易風也總是淡淡地答:「還好。」沒有一絲不耐,可也沒有一絲動容。

  穆易風不會認為宋艾的付出是理所當然的,但最多只會在看見宋艾為他奔忙的背影時,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不知道是什麼,但他想那應該不是愛情。

  飯後通常是穆易風洗碗,在分擔家事這部分,穆易風是不會大男人主義的。而一身疲勞和油煙的宋艾會在這時候去洗澡,換上舒適的居家服,打開電腦,記下今天發生的事,大多都是有關穆易風的事。

  大事、小事,在宋艾的眼裡,只要是有關穆易風的,都是值得紀念的回憶。因此他習慣將這些事寫下,以後想起時,即使是已年老、已孤單,他也能笑著回憶。

  一天一天過,日子平淡,本以為就這樣一直下去,可巨大的波浪卻在幾天後毫不留情的襲來。

  只是,當時的兩個人毫無所覺。

  -------------------------

  很多事都是人們後來才發覺的,而往往在發現的當時,已經像是雪崩一樣,雪球已經滾成一場災難,你只能狼狽的逃離或是眼睜睜看著它往自己身上砸下,將自己帶往一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因此,這件事開始醞釀的時候,穆易風毫無知覺,而宋艾也是不知不覺的。

  這是由一個男人開啟的事件,一個很帥氣、才華洋溢的男人引發的事件。

  一成不變的日子,有著宋艾以為的淡淡幸福。某一天,公司空降一位國外回來的男人擔任下一個Case的負責人。由於是特別的專案,所以公司頂頭特別選出幾位人選讓這個空降部隊選擇,而宋艾就是其中之一。

  與其他同事一同坐在會議廳的沙發上,對面就是那個英俊到讓所有男人嫉妒的人,操著純熟的中文與他們交流意見,宋艾第一眼見到他就笑不太出來。

  只因那個男人的眼神直直地望著他,像是看透了他內心那般,有著一股壓迫力,讓他喘不過氣來。

  宋艾不明白,才初次見面的他為何會有那種眼神,兩人之間沒有任何恩怨,怎會有那種具有侵略性的眼神?

  宋艾心想,要是對方不滿意他,他也無所謂,雖然這案子很有趣,也許可以成為自己經驗裡最值得驕傲的一項,但與那樣的男人共事,宋艾是怎麼也不願意的。

  所以,當男人問他對這案子的感覺時,宋艾也只是草草回答,但事後的發展卻出乎他的預料──宋艾中選了。

  當男人一改先前態度,對他微笑以待,並伸出友好的手時,宋艾只強自打起笑容,敷衍的說著幾句感謝的話,然後在對方一句「明天正式召開會議」後,帶著滿肚子鬱悶離開公司回了家。

  當晚,宋艾與穆易風共進晚餐時向他提起這件事,穆易風微低的面上皺了下眉,宋艾並沒有看見,但宋艾從他一時停下的手察覺到了。

  「怎麼了?太鹹了?」宋艾以為穆易風是在表達菜色有問題,完全沒想到對方是在對他提的這件事有所反應。

  宋艾的以為,一直如同穆易風這些年來的對待一樣。穆易風不輕易動情,所以宋艾也不會自戀的以為穆易風在擔心自己。

  穆易風這種人永遠都是冷冷淡淡,最多只有一點溫溫的,但過多層次的情感是不會表現在他臉上的。

  因而,他的回答也是多年不變。

  「沒有。」毫無音調起伏的一句話。

  宋艾鬆了口氣,「那就好。」

  接著宋艾再說了什麼事,穆易風並沒有仔細去聽,因為他滿腦子裡都是那個男人。

  才華洋溢的男人穆易風也聽過他的大名,以最獨特的思考方式與創意在業界裡打出一片天,年紀輕輕卻已備受矚目,前途一片光明。

  穆易風與宋艾待的是不同的公司,可卻是在同一個行業裡搶飯吃,所以當宋艾提起這個男人時,穆易風心中湧起淡淡的疑惑……

  這男人先前也是他們公司所極力邀攬的對象,以公司的規模來說,宋艾待的公司算新起步,雖然口碑良好、實力也被人看好,但資源的多寡終究是不可與他們這種已經深根的大公司相比。

  這男人想發展他的才華當初就應該答應他們的邀請,為何後來又跑去宋艾他們那裡?說是理念相近也不全然是這樣,因為他們的公司在各個方面絕對都是這男人最好的選擇。

  真奇怪。

  這是當下穆易風心裡唯一的感想,別無其他。

  吃飽飯,分別擁有兩間書房的穆易風和宋艾早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加班。雖然同住一個屋子裡,但因為彼此行業的關係,他們也不多談公事上的事,以免有洩密之疑,所以他們的事,兩方公司裡的人都不知情。

  隔天,宋艾比穆易風早出門,原因就是為了那男人所說的正式會議。宋艾昨天熬夜,穆易風一早起床就知道今天沒有宋艾的愛心便當,所以中午就已經打定主意要自己出去吃飯了。

  他卻想不到在半路上看見宋艾氣喘吁吁地提著兩大袋東西往另一頭奔跑的身影。

  那模樣十分狼狽,像極了打雜用的小弟出門購物。

  宋艾即使在公司不是主管級的,但地位也不低,穆易風也明白依宋艾的能力不可能是做這種工作。

  是宋艾被刁難了嗎?穆易風不禁這麼猜測。可他回頭一想,宋艾並未提及他在公司有與人結怨,也未提過他被刁難過。而且外頭傳聞宋艾的公司雖規模不算大,但裡頭的員工無論是何種階級的都很親切,也很理智,不可能會去為難同在一起工作的人。

  那麼,宋艾今天這個模樣又是怎麼了?

  穆易風不禁想起宋艾昨晚提到的那個男人了……

  那個名叫丹尼爾的男人。

  -------------------------
  
  「這咖啡太淡,我要喝的是黑咖啡。」

  「好,我馬上去換。」

  「這蛋糕太甜,我不喜歡。」

  「好,我把它拿開。」

  「這杯茶沒味道,沖濃一些。」

  「好,我馬上重泡。」

  「這桌子和地板太髒。」

  「好,我馬上清理。」

  ……

  一整天下來,丹尼爾與宋艾的對話不出這些,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丹尼爾有意打壓宋艾,找任何藉口來擺弄宋艾,甚至不讓他參加專案的會議。所有資料都是別人會後拿給宋艾的二手資料,靠別人講解給宋艾聽。

  面對這樣的無理對待,宋艾只是聳聳肩,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隱忍下來。

  說真的,長這麼大的宋艾還是第一次見過這樣的排擠,只是這排擠做得並不高明,因為丹尼爾並沒有足夠的能力攏絡所有的人心,像小百就是其中一例。

  好不容易在魔鬼會議後有個喘息的時間,小百立即抱著一堆資料衝來宋艾的辦公室,擠在小小的空間內,翹著二郎腿,吃著從宋艾的抽屜裡翻出來的餅乾,一邊咬得喀啦作響,一邊從鼻孔出氣:「那空降部隊以為他是什麼人,有創意就了不起喔?」

  宋艾瞥了瞥他,應著:「有創意當然了不起,你做得到嗎?」

  小百瞪他一眼,「喂!你這人怎麼無關緊要的?他要你參加這個專案卻不要你參加會議,萬一老闆有天來視察問起,你怎麼辦?」

  宋艾笑了笑,攤攤手,「涼拌炒雞蛋。」

  小百抖了抖,翻了翻白眼,「不好笑。」

  「你不用擔心,我想丹尼爾也有分寸,只是……我想不出來為什麼他要針對我……」

  「這有什麼好想的?」小百啐了一口,「他一定是嫉妒你的才能啦!畢竟做出上一季倍受好評的休閒遊戲的人是你啊。」

  「那不過是小遊戲,丹尼爾所擅長的是結構龐大的英雄遊戲,我要怎麼和他比?」宋艾失笑。

  「嘿!少來!你電腦裡明明就有一個完成度百分之二十七的遊戲……」

  宋艾白他一眼,往小百的腿上敲了一拳,痛得小百哀哀叫。

  「你為什麼偷看我的資料!」

  「嘿!你好不講理!明明就是你自己電腦大剌剌開在那邊等人看的!」

  「說!」宋艾掐住小百的脖子,佯裝兇惡的樣子,「還有誰看到?」

  「沒了沒了!就只有我看過!」

  「真的?你也沒說出去?」小百這大嘴巴,有可能嗎?

  「還沒啦!反正那遊戲的完成度又不高,你做的又是一些關於神話的東西,我從來就不懂,要怎麼跟別人說啊?」難道要他說他只看到一群沒有翅膀卻會飛的人坐著一艘破爛船到另一個地方逃難嗎?這樣一說,豈不顯得他多沒文學素養?

  「最好是。」宋艾哼個兩聲,轉頭回去看他的資料了。

  正當此時,丹尼爾大魔王憑空出現,嚇得小百立刻丟下零食逃生去,只剩宋艾愣愣地看著大魔王英俊無比的臉發呆。

  這小百,也太沒義氣了吧!

  「宋艾,你到我辦公室來。」丹尼爾大魔王丟下這一句,然後就黑著臉走了。

  宋艾在心底大嘆三聲,這下摸魚被抓包,不知又會被大魔王用什麼手段惡整了……真希望不是叫他用舌頭把馬桶舔乾淨啊……

  -------------------------

  一進辦公室,宋艾直挺挺站在桌前,而大魔王從電腦前抬起頭,斜眼睨著,口吻十分不屑地問:「我要的東西你都準備好了嗎?」

  宋艾想起桌上那一大堆小百抱過去的資料才翻了幾頁,心不禁有些沉了,也著實有些愧疚,因為那是自己應該做的事。

  「還沒。」

  丹尼爾在人前的笑容消失了,轉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冷淡,「還沒,你卻和同事在聊天?你是不是過得太清閒了?還是說除了泡咖啡掃地這一類的事外,你就什麼都不會做了?」

  丹尼爾這話很鄙視人,但宋艾有的是一副好脾氣,即使心裡是有些怨恨的,但他總是說服自己這是一種磨練。因此,宋艾一聽這話,只是板著一張臉說:「是我的錯,等下我會立即將資料摘要給您的。」

  宋艾既然都主動認錯了,聰明的人就不會再窮追猛打下去。丹尼爾顯然是個聰明人,但又城府深,只見他轉而又問起:「你在這行業多久了?」

  宋艾有些措手不及,呆了一呆才說:「正式的話是一年多。」

  「那目前在市場上有你的作品嗎?」

  「……有。」

  「有跟誰合作嗎?」

  「有。」

  「誰?」

  穆易風。

  可這話是不能實說出來的,因為穆易風的身份對他們來說都很敏感。

  畢竟,在商言商,穆易風與他們是處於敵對關係的。

  因此,宋艾只是打混著過去,不打算說明。

  「和一些國外的朋友。」

  「哦?」丹尼爾眉眼一挑,那表情有些質疑,「是什麼樣的遊戲?」

  「休閒遊戲。」

  「喔。」丹尼爾點點頭,眼睛回到電腦前打了幾個字,又問著,「知道穆大這個人嗎?」

  瞬間,宋艾心裡一跳。

  穆大就是穆易風的別稱,在合作之前,穆易風就是用這個名字去打響名號的,只有少數人才知道穆易風的真名,而外頭的人只知道穆大這個人物。

  穆大的名字如風捲殘雲,一夕之間暴起,說不知道就顯得有些無知。何況丹尼爾有意問宋艾這些問題的出發點還不清楚,說不知道就顯得可疑,像在掩飾什麼了。

  「知道,聽過他的名字。」

  丹尼爾看了宋艾一眼,像是在確定他的表情。

  「穆大的邏輯思考很獨特,他在未出名前曾做過一個叫﹃迂迴﹄的遊戲,你知道嗎?」

  宋艾身為穆易風的同居人,雖平日並無太多的交集,但得知一兩件關於穆易風的小秘密,也是他這屬於穆易風情人所專有的權利。但這事目前只有他知,穆易風知,天知地知而已,面對丹尼爾的提問,他不得不小心應對。

  「……似乎有印象。」

  「那是一個殺人案推理的遊戲,因為遊戲程度太難,所以並沒有被玩家傳開來。但我玩過,是很厲害的一款遊戲,事件中的每一項事據都有考證,並不是憑空想像而來。」

  「……我聽說的也是這樣。」

  「所以,穆大是我很欣賞崇拜的人。」

  那跟他有啥關係?宋艾疑惑著。

  丹尼爾繼續說著:「一個人有自成一格的思考習慣,穆大也不例外,又因為他的創作風格和手法我特別研究過,所以我很清楚他所做的遊戲裡會有什麼樣的元素存在……」說到這裡,丹尼爾的眼透出銳利,話鋒一轉,問,「宋艾,和你合作的人是不是穆大?」

  宋艾呆住了,他沒想到丹尼爾這樣厲害,光憑分析遊戲就可以知道是出自誰手。

  「……不是。」穆大就是穆易風這事不能被戳破,否則穆易風的飯碗就保不住了!

  「你別否認!穆大擅長用敘事的方式去側寫一個事件,往往看似不相干的東西其實都有著極其重要的關聯性,而你的敘述方式則是非常簡短,看來像是三流小學生寫的作文,你就直接承認穆大是你的合作人吧!」

  丹尼爾說的一點都不錯,但宋艾怎能承認?要是能承認,穆易風與他合作時,不會連穆大這名字都捨棄,為的還不就是避免東窗事發的一天嗎?

  因而,宋艾皺起眉頭,矢口否認:「不是。穆大是什麼樣的人物我想您也耳聞過,他怎麼可能會找我合作?」

  「穆大在外頭的確被人傳言是冷淡、不近情理、孤傲的一個人,但以他的才能來看,不知有多少人想攀上他的順風帆,搞不好你就是其中的一個,只是你幸運了些,還坐上他的船!」

  丹尼爾鄙視宋艾的才能,宋艾並不生氣,他現在只擔心穆易風會被他牽扯進來,徒增麻煩。

  「既然您知道穆大是那樣的一個人,那您怎會認為我有榮幸得穆大的賞識一起合作呢?」

  宋艾的反問,丹尼爾沒有馬上回應,只是睜著那雙充滿異國風情的眼眸盯著他,像是蛇盯著青蛙一般,讓宋艾渾身上下充滿被某樣東西宰割的錯覺,汗毛都站了起來,身體繃得動彈不得。

  許久之後,久到宋艾以為丹尼爾的眼神已經在他身上燒出兩個洞後,對方終於又開口了……

  「因為你是宋艾。」

  丹尼爾的話中有話讓宋艾頓時一陣頭皮發麻。

  -------------------------
  
  傍晚回家,宋艾才剛踏進家門,卻見一向比他晚歸的穆易風竟然已經在客廳裡喝咖啡看書。他愣了一愣,趕忙脫鞋進去,穆易風聽見聲音,頭也不抬地說:「有信。」

  宋艾還在為穆易風難得的早歸震撼中,對穆易風的話也只能呆呆的點頭,有些茫茫然的回:「喔,好。」至於是什麼信,宋艾沒看清,只是將封口拆開,看了眼是誰寫的後就丟回自己的書桌上。

  迅速的換了一身家居服,宋艾趕忙回到客廳想問問穆易風是否身體有恙,否則怎會如此早歸。

  卻不料,宋艾才剛張口,穆易風就抬眼淡淡看他,然後指著旁邊的沙發,口吻平淡地說:「有事問你。」

  宋艾點點頭,依言坐下,但一雙眼仍靈活地觀察穆易風身體是否有異狀。

  「你今天一整個下午都在做什麼?」穆易風一開口的問題就很突兀,至少對宋艾而言,他們平日的相處情況來看,穆易風不是那種會主動提起彼此今日一天行程的事。

  不是不關心,而是宋艾會趁吃晚飯的時間一點一滴的告訴他,他從來不需要主動問起。但是他今天想問,也覺得自己一定要問。

  宋艾一聽,睜著眼睛,有些困惑,「為什麼你要這樣問?」

  今日一整個下午當然是被丹尼爾使喚來使喚去,像只聽話的小狗被命令乖乖去打雜,還在快下班前被大魔王召喚去問關於穆易風的事。

  只是這些事穆易風不會知道,宋艾若沒有說,穆易風無法得知。

  因此,宋艾不禁這麼猜測著:「你找過我嗎?」然後著急的將手機翻出來看是不是有未接來電,可結果卻不是他所想的那樣。

  從來都是他打給穆易風,而不是穆易風打給他。

  「我中午出去辦事,看見你買一堆東西回公司。」

  宋艾想起,那不就是丹尼爾大魔王說他肚子餓、口渴,而要他出門採買食物的那個時候嗎?而且大魔王還非常惡劣的指定某一家距離公司最遠、交通最不便的店,讓他為了在大魔王限定的時間內趕回公司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差點累死路邊。

  不過,這種被新來上司排擠的事情,宋艾不是很在意,也沒有什麼必要向穆易風訴苦。畢竟他都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心胸還不會這樣狹小,只是丹尼爾若有似無的窺探讓他很不舒服而已。於是宋艾露出笑容,故作無事的樣子。

  「那是我幫同事買東西吃,沒什麼事。你不用擔心。」

  穆易風自然不信宋艾,在大馬路上跑得快要虛脫叫做沒事?鬼才相信。

  穆易風的直覺讓他可以肯定──這事八成與丹尼爾脫不了關係!

  雖然他和宋艾身為情人卻不親密,但穆易風還是有護短的心態。宋艾可以在他眼前因他的冷淡難過,但他不允許任何人無緣無故欺負宋艾,看來有必要好好查一下那個名叫丹尼爾的男人的底細。

  「沒事就好。」

  宋艾看了看他,問:「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穆易風正要拿起書接著看,卻因宋艾的話語,手勢頓了一頓。宋艾見他皺了皺眉,似在思考什麼難題,過了一會兒才答:「路上不塞車。」

  宋艾心知穆易風不打算說明白,他也不打算追問,只得裝傻點頭,然後進廚房煮晚餐去了。

  這時的宋艾哪知道穆易風心底的掙扎。

  為何早歸?穆易風不想將原因告訴宋艾……他不想告訴他,只是因為擔心他,所以才在車陣中待了十幾分鐘,特意提早回家等他。

  他不想告訴他,其實他只是想早點知道他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二)
  
  穆易風一向都有比宋艾早起的習慣,無論前一天晚上熬夜到多晚,他總是比情人早起。雖兩人不同房,但穆易風就是不想宋艾有機會看見他的睡臉的樣子。
  現在是早上五點半,穆易風才剛起床五分鐘,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後,他拿起手機播了一通電話,對方應該是正回家沒多久。
  那頭的電話聲響了幾次,終於如願接通,穆易風用肩膀挾住手機,一手拿著一本便條紙,另一手則是握著原子筆,正準備抄下他要的答案。
  「哈羅?」爽朗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背景裡則是有著輕柔的音樂聲。
  穆易風說:「Eric,是我。」
  名叫Eric的人愣了一下,隨即暴出開心的笑聲:「嘿!好久不見!你這沒良心的終於想起來要打電話給我了嗎?」
  穆易風皺了皺眉,「『沒良心』這三個字不是這樣用的。」
  「哈哈!忘了它吧!說吧,你有什麼事情要拜託我?」
  「……你的預感從哪來的?」
  「嘿,別想騙我。『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一定有事情要我幫忙對不對?吶,是什麼事?」
  「你想的沒錯,我想拜託你幫我調查一個人。」
  「一個人?嘿,老兄,你可知這地球上有多少人,你應該找天神而不是找我。」
  「不,這個人你應該會知道。」
  「我知道?為什麼?」
  「他跟我們在同一個業界,前幾天從你們那邊空降來台,據說也是鼎鼎有名的一個人。」
  「誰?」
  「他叫丹尼爾。」
  穆易風聽見那頭傳來一聲驚呼:「丹尼爾!他真的去了?」
  「你認識他?」
  「怎不認識?他之前就是在我公司裡啊!你也見過他的,你忘了嗎?」
  「……我只在雜誌和公司裡的面試檔案裡看過他。」
  「老兄,之前你和小艾來我這兒時,我去接你們的那天他也有去,之後還一起用了餐!」
  「……那天接機的人很多,我真想不起你說的是誰。」
  Eric說的是五年前,但那時有丹尼爾這個人嗎?穆易風努力尋找腦海裡的記憶,卻發現自己似乎真的沒見過丹尼爾那樣帥氣的男人。
  「啊!對了,丹尼爾改變很多!不過你應該記得那時有一個褐髮的年輕小伙子吧?那時的他跟宋艾很有話聊,你想起了沒有?」
  是有這麼一個人,可那年輕人的名字並不是丹尼爾,而是一個中文名字。
  「……蘇特。」
  「對對對!就是他!蘇特五年來長高很多,也出名了,你們意想不到吧?」
  「蘇特就是丹尼爾?」
  「是呀!他母親是中國人,所以中國名字就取蘇特,而爸爸是美國人,丹尼爾這個名字是他爸爸幫他取的。」
  「聽你的口氣,你早知道他會來台灣?」
  「他幾個月前就辭掉這裡的工作,我問了他,才知道他想到台灣發展,畢竟你們那裡現在也有了市場啊!」
  「是嗎?」
  「怎麼了?他跑到你們公司去了嗎?不錯啊,你們公司也算知名。」
  「不,他去了宋艾那裡。」
  「那也不錯啊!你為什麼會忽然問起他?」
  「……宋艾……」
  「嗯?宋艾怎麼了?」
  「……不,沒事了。謝謝你的消息。」
  「哈哈!兄弟客氣什麼!請替我向宋艾問好啊。」
  「好,再見。」
  掛了電話,穆易風的心情卻沒有比較輕鬆一些。
  五年前的蘇特跟宋艾那麼好,現在為何又那樣刁難宋艾?
  蘇特只是為了到台灣發展嗎?還是說,他另有其他的企圖?
  穆易風很介意蘇特,無論如何,他總是有一股不安的感覺。
    
  「易風,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看的樣子……」
  「……你記得蘇特這個人嗎?」
  「蘇特?」用力想了一下,有些困惑,「他是誰?」
  「……你一點印象也沒有嗎?」
  「沒。我該認識他嗎?」
  「不……不記得就算了。」
  「易風?」
  宋艾趴在辦公桌上,不斷回想他與穆易風早餐時間的對話。今早的穆易風一見到他表情就很奇怪,雖然平時穆易風臉上不會出現多好看的表情,但也不會出現那種緊皺著眉頭、欲言又止的模樣。
  穆易風一定有事瞞著他,而且他為何忽然問起那個人名?若非與他相關,穆易風一向不會問他這種問題的。
  也就是說,那個名叫「蘇特」的人他應該見過或聽過才對。
  「蘇特?蘇特?」宋艾喃喃念著,左思右想,很是苦惱。他完全想不起這名字到底應該是誰擁有的,又是誰會讓穆易風反常地問起。
  「蘇特」這名字他雖不記得是誰,但總覺得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自己以前應該聽過一樣……
  但就算聽過,時間一定也不短了,至少是好幾年前的事,對方也應該是自己後來沒再遇到過的人才對。即是說,那個蘇特可能和他只有一面之緣。
  蘇特,很東方人的姓名,他的朋友裡有誰姓蘇的嗎?
  宋艾的苦惱又加深了。
  「到底是誰啊……」
  「是你。」隱隱約約的怒氣在宋艾頭上飄過,不知何時出現的丹尼爾已經一臉陰沉站在宋艾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宋艾暗中道了聲糟,連忙陪著笑臉站起,恭敬地問:「丹尼爾,找我有事嗎?」
  「誰允許你叫我丹尼爾的?!」
  宋艾縮了縮頭,悄悄地退了一步,避免丹尼爾的怒火燒到他的眉毛。
  不過說也奇怪,在大家見面的第一天,明明是丹尼爾他自己說一律平等對待,他們直呼他的名字就好,那些無謂的尊稱就不要了。怎麼才幾天而已,就連一個名字都喊不得了?還是說,其他人都能喊,就他宋艾比較卑微不能喊?
  好吧,丹尼爾看他不順眼是事實,他認了。
  「不知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丹尼爾雙手環胸,瞇眼看他,口吻陰冷:「上班時間你在想什麼?不知道開會時間要到了嗎?我的桌上一直沒有出現你整理的資料!」
  喔,老天!你昨天沒講,今早一上班也沒說,現在忽然對我說開會的資料沒準備,天知道那是啥鬼東西!宋艾在心裡哀嚎。
  「上班不知工作,你剛剛在叨念什麼?」
  「沒有。」
  「沒有?」丹尼爾揚起濃眉,一臉不信,「什麼誰是誰?」
  「沒什麼,那是我的私事。」
  「私事?」丹尼爾冷冷笑著,「該做公事時想你的私事,公司不是請你來想你的愛人的!」
  丹尼爾的話不入聽,不過宋艾也知自己有錯,坦白認錯一向是他的優點。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犯了。」
  丹尼爾冷哼一聲,轉身要走,忽又想起什麼事似的,偏頭問了一句:「蘇特是你的什麼人?」
  宋艾愣了愣,沒想到丹尼爾幾乎全聽到了,於是只好說:「一個朋友。」
  「一個朋友會讓你連上班時間都想著?也未免太『好』了吧?」
  丹尼爾話中有話,言語裡的諷刺明顯得很,宋艾雖覺渾身不舒服,但礙於對方是自己的上司,也秉於以和為貴的處世原則,宋艾只淡淡說:「我認錯了,我不該在這種時間想私人的事,對不起。但是,請你別用這種語氣來談論我的朋友。」
  「……算了。」說這句話時,丹尼爾回過頭,湛藍的雙眸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後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
  天知道剛才的話都是宋艾瞎掰的,其實他還在煩惱中,因為那個蘇特長什麼樣他真的想不起來……
  回家後,再好好問問穆易風吧。雖然他不確定對方會不會如實告訴他,還是只給一個眼神就以沉默拒絕他的問題……
  但是,那個蘇特真的重要到讓穆易風提起的程度嗎?
  穆易風到底心裡有著什麼事呢?
  宋艾對於穆易風的心思,一樣迷惑。
    
  「蘇特……蘇特……他是誰?」
  丹尼爾的心情很灰暗,當他從宋艾的口中聽見那個名字時,心裡有一種被掏空的感覺。
  宋艾啊宋艾,難道你真的忘了蘇特是什麼樣的人嗎?
  你忘了當年你說過的話,承諾過的事嗎?
  你居然已經連他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宋艾,可恨的你,為什麼還是存在蘇特的心中?
  丹尼爾癱在椅上,自抽屜裡取出一面相框,裡頭的照片有四個人。最前頭的兩個人,是一個清秀的少年抱著一個笑得燦爛的男子。
  「蘇特……宋艾……」丹尼爾喃喃念著,思緒卻已飄到很多年前的一個夏天……
  那年的夏天來得很早,陽光特別的毒辣,可是到機場接機的人卻不輸給外頭日光的熱情。
  宋艾剛畢業,一頭栽進近年來新興的產業──遊戲設計。
  宋艾自大學時代就喜歡玩遊戲,不論是單機遊戲還是線上遊戲,雖無法和一些職業玩家相比,卻也知道不少,玩過的更不在少數。
  近來線上遊戲如雨後春筍般竄起,剛好他的一個朋友正是從事此業,對此有不少的心得,因而應邀前去拜訪。
  Eric算得上是這業界中的前輩,宋艾很是敬佩他,更何況他是穆易風的好友,基於愛屋及烏,宋艾更是喜歡他了。
  Eric身邊有幾個幫手,其中一個是宋艾比較感覺到不可思議的,因為那個人才十八歲,從容貌上來看,十足的少年青澀模樣。
  聽說才剛進公司沒多久就讓Eic視為重要的部屬之一。宋艾也總能在電話中聽見Eric對那少年讚譽有加,直稱他以後將是這業界中的中流砥柱。
  宋艾對他有著好奇,因而應邀前來時也充滿期待,想不到初次見面他卻是見著一個極度害羞的少年。
  「我叫蘇特。」那少年褐髮藍眼,卻是有一個非常東方人的名字。
  宋艾曾問過他,對於英文名字與中文名字,他自己比較喜歡哪一個。
  蘇特當時的回答是:「都喜歡,因為是爹地和媽咪給我的名字。」
  宋艾那時直笑,讚他是純真的孩子,難怪Eic會看上眼。
  純真的人做出的東西通常都有著一份他人難以比擬的細膩和清爽,宋艾也看過蘇特做的小遊戲,的確是個令人心動的小玩意兒。
  雖然仍然青澀,但宋艾那時對Eric說這孩子將來必定青出於藍,前途不可限量。
  對於宋艾如此之高的評價,蘇特這個害羞的大男孩只是紅著臉小聲地道謝,也因此對宋艾有了比其他人更多的好感,甚至在之後一起用餐時還特意不著痕跡地坐到宋艾旁邊,仔細地聽宋艾說話。
  大男孩非常有禮貌,可以令人推想他想必是出身一個教養良好的家庭,所以當宋艾忙著與Eric聊天而不小心碰倒蘇特的杯子時,反倒是蘇特一臉緊張的道歉,並在聚餐結束後堅持要賠宋艾一件衣服而邀宋艾出去。
  穆易風與宋艾雖為一對情人,但穆易風從來不會過問宋艾的去向,因而當蘇特邀自己的情人出門逛街時,他也只是冷淡一瞥,繼續與自己的好友聊著專業的話題。
  然而,顯然略微知曉宋艾與穆易風之間關係的蘇特對此有些好奇,雖然仍是秉著有禮的口吻,但提出的疑問卻犀利的讓宋艾頭皮發麻。
  「宋大哥,你和穆大哥是一對情人,可他好像對你很冷淡?」
  宋艾嘆了口氣,然後才笑了笑:「他那個人一向都這樣,對誰都一樣。」
  「但我不會對我的情人這樣。」
  「呵呵,你是個溫柔的人,有女朋友了?」
  「不……沒有……」蘇特紅著臉低下頭。
  「怎麼會?我們的蘇特可愛又英俊,有哪個女孩不喜歡?」
  「她們說我太天真,不懂得玩樂,所以……」
  「玩樂?」
  「就是……像宋大哥你和穆大哥那樣的關係……」
  「呃?」
  「……SEX。」
  「噗……我跟你穆大哥沒有那樣的發展,你想太多了。不過現在的女孩真的很開放也很大膽呢……她們這樣約你嗎?」宋艾實在佩服現在的年輕人,連房事都可以光明正大的說出口了。
  「對,可是我都拒絕她們了,所以她們說我不會『玩樂』……」說到最後,蘇特的臉紅的像要滴出血來。
  宋艾輕輕笑著,拍拍蘇特的肩膀。這男孩是少見的純真性子,以後會是一顆璀璨的寶石的。
  「你只要做好你自己,一定有人懂得欣賞你的。」
  「真、真的嗎?那宋大哥你呢?」少年身高不矮,粗略看去已經和宋艾一樣高了,可宋艾卻覺得少年說這話的同時卻像是有些期待──像是自己的小孩向自己要求要買玩具,仰起頭,雙眼水汪汪看著自己的那種期待,不禁噗地笑了出來。
  「我現在就很欣賞蘇特啊!」理所當然的話語給了蘇特一種勇往直前的勇氣,也讓蘇特握住宋艾的手,定下在美國的這幾天一定和他去玩的約定──雖然最後宋艾失約了。
  失約的原因是穆易風臨時有事要回去,理所當然宋艾也一起回去了。蘇特在得知之後,連送行都來不及,只能望著天空,將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握起……
  他在心裡許下諾言,盼望著將來有天能並肩與宋艾站在一起。
  料不到,他與宋艾的緣份淺,宋艾離去之後他們便再也沒有聯絡過,甚至透過Eric問有關宋艾的消息也完全得不到回應。Eric只歉笑著說宋艾與穆易風在一起,而穆易風最恨不相干的人打擾他的生活,於是宋艾的音信自此全無。
  就連他只想著在一個人午夜難眠時分問一句「你過得好嗎?」也無法如願,任憑一種寒涼的感覺從腳底、掌心竄起,逐漸籠罩全身……
  幾年後,他憑藉著宋艾給他的那句鼓勵一路過關斬將,終於,當他有自覺能夠正大光明站在宋艾身旁、已經長高而能將宋艾摟進懷裡時,外人讚揚也嫉妒的榮耀落在他的頭上。
  他成為業界上眾多公司極欲招攬的對象,他的作品哪一個不是暢銷全球、膾炙人口!
  當他驚覺時光流逝,而宋艾的面貌一直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時,他的心早已緊緊繫在某一個小島國上。因此,他毫不猶豫辭掉原本的工作,隻身飛往有宋艾在的地方。
  可是他一踏上陌生的土地,電話那頭的Eric卻是透露了宋艾這些年來的消息……
  宋艾已經和穆易風同居,做了同樣的工作,只是待在不同的公司。而穆易風一如從前,不喜他人太過涉入自己的生活,因而也沒讓Eric說出他和宋艾目前的住處與所待的公司。
  只是Eric說了,在台灣若真混不下去,可以再回頭找他,或是請他轉達他在台灣唯一認識的二人在某些程度上幫助他。
  蘇特拒絕了。因為他認為自己沒有那麼窩囊,也不會受過一兩次挫折就回去,更不會放棄對宋艾的執著!
  更何況,在這小小的一塊土地上,遊戲產業才算剛興起,他不信憑他的手腕打聽不出宋艾的下落。
  後來事實也證明了他的自信,只是當他再一眼見到宋艾時,他滿腔的熱情與期盼化為一縷青煙消失無蹤……
  宋艾已完全不記得他了!
  他忘了他,忘了多年前他們曾笑談理想、曾互相鼓勵、曾互相約定!
  他忘了這世界上有蘇特這樣一個人!
  他忘了他!
  於是蘇特怨起宋艾,處處作對、處處為難,只希望宋艾能多投注一些注意力在他身上,而不是掛著那樣的笑臉,卻讓他如何都走不進他的生活中。
  蘇特知道宋艾已經有了穆易風,但那又如何?依穆易風那樣的性子、依宋艾多年前一句「沒有那樣的發展」,他便可以放任自己靠近宋艾,並用盡各種手段讓宋艾只能看著他,而無心再去理會其他。
  何況,他明白宋艾雖然過得快樂,但眉宇間仍是有一些寂寞……
  若穆易風是個好情人,宋艾又怎會感到寂寞?他從Eric那聽來的事也不是假的,Eric最是瞭解他們,又怎會造假?
  所以,他要用盡心思靠近宋艾一點,既然蘇特已不在宋艾的心中,那麼他希望至少丹尼爾會在宋艾未來的日子裡佔上一點份量,讓宋艾能真正的不會再感到寂寞……
  丹尼爾長長吐出口氣,看著照片中的兩人,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這幾年他長高很多,身形瘦了,臉也變得削長了,五官比以前粗獷了,聲音比少年時低沉了……自己的一切改變了,卻只是心中某個情感從未變過。
  但那情感不變的同時,他也孤單了。要什麼時候,他才能用宋艾的溫暖填滿他空虛的臂彎呢?
  宋艾,要用多少時間,你才會再像從前那樣笑著對我?
    
  好不容易從大魔王掌中逃出來,拖著疲憊的身軀下樓準備回家時,卻在猛一抬頭的瞬間見到一個俊美的男人倚在公司一樓的柱子上,抽著煙。
  從那煙的長短來看,男人可能才來了一分鐘,但宋艾驚喜萬分,臉上的表情就像是中了樂透頭獎一樣。
  「易風!你怎麼來了?」宋艾的驚喜是無法言喻的,因為穆易風從未在他公司前等他下班過,甚至是假日時也未必等他一起吃飯的。
  他們兩人間的交往從來不曾出現過像現在這麼浪漫的事。
  難怪宋艾高興的要哭了。
  穆易風淡淡看他一眼,然後緩緩吐出口煙。其實他已經很久不抽煙了,只是不知道為何今日特別想來上一根,也在自己不知不覺中提早下了班來到這裡,然後望著遠處發呆。
  他不是個感性的人,自己這樣做他自己也感到很莫名。
  但,不討厭。
  面對宋艾那欣喜的笑容,穆易風甚至是鬆了口氣的。至少,今日的宋艾看來精神不錯。
  「今天,沒再當跑腿的?」
  宋艾一愣,很是錯愕:「你怎麼知道?」
  穆易風捻熄手中才抽了一點的煙,淡道:「猜的。」
  「喔,我偶爾會幫同事買東西,正好今天大家都自備零食了。」宋艾呵呵笑,穆易風卻心知事實不如宋艾所說的那樣。而宋艾隱瞞他,也不過是不想讓他知道他的糗樣吧。
  只是,丹尼爾那人真不能忽視。過去是蘇特的他,至今對宋艾如此敵視必定有所理由,他甚至懷疑著丹尼爾來台灣的企圖並不簡單,也許就與宋艾有關。
  「你今天怎忽然來了?」宋艾望了一眼穆易風的身後,果然一輛熟悉的車子就停在公司大門口,穆易風準是一下班就來的。
  「……我要去買菜,找你一起去。」穆易風想了會兒,他來這兒本是出自下意識,怎會有什麼理由或原因?於是想了想,想到冰箱裡好像沒東西煮了,宋艾下班後一定先去買菜,因此才脫口說出這個回答。
  宋艾不會去思考穆易風所說的話真假,這一點穆易風是十分有把握的,因為宋艾一直認為穆易風雖冷淡卻沒有必要欺騙他。畢竟,只要穆易風說一句分手,宋艾是不會死纏爛打的,這樣的感情基礎,坦然直接,何必費心思猜城府?穆易風多少也知道宋艾的個性,所以他們之間從來就不曾存在什麼謊言。
  「啊!對耶,你不提我還真的忘了,冰箱裡沒菜了!」宋艾恍然大悟,又看了眼手錶,時間不早了,再晚一點就連超級市場都沒菜可買了。「我們快走吧!」
  看宋艾風風火火開門上車,穆易風只是不急不徐地坐上駕駛座。當他正發動車子,卻見副駕駛座上的宋艾皺著一張臉揉著他的小腿,一臉痛苦的模樣。
  他不禁問:「你的腿怎麼回事?」
  依然是淡淡,毫無感情的語調,宋艾卻微微笑了,只是笑中帶著無奈:「大概太累了吧。」
  穆易風揚起了眉,一臉不信。
  「等等就好了,先開車吧。我怕晚了就沒菜買了。」
  「那是其次,我先載你回家休息。」
  「不用了啦,我沒去你怎麼知道要買什麼?」
  「那就不必買了。」在宋艾錯愕的目光中,穆易風穩穩地將車子滑入車道,「偶爾一天吃外食不會怎樣。」
  望著穆易風英俊的側臉,宋艾無法在那張臉上看出什麼表情,但穆易風的話已經像春風融化的雪水一點一滴流進他的心中……
  那是穆易風獨有的溫柔表現,宋艾明白的。

  (三)
  
  「嗯,好,我知道了。那條程式我會讓人改的。掰。」掛了電話,小百的視線才一回到電腦上,眼前就赫然出現一個巨大的人影,正冷著一張表情陰沉沉盯著他看。
  「丹、丹尼爾?」小百反射性地站起,緊張地看著不知為何顯然心情十分不好的丹尼爾。
  「你在跟誰講電話?」
  「是宋艾。」
  「……他不是下班了?」
  「呃,對,但是他臨時想起來資料中有一條程式要修改,所以特地打電話來通知我。」
  聞言,丹尼爾的表情才和緩一些,不過仍是鐵青著的。他看了看小百,想了想,說:「你下班吧。」
  「咦?」小百訝異著,今日是說好他加班趕工的,怎這下頭頭又要他回家了?
  「你下班,幫我找個可以喝酒的地方。」
  小百不解的眨眨眼,卻見丹尼爾一瞬間揚起燦爛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偶爾跟你們去聯絡一下感情也不錯。」
  大魔王忽然化身為天使,實在令人腳底發寒。
  小百隻好照他說的找個酒吧,兩人加上其他加班的同事一起去了。
  丹尼爾是個迷人的男人,這一點連同是男人的小百也看得出來,走在路上路人的回頭率超高的。同時,他也是一個健談的人,除去性情常陰晴不定之外,丹尼爾是個讓人想親近的人。
  雖然對於宋艾的態度讓人有點看不下去,但大體而言,小百還算欣賞他。
  因此,當酒過三巡,彼此的話題已經聊開了之後,一群大男人就再也沒有隔閡和禁忌了。
  「嘻嘻,會計部的林小姐是個美女喔!身材又正點,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女友模範耶!」
  「不不不!我覺得公關部的蔡小姐長得甜美,才是我的夢中情人!」
  「哈哈哈,我覺得另一個吳小姐也不錯耶!」
  一群男人討論著自己心目中的天使,但小百發現丹尼爾卻只是面帶笑容靜靜聽著,並不對這話題發表什麼意見。當然,或許他對那些女人都沒興趣,畢竟以他自身的條件眼光會高一些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但小百總有一種感覺,丹尼爾是對「女人」這話題提不起勁。最多只是在話題結束之時湊上個一句:「嗯,她們都很美。」這種很表面的讚美話。
  小百是花叢裡來去的人,這方面敏銳得超乎常人,因而當他見到丹尼爾那興致缺缺的模樣時,以為他有了「某方面」的障礙,不禁有些同情他,對他的印象有些改觀了。
  「話說回來,丹尼爾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丹尼爾的笑容深了一些,露出回憶般的神情,讓其他人不禁紛紛起哄:「一定是有愛人了!」
  「一定是個大美女對吧?」
  「不。」丹尼爾說,手中的酒杯被他微微搖晃著,深紅的酒液滑過玻璃杯,深紅留下的痕跡和弧度彷如多年前那個飛機劃過天空的夏日,記憶中殘霞的顏色。「他的容貌只能算中上,不過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很開朗,笑容特別燦爛……我很喜歡他的笑容。」
  小百注意到了,丹尼爾提起那人時,臉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溫柔,甚至有一種幸福的味道。但隨之而來的,又是一種攙了無奈的苦澀,像是在紙上渲染的墨,抹不掉,只能眼看著它逐漸擴散……
  「原來丹尼爾已經有相愛的人啦!」丹尼爾溫柔的神情讓大家跟著起哄,「丹尼爾根本沒外表看起來的神秘嘛!」
  「說到神秘,宋艾最神秘了,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家住哪耶!」
  「是呀是呀!他每天下班就急著回家也不知道是為誰?」
  「一定是為他的女朋友啦!」
  「他有女朋友了嗎?」
  「這種事問小百,他跟他最熟了。」
  「小百,宋艾已經脫團了啊?」
  小百笑著將酒飲盡,痞痞的笑著:「大家猜得八九不離十啦!」
  「哇!宋艾真好運!我的女朋友到現在都還沒出現呢!」
  「好女人……好女人在哪啊?」
  酒量淺的已經開始發起酒瘋了,嚷嚷著下一次公司聯誼一定要脫離「情人去死去死團」。
  「宋艾的女人長什麼樣啊?美不美?」
  「看宋艾那個樣子,他的女人絕對在水準之上的啦!」
  「那可不一定,每個人喜歡的都不一樣嘛!像我就喜歡鄰家女孩呀……」
  「你是蘿莉控啦!還敢說!」
  「嘿!你自己還不是一樣!做出來的東西全是大咪咪的熟女!」
  酒量較好的也已經開始神智不清了,在小事上計較起來。剩下的,就只有小百和丹尼爾這種海量的了。
  小百任他們去瘋,而他自己則是直視著丹尼爾,臉上掛著的笑容不變:「丹尼爾,你是有事想問我吧?」
  丹尼爾又倒了一杯酒,搖晃著酒杯,低頭看著杯裡的漩渦。
  「你跟宋艾很熟吧?」
  「嗯,我們是好朋友。」
  丹尼爾沉默了,小百看見他眉間皺著,一直重覆著搖晃酒杯的動作,似乎是躊躇不決中,也許是還在想著措辭,或是在考慮些什麼。
  小百納悶了,從丹尼爾之前的行事作風來看,他並不是這樣的人,雷厲風行一向是丹尼爾在業界著名的做事風格。
  小百受不了人吞吞吐吐,說話不痛快,所以他又問了丹尼爾:「你有什事就直接說吧。如果要我保密,我的嘴巴一向比蚌殼還緊。」
  丹尼爾抬頭看著他,終於停止手中的動作,半晌,飲盡手中的酒液,然後問了:「宋艾的情人是不是一個叫穆易風的?」
  開門見山,不僅如此,還伸出一刀劈中了那座山。
  小百嚇了一跳,愣住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麼知道?」
  「別管我怎麼知道,你告訴我,穆易風他住在哪?」
  小百想了想,這丹尼爾對宋艾百般刁難,如今又問起穆易風,難道丹尼爾的目標是穆易風?可是穆易風從來不會「笑得燦爛」啊!見鬼了!
  「你是同性戀?」
  丹尼爾陰了陰臉,卻沒發作,只沉聲說:「我喜歡的人是男性沒錯,但也不是每個男人都可以。」
  「喔喔,抱歉,我只是想確認一下。」既然如此,那丹尼爾果然是想追求穆易風的羅?難怪對宋艾那麼壞!雖然不知道他是從哪裡知道宋艾和穆易風的關係的,但身為朋友,他小百絕對不會出賣自己的麻吉的!
  「丹尼爾,穆易風不是個很容易親近的人。你問我他住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根本和他不熟,你可能問錯人了。」
  「不,你和宋艾很熟,穆易風和宋艾住在一起,那你一定知道他們的住處!」
  小百又是一驚,這丹尼爾已經把穆易風打聽得這麼清楚了啊?乖乖,丹尼爾這麼愛他啊?
  「我真的不知道。宋艾那小子從來不邀我去他家玩的,我怎麼知道他住在哪?」
  「……真的嗎?」
  小百無奈地翻了翻白眼,他說的是事實。
  「真的。丹尼爾,穆易風那人很怪,他跟宋艾雖然同居,但他們的關係比柏拉圖還柏拉圖,就算你有機會對他們兩人的感情趁虛而入,但你對穆易風還是沒轍的。那個人,冷淡的勒!宋艾可以和他成為情人也只是好狗運,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靠!那個有潔癖的冰男人有啥好的?每個人都喜歡他幹嘛啊!柔嫩嫩的女人抱起來不是舒服多了嗎?真搞不懂他們這些人腦袋裡裝什麼……就跟搞不懂宋艾那小子對穆易風像飛蛾撲火的那股傻勁怎來的一樣。
  「他們的關係……比柏拉圖還柏拉圖?」丹尼爾重覆了一次,顯然有些疑惑和驚訝。
  小百搔搔頭,「他們之間很奇怪,所以說你就另尋芳草吧!」
  丹尼爾卻揚起怪異的笑,小百看得冷汗直流。
  天!他該不會說錯什麼話了吧?
    
  打完電話給小百,宋艾就照穆易風說的進浴室泡了一個熱呼呼的澡,消除一整日累積下來的疲勞。
  正想到廚房拿個飲料喝,正好看見穆易風也洗好澡出房門。宋艾朝他笑了笑,馬上靠了過去,心情特別好:「今天想吃什麼?」
  「不是說訂外食?」
  「嗯,我問問你呀。」
  「看你。」穆易風不著痕跡地往下看了下宋艾的腳,只見對方的右腳微屈,似乎有點無力地拖著,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宋艾到底做了什麼事?
  宋艾今天受到穆易風溫柔的照顧,心情特別的好,因此也沒發現穆易風的打量,興高采烈地逕自往客廳去,準備打個電話叫他最喜歡吃的日本料理了。餐間再來兩杯清酒,真是人間天堂!宋艾的小算盤打得叮叮響。
  叫完外送,再從冰箱裡拿了兩瓶飲料,宋艾一屁股坐到單人沙發上,看著穆易風心不在焉地用搖控器不停換台。
  「要喝嗎?」問是多此一舉的,因為宋艾一開始就是擺明拿來討好穆易風的。
  穆易風停下無謂的動作,開了瓶子喝了一大口後,那平淡的視線又往宋艾的右腳去了。
  「你的膝蓋。」
  宋艾眨眨眼睛,往下看了看,才發現自己的手正下意識地推拿著膝蓋附近酸痛的地方。他討好地笑了笑,朝穆易風說:「現在還是有點酸,不過等一下大概就好了。」這麼一說,他不禁又在心裡怨起丹尼爾,讓他在辦公室裡站在他的身邊足足聽了兩個小時的簡報,還必須苦命的摘要紀錄,整一個像小學生被老師罰站一樣,不但面子沒了,連腳都酸得要命。
  「……等我一下。」見不過宋艾那個樣子,穆易風丟下這句話,將搖控器往旁邊一甩,自己就走回房去了。
  宋艾被弄糊塗了,不過見穆易風臉色很平常,應該不是生氣,所以他抬著腳,一邊推揉著,一邊撿起搖控器換台。
  正換到某台一個很狗血的節目,宋艾看得發愣,穆易風這時又回來了,手上多了一瓶黑麻麻的東西。
  「腳放好。」穆易風在宋艾面前蹲了下來,打開黑瓶子,裡頭一股濃厚的中藥味道飄了出來。宋艾疑惑著,但還是依言把腳伸直擺好。
  「這東西是什麼?」宋艾很好奇,眼前這瓶黑的像墨汁一樣的東西到底是幹嘛用的?穆易風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東西啊?
  「藥酒。」
  將瓶子裡的東西倒了一點出來,宋艾才發現原來裡面裝的是一種黃褐色的液體。然後,他看見穆易風毫不遲疑地拍了拍倒滿藥酒的手,抬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有些深奧,宋艾看不懂,之後又低下頭去,仔細地凝視著他的雙腳。
  「……也許有點痛,你忍著。」穆易風說著,宋艾還來不及發出他的疑問,便感覺到右膝有種涼意覆蓋上來,低頭一看,竟是穆易風沾滿藥酒的雙掌貼在他的腿上。
  宋艾驚得呆住了,因為穆易風一向不喜歡與人有肢體接觸的,怎今天會……?
  呆愣的下一秒,宋艾就聽見自己嘴裡喊出殺豬般的叫聲。
  「痛痛痛痛……」
  穆易風瞥了宋艾一眼,見對方面容扭曲,還掙扎著要推開他的手,他心裡頓時一陣不悅。搞不清楚不悅是為了什麼,然而宋艾推拒的雙手實在礙事,因此他威脅了宋艾:「乖乖坐好!不然我就把你丟出去!」
  宋艾一聽,眼眶含著被疼出來的眼淚,吞下無聲的痛吟,乖乖的不再亂動了。
  穆易風滿意地收回威嚇的眼神,掌下的皮膚很光滑,但就是那好像有些腫起來的膝蓋讓他又緊緊皺了眉。
  這是怎麼搞的?去上個班還可以弄成下肢殘疾?
  揉了一會兒,穆易風發現他只要一碰到某個地方,宋艾的臉就可以比苦瓜還苦,還隱隱呻吟著,扭動著身體想把腳縮回去。
  「這一塊是什麼?」右膝後方的肌肉有塊微微的突起,輕輕一按似乎有些硬、有些腫,而且範圍還不小。
  「瘀青啊……」宋艾很無辜地說。
  「……為什麼你這裡有瘀青?」穆易風平淡的問話中突然有了些火氣。
  「呃……那個是……」宋艾的眼神開始飄忽,他總不可能說自己被丹尼爾虐待,不僅被罰站還被人家用椅子重重k了一下吧?這多丟臉,都二十多歲的大男人了,把被欺負這種事說出去不是更讓人看不起嗎!「不小心的……對,就是不小心撞到的!」
  穆易風看他一眼,對宋艾這極欲掩飾什麼的舉動沒啥反應,只又說著:「難怪一按你就哇哇叫,豬都沒你叫得慘烈。」說得無情,但下手的動作卻輕了些許。
  「你怎麼這麼說!」宋艾不服地嚷著。豬?豬有他這麼勤奮努力賺錢還有滿肚子苦水沒法宣洩嗎?要說豬,那個丹尼爾才是豬!
  「不然我要怎麼說?」
  「我是因公受傷耶!」
  「因公?」穆易風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厲。
  「對啊……啊!不、不是!」宋艾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這麼多話幹什麼?
  「你不是說這是你不小心撞到的?」穆易風的語氣已經像是在質問了。
  宋艾脖子一縮,訥訥地道:「你當作沒聽到好不好?」
  穆易風眉一挑,好看的眉形讓他多添幾分魅力。
  「你在瞞我什麼?」
  「沒有!」宋艾反駁,卻直在心裡叫苦。穆易風平常不會這麼咄咄逼人的,平日他縱有抱怨穆易風也只是聽聽就算,幹嘛今天這麼關心他?
  穆易風這次不說話了,眼神卻深了一些,看了宋艾半晌,然後又專心地幫宋艾推揉了。
  宋艾見他這樣,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但他和丹尼爾的事真的不想讓穆易風知道。他不想在穆易風的面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面,因為自他開口向對方要求交往開始,他沒有一天脆弱過的。
  ──即使傷心,也要很堅強。這是他與穆易風交往時就有心理準備的。
  只是穆易風突然變得這樣溫柔,讓他有點想緊緊抱住他、向他訴說心事的衝動。可是,不行的,事實上他不能碰觸穆易風的。
  因為穆易風有潔癖,不喜歡別人碰他。
  就連身為情人的自己,也是一樣的。
  這一點,他很有自知之明。
  然而,此時此刻,穆易風掌心的溫度自膝上傳來又是代表著什麼呢?他可以有所期待嗎?
  宋艾迷糊了。
  那個瘀青很大一塊,在宋艾的皮膚讓看來有些刺眼,不過這種傷不是一天兩夜就可以全好的,所以穆易風將它揉到發熱後、確定藥酒被吸收進去了,也就罷手了。將東西收回房間,又回到客廳時正好看見宋艾一蹦一跳地去開門拿外送,然後見他滿臉幸福的將盒子打開,又忙碌地去廚房拿出碗碟和酒杯,辛勤佈置晚餐,穆易風就有種想揉揉他的頭的念頭。
  也許,如果是跟宋艾的話,他會想要跟他在一起。
  佈置好的人開心的笑了笑,一轉頭看見他,立刻上前拉住自己的手,臉上的表情燦爛的像夏日的太陽,「快來吃,我還叫了酒喔!」
  穆易風一愣,瞥向手腕,宋艾的手掌正搭在上面。
  這讓他不禁想起五年前的告白,是宋艾紅著一張臉,卻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對他說出的。那時,宋艾也是這樣搭著他的手,甚至力道是更強一點的,隱隱帶著顫抖的,他可以感覺到宋艾掌心的冰涼和濕意。他知道宋艾那次的告白可能用了半生的勇氣,而另半生的勇氣可能已經拿來愛他了……
  被人碰觸是他極度忌諱的,但宋艾碰觸他卻不會令人感到厭惡,沒有反感也沒有作嘔的感覺,平平靜靜的,彷彿什麼也沒發生。或許,宋艾在他心底畢竟是有些不一樣的。
  那是當然的吧?因為宋艾當他的朋友已經六年,而成為他的情人也已經五年,若真的感到厭惡甚至噁心,那宋艾不是太可憐了嗎?
  可是,即使如此,他跟宋艾還是無法發展出更深一層的關係。宋艾不曾要求,他也不曾想過,於是兩人清清白白走到今天,一切在世人看來是如此的不可思議。然而,宋艾的表情卻告訴他──他已經滿足了。
  為什麼宋艾的愛能不求回報?而他為何當初又鬼使神差的答應了宋艾的追求?又是為了什麼,至今他從來不曾想過要離開宋艾?
  這一切很不合常理的,對他自己來說也是的。
  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像宋艾那樣子,就叫愛嗎?
  「……易風,你心裡真的沒有事嗎?」宋艾看著他,眉間有著隱憂。
  穆易風縮回自己的手,「你多想了。」
  「是這樣嗎?可是你……」頓了頓,宋艾猶豫著要不要說下去,卻見穆易風縮手的動作,才驚覺自己碰到他了,宋艾嚇了一跳,連忙道歉:「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宋艾知道穆易風的過去,會有這種反應也是預料中的事,只是在現在的穆易風眼中看來,感覺自己變成了洪水猛獸,讓自己親近的人都害怕的逃避。
  心裡有些不舒坦,但也只是壓抑著,長久以來的習慣就是如此,他沒必要也不想要表現在其他人的面前。
  雖然宋艾對他來說是有一丁點不同,但也只到目前這樣為止。
  然而,他還是放縱了自己,向宋艾低聲地說:「你可以不必對我這樣小心翼翼。」
  宋艾呆住了,回憶中告白的那一瞬間又浮上眼前。
  宋艾記得當時告白成功,他像個笨蛋一樣多問了一句「為什麼」。然而穆易風也是現在這樣一張淡淡的、什麼感情起伏都沒有的臉,用著理所當然的語氣對他說:「沒有為什麼,就因為是你,我還可以接受。」
  其實那一年的告白成功是奇跡,而他們能一起走至現今則是神跡了!
  一想到這裡,宋艾不禁輕笑出聲,看著那張平淡卻英俊的臉龐,他轉而想起一件事。
  「哎,易風,你聽過一個故事嗎?」
  「什麼?」
  「雪山上的貓。」
  「……那是什麼東西?」
  「雪山上很冷,可是有一隻貓一直站在那裡。」
  「……」
  「它冷不冷我不知道。它很可愛,明明眼神寫滿寂寞了,可卻又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它,所以它選了雪山當它的家,讓每個人都沒辦法瞭解它、跟它做好朋友。」
  「……你想告訴我,我的眼裡寫著寂寞?」
  宋艾搖搖頭:「我不知道你是否寂寞,但我是想告訴你。雪山上的貓後來有隻狗陪它,它不會再寂寞了。而你,還有我。」
  「……」
  「無論你心裡有什麼事,或是有了什麼決定,我都是支持你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
  「呃……就是……」宋艾咬著唇,手足無措,「你該不會……想跟我分手吧?」
  「……為什麼?」穆易風悄悄退了一步。
  宋艾眨眨眼,聳聳肩,很是無辜地說:「因為你今天很反常。」
  話才剛說完,穆易風一轉身,在宋艾錯愕的目光下甩門進房。
  「啊啊……生氣了呢……」宋艾呢喃著。
  房內的穆易風低下頭輕聲呢喃:「真是個笨蛋……」
  抬起剛剛被宋艾握住的手腕,他將手湊近自己的臉,專屬於宋艾沐浴後的味道似乎停留在上頭,淡淡的香讓人感覺舒服。他想,也許可以再靠近宋艾一點……不知道對方的心跳頻率是不是也跟自己的一樣……?

  (四)
  
  貓,有時是一種很溫馴的動物,有時卻有是一種張牙弄爪的猛獸。它有自己的生存方式,當別人踩進它心中的聖殿時,就別怪它抓上幾把,弄得人全身傷痕纍纍兼之鮮血淋漓。穆易風的心中就有一座聖殿,也許應該說是碰觸的底限較好。
  宋艾發現穆易風的態度稍稍改變了,手與手間的接觸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但當宋艾靠得太近,甚至是以著很微妙的姿勢站在他身旁時,穆易風就會像只全身豎毛的貓兒,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但穆易風又是矛盾的,若是由他自己主動接近宋艾,卻總是一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模樣,甚至是不小心流露出來的體貼讓人連心都要融了。
  宋艾欣喜於穆易風這一小點的改變,然而,事情出人預料之外的發展。
  就是小百與丹尼爾的鴻門宴之後,小百趁著丹尼爾不在時跑去找宋艾,並將那日喝酒時的對話全轉述給宋艾聽。宋艾聽了只覺好笑,丹尼爾和穆易風根本讓人聯想不起來,要說他們兩個有什麼發展的可能宋艾也真不敢想像。
  「是不是你會錯意了?他和易風?不可能的!」
  「先不說有沒有誤會他,但是他知道穆易風這件事本身就很不妙了啊!就像天快要塌下來一樣,你不覺得嗎?」小百誇張地說。
  說實話,宋艾也是很驚訝的。丹尼爾居然會知道穆易風的身份,先別提他是從哪個管道得知的,但他會向小百挑明他知道穆易風這個人的用意就很令人值得深思了。
  丹尼爾到底知道了多少他和穆易風的事?而且穆易風就是穆大的這件事雖瞞得很好,但也有極少部分的人知道,若是讓丹尼爾知道了這事的實情時,宋艾真不敢想到時會發生什麼事。
  丹尼爾很大膽,宋艾從他的一舉一動和創作中就可以發現,所以宋艾可以預料接下來的日子可能不會很好過。也許除了體罰外,丹尼爾又會搞出什麼名堂來惡搞他……
  真是,上天到底是怎麼安排這份孽緣的?
  「宋艾,丹尼爾找你。」
  才剛一說完,大魔王就派遣了一位手下來找人了。
  小百做個阿門的手勢,並無奈地送上一句:「你好好去吧。」
  宋艾睨了他一眼,不想計較對方的語病,然後整裝,順便抱起一疊公文往大魔王的盤踞地去了。
  「叩叩。」
  正埋首電腦前的丹尼爾頭也不抬地回:「進來。」
  門外的宋艾深吸了口氣,才鼓起勇氣開門進去。
  「丹尼爾,這是我整理出來的數據,請你看一下。」
  丹尼爾抬頭瞄他一眼,卻什麼話也沒說,甩都不甩宋艾,拿過一旁的咖啡喝了一口,又繼續盯著電腦了。
  宋艾心裡暗暗叫苦連天,莫非又是被叫進來罰站了?
  正在心裡腹誹丹尼爾時,大魔王卻主動開口了。
  「你的腳還好嗎?」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大魔王居然紆尊降貴開始關心他?宋艾真是受寵若驚。
  「好……多了。」
  「是嗎?」丹尼爾不著痕跡地瞄了宋艾右腳一眼,心裡著實愧疚,他不是故意讓宋艾受傷的。昨日是要讓久站的宋艾坐下,所以才丟了一把椅子給他,想不到竟然就那樣砸傷了他,當場就聽他唉叫了一聲,還能清楚聽見木質地的座椅磕上宋艾後膝的聲音,清脆的要讓自己都疼了同樣的地方!「沒有怎樣嗎?」
  「只是有點瘀青,不過有揉過了,謝謝你的關心。」宋艾眨眨眼,吞下即將出口的驚訝,努力維持自己平穩的表情。好不容易大魔王有軟化的趨向,他可不要因為一時失口而讓彼此的關係又面臨冰點。
  「嗯。」應了一聲,丹尼爾又接著說:「這禮拜六你有空嗎?」
  「是有……」
  「xx路轉角那間咖啡廳你知道吧?我們約在那,我有事想跟你談一談。」
  「什麼事?」
  丹尼爾的口吻平淡到讓人以為他換了一個人,宋艾感到非常訝異,因為自從他第一眼見到丹尼爾開始,他們之間就沒有平淡這樣的字眼,也因為工作上的種種為難,基本上宋艾一見丹尼爾像是老鼠見了蛇一樣,他們之間的相處從來不曾像這樣很平和的談話過。
  難道丹尼爾終於領略到之前他對自己做的事太過火了嗎?宋艾不禁這麼想。不過那個心高氣傲的丹尼爾有可能嗎?況且,丹尼爾想跟他談的是什麼事?
  雖然有了種種疑問,但宋艾眼見丹尼爾放軟態度示好,也就答應下來。然後這一個禮拜的丹尼爾都沒有再為難過他,至多是在開專案會議時讓他在他身邊站個幾分鍾意思意思一下而已。
  因此,宋艾這一個禮拜來的心情變好了,不再像之前戰戰兢兢,甚至更有心情投入這一季的遊戲開發中了。
  穆易風身為宋艾的同居人,當然也察覺到宋艾的改變,甚至有時他心血來潮準時去對方公司門口接人下班,對方還可以跟丹尼爾聊得忘我,足足讓他等了十分鐘,抽光兩根煙。
  就在星期五下班時間,穆易風的耐性已經被磨光時,正好見到宋艾的死黨小百步出公司大門,因而不說二話把人拖了就走,無視小百錯愕到極點的表情,將人塞進一家附近的便利商店後,開始寒著臉審問──
  「宋艾最近怎麼了?」
  外頭的行人來來去去,豔陽高照,氣候溫暖宜人,可小百怎麼都覺得跟穆易風站在一起就像站在下大雪的山頂上一樣,凍得要人打顫。
  「什麼怎麼了?我不懂你在問什麼。」小百在心裡哀嚎,跟穆易風說話很容易感冒的啊……
  「……別裝蒜,宋艾是不是跟誰走得很近?」
  小百一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一眼,「宋艾跟誰走在一起你不是從不關心嗎?」
  穆易風皺眉,「我什麼時候不關心?」
  「以前。」小百篤定的說。
  「……」
  「你的態度從大學時代就很有名的,你總不會不知道。雖然宋艾跟你交往的消息傳出來時震撼了週遭的人,但你的態度也沒因為身邊多了一個情人而有所軟化。你啊,就像仙人一樣,心有點傲卻又好奇人世間是什樣子,所以才跟宋艾交往的……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想。」
  「……想不到你不只是花花公子一名。」
  小百抗議了:「喂喂喂,你這人……我也是很有深度的好不好!」
  穆易風不冷不熱地哼笑一聲,重回原來的話題:「不要對我說謊!宋艾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小百翻了翻白眼,「少爺,聽說、據說,你是他的情人,這一個問題應該問你會比問我清楚吧!」
  穆易風沉默了會兒,臉色更不好看了。
  「……是那個叫丹尼爾的?」他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他。
  小百瞪大眼,驚訝不已:「你怎麼知道?宋艾有跟你說過?」
  「不是。」宋艾有苦就往肚子裡吞,怎麼可能告訴他?
  「不是?」小百狐疑地看著他,「難道你也喜歡他?」
  穆易風捉到小百某個字眼了,開始感到事情不對勁了。
  「『也』是什麼意思?」
  「蛤?難道這不是宋艾告訴你的?!」小百後悔得想撞豆腐自殺,人家話都沒套話他自己就先招供了!
  「……楊百,話說清楚!」
  「啊哈哈……」小百乾笑,「你可以當我今天不在嗎?」
  「……你說呢?」
  死定了死定了!他把自己夾在一個大魔王一個閻羅王之間,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獄沒開門硬要闖進去的典型──找死!
    
  晚上六點半整,門口傳來開門聲,穆易風尋聲望去,只見宋艾慌慌張張衝進來,手上還提了兩個便當。
  「你回來晚了。」
  「對不起對不起!開會開得太晚了!你餓了吧?我買了兩個便當回來,今天先委屈一下吧?」宋艾將手中抱著的資料一丟,忙著將便當打開,遞到穆易風的面前。
  白米飯顆顆晶瑩、肉片魯得香味四溢、青菜鮮脆欲滴,白白的熱氣慢慢飄散在空氣中,照理說是很好吃的便當,可是穆易風一聽見宋艾剛剛的話就倒足了胃口。
  宋艾瞞著他和丹尼爾單獨聊天!
  他從那個浪蕩的楊百得來的消息,宋艾最近跟丹尼爾的關係改變了,不再針鋒相對,兩人之間有說有笑,氣氛和樂融融。
  之前丹尼爾還處處跟宋艾作對,卻一夕之間大徹大悟,開始對宋艾和顏悅色起來,套句楊百說的話:真是活見鬼了!
  「今天怎麼這麼晚?」穆易風在說這句話時,表情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依舊是雲淡風輕,可宋艾總覺他的口吻中帶點不悅的味道。
  「就……丹尼爾跟我討論一下文案內容而已……」宋艾想起星期六他和丹尼爾的聚會,總覺得有些對不起穆易風。雖然兩個人只是同事,不過照常理來說,這樣單獨出去好像也挺引人猜測的……要是被小百知道,一定會被他取笑調侃。
  穆易風看他一眼,沉默了。
  宋艾開始坐立不安,他小心翼翼地試探:「有什麼……不對嗎?」
  穆易風捧起便當,咬了一口排骨,味蕾沒有反應,如同嚼蠟,果然沒什麼食慾。於是他將咬過一口的排骨肉疊在宋艾的便當上,說:「我吃不下,你吃吧。」
  「不好吃嗎?不然我再去買別的?」宋艾有些慌張。
  「不用了,我沒胃口。」
  「你……怎麼了?」既然穆易風沒胃口,宋艾自然也不會有多大的胃口。
  「……我今天問了小百……」
  「小百?你遇到他?」那傢伙一下班就跑得不見人影,他還以為那個浪子又去摧殘百花,想不到是遇見穆易風了。不過他們兩個一向沒有什麼交集,穆易風問了他什麼?
  「……我去接你,可是等不到你。」
  「啊啊!你怎沒打電話給我,不然我不會讓你等的!」
  「從前,就算是我沒打電話給你,你一樣不會這麼晚才回來。」
  ──宋艾,從前你一心都只專注於我的,現在呢?
  「對不起,我知道這幾天我是晚了點,不過那是因為要加班,也要和丹尼爾討論一些細節……」宋艾有些愧疚,「不過我保證,等這季過去就會好點了!」
  「……我聽小百說你前陣子遇到刁難,而始作俑者就是那個丹尼爾,是嗎?」
  宋艾愣了一下,隨即在心裡想著:明天上班一定要砍死小百!
  「只是一開始同事之間不熟悉惹的禍,沒什麼大不了,你不要聽那個兩光的小百亂講。」
  穆易風放下便當,伸展著身體靠在沙發上看他,口吻不輕不重:「楊百是什麼樣的人我還清楚,他不會無中生有。」
  「那一定是個誤會。」
  「所以呢?你就瞞著我你被別人欺負?」
  宋艾長長地嘆了口氣,「易風,我知道你不喜歡淌渾水,所以我才不想告訴你。何況,就算說了也不能改變現狀,那些事也只要時間一久就過去了,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也就是說,你之前是真的被欺負了?甚至,還得忍受他的不合理對待而一聲不吭?」有沒有人比宋艾更笨的啊?穆易風只覺胸中一把烈火就快要熊熊燒起。
  「呃……沒那麼嚴重吧……」
  被欺負到全公司的幾乎都看出來了,還不嚴重?穆易風實在想敲醒那顆裡面不知道裝了什麼的腦袋瓜!
  壓下心裡的怒意,他又問:「除了這個以外,他最近為什麼又跟你鳴金收兵了?」
  宋艾搔搔頭,「我也不知道。不過他本來就是一個不錯的人,可能是之前我們之間有了什麼樣的誤會吧……」
  「喔,所以他趁著和好時開始對你動起腦筋了?」
  「啊?」
  「楊百跟我說,丹尼爾似乎有了心儀的人。」
  此話一出,宋艾馬上想起小百那個見鬼的猜測──丹尼爾喜歡上穆易風!
  要死了!臭小百怎麼會跟穆易風說這種事?
  「是這樣沒錯……那又怎麼了嗎?」宋艾乾笑著。
  望著宋艾那不自然的笑容,穆易風心裡有一些些陰鬱,臉色陰沉得可怕。。
  「這事你有跟楊百討論過了吧?」
  「啊?呃……那個……小百都告訴你了?」
  「差不多。」
  宋艾懊惱著,色大膽小的楊百怎麼可能對穆易風有所隱瞞?怕不人家一個眼神過去,他就把所有的秘密掏心掏肺地說給對方聽了。
  「所以……你也知道丹尼爾喜歡的人是誰了?」宋艾戰戰兢兢,怕聽到的回答會讓他揪心。
  穆易風望著宋艾,那張笑起來特別開朗的臉蛋他早就看過很多次,可不知為何,如今看來卻是比回憶中的宋艾多了一分清晰,甚至是令他心底有種騷動的感覺。
  原來時間過去了,宋艾也已經不是往日那個怯生生的大男孩了。他再也不是懷著萬分忐忑對他告白的那個人了,他已經隨著歲月轉變成一個有吸引力的男人。
  端正的五官越來越好看,身高雖已經停止生長,但卻越來越挺拔,那肩上似乎也能扛起與他一樣重的東西了。他曾不止一次見過美麗的女性向宋艾示愛,但宋艾只是露出靦腆的笑容,委婉的拒絕,並將那專心一意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宋艾並不是沒人追求,也不是沒有更好的選擇,可是他卻止住了腳步,停駐在自己身旁,無怨無悔的陪伴。
  他穆易風不是聖人,不可能眼看著宋艾付出這麼多卻一點也沒被打動,因此,他答應了他的追求、答應了同居的提議,可是之後呢?穆易風再也沒有聽見過宋艾有任何要求,彷彿這樣就已經讓他滿足了一般。
  如今,冒出丹尼爾這麼一個人,宋艾不知道他的用意,卻依然好心腸的原諒對方所作所為,並與之結交。他憂心,因為丹尼爾並不是像宋艾想的那樣,他不是宋艾以為的那種人。
  雖然楊百說得口水直噴,叫他小心丹尼爾,但他卻很明白丹尼爾的目標絕對不是他,該小心的人應該是宋艾才對。
  可是,他要怎麼跟宋艾說?直接跟他說丹尼爾喜歡的其實是宋艾?還是說丹尼爾喜歡的另有其人?若是後者,他又要怎麼解釋從何而來的肯定?
  傷腦筋。他還不曾為了一個人這樣煩悶過。
  面對穆易風若有所思的沉默,宋艾坐立難安,心裡七上八下,活像裡頭有隻兔子在蹦來蹦去的。
  「易風,你是不是知道丹尼爾喜歡的人?」忐忑不安的宋艾又問了一次,他也在想著如果穆易風知道了會是怎樣的反應。
  穆易風的眼一直盯著宋艾,他又想起他與宋艾間的清清白白,開始思考是不是沒了肉體上的連繫,宋艾很有可能隨時飛離他的身邊?而丹尼爾就是那個關鍵?
  他忽然沒辦法想像,如果有一天宋艾離開了他……
  他們在一起生活這麼久,直到現在才發現這個事實──人有聚散離合,那宋艾和他呢……?
  「我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要太相信他。」這不是他的杞人憂天,絕對不是。
  宋艾睜大的眼中有著訝異和不可思議,還有一些些困惑。
  「易風,為什麼你要這麼說?」
  「你不覺得丹尼爾的態度轉變太快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宋艾猶豫了下,還是鼓起勇氣問了。「你喜歡丹尼爾嗎?」
  這業界的人互相欣賞是常有的事,何況丹尼爾這樣英俊,討人喜歡也不是沒有的事。
  他這小小的宋艾開始擔心了,雖然穆易風表面看來不可能,但實地裡呢?
  被這問題問得一愣,穆易風實在無語。他要接受尋常人都已有一番難度,何況是丹尼爾?就算世界末日,他跟丹尼爾也絕無可能。
  他跟他,只有可能是同類,而不是同伴。
  他這一輩子能夠有的另一伴,就是宋艾。
  這個一心一意只替他著想,連一點點強迫他與委屈他的意思都沒有的宋艾;讓他現在想起來,心裡有些悶悶的宋艾。
  「宋艾,你太異想天開。」穆易風似有若無地嘆了一聲。
  宋艾訥訥地說:「不是這樣嗎?」
  穆易風凝視著他,「你該瞭解我的。」
  這麼多年的時間,相處在一起的時光那麼光亮奪目,彷彿驕陽燦爛著。宋艾也應該要明白這些日子從未分開不只是因為從沒這打算,也是因為他們至少有某些程度上的瞭解,他們互相懂得彼此的喜好、懂得互相尊重。可如今眼前這笨蛋居然誤以為自己喜歡丹尼爾?他忽然覺得心裡很悶,悶到有些脹疼……
  他主動抬手輕輕碰了下宋艾的右臉頰,在宋艾思考他的舉動的意義的同時,趁此又丟了一句話:「記住,別跟丹尼爾走得太近。」然後拿著屬於自己的便當回自己的書房去了──宋艾做的飯或買的東西他還是不想漏掉一次,就算不好吃。
  耶?可是……他已經答應丹尼爾的邀約了耶……
  回過神來的宋艾煩惱了。
    
  煩惱歸煩惱,宋艾還是在沒有告知穆易風的情況下,藉口要到外面走一走順便買點東西而在美好的假日溜出門去約好的地點。
  他想,人要守信的,這是基本原則。而且他也只打算出去見個面,將話說清楚後就馬上趕回來。
  星期六是黃金假期,平日繁忙工作和辛苦讀書的人們通通像出籠的野獸,擁擠的人潮裡瀰漫著新一季的品牌香水與高高低低的嘻笑聲。宋艾先抵達咖啡廳,就著透明的玻璃窗由裡頭往外看,在一對情侶手牽手經過時,臉上泛出微微的笑意,心裡不免有些羨慕。
  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和穆易風像他們一樣光天化日下手牽手逛街?
  這世界太廣大,也太狹窄,容不容得下他們還是未知數。
  如果可能,他真想買下一座無人小島,那裡氣候四季如春,然後和穆易風一起在那上面生活,創造自己的小天地。不過,幻想是空想,現實是殘酷的。
  無論如何,他還是樂天的,只要穆易風還在他身邊。
  「笑什麼?」丹尼爾的聲音猛然在耳邊響起,宋艾嚇了一大跳,轉頭一看,平日西裝筆挺的丹尼爾今日難得穿了一件牛仔褲配黑色T,休閒打扮卻不失他的帥氣,連人都親切了許多,正對著他微笑。
  「沒什麼。請坐。」被人看到自己的蠢樣,宋艾有點發窘。
  「謝謝。」
  丹尼爾叫了一杯冰拿鐵,隨即托著左邊的臉頰,歪著頭看著宋艾。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宋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沒有,只是你跟工作時看起來一樣。」宋艾就是這一點不會騙人,表面與私下通通一個樣,表裡如一,真真實實卻無比純真。
  「你卻是比工作時看起來帥多了。」宋艾笑說。
  「上班不得不裝做一副嚴肅的表情,避免讓別人以為我不認真。」
  「那是我失禮了,看來最不認真的是我。」
  「別這樣說,我知道你的實力,連我故意刁難你都可以忍下來,真厲害。」
  宋艾汗顏,他該不該跟丹尼爾說其實他在心裡偷偷罵過他?
  「不過,還是謝謝你的讚美。」
  服務生送上丹尼爾的咖啡,還上了兩盤小蛋糕,宋艾愣了愣,看向丹尼爾。
  丹尼爾說:「你很喜歡吃甜點吧?吃吃看好不好吃。」
  宋艾真的有點受寵若驚,丹尼爾居然連他喜歡吃什麼都知道!不過這該不會是笑裡藏刀,下禮拜一一去上班又被整得更慘吧?
  丹尼爾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嘆了嘆氣:「我想跟你化敵為友,放心,我不會再為難你了。今天我約你出來,也是想藉這個機會向你道歉的。」
  宋艾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蛋糕……好吧!看在美味的蛋糕份上,他接受丹尼爾的道歉了!
  高高興興舀了一口起來吃,是不甜不膩的巧克力口味。看來丹尼爾真有兩把刷子,連他吃的甜度是多少都知道,真是體貼入微。
  「很好吃,謝謝。」
  「既然如此,我就當你是原諒我之前做的蠢事了?」
  「蠢事?呵呵,不會啦……我沒有介意過,所以你不用對我感到愧疚……」
  「是我太不知輕重,我只是有些嫉妒你和穆大的關係,所以才會做出那些事。」丹尼爾喝了一口咖啡,淡淡說著。可宋艾一聽見「穆大」這兩個字就頭皮發麻,有種詭異的感覺從心底浮上來。
  「穆大跟我沒關係的!」宋艾忙著反駁,可說完的同時又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幹麻搶著對號入座?!
  丹尼爾卻不戳破他,只輕輕笑出聲:「我是說你跟穆大合作過的那個遊戲。我羨慕也嫉妒你有那樣的機運,可以跟聞名的穆大一起合作。」
  「哦……是、是這樣啊……哈哈……」宋艾掩飾地笑了笑,埋頭猛啃蛋糕,現在蛋糕裡是什麼夾心他是全然吃不出了。
  「你跟穆大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合作的?他找你還是你找他的?」
  宋艾苦惱了,其實這不過是當初一句玩笑話讓穆易風當真了,才會有那個遊戲的出現。
  「易風,我們一起做個小遊戲好不好?我好想玩我們一起做的遊戲。」
  「……」
  「耶?這表情是什意思?」
  「……好的意思。」
  「哈哈……易風你是說真的嗎?」
  「再說我就踢你出門……做吧。」
  結果,遊戲就做出來了。本來是想自己玩的,但不小心被公司的同事看到,還大肆宣揚,後來傳到執行長那裡去,結果的結果就變成現在的模樣了。遊戲,已經發行出去,並用了穆易風的化名,迴響熱烈。
  「沒關係,你若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你。」丹尼爾的眼波溫柔,一點都不像平日的大魔王,害宋艾看得有些害羞。畢竟丹尼爾本來就長得帥,一旦笑起還真是帥到沒天良,看看他們現在坐在咖啡廳內,外面經過的男男女女還會偷偷透過玻璃窗窺視,連服務生都不小心跌了一跤。
  宋艾撇撇嘴,天底下就是有這種令人又嫉妒又羨慕的男人。丹尼爾跟穆易風就是這種類型的人,每次跟他出去都會打翻醋罈子!
  不過呢,嘿嘿,穆易風現在是屬於他的,這就夠了!
  「但是,我這次找你出來還有其他的話想對你說。」丹尼爾調整了下坐姿,挺直身體,雙手忽然包握住宋艾擺在桌上的左手!宋艾嚇了一跳,忙要抽回,可丹尼爾力道大,一時之間抽不出來,宋艾又不敢太用力,深怕招來旁人奇怪的目光,只好低聲說:「請你放手……」
  丹尼爾卻在這時低頭吻上宋艾的手背,深情款款。
  「你、你在幹什──」宋艾的驚慌維持不到一秒的時間就被下一句話給打散了。
  「我喜歡你。」
  如同一顆原子彈砸在他的腦袋裡,宋艾的意識一下子被炸到天邊去,腦袋一片空白的他表情有些愚蠢。
  而此時此刻,如此情深告白卻是讓一個非常不適宜在此地出現的人一點不漏地看見了──
  「宋艾……」
  穆易風是追著宋艾來的。一早醒來就沒見到那張笑臉心裡有些失落,昨天指間那溫潤的肌膚令他有些懷念,還想再捏上幾把的他正好聽見大門口開關的聲音,想必是宋艾出了門,於是追在後頭。
  街上行人多,他一眨眼就沒見到宋艾的背影,找了好久才終於看見在咖啡廳裡的宋艾,卻連腳步都來不及邁前一步就看見那個笨蛋全然不將他的話聽在耳裡,擅自與丹尼爾獨處!
  看著丹尼爾那個吻,他心裡一把無名火就此燒起……
  然而,他面上的表情仍是冷冷淡淡,甚至有些冷漠疏離,看了一會兒,轉身就走。

  (五)
  
  宋艾一路上恍著神回家,本來萬里無雲的天空忽然飄來一大片烏雲,讓宋艾的心情也頓時沉重起來。
  丹尼爾不是在開玩笑,他看得出來,他這一輩子不是沒被追求過,所以心底的震撼自然不是來自於此,而是來自於丹尼爾的那句話──
  「選擇我,不會讓你感到寂寞的。」
  他表現出寂寞的樣子了嗎?若是沒有,為何丹尼爾要那樣說?若是有,是什麼時候、又有多少人看見了?為什麼連自己也不知道呢?
  記得小百曾取笑他:「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只是太會委屈自己。明明對方不愛你,你還是要把你的熱臉貼上去,並裝作很享受愛情的樣子。宋艾,難過就說難過,一直忍著只是讓你看起來更寂寞。」
  雖然在愛上穆易風的同時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但還是會無意中流露出內心的感受嗎?
  他愛穆易風,沒有任何勉強,他也不覺得是委屈自己,甚至也不覺得是自己熱臉去貼了對方的冷屁股。小百雖然說的有些過火,但他真的還是會感到難過吧……?
  他不是聖人,在看見每對情侶親親密密的在一起時,他怎會無動於衷?他也想和穆易風一樣擁有一般情人所有的回憶,去做一般情人間所會做的事,可是……只要對象是穆易風,那就是不可能的事。
  穆易風過去受過傷害,所以才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他又怎會忍心再去割開那道已經結痂的傷口?
  更重要的是,他怕,他怕一旦他將他所想要做的事全都做了,換來的下場就是失去穆易風……
  他賭不起。
  所以,沒關係,這樣就好。他一直如此告訴自己。
  吸了口氣,宋艾已經決定好要給予丹尼爾的答案。
  回到家裡,才一開門,他就看見穆易風坐在沙發上,抽著煙,而煙灰缸裡已經有一個煙頭了。他不禁愣了愣,心中有些疑惑與訝異,除非有心煩事,否則穆易風是不抽煙的。
  除了前幾天那次,宋艾已經很久沒看過他抽煙了。
  他最近似乎特別容易心煩?
  「易風,怎麼這麼早起?」陪著笑臉,不想讓穆易風從他表情上看出異樣。即使已經做好準備,可丹尼爾那一番話仍然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穆易風又抽了口煙,緩緩看向他,沒有回應。
  穆易風的眼神很複雜很深沉,宋艾一時也想不通,只好慢慢靠近,小心翼翼地問著:「怎麼了嗎?在煩惱什麼事?」
  穆易風凝視著他,當年他對他告白的神情在此時重合在他的眼前。那一幕,未曾褪色過,清晰得讓人心悸。
  「易風,你到底怎麼了?」關於穆易風的事,宋艾一定是鍥而不捨。
  穆易風深深看了他一眼後,垂下眼睫,捻熄煙。
  「你去哪了?」
  「我……出去買點東西。」宋艾很是心虛。
  「……昨天我跟你說的話你都忘了嗎?」
  「我……我記得啊……」
  「那你為什麼還要跟丹尼爾見面?」
  謊言被戳破,宋艾不禁慌張起來:「你怎麼……」
  「我看見了。」
  「什麼?」宋艾傻住了。
  「宋艾……」穆易風站了起來,走到宋艾面前,低頭看著他,「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我沒有不聽!我只是已經先答應他了……以後我不會再單獨跟他見面的!」
  「你不見他,他就不會見你嗎?」
  「……易風,你是不是看到那一幕了?」
  「他親吻你手背的那一幕嗎?如果你是指這個,沒錯,我看得一清二楚。」
  宋艾瞬間慘白了臉,「你聽我說……」
  「宋艾,還有什麼好說的?」
  「易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穆易風的口氣冷硬了起來,「他吻了你,就算是手背,也構不成你背叛我的事實嗎?」
  「我沒有!我沒有背叛你!那是一場意外!」
  「……既然是意外,那就該有所賠償吧?」
  穆易風的驚人之語讓宋艾一下子懵了。
  「賠償……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的意思……閉上眼。」
  「易風?」
  「閉上眼,宋艾。」
  宋艾心知理虧在先,只要穆易風不是要求分手,什麼樣的賠償他都願意接受,所以他順從的閉上眼了。
  穆易風很滿意,盯著宋艾仰望他的臉龐,那驚疑、懊悔、悲傷的表情讓他心情好了些許。然後,他彎下腰,將頭一側,往宋艾的脖子靠去──
  「啊!」宋艾感覺頸間一痛,濕熱的觸感讓他不禁睜開了眼,卻看見穆易風放大的俊臉靠得他非常近,讓他心裡小鹿亂撞。看了這麼多年,他還是沒辦法從穆易風的魅力下逃脫,胸中的躁動一如當年的青澀澎湃。
  「易風,你幹嘛咬我?」這就是賠償?讓他咬一口就沒事了?宋艾很納悶。
  穆易風撫著宋艾頸間那抹瘀紅,雖然沒有笑,但宋艾還是可以從他的眼角知道他現在心情大好,就是語氣仍是溫淡了些:「帶著這抹吻痕,去拒絕丹尼爾。」
  「咦?!」宋艾這才驚醒過來──吻痕?!穆易風在他身上留下吻痕?!天呀,他是在作夢嗎?!「易風,你不是很討厭……」
  「我是討厭跟別人接觸,但不是討厭你,為什麼不能吻你?」穆易風挑了挑眉,眼一斜,「還是說……丹尼爾可以吻你,而我不行?」
  「沒有這回事!」穆易風願意做,他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拒絕他!
  「這樣還有什麼問題嗎?」
  「不……沒了。」宋艾當然沒有問題,這簡直是天大的驚喜!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不過……吻人的人是穆易風,為什麼他要覺得害羞呢?而且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在另一個男人的面前害羞就覺得有點……蠢啊……
  可是如果穆易風願意以後常吻他的話,他不介意天天一副蠢樣……
  「記住,推拒丹尼爾,然後別再跟他出去了,否則以後可不是這樣就簡單放過你了。」
  「好。」
  怎樣才是不簡單的放過他,宋艾現在全身熱呼呼的,實在沒有勇氣問了。
    
  這樣的黑暗,他已經嘗過幾百次,無論是做著什麼事,他總要在末了熄了所有的燈,只讓唯一的星光透進來。
  黑暗包圍的感覺讓人寧靜,連帶的,也能慢慢去想起一些他從來不曾在清醒時思考過的問題──這種時候像是吸了嗎啡,有一種恍恍惚惚的快感,卻更貼近他自己的心。
  他平日不多話,但那不代表他對於所看所感覺的到一切都當作沒那回事……就是因為寡言,他才更清楚那個人對他所做的一切,是其他人都比不上的熱烈。
  宋艾是個傻子,笨的可以,哪一個人看他都是這樣看的。他自己也是這麼認為,但當那雙真誠又充滿愛戀的眼睛直視著他時,他被他狠狠懾住了……
  他曾問過宋艾,為什麼要像飛蛾撲火?可知道這樣到最後也許不會有任何結果……
  宋艾只淡淡笑著,他說,現在就是最後的結果,他不知道以後的事,但現在他們還在一起就好了。誰愛誰都沒關係,最重要的是他們一起攜手度過許多難題,這種共患難的機會不是每對戀人都有。命運與時間給他們考驗,無論是否通過,在闖關的過程中他們已經體會到最美好的一面,那足夠支撐未來的日子當作回憶……
  他說:「易風,我真的愛你,請你不要懷疑。」
  因此,他真的從未懷疑過。一直到現在,反而更相信宋艾的愛比起其他人更廣闊的多。
  宋艾的感情並不速食,相反的,細水長流。他用心經營,自己深深體會到了。
  沒有人可以像他那樣,無怨無悔。當所有的戀人在街上浪漫的擁抱親吻時,他不是沒有看見對方眼底的羨慕和期盼,但那視線一對上自己時,卻將那種欣羨的目光隱藏起來,只剩一片愛他的坦然。
  身為男人,衝動一定是有的,宋艾怎可能沒有?
  然而,宋艾用一種很痛的方式忍耐下來,甚至能笑著說「沒關係」、「那不重要」,可試想:天底下哪個男人對自己的愛人沒有慾望?
  宋艾沒有強迫他,卻強逼自己咬牙吞下。
  他怎麼會這麼傻?
  關上門,那個傻瓜就躺在床上,睡著時的宋艾略顯稚嫩,他彷彿看見當年還是大男孩的他對他告白……
  那一雙手不比自己來的大,卻在他輕生的那瞬間緊緊抓住了……一併抓住自己的心,讓自己能夠再看見光明……
  宋艾不矯情,沒有說為了誰好活下去,卻是相當瞭解他。但當年說的復仇其實也快要淡忘了,時間真的很神奇,它能夠抹去一些不好的回憶,也讓宋艾的臉在自己的眼中越來越清晰,這是為什麼?
  「宋艾,你真的從不後悔?」他的聲音輕的融在空氣中,可本該睡著的人卻緩緩睜開眼睛,對上他的。也許他根本沒睡著,如同自己一般,明白對方此時的心情。
  「愛上你,我從不後悔。」
  「但我對你並不好……」
  「那有什麼關係呢?我對你好就行了。」
  「……如果有一天有個對你更好的人出現了,你還是不後悔嗎?」就像那個丹尼爾。
  宋艾輕輕地笑了:「易風,你在不安什麼?」
  不安?有嗎?他需要不安什麼?宋艾還在他的眼前不是嗎?
  「易風,是因為丹尼爾嗎?」
  「……我不喜歡他。」他非常不喜歡丹尼爾用那種曖昧又狂熱的眼神看著宋艾。
  「我不愛他,易風。我愛的人不會改變的。」
  他沒有說話。他並不是在懷疑,只是……有點不是滋味罷了……
  宋艾嘆了一聲,下了床,伸手想拉住他的戀人,因為他覺得此時此刻對方似乎需要一個擁抱,但手伸到一半,僵住了,他一時忘了不能碰觸……
  就在他要收回手時,對方早他一步主動抓住了他──
  「……我記得那一天,你毫不猶豫的抓住我不讓我跳下樓……為什麼現在的你需要想那麼多?」
  宋艾反手握住,向他靠近,最後輕輕靠在他的身上。
  本來微涼的後背在這一秒內被另一個人擁住了,溫熱的體溫源源不絕地傳遞過來,他默默地將手握得更緊。
  「我不害怕你的接近,只是我需要更多時間來習慣,不行嗎?」
  宋艾深吸一口氣,這個男人已經抱住了他,這已經很好了!
  「易風,這樣就很好了……真的!」
  「你可以等我嗎……?」
  宋艾點頭,「等多久都沒關係……」
  他的雪貓已經在他的懷裡,只是等待一個笑容而已,多久都沒關係的……因為他已經知道──
  雪貓的心裡已經有了他。
  
  「喂,走吧。」星期日,雪貓將人從房間裡挖出來,去拿了鑰匙,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咦?去哪?」他才正打開電腦要工作……
  「去約會。」穆易風體貼地為宋艾套上一件薄外套,聳立的領子正好遮住了那枚昨天被他烙上的印記。
  「好!」穆易風居然說要約會耶!宋艾喜出望外,當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工作?先放一邊吧!
  但是,兩個大男人其實沒有什麼可去的地方。
  書店?宋艾第一個念頭就是否決,既然是形同第一次約會的出遊,怎麼可能讓時間都耗在書中?平日要看的字已經夠多了,他不要連假日都是沉浸在那之中。
  遊樂園?宋艾是挺想去的,但穆易風是不會去那種小孩子或是年輕情侶才會去的地方。說實在點,他還沒發現到穆易風有任何浪漫因子,所以這個想法才剛冒出頭來就被他打了回去,繼續默默待在心底冒泡。
  逛街?宋艾覺得這個想法就有些可笑,因為他沒辦法想像穆易風去逛百貨公司買衣服。所以,這個也否決了。
  ……想了很多,宋艾還是只有一種想法,是最簡單也最保險的──
  「看電影吧?」
  穆易風雙手正打著方向盤,可動作頓了十分之一秒,沒有平日的流俐。
  「……我以為你會想坐摩天輪。」
  宋艾紅了臉,很是不好意思:「你怎麼會知道?」
  穆易風看他一眼,「每對情侶之中一定會有個人想坐。」
  這次宋艾連脖子耳朵都紅了。
  穆易風說他們是情人耶……嘿嘿!
  「也不是一定要坐啦……」
  看自己的情人把頭幾乎都垂在胸前了,穆易風伸手摸摸他的頭,輕鬆地說:「可惜我們這裡離遊樂園太遠了。」
  「嗯……」不坐也沒關係!因為他今天已經聽了一整年份的情話了!
  「那你有想看的片子嗎?」
  「你想看哪一類的?」
  「我都可以,就算是動畫也行。」
  「咦?」宋艾睜大眼,有些不敢置信。
  「有什麼好驚訝?」
  「沒……沒有。」
  「我們合作過,興趣應該是差不多。」
  何況動畫與遊戲終是有那麼一丁點關係,看看別人的作品也是為自己增加實力的一種方法。
  「那麼……就看『冰山歷險記』吧?」
  「那部3D動畫?畫面是很精緻,你喜歡的話,那就看吧。」
  假日人潮多的像萬頭鑽動的螞蟻,天氣又熱,於是宋艾趁穆易風去買票時也跑去買了一大爆米花和兩大杯檸檬紅茶。
  跟一群年輕人擠進電影院後,他們馬上找到位子坐了下來。穆易風運氣不錯,位子算在中央,視野很好。
  宋艾將飲料插上吸管遞給穆易風,卻發現他低頭摸出一本記事本,然後拿出隨身攜帶的筆,在只有微弱光線中的環境下寫了一些東西。宋艾看不見他在寫什麼,但也沒問。他知道那本子是穆易風用來隨時隨地記下靈感或心得用的,算是遊戲的材料,兩人既屬競爭對手,他就不會那麼無聊硬是要看造成雙方的不愉快。這應該說是他們之間共同的默契,就像穆易風也不會沒經過他的同意翻看他的東西一樣。
  電影從開始到結束,穆易風很專心,但更令宋艾佩服的是穆易風看到某個心有同感的畫面時,會在本子上記錄,其專業與認真的程度真是他所遠遠不及的。難怪「穆大」已揚名國際。
  冰山歷險是在說一隻固執的動物巧遇一個人類和另一隻很會賴皮的動物之間的故事。這是個喜劇,雖然危機四伏,但逗趣的對話和畫面讓人忍不住為之一笑。
  宋艾輕聲說:「那個饅頭好像你,總是固守在冰山上不肯下來。」
  穆易風從螢幕收回目光,轉而看向宋艾:「是你說我像雪山上的貓。」
  「是啊,不肯相信別人,這一點也讓我很頭疼過,不過現在不會了。」
  「為什麼?」
  宋艾與他對視,笑著:「你肯相信我啊。」
  穆易風揚了揚眉,不過這動作太細微,宋艾並沒有看見。
  「哦?你相當肯定。」
  「不是我肯定,是你的舉動已經說明。」
  「是嗎……」
  「你讓我和你住在一起,彼此不過問公事,就是信任。就像我也信任你一樣,不是嗎?」
  穆易風沒有回答,只是回過頭去繼續盯著螢幕。
  「若我是饅頭,你是誰?」
  「我就是那個無賴的糾纏者吧。」
  「喜得嗎?」
  「不像嗎?」
  「……像。人太好這一點很像。」
  「咦?」
  「喜得送人送上天,而你卻是輕易原諒傷害你的人,難道這不像?」
  「哈哈,是這樣嗎……」宋艾乾笑,他知道穆易風指的是丹尼爾。
  「可惜我……做不來。」
  「易風……」
  「那過去傷害我的,我沒有一天忘記,所以更不可能原諒。」
  「那件事……不是已經過去很久了嗎?」
  「所以呢?」穆易風瞥他一眼,「你覺得我就該忘掉?」
  「不,不是這樣子的……只是沒必要一直記著,它只會再傷你一次……」
  「……所以,貓是固執的。除非有一天傷害我的那個人灰飛煙滅,否則我永遠會記住它。」
  宋艾有些後悔,本來歡樂的局面變成現在僵硬的氣氛,他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就連後來約好要去的日本料理店也因為穆易風一句「不想吃了」而作罷……
  可當他以為今天的約會是以冷場作結時,穆易風卻拉著他進入一家速食店,以眼神告訴他:「我就是忽然想吃,不行嗎?」
  宋艾也只好嘆了口氣,坐在位子上咬了一口漢堡。
  這隻貓不但固執冷傲,還自我中心呢!
  「宋艾,你真的不記得蘇特是誰了?」穆易風問這話時語氣很冷淡,可脫口的卻是一而再提起的人名,這讓宋艾顯得有些意外。
  「對了!我之前就想問你的,他到底是誰?為什麼你要特別提起他?」宋艾皺皺眉,他可以感覺得出來穆易風對蘇特這個人很介意。
  穆易風擰了擰眉,「……我該說你太無情還是神經太大條?」
  「啊?」他無情?宋艾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我再給你一個提示:五年前。」
  「咦?」五年前?宋艾傷腦筋了,這提示渺小的幾乎沒有。
  要說五年前他幹了什麼事,最有印象也最值得紀念的當然是和穆易風初次出國的經驗。那次是去拜訪一個朋友,參觀他的工作室,但事後因穆易風臨時有事,所以提早回國,害他那時候想和一個新認識的朋友去玩也……咦?!難道……
  「你是在說五年前在美國認識的孩子嗎?」這麼一想,那少年好像就叫做蘇特。
  穆易風點點頭。
  「他怎麼了?為什麼忽然提起?」
  「你還記得他的樣子嗎?」
  「隱約記得,瘦瘦高高、很清秀也很害羞的孩子。」
  穆易風吸了一口檸檬紅茶。如果宋艾知道蘇特就是丹尼爾不知作何感想?他大概也料想不到當年的小朋友會變成今天的大人物吧……
  雖然他實在不想讓丹尼爾與宋艾有過多的接觸,但一再的隱瞞也不是保全宋艾的好方法,再說丹尼爾至今沒向宋艾表明自己就是蘇特一定對他也是有所顧忌,或者說丹尼爾或許想用另外的方法來吸引宋艾的注意力,所以,直接對宋艾說出全部實情是不是會好一些?
  讓宋艾直接拒絕丹尼爾,他就省事一些了。
  ──雖然說,他這樣做是個壞人。
  不過對宋艾表明丹尼爾的實際身份是有些風險的,畢竟當時蘇特與他談得來,現在又是工作上的同事,就怕宋艾會心軟。但即使心軟了,他還是可以確定一點──宋艾一定會拒絕丹尼爾的追求。
  再者,如果丹尼爾到時追求不成掀出自己就是蘇特的底牌來引起宋艾的憐惜的策略也就沒用的,先發制人才能奪得勝利。
  「那你還記得他有另一個名字嗎?」
  「他是混血兒,聽說他父母親幫他各取了一個中文名字和英文名字。中文名字就叫做蘇特,而英文名字……」宋艾停了下來,低頭想了想,發現自己好像從來都不知道蘇特的英文名字。是蘇特沒說,還是他這個人真的薄情忘記了?
  「……那個英文名字你應該很熟才對。」
  宋艾抬頭,很是苦惱:「但我不記得了……」
  「當時他跟你很要好,沒對你說過嗎?」
  「印象中沒有,不過你也知道我剛剛才把他忘記而已……」
  「你想知道他是誰嗎?」
  「想啊。」你都問這麼多次了,不想也想了。
  「……如果他是你目前認識的人,你會怎麼做?」
  「敘敘舊。」宋艾理所當然地說。
  「然後呢?」
  「啊?然後什麼?」還有然後嗎?難不成要他去跟對方說:對不起,我沒把你認出來,因為我很沒義氣的把你給忘了?!
  「……如果他對你有意思,該怎麼辦?」
  宋艾一聽,噗地笑出:「易風,你想太多了。」
  「……我覺得你聽到我的答案後就知道不是我想太多。」
  「我說過,我的心很小,只裝得下你。除了你,我還能愛誰?」
  「……除了我?」穆易風輕輕地問。
  「嗯,除了你。」
  「嗯。」穆易風輕應一聲,呼嚕呼嚕地吸光紅茶,然後覬覦起宋艾的可樂。宋艾笑了笑,將沒喝過的可樂推到他面前,卻聽他說:「你先喝一口。」
  宋艾愣了愣,沒多問,心想穆易風可能不太好意思把他沒喝過的可樂佔為己有,叫他喝一口意思意思一下,好讓自己不太尷尬。
  於是匆匆插了吸管喝了一口後,遞到穆易風面前,然後看他又呼嚕呼嚕就著宋艾碰過的吸管一口氣又喝光半杯,才在宋艾期盼的目光下緩緩開口:「你做好心理準備。」摸摸自己的唇,剛剛他嘗到宋艾的味道──雖然是間接的。
  宋艾失笑,點點頭。
  「蘇特目前人在台灣。」
  「嗯,所以他是我身邊的哪一個人?」
  「……你原諒他傷害你的那個人。」
  宋艾睜大眼,「啊?」
  「蘇特變了很多,所以你認不出來是難免的,不過仔細去看,應該還是可以找出與當年相似的影子。」
  宋艾有種想摀住自己耳朵的衝動。
  「蘇特就是你目前的上司──丹尼爾!」
  「啥米──!?」
  如果此時有面鏡子讓宋艾照照,他一定可以發現此刻自己的臉像極了一幅名畫──孟克的《吶喊》。
  難怪,穆易風會那麼不安了……
  原來情敵就在眼前啊!
   
  時間是魔術師,可以將一個年幼的孩子轉變成成熟的大人,如同毛毛蟲最後會蛻變成美麗的蝴蝶那樣。
  蘇特真是最好的證明。
  當年那個羞澀可愛的孩子已經長成男人,並有著傑出的成就,站在金字塔的頂端,是人人稱羨最閃亮的一顆星。宋艾不得不感慨。
  然而有些人似乎還是沒有什麼改變,就像一大早進公司已經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兩個小時的小百。
  宋艾正一邊忙著key in遊戲的支線任務的全部計劃,另一邊還得耳朵豎起乖乖聽小百嘮叨,否則小百一激動起來一失手之下他的檔案岌岌可危。
  「我就說大魔人只會把人當奴才,操完你現在換我了!」
  宋艾配合著苦笑,他知道丹尼爾是在發洩他的怒氣,不過如果小百可以暫時安靜一下,就算等一下丹尼爾要他去地球的另一邊買巧克力他都願意。
  「話說回來,你家裡最近蚊子很多喔?」
  宋艾忙碌的雙手一頓,有些僵硬地轉頭看小百,「夏天到了嘛……」
  小百嗤了一聲,睨著眼上下打量他,「你騙鬼啊?那個明明就是吻痕!」
  不是騙鬼,是騙你這情場浪子騙不過。宋艾在心裡吐槽。
  「說吧!哪個男人不怕死在你身上留下的?」
  「你說什麼啊!」宋艾白他一眼,又繼續工作。
  「喂喂!我可是火眼金睛,你今天一來就滿面春風,一定是爬上哪個男人的床了!」
  「白目的,怎麼不說是哪個男人爬上我的床?」
  「哼!你家那隻貓冷歸冷,但一有人侵犯他的領域還不把人撕成肉沫!所以一定是你吃『外食』了!」
  「……你的想像力真好,這任務企劃應該交給你來寫才對。」宋艾額冒青筋。
  「別想轉移話題!到底是誰向天公借膽?」
  「……說出來你也不會信的。」
  「你不說怎知道?」
  「可是說了你一定大驚小怪還外加懷疑並開始質疑我是不是生病有了幻覺。」
  「怎麼會呢?誰會懷疑我們家人最好的小艾艾啊?」小百忙陪笑討好。
  宋艾撇撇嘴,「那我寧願做壞人。」
  「哎,你快說嘛!」
  「就是──」
  「小百,大魔王有命令,要你去隔壁市的麵包店買點心當下午茶,限你一個半小時內回來。」
  小百正糾纏不休,宋艾感謝大魔王的命令傳達人準時來到。
  「靠夭!現在是怎樣?我是他家菲傭嗎?」小百的氣忿全寫在他的開頭語助詞裡。宋艾不禁失笑,「好啦!快去快回,不然等一下開例行會議你趕不回來就糟糕了!」
  小百覷他一眼,站起身指著他:「你別得意,等我回來再審問你!」然後丟下一句「替我祈禱」就如同十幾級的陣風颼一下不見人影了。
  說到祈禱,宋艾不禁想起早上被他斷然拒絕的丹尼爾,英俊的臉上平靜的不可思議,完全感覺不出來是那個在眾目睽睽下對他告白的人,彷彿這一件事從來不曾發生過一樣。
  宋艾看了看丹尼爾緊閉的辦公室大門,心有種被高高吊起的感覺。
  一句話都不說、安靜地看他離開的丹尼爾,在那種情況下還真有點詭異……
  然而宋艾一點也不知道,在聽見他拒絕、看見他脖子上的吻痕時,丹尼爾心裡熊熊竄起的忿恨和不甘,在那張平淡無波的面具下隱藏的卻是滔天怒火,並且,心裡糾結的像是有人用一把刀刺進他心臟的疼!
  他怨、他恨,為什麼宋艾的眼裡就是沒有他?!
  他憎、他妒,那穆易風居然用這種把戲來宣示自己的所有權!
  「丹尼爾,抱歉,我不能接受你。」
  「為什麼?」
  「因為我愛的不是你。」
  宋艾,我能給你穆易風給不出的,為什麼就是不願意看看我?

  (六)
  
  宋艾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面跟一種好吃懶做的動物很像,看了看書被亂丟、紙張亂飛的書房,他不禁撫著自己的額頭,低聲哀嚎。
  「這不知道要整理多久?」他喃喃地說。
  「大概煮個滿漢全席的時間而已吧。」
  穆易風調侃的話語自他身後傳來,宋艾轉頭一看,穆易風正頗有興味地環視他那比豬窩還慘的書房。
  「易風,你不是要工作?」
  身為最常加班的遊戲創作者,把工作帶回家做是家常便飯,宋艾也常下了班吃過晚飯後就把自己鎖在書房裡想故事內容。
  「肚子餓了。」簡短的回答,卻讓宋艾一驚跳起,「我去買宵夜!」他忘了今天晚餐兩個人只吃泡麵而已,就連他的肚子也配合著發出咕嚕咕嚕聲。
  穆易風卻按住他,「我去,你整理。想吃什麼?」
  宋艾一見他連車鑰匙都拿好了,只好抿抿唇,「對不起,要不是我今天趕著要把支線任務做出來……」
  「你沒錯。」
  「可是……痛!」
  穆易風又在宋艾脖子上咬了一口,一抹微紅大方地展現它的存在和穆易風近日來養成的壞習慣。
  宋艾有些哀怨,穆易風有這壞習慣雖然是他寵出來的,但也不能越咬越大力啊!每次咬完隔天小百又死纏爛打追著他猛問「草莓」的主人是誰,害他都不能安心工作!現在他不提防大魔王降臨,反倒是小百這小鬼難纏!
  「很痛?」
  「不……」
  可是每當穆易風這樣問時,他又像顆洩了氣的皮球,完全不能堅守自己的立場。
  說到頭來,好像也只能怪他自己……
  穆易風摸摸他的頭,很滿意這種感覺:「我很快回來,要吃什麼?」
  「魯味!」
  「嗯。」
  目送穆易風出門後,宋艾認命的整理起書房。雖然整個書房像第四次世界大戰過一樣,不過工作完成的滿足感還是深深地感動了他,更何況還有難得體貼的穆易風出門買宵夜,今天真是太幸運了!
  想想,穆易風最近親和許多,除去幾乎「每天一咬」之外,他偶爾會早起買早餐給他吃,讓他省去一天開始就全身油膩的麻煩。
  ──雖然臉上還是缺少了「笑」這個表情。
  有種蜂蜜般香甜的滋味在心底流淌開來,宋艾低下頭,不可自抑地笑了笑,不禁撫上頸邊的咬痕……
  十五分鐘過後,宋艾總算把電腦周邊清出一些空位出來,卻發現某本工具書下壓了一個白色信封,拿起來一看,是先前收到卻被他打開封口一眼也沒看過的信件。
  信封裡是一張精美的小卡片,宋艾認了出來那是美國好友Eric的字,卡片裡正用一種欣喜的文字告訴他和穆易風,再過一個多月他就會取得休假飛到台灣來看他們,並且會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
  宋艾算了下實際時間,正是這個禮拜,卻不知是哪一天,他有些慌張地打電話給好友確認,那一頭爽朗的聲音提醒他確切日期後還告訴他一個小秘密──
  「其實羅倫斯前不久也打電話給我喔!你猜,他是為了什麼事?」
  羅倫斯是穆易風的英文名字,宋艾已經好久沒聽見別人這麼叫他了,不禁有些懷念起五年前他和穆易風初識的時光……
  那時穆易風面對他所提出交換姓名的意見只冷冷脫口這個名字,而「穆易風」這三個字還是宋艾從他的學生證看到的。不然,以當時的情況,那只高傲的雪貓怎麼肯告訴他本來的名字?
  宋艾笑了笑,說:「你別賣關子了,跟我說吧!你也知道我笨,猜不出來。」
  「嘿!Man,天才都不說自己聰明的。」
  「你說的是易風吧。」
  「Nono~他是不說話的天才那一型。」
  「好啦!你要是不說我就掛電話羅?」
  「等一下!我說、我說!其實他是要向我問一個人。」
  宋艾一愣,「什麼人?」穆易風很少對別人的事上心的,他是為了什麼向遠在美國的好友打聽消息?
  「這個人你也認識啊!而且目前還是你的同事!」
  宋艾馬上會意過來,Eric說的是丹尼爾!
  ──所以,穆易風會知道丹尼爾就是蘇特這件事是從Eric這兒來的。但……為了什麼動機?
  「是丹尼爾。」
  「對!也就是蘇特!你都不知道蘇特在這裡時老是念著你!」
  「他變了很多。」
  「嗯,這些年來他有好好鍛鍊自己呢!」
  「果然現在變成一個出色的男人了。」
  「嘿嘿!我感到很光榮!不過這事羅倫斯沒告訴你嗎?我以為你們會一起敘敘舊,卻沒從丹尼爾那裡聽到什麼消息。」
  「前幾天才知道的。」說到這個,宋艾心底又有忐忑不安的感覺了,只因丹尼爾最近太安份了!「你知道易風是為了什麼才向你打聽的嗎?」
  「不知道,羅倫斯那個人你問了一百句他都不會吭一聲,除非他自己願意說。」
  宋艾無奈地嘆了聲,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從Eric身上也得不到什麼答案了。
  剛掛了電話,正好回家的穆易風從書房外頭看了進來,「怎坐在地上?」
  宋艾搖了搖頭,將信給他看。
  「我剛剛跟Eric確定了日期,正好我可以排假,你呢?」
  穆易風皺了皺眉,「不確定,我手頭上還有一份企劃未完成。」
  「沒關係,那天就讓我去接他吧。」
  「嗯。東西在客廳,走吧。」
  跟在穆易風後面,宋艾望著他的背影,剛剛對Eric提出的疑問他覺得沒必要問了。
  有些事,他能瞭解就行了,沒必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雪貓的在意、雪貓的不安、雪貓隱藏著的溫柔,他都曉得的。
  魯味很好吃,但經過穆易風的手就是特別的香。望著穆易風靜靜的側臉,彷彿一隻貓兒瞇著眼安靜舒適的打盹,宋艾唇角輕輕揚起微微的弧度,他想很多年後他依然會記得今天這種畫面。
  幸福得來如此不易,他終於讓雪貓主動靠近自己一點了。
  
  結果,面臨Eric來台的那一天,穆易風正在公司忙得不可開交,還有必須留下加班的傾向。宋艾一知,自然也不催促,只是接個人,他還沒那麼有本事可以把人給接到不見,所以接機只有他一個人去了。
  Eric生得濃眉大眼,身材高大,容貌也屬英俊之流,因此一下飛機就引來許多人的注目。可Eric就像一個童心未泯的大男孩朝他飛奔過來,然後緊緊抱住,激動的嘰哩咕嚕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宋艾失笑,拍拍身上的人,他們是真的好幾年沒見面了。
  「嘿,小艾你看起來還是一個boy啊!」
  Boy?宋艾的嘴角有點抽搐,還未及反應,Eric就在他面前探頭探腦的,看了一會兒後露出一副可惜的表情。
  「羅倫斯沒來嗎?」
  「你行行好,不知道這份工作最折磨人的就是加班嗎?」宋艾苦笑,若不是他提前將工作完成還提早請了假,Eric來台灣的第一天一定是面對孤獨一人到飯店然後孤獨一人喝酒的窘境。
  Eric挑挑眉,「什麼工作比我重要?」
  「這一季代理的遊戲,正在進行最後的測試階段,易風他在跑任務流程順不順。」
  「是那個『快樂天堂』?」
  宋艾一臉詫異,「你怎麼知道?」
  「我說小艾艾,難道你不知道他們內測的消息已經被放出來了嗎?只是我沒想到我慢了一步……」
  宋艾抓住Eric的句尾,追問:「什麼慢了一步?」
  Eric搖搖頭,無奈地說:「先走吧,這件事說來很長,而且跟羅倫斯有關,我希望他也能在場。」
  看Eric說得有點嚴肅,宋艾只好先安排他住下,然後一起等穆易風下班再來討論Eric所帶來的消息。
  宋艾和穆易風同居的房子有一間客房,雖然穆易風不喜他人太過涉入自己的生活中,但這規矩對Eric來說卻是不成立的。穆易風和Eric算是生死之交,雖長年分隔兩地,但宋艾也能感覺到他們之間那一份由惺惺相惜到相互支持的友情。
  有時宋艾也會嫉妒的想,如果只當個朋友能夠像Eric那樣,其實不做情人也沒關係。但心裡還是會自私的要求,不僅是朋友,更要是情人。他想他就是輸在這種不如Eric大方的地方,才會讓那隻貓遲遲不願打開心門。
  不過幸好現在那隻貓懂得依偎他的體溫了,他讓他等待,表示他們能有更親密的一天,在未來。因此,宋艾多少欣慰一些。
  穆易風晚上十一點多才回到家,由於宋艾前一陣子猛加班工作拚命把任務劇情寫完,所以累積多天的疲憊早讓他等不及他回家就癱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剛打開門,屋內的燈光昏黃,Eric正在看無聲的電視,一看見他立刻揚起多年不見的笑臉,又伸出食指抵在唇上,眨眨眼示意已經熟睡的宋艾。
  穆易風看了宋艾一眼,點了點頭,輕輕地關上門走進屋裡。Eric才剛搭機來台,時差應該還沒調好,再加上宋艾執意等到這麼晚,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談,所以穆易風很快地換好衣服便坐在Eric的對面。
  「敘舊的話晚點再說,先談談我帶來的消息。」Eric關掉電視,細語輕聲幾近氣音,只因顧慮到宋艾,可見他也是一個體貼的人。
  穆易風坐在宋艾的身旁,將剛才從房裡拿出來的一條毯子為他蓋上,還撥了撥黏在他臉頰上的碎發,看了下他後,也用著極輕的低語說:「壞消息?」能讓Eric這樣凝著表情的事情一定不怎麼好聽。
  Eric抽出一根煙,夾在食指與中指間,「想不到你會照顧人了。」
  「他是宋艾。」穆易風回答得理所當然。
  Eric笑了笑後,低下頭,過長的瀏海垂了下來,手上把玩著香煙卻過於嚴肅的表情讓穆易風心裡一跳,卻仍是極有耐心地等著他的下文。
  「……你還記得『他』吧?」
  沒有指名道姓,並且用了英文,但穆易風只愣了一下便馬上會意過來。畢竟從Eric口中說出的『他』,人選實在不多,再加上Eric的反應,他實在沒辦法欺騙自己當作不知道。
  「恨,當然不會忘記。」冷冷的話語,就像終年飄著大雪的雪山,那已被千年凍結的怨恨沒有一刻消融過。
  「……自從奪走屬於你的東西後,他就過得很富裕,像他那種人實在應該遭到神的懲罰,但如今卻逍遙自在,真的很不公平……」Eric似是輕嘆又似呢喃,「羅倫斯,其實恨著他的你,不值得。」
  穆易風沒有回應,可緊抿的唇昭示著他的情緒。
  ──將自己一生的時間用來怨恨,當然不值得!但是,如果忘了,他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他的母親!
  「他一向喜歡新的事物,你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他確實走進了跟我們一樣的殿堂。你這一季做的遊戲是不是有個財力雄厚的資助者?」說到這時,Eric抬眼看他。
  穆易風眼一瞇,「你怎麼知道?」
  「你托我注意他,卻從來不主動問起他,這次的事情已經發展成那個樣子,我覺得有必要讓你先知道,所以才來的。」Eric苦笑。
  「……你想說什麼?」
  「他在找你。」
  「……那又怎樣?」別過頭,穆易風恰好看見換了一個姿態卻還在睡眠中的宋艾,酣睡的表情很是純真,讓他心中的忿怒一轉眼間就平息下來──就像當年他難過自責的要從學校的大樓屋頂跳下去時,宋艾即時拉住他,並溫柔地微笑著對他說「摔下去不如活下去報復別人」那樣……
  宋艾永遠是最能理解他的那個人,無論何時,心底深處總是知道還有宋艾默默支持他。因此,他毫無畏懼。
  「……那個有錢的資助者就是他。」
  「……所以他故意找上門?」
  「對。他很早就打聽到你的消息,只是現在才行動。」
  「為什麼?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無助的小孩子了,他現在才來,也不能對我造成威脅。」
  「羅倫斯,若是以前的你我並不擔心,以前的你不用怕他,但是現在不同了……你有了弱點,這就是他為什麼拖到至今才行動的原因。」
  Eric看著宋艾,穆易風察覺到他的視線,忽然明白了,不禁擰眉:「他會利用宋艾?」
  「這我不能確定,但小艾的確是你的弱點,不是嗎?從你接受他並帶著他來見我時,我就有那種感覺了……羅倫斯,你不再是強者了。」
  「不是強者,但也未必是輸家。」
  「你真有自信。」
  「對於那個人,我沒必要自卑。」
  「這樣最好,但請你務必小心那個人,他近期會找上你!」
  「──恩怨遲早都要了斷。」
  既有宋艾和好友作為後盾,他不會畏懼什麼。
   
  「可既然說是驚喜,那個人的消息怎麼算是驚喜?你是不是搞錯驚喜跟驚嚇的差別了?」宋艾揉揉惺忪的眼睛,打個哈欠,濃濃的睡意才驅散一點。
  現在是深夜兩點半,穆易風和Eric一夜暢談,聊得精神亢奮,連宋艾都被他們的說話聲給吵醒了。大概瞭解一下Eric真正的來意後,宋艾雖然困意深重,但腦袋還是挺清醒的。
  Eric抿抿嘴,「小艾真會挖苦我!那驚喜是你們的公司搶走那個人所想資助的遊戲,讓他在幾億上的利潤飲恨。」
  一聽,宋艾的手頓了頓,哈欠打了一半:「啊?」
  穆易風淡淡地說:「冒險之島。」
  「咦?是那個?不過我記得那時是一間從沒聽過的公司跟我們搶代理的……」
  「……他手下有一間遊戲公司,剛成立不久,沒有名氣,你不知道並不稀奇。」托Eric的情報,穆易風還不至於一無所知。
  宋艾想了想,「所以他是搶不到冒險之島的代理,轉換跑道而去資助易風他們的遊戲了?」
  Eric搖搖頭:「應該說他本來就有這個打算。」
  「那他對易風……」宋艾轉頭看了穆易風一眼,那英俊的男人正悠悠地喝著咖啡,臉上面無表情。
  「沒有一刻放棄過。」七個字,Eric就道盡他這些年來的觀察結果。
  說完了,Eric起身回房,他笑著說是該「上床」的時候了。
  宋艾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一下,實在很懶得糾正他的中文用詞了。
  昏暗的客廳裡只剩他和穆易風,頓時一片寂靜,靜得連穆易風啜飲咖啡的聲音都聽不見,宋艾卻只聽見自己瘋狂的心跳聲與急促的呼吸聲。
  那個人對穆易風做過什麼天理不容的事,他宋艾一清二楚,時至今日,那還是令人不願回想的痛苦記憶,甚至一想起來就是椎心刺骨。
  旁觀的宋艾都不能忍,穆易風的心自然也不好受。可一但看見他裝作毫不在乎的模樣,宋艾的心狠狠地擰了起來。
  被小百稱作大好人的他,也是會恨的。
  他恨為何不早一些認識穆易風,為何要被他那雲淡風輕的態度所瞞騙……
  如果時間能回到早一點之前,如果能回到一切都能挽回之前,今天的雪貓是不是就是另一個模樣?雪貓可能是一隻在別人的屋頂上或鄉間小路裡無憂無慮玩耍的貓?
  「易風……」啞著聲,就是因為知道太多情人不堪回首的過去,為他心疼。
  穆易風放下杯子,凝望著宋艾那難掩痛楚的眼眸,有一瞬間,他好像感覺到了宋艾心底的疼痛……
  「為什麼要露出這種表情?」
  「為你。」鮮血淋漓的過往,只要一竄入腦海中,他無法不悲傷。
  ──因為被傷害那個人已經連哭都不會了。
  深深的眼神,深深的溫暖,穆易風攬過宋艾的肩,感覺對方臉上的濕意沾濕他的襯衫,卻有一種想要時間就此停留的慾望。
  「傻瓜。」因為對方溫柔的舉動,令他不禁在回這兩個字時也帶了一絲溫柔……
  「……如果有一天你能哭了,一定要在我肩上哭喔!」
  「笨蛋。」
    
  要說神經大條,Eric的也挺大條的,不比宋艾的纖細。
  看著眼前俊美的臉孔,宋艾不動聲色的退了一小步,閃到Eric的旁邊,遵守穆易風的叮嚀──不要靠丹尼爾太近。
  目前他們正位於一家酒吧外,路過的人紛紛好奇的回頭看他們要進不進要出不出的怪樣子。
  「怎麼?你們幹麻離得那麼遠?」神經大概有電線桿那麼粗的Eric疑惑地來回看著他們兩個,面對丹尼爾黯然的神情,宋艾有些心虛,忙掩飾笑著:「哪有,這個地方比較沒風嘛!」
  Eric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再看了看丹尼爾的表情,又想起正在加班無法前來的穆易風,忽然間隱約明白了……
  「既然是要出來喝喝酒,就趕快走吧!易風叫我不要太晚回家。」面對大魔王親臨,宋艾的壓力很大,想趕快喝一喝然後溜回家,因此把穆易風給搬了出來。
  「他怎麼沒那樣跟我說?」雖然心裡有底,不過Eric也不是會隨便臆測的人,所以轉了話題,打算等會兒再私下問丹尼爾。
  三人進了去,找個包廂,剛坐下,Eric就迫不及待地問:「丹尼爾,你在這工作還好嗎?」
  宋艾心知丹尼爾在Eric心裡的地位,畢竟在美國時Eric就時時關心這個從小沒了父母的孩子。在丹尼爾的心目中,Eric大概是他的第二個父親。
  「嗯,不錯。」丹尼爾回答著,眼神卻飄向正在向服務生點酒的宋艾。
  還未來台灣前,他就和Eric養成一個習慣──每隔三五天下班後總會找個地方喝一下,然後傾吐心事。
  雖然大部分是他向丹尼爾傾訴他對宋艾的思念。然而經過這樣的習慣他的酒量極好,幾杯濃烈的酒液下肚還可以盯著電腦螢幕找出遊戲任務的bug,可卻從不知道宋艾也會喝酒,喝的還是伏特加。
  宋艾喜歡甜食、討厭辣椒、好喝咖啡、厭惡蘋果,現在他又知道了一點──宋艾會酌點小酒。
  「真的?」Eric瞇起眼笑了笑,又朝宋艾露出得意的表情,「丹尼爾的工作能力很好吧?」
  宋艾失笑,Eric那個模樣就是一個傻爸爸向外人炫耀自己孩子的成就。
  「他是我的上司,厲害之處有目共睹。」
  「嘿嘿!其實也沒有多厲害啦!」Eric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我又不是在誇獎你。」宋艾沒好氣地回答。
  「你不懂,這就叫做……叫青什麼藍什麼的……」
  「青出於藍勝於藍。」
  「對對對!就是那句話!」
  宋艾撇撇嘴,如果Eric知道前一陣子丹尼爾還像小學生惡作劇一樣欺負他,不知道會不會收回這句話?
  Eric揪著丹尼爾問了許許多多生活上的事,宋艾就在一旁把服務生送上來的酒液一點一滴的飲盡,腦海中浮現出穆易風那張平靜的側臉,俊美的不像凡人,還有他低聲罵他傻瓜時的擁抱。
  那種感覺彷彿激情過後的餘韻,熱情的餘溫流淌在四肢百骸,讓心也是溫熱的。
  「小艾,你滿面春風耶!」走神的一瞬間Eric極低的聲音驚得他不得不清醒過來,「喂!你才思春勒!」
  「昨天晚上我明明沒有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你跟羅倫斯也分開兩個房間睡,為什麼你還是一臉很高興的樣子啊?」
  宋艾真想咬Eric一口!幹麻把人家的秘密通通說出來?而且還把他說得一副沒人要的樣子!
  「你很無聊。」
  本來是諷刺的話,Eric卻大有同感的點點頭,然後露出欠扁的笑容:「所以你跟羅倫斯晚上要負責『娛樂』我啊!」
  宋艾瞪他一眼,「想得美!」更何況他和穆易風一向比柏拉圖還柏拉圖,真虧Eric還幻想得出他們之間有什麼火熱情事!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把你灌醉,然後丟到羅倫斯的面前,看他要怎樣把你吃了!」Eric發下豪語。
  宋艾「哈」了一聲,表示嘲笑,然後再也不理Eric,任他和大魔王去談統一天下──遊戲天下的事去。
  一小口一小口啜著酒液的宋艾此時此刻再也不關心大魔王的動向,而是煩惱起那個姓方的男人──造成雪貓效應的罪魁禍首!
  因此,任大魔王從頭到尾用一種火熱露骨的目光注視他,本人也毫無所覺,對大魔王的警戒心有史以來最低。

  (七)
  
  人來人往的執行長辦公室前的走道,一名年約三十多歲的男人叫住了穆易風,並用很不客氣的姿勢擋住了他的去路,擺出一副溫柔的面孔敘說舊事……
  「易風,不記得我了嗎?我是方叔叔啊!」男人喚得極為親密,那口吻彷彿是多年未見的朋友,表情也是欣喜若狂的樣子。
  穆易風面無表情,毫無反應,甚至看也不看對方一眼,就好像眼前的龐然大物是一面透明的玻璃,暫時擋住他的去路而已。
  「易風,怎麼都不理我?想當年我們還住在同個屋簷下……」
  男人此話一出,走道上路過的同事紛紛好奇的看他們一眼,好事者甚至已經在猜測著男人與穆易風的關係。
  雪貓很傲,不將別人放在眼裡,一向自我中心,但一旦有人踩到它堅守的底線時,全身的毛會豎起,並擺出攻擊狀態,準備一爪子撕爛對方侵犯它領域的身體。
  穆易風雖然不至於表現得如此明顯,但過去的確是他的防線,男人毫無顧忌的提起甚至是故意讓他回想起,都令他無端生出一股殺意!
  於是,他以著足以把血液凍僵的溫度的口吻說:「跟你認識是我這一輩子最大的失敗!」
  男人無奈一笑,大掌明目張膽地搭上他的肩,「別這麼說,當年你明明還是個可愛的孩子……」
  「少說噁心的話!」穆易風退了一大步,躲開對方的手。
  面對穆易風冰冷的語詞,男人也不生氣,只微微笑著:「你跟你母親長得一樣漂亮,這張嘴倒是令人不怎麼喜歡。」
  「我不需要你的喜歡!」
  「你確定嗎?當年你和你的母親大吵一架不就是為了我嗎?如今有了新歡就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了?」
  「你是在逼我把當年的事全公諸於世,好讓你在所有人的面前抬不起頭?」
  男人不依不饒地靠近,嘴上還吃著穆易風的便宜:「你還是心疼我嘛!說啊,把那些舊事都翻出來說,到時候丟臉的可不是我喔!」最後一句是在穆易風耳邊吹著熱氣說的。
  「哼!」穆易風冷笑一聲,然後用力推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男人的技倆拙劣,雪貓個性冷傲,男人怎麼做都是徒勞。
  因此,穆易風雖被勾起多年前慘痛的記憶,卻也不再迷失於憎恨中了。
  他有種直覺,與其要一直憎恨下去,不如多看一些宋艾的笑臉……
  於是,他一身輕鬆下了班,既已知姓方的沒有好意,他也不必要為那個畜牲做牛做馬,倒不如早點回家看看宋艾,並將自己的小遊戲繼續做完。
  可是本來應該和少根筋好友一起等他回家的宋艾卻沒有如往常般在家裡等待他,面對一打開門的漆黑氣息,穆易風頓時有種想狠狠抽打宋艾屁股的衝動!
  分明已經警告過他這陣子不要亂跑的!那天殺的笨蛋又跑到哪去了?
  他記得Eric並不喜歡在晚上出門,除非有必要,否則他和宋艾的習性挺相近的,寧願在家寫故事劇情也不願費力去漫無目的的逛街。
  那麼,這次有了什麼必要的原因讓Eric和宋艾一起出了門?
  打開客廳的燈光後,正思考時,穆易風眼角餘光瞥到桌上一張字跡工整的紙條,只寫著:「我和Eric去喝點小酒,馬上回來。」
  喝酒?穆易風眉間的刻痕又深了些許,從中感到一點不尋常。
  宋艾雖會酌酒,卻是偶爾,尤其是在這旺季他是不喝的,因為需要經常加班。雖然他知道Eric會在下班後喝點小酒的習慣,但Eric善解人意,也知道宋艾的習慣,因此不可能無緣無故帶著宋艾就出門喝酒……
  ──這其中一定有個宋艾無法說出的原因!
  其實也不用特意去想,穆易風幾乎能直接指出Eric和宋艾今晚的目的絕不是如此單純,而是為了一個人──無論在工作上或情場上都是他的對手的人,丹尼爾!
  然而,穆易風是相信宋艾的,即使見了面,宋艾還是不為所動的,何況又有Eric在,丹尼爾能搞什麼花樣?
  只是,心底是信任的,但煩躁卻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推移而逐漸升起……
  本來穆易風是悠閒的坐在客廳裡一面看電視一面寫故事等的,但後來沒了興致,他只好走到門外倚著自家的大門抬頭遙望遠方的星空;站累了,他就隨性地坐下,不管地面上的灰塵弄髒了他的衣褲;坐了許久,地面的硬實讓他全身發酸,只好又站起身,但這次卻抽出一根煙點燃了……
  穆易風被自己的行徑搞得心煩氣躁,可見不到宋艾卻又無法讓他安心入睡,只能默默地等待。
  不想打電話催宋艾,是因為他一向說到做到,可今晚卻難得的遲了……
  焦急是一定的,可宋艾也不是小孩子了,他沒必要時時刻刻都得像著害怕丈夫外遇的妻子一般探查他的行蹤。
  一面等待的同時,不禁有些感觸……
  記憶中的宋艾很少讓他如此等過,即使是颳風下雨,只要他說出口的就一定會做到,無論當時他的人是發著高燒或是受了傷……
  「喂,這是期末考要考的題目和筆記,你拿去吧。」
  那次期末他有一科考了滿分。
  「唔?找房子啊?我找就好了!什麼……感冒嗎?我沒關係啦!」
  同居是從那一次開始,直到現在。
  「喂?易風嗎?我現在在醫院,會晚一點過去,你再等等我吧?」
  生日的那天,他等到一個摔車摔得鼻青臉腫的人,還笑嘻嘻提著奇跡似沒被摔爛的蛋糕。
  「哇!風好大!這是幾級陣風啊?我只是買個晚餐,有必要這樣虐待我嗎?老天爺!」
  結果那個晚餐是他和宋艾共吃一個便當和一碗泡麵。
  有許許多多的回憶,如今卻毫不費力的想起,甚至將宋艾說這些話時臉上的表情一點一滴記得清楚。
  曾幾何時,他穆易風也將一個人放在心上,並下意識的記住了?
  狠狠抽口煙,將口袋裡最後一根煙燃盡,他決定等宋艾回來一定要好好打他的屁股一頓!
  然而,等過漫漫長夜,迎來曙光,穆易風原本明亮的眼裡也有了疲倦和失望……
  「別再跟著我!」
  「宋艾……不要拒絕我……」
  「不要……易風?!」
  正當穆易風頹喪地想進屋的同時,宋艾的聲音自晨曦那頭傳來,身後還跟了一名男人,而宋艾原本嫌惡的表情登時停止,一臉驚訝地看著穆易風……
  煩躁已經消失,穆易風只感覺到空氣中頓時變得悶熱,陽光已經灑下,他卻有些看不清宋艾的臉孔。
  「回來了?」三個字,輕得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飄渺……
  「你在等我?」宋艾忙靠過去,可穆易風眼神一凝,看見宋艾身上另一邊的脖子不屬於自己的印記時,心無可避免地,動盪了……
  「不,就當做沒這回事吧。」
  雪貓收回目光,將自己一整夜的等待丟下地,踩著煙灰,獨自進入屬於自己的屋子裡。
  ──即使站在宋艾身邊的丹尼爾笑得得意,即便他的嘴裡已經嘗到一點點不知從何而來的苦澀,他還是不想問出「為什麼」三個字。
    
  「阿風,媽媽喜歡上那個人了……」
  「阿風,他為什麼不每天待在我的身邊?」
  「哈哈哈……原來他是個騙子……一個愛情騙子!騙得我好慘啊……」
  「阿風,你記好了,這世界上沒有永遠這種事,有的只有背叛!」
  「阿風,不要愛上別人,因為沒有一個人會有被殺死的勇氣!」
  「阿風,愛情是毒藥,不要輕易嘗試啊……」
  「媽,我沒有去嘗。」愛情的味道他一無所知,所以他不知道那是酸的還是甜的,或是苦的辣的……只是宋艾讓他發悶而已……
  打開電腦,穆易風靜靜坐在桌前,看著螢幕上一隻全身雪白的貓兒站在某個光禿禿的山頂上,然後雪一片一片緩緩飄下……
  雪山上的貓,孤獨自傲,可如今那小小的腳掌下卻踩住一條繩子──圈住某只熱情的狗兒的繩子,還不時偷偷往後看看那隻狗有沒有老老實實待在它身後。
  ──心裡有了惦記就是這樣嗎?
  還是說,這一切就像是這個遊戲一樣,破了關,就什麼都沒了,曾有過的念頭也不過是一種必經的幻覺?
  到頭來,雪山上有貓,而山腳下從來沒有狗兒的出現?
    
  好不容易打發走丹尼爾,宋艾厭惡起自己的粗心大意,一時著了丹尼爾的道!更可惡的是Eric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害他被丹尼爾一直糾纏到家!
  看了門外滿地的煙灰一眼後,走進書房,卻只在門口邊站著,望著穆易風靜靜的背影,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訥訥地喚著:「易風?」
  「……你愛上他?」穆易風關掉螢幕,淡淡問著。
  宋艾忙否認:「不是的!我不知道Eric會邀他一起去……」
  「既然不是,為什麼要讓他在你身上留下吻痕?」
  宋艾一驚,忙摀住脖子:「我喝醉了,所以才不小心……」
  「那Eric呢?怎麼沒一起回來?」
  「我不知道,我早上一醒來就已經在……」宋艾的話嘎然停止。
  穆易風回頭,眼神之中平靜無波,宋艾卻從心底不可避免地顫抖起來。
  「在哪裡?」
  宋艾咬著唇,他要怎麼告訴穆易風實情?難道真要告訴他自己和丹尼爾在一家飯店裡過了一夜,早上還衣衫不整的醒來?
  ──雖然他自己明白他和丹尼爾是清清白白什麼也沒有做過,除了脖子上的吻痕。
  「為什麼不說?」
  「如果我說了,你會相信我嗎?」
  「為什麼不相信?」
  「……我和他在飯店過了一夜,可是我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
  「嗯。」穆易風平靜的應了一聲。
  宋艾睜大了眼,沒想到穆易風這麼簡單就相信了他,甚至是一點疑惑都沒有。這是正常人的反應嗎?!
  「不過你還是在無意中讓他在你身上留下痕跡了……我說的話你只聽了一半啊?」穆易風起身,慢慢走到宋艾的面前,挑起好看的眉,伸出左手抵在宋艾身後的那面牆上,高大的身形讓宋艾頓感壓力。
  「我已經拒絕他了,可是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啦!」宋艾很是無辜,丹尼爾這隻大魔王不按牌理出牌,他怎麼會來得及防備?還不是神經大條的Eric釀的禍!要是早知道Eric邀了大魔王一起,他一定不會去的!
  他寧可在家裡孤孤單單的等心愛的雪貓下班,也不要和危險的大魔王一起飲酒作樂!
  穆易風用膝蓋想也知道這是丹尼爾的陰謀,不過宋艾脖子上的那抹瘀痕還是令人不悅,甚至是相當礙眼!因此他不得不彎下腰,覆上那抹痕跡,用柔軟的唇瓣在上面重新吮出更大更顯眼的印記。
  雪貓的東西不容其他人覬覦,雪貓的人也不容他人偷親!
  「呃!」頸邊刺痛了一下,宋艾眨眨眼,無法反應過來。
  剛剛不是還在詭異的氣氛中嗎?怎麼一轉眼穆易風就抓著他狠狠朝他的脖子啃下去?
  「除了這裡,還讓他偷親了哪裡?」
  「應該……應該沒有了吧……」
  宋艾吃驚地看著穆易風意猶未盡舔了舔嘴唇,然後驚恐地看著對方用一種很怪異的眼神打量自己的臉,上上下下看了好幾回,然後擰起眉將眼神定格在自己因驚訝而微張的嘴巴上!
  天啊!這只雪貓到底在想什麼?!一個吻痕不夠,現在還想咬第二個嗎?而這第二個他該不會是想咬在……
  「沒有?你能確定?」
  「沒……沒……」
  「……」
  「等等!你要做什麼?」
  「看不出來嗎?」
  「就是看得出來才問你!」
  「那你還問?乖乖別動就對了。」
  「唔……」
  穆易風的吐息灼熱的要燙了他的臉,宋艾閃躲著穆易風的視線,然而一隻寬大的手掌穩穩托住他的下巴,潔白修長的姆指似有若無地撫過他的唇瓣,接著一股溫潤且帶著濕意的觸感從上覆下,封住他驚詫不已的呼聲,並且,一個滑軟的東西趁機溜進他的口中,輕輕的試探起他仍蟄伏著的舌……
  最後,快速離開,換上一個緊緊的擁抱。
  只是一瞬,不過三秒鐘的時間,宋艾卻覺得過了一輩子,而這一輩子的後頭雪貓終於安安穩穩的躺在自己的懷裡,任自己梳毛。
  「很難受?」穆易風問,可手中的力度並不減弱。
  宋艾愣愣地摸著自己的嘴唇,呆呆地搖了搖頭,任穆易風身上淡淡的煙草味竄進自己的鼻間,混著一點點淡香水的味道好聞極了,有著極度的致命誘惑。
  「還是不敢相信?」穆易風慢慢說著,心臟也慢慢跳著,回憶也慢慢豐富起來,感情也慢慢鮮活了……
  不想將懷中的人讓給別人,不想看到他抱著另一個女人或依靠在另一個男人身上,這種強烈的不甘與不願,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
  這不是友情,因為他能很清楚的分辨出來,宋艾與Eric是不一樣的,大大的不一樣,猶如一個遙遠的星辰與一個世界上最深的海溝那樣不同。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麼?你知道你吻的是誰?」宋艾還是睜著無法置信的眼,彷彿貞子就在他的眼前從電視機裡爬出來一樣。
  穆易風聽見這句話時居然有些心酸──這是很多年來,從他的母親逝去那一天起就不曾再感覺到的感情。於是,懷抱的力量更大了,淡色的唇靠在宋艾的耳邊輕輕的且理所當然的說:「一直在我身邊的不就是你嗎?」
  ──所以,我穆易風吻的人是宋艾你,一直都沒有錯。
  宋艾笑出眼淚,雙手也擁住眼前的男人,等了多久,他才等到今日,終於不再只是柏拉圖。
  他不是哲人,能夠一直忍住不去越過那條情慾的界限,可就因為對象是雪貓,所以他只好咬牙吞淚,將所有濃烈的情感都埋在心底深處,留在表面的只有溫淡卻雋永的感情。
  就因為如此,小百曾笑他們兩個人都是聖人,簡直是柳下惠再世,現代的男人哪一個像他們這樣單純。
  可他哪知道,自己辛苦守住那條防線的原因。
  但,甘之如飴。
  「可是……你不會排斥嗎?」
  「既然是你,為什麼要排斥?」
  「可是你一直都有潔癖……」
  「面對你時大概都沒有了吧。」
  「呵呵……你還會再吻我一次嗎?」
  「一百次你覺得夠不夠?」
  「不太夠呢……」
  宋艾笑著,眼角的水光閃閃發亮,然後他在穆易風的耳邊輕輕地說……
  「我愛你。」
  穆易風眼神一柔,又在宋艾另一邊的脖子上留下專屬的印記。
  貓兒有時也挺喜歡巴在別人身上撒嬌的,不過這只雪貓應該是抬著頭,以高傲的眼神對他說:快點過來讓我撒嬌吧!?
  宋艾不禁這麼想。
  
  丹尼爾在回味。
  宋艾那毫無防備的睡顏,就好似放下戒心乖乖趴在他腿上的可愛小狗兒,不時還會搖搖尾巴表示高興。
  宋艾雖然沒有尾巴可以搖,但看著他蜷縮在自己懷裡的的臉龐,一呼一吸之間,都有種甜甜的味道從他身上散發出來。丹尼爾懂得,那是因為自己終於可以擁他入懷了。
  宋艾睡時喜歡側著身抱著棉被,兩隻手會安安份份擺在臉旁,過長的頭髮則會被他認為是煩人的蚊子而撥到一邊,所以丹尼爾很容易就可以看見宋艾耳朵後面有顆小小的黑痔,還有本來被頭髮蓋住的、已經快要淡掉的吻痕。
  緩緩伸出手輕輕地碰上那抹微紅,丹尼爾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誰留下的,除了穆易風,宋艾不會有讓其他人有這個機會在他身上留下曖昧的證明!
  於是,他不由咬緊牙根,突然有一種想把那層皮膚狠狠刮掉的念頭!
  穆易風憑什麼!多年來對宋艾不聞不問,現在為何又忽然對宋艾這般慇勤?!
  穆易風憑什麼!他相信他對宋艾的愛比穆易風多過幾百倍,為什麼得到宋艾的人卻不是他?!
  穆易風憑什麼擁有宋艾這麼久!
  匡啷一聲,丹尼爾將手中喝完的罐裝咖啡用力丟向遠處洩忿,然後又像個小孩子一樣跑過去使勁踩了好幾腳,好像穆易風就是那個咖啡罐一樣,非要踩出一大個窟窿來才能消他的心頭之恨。
  踩了幾腳,看褐色的罐身已經凹凸不平他才哈哈大笑。因為穆易風佔有的證明,所以他也在宋艾脖子上留下自己的印記!不愛宋艾的穆易風都可以因為自私在宋艾身上留下吻痕,如此深愛宋艾的他當然也可以了,他就不信穆易風見到那枚吻痕還能和平的和宋艾共處!
  ──只要穆易風一將宋艾甩掉,他馬上將宋艾接過來!
  一想到此,丹尼爾不禁笑得更賊。
  「唷!看來昨晚跟宋艾發展的不錯啊?」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Eric正環抱著胸膛,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丹尼爾挺直腰,胸有成竹。
  「我一定會得到宋艾!」
  Eric看了看他,半刻,卻是嘆了口氣搖頭:「蘇特,我成全你昨晚的願望不是讓你陷得更深。」
  丹尼爾臉色一變,「你是什麼意思?」
  早晨的人們稀少,因此Eric也大方地在路邊行人道上坐下,仰頭望著清澈的天空,說:「你看天空是不是很藍很平靜?但是一旦有暴風雨,它又馬上翻臉不認人,而且你永遠不知道它下一秒會是什麼樣子,什麼顏色。」
  丹尼爾靜靜聽著,表情肅然。
  「所以你也猜不透它的心……就像羅倫斯,就連我都不一定猜得到他在想什麼……」
  「那又怎樣?他不愛宋艾是事實,我愛宋艾,為什麼不能追求?」
  「誰說羅倫斯不愛?」
  「難道他愛?」丹尼爾嘲諷,「他要是愛宋艾就不會讓宋艾感到寂寞,就不會連宋艾多愛他都不知道!」
  Eric一聽,噗嗤笑了出來:「嘿!man~你要說的應該是他們兩個沒有上過床,所以不被稱作情侶吧?」
  「那也是事實!」
  「所以呢?你就可以做第三者?」
  丹尼爾本來氣沖沖,一聽見後面那三個字不禁翻了翻白眼,「我還不是第三者,ok?」第三者是建構在一對戀人之中已經有人劈腿的吧?
  比起Eric,丹尼爾的中文造詣實在好了不止一點。
  「況且,我跟宋艾之間也是清白的,我從來就不是第三者!」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所以對宋艾做的事止於吻痕那樣吧?羅倫斯做到什麼樣的程度,你就做到什麼樣的……你是不甘心。」
  「除了不甘心,還有我對宋艾的感情!」他知道,一旦他什麼都做了,他跟宋艾就到此結束,什麼都不會再有了。
  「搞不好羅倫斯對宋艾也有感情呢!你去瞎攪和什麼?」
  「你不懂!穆易風明明就不把宋艾放心上!」
  Eric淡淡笑了,眼神越過丹尼爾,望向遠方。
  「我懂,因為你就跟以前的我一樣。」心痛、忿怒、不安、焦躁,並急於想把某個人納入自己的羽翼下,誰也不能看、不能碰……
  丹尼爾一下呆住了,他沒看過這樣迷茫的Eric。
  「蘇特,我懂的,因為我愛過羅倫斯,所以我知道宋艾跟我是不同的,也知道羅倫斯這輩子除了宋艾以外,沒有第二個人能讓他愛上。」
  當年,他與羅倫斯初次相識就已經對他一見鍾情,那時年輕氣盛做下不少錯事,但因為他一路支持羅倫斯走過來,所以羅倫斯對他多了一份不同的情感,卻,也只限於友情。
  是他不長眼,沒有認清事實,所以在他因為一時衝動壓倒羅倫斯並掀開他的衣服時,對方平靜淡冷的眼神就已經告訴他:他們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而當宋艾拉著羅倫斯的手,阻止他跳下高樓,並發誓一輩子保護他、愛惜他並尊重他時,他Eric就已經輸了,還輸得灰頭土臉!
  宋艾最大的優點就是能忍,即使將自己的腿捏爛了鮮血淋漓了,他也不會違背誓言去碰觸羅倫斯一根頭髮。
  若說羅倫斯本來真不動心,但任誰面對宋艾這樣無怨無悔的守護都會心動。
  連他看了這些年,也不禁想著羅倫斯真是個幸運的傢伙。
  因為毫無勝算,所以他成全了。
  「丹尼爾,不要去打擾他們,你贏不了。」
  最後,Eric露出開朗的笑容,篤定的說出這句話,好似不會輸的人是他一般。

  (八)
  
  「噹噹噹!」
  電腦螢幕上一隻咖啡色的斑點狗快速的跑向某座山頂,那裡正有一隻全身雪白的貓兒坐著等它。
  「汪汪!我沒有找到你愛的小魚怎麼辦?」
  貓兒張著又圓又大的眼,齜牙咧嘴:「笨蛋!我要的是魚骨頭,不是小魚乾!」
  斑點狗狗垂下腦袋,「ㄠ嗚」一聲。
  「可是雪下這麼大,不要說魚,草都沒了……」
  「那你自己去想,反正我肚子餓了!」雪貓揚起頭,睥睨。
  這時螢幕閃出幾個大字:是否接下任務?
  玩遊戲的人毫不猶豫按下「是」的選項,並開始細細讀起任務內容,耳廓邊卻有人插話進來:「要一根木材、一盒火柴、還有一個水桶與一個鑿子,為了增加成功率,你最好再準備一條釣魚線。」
  宋艾不用轉頭也知道是這小遊戲的創作人,穆易風。
  「要去哪找?冰天雪地有這種東西嗎?」宋艾很是懷疑。
  穆易風輕描淡寫地說:「只是一個遊戲,不要太離譜就好。」
  「所以呢?東西在哪?」宋艾點著滑鼠,讓斑點狗走下山,開始漫無目的的在一片荒山野嶺並覆蓋著一大片白雪的地方尋找任務道具。
  就像看電影或看書一樣,先知道了結局就不那麼動人了,所以穆易風不會告訴宋艾,但還是給出提示。
  「到處翻翻看,最不起眼的地方通常有意外的收穫。」說完,放下一杯果汁,然後在宋艾身後的單人沙發上坐下,望著對方的背影,在淡黃的燈光中透出一絲絲朦朧,美妙又扣人心弦。
  宋艾皺著眉,鼓著臉頰,張大眼用力瞪著電腦,「不能給明顯一點的提示嗎?這鬼地方一片白茫茫,漂亮是漂亮,卻也很荒涼啊!」而且連地上的石頭都翻過了,連一根小草都找不到……
  「那是你功力太差了。」
  宋艾回頭看了穆易風一眼,很是哀怨,「我知道你擅長推理劇,不過線索會不會給的太少了?」
  「不會。如果你再回頭找那隻貓,搞不好會有驚喜喔!」
  回頭再去找?宋艾很是懷疑,一般遊戲任務都是接了之後就直接去跑任務,達成任務後才回到原地方回報任務,通常一問再問的模式是不會出現在遊戲中的。
  難道問第二次之後,那只高傲的雪貓就會好心的告訴狗狗東西放在哪裡?有這麼好康的事嗎?
  看出宋艾心底的疑惑,穆易風只說:「回去也不吃虧,去看看。」
  「好吧。」
  再看一眼的確是什麼都沒有的景色,宋艾也不得不回到雪貓的身邊,又問它一次,結果這次雪貓冷哼一聲──
  「喵!我就知道你找不到!我直接告訴你吧!那些東西可能在旅人的小屋裡!」
  「那旅人小屋在哪裡啊?」斑點狗傻傻地問。
  雪貓惡狠狠地瞪它一眼:「你從山下來的時候都沒看見嗎?」
  「咦?」
  「就在上山的路旁,你沒看到嗎?」
  「旅人小屋就是那間已經垮了一半的破木屋?」
  「怎樣?你去不去?」
  「去!為了你,我哪裡都去!」
  「……」雪貓一聲不吭地轉過頭,斑點狗不知道它是在生氣還是在害羞,總之先去找東西弄點魚來填飽雪貓的肚子再說。
  玩到這裡,宋艾眨了眨眼,然後乾脆將椅子面向穆易風。
  「這只雪貓好可愛。」
  穆易風本來在看書,翻頁的手因這句話而頓了一下。
  「你喜歡就好。」
  「哈!」宋艾輕笑一聲。
  穆易風不明究理,抬頭看他,「你在笑什麼?」
  「你也很可愛。」
  「……」穆易風白他一眼,又低下頭去看書。
  「我當然是很喜歡啦!不過不知道那隻貓喜不喜歡那隻狗?」
  穆易風沉默了一下,又低又輕的聲音幾乎快埋在書頁裡了……
  「你玩到最後就知道了。」
  宋艾看了看他,淡淡笑了。
   
  雪貓遊戲還沒玩到結局,丹尼爾就已經決定新遊戲的內測日期,一堆必須準備的事情忙得宋艾焦頭爛額,暫時沒有時間去理會丹尼爾那天意圖侵犯他的舉動,而在這幾日當中,他一見丹尼爾總是公事,也總是相處不到十分鐘就必須回座位上工作了,丹尼爾也是一樣的情況,因此最近可說是風平浪靜。
  然而,在研發新遊戲的穆易風最近卻也是一下班表情就很臭,就像飛越這城市上空的鳥兒忽然大便在他臉上一樣。他和Eric旁敲側擊,終於得知穆易風心情有如夏日午後雷陣雨的原因──那個名叫方景的男人,穆易風多年來的惡夢來源!
  最近惡夢黏穆易風黏得緊。
  宋艾對方景所知甚詳,一些來自往日他和穆易風相處時間接得到的消息,另一些則來自Eric多年來的打聽。
  趁著穆易風出去採買蔬菜的同時,兩個大男人躲在書房一角,Eric藉機向宋艾透露方景的特點。
  方景年紀不大,約四十,一張臉皮保持得很年輕,歲月的刀子只在他的眼角刻下一些痕跡,容貌也是與生俱來的英俊、成熟。他的背景很普通,一般人家家庭,他個性叛逆,逃家出走,在牛郎店當過公關,後來認識了穆易風的母親,因而生活上有了重大的轉變。
  「易風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宋艾問。
  「你不是也見過她?」Eric問。
  「見過,但只有一次,我並不瞭解她。」
  「她啊……」Eric先嘆了口氣,「雖是個大美人,但脾氣很硬,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忍受得了。」
  「那麼易風的父親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跟她離婚?」
  「自然的。兩個人個性相差那麼遠,就像一個在地球南端另一個在地球北端一樣!」
  ──也就是說有如天南地北的差別是吧?
  宋艾抿了抿唇,忍住吐嘈Eric的衝動。
  「羅倫斯的父親優柔寡斷,又遇上她這個super woman,最後就只能以離婚收場。」
  「可是易風的母親很聰明,怎會被方景那個不要臉的人騙了?」
  Eric再嘆口氣:「這就是愛情中的盲目了。」
  「一個孤單已久的女人最需要的就是噓寒問暖,而方景正好是此中好手,易風的母親還不能手到擒來嗎?」
  宋艾一聽,猛皺起眉頭:「卑鄙的小人!」頓了頓,有些遲疑,「那最後怎麼會……發生那種事的?」
  心知何種事,Eric苦笑了下:「為了money啊!方景的野心很大,明明沒什麼才能卻一直作著想飛上天的夢,所以當他知道羅倫斯的母親手中有一筆可觀的財產後,就計畫這件事了吧!」
  「最後,易風的母親落入愛河,卻著了方景的道,斷送自己的一生……」宋艾接了下去,這後來的事他也是一清二楚的。
  「至今,羅倫斯還做著那個夢吧?」
  「那種事驚心動魄,他幾乎是天天驚醒吧。」
  「那是無可奈何的,畢竟……他是親眼看見自己的母親被人殺死!」
  宋艾緊抓著胸口的衣服,閉上了眼,他永遠都忘不了穆易風靠在雨打進來的窗下,低著頭,輕輕細細的聲音像呢喃,訴說的卻是一種怨恨、一種悔不當初,用著極其壓抑的聲音說著自己的母親在眼前一點一滴流盡鮮血死去,而那個兇手就站在他的面前袖手旁觀,冷冷的笑眼看著……
  那時他說,這一輩子沒有嘗過什麼是怨恨,就算父母離異也沒有,那一次,卻讓他嘗到可能一生也無法化解的恨意。
  宋艾望著那樣的他,無法言語,甚至連一個擁抱都無法給予。
  心如刀割,穆易風有多痛,他就有多痛。
  「所以,宋艾,方景回來了,我們就必須鼓起勇氣打退他!」
  「……你想怎麼做?」下定決心的宋艾抬眼看Eric。
  「方景有一些把柄在另一個人的手裡,不過我們得付出一些代價才行……」
  「誰?」
  「蘇特。」
  宋艾傻住了。
  「為什麼是他?!」
  「正確來說應該是他的父親。」
  「他父親不是死了嗎?」
  「對,他的親生父親死了,但他的養父目前是我們公司最大的股東,曾經與方景交手過。」
  「他有方景殺人的證據?」
  「是沒有,不過穆易風的母親有留下遺書,他曾看過。」
  「所以呢?只要有那封遺書,我們就可以證明方景利用不法手段取得穆易風母親的財產?」
  「沒錯,據說那封遺書是羅倫斯的母親離婚後寫下的,身為千金之女,總得做些防範,事實證明沒錯。」
  「那麼遺書在哪?」
  Eric一聽,不禁沮喪:「方景搶走了!」
  宋艾也很失望:「既然是這樣,那就代表他也一定把那封遺書燒掉了!」
  「照理來說是這樣沒錯,但蘇特的養父卻是在最近看過的,而且不是出自方景的手。」
  聞言,宋艾又燃起希望。
  「這是怎麼一回事?遺書流落在別人的手中嗎?」
  「這些我不太清楚,所以我們必須親自去拜訪一下蘇特的養父。」
  宋艾不由得有些為難了……要拜訪那位大亨,就必須透過丹尼爾,而酒醉一夜未歸的錯事還未落幕,他要怎麼開口去求丹尼爾這件事?更何況穆易風非常不喜歡他和丹尼爾再有任何牽連,這該怎麼辦呢?
  真是傷腦筋了……
   
  在專屬辦公室裡,丹尼爾現在有些不悅,但不悅中卻又帶著一份歡喜,實在是複雜的情緒。眼看宋艾嘴裡說著穆易風的事,以哀求的眼神看著自己時,他心裡就狠狠揪了一下,像有人將他的心臟扭衣服般絞緊了。
  「我養父長年居住國外,要請他回來不容易。」
  丹尼爾的養父是華人,年輕時就已經移民美國,白手起家的氣度永遠是他人所無法比擬,但也因為如今家大業大,生活忙碌,就連丹尼爾也很少見到他的面,除非是三個月一次的家族聚會。
  「方景這隻老狐狸一直是你養父要剷除的對象,就算是這樣也不行嗎?」宋艾皺著眉,若丹尼爾這條路線行不通的話,那穆易風要怎麼辦?
  丹尼爾看著他,說:「不是不行,養父他的行蹤也不是我能掌握的。」
  Eric說:「那請你先設法聯絡他轉告他這件事吧。方景那老頭做太多壞事必須受到懲罰了!」
  丹尼爾卻說:「要我轉達可以,但是我有條件。」
  宋艾和Eric同時一愣,「什麼條件?」
  丹尼爾起身,來到待客用的沙發前,在宋艾眼前蹲下,然後大掌握起對方的手,將毫無防備的人拉進自己的懷中,以不容妥協的口吻道:「我要宋艾!」
  Eric一驚:「不行!你不可以這樣做!」
  宋艾本想掙扎,可腦海中驀然響起穆易風那句充滿荊棘般尖銳的話……
  「恨,是無法忘記的。」
  他曾對他說過,有些傷口是好不了的,即便是用一輩子的時間也無法痊癒……也許乍看之下表面的傷口不見了,但那曾薄薄的皮膚底下還是淌著過於滾燙的鮮血……
  他那時就很明白,易風的傷口好了,但還是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疤痕……
  那跟他從來都無關,憑他一己的力量也無法讓雪貓重回受傷前的快樂,所以他從不去強求對方遺忘那深沉而令人快要窒息的傷痛。但如果現在他有了機會呢?
  雪貓站在屋頂上想一躍而下的畫面還清晰的印在腦中,幾乎被風吹裂的白襯衫就像一眨眼就能徹底消失在眼前……
  如果當時不是自己及時拉住了他,至今還有雪貓嗎?
  那被雨打濕的身體、一字一句堆積的憎恨還歷歷在目猶言在耳,混著雨水的臉龐讓當時的他以為雪貓哭了……
  甚至連他自己都體會到了出生到當時都未曾體會過的悲傷……
  如果不是方景,雪貓會過得比今天好上一百倍、一千倍。
  於是,他嘆了口氣,屈服了。
  「我答應你,可是必須等事成之後。」
  「宋艾!」Eric喊著,想要阻止,卻被宋艾一口回決了。
  「Eric,就這樣吧!易風比較重要!」
  「我的好朋友們!你們到底在想什麼!?」Eric氣急敗壞,他就是太清楚羅倫斯很重要,所以宋艾才不能出一點差錯!
  「Eric,我愛宋艾,真的!所以請你成全我好嗎?」
  「那誰來成全羅倫斯?!」
  「有你啊,Eric。」丹尼爾如是說著,卻馬上被Eric狠狠打了一巴掌!
  Eric盛怒之下,臉色陰沉到極點,宋艾吃驚,他從沒見過這樣的Eric。
  「混小子!你以為愛情是讓來讓去、推來推去的嗎?」
  宋艾不禁想起Eric親口對他說過的話:如果我當年不是太霸道的話,或許羅倫斯選的會是我,所以我雖然愛他,但還是不得不放手。而你是我見過最關心也最珍惜他的人,所以請你好好的待在他的身邊,他需要你。
  不是每個人都能鍥而不捨追一個人追這麼多年,並且一心一意從未後悔過。宋艾是瞭解Eric話中的意思的。
  Eric是不得不讓,但丹尼爾對他那樣子說就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了。
  「總歸一句話,我要宋艾,並且要先付定金!」
  「你這小傢伙……!」
  Eric跟丹尼爾對峙,場面劍拔弩張,宋艾卻斂下眼,想著多年來的追尋和等待就要劃下句點了嗎?
  雪貓遊戲他才玩到一半,連旅人小屋都還沒有找到……
  結局他是不是沒機會看到了?
    
  下班時間走出辦公室是很正常的事,但穆易風眼下最不正常的是一個男人別有用心的擋住他的去路,並用一種很噁心的口吻邀請他一起去喝酒。
  好險中午沒有吃太多,不然一定吐出來。穆易風心想,然後甩都不甩他,一個轉身從另一個樓梯口離開。
  「小風,你就這麼不願意見到我嗎?」
  穆易風頭也不回,腳步沒有停頓,反而有越走越快的趨向。對方那樣一喊,他不禁皺眉,壓下喉間一股酸意,這個膩稱如果是由宋艾來喊的話一定讓他愉悅不止百倍。
  小風?那個男人嘴裡喊著的是誰?
  穆易風冷笑幾聲,大步離開。
  後頭的男人面對他這樣冷淡的對待,似乎有些落寞,不再追了,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
  這時一位女性同事走了上來,看見男人,連忙討好的露出美麗笑顏:「方先生,您怎麼在這裡發呆?」
  方景看她了一眼,腦海中浮現她的檔案。
  「李小姐,剛離開人事部嗎?」
  「是啊。方先生有什麼指教嗎?」
  「沒什麼大事,只是想跟你多聊聊而已。」
  李小姐羞紅了臉,低下頭:「如果你要請我喝酒,我的酒量不太好唷!」
  「那喝咖啡吧?我相信邀請美麗的小姐喝咖啡是我一生的榮幸。」
  「我喜歡咖啡!現在就走嗎?」李小姐悄悄地靠近方景。
  方景察覺到了,不著痕跡地笑了笑,帶著濃厚的諷刺意味。
  「請讓我帶路。」表現出紳士風度的一面,方景讓李小姐勾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對郎情妾意恩恩愛愛的模樣一同離開了公司,以為釣到金龜婿的李小姐卻渾然不知方景暗中打的算盤……
  而帶著不悅表情在回家路上順道去買菜的穆易風在一打開家門見到宋艾大大的笑臉時,心中的鬱悶全數消失了,心情好的像踩在雲端般的輕盈。
  「你回來啦?買什麼菜?」像只見到主人回家的小狗,宋艾奔跑過去,一把抱起穆易風采買的蔬果,心情顯然很好。
  「你愛吃的。」將公事包放在沙發上,穆易風彎下腰就在猝不及防的宋艾臉上親了一下,讓宋艾一下子滿臉通紅,不好意思的找個藉口溜進廚房了。
  Eric這時吹了一個口哨:「天咪咪~你笑得天咪咪~」
  穆易風斜他一眼,糾正他:「是甜蜜蜜,不是天咪咪。」
  「嘿!是男人就不要計較那麼多。」
  「原來你在啊?今天沒出去玩?」穆易風記得昨天他還一直吵著要去吃蚵仔麵線的。
  「比起玩,我更喜歡和小艾艾聊天!」
  「……你跑去他公司找他?」
  「賓果!」
  「……你是去找他還是去找蘇特?」
  Eric「咦」了一聲:「為什麼你這樣問?」
  穆易風瞄了他不自然的表情一眼,然後走進廚房將青菜擺好,等會兒宋艾就會好好利用它們炒出一盤盤美味的晚餐。
  「你的表情很心虛。」
  Eric一聽,忙用嘴形問宋艾。宋艾在一旁朝他聳聳肩,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為了兩人私下的計劃成功,Eric也只能裝傻。
  「有嗎?我為什麼要心虛?」
  「那就要看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穆易風的聲音輕輕的從廚房傳出,Eric下意識抖了一下。
  「哈哈……我可以對不起你什麼?」
  「所以你是去找宋艾還是蘇特?」
  「當然是英俊瀟灑的小艾艾啊!」
  「……宋艾,你說呢?」不問Eric真假,穆易風直接問了另一個當事人。
  兩個人都已經串通好,宋艾怎麼可能會坦承,自然迎著笑臉、捲起衣袖準備做晚餐。
  「不然Eric還能找我幹麻?幸好聊天摸魚沒被上司看到,不然這下又要被小百笑了。」
  穆易風看了看宋艾,「嗯」了一聲,好像是相信了。
  可是當晚餐在和平溫馨的氣氛下度過後,當宋艾洗完澡坐在穆易風工作用的電腦面前時,穆大人開堂審問了。
  「Eric到底做了什麼?」
  「呃?」
  才點著滑鼠引著斑點狗走到旅人小屋前,穆大人冷不丁問了這麼一句,顯然晚餐前的質問還沒告一段落,而他也不怎麼相信宋艾的答案。
  「別裝傻,Eric的態度怪怪的,而你也一直不敢正視我……你們做了什麼?」
  宋艾的心涼了半截,勉強陪笑:「沒有哇!」
  穆大人雙手環胸,臉上有著懷疑的表情,不再作聲,只是一直盯著宋艾。宋艾被他看得心虛,只好假咳一聲,轉過身過繼續手中的動作,直到螢幕中的斑點狗在旅人小屋中找到雪貓說的那些東西的時候,他才慢慢說:「易風,你跟我一起生活這麼久,有沒有厭倦的時候?」
  「……沒有。」
  「那有沒有想過我們有分開的一天?」
  「……」穆易風一陣沉默。
  「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你會不會再找個人來住在這裡?」
  「……會與不會,你自己心裡有數。」
  「……我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Eric果然和你有秘密。」
  「……易風,你覺得一個人愛了很多年會不會累?」宋艾並不回答。
  「……」
  「不知道這隻狗狗會不會在解任務的途中累了?」
  「累了,它可以回到貓的身邊睡覺。」問不出答案,穆易風也不強逼,繼續和宋艾說著這種迂迴的話題,似有若無指引著什麼。
  「哦?睡一覺就會好嗎?」
  「會好,因為那隻狗能待的也只有那隻貓的身邊。」
  宋艾的手一抖,眼眶有些灼熱。
  「也許它去解任務的途中就死了呢?」
  「那條路線是雪貓安排的,怎麼可能會讓它死掉?」
  「總有意外的嘛……」
  「貓兒還知道挽救。」
  「可是萬一救不了呢?」
  「那只好陪它一起死了……雖然雪貓可能是被餓死的。」
  宋艾噗地笑了一聲,聲音卻沙啞哽咽。
  「我想就算以後狗狗死了,它聽到這些話也一定會記到下輩子。」
  穆易風靠近宋艾,伸出寬大的手掌捂在宋艾的雙眼上,毫不意外掌心底下微微的濕熱,心底某根弦被輕易的沾濕了,微微盪了一個音,叫做不捨。
  宋艾永遠都是樂觀進取的,就算悲傷,他也不曾見過這樣難過的宋艾,像是下定決心咬牙吞淚割捨一件非常心愛的東西般……
  他不禁問:「你和Eric到底做了什麼協議?」
  宋艾難得的沉默,一逕搖頭,穆易風看了看懷裡倔強的人,又問:「這件事一定與蘇特有關,你們到底做了什麼?」
  「易風,別問好嗎?」宋艾哀求,穆易風已經聽得出他的聲音裡帶著痛楚了。
  宋艾很少在他的面前示弱,是什麼樣的事物能讓宋艾脆弱的像鏡花水月一碰即碎?
  「那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好?什麼都別問?」
  宋艾好不容易收回所有悲傷的表情,揚起一抹微笑──縱使微笑中還是藏著一絲傷感。
  望著他意有所指的笑容,穆易風的心中不由浮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易風,我們分開好嗎?」
  轟隆,一道驚雷從天邊打下,烏雲裡閃過幾道銀芒,夏日的雷陣雨嘩啦啦地下了,一如多年前他躲在窗台下壓抑自己傷心的那個午後……

  (九)
  
  這個屋子裡只有他,宋艾不在,靜得可怕。
  指間夾著一根煙,他吸了一口,卻沒有心思再繼續抽下去。
  靠坐在房間的角落,沒有點燈的空間中,連煙霧都看不見。
  他眼裡只看得到電腦裡那只正在奔跑的斑點狗,他為宋艾設計的小遊戲。
  他想,這是一種眼睛看不見的侵蝕。曾幾何時,他居然會這樣在意一個人,煩到點了煙卻一點也抽不下?就是那兩次宋艾與丹尼爾的事情,他也還不至於這樣的……
  宋艾是一道清流,他一直以為他從不在意那道清流流向何方,卻到現在才發現他已經蝕了自己的心……
  憶起以前的種種,他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氣。今晚,外頭沒有某人走動的聲音,也沒有簡易的三明治當作宵夜……也許,連以後的午餐也不會有人專程替他做了……
  分明那句「除了你,我還能愛誰?」的話還迴響在耳邊,說著那話的人卻主動離開了他,到一個他不知道的地方去。
  誓言總是動聽的,他以為他不會上當,可現在呢?
  他擁抱了他、親吻了他,到頭來還是不夠嗎?
  宋艾說好要等他的……
  結果,等待的那條橋盡頭早就沒了人,反而是自己卻在等著什麼……
  他一定是哪裡不對勁了,否則不會在與宋艾第一次擁抱之後,他悄悄做了這個小遊戲──雪山上的貓。
  這種焦慮、煩躁的心情,他第一次感受到。
  煙燃到了盡頭沒了,他又重新點上一根。宋艾不喜歡煙味,因此他也不常抽。他們兩個人相處就是這樣,誰不喜歡什麼另一個人就改掉或盡量不做,那是一種別人都比不來的默契,而這次的默契宋艾居然沒有感受到嗎?
  就連他在大雨中說出口的「別走」,宋艾也沒有聽見,只是一臉傷心的別過頭去,然後離開了。
  斑點狗走了,雪貓怎麼辦?
  宋艾走了,他怎麼辦?
  這一次,不用方景的詭計,宋艾丟下他一個人,走了。
  煙灰滑落,他的心也一點一點地崩落了……
  曾經,斑點狗的心願是跟他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如今,斑點狗卻沒問過雪貓的心願就走了……
    
  忘了是誰曾經說過,如果不能牽手,那就只能分手。
  可是他和穆易風從來沒牽過手,現在又何來的分手?宋艾苦笑著,他當時提出分開的提議其實已經等同於分手了,只是在兩個人關係尚未明朗化之前,分手這一個專屬情人間的用詞對他們來說還是不適宜的。
  難免還是有些傷心,住在一起這麼多年,居然連情人也稱不上,就算到了兩個人必須分道揚鑣的那一刻,還是只有分開這兩個字可以用,平淡的就像只是兩個朋友在車站揮手再見一樣,就好像他對他的愛情從來不曾存在過。
  他搬到這個小公寓已經三天了,而穆易風自他提出分開的那一秒鐘後,就消失的徹底,雖然這其中有一大部分是自己沒有刻意去尋找,但還是隱隱覺得有些失落……
  然而,這是自己自作受,即使失魂落魄,還是只能由自己承擔下來。
  畢竟,如果不是自己去招惹穆易風,那只雪貓也許還在自己的天地中安安穩穩的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為了他的背叛消失無蹤,連Eric都無法找到他,據說連公司也請了長假……
  穆易風到底是怎麼了,宋艾此時此刻心心唸唸的還是只有他。
  「幹嘛?你最近臉色都很不好,便秘啊?」小百在他的專屬辦公桌前將薯片咬得喀吱響,一點也沒會意出宋艾的失落。
  「你才便秘。」宋艾白了他一眼,繼續跑遊戲任務。上次內測時有人說任務會卡在某一個關卡,現在他正在跑那條線,試圖找出卡住的原因。
  而小百將工作帶到他這邊後,美其名是一起討論,實地裡卻是吃零食打屁,吵得宋艾耳根子不能清靜,連心底的鬱悶也在看到小百的那一瞬間轉化成無奈。
  「不然勒?前一陣子是滿面春風,你都不知道現在你的背景是刮著颱風!」
  「你就一定要現在問嗎?」沒看見他忙得要死啊?
  小百斜了電腦一眼,用力拍了宋艾的手臂一掌。
  「少來,人家是藉酒澆愁,你這是藉工作澆愁!」
  「你又知道了?」抓下小百的手,宋艾看見自己的皮膚上清晰的印出五根手指印,不禁咕噥:這死小百下手真重……
  「嘿!親愛的宋艾先生,你不知道你的肚子裡住了一條英俊瀟灑的蛔蟲嗎?」
  「誰?」蟲還有分瀟灑跟不瀟灑的嗎?
  「就是在下我啊!」
  宋艾靜了一下,然後選擇漠視他,拿起另一份報告準備閱讀。
  「喂!你是不是跟穆易風怎麼了?」小百用手肘撞撞他,壓低聲音問著。
  「……什麼怎麼了?我聽不懂。」
  「哼!還是你要我問你跟丹尼爾怎麼了?」
  一聽,宋艾差點把報告丟到小百的頭上!
  「你發神經啊?問這是什麼問題!」
  「親愛的小艾,不要以為我沒看到這幾天下班丹尼爾和你親親我我的走在一起啊!」
  「哪有!你不要亂講!」
  「相對於大魔王最近笑得噁心,我就知道我沒有亂講。親愛的小艾先生,你終於大徹大悟不再辜負自己的青春選擇了另一個男人了是嗎?不過大魔王這人黑的很,你確定你這隻小綿羊不會被吞了?」
  「小百!」宋艾生氣了。
  小百心知好友真的火了,只好連忙哀求:「好好好!我開玩笑的,你不要生氣。不過你連我都不能說,那是什麼事啊?」
  「……沒什麼事,告訴你也不能解決。」
  「難道你真的喜歡上大魔王了?」
  宋艾搖搖頭,「我愛的人是易風,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那為什麼你要跟大魔王在一起?」憑他小百親眼看過大魔王毫不避諱地牽著宋艾的手一起下班,他就能肯定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並不簡單!不過,大魔王之前不是喜歡穆易風的嗎?怎麼這下又跟宋艾扯上關係了?
  宋艾低下頭,分手之後,穆易風的溫柔一秒比一秒鮮明,在在提醒他和穆易風曾經多契合過……
  吻,才一次,三秒的時間;而手,卻連一次也沒牽過,他們就已經分開得這麼遠了……
  是他對不起那只雪貓,如今他也不敢去想挽回了,何況……也許上天不會給他挽回的機會……
  「就是愛著,才會那樣做……」
  因為,那是他給丹尼爾的定金。
   
  丹尼爾速度也快,有了心愛的人在身邊陪伴,做什麼心情都愉快,因此宋艾托他的事情也辦得妥,他的養父將於三日後火速趕回台灣,處理方景的事。
  擁住身旁的宋艾肩膀,丹尼爾親膩地靠在他身旁輕聲說:「今天來我家好嗎?」
  本來還在打算要給Eric通個電話讓他去找已經很多天沒回家的穆易風,耳邊突然傳來丹尼爾曖昧的話語,讓宋艾不禁渾身一震,反射性地抬頭看對方,心中有一些惶恐。
  「你放心,我什麼都不會對你做,只是想邀你來我家吃飯。」看見宋艾那樣害怕的眼神,丹尼爾心中一痛,有一種想將人壓在牆上狠吻著的衝動,更想現在就朝人來人往的馬路上大吼宋艾是他的!
  「你在想什麼?」丹尼爾的臉拉了下來。
  他的宋艾,明明已經在他懷裡了,為什麼還是想著穆易風?
  宋艾訥訥地回答:「沒什麼……」
  「那你來不來?」
  宋艾苦笑了下,他還能不去嗎?
  「我回家放個東西就去。」
  這下丹尼爾才眉開眼笑,「那好,我準備好晚餐等你來!」
  「嗯……」
  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能不屈服了,順著丹尼爾,也許很久很久以後、在雪貓已經忘了自己以後,他能試著愛上丹尼爾……
  回到自己租來的小公寓裡,將公事包往沙發一丟,宋艾整個人也隨之癱軟在沙發上,仰著頭,望著天花板,腦海中不斷想起Eric在他要搬出穆易風住處時的話……
  「我們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其實Eric很不贊同他這樣的做法,因為會傷了自己也傷了他人,可是丹尼爾都把條件講清楚了,若是不選擇,穆易風要怎麼從過往的夢饜中逃出?他想要他心愛的人從此無憂無慮過得好好的。
  所以,他相信他做的是值得的。
  對不對,那都是其次了。
  輕嘆一聲,想起丹尼爾的邀約,其實心裡也有些底了,如果早晚都要發生的,其實他也不用再躲避了。
  「走吧走吧,再晚人家可要生氣了……」說服著自己,宋艾喝了幾口水後,拿起鑰匙就走出門,卻聽在遠遠的天邊傳來一聲巨響,天色迅速地暗了下來。
  「糟糕……要下雨了……」說著的同時,他加快腳步下樓,卻在電梯門打開的瞬間聽見大門口嘩啦作響的雨聲。
  雨水像是被誰傾倒的眼淚,毫不留情的傾盆而下,趴在路邊的小黑狗一下子就被淋個全身濕透,抖著毛跑到有屋簷的地方躲雨。
  灰濛濛的視線中,宋艾以為自己回到了看見穆易風流淚的那個午後,一個高大的人影直楞楞地杵在大雨中,被雨水打濕的黑髮就黏在臉上,原本緊緊抿住的唇似乎脫口說了什麼,可因雨幕隔住了聲音只讓他看見對方狼狽的模樣。他不禁心中一揪,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人影越來越清晰,宋艾這才恍然那個人朝他緩緩靠近了。
  又開心又傷心,說不清的情緒讓宋艾想逃,可心中有股力量推著他往前,然後將那個渾身濕透的男人用力抱住了……
  「你瘋了嗎?現在在下大雨耶!」
  「……我只是想見你。」男人低聲說著,然後也緊緊擁住了宋艾,像是要將人給揉進自己的身體裡般的用力。
  「笨蛋!」宋艾笑著,滿臉濕意,「先上去,我的房間在上面。」
  男人沒有答聲,卻主動牽起宋艾的手往電梯走。
  宋艾一呆,任男人拉著回家,一到家門口,男人就將他壓在門板上,一個吻就令人措手不及地落了下來。
  雨天的溫度是涼爽的,可唇齒之間的氣息卻灼熱的幾乎要燙傷人。思念像洪水一般傾洩出來,男人並不急迫,可宋艾卻急迫的張開口讓對方吻得更深,以前從來不曾實現過的願望都在這一秒裡得到了。
  「我想你……好想好想……」在雙唇小小的分開時,是宋艾滿溢出來的感情。
  男人一聽,眼神幽深了幾許,低下頭去又是一個深長且纏綿的吻,許久之後才讓氣喘不已的宋艾領著他進入房子裡。
  宋艾沒有變,喜好完全跟以前一樣,房子裡是簡約的風格,卻比跟他一起住時多了冷清和寂寥的色彩。
  因此當他洗過澡換上宋艾的衣服時,他不得不對望著自己的擔憂眼神這麼問:「跟我在一起時,你寂寞嗎?」
  宋艾一頓,不知如何回答。
  寂寞難免,但跟對方在一起時卻是更多的幸福。
  「……是我的原因吧。」
  「易風,這不是你的錯!」宋艾連忙解釋。
  「……嗯,那你為什麼要離開我?」
  「……我只是覺得……也許我們並不適合……」
  「你不誠實。」
  穆易風直直望進宋艾的眼底,火一般的眼神好似已經看透他的內心,讓他不由僵硬一笑:「我是真的這樣覺得……」
  「如果是,為什麼剛剛要回吻我?」
  宋艾的手暗中緊了一緊,垂下眼睫,雙唇難掩顫抖,他也不想跟穆易風分開的,但現實逼他如此,他可以不顧穆易風的死活嗎?!
  愛情可以再有,但生命就一次,沒了就是沒了。方景那老傢伙多心狠手辣他是知道的,除了拜託丹尼爾的養父出手,他實在沒有辦法了!
  面對穆易風的質問,宋艾真的很想跟他說後悔了,想重新來過,想再回到他身邊,想將一切全盤托出,但是……他不能。
  「……宋艾,我只問你這一次……」穆易風盯著宋艾黑黑的發頂,胸口一陣煩悶,「你愛我嗎?」
  一聽,宋艾猛地抬頭,下意識地張口就要回答「愛」,但當他的眼正對上穆易風無風無波如一汪黑水潭的眸子時,「我愛你」三個字忽然卡在喉嚨裡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了……
  如果真的要分開,如果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真的要對雪貓放手了,那又何必回應自己最真的心意讓對方有一絲期待?他宋艾是人,雖不甘放手,但還沒那樣卑鄙想將人一輩子綁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卻始終無法回應。
  因此,宋艾應是吞下話語,抿緊唇,想用搖頭來代替自己的回答時,口袋裡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宋艾拿出手機,卻尷尬地看了看穆易風,可對方卻一副自在的模樣,說:「接吧。」
  宋艾嘆了聲,瞄了眼來電顯示,心臟卻被重擊了一下。
  ──是丹尼爾。
  「……喂?」慢吞吞地接通電話,丹尼爾低沉的嗓音就已經迫不及待的在另一頭響起,背景還伴隨著輕柔的音樂,顯然他也是相當有情調的一個人。
  「宋艾,怎麼還不來?」
  「……現在在下大雨,所以今天可能不能過去了。」
  回答的同時,宋艾偷偷看了穆易風一眼,只見極英俊的男人微微蹙眉,以一副「原來你有約」的表情望著他。
  「下大雨?」丹尼爾的聲音有些疑惑,然後宋艾聽見一聲喀拉聲,似乎是對方拉扯了什麼東西,「啊!我看到了!雨真的下得很大!」
  「所以我們改天再約好嗎?」
  「沒關係,我等等開車去接你。」
  宋艾心一涼,丹尼爾一跑來豈不是跟穆易風正面對上?為了讓事情順利進行,他是絕不可能讓丹尼爾和穆易風見面的。
  「不用了……既然雨下這麼大,我想在家休息……」
  「可是我已經將晚餐準備好了,你快點過來吧!」
  「真的不了,我累了。」
  「……」丹尼爾在電話那頭沉默了會兒,然後用哀怨的語調問他:「和我一起吃個飯很難嗎?」
  不是很難,而是若在你和穆易風之間做個選擇,我的首選永遠是此時此刻站在我面前的男人。宋艾愧疚地想著。
  「……對不起。」對不起,就讓他自私一天,他想再跟穆易風好好過一天。
  「……好吧,那你早點休息。」
  丹尼爾掛了電話之後,宋艾才大大的鬆口氣,一抬頭,穆易風正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打量他的手機……
  「怎、怎樣了?」宋艾又緊張起來,不知穆易風是不是知道剛剛的電話就是丹尼爾打的?
  「……你有約?」
  「現在沒了,下大雨哪裡也不能去。」
  「嗯。那我今天住這兒?」
  「是可以……但你怎麼不回家?」
  「發生了一些事。」
  發覺兩個人站太久,吃飯時間也到了,所以宋艾推著穆易風往小小的廚房走,讓他坐在餐桌前後,開始翻起冰箱裡的東西。前天買的魚還沒煮,還有四分之一顆高麗菜跟一些豬骨,炒個菜熬個湯應該還可以……宋艾邊想著菜單,邊開始動手。
  穆易風拉拉有些短的衣服,宋艾比他矮了點,不仔細看是看不太出來的,但一旦兩個人的衣服交換著穿就有非常明顯的感覺,他不禁幻想起,如果換成宋艾身上穿著他的衣服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
  「發生了什麼事?」將手洗乾淨,宋艾動作俐落的打開瓦斯爐擺上鍋子,並在裡頭事先盛了一些開水,另一邊的爐子則是開了大火丟進豬骨過了一下,這事他熬湯前的必備工作。忽然想起還有一些竹筍,於是又從冰箱中拿出筍子洗好丟進鍋子裡跟剛剛的豬骨一起熬煮。
  清甜的筍子是他和穆易風喜愛的食物。
  「記得那天你說分開的事嗎?」
  沒想到穆易風會這樣直接了當的提起,宋艾的手頓了頓,不自然的笑了聲,才又重新握起菜刀準備把高麗菜切絲。
  「我記得。」
  「你那時說的話我無法接受,所以我出門去冷靜一下,走過好多地方、想起了很多事,可是我記憶最清晰的還是你……我不想改變目前的生活,等我想清楚回去後,卻發現一個人……」
  「誰?」
  「方景。」
  宋艾驚地回頭,睜大的眼寫滿不可思議。
  「他怎麼會知道我們……你家?!」
  穆易風的嘴角扯動一下,露出嘲諷意味十足的表情:「公司的人告訴他的,聽說他正在猛烈追求人事部的一位小姐。」
  ──是人事部洩露了穆易風的資料!
  「她怎麼可以──!」
  「因為這件事,所以當方景找到我們家時,我轉頭就走,再也沒回去。」
  宋艾朝他點點頭,穆易風的做法是對的,方景是個偏執狂,既然知道穆易風的住家了,就不可能只去一次,想當然是天天守在門下了!
  宋艾想了想,說:「那Eric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不然你以為我怎麼來這兒的?」穆易風的言下之意就是Eric告訴他宋艾現在的住處的。
  「你……真的打算今晚住下來?」
  「不歡迎?」
  「不是……因為我這裡只有一張單人床……」以前他們兩個都是各自睡的,現在宋艾搬出穆易風家改租屋,當然租的是單身套房,床也只是單人床,要擠兩個大男人實在……讓他心裡有點小鹿亂撞!
  「……你要睡地板?」
  「咦?」疑惑了下,宋艾馬上會意過來,原來他可以不用跟穆易風擠的嘛!地板也是可以睡人的!
  可是才剛這樣一想,穆易風立即反應:「你不睡床我就跟你睡地板。」
  「呃?可是……」你不是不喜歡跟別人睡同一張床嗎?宋艾很困惑。
  「沒什麼可是,我就想跟你一起睡。」雪貓說得理所當然,那副義正嚴辭的表情還真讓人看不出破綻來。宋艾心裡其實高興得要死,可是猶豫還是在心裡滋生。但雪貓都擺出這樣的姿態了,他又不是傻子,當然是全心全意的敞開身體讓雪貓打滾了。
  因此,宋艾笑著說:「求之不得。」
  於是晚飯在還不錯的氣氛下解決了,雪貓的心情看來似乎不錯,這讓宋艾很是欣慰。
  換了睡衣,當宋艾躺上床而背後緊貼著另一個人的體溫時,他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下。曾幾何時,他也幻想過如此親近的兩個人,交頸纏綿,然後在同一張床上一起迎接早晨的陽光,只是當時的他完全沒想到這個幻想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實現。也許短暫,但宋艾心口甜了,就算只有一個晚上,他也捨不得睡著……
  「你緊張什麼?」穆易風翻了個身,在狹窄的單人床上不可避免有了肢體的摩擦碰觸,可這些讓宋艾全身更僵硬了,就見他像一隻壁虎死死扒在床邊只差沒掉下去了。
  「沒有啊……呵呵……」宋艾乾笑,然後感覺腰上不輕不重地擱上了一隻溫熱的手臂。他心口一緊,突然覺得渾身熱了起來,不知該推還是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可你全身硬的像石頭一樣。」
  灼熱的氣息噴在耳後,正好是敏感的地方,身體不受控制地一顫,宋艾真是哭笑不得,要躲又不是,只好默默地把自己的身體又往床邊挪動。
  穆易風一見,一把抓住他的腰,逼他面向自己。
  「躲什麼?我又不會把你吃了。」
  可是我會把你吃了!宋艾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你不覺得這樣很不好睡、很熱嗎?」
  「不會,我覺得心裡終於踏實多了。」
  聽著這一句話,宋艾抬頭看他,極近的距離讓他看見了穆易風眼裡的自己,是那樣的對眼前之人依依不捨,連分手也自私的斷得不乾不淨,於是他無地自容,又埋下了頭,聽著耳邊穆易風強有力的心跳聲。
  「為什麼?」
  「……雪貓身邊沒了斑點狗,還是開始覺得無聊,覺得寂寞了。」
  宋艾的愧疚更深了,說要放手的是他,可其實最不能放手的也是他。然而,沒了他,雪貓竟然也怕孤獨了,這讓他打從心底冒出喜悅。
  雪貓並不是不在乎的,只是裝作不在意。
  「你不在了,屋子顯得大了……」甚至,有一種恐怖的寂靜。
  「……大了,再找個人住就好了……」雪貓的身邊最終還是會有個懂他的人,從前是自己,以後……
  「……難道你一點都不想把雪貓遊戲玩到結局那一章?你一點都不想知道雪貓心裡在想什麼?」
  宋艾苦笑:「我想,很想很想,就像我在你身邊這麼多年一樣,這個願望一直沒有改變過。但是我不能這樣做了,你有你的生活,你已經被我打擾太久了,我只是希望你有一段新的人生……」
  「……沒有你,我一個人也能過下去,但那已經不能稱得上是人生了。」
  「易風……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人,沒必要因為我……」
  宋艾話還未說完,穆易風便毅然打斷:「你變得不像你了。是什麼原因讓你如此退讓,甚至是連我你也要拱手讓人?」英俊的面容上有了一絲陰鬱。
  宋艾一窒,啞然。
  他怎麼能說?他怎麼可以說是因為丹尼爾,是因為方景,就是因為他太愛他了?!
  「所以你的確是瞞著我偷偷進行了什麼事。」肯定的語氣。
  「沒有。」
  「你在說謊。」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跟丹尼爾有關?」
  「沒有!」
  「……他逼你的?」
  「不是!我不想再談了!」
  「……那好,回答你接電話前我問你的問題,我就不問。」
  ──你愛我嗎?
  宋艾咬緊了唇,怎麼不愛?
  愛到心都痛了,恨不得自己是一個沒有感覺的人,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遇見過你!甚至恨起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愛你!
  怎麼不愛!
  「回答我。」
  「易風,你就一定要這樣逼我嗎?為什麼?」
  「……你都要被別人搶走了,為什麼我不能逼問?如果你已經將雪貓玩到結局,你會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逼你……」
  穆易風的這些話像呢喃,輕輕迴響在宋艾耳邊,只是,明明是三言兩語卻在宋艾心裡炸開一朵花!
  「易風?」宋艾看著他,心狂跳,是他所想的那個樣子嗎?當他以為這輩子的愛情故事是個bad ending時,結局竟來個絕妙大轉彎!
  「把雪貓的結局玩完,然後……回來。」
  宋艾咬緊唇,想克制自己答應的念頭,卻還是在看見穆易風那認真的表情時,情不自禁吻上他的唇,追逐著那有淡淡煙草味的舌,情動地擁住了對方,以無言的行動回應他最激烈的情感。
  幾乎不用去猜,此時此刻,宋艾已經知道雪貓遊戲的結局是什麼了。
  穆易風神情溫柔,也伸手大力擁抱,翻身覆在宋艾身上,將人抱在懷中,交換彼此的呼吸中,終於有了踏實感……
  「我對你一直沒有變……沒有變……」吻在唇邊,愛意從來沒有改變,就像唯一吻過他的人是穆易風一般,他唯一愛過的人也只有他。
  緊緊抱著宋艾,穆易風眉眼一彎,「我對你也沒有變過……」
  ──你是特別的。
  十指交纏,穆易風寬厚的掌正要探進宋艾薄薄的睡衣底下,門邊卻傳來推門的聲音,然後傳來一陣暴吼──
  「你們在幹什麼!」
  穆易風凝著表情回頭望去,居然是不請自來的丹尼爾!
  宋艾的臉則是一瞬之間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十)
  
  外面的雨伴著風,銀芒雷聲不斷,有一種悶重的感覺。而此時宋艾的屋子裡,也有一種讓人快要窒息的氣氛,坐在穆易風與丹尼爾中間的他幾乎要以為自己被一座山給壓住了般,呼吸困難。
  穆易風仰靠在沙發上,身上是宋艾的睡衣,很明顯的小了一號,看起來滑稽,可看在丹尼爾的眼裡卻只有曖昧和滿腔的怒火。
  甚至,穆易風半瞇著眼看他,他都覺得是一種挑釁、一種侮辱!
  這個不該也不能出現在這個地方的人,為什麼會堂而皇之地霸佔了原本屬於自己的位子?!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出大力擠出的,帶著無法壓抑的怒意,像團火焰般爆裂而開衝向對面的人。
  然而,一邊是火,一邊卻是冰。穆易風雖沒有拉下臉,但宋艾似乎已經看見他眼裡射出的視線已經化成根根尖針,飛向丹尼爾,森寒的肅殺的,彷彿古代高手對決中那種安靜得太過可怕的場面──只一秒,不是自己人頭落地,就是對方五馬分屍。
  「我才想問你。」冷冷的話語,激得丹尼爾跳腳起來。
  喜怒不形於色,本是穆易風的特點,然而這個特點卻讓丹尼爾瞧得怒髮衝冠,恨得要將對方挫骨揚灰。
  「我是宋艾的男友,為什麼我不能在這裡!?」理直氣壯的回答讓穆易風的眼神更冰冷了。
  「……」男友?穆易風看了宋艾一眼,對方卻是別過眼逃避他的目光。
  「宋艾已經親口答應成為我的人!你又算什麼!」
  「……我沒答應。」沒答應宋艾的分手,所以宋艾還是他的人才對!
  「關你什麼事!宋艾是我的!而你剛剛在做什麼!」
  「……他是我的伴侶。」
  「伴侶?」丹尼爾不屑地嗤笑一聲,「世界上還真有你這麼差勁的伴侶!你讓他一個人去體會兩個人的痛苦長達五年,而你還有資格說你是他的伴侶?」
  「……他是我的戀人!」穆易風不由得握緊了拳,想要證明什麼似的緊迫。
  「戀人?你愛他嗎?愛嗎?」
  「……」穆易風抿著嘴。
  「如果不愛他就沒資格說他是你的戀人!我才有資格,因為我已經愛了他五年了!」
  「丹尼爾……」你怎麼這麼傻啊?宋艾嘆口氣。
  丹尼爾暴跳起來,用一種悲哀的語調說:「不要那樣叫我,宋艾!我是蘇特!我只做你的蘇特!」
  「可我……」也只做易風的宋艾。這句話沒有說完,只因他想起了丹尼爾的條件,而他已經沒臉說這種話了。
  「穆易風!你讓他痛苦了五年,現在該還他自由了吧!」
  自由?宋艾待在他身邊時不自由嗎?原來除了寂寞之外,他的身邊已經成了一個牢籠了?
  「宋艾,你會跟我走吧!」丹尼爾站了起來,胸有成竹,宋艾會跟他走的,因為他向他保證過穆易風已經是過去了。
  「我……」宋艾欲言又止,來回看著他們兩個,眼裡有一種深深的無力和悲哀。
  他不想選……他只是想好好的離開,存有一點美好的記憶可以在將來回憶……
  看著宋艾為難的神情,穆易風心裡的煩悶帶上一絲絲難忍的刺痛,手指開始不由自主握緊了,絲緒亂如飛花,迷茫的不知所措。
  心裡頓時難受,他深深凝視著宋艾,千言萬語只化成一聲呼喚:「宋艾。」如果真懂得他,宋艾不會輕易離開的。
  雪貓還在等狗狗釣一條小魚回來。
  丹尼爾也道:「宋艾,我們約定好的。」
  宋艾看了看他和穆易風,最終仍是低下了頭。
  「……對不起。」這一句話,是對穆易風說的。
  宋艾靠向丹尼爾,不得不這樣選擇。
  只要是為了穆易風,讓他去死也甘願!何況只是分離。
  雪貓值得更好的人,只是他可能無法知道更好的人是什麼樣子的人了……
  「為什麼」三個字穆易風是不會問的,可惜的是……宋艾還是要離開他了……但他知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因此他不會怨也不會恨,只對那個從前一心只愛著他的人說──
  「我等你,在這裡。」暗中握緊拳頭,咬了咬牙根,他淡淡地說著,彷彿白馬王子對白雪公主永恆的誓言。
  以前是宋艾等著他,從現在起換他等宋艾了。
  當大門關閉的那一瞬間,宋艾聽見身體裡有個東西忽然破碎的聲音,外頭的雨打在臉上,一臉狼狽,從眼角流下的,他不知道那是雨水還是其他的東西……
  
  當Eric終於抽身到宋艾的公寓時,居然見到穆易風穿著圍裙在廚房煎蛋,大吃一驚,正要過去調侃他,卻見那張總是平淡的表情上有了一絲絲龜裂……
  「你怎麼了?宋艾呢?」
  Eric環視室內一圈,就是沒看到宋艾,照理說穆易風在這裡他不應該不在的……Eric猛地感到一絲不祥的預感。
  穆易風頭也不抬,只將手中煎好的蛋翻面,「你來得正好,一起吃個飯。」
  「易風!我在問你宋艾呢?」Eric急了,穆易風的反應很奇怪。
  「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他去哪了?你不知道丹尼爾對他很執著嗎?他也知道這裡!」
  「……我知道,剛才他來過了。」仍是低著頭,可Eric聽得出來他的語調開始有一點點不一樣了……
  「來過?那你們有沒有……」
  「……宋艾跟他『出去』了,我們沒什麼事……」
  「騙人!你的反應根本不是沒事的樣子!宋艾到底去哪了?他跟丹尼爾出去你能放心?」
  「不放心又怎樣?他都說『對不起』了……我又能怎樣?」
  Eric一愣:「什麼對不起?」
  「宋艾說……他對不起我。」
  Eric臉色大變,抓著穆易風逼問:「宋艾跟丹尼爾走了?!他離開了?離開你了?!」
  穆易風沒有回答,只說:「Eric,他會回來的,我跟他說我在這裡等他……」煎好的兩顆蛋沒一顆完整,都是破了一半蛋黃流出來的那種……看著看著,自己的心口好像也有什麼東西流出去了……
  雪貓遊戲宋艾還沒玩到盡頭,他怎麼可能一去不回呢?
  那結局,明明是宋艾心底最衷心的期盼,他的願望。
  「你們這些傢伙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啊!」Eric氣急敗壞,他本以為能挽回,想不到局面越變越壞!
  「他會回來的……」
  然而,穆易風沒想到再見到宋艾卻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了。
  久到連他自己都快要忘記以前是怎麼一個人生活的了……
  
  叩的一聲,丹尼爾關上大門,將宋艾帶進自己精心佈置的屋子裡,本來滿腔的喜悅已被穆易風破壞殆盡,剩下的只有忿怒、不甘和嫉妒!
  即使宋艾已經跟他離開了,他心裡還是沒有感覺到一絲絲勝利,穆易風對宋艾的那句話徹底打散了他的如意算盤,他想不到穆易風居然也對宋艾──!
  不可能的!在一起五年,彼此的關係比柏拉圖還柏拉圖,要是一般的男人會對自己心儀的人完全沒有感覺,像個性冷感的動物嗎?不可能的!聽楊百的意思,穆易風根本就不愛宋艾啊!
  怎麼會這樣?穆易風他怎麼可以這樣!
  明明一開始是穆易風自己不愛的!
  明明最愛宋艾的人是他才對!
  「丹尼爾,謝謝你為我做的。」宋艾的聲音聽來很疲憊,彷彿已經用盡了力氣,就連臉龐上都沒有血色,一身單薄的站在客廳大門前,好像下一秒鐘就會淡進粉白的牆壁裡。
  丹尼爾見了,心狠狠痛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為他傷心?」
  「……因為我愛他啊……」
  「不准!我不要再聽見你說愛他!」
  「可是聽不見就不代表我不愛他……丹尼爾,我對他的感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脆弱……我都能堅持五年,接下來也會再堅持另一個五年的……」
  「不會的!離開了他你就會慢慢忘記的!我會用我所有的愛來讓你遺忘!」
  遺忘……真好的一個詞……如果有可能,他也想這麼做。
  該忘的,因為已經回不去了。
  他剛剛已經做了選擇,不是嗎?
  宋艾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柔柔地看著他:「……蘇特,如果是照你所講的……那就太好了……」
  丹尼爾一聽見宋艾這樣叫他,乍喜。
  「宋艾宋艾,你接受我了?」
  宋艾只是微微笑著,不點頭也不搖頭。
  「宋艾宋艾,我一定不會讓你後悔的!」
  怎麼可能後悔?要是他自己後悔了,豈不是表示他連救穆易風的心願也後悔了嗎?
  不可能後悔的,只是多少有一點……傷心而已。
  丹尼爾吻住宋艾,急切的想將滿腔愛情傾訴給他,然而宋艾卻是認命了般閉上眼,將心裡住著的那個人緊緊關在心門內,並用一道道荊棘封起,再也不輕易示人。
  從此之後,除他自己,再也沒有人會知道他深愛著誰……
  當丹尼爾覆上宋艾光裸的身體,宋艾睜開眼,強逼自己去看那雙滿載對自己的愛意的眼,任由對方將自己的雙腿打開,以一種無可拒絕的方式挺進自己的身體時,他還是不得不感到了痛,並聽見自己終於放聲的哭喊……
  「……好痛……好痛……」痛的是什麼?他混亂的腦袋已經分不清。
  與穆易風徹底地說再見了,身體屬於另一個人,就不可能再屬於他。
  ──因為穆易風有潔癖。
  丹尼爾知道這一點,所以不給他機會了。
  ……
  雷陣雨總是來得快也去得快,可對於雨中的那一場性事,宋艾卻覺彷彿過了三個冬天。
  無力去穿上衣服,他光著身體坐在床邊抬頭看著窗外已經淡去的陰霾,而心裡的那塊陰影永遠也褪不去了……
  丹尼爾剛欣喜的掛掉電話,抬眼所見就是宋艾籠罩著濃濃憂傷的背影──即使那背部肌肉線條完美的就像一個男人會擁有的,他還是能感覺出皮膚上那滑落而下的汗水像是宋艾無法哭出的眼淚……
  「……我父親已經會了方景的律師一面,正極力拉攏對方,我想應該會有好的結果。」試著打破沉默,丹尼爾報出好消息。「我私下有些線索,那遺書可能被那個律師鎖在保險庫裡。」
  宋艾沒有回頭。
  丹尼爾咬了咬唇,「為什麼不說話?」
  「……你要我說什麼?」瘖啞的聲音透著滿滿的疲憊,並帶有激情過後的性感。然而,本該興高采烈的丹尼爾卻沒有一丁點開心,因為宋艾並不開心。
  「說什麼都可以,我就是不要看見你這樣!」
  宋艾靜了會,似乎回憶著什麼,過了一會兒才說:「……我記得他最不喜歡這樣的天氣……因為會讓他的舊傷隱隱作痛……」緩慢的語氣像是在珍惜著什麼樣的寶物般小心翼翼,又像在敘說一件很久遠快將遺忘的故事,可偏偏又記起了它,漫不經心。
  又是穆易風!丹尼爾望著他的背影,捏緊拳頭,一言不發。
  「方景不是好人,騙了他母親、誘拐他,到最後殺死那個為愛所困的女人,徹底摧毀他的意志……
  你不知道那種震撼,他認賊作父,而那個假好人父親到頭來為了錢對他的母親先辱後殺……你沒有辦法想像,而我也沒有辦法想像……那種悔恨是殺了自己也不夠彌補的……
  你不知道當所有人的人生才剛開始,他的人生就已經殞落……
  他沒有作夢的權利,他排除了所有感情,他將自己變成空白,就像一隻高傲的貓,拒絕所有人的接近……
  他不相信愛情與友情,所以你不知道我和他的關係是我努力多久才得來的;你不知道我受了多少他的白眼才讓他回頭看我一眼;你不知道他想自殺時我鼓起多大的勇氣去拉住想跳樓的他……」
  「所以呢?你在跟我說他多可憐?你要我把你還給他?」丹尼爾沉聲問。
  宋艾搖搖頭,「我從小就沒有父母,我不知道那種痛苦,但是看著他痛我也會痛,我跟他相依為命那麼多年,早已經是家人了……」
  「所以你還是想回到他身邊!」
  「不……不可能回頭了,你知道我知道,所以……」
  「所以什麼?」
  「……我會試著變成你的家人。」
  丹尼爾一愣,「……什麼意思?」
  宋艾終於轉過身來,表情溫柔:「我會關心你、照顧你、包容你的意思。」
  唯獨──無法愛上你。
  
  「……所以說您真的已經說服他了?」Eric又驚又喜,握著電話的手不停地顫抖,穆易風則耐心等待著。「好的!我會盡我所能去做!」
  一掛上電話,Eric馬上搭上穆易風的肩,「好友,我們要出頭天了!」
  應該是說「否極泰來」,之前的惡運要轉好運了。不過穆易風現在懶的去糾正他,只淡淡問:「他怎麼說?」
  「羅伊先生已經說服那個律師要他拿出遺囑,現在為了避免方景再用同樣的方法逃走,所以要我動用關係去干涉他公司內部,並找人來防止他再偽造遺囑!」
  丹尼爾的養父果然不是泛泛之輩,想必那個「說服」的過程也不單純吧!穆易風心想。
  「你想要怎麼做?」
  Eric胸有成竹地笑:「動搖他們的董事會!我已經對他們仿我們公司自製中國風遊戲反感很久,現在正是拔掉這根雜草的時候了!」
  穆易風皺眉,這事一聽就很不簡單。
  「你有計畫了?」
  「差不多了,要聽嗎?」
  穆易風搖搖頭,「宋艾他……」正想問些宋艾最近的情況,門口卻傳來有人用鑰匙開門的聲音,他一愣,然後心裡一喜,就要起身去開門時,下一秒出現在大門口的卻不是這屋子的主人,而是丹尼爾!
  不只穆易風臉色大變,連Eric臉色也變得難看,「你……來這裡做什麼?」
  丹尼爾早知道穆易風不會輕易離開宋艾的屋子,不過對Eric也在這裡覺得有些訝異,但隨即一想這一段事情還是Eric間接促成後倒是沒怎麼驚訝了。
  「我來拿東西。」說得很理所當然,儼然一副這個家的主人模樣,大步邁向宋艾的房間。
  穆易風一見,馬上跟上去,站在房門口,看他從宋艾的衣櫥裡挑出幾件襯衫用袋子裝好,再看他從宋艾的書桌收屜裡拿出幾份文件,最後看見他將桌子上幾片光碟一起收進袋子裡……
  他沒有阻止他,可緊握的拳頭幾乎要擠出鮮血來!
  「你為什麼來收東西?」他試著讓自己的聲音沒有起伏,冷淡的像從前一樣,可若是宋艾聽見了,一定會聽出那裡頭的艱澀。
  丹尼爾斜他一眼,繼續收拾,嘴裡卻吐出驚人的話語:「宋艾已經是我的人,他不會再住在這裡,所以我來收東西!」
  「……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丹尼爾哼笑一聲,「宋艾已經屬於我了,他不會再回來了!」
  碰的一聲,穆易風的手重重砸在牆上,臉色鐵青,「你別想騙我!」
  「你可以不信啊!」丹尼爾拉上袋子的拉鍊,轉身,冷冷一笑:「我不是你,面對心愛的人怎麼可能性冷感?」諷刺和挑釁的意味十足,雖然他同情穆易風,但愛情戰場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穆易風不懂珍惜的,他當然要好好呵護!
  穆易風捏緊拳頭,抿緊唇,深沉的眼銳利的直盯著丹尼爾,似乎還是不願相信。而丹尼爾可欣喜極了,一直以來他都只能遠遠望著這塊小小的土地思念宋艾,如今立場調換過來,他怎可能輕易放過?如果宋艾和穆易風之間還有一些些牽連的話,就讓他成為一把刀,把那些藕斷絲連全都斬斷!
  宋艾已經等了五年,穆易風將來不會再有那個資格讓他再等一個五年!
  「你不知道,宋艾的皮膚摸來光滑,不小心碰到他的腰時,他會淺淺的哼一聲,然後再也沒有力氣躲我……你不知道,宋艾並沒有拒絕我!」丹尼爾再投下一顆震撼彈,張狂地說:「你們之間,沒有機會重來了!」
  丟下話,丹尼爾大步流星地離開,心裡有種惡意得逞之後的快感,而一直在客廳焦急不安的Eric一見他出房門,馬上拉住他:「你不要做得太絕了!」
  丹尼爾揚起得意的笑容,丟下一句:「Eric,祝福我們吧!」然後將鑰匙留下,頭也不回地離開。
  Eric心一涼,明白事情已經發生,晚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他轉頭一看,穆易風臉色蒼白,雙唇也抿得失去血色,雙眼卻半斂著,掩去所有思緒……
  「羅倫斯……你不用擔心,我馬上去找宋艾!」一邊說著,Eric抄起車鑰匙就要出門,可走沒幾步卻在大門口停了下來,猶豫了,剛剛他也聽見了……
  宋艾會回來嗎?既然沒有拒絕丹尼爾的求愛,那麼答案他也已經很清楚了……
  穆易風一聲不吭,沉默的嚇人。他緩緩走到沙發前坐下,然後點起了一根煙,一掌半掩住了俊美的臉龐,用一副疏遠冷淡的口吻對Eric說:「你走吧……讓我靜一靜。」
  Eric本想留下來安慰他,但一見穆易風那個拒人千里的模樣,他的心狠狠一揪,明白那只雪貓又退回自己的雪山了,而自己無能為力,最後只好搖搖頭,如穆易風所願留給他一個安靜的空間。
  盯著猩紅的煙頭,看火星慢慢燃著煙紙,穆易風似乎看見了宋艾的臉就在他的眼前,伸手可觸的地方……
  「請跟我交往。」
  「易風,說好了,我今天帶午餐給你,你不要亂跑喔!」
  「我說過,我的心很小,只裝得下你。除了你,我還能愛誰?」
  「……如果有一天你能哭了,一定要在我肩上哭喔!」
  「這只雪貓好可愛。」
  「我不知道你是否寂寞,但我是想告訴你。雪山上的貓後來有隻狗陪它,它不會再寂寞了。而你,還有我。」
  「愛上你,我從不後悔。」
  「你真的知道你吻的人是誰?」
  「一直在我身邊的不就是你。」
  ──一直在我身邊的就是你,但如今你人呢?
  穆易風只覺自己的身體快要裂成兩半,痛得想哭……
  抬頭覆住雙眼,只覺燈光太刺眼,讓他的眼睛酸澀發熱的刺痛……
  宋艾……
  宋艾……
  宋艾──!
  心底還是有個地方,無可避免的,空了。
  
  熙熙攘攘的機場,宋艾不免再三回望,明知來時路不會有任何人,更不會有自己奢望中的那道人影來送行,但他還是像得了強迫症一樣,似乎心頭最愛的那人會再一步三回望中忽然出現。
  然而,還是什麼都沒有,預料中的結果。直到飛機抵達了一個宋艾陌生的土地,身邊摟著自己卻不是最愛的那人;直到進了屬於另一個人的房子,打開行李箱卻連悼念逝去或是幾樣紀念曾擁有的東西都沒有;直到打開電腦,誤放了丹尼爾不小心收進袋子的雪貓遊戲片時……
  他才痛哭失聲。
  螢幕上清晰地印著雪貓的樣子,就像那個人冷冷淡淡在他面前看著他,本應該這樣一廂情願下去,可在他滿是淚水的眼眶中卻看見雪貓主動靠近斑點狗,並將毛絨絨的頭靠在斑點狗的身上,一條吃一半的小魚被它明明害羞卻假裝不在意地用爪子推給狗狗。
  它說:「你很幸運,我這一輩子這樣對待的只有你喔!」
  狗狗興奮地叫:「那你是喜歡我了?」
  雪貓昂起頭,伸出右爪,「這是你的榮幸,喵。」
  狗狗又圓又大的眼睛笑得都快看不見:「汪!這是我一輩子最高的榮耀!」
  斑點狗一直都在雪貓的身邊,從未離開,但他和穆易風呢?
  他們沒有這樣的好結局,已經……窮途陌路了!
  童話,就只是個童話。
  
  兩個月後,方景被以殺人罪嫌起訴,而方氏遊戲集團因資金被掏空,宣告倒閉,原本屬於穆易風的財產歸還於他。
  三個月後,方景以殺人罪潛逃被通緝。
  三十七個月後,知名遊戲製作人「穆大」推出推理小遊戲「雪山上的貓」,以可愛的動物角色與真實的人生感受,一舉獲得市場上女性的青睞,討論板點閱率一日上看萬人。
  並且,在遊戲上市一個月後開放隱藏任務,吸引更多的玩家加入。
  當遊戲公司砸下重金在巨大的廣告看版上播放雪貓時,底下絕大部分的人早已進入遊戲玩過,並興致勃勃互相討論,目前最令他們傷腦筋的是雪貓的一句話,讓大家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隱藏任務。
  又高傲又令人憐愛的雪貓在兩層樓高的螢幕上說了這一句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伸手要抓,卻已走遠。」
  這一句摸不著頭腦的話,至今只有寥寥幾人解出來,其他人不是找錯任務道具,就是解不開謎題任它卡在那邊,再不然就是找遍各大討論版卻一無所獲抱著頭著急。
  路上的行人都停下來討論雪貓那句話時,有一名金髮碧眼的外國人也抬頭看著廣告,似乎注意到周圍的女性對他仰慕的注視,他微笑著對她們說:
  「那是在告訴你們,愛要及時。」
  其實那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任務,只要雪貓說出這句話時丟給它一條小魚,冷傲的它就會對你微笑,然後給你半塊補充精力的小魚乾。那足稱是最美麗的風景之一。
  對雪貓的回應要及時,就像愛要及時。
  裡面的涵意除了他和「穆大」外,大概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了。
  ──只要穆大心中的那人能夠回來,就算只是給他喝一杯白開水,他也會欣喜萬分,幸福的露出微笑。
  如同畫面中,雪貓那樣笑著……
  「汪!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如果你再多找一些小魚給我,我就告訴你,喵!」

  (十一)
  
  許久未見的陽光緩緩灑落,這個小島還是像多年前那樣溫暖,充滿活力。就連人來人往的機場門口那排行道樹樹根依舊靜靜盤著放在它旁邊的花盆,而花盆裡的花一樣是紅色的沙漠玫瑰。
  他拖著行李經過時,不經意看了一眼,那紅豔的似火,似有意又似無意灼著他心間那道被荊棘封住的門,讓他重新聽見自己心臟鼓動的聲音。
  象徵愛情的紅色他已很久不曾見過,過去三次情人節他只收白色的花,怒紅的顏色早已不適合他。因此,今日看見故鄉的花,那令人不禁興奮的顏色,他不由蹲了下來,輕輕摸了花瓣一把,唇角終於有了弧度,一直緊繃著的神經也得以放鬆下來。
  在異地的日子,被塵封的回憶好似一場不切實的夢。夢裡的他只覺時間過得太快,快的連自己為何存在都要遺忘,快的他已經無法去算究竟離開多少個日子……
  「果然還是台灣的花美嗎?」低沉的男音在他身後響起,這是他聽了三年的熟悉嗓音,於是頭也不回地說:「月是故鄉圓,你也這樣覺得吧?」
  「還好,人若團圓,我哪管它月不月圓。」經過他三年的訓練,身旁這個ABC終於將中文學好了,有時甚至會脫口說出這樣令人驚嘆的話。
  他笑了笑,心情頓時好了起來,剛才在飛機上惴惴不安的心平靜下來,無論如何,他和他身邊這個人就是一種團圓,他們分屬不同的血緣,卻已經是家人。
  「心情好了就走吧!飯店就在市中心,我們還得搭車。」招了一輛計程車,將行李通通丟上去,然後不顧旁人驚訝的目光,牽起他的手,一起坐上車。
  離去前,他又回頭看了沙漠玫瑰一眼,鮮嫩的花瓣、美麗的桃色,像是某個人吻過他的唇……
  是誰?他不願再想了,因為他已隱約覺得胸口疼痛了……
  
  市中心一如往常人潮洶湧,尤其在今天,人數更是只增不減,廣場上搭建了一個舞台,正在舉辦發表會。一堆人穿著可愛的動物裝站在舞台前,還尖叫著伸長手晃動裝扮上的耳朵和尾巴,不知情的人看得一頭霧水。
  於是當他們坐的車子經過時,他好奇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卻哼了一聲,深表不贊同:「果然男人長得好看一點點,女人就個個為他尖叫發瘋了。」
  敢情這傢伙是在嫉妒?他挑著眉頭回看他一眼,無奈地笑了笑。
  前頭正專心開車的年輕司機插嘴進來說:「你們大概是外國人吧?難怪會不知道這款遊戲。」
  男人一聽,非常疑惑,這世上還哪有款巨作他不認得的?
  「聽起來司機先生也有在玩遊戲喔?」他笑著問。
  「有啊!我兒子才剛滿五歲,也每天喊著要玩,還不喜歡益智遊戲,天天吵著我要玩夢幻之谷……啊,這遊戲你們應該有聽過吧?每個網站的討論版人氣都是前三名喔!」
  那個遊戲開發人就是男人。
  男人聽得眉開眼笑,向他得意地挺了挺胸膛,用嘴型說:我很厲害吧!
  他推了男人一把,斜了一眼:「還真囂張。」
  男人笑得露出白牙,側頭就往他的臉頰親上一記。
  他沒有閃躲,只是笑著繼續看著窗外那個人越來越多的廣場。司機正在停紅燈,他也可以藉此打量清楚那個遊戲發表會那底是哪一款。
  「那是什麼遊戲?」男人先發問了。
  「您是說在舉辦活動的那個嗎?」司機抽空指了一下窗外,然後馬上回答,「是M公司新一款的休閒遊戲,聽說製作人長得很帥,所以才會有這麼多女人跑來看!」
  用男性的魅力來吸引女玩家這種事男人不置可否,點了點頭,又問:「那她們打扮成那樣是為什麼?」既然是休閒遊戲就跟MMORPG不一樣,通常不會有這種角色扮演的活動。
  「那個是為了搶遊戲寶物啦!聽說還有送遊戲點數!現在不是都說免費了嗎?但是還是會有商城出現,你也知道台灣人玩遊戲就像在玩命,所以搶點數這種事他們一定參加的啦!而且來了還可以看帥哥,何樂而不為?」
  司機先生一語切中目前人們玩遊戲的心態,遊戲公司要賺錢也是從此中賺來的。想來司機先生一定也是個年資不小的玩家。
  「話說回來,你還沒告訴我那到底是什麼遊戲。」
  司機先生很健談,不過顯然跟他聊天很會偏離主題。
  「哈哈,那是『穆大』做的『雪山上的貓』,今天正是改版的發表會!聽說有很多隱藏任務,不聰明一點的人還真是不會發現呢!」
  話一落,男人的手一顫,立即伸出手臂擁住身旁的人。
  他則是同時看見了那道渺小的身影,驀地瞳孔一縮,下意識咬破了嘴唇,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瀰漫開來。
  那身影跟三年前沒有多大的改變,唯一變的就是略微削瘦了些,頭髮也留長了……
  那人身旁站著的就是他另一名美國友人,只是三年前那件事情發生後,友人便不常待在美國,更長的時間是在台灣。見友人理所當然站在雲淡風輕的那人身旁,笑得開心,太過陽光燦爛的笑容幾乎要刺傷他的眼……
  原來,Eric三年裡費盡心思陪伴的就是那人。
  原來,那人沒有了他,一樣過得很好。
  原來,真的已經過了三年。
    
  「追尋」是一款未上市的神話遊戲,由國外的團隊研發三年才完成,砸下數億資金,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的神話均有所考究,而他和男人回來的原因就是為了這款遊戲的代理。
  總公司預計在美國上市一個月後,在台灣進行中文化的內測與封測,目前代理商已找到,他們就是來商量一個月後的計畫。
  遊戲採取目前最為流行的免費模式,但會開放商城販賣遊戲道具。
  傳統線上遊戲是月費制,雖每月有固定的收入,但已不符合時代潮流,最為經典的那款可愛風角色扮演遊戲就是最好的例子,它已漸漸為大眾所拋棄了。
  而且,改為商城制並非就無法營利,反而會依照玩家需要而大增收入,例如現在蔚為玩家廣知的自然是練功的經驗加倍道具和許許多多特殊好看的商城服裝。
  現在,他們就在飯店的咖啡廳裡,而對面坐的是一名輪廓深刻的男人,俐落的短髮讓他看來精神煥發、精明幹練。他叫威爾遜,是代理商派來的人。
  「那麼就先這樣說定了,明天我會來接你們到公司,有個重要會議希望兩位也能參與。」威爾遜朝他們笑了笑,起身叮嚀時間之後,便抱著資料袋離去了。
  「這裡的蛋糕滿好吃的,你要不要再吃一些?」夢幻之谷的開發人這麼問著,溫柔體貼,實現了當年他所發下的承諾。
  他卻沒了享用美食的心思──應該說自從看見那個人之後,他的心就亂了,無法平靜,食不下嚥。
  「不用,我累了,先回房間休息吧!你不是還有資料要整理?」
  男人看了看他,眉眼間有些疲憊,想來是坐長途飛機的關係,心疼之際也點了點頭,與他一齊回房。
  房間是兩人套房,雖比不上總統套房的奢華,但也跟蜜月套房差不多等級了。
  打開燈,男人先去洗澡,而他則癱軟在沙發床上,抬頭望著復古奢華的水晶燈。他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對誰說,只能對著自己喃喃自語……
  你好嗎?三年不見,你的頭髮變長了。
  你過得怎樣?身體似乎瘦了一圈,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啊?現在已經不流行紙片人了。
  你和Eric這三年的相處時間不少吧?他似乎已經越來越瞭解你了,你跟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嗎?
  你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嗎?方景有沒有再去找你的麻煩?
  你房間的隔壁,另一間空房裡,有沒有住著其他人?
  你……還記不記得我是誰?
  緩緩閉上眼,感覺眼角有點濕潤,他用手去抹,卻什麼也沒有。
  彷彿過去那段深刻的愛戀,想藉著什麼樣的東西來回憶,卻什麼也沒有留下。
  唯一的就只有那塊原版的「雪山上的貓」。
  ……對了!
  聽說有隱藏任務,而且遊戲裡的雪貓笑了,他從沒見過穆易風笑過,也許看看雪貓一笑讓自己也能感到些微幸福……
  瞄了浴室的門一眼,裡頭的水聲嘩啦響個不停,依男人的習慣還得再洗一個小時左右,所以他將陣地移到床邊,打開屬於自己的筆記型電腦,然後下載了遊戲,並迅速地辦好了遊戲帳號。
  雪貓的資料不大,怕只怕依它熱門的程度,他等會兒安裝好遊戲後會很難更新。
  而那片原版的雪貓資料片被他藏在自己隨行的小背包中──男人從來不會去翻動他的背包,所以藏物品的最佳地點自然是完全屬於自己的背包。
  這算是信任嗎?他想,那只是自己極力保有的一塊私密地。否則,在美國的那間屋子裡,哪個地方沒有男人指印?
  男人霸道,他所能退讓的,就到此為止了。就連他的電腦也是除了幾個加密過的文件外,其餘沒一個是男人不曾看過的。
  因為做絕了,就會讓關係破裂,所以男人也很聰明鯨吞蠶食到最後一絲防線前停下了。
  所以一台電腦、一個小背包是他全部的秘密。
  更新花了三分鐘,以休閒遊戲來說,速度不算很快,足見它膾炙人口的程度。但這三分鐘內看著一隻斑點小狗在視窗上跑來跑去也還算賞心悅目,心情好了不少。
  他不禁回想起當年他坐在電腦前用滑鼠移動斑點狗時,做這遊戲的人就在他身後看書,偶爾沙沙的翻頁聲,和著滑鼠特有的機械聲,沒有人說話,卻有一種自然的靜謐,而一直橫隔在他們之間的阻礙和距離也一併消失了般……
  感覺那一刻中,心靠得不能再近。
  那時,他問:「給一點提示好不好?」
  那人頭也不抬地答:「旅人小屋就這麼小,翻也該翻過來了吧?」
  為了一根火柴棒,他足足花了三個多小時才在一根腐朽的破木頭中找到它!據說,是雪貓為了斑點狗藏的,只為有一天它喊冷。
  可惜後來被狗狗用來生火烤魚了,因為怕雪貓吃了冰魚會鬧肚子。
  他笑了笑,有些心酸。
  畫面一片黑後又驟然一片白茫茫,幾隻小狗在雪白的大地中瑟縮發抖,相互依偎在一棵被從中砍斷的樹幹旁,各個斑點不同,卻是同樣可愛又令人憐愛。
  這一開頭就跟他原本玩的不一樣,完全依照網路遊戲所需的架構走,第一步就是創人物,只是這遊戲比較特別,是選一隻看來順眼的小狗來闖蕩天下,拯救雪貓。
  他選了一隻跟原版裡一模一樣的小狗,然後取上名字──「送愛」,心裡冀望著藉由這個名字能讓自己擁有幸運見到雪貓不同的樣貌。
  每一個遊戲一定都有它的故事背景,而所有的故事都會被串成一個傳說,一整條主線任務的存在就是為了這個傳說,主導了整個遊戲,然而有時副線任務也扮演著將人物導向不同結果去的重要地位。
  例如雪貓的微笑這個任務。
  當年他的任務就是斷在這個地方,找完火柴棒之後他與男人遠走高飛,就算後來玩到結局也是用了另一種方法,卻遲遲沒有看見雪貓的笑容,他以為……那個人從來不笑的,即便是喜歡了,也不會表達出這種情感……
  然而如今已有人比他早一步看見,他卻什麼都沒有看見,就必須從頭來過……
  跟一般人一樣的待遇……
  引著斑點狗來到一座雪白的山下,它的旅途開始了,磨難也開始了。
  而他心裡的痛楚也隨著斑點狗的一爪一印一點一點地蔓開了……
  最後,直到男人從浴室出來時,他只來得及爬上雪山看見雪貓孤立的背影,連一句話都沒來得交談上就被迫關掉電腦,裝作一切無事,而心裡的疼痛也被迫無視了……
  其實……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很想對那個人說一聲,他真的很想他……
  不想離開他。
  
  登出遊戲,關掉電腦,留著半長黑髮的男人端著尚未喝完的咖啡轉移陣地,恰好迎來同居的友人,只見他打著大哈欠,一隻手還抓著頭髮,儼然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早啊。」男人喝了口半溫的咖啡,淡淡道了聲。
  他的友人睜大眼,一副驚訝的模樣:「你怎麼這麼早起?」
  「沒睡意,早早醒了,剛剛玩了一下雪貓。」
  友人皺著眉看了看他,恍然想起今日的重要大事,頓悟過來。
  「是為了丹尼爾嗎?」
  「……算是吧。『追尋』很對我的胃口,想不到他那樣的人會做出這種遊戲,令人意想不到。」
  友人撇了撇嘴:「我該覺得高興嗎?」
  他拍拍友人的肩,「畢竟他是你一手教出來的,青出於藍。」
  「唉,這是在說我老了嗎……」友人搖了搖頭,往浴室洗漱去了。
  窗外晴空萬里,他悠悠望去,一心期待開會時間到來……
  那個人會來嗎?
  三年不見的那個人,是否還像三年前那樣?
  
  一夜旖旎,他才剛微微睜開眼,身旁的男人已情不自禁送上一個早安吻,然後輕輕摟著他裸露在空氣中的肩膀,在他耳邊親膩地說:「我叫了份中式早餐,你喜歡的那種,起來一起吃好嗎?」
  他揉揉眼睛,厚重的窗簾已被打開,早晨特有的味道充斥鼻間,抱著棉被,他覺得腰有點酸,不太想動。
  「蘇特,威爾遜先生聯絡你了嗎?」
  若說三年前的蘇特是個不知收斂的張狂小子,三年後的他將那種狂傲的氣焰收斂不少,但卻更霸道了。
  他親了親愛人,無比滿意的看著那碩長的身體綻開屬於自己的痕跡,這是男人天生的佔有慾,他也樂此不疲,彷彿時時刻刻都要提醒眼前這人只有他、只屬於他。
  「還早,會議在十點半才開始,現在還有兩個多小時。」
  「資料呢?」雖然很不想起床,但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做,容不得他任性,所以一邊問著的同時,他也拋開溫暖的棉被,赤身走向浴室。
  這畫面總是讓蘇特很賞心悅目,他知道這動作在愛人做來是不帶任何誘惑意味與情慾,但他每每總會想起他們的初次。
  得償所願的那種美好。
  「昨晚你睡著後我就整理好了,你要親自看過一次嗎,宋艾?」
  沒有回頭,朝蘇特擺了擺手,「不用了,你決定就好。」
  雖然「追尋」是一款他花了畢生心力的作品,但傳達的思念跟對像卻是離開他很久很久,而且在遊戲中也只是一個小故事,並不怎麼重要。
  如果這個作品真的能傳給達他所想要傳達的人知道,那他就成功了,無論這遊戲大不大賣。
  因此怎麼包裝這個遊戲就讓蘇特去決定,他只乞求那個人可以看見這個故事,聽見他的真心。
  整理妥當,蘇特已在小餐桌旁等著他,而修長的雙腿上擱了一份牛皮紙袋,袋子裡的東西正被他拿在手中瀏覽──蘇特做事一向謹慎,何況是重要的會議,資料必定確認再三。這也是他極為欣賞蘇特的一點。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得到最好。這可稱是蘇特的座右銘。
  他認真俊俏的側臉讓宋艾有一瞬間失神,彷彿見到過去某個人坐在電腦前面的樣子。
  他清楚地記得那個人總是會將一大堆資料和書籍擺在手邊或腿上,一手翻閱,另一手則會每隔一段時間撥一下擋在眼前的頭髮。
  他清楚地記得那個人周圍淡淡的空氣和那淡淡的表情……淡淡的,似乎不將一切納進眼底,實則早已放進心底。
  他清楚地記得……那個人吻他時的溫度……
  思念如果是刀,早已將他刺個千瘡百孔。
  「宋艾,不喜歡今天的早餐嗎?怎麼都不吃?」
  「不……我很喜歡,你也吃吧。」笑了笑,將愁悵塞進心底,他已經沒資格再去妄想那個人的一切……因為三年前是他一手斬斷,怨不得。
  吃完早餐蘇特又與宋艾溫存了下,威爾遜準時來迎接,一路上先提醒他們幾個開會的重要議題,並簡單說明會議目的。
  十分鐘後,他們進入一棟宏偉的大樓,並搭上直達二十二層樓的電梯。
  威爾遜是個好學的人,抓緊時間問著宋艾:「聽說追尋是來自一個神話,但我總覺得它的背後意義好像不僅僅如此,不知道你還賦予它什麼意義?」
  蘇特先替宋艾回答:「那就要看你是怎麼去看它的。」
  「裡面神祇說的話都很有意思,例如讓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句『你們不要相信我,因為我也不知道該相信什麼』,這有什麼深遠的涵意嗎?」
  宋艾笑了笑:「沒有,只是想表達人還是要靠自己,去相信命運不總是好的。」
  「也就是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握中?」
  宋艾給了一個模糊的答案:「應該吧。」
  其實,那只是他想告訴那個人的話,不要相信他、不要期望他,因為他最終會狠狠傷害他,並離他遠去!
  他和他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不能說是命運,而是他自己的選擇。因為痛,所以他才那樣寄托自己的感情,將那份痛好好保存在遊戲裡,然後他可以不後悔。
  他只是有一個小小的願望,希望他看見這個遊戲能懂他、能原諒他曾經那樣傷害他……
  叮一聲,威爾遜迫不及待踏出電梯,回頭對他們微笑:「執行長已經在等你們了。」
  蘇特點點頭,卻發現宋艾一動也不動。
  「怎麼了?」
  宋艾眼皮直跳,心跳莫名加快,有些不舒服,正要開口讓蘇特先去開會,豈料一抬頭,兩道修長的身影就讓他的胸口毫無防備的狠狠一刺──
  「丹尼爾。」
  「Eric?!」
  蘇特和提攜他的友人異口同聲,一個震驚不已,另一個卻露出「我就知道是你」的笑容。
  而另一個挺拔的英俊男人慢慢靠近,隨著宋艾漸漸睜大的眼睛,他微低著頭專注望著不敢置信的人,輕輕開口喚了聲:
  「宋艾。」
  這是,隔了一千多個日子的呼喚,不真實的好像來自遙遠的彼方。
  宋艾只覺呼吸一滯,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
  腦袋一時之間像電腦當機。
  此時此刻,一千多個日子思思唸唸的人真實的站在自己的眼前看著自己,才恍然覺得過去是惡夢一場,現在好不容易夢醒,心頭上的那個人一如從前那樣看著他……
  宋艾無法言語,穆易風卻是柔著聲,如夢似幻地說:「好久不見。」
  心間被荊棘封印的那道門,蠢蠢欲動,有東西快要破門而出……

  (十二)
  
  會議草草結束,宋艾和蘇特拖著一身疲憊回到飯店。蘇特的疲憊源自於會議的繁瑣和資料的厚重,今晚他又要花不少時間去整理歸納,而宋艾的疲憊則來自於那個已經三年不見的舊情人,穆易風。
  隱隱約約的,宋艾可以從穆易風會議中一直凝視著他的眼神讀出一些東西,卻不能確定……那是那樣熟悉又是那樣陌生,讓他的心臟一度忘了跳動。
  穆易風從那句「好久不見」後,就什麼話都沒再說了,只是那複雜的眼神如影隨行地跟著他,讓他以為自己置身在灼熱的烈火,火焰差點燒斷自己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神經!
  他只能閃躲著,無力地揣測著,卻還是沒有結果,反而從Eric那得知他已經和穆易風住在一起兩年,就住在當年自己住過的那個房間。
  是嗎?是這樣嗎?穆易風接受了其他人,而自己在他心裡已沒有那種地位,甚至讓他感覺到……原來還奢望活在過去的人是他自己!
  甚至,他鼓起莫大的勇氣遞過去給他的那張紙條看也不看就被丟掉!
  本來想問問他,原諒他了嗎?
  可是,到現在,他已經連話都說不出口,連眼神都愧對他了。
  如果已經選了Eric,為何又要拿那樣的眼神盯著他?他不懂啊!
  還是說那樣灼熱的眼神不是別的,只是一種怨、一種恨?
  還是說,他只是在等待時機對他說,對不起,他已經不再是他心裡那個特別的人?
  過了三年,他連一個原諒都得不到嗎?
  「艾,你要先洗嗎?」蘇特在浴室裡喊著,宋艾不想回應地將身體深深埋進被窩裡,任黑暗覆蓋自己,希望也能這樣覆蓋掉自己的心痛……
  「艾,你睡著了嗎?」蘇特走了出來,在棉被團上拍了拍,一樣沒有得到回應,悶聲笑了笑,「果然是累了,昨晚還是太過份了吧?」幾近喃喃自語的一段話讓宋艾緊閉了雙眼,心涼到谷底,恨不得那些激情都只是一場惡夢!
  他承認了!他不甘心!他不要這樣!
  他不要什麼原諒、不要什麼分離、不要什麼誰為誰好!他想要自私一些!想要回到從前!想要能再次靠近那只雪貓!
  「算了,洗完再叫你,好好睡吧。」蘇特緊緊抱了棉被團一下,宋艾就聽見浴室的門一關,三秒後水聲嘩啦響起,這才不禁狠狠咬了自己的嘴唇,萬分痛苦地搥打床鋪。
  他沒有做夢的資格了,重來是不可能的。
  還有什麼他能做的?對了……雪貓!
  他奮力一翻,從床上跳下,看了一眼浴室的門,然後從桌子上撈過電腦後又迅速躲進被窩裡。
  打開電腦,連上線,進入遊戲裡,那只看起來嫩嫩的小斑點狗正對著他高興的搖著尾巴。登入後,操控著狗狗去找了雪貓,接下第一個找小石頭的任務後,他的心裡才有了一些踏實感……
  穆易風還在他的眼前,就算曾經離開,他還是回來了……
  還能再看見他,很好很好了……
  心裡還是隱隱作痛,有些悶,但總算有些欣慰,至少這個雪貓遊戲還是玩過原版的他最瞭解,他還記得雪貓要的那塊閃閃發亮的小石頭其實是一位旅人遺留下來的寶石碎片,就藏在出生點旁邊一棵小草下,挖開雪再翻些土就看得到了。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原來不只是人,就連遊戲也跟從前不一樣了……他在記憶中的地方挖了十分鐘,本來三十秒就應該出現的東西卻遲遲沒出現,他收回滑鼠上的手,下意識地抹了下什麼都沒有的眼角,突然感覺自己呼出的空氣有些濕熱……
  埋寶石的地方早改了位置,早不是單純的線索可以找到,這是為了應付廣大的玩家所更改的,遊戲的難度早已比原版的雪貓難了不止一倍,只是他從來都不知道而已。
  抿了抿唇,宋艾重新想了下雪貓給的線索,而螢幕上的斑點狗就在出生地跑來跳去。
  「你是新玩家?」
  螢幕上不知何時來了另一隻斑點狗,跟他那只長得一模一樣,可是看來等級不低。宋艾卻看見對方送出這一句話,他愣了愣,回道:「對,我昨天才玩。」
  「可是你看起來不像第一次玩。」
  宋艾皺了皺眉,迅速打出:「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這個地方是所有新玩家都不會來的地方。」
  宋艾驚訝,難道在線上這個地方從來都不是任務地點嗎?
  對方快速地又送出第二句令他震驚的話:「這地方只有舊人知道。」
  宋艾的心臟緊縮了下,指尖顫抖著打下:「你在等人?」
  ──連遊戲一開始可以得到雪貓第一個回禮的地點都已經屬於別人的了嗎?
  對方這次停頓了快一分鐘才又回話:「我在等一個我終於知道我愛他的人。」
  宋艾茫然了,不知道怎麼回了。
  到底這遊戲還有哪個地方是他可以回憶的?
  「『送愛』,如果你不介意,我帶你升級好不好?」
  宋艾的手在鍵盤上打了又取消,取消又打,來來回回,才輸入:「你不等你愛的那個人了?」
  「等啊,但因為你出現了,所以可以陪陪我嗎?」
  「為什麼是我?應該也有其他人會來吧?」
  「因為你像他……不能做朋友嗎?」
  「可以,但我不能玩太久。」
  宋艾本想拒絕,但一想起傳說中雪貓那個笑容,就算這已經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遊戲,但有眼前這個玩家帶領,他應該可以更快見到那個他已經盼望將近一輩子的笑臉……
  「那我帶你解任務吧?這個寶石任務的地點已經改到上山的路旁了……」那隻腳下隱隱發著光的斑點狗走在他的前面,一邊為他講解雪貓給的線索如何分解。宋艾被動地跟著,彷彿看見當年穆易風為他講解這遊戲怎麼玩時的神情……
  「喂,你玩這個遊戲多久了?」宋艾一邊將找到的寶石碎片交給雪貓,一邊打出這行文字。他看得出來這個玩家資歷不淺,而且似乎非常瞭解穆易風製作這遊戲任務的邏輯。
  「從它一出生就開始玩了。」那位玩家給了這樣的答案,宋艾卻不是很懂,但沒有再追問,畢竟他和他不熟,剛認識稱得上是不熟悉的網友而已。
  「那你有解過雪貓的微笑這個任務嗎?」如果有,也許他可以靠這位玩家解開那個令人感到困擾的語句,然後看見雪貓的笑容。
  「……解過,你要解嗎?」
  「對!我想解!請你告訴我怎麼解好嗎?」一看到對方的回應,宋艾不禁興奮起來,他終於有機會實現自己那小小的願望了!
  「但是……」那位玩家似乎有些猶豫。
  「怎麼了嗎?需要什麼很珍貴的材料嗎?」
  「不,不需要,只需要三條小魚,但……」
  「小魚我有!還要什麼?」
  「……我坦白告訴你,雪貓的微笑不是任務,你解了也得不到什麼好的獎勵,你確定你要解?」
  「要解!我不要什麼裝備或道具,我只是想看看那隻貓的笑臉!」
  「呵呵。」那位玩家用表情符號打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你是第一個這樣跟我說的人……果然跟他很像……」
  「可以嗎?我知道這樣的要求有些過份……」
  「不會,反正是我說要帶你的。把小魚準備好,跟我走吧!」
  宋艾興高采烈,正想回他一個快樂的表情,他的背後卻傳來一陣低沉的嗓音,嚇得他連登出都沒有就直接關掉視窗。
  「艾,你在幹麻?」蘇特剛洗完澡,只在腰間別一件毛巾的他直接跳上床,從背後抱住宋艾,一雙眼充滿疑惑地看著電腦。「你在玩什麼?」
  宋艾不敢掙扎,因為心虛而心跳加快,他只能掩飾地笑了笑:「我在玩接龍,你怎麼洗得這麼快?」
  「我肚子餓了,想著你睡著了沒有吃晚餐,所以洗快點想下去買些東西給你吃。你剛不是在睡,怎麼又起來了,不累嗎?」
  將電腦收好,宋艾重新躺下,任蘇特將他擁進懷裡,「沒睡得很死,也是因為肚子餓了,所以才起來。」
  蘇特笑著親他一口,「那我們一起下去吃東西?」
  「……好。」
  在等待蘇特穿衣的同時,宋艾偷偷瞄了電腦幾眼,心想:不知道還會不會再遇到那個玩家?為什麼剛才會忘了交換好友呢!希望他可以等他上線,再帶他解那個任務……
  
  「噹」的一聲,電腦螢幕上頓時少了另一個角色,穆易風愣了一下,剛剛和對方交談的那些對話還留在對話框裡,顯目的字體和特別的膩稱,會是他夢裡都會夢見的那個人嗎?
  想起早上那個沉悶的會議,他不由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已經被揉得稀巴爛的小紙條,攤開一看,是他早已看過上百遍的三個字──Sorry。
  Sorry for what?
  他不明白,卻也知道這三個字不是自己所想要的,甚至不需要對方任何一言一語──他只要他回來。
  因此,他一開始丟掉紙條,散會後又因忍不住想保留對方一切的念頭而將紙條撿了回來──當著大家的面翻垃圾的舉動雖然很傻,但他覺得快樂。
  在相見的那一刻,他以為他們回到了三年前,他們之間還擁有著很單純的一切時。
  那眉眼、那一舉一動,甚至是連發稍都還是他熟悉的那個模樣……
  他的宋艾。
  事實上,他還有著希望,無論對方已經變成誰的人,他永遠是自己所追求的那個人,不會變的。
  窗外的星空璀璨,他相信他們的未來也一定如星空那樣。
  宋艾,我們還有未來。
  
  接下來的會議一天比一天漫長,有時宋艾就不去了,因為太過冗長,而且這一方面也不是他所擅長的,將這種事交由蘇特去做會好很多,所以他待在飯店的時間變多了,玩雪貓的時間也變多了。
  只是後來都沒再遇見那個好心的玩家,他只好一步一腳印,用全新的觀點去玩這個對他來說早已熟悉的遊戲。
  很矛盾的,當他玩的故事章節越後面時,他越覺得其實雪貓沒有變,但每當他這麼一覺得後,下一個任務又弄迷糊了他。穆易風將原版的雪貓一點一點地拆開重組,有時接任務的地方不一樣,有時回任務的地方不一樣,有時找東西的地方不一樣,有時觸發隱藏任務的方法不一樣……但無論如何,雪貓還是那只高傲冷淡的貓兒,只會偶爾朝他一瞥,不到最後關頭永遠不知道那只雪貓是多麼可愛,也不會知道那隻貓兒多麼害怕寂寞、渴望狗狗的陪伴。
  他就是到了最後一個關頭,才終於知道雪貓心裡早有了狗狗,並心甘情願坐在它的身邊,一起看日出日落。
  可惜現在他的狗狗卻要一切重來,用比別人慢的進度來尋找傳說中那個雪貓的微笑……
  心很酸,那又能怎樣?
  回了一個支線任務,他忽然倦了,於是讓狗兒回到出生的那片空地上,讓它孤伶伶地待著,看著綿綿下起的雪。
  他不想承認,沒有去參加會議的另一個原因是不想再見到穆易風那不為所動的神情……那讓他無地自容。
  穆易風在他心裡的位子,還在,而他在穆易風心裡的位子呢?
  他沒有那個資格要求對方在多年後還是待他依然。
  不願再想,他挪動滑鼠正想下線,卻發現有個玩家已經悄無聲息地靠近了他,並跟他的角色坐在了一起,那只與他的角色一模一樣的斑點狗頭上也同時出現一個小小的對話框──
  「『送愛』,你在嗎?」
  宋艾有些訝異,竟然是那個萍水相逢、僅有一面之緣的好心玩家!
  「在,你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我說過你是第一個來到這裡的玩家。」
  「……對不起,那天忽然下線是有急事……」
  「沒關係。現在要去解那個任務嗎?」
  「嗯,不過在那之前,我有個請求……」
  「嗯?」
  「你的角色為什麼沒有名字?我想加你好友,可以嗎?」
  「呵呵,因為我的角色比較特別,我加你好友你就可以知道我的名字了。」
  於是,宋艾收到一個沒有名字的人的好友邀請,點選了「是」的選項後,他打開好友欄一看,那玩家的名字居然是──等愛(GM)!
  他傻了,其他遊戲有遊戲管理者也就是GM他是知道的,以前也玩過,但他從來沒聽說過這遊戲也有!而且還是這麼一隻……可愛的小狗!
  更令人震驚的是,這遊戲的GM原來可以跑來跑去地玩,還可以任意加人好友的嗎?難怪頭上不浮現名字了……等等,不對啊!一般來說GM是不會有人物ID,通通以數字來代表的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也許是看出宋艾的不解和驚訝,等愛這隻小狗狗用一個可愛的動作撓了撓頭,汪了兩聲,說:「如果你是在懷疑我是不是GM,那答案是肯定的;如果你是在疑惑我為什麼有ID,那是因為我身份比較特殊,其實這遊戲的GM另有他人;如果你是在困惑我為什麼可以頂著GM的身份跑來跑去加人好友,那也是因為我身份比較特殊,所以利用職權來做一點自己喜歡的事並沒有什麼過錯。」
  「……你不擔心我把你是GM還帶我的事說出去?」
  等愛送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相當有自信,「我不怕,因為你不是這樣的人。」
  「……那麼我現在就廣播吧。」
  「別這樣,你是我第一個加好友名單的好友,別對我這樣殘忍吧?」
  「……你也是我第一個好友。」這麼說,算是有一點公平了吧?
  「呵呵,那麼可以走了嗎?」
  「……我還有一個問題。」
  「請說。」等愛一點也不討厭這麼多問題的宋艾,顯然還相當高興。
  「這麼問有些不禮貌,為什麼你的好友裡沒有你愛的那個人?為什麼我是第一個?」
  等愛這次安靜了許久,螢幕上兩隻小狗已經趴在地上無聊甩著尾巴時,對方才又送出這句話:
  「他只要在我心裡,就夠了。」
  很浪漫的一句話,宋艾卻覺得這一瞬間被拯救了。
  無論穆易風身邊有誰,過得怎樣,還記得哪些往事,他只要還在自己的心裡,那就夠了。
  沒有人可以要求天長地久,曾愛過,曾痛過,那也是一種永恆。
  只要心裡還有著對方,那也是長久。
  「走了嗎?」
  宋艾不禁笑了出來,「你這樣催,好像不是我要解任務而是你。」
  「呵呵,誰叫你是第一個光榮登上我好友名單的人。」
  「走吧,往哪?」
  「當然是雪貓那,不過你要先把三條小魚裝備在身上,然後……」
  宋艾專心聽著等愛對這個任務的解法,才知道這個任務不是難在搜集他的任務道具,也不會觸發的等級或時間,而是對話的次數。
  誰會想到要跟一隻貓對話一百次才會出現任務選項?平常人都沒有那個耐心的,也不會想到。
  「為什麼這個任務這樣變態?」宋艾嘀嘀咕咕,但手裡也沒閒著,一面打字一面將十幾張他剛剛解完任務時,雪貓那一剎那間足以融化所有冰雪的微笑照片收藏好。
  透過將落未落的夕陽,貓兒的笑像朵只綻放一瞬的曇花,美的虛幻。
  還有那句足以敲碎他的心的話──
  「只有你,看得到我這個笑,你是無可取代的。」
  無可取代。宋艾眼睛有些濕了,彷彿穆易風就在他眼前對他說著這句話。
  「收好小魚乾吧,那也算是重要的任務道具。」等愛提醒著。
  這話吸引了宋艾的注意,小魚乾不是普通的補品嗎?
  「它上面的註解是食物類……」
  「是那樣沒錯,所以很多人都把它當補品吃掉了。其實如果多一點耐心將它留起來,以後會觸發一個頂級的隱藏任務。」
  「是嗎?不過你這樣告訴我沒關係嗎?這應該算是遊戲的秘密吧?」
  「沒關係,就算你知道小魚乾不能亂吃,但任務不是簡簡單單就能觸發的。」等愛頭上飄出一個摸摸頭的符號。
  「……所以說你是說出來吊我胃口的?」宋艾有點黑線,突然覺得這個等愛外表看來溫柔體貼,其實是壞心眼的人吧?
  「呵,你也不需要我透露吧?」
  「哎,那麼現在該做什麼?」宋艾有些無奈,這人還算知道他的性格,他的確不喜歡依靠別人。
  「不做什麼,你不覺得應該先去吃點東西再來玩遊戲會比較好嗎?」等愛這麼說著,宋艾才猛地抬頭看了一眼窗外,居然已經入夜了!
  「嗯,你這一說我也覺得肚子有點餓了……要不然約個時間,我們再一起解任務好嗎?」
  「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不是說過你不能玩太久?」
  宋艾看了,臉紅了紅,一來為的是自己近來的曠工,二來是為了當初說那句話不過是個敷衍,誰都沒有想到後來會演變至此。
  「也是啦……只是最近這幾天比較有空……」
  「嗯……對了,忘了問你,你看過雪貓的笑容後,有什麼感想嗎?」
  「……你呢?你自己有什麼感想?」宋艾沒有回答,反而將問題踢了回去。因為這是他內心最柔軟的一塊地方,他不想將它顯現出來讓別人知道。
  「……它在等一個人,一個可以不厭其煩跟它一直說話的人,但通常不會有人這樣無聊,但一旦那樣的人出現了,一定是它心裡面最寶貝的。」
  宋艾將這段話來來回回看了好多次,甚至也截圖下來保存了。
  「我相信。」送出這三個字的同時,宋艾的臉上終於露出多日不見的笑容。
  就憑著原版雪貓裡那樣的結局,他相信貓兒是最寶貝狗狗的,只是現在呢?
  宋艾的心裡不再發悶了,因為現在這只雪貓的確還是原來的那一隻,沒有改變。
  「我一個小時後回來,就在老地方等吧?」宋艾問。
  「沒問題。」等愛也回答得乾脆。
  只是這一次食言的,卻是等愛了。
  
  蘇特很在意,那時宋艾做賊被抓到般的表情,他也很在意穆易風與宋艾之間的重逢,舊情復燃就四個字這樣簡單,雖然很擔心但他卻也放心了,因為穆易風對宋艾的態度,也因為他瞭解宋艾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就算穆易風在三年後的今年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宋艾還是不會離開他的!
  他有這份自信。
  然而,他的心還是不由被誰用刀刺中了,有一種一拔就要喪命的預感。
  現在對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的預感更加強烈,有一種其實事情都沒有過去的感覺。
  「如果用英文的來說的話,這是現在進行式。」Eric曾對他這樣說。
  「你找我出來不只是喝咖啡吧?」對著這樣徬徨無助又嫉妒得快要發狂的男人,穆易風倒是輕描淡寫,輕鬆地像只是跟朋友出來喝茶。
  「……為什麼找我們合作?」丹屋特單刀直入,這世界沒有那麼巧合的事,雖然台灣真的很小。
  穆易風揚了揚眉,口吻十分不以為然:「我記得是貴公司發出邀請的,而我們只是合理的競爭。」
  「對,你們是贏家,所以呢?你不可能不知道這遊戲是誰做!」
  「……不就是你嗎?」穆易風反問,皺眉疑惑的表情像是真的不知情。
  「……是我又怎樣!你明知道這一點,還來打擾宋艾?」
  「我有嗎?就算知道你們住在哪一間飯店,可是在這一個禮拜來我沒有主動找過他,哪裡打擾了?」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讓Eric去邀他出來!」蘇特咬牙切齒,氣得七竅生煙。
  「他拒絕了,你應該很清楚。」說到這個穆易風就十分不悅,雖然邀請宋艾真的不是他的主意,但他以為宋艾會在聽到邀請時毫無猶豫地答應!想不到……那個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笨蛋居然拒絕了!
  他不是想見他的嗎?如果他能親自見上他一面,他就會將紙條還給他,然後告訴他其實原諒不原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跟他過一輩子的決心。
  「你不是丟了他的紙條,為什麼還要那樣做!你跟他明明沒有未來!」
  「……有沒有,我自己明白就好。」
  蘇特臉色一沉,抓著咖啡杯的手指尖都白了:「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要來跟我搶他?」
  「搶?宋艾不是物品。」
  「你沒有否認!」
  「就算如此,那又怎樣?」
  「是你不愛他!你憑什麼!」是你給他太多寂寞,你憑什麼!
  「……就憑我已經明白自己的感情。」
  「你……」
  「蘇特,我想你還是不明白三年的時間可以改變什麼,我也不用再多說。今天我請客,就這樣吧。」
  穆易風結了帳,頭也不回地離去,而蘇特愣在原地,腦袋還在思考他臨走前的那句話。
  他的感情?什麼感情?對誰?
  登時,蘇特忽然覺得週身冷了起來,下一秒,他自咖啡廳衝了出去,拔腿往飯店的方向狂奔!
  他恍然大悟了。
  即使身體接受他了,對著他微笑了,但是宋艾,卻沒有對他說過一句話……
  宋艾,你知不知道,你沒對我說過,愛我?
  你沒說過你愛我!你何其殘忍!

  (十三)
  
  當門鈴響起時,宋艾剛好留完言給等愛,並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雖然不知道對方到底有沒有空。
  關上電腦,帶著有些失望的心情打開門,赫然發現是一位貴賓來訪。
  「Eric?」宋艾顯得有些訝異。
  Eric笑得露出一口白齒:「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請進……要喝什麼嗎?」宋艾讓他進門,然後倒了兩杯果汁,其中一杯給了Eric。
  「謝謝。」Eric接過杯子,想著這宋艾還是很瞭解他的喜好,柳丁汁。
  宋艾在他對面坐下,只是看著他,並沒有開口。等到Eric打量完整個房間後,才慢慢地說:「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當視線掃過裡面那間臥房時,目光不由定在了那張雙人大床上。「你跟丹尼爾睡在一起?」
  宋艾愣了一下,「很奇怪嗎?」
  以他和蘇特目前的關係當然不奇怪,Eric只是想確認某件事情而已。
  「不會,只是沒想到你真的說得出做得到。」
  「……約定就是約定。」而他宋艾一向是守約的人。
  「那麼……你的願望呢?」
  宋艾的臉色僵了一下,「什麼願望?」
  「這要問你,怎麼會是問我呢?」
  「……Eric,你想問什麼就直接問吧!」
  Eric笑了笑,才終於說出來意:「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我前幾天的邀請?」
  「……一起吃飯那件事?」
  Eric點了點頭。
  「……不了,多生枝節而已。何況蘇特不會去的。」
  「那你呢?你想不想去?」
  「……丹尼爾不會讓我去,我也不想違背我和他當初的約定。」
  「只是吃個飯。」
  「……你別問了,答案還是一樣。」宋艾低著頭,淡淡地說。
  「就算是有個人想見你,也不去嗎?」Eric故意吊胃口。
  易風嗎?宋艾一抬頭,看見Eric壞心的笑,又悶聲不吭地別過頭。
  「唉,想當初我提議要聚餐時,某個人還說要親自下廚做一頓好料的請你們吃,想不到……」
  「他會做菜?」話一脫口,宋艾就懊惱了,抿了抿唇,粗聲粗氣地說:「說不去就不去。」
  「嘿!小艾艾,你心裡明明就很想去!」
  「……哼!」
  「去嘛!他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他都把我的紙條丟掉了,能說什麼?而且蘇特在,不好說。還是不去了!」
  「那是有原因的,你這小子怎這麼小家子氣!」
  「就算我是吧!不去!」
  「唉,我本來還想炫耀一下我的床呢!比你這大又舒服!」
  「Eric!」哪壺不提提哪壺啊!宋艾惱了。
  「痛嗎?我戳到你的痛處了嗎?」
  那個原本屬於他的地方變成別人的了,他怎麼可能不痛?宋艾簡直是痛得想流淚,卻偏又流不出來。
  「Eric!當年的事你最清楚,何必現在又來攪亂一池春水?」
  「你怕對不起丹尼爾,卻不怕對不起羅倫斯?」
  「……我已經對不起他了,不能再對不起第二個人。」
  「所以呢?你連你自己也要對不起了?」
  「Eric!如果換作是你,你會回去嗎?不行的吧!」宋艾心煩意亂,Eric明明是最瞭解前因後果的人,為什麼現在還要做這種事?
  既然已經沒有未來,何必再製造可能?
  不要讓他心裡頭那只慾望的獸衝破圍欄!
  「為什麼不行?」Eric揚起頭來,一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我有權利選擇我所愛的,就算答應過什麼約定,但已經過去了,我也做到了,為什麼最後不能由我自己選擇?你們沒有結婚證書,為什麼不行?」
  「Eric……我不能那麼自私……」這不等於利用完蘇特然後把他一腳踢開嗎?跟過河拆橋有什麼兩樣!
  「愛情就是自私!當初就是因為你不夠自私,才會讓三個人都痛苦!」也因為他們兩個人都沒有想到雪貓心裡是怎麼想的,才會做出那樣離譜的事來!Eric直到現在仍是既懊悔又自責。
  「我……」
  「小艾,對自己好一點也自私一點,要不要回去就先去跟羅倫斯聊聊好嗎?也許聽了他的話,你就知道怎麼做的。」三年前雪貓和宋艾沒有一個清楚的結果,三年後就算結局不盡人意,總也要明明白白才行。Eric是這麼打算的。
  聽著Eric的勸說,宋艾覺得有那麼一點道理,將事情說開總比現在牽扯不清的好,因此他有些動搖了。皺了皺眉,說:「……蘇特不會讓我獨自出門。」
  「會有機會的,你等著吧!」Eric神秘兮兮地說。
  「嗯……」
  兩人又閒扯了會兒,見時間不早,Eric才打道回府,他前腳剛走,蘇特後腳就回來了,只見他默默地進門,靜靜地跪下。
  宋艾嚇了一大跳,不明所以。
  「蘇特?」他又錯愕又不解的看著將臉埋在他腰間的男人。
  「艾……你跟我說句話好不好?」語氣像是被誰遺棄了般。
  「你怎麼了?我這不是在說話嗎?」宋艾拍拍他,無奈。
  「你跟我說一句話好嗎?就一句……」
  「你要我說什麼?先起來好嗎?」
  「你先跟我說!你愛我嗎?」
  宋艾嘆了口氣,蹲下,抱住他的脖子,頭靠在他肩膀上輕聲地說:「我愛你啊,你是我的家人。」三年來的標準答案。
  「不對!我要的不是這個!」丹尼爾大吼暴起,將宋艾推上床壓住,雙眼如炬地盯著他:「我要的是愛!像你對穆易風那樣的愛!」
  宋艾別過頭,有些心虛。「你在說什麼啊?我對易風已經……」
  「不!你還愛他!」
  心裡一震,宋艾沒有掙扎,只是靜靜的回過頭看著他。他的愛戀如此明顯嗎?原來蘇特已經注意到了嗎?他所能給的,還是不夠嗎?
  他連自己都給了,對蘇特來說,仍是不夠嗎?
  「你愛我嗎?你都將你自己交給我了,所以你是愛我的吧?」蘇特很不安,因為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擁有宋艾的,他不希望聽到的是另一種令他傷心的答案。
  宋艾沒有回答,雙眼裡卻已經有了痛苦,他一直將蘇特當作是自己的家人的……
  蘇特看出來了,心涼了大半。
  這三年來的的相處、甜情蜜意都是假象嗎?他心愛的宋艾,從來就不曾屬於他?
  「你不愛我嗎……?這三年來你沒愛過我嗎?」
  他不愛的,他早對穆易風發過誓,這輩子除了他,他宋艾誰也不愛。
  連自己,也不愛。
  「你不愛我……你不愛!」蘇特一口咬住宋艾的肩膀,狠狠地,恨不得就這樣把這個乖巧躺在自己懷中的人吃下去!直到口中傳來血腥味,直到宋艾的雙手緩緩抱住他,他才觸電般地一閃而開,跳下床,看著那張三年來日夜相對的最愛的臉,有一種無處發洩的怨和怒!
  「宋艾……你一直在騙我……你沒說過愛我……你在欺騙我!」
  他怎麼可以!他是這麼愛他,他怎麼可以這樣將他的愛當成雲煙一笑而過!
  「……你是我最親愛的弟弟。」事到如今,宋艾能說的也只有這句話。
  「夠了!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蘇特紅了眼,低聲嘶吼,然後轉身跑開。
  「蘇特!」
  宋艾跳下床想追,卻因肩傷只來得及看見他甩上的房門。
  肩膀上緩緩滴下的血,此時此刻,彷彿是蘇特沒有落下的淚。
  宋艾擦了一把,看著滿手的鮮血,沉默著。
  他……做錯了嗎?
  
  一夜無眠,蘇特沒有回來,宋艾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坐在床上等他,可他一直沒回來。
  當外頭的天空由像不知被誰潑了墨的黑轉變成魚肚白的顏色時,宋艾才揉著酸澀的眼睛打電話叫了一份早餐,是蘇特喜歡的西式早點。但是當手機的那頭傳來對方關機的提示音時,宋艾已經等不下去了。
  他昨夜狠狠地傷了那個癡心的大男孩,並且毫無餘地,沒有轉圜的機會。
  而現在,他必須將他找回來,然後告訴他,他不會離開他……是這樣子嗎?
  宋艾已經開始懷疑起自己,好像無論怎麼做都是不對的,無論怎麼做都是於事無補的,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傷心的人增加成兩個……三個……
  但是,他還是不能就這樣丟下蘇特。所以他去了幾個蘇特可能會去的地方尋找,然而他沒有找到他。
  早晨的陽光溫和,可奔波兩個多小時後,那陽光已隱隱透著午後的毒辣了。宋艾汗如雨下,他已經找得有些頭昏眼花,只好急忙躲進路邊一家便利商店裡吹個冷氣,然後重新思考蘇特的去處。
  這時,一對高中生情侶走了進來,那女孩子邊笑邊問:「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地方嗎?」
  男孩子溫柔地笑著回答:「怎麼可能忘記?那不就等於忘了你?」
  宋艾聽著,忽然想起,蘇特曾對他說,他總是透過那一大片的太平洋在眺望著這個孤島,思念孤島裡的人。
  登時心下一喜,這城外的確有片沙灘,蘇特會不會是去了那裡?
  於是他連忙招了計程車前往。果然,一下車就看見那片小小的沙灘上有一抹極為熟悉的身影,獨自坐著。
  他緩緩走過去,海風打在臉上,有些微的沙子觸感,並且有些涼意。那個笨蛋不知道在這裡坐了多久,吹海風是很容易著涼的。
  還沒開口,蘇特頭也不回的就說:「這一片海跟我在美國看的好像不一樣……」經過一夜,想必蘇特也失眠,聲音有著濃重的鼻音,還帶著沙啞,不知道是不是要感冒的前兆。宋艾有些擔心。
  「不就是一片海,有什麼不同嗎?」宋艾慢慢蹲下,伸出雙臂輕輕地碰了蘇特一下,見對方顫了顫後沒有閃躲,他才放心地用雙手環著他,提供一些些溫暖。
  他實在不忍心,看著他那樣孤獨的背影。
  「……不一樣了。」蘇特輕輕地說,「以前看著這片海總是會想起你,但是現在看著這片海卻什麼都不想了……」
  宋艾一窒,鼻子有些酸,「……抱歉,是我的錯。」
  「……我在這裡坐了一個晚上,看了很多星星,也看了今天早上的日出,我忽然覺得其實這也是一種幸福……我沒有失去什麼,因為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啊!」
  一聽,宋艾的手不禁緊了些,「蘇特,你別這樣說……」
  「其實你沒有錯,不用跟我道歉,你只是沒愛過我而已,而我只是恰好很死心眼愛上你而已……誰都沒有錯……錯在我們在不對的時間相遇了……」
  「可是我很高興這輩子能遇到你!」
  「我也很高興,但時間真的不對吧……如果我比穆易風早一步認識你,你是不是會愛上我?」蘇特回頭看著他,表情卻是淡淡的,沒有喜怒沒有疲憊。
  這個英俊的大男孩會是多少女孩子心裡的白馬王子!可是宋艾雙唇微啟,卻是一個「是」字都說不出口。
  沒有遇過的事怎麼會知道?此生他已經愛定了穆易風,他從來沒做過其他的設想,假如遇見誰或假如不遇見誰這種事情,所以,他沒有答案。
  他不想再瞞騙蘇特。
  「……是嗎?你也不知道嗎……」蘇特喃喃說著,回過了頭,繼續對著那一望無際的大海。「我也曾問過我自己,如果這一輩子不遇見你的話會不會好一點?就算遇見了你,我不愛你的話會不會讓自己快樂一點?但是……我自己也沒有答案。」
  愛就是愛了,已經潑出去的水要怎麼收回來?只能等著蒸發罷了。
  「宋艾,我真的很愛你,你知道嗎?」
  宋艾抱緊他,貼在他寬闊的背上,點頭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那你可不可以……讓我在你心裡多佔一些位子?」
  「你在我心裡是很重要的家人,這一點是不會變的。」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
  宋艾頓了一頓,想起了穆易風,又想起了約定,想起了這個人寂寞的影子,最後還是咬了咬牙說:「我不會離開你。」
  「那我可不可以不要放棄你?」
  「蘇特……」
  「我不要你離開!我要你!我要你陪我過一輩子!我希望等到我們頭髮都白了還能一起來這裡看海!」蘇特不禁激動地反手抓住宋艾,那力道大的深怕下一秒心愛的人就會不見似的。那樣的惶恐不安任誰都看得出來,宋艾的手疼了,心也疼了,這是怎樣一個傻氣的男人?
  「宋艾……我真的很慶幸……這輩子,有了你。」
  宋艾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從蘇特的肩膀望去,水天一色間有幾片白帆,朗朗的天空上,卻不知道為何掉了幾點水滴在他的手背上……
  Eric,換作是你,你真的能狠心丟下這個連哭都害怕讓你看見的男人嗎?
  
  當追尋的廣告案和第一波封閉測試確定日期與參加人數後,時間又過了四天,來到蘇特和宋艾第一個紀念日,相遇的日子。
  沒有香檳美酒、沒有松蕈鵝肝醬,就只有一個小蛋糕上插著八根蠟燭。丹尼爾的臉映著微微的燭火,說這是他和宋艾相識滿八年的紀念,那表情溫柔如水,滿足的像得到了全世界。
  面對面坐著,他和宋艾額頭靠著額頭,他說他不需要華衣美食、不需要富貴,只要小小的一個宋艾,而他現在每天都誠心的感謝上天實現了他的願望。
  他說,兩千個日子很難熬,因為他坐在海的另一邊再怎麼伸長手、高聲吶喊,只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卻沒有宋艾一絲一毫的聲息……
  很寂寞。寂寞的會在海灘上來回狂奔,筋疲力盡後倒在一片海水中還是只能想起他……
  即使閉上眼,臉上一片濕潤,宋艾就像是一把熊熊的烈火在他心中狂舞著,沒有一刻平靜下來。
  想念其實是一件很痛的事,他卻每天這樣折磨自己。
  他說,愛是一件痛徹心扉卻又難掩幸福的事,所以他從未後悔愛上。
  宋艾閉上眼,無法抑制眼眶裡的酸熱,抱緊蘇特的脖子,直說笨蛋。
  他們都笨,在情路上跌跌撞撞,卻總學不會乖,直像飛蛾撲火一般,至死方休。
  這個紀念日裡最笨的不是蘇特的告白,而是他的一樣禮物──日記。
  這一夜他們沒有激情,只是相擁著,直到夜深。然後蘇特沉沉睡著,宋艾靠在床頭,打開小燈端詳著這日記本。
  本子外是很普通的人造皮,看得出使用多年,因為有一些部分已經剝落露出裡頭的紙板來,翻開第一頁,那紙也早已泛黃,無聲訴說陳年往事。
  「如果他過得好那我也會很高興……以前我是這麼想的,但現在不了,因為他不幸福。」宋艾喃喃念著,然後靜靜地盯著那片段一會兒,回頭看了看沉睡中的男人,沒有醒過來的跡象,於是他往下翻。
  
  今天並不是遇見他的第一天,而是五天後的時間了。因為我到現在才明白什麼叫一見鍾情。
  我不太會形容一個人的外表,但是一見到他就不想離開他,一離開他就覺得時間過得緩慢,然後開始想起他的臉……這就是人家說的思念嗎?
  
  宋艾笑了笑,那時的蘇特真的是一個害羞的大男孩。
  
  命運之神很殘酷,我跟他才相處一天,讓我愛上他的同時,命運也把他帶走了。為了那個叫羅倫斯的人,他真的值得嗎?沒有身體上的關係、沒有一句愛語,甚至是沒有一個充滿感情的眼神,他的付出不會令他感到後悔和痛苦嗎?這是多麼令人悲傷的一件事!
  
  很多時候默默的守候是一件困難的事,但通常人們無法否定在那樣極端不順的愛情裡只能尋找這樣的方式讓自己得到滿足,並藉由心痛來確定自己的存在,甚至私下偷偷期待著有一天對方能夠回頭看一眼。
  宋艾守了穆易風很久,所以他很瞭解這樣的感覺,即使痛也痛得快樂。
  
  Eric是個混帳東西!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的聯絡方式?他明明知道我每天都在思念他!為什麼?就因為他已經有了那個冷淡的男人嗎?
  我不行嗎?
  ……
  今天是他離開後的第一百天,我覺得我想他的次數已經超過一年的份量了!
  ……
  三百五十個日子過了,上天有聽見我的祈禱嗎?我想要見他!
  ……
  下雨了,再過不久就是他離開這裡的第八百三十天,不知道祈禱滿一千個日子就能實現願望這個傳說靈不靈驗?我想他想得全身都痛了……Eric還是不肯透露他住的地方!連msn也不告訴我!shit!
  ……
  我做的遊戲上市了,是我第一個網路遊戲,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能玩到?Eric難道不知道思念會要人命嗎?今天已經是他離開的第三年後了……
  ……
  又一個遊戲上市,我還是沒有他的消息。
  ……
  宋艾,我愛你,愛得快死了!再過十幾天就滿五年了,你知道嗎?
  
  宋艾闔上日記本,後來的事他大概都知道了。輕輕的將日記放回木盒裡,就著微弱的燈光,他凝視著蘇特的臉,指尖爬上那飛揚的眉,出神。忽然口中嘗到了一絲血腥,嘴唇已經被自己咬破一個洞,帶著淡淡的澀。
  收回手,宋艾屈起身體,將頭埋在雙膝之間,有一個名字在他心裡激烈的動盪……
  易風,原來也有個人跟我一樣,愛一個人愛了那麼多年,沒有後悔更沒有輕言放棄。
  易風,原來我應該是很幸福的,因為我是被愛著的。
  易風,被愛著為什麼會這麼難過呢?你也一樣嗎?
  易風……我還愛著你,你知道嗎?
  
  網路上,等愛依照約定來到地點,距離留言裡說的時間只剩半分鐘,它滿心期待與喜悅,卻不知道它等的另一個人身邊緊緊靠著另一個人的體溫。
  直到它在原地孤伶伶地等了半個多小時後,才慢慢地打了一封留言給對方,然後掛網。
  穆易風離開電腦桌,到窗邊點了一根煙,沒有抽,任風將他的煙一點一點吹盡。
  他和宋艾錯過了最美好的時光,三年前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他們不斷擦肩而過,用時間和青春換取思念和懊悔,然後又不斷地回憶。
  真是一種自作孽的作法!
  他的懷裡空虛著,午夜夢迴,宋艾還在他懷裡的記憶就會猛然竄起,然後又猛然褪去,只剩一片措手不及。
  彷彿三年前那場雷雨夜的分手,電光火石間,人已走遠,他只能愕然地站在原地,僵住伸出的手。
  他想如果當時有道雷劈下的話,大概也掩不住心裡的痛的。
  這一生從沒那樣痛過,於是逼出了淚還是無法止歇。痛楚漫漫擴散開時,他已覺得己身血肉模糊。痛至極點,已漸漸麻痺,所有的感覺像潮汐般退去,然後等待一個時機又捲土重來,重重拍擊岸邊的岩石,終於鑿出一個洞,有紅紅的液體就那樣流淌出來,隨著下一波退潮流逝了。
  血流盡了,岩石裡竟是一顆赤裸裸的心臟!
  心臟的血肉上依稀刻著一個人名,他仔細看了,才恍然發現,原來那個人早已烙印在自己的心裡!
  他的宋艾,愛情來得如此容易,卻發現得如此困難!
  他和宋艾的相遇,總像流沙,想挽留,偏偏總會從他指縫中溜走。
  如今,他想握緊手心,抓住他所愛的。
  因此,多久他都能等。
  於是,那遊戲上的留言只有簡單的三個字──
  我等你。

  (十四)
  
  生命的轉折通常像是山壁上公路的大轉彎,往往殺你個措手不及、片甲不留,當你發現時,已經身落深谷,粉身碎骨。
  當宋艾已經決定好拒絕Eric的邀請、並想安份守己待在蘇特身邊時,他上了雪貓,碰見等愛,在他剛看完留言後,有了巨大的波折。
  等愛說,他等他,一直沒有下線過,就怕錯過他上線的機會。宋艾很困惑,不知道等愛為什麼這麼執著,他們明明是不太熟悉的網友而已,有必要為對方做到這種地步嗎?
  這時等愛卻提出一個令宋艾十分訝異並有些困擾的要求──
  「可以出來見個面嗎?」
  這事是很常發生的,尤其他們從事遊戲產業,也親身玩過,知道時下年輕人很多都是看順眼了就約出去見個面,若彼此有好感可能進一步成為情侶,若沒有特別的感情,也能成為朋友。
  「為什麼?」宋艾問。
  「想見你而已。」等愛也十分坦然。
  「見不見有差嗎?」
  「有沒有差要見了才知道……放心,我不會害怕恐龍的。」
  等愛這樣保證,宋艾笑了出來,隨即又斂了嘴角,只因他想起蘇特的獨佔欲。
  「可能有點困難……」
  「只是出來見一下面,甚至不用一個下午的時間,也不行嗎?」等愛的頭上冒出一個哀求的表情符號,配合小狗狗水汪汪的大眼睛,真是可愛到不行。
  宋艾嘆口氣,想了想,好奇心最後大過於蘇特的佔有慾。
  ──他實在很想知道這樣等著一個人的等愛到底是什麼模樣。
  「那好吧,時間和地點我定好嗎?」趁蘇特去開會時,他應該可以溜出去一兩個小時吧?
  「當然可以,你決定好再留言給我,這幾天我都不會下線的。」
  「那好,先這樣吧。今天要帶我解任務嗎?」
  「奉陪到底。」
  約定的那一天,是綿綿細雨,天氣難得陰暗,卻沒有那種令人鬱悶的感覺。相反的,宋艾有些期待、帶著好奇心,漫步在雨中的街道。
  身旁行人匆匆,他忽然想起在遊戲裡會下雪,過低的溫度會使得狗兒行動力與體力大為降低,於是很多玩家並不會在那樣的天氣裡執行戶外的任務,更不會跑到雪山上去看那只一直都很孤單的貓。
  只有他,總喜歡在那樣的天氣往山上跑,然後一屁股坐在雪貓的身邊,看著靄靄白雪如輕柔的棉花飄下,再自言自語,說他其實沒有忘記過他,也沒有放棄過,只是不能再愛了……
  他的愛情沒有走樣過,卻已經錯過最適切的時間。
  雪貓從來不會回應他,畢竟它並不是活生生的那個人,但他甘之如飴,並樂此不疲。
  等愛知道這件事後,只是對他說,他很傻,卻也做得很好。被他這樣愛上的人,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那個人。
  宋艾則是對他說,能愛上那個人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等愛看了,靜靜地坐在他身旁,陪著它與雪貓一起看雪花落盡,再不發一言。可宋艾相信,對方也一定是這樣的人,為了他等的那個人。
  踏進書店,抹去身上的雨絲,他依照約定來到奇幻小說區,這是他和等愛相同的嗜好。
  也許是雨天的關係,書店裡多了一些進來躲雨的人們,一時之間氣氛有些紛雜,可宋艾卻一眼看見角落裡一個寧靜的背影,彷彿在週遭畫下一道看不見的界限,隔去了世界外的所有紛擾。
  那鐵定是等愛。
  他走了過去,看見對方的側臉。
  宋艾曾在赴約之前想過很多種可能,高大威武的等愛、溫柔儒雅的等愛、清逸俊秀的等愛……卻想不到第一眼看見對方時,他彷彿被美杜拉看了一眼而定住石化般!
  那等愛面貌英俊非常,他靜靜地坐在那裡,透出一股文雅的氣質,等他見到了宋艾,那眼裡又迸出一種難掩的喜悅,從容起身時那風度翩翩宛如濁世的貴公子。
  那是宋艾很熟悉的容貌,因為那在好多年前他與對方相遇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烙印在心底的!
  心又隱隱作痛了,每次見到眼前的人才知道自己的心還在跳著,從未斷續……如同他心中的感情,綿長的像流水,切不斷。
  如果有哪一天他忘了他,那時他也一定把自己都忘了。
  「宋艾。」
  宋艾的腳生了根,只能眼看著對方緩緩走來,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帶著眷戀和懷舊,一切在他眼中都是慢動作,好不容易,他的喉嚨才找到了聲音,擠出一絲又硬又苦澀的呼喚:
  「易風……」
  他沒想到,等愛居然就是穆易風!
  「終於……單獨見到你了。」
  宋艾不得不深深吸了口氣:「你一開始就知道是我?」
  穆易風看著他,沒有否認。
  「我說了我在等人,而你剛好出現在那個地方。」
  「所以呢?你等的那個人出現了?」
  「就在我面前。」穆易風眼神柔軟。
  聽見這樣的回答,宋艾靜了一會兒,避開話題。
  「那個地方你是怎麼弄的?不然你怎知道是我?」
  「沒怎麼弄,只是將那裡弄成只有你才會去的地方。玩家解完第一個任務的地方不在那,而且解完後會傳送到另一個村去,只有有心的人會跑去那裡。而你沒解任,又在那個地方徘徊,正好取那個名字,我只是試試,想不到真是你。」
  「你幾乎在第一時間確定是我了……」
  「可以這麼說。有什麼不好?」
  「……很好。」當然好,沒想到在三年後他還記得自己……
  「我很高興,你還會回來玩,而且還記得雪貓的微笑。」
  「……只是忽然想到。」
  「那……原版的結局你知道了嗎?」穆易風的目光灼熱,燙得宋艾不敢正視他。
  「知不知道,對現在的你我來說都無所謂了吧?」
  「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
  「已經是丹尼爾的人?」穆易風接下話,表情卻沒有什麼不對,還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樣,用最優雅的方式放回原本在看的書。「你愛上他了嗎?」然後問出這麼一針見血的話,讓宋艾不得不愣了一愣,難以回答。
  「就算是這樣……」穆易風張開大掌,握起宋艾不自覺緊握的手,「我還是不會放棄,我知道你等了太久了。」
  「你不是有潔癖?」
  穆易風奇怪地問:「那跟追求你有什麼關係?」
  「你不喜歡……別人碰你吧?」
  「我以前應該有說過你是例外,你變成什麼樣,都還是你。」
  「……謝謝你。」宋艾微微一顫,輕聲說。
  「所以,我們去玩吧?」像只高貴的波斯貓將人帶出書店,穆易風這樣邀請宋艾,雙眼中有著期盼,令宋艾狠不下心拒絕。
  「……去哪玩?」
  宋艾垂下頭,盯著穆易風交握在一起的手,想起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像情人一樣手牽著手──在已經不是情侶的情況下,在他有了別人,在三年之後。
  「去遊樂園。」
  宋艾略微驚訝,「你想去那裡?」
  穆易風回過頭望著他,柔聲說:「我記得你想坐摩天輪,我們卻一直沒有機會。」
  宋艾的心狠狠一顫,他記得那時穆易風還說那是所有的情人都會想做的一件事……
  當然沒有做,現在還來得及嗎?
  他不敢想像。
  「可是現在……」蘇特等一下就回去了,他不能被發現偷跑出來,還是跟穆易風在一起!
  「你有事?」
  「嗯……我必須回去了……」可是掌心暖暖的,心也軟軟的,他還不想這麼早回去,但蘇特……
  「為了丹尼爾?」
  「嗯……」
  穆易風的眼神複雜,大手緊了一緊,片刻後緩緩鬆開,宋艾有些失落,正要開口告別時卻猛地被擁入一個溫熱的懷抱中,穆易風的聲音在耳際響起──
  「等我。」
  等你什麼?宋艾還未及開口問,穆易風就輕輕吻著他的臉頰,然後轉身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宋艾有點困惑,那個親吻他的男人剛剛是在……生氣嗎?他似乎看見對方眼裡一閃而過的怒意……
  帶著這樣的不解,宋艾慢慢走回飯店,他出去不久,蘇特還未回去,於是他一面回味剛才與穆易風的會面,一面上了網進了遊戲。
  本來是想自己先去解一些較為瑣碎的任務,但一上線就發現那只令人憐愛的雪貓就站在它旁邊,讓他大吃一驚!
  這隻貓是任務發佈人,怎麼忽然從雪山上跑下來了?!
  宋艾不由點著滑屬拉近視角看得清楚一些,這時旁邊忽然飄出一句話──
  「呵,驚訝嗎?」
  是等愛!宋艾睜大了眼,穆易風明明才回去沒多久,怎麼一下子就到家了?
  何止驚訝而已!
  「你怎麼這麼快到家了?」
  「我還沒回家,現在在一家網咖。」
  「網咖?你不是不喜歡那種地方嗎?」一想像穆易風那樣成熟穩重又有氣質的人進去一家吵吵鬧鬧、年輕小伙子居多的網咖時,宋艾不禁噗地笑了出來,那畫面真是有夠不協調的。
  「只是借個網路上網,我想著你一定會上線的。」
  「這麼急著想見我?」
  「只是想跟你說有一些話我寫在紙條上偷偷藏在你的口袋裡,記得把它拿出來看一看。」
  「是嗎?」帶著疑惑,宋艾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掏了一遍,才在外出時穿的薄外套的口袋裡找到一封折得整整齊齊的小紙條,上面沒有寫名字,只有畫了一隻小斑點狗,就跟遊戲裡的一模一樣。
  打開來,是穆易風親手寫的字,哪怕是化成灰,宋艾也認得出來。
  內容不多,寥寥幾行,卻已讓他熱淚盈眶。
  送愛,宋艾,見了「等愛」這個名字你應該知道它的意思。丟掉你的紙條並不是已經意味著不需要,而是我們之間不用那種迂迴曲折的語言,你所想要的與我所想要的應該是一致的,你不明白嗎?
  我在等一個人,等一個我終於知道我愛他的人,你記得嗎?
  宋艾,我等你,無論何時何地。
  記得回來。
  這時,螢幕上那只自作主張跑下山的雪貓忽然笑了一笑,朝「送愛」說:「在我心裡,你的小魚永遠都是最好吃的。」
  宋艾哽住了聲音,顫抖著手,一字一句慢慢打著──
  「我會永遠烤你最愛吃的小魚。」
  終於,心裡的那頭猛獸衝破了圍欄,朝最愛的人狂奔而去。
  
  「你相信的是什麼?」
  「禰。」
  「不要相信我,因為我也不知道該相信什麼,在這已經殞落的世界……」
  「那我該相信什麼?」
  「何不信信你自己?」
  在一片灰暗中,有一點光芒,一個人孤伶伶地站立著,眼睛無神地望著東方,嘴裡喃喃自語,反覆的就只剩下一句:「相信自己?」
  鏡頭緩緩拉遠,畫面漸漸模糊,由灰黑色轉換成對比的淡白,然後已經是過了另一個千年,另一個土地,換過了另一種信仰。
  這時,人們早已將神話放下,只相信自己的武力。可是卻有一群人,擁有特殊魔力的一群人仍在追尋著傳說中的極樂之地,與神。
  在這紛亂的世界,爾虞我詐之中,他們還追求一種純粹安撫心靈的信仰,以為那可以拯救人們的心。
  於是冒險的旅途開始展開,在一片混亂之中。
  傳說,神與同伴搭乘方舟往極西之地去,所以他們一路向西。
  而這是一段漫長的不知何時能夠結束的旅途。
  「請問您是否創造人物?」
  畫面定格,眼前浮出這幾個大字,用金色的框將它與背景區隔開來,隔外顯目。
  穆易風愣了愣,看了一下人物種族的選項,選了其中一個看來最順眼的男子。
  淺紅的發,明亮的笑,堅定的眼神,渾身透出的毅力,在在像極了他最後才知道愛上的那個人,宋艾。
  電腦畫面的人物笑著,他自己也不禁柔了眼角,浮出一絲笑意。
  取了「穆」這個名字,按下確定的選項,於是他進入了這個由奇幻元素所組成的遊戲中。
  剛一出生,他轉動畫面看了看自己的樣子,很菜鳥,正想著這遊戲的歷程,才剛踏出一步,就有個男子對他招了招手,一個任務框跑了出來,任務名是「遲來的道歉」。
  那男子就站在出生點大概十步的距離,拉近一看,那人的面容憂鬱、眼神迷茫,看著他卻又像是透過他在看著另一個人。穆易風好奇了,這樣一個任務npc居然在遊戲第一步就啟動,遠遠搶先在新手引導任務前,這是為什麼?
  那男子把人叫過去,卻又沒有馬上發佈任務,看著西方的天空靜靜沉默了一會兒,才低下頭,掏出一封信,雙手奉上,並開了口:「如果你是要往西方去的話,碰見一個小島,請幫我交給小島上的一個人。」
  「哪個小島?那個人又叫什麼名字?」
  男子幽幽的眼神含著悲傷,笑容也是。
  「你看見了就會知道,那個人是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卻無法相伴,如果遇見他請交給他,並向他說『對不起』。」
  「他的名字無法告知嗎?」
  「……羅倫斯,他的名字叫羅倫斯……」
  看到這裡,穆易風僵住了,這是巧合嗎?
  任務已經接下,那封信轉到他的手裡,他打開包裹欄,一封淡藍色的信箋靜靜躺著。鬼使神差的,穆易風連點兩下,想看看信的內容──任務物品一般是不能觀看的,一般遊戲都是這樣,可那封信竟然毫無阻礙地被點開了!
  「羅倫斯:
  不知道你看到這封信時,已經過了多久,你又在哪裡,改變了多少?會不會已經忘了我是誰?不過我想忘了也是好的,至少不會再痛苦──像我一樣。
  如果你已經忘了,那這封信就沒有必要再看下去,若是沒有……那請你耐著一點性子把信看完吧?
  我想你也許存疑,為什麼我到現在還要寫這一封信提醒你有我這個人,然後打擾你平靜的生活,但我想我們之間還是有些話沒有說清楚,畢竟當年真的離開得很匆忙,匆忙的連一聲『請你原諒我』也沒有。而我曾答應過你的事,似乎也沒有做到……這都是我的錯,我沒有想過要傷害你,卻終究在那件事上傷你最深……
  我曾經以為當時那樣的選擇是正確的,就算將來我們分開得再遠還是能知悉彼此的內心,但我忘了,距離就是一種遺忘,沒有誰那樣厲害隔了千里還能知道對方的一點一滴;我也忘了,我們之間除了那淡淡的情愫外,似乎沒有什麼牽絆,除了那一個吻,再也沒有……
  我知道你的,但你呢?我那樣做,你是不是恨我?還是說,你早早將它忘掉,避免自己再次受傷?但無論如何,我欠你的,始終得還。
  對不起,你最信任的我那樣傷害你。
  原諒我,我最後還是離開了你,辜負了你。
  如果你收到這封信,請你回個信給我,無論原不原諒,好嗎?
  因為,我還想跟你說……」
  信到此嘎然而止,底下是一大段留白,沒有隻字片語。
  他想跟他說什麼?
  穆易風轉動卷軸,確定已經沒有文字了,徒留似有若無的遺憾。
  無庸置疑,雖沒有署名,但這信絕不是丹尼爾做的,一定是宋艾,而宋艾他又想藉著這個任務來對他說什麼?只是一個抱歉,求得原諒嗎?
  還沒來得及想透,大門傳來急促的門鈴聲,在一片安靜中炸開,嚇了他一跳!滑鼠被他一帶,在信的留白上拖出長長一段反白,居然有文字浮現!他定眼一看,渾身一震,久久才回神……
  「我還愛著你,從未改變。」
  窗外的雨下了,洗去陰霾;門鈴聲不斷,像誰在催促。
  
  外頭的雨勢轉大,可是一道人影像是不要命的在大雨中狂奔,任那像上天傾倒的眼淚淋濕他的全身,還是阻止不了他瘋狂的腳步。
  心裡的荊棘一夕之間退去,那扇陳封已久的門緩緩打開,裡頭的人還是當年的模樣。
  而他的愛,還是當年的樣子。
  依舊深刻。
  三年過去,很多東西改變了,卻也是有些東西從未變過的。
  例如那個人,例如那份愛。
  他無法再欺騙自己,說其實這樣很好,他自己的選擇不要後悔,可他從來不知道,每當他這樣說服自己時,早是後悔了。
  無數次曾想像過,如果能回到當初,他不會那樣選擇,也許會有另一個更好的辦法,但殘酷的是,每次回到現實中,面對著那不一樣的臉龐,就彷彿在嘲笑他,時間是無法倒轉的。
  可是,現在他不要這樣了,他想要去到那個人的身邊,去告訴他,他一直一直都愛著他,沒有變心。
  急促的門鈴聲就像他急促的心跳,他捏著自己的手心,直到感覺刺痛,才能緩和一些期待附加的緊張感。
  不要多想,什麼都不要想,憑著直覺走!宋艾這樣告訴自己,感情不需要理智,這時理智對他沒有用,對這段感情更是無用!
  等待並沒很久,他只是數著自己的心跳,還沒數過一輪,門就開了。
  「宋艾?!」顯然的,穆易風很吃驚。「你怎麼這樣跑來?!」
  又驚又喜,可又生氣,穆易風將看到自己一瞬間就發呆的宋艾一把拉進門,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將人帶進浴室!
  溫度適中的熱水一澆下,宋艾才驚覺自己失控的舉動。
  他到底在幹什麼?怎麼可以……不!不要再想!別再想對誰好對誰不好,自私一點!
  「宋艾,還會冷嗎?」
  「不會。」全身被熱水洗得紅通通的宋艾,包著浴巾走了出來,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穆易風的面前。現在這樣……有些曖昧啊……
  穆易風摸摸他的頭,將人拉到床邊坐著,然後拿出吹風機,輕手輕腳地將宋艾的頭髮吹乾。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穆易風問。
  「……沒有事就不能找你嗎?」宋艾垂下眼睫反問。
  穆易風愣了一愣,這意思很明顯,他不可能不知道。
  吹乾那一頭烏髮,他收拾好後,蹲在宋艾的面前,伸出的掌心毫無猶豫地撫上對方的臉頰,溫柔地凝視著那因自己的觸摸而顯得有些緊張害羞的人。
  他們有過親吻,有過同居,三年過去,想不到彼此還是當初那樣青澀,對於彼此,任何事他們都是第一次。
  「你……發生了什麼事嗎?」難道丹尼爾對他做了什麼事?
  「不……只是忽然想來看看你。」他只是順應了自己心裡的渴望。
  「在這樣滂沱的大雨?」
  「……你不想見我?」
  「想,我還想你今晚住下來別走。」
  宋艾抬頭,看著他,以一種複雜的口吻說:「但我以前的房間……不是給Eric住了嗎?」
  「是沒錯。」
  穆易風這樣明白回答,宋艾茫然若失,期期艾艾地說:「那我等會就回去……」
  話一落,外頭風雨聲又更大了些,遠遠地還伴隨著一聲大過一聲的驚雷。
  穆易風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宋艾,嘆了口氣:「這樣的天氣你要回去?」
  「那我……可以睡沙發。」
  「為什麼要這麼委屈?」
  「那我……」
  「你來吧。」穆易風打斷他的話,將人帶進自己的臥房。
  穆易風的房間幾乎不讓人進去的,三年前是這樣,三年後的今天宋艾不知道有沒有改變,但至少是讓自己進入了屬於他的專屬之地。
  房間的擺設大多沒有改變,但宋艾仔細一看,卻能發現他三年前的被子躺在穆易風的床上,枕頭放在穆易風的枕頭邊,有一些當初搬出這裡時沒有帶走的書本安安靜靜地放在穆易風的書櫃裡,整齊地排列著。
  電腦桌上有一個相框,裡面裝著的是很久以前的照片。照片裡的人比三年前更青澀、更年輕,卻沒有現在的默契,裡頭的宋艾朝鏡頭燦爛的笑,而穆易風則是轉頭看著另一邊,表情不怎麼友善。
  宋艾很驚訝,因為這張照片連他自己都沒有,為什麼穆易風會得到它並將它保留這麼久?
  「很奇怪我怎麼會有這照片?」
  宋艾點點頭,絕對不是他自己給他的。
  「那是Eric給的。」
  Eric給的?是啊,沒錯。可以這樣拍下他們的人的確除了那個美國友人外再沒有其他人了。因為穆易風不會讓外人拍照。
  「我有些遺憾……」穆易風拿起相框,「將它放進這相框時它已經有點泛黃了,我那時才知道什麼叫後悔……」
  後悔沒有及時把握住對的人,後來讓他在錯的時間溜走了。
  「你走之後,我將你的東西都移了過來,你介意嗎?」
  「……你知道我不會。」
  「這三年裡,我總覺得你還在我身邊,看著我、對著我笑,甚至常常會在恍然間聽見你打字的聲音、看見你坐在電腦前的背影……可是當我一個驚醒,才發覺原來什麼都沒有,這裡頭安安靜靜。」
  因為沒有人可以跟他說話了,所以一片沉默,沉默三年。
  宋艾的眼眶濕了,咬住了嘴唇:「……現在呢?你後悔嗎?痛苦嗎?」
  穆易風小心地放下相框,將失而復得的人擁入懷中。
  「為何要?你已經在我眼前。」
  能不自私嗎?這樣冷淡的一個男人在自己離開後跟屬於自己的回憶一起安靜地度過三年,那該多麼孤單寂寞,觸景傷情!可是他卻毫無怨言並心甘情願地這樣做了,甚至是愛上了……
  在這三年中,這一片不大不小的空間中,沒有人影,只有他自己和專屬的回憶,那樣怎麼不痛苦?
  原來,沒有誰過得比誰好。
  他想要自私的,回擁這個男人。
  口袋裡,手機上有一通簡訊,只有簡短的一行字,畫面卻早已暗了。
  「今晚不回去,你先睡。」

  (十五)
  
  無法回頭,是從這裡開始的。
  蘇特站在暗巷裡,大雨劈哩啪啦下個不停,一隻被雨淋濕的黑貓就趴在他的腳邊瑟瑟發抖,乞求一點溫暖。
  從巷子口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暫時入住的飯店,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歸心似箭地奔回去,而是在這樣的壞天氣裡,帶著一身疲憊在這裡等待。
  等待什麼?他只是在等一個證明。
  今天下午Eric趁開會的空檔對他說:「丹尼爾,這三年裡,你高興了嗎?」
  怎麼不高興?他思慕的人陪伴著他,一起走過風雨,一起相依取暖,怎麼可能不高興?
  可是Eric卻說:「但是除了你以外,這三年來,我們沒有一個人快樂。」
  除了他,沒有人快樂。
  宋艾也不快樂。
  他知道的,就像每次激情過後,宋艾總會屈著身體,愣愣地發呆一樣。
  他不是沒有看見,只是假裝自己看不見,假裝宋艾是愛著自己的,假裝這一切的生活很美好很幸福……
  否則,他能怎麼辦?將宋艾還回去?
  不!宋艾已經答應他陪在他身邊,他怎可能輕易放手?
  「丹尼爾,成全不一定是壞的。有些事情做絕了,就連朋友也不是、連對方的身邊也待不了了,你不知道嗎?」
  「退一步,就算心再痛,可是還有嘗到甜美味道的機會,不要讓自己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了。」
  「當你成全之後,你會發現自己鬆了一口氣,然後覺得幸好自己放開了,並且讓對方得到幸福。」
  Eric是過來人,他的成全忍讓蘇特全都看見了。Eric並不是不愛,只是認清了對方跟自己在一起並不會幸福,甚至連快樂也沒有,所以他放手了。
  那麼他呢?也要像Eric一樣?可是宋艾明明親口答應過的……
  雨勢加大,斗大的水滴打在臉上讓他覺得隱隱發疼,而腳邊的小黑貓已經不由自主地鑽進他的褲管裡尋找庇護。
  一道閃電打過,轟隆一聲炸響了天空。
  路上已經沒有行人,而他還在這裡,等待一個證明。
  他傳了一封簡訊給宋艾,殘忍地對待了自己。
  其實這個想法早就存在,只是一直沒有付諸實行,因為他還想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裡。那天宋艾在冰涼的海邊找到他後,他打好了那短短的幾個字,卻始終沒有勇氣傳送出去。
  其實心裡已經隱隱有些感覺,那層薄薄的假象已經被戳破,分離也是早晚的事情。
  直到昨天他發現宋艾的電腦裡有一個遊戲,雪山上的貓。
  曾聽Eric提過,現在網路版的「雪山上的貓」曾經只是一個小遊戲,是穆大做給他最重要的人玩的。而他也知道,穆大就是穆易風,換言之,那遊戲是做給宋艾玩的。
  因此他在宋艾的電腦裡發現網路版的雪貓並沒有太大的震撼,只是心裡很酸很氣很不是滋味。然後他在某一個資料夾裡發現有一個原版的雪貓,打開一看,宋艾早已將它玩到結局,時間是三年前。
  那時,他忽然想起遊戲廣告裡雪貓說的那句話……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伸手要抓,卻已走遠。」
  它在說的就是宋艾,穆易風早愛上了宋艾!
  而那三年前雪貓的結局,宋艾將它拍下來,珍貴的藏在一個隱藏的資料夾裡。然而,還是讓他發現了。
  那只高傲的貓回過頭,很害羞又假裝不在乎地對斑點狗說:「我身邊這個位子就留給你了,喵!」
  「只有我一個人嗎?」斑點狗高興的上竄下跳。
  「笨蛋!你還想有誰?」
  登時,他的腦袋像被人用力打了一棍一樣,嗡嗡作響、昏天暗地。
  宋艾,沒有愛過他,三年前就不愛,三年後也不愛。
  一切都只是因為當初那個承諾。
  宋艾對他只有責任和同情,沒有愛情。
  宋艾的愛,早在當年要離開的時候,全部留給了穆易風!
  他已經無法再欺騙自己!
  於是,他給宋艾和自己一個機會,將簡訊傳了出去,然後在這裡等待。
  這也是一場幾乎沒有勝算的賭博。
  也或許,他自己從來沒想過得勝,只想要一個痛快的答案,好讓自己下定決心。
  一個多小時後,他看見宋艾自飯店狂奔而出時,只想縮在角落大聲痛哭一場!
  可惜,上天已經為他掉盡眼淚,而他只能抱起腳邊的小黑貓,步履闌珊地轉身離開……
  沒有宋艾的地方,他一點都不想回去了。
  Eric出現在他身前,帶著一副憐愛慈祥的表情,說:「現在認清了,還不算晚。」
  臉上是雨水,雨滴從眼角滑下,像是他在哭泣。
  抱緊了這只跟他同樣可憐的小黑貓,他自嘲地說:「我自己都覺得放手太早了……」
  「臭小子!早點脫離苦海吧!」
  「呵呵……這句話不是這樣說的啦……」
  「今晚我無家可歸,要不要和我去開房間睡一覺?」
  「大哥……你的中文造詣一點進步也沒有啊……」
  抬頭,天上的烏雲擋住了明亮的月光,彷彿時間倒流到宋艾離開後他一個人獨自遙望海的那一方的那些日子,掌心空落落的……
  其實,從來都沒填滿過。
  殘酷的,他居然直到現在才發現。
  
  靜謐的夜,暖呼呼的棉被,空調緩緩運作著。宋艾側臥在滿是穆易風氣味的床上,望著對方的背影,愣愣地發呆,仍在不可置信自己居然會這麼衝動的氛圍中。
  被窩裡的身體只有一件略顯大了一點的襯衫,其他全是光溜溜的狀態,他感覺有點羞恥,這樣赤裸裸躺在別人的床上還是第一次──更別說是有潔癖的穆易風的棉被裡,這更令他緊張得手心流汗。
  穆易風今晚有工作,雪貓改版的新資料他還在過目中,似乎有幾樣任務有bug需要修改的樣子,所以他讓宋艾先上床休息,自己一屁股坐在電腦面前開始仔細瀏覽起來。
  跟以前不同的是,他再也不用對著那張舊照片思念在海的另一方的人。此時此刻,他這輩子唯一深愛的人就在他的身後、他的床上,只要回頭,就能看見他;只要伸出手,就能碰觸到他,宋艾再也不是遙不可及的人。
  他再也不必依靠其他的東西來回憶宋艾,因為他已經回來自己的身邊了。
  這種時刻,宋艾則是有些懷念,以前是穆易風在他背後看著他,現在換成他在穆易風背後看著了。三年的距離,大海的隔絕,彷彿消失殆盡,又回到他玩單機版雪貓時安靜又愜意的時候。
  「你要不要喝咖啡?」凝視著那寬闊挺拔的背,宋艾還記得穆易風這個加班時的習慣。
  穆易風回頭望著他,看了一眼那隆起來的被子,他自然知道宋艾現下腰部以下是寸縷不著的。
  「……你方便的話,我當然是ok。」
  會意過來對方的意有所指,宋艾臉一紅,本來是想為他做點事,想不到被擊退了。
  「你的褲子……可以借我穿嗎?」
  穆易風瞇起眼睛,「……我想你這樣就好。」
  「啊?」光著屁股睡覺?
  「你就乖乖待著,別亂跑了吧!要是你想喝咖啡,我去泡。」穆易風現在只想宋艾乖乖待在他的床上,一秒也不想他離開自己的視線。
  見穆易風站起,宋艾連忙坐起,被子滑落時又想起自己下面光溜溜的,又急忙拉起被子遮得嚴實。「不用了!我只是以為你在工作會想喝……我不渴的。」
  「你還是很瞭解我。」穆易風很愉快,無論是宋艾現在的姿態還是宋艾對他的關心。
  「……我沒有忘記過。」
  「這樣很好。」穆易風走過去摸摸他的臉頰,恰好的體溫讓他很滿意,剛剛那場大雨最好不要讓他心愛的宋艾感冒了。
  「因為我也沒有忘記過。」
  宋艾眨眨眼,眼睛忽然有點酸了。
  天氣變壞會讓一個人的眼睛也變壞嗎?不然他今晚的眼睛怎特別容易酸熱呢?
  「想睡了嗎?」掌心的臉蛋很有彈性,想捏個幾下,可又捨不得,只好輕輕地拍了拍。外頭的雨漸小了,夜也深了,是該上床睡覺的時候了,只是他還是不怎麼捨得睡,工作只是個藉口,想多看看宋艾而已。
  「沒,我最近玩雪貓,有些日夜顛倒了……你也知道的。」宋艾有些不好意思,穆易風的推理遊戲一旦認真玩起來還真是沒日沒夜的,不解完不罷休是他的個性,所以三年前他試玩時穆易風是盯著他玩的,為的就是避免他玩得太入迷而不知休息。
  「『等愛』沒時間上去,你倒是自己玩得很盡興……任務解到哪裡了?要不要我幫忙?」
  宋艾搖搖頭:「不用,我想要自己解,讓你幫忙不就等於洩露謎底了嗎?」頓了頓,說:「不過雪貓微笑任務所得到的東西我還是搞不懂有什麼用途……它真的有用嗎?」
  「當然。別信網路上的謠言,我想解謎功力在你之上的沒幾個,你要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我。」
  穆易風揉揉他的頭髮,回去將檔案存好,然後關機,在宋艾疑惑的眼神中爬上床,掀開被窩躺了進去。
  「你……不工作了?」將自己光裸的腿往旁邊伸了伸,可卻被另一雙長腿給壓住,牢牢地,像是怕他跑掉一樣。宋艾有些困窘,還在想著要用什麼方法將腿移開,身體就被擁入另一個人的懷裡。
  「很晚了,我不想再虐待自己。」抱著宋艾,感覺三年不見的人果然瘦了些許,不過似乎長了個頭?「你長高了?」
  聽出對方語氣中的不可思議,宋艾笑了笑:「長了一公分,這樣你也感覺得出來?」
  「也變結實了。」
  「……蘇特喜歡去海邊慢跑,每次都會──」話嘎然而止。
  「原來是丹尼爾……他把你照顧得很好。」提起蘇特,穆易風沒有任何尷尬,反倒宋艾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應該提起他的。
  「對不起……」
  「沒關係,我不介意。他能夠在這三年裡好好照顧你,我反而要感謝他,否則你不會再回來我身邊,不是嗎?更何況,若不是他,我不會在失去你之後才知道原來……」
  穆易風靠近宋艾的耳邊,溫熱微濕的氣息輕輕吐著,那句愛語,被掩在柔軟的發中,但宋艾清楚地聽見了。
  這一夜,穆易風終於能摟著盼望許久的人入睡。
  
  隔天,穆易風的臉色非常難看。
  因為他的宋艾,不幸的感冒了,原因就是昨夜的那場大雨。
  他和宋艾相識以來,很少見到對方有身體不適的時候,這個開朗的大男孩身體一向很好,幾乎沒有病倒過的樣子。
  不過就算如此,宋艾還是一個人類,也有被感冒打倒的時候,也許是心裡終於踏實了,壓抑三年之久的感情得到一個出口,他一放鬆之下,病情來勢洶洶,讓他一大早天才剛亮就發起高燒來,穆易風就是被那幾乎滾燙的熱度給熱醒的。
  宋艾還在半夢半醒間,不過也許高燒之下頭疼了,偶爾會微微睜開眼微弱的哼一聲,然後又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看他虛弱的模樣,心疼的摸摸他燒紅的臉頰後,穆易風連忙打電話讓醫生來看診。
  很多時候,穆易風都不會是那個照顧其他人的人,但從以前到現在,都只有一個人例外,就是宋艾。
  不用掰手指頭數,穆易風也知道宋艾在他眼前病倒的次數幾乎等於零,除了今天,好像就只有學生時代的某個颱風天,不過他卻直到今天才終於有了照顧心愛的人的實感。
  坐在床邊,凝視著宋艾俊俏的臉龐,伸出手指輕輕撫平那因病痛而攏起的眉間,對於胸中漸漸升起的感動,他感到不可思議,卻也十分開心。甚至擰著毛巾為宋艾擦汗時,他都有一種想偷偷親吻對方的感覺,更有那種想透過親吻讓對方的感冒病毒傳到自己這邊來,然後愛人可以因此迅速恢復的衝動。
  這樣的情愫他很陌生,但卻不排斥,對於宋艾的一切,他都欣然接受,就算再痛再苦,還是會咬牙吞下。
  就像他一個人在這個房間裡回憶宋艾三年一樣。
  那是再怎麼樣辛苦,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心裡一直都期盼著床上另一個空下的位子由眼前的人填滿,讓他也能分享除了自己以外的體溫。
  等著等著,盼著盼著,真的讓他等到了。
  不是真的完全不介意他和蘇特之間的事,但人生苦短,他失去太多,他不能再失去一個宋艾!
  他和宋艾之間的裂縫他相信是可以縫補起來的,畢竟當初他們是逼不得已才會分開。
  如他所確信的事一樣,他們是可以重來的。
  輕輕吻了下宋艾微濕的臉頰,等醫生來過之後,再幫他換個衣服好了。穆易風想著,然後打開房門慢慢出了去。
  半個小時後看完診,宋艾果真是感冒,加上之前作息不太正常──為了玩雪貓廢寢忘食要怎麼正常──所以病勢不輕。年老的醫生甚至苦勸不要以為年輕就可以凡事胡來,身體的病痛會在年紀越大時越顯現出來的。穆易風聽著也贊同地點了點頭,這宋艾心性有時還是像個小孩子,需要他在旁邊盯著才行,遊戲一玩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
  即便是工作,宋艾也總是熬到三更半夜才肯入睡,要說正常,他這遊戲的製作人似乎還比他正常一點。
  送走老醫生,穆易風看了眼床頭櫃上的藥包,想著宋艾和他一早醒來都沒吃任何東西,現在他肚子都有點餓了,宋艾應該也是。於是再三確認床上的人睡得熟了之後,轉身去準備早餐了。
  他準備煮些熱粥,感冒中的人吃這個應該會比較好。
  打開冰箱,取出肉絲和雞蛋,再掏洗白米,他忽然想起已經很久不曾這樣為一個人煮過一餐,就算是這三年來Eric央他做些道地的食物來吃,他也從沒答應過,只是帶著對方到處去尋找小吃。
  三年前宋艾離開後的那一天,他親手做的東西宋艾來不及吃到,而他也沒心情吃了,最後那頓飯全被丟進垃圾桶裡,再沒看過一眼。
  如今心愛的人就在身邊,他心情好的像是天上隨風飄飛的七彩氣球,一種情愫讓他胸中鼓鼓的,然後眼角不禁微微有了一些弧度,手上的動作也顯得更熟練俐落了。
  而他不知此時此刻,背後有一雙眼睛專注地看著他,癡癡地露出笑容,然後跨出大步飛快地奔跑起來想將那挺拔的背影擁入懷中。
  不幸的是,行動尚未完成,宋艾光榮陣亡。
  碰的一聲,腳步打結,虛弱似在漂浮的身體支撐不了自己的重量,跌了個狗吃屎,額頭恰好撞到地板,成功的為自己的身高多加了一公分。
  「你幹什麼?」穆易風聽見聲音驚訝地回頭,結果就看見宋艾抱著頭倒在地上,忙丟下手上的食材,去把那個生病中還不忘搞笑演出的人給扶起來,又心疼了。
  宋艾摸著頭上的包,感覺一陣抽痛,欲哭無淚,他自己怎麼會這麼笨?
  「我只是……醒來沒看見你……想找你……」
  誰知道出身未捷身先死!
  「噗。」好可愛。
  咦?噗?
  宋艾疑惑地抬起頭,穆易風還是那張淡然的表情,只是神情之間柔和了許多,隱隱透出一股他從未見過的溫柔。
  是他聽錯了嗎?剛剛似乎有個笑聲噗地笑了出來?
  眨眨眼,穆易風看著他,看著看著皺起眉頭:「你還燒著,先回床上去。我快煮好粥了。」說著,將人半扶半抱地送回房。而宋艾還一副呆愣模樣,直到被人塞進棉被裡了,才又想掙扎地起身。
  「等、等一下……剛剛是你笑了嗎?」應該不會錯的,那個笑聲他沒聽錯,穆易風會笑了?天呀!這只冰冷冷不知笑為何物的雪貓,會笑了?
  宋艾不禁有些興奮,「你再笑一次!我想看!」
  穆易風挑起眉,並不回應,反而用掌心摸了摸宋艾的額頭,聽他痛呼一聲,「撞到這兒了?腫了好大一個包呢!」
  「唔唔……」宋艾閃躲穆易風的大手,那個包現在不碰最好,痛啊。
  「不過你還發著燒,先休息睡覺,等下吃完早飯再吃個藥。」
  「嗯。」
  「躺好,我去把東西端來。」
  「好。」
  對於穆易風的話,宋艾一向很聽話,除了三年前那不得已的分離,其他一切還算令穆易風滿意,尤其是聽話這點。不,不該說是聽話,而是宋艾為他著想才總是這樣子做的。
  穆易風走出房門沒多久又走了回來,只是手上多了兩碗熱乎乎的稀飯。宋艾望著碗裡冒出的白霧,感覺自己似乎忘了什麼事,但在穆易風關愛和警告的眼神下,他不得不馬上坐起身,就要端過瓷碗。
  穆易風最不喜歡他三餐不正常,所以他在這方面也很聽話。只見他的手還沒摸上碗邊,穆易風的手換了個方向,擱在床頭櫃上了。
  「別動,好好坐著就行,張嘴。」端起其中一碗,穆易風這樣命令。
  宋艾傻愣愣的,依言張嘴:「啊──」
  穆易風見他孩子氣的舉動,心裡覺得好笑。
  「你以為在看牙醫?」
  宋艾一聽,合上嘴巴,開始咕噥:「好壞心明明是你叫我啊的……」
  這些話穆易風當然聽見了,他只是捏捏宋艾的臉頰,然後出其不意地在那張因發燒而顯得有些紅潤的唇上親了一口。
  「啊!」宋艾瞪大眼,無法理解穆易風那彷彿貓兒偷到腥的表情,最後只能訥訥地說:「會傳染……」
  「沒關係,我喜歡。」穆易風這樣回答。
  宋艾一聽,簡直想學駝鳥一樣把紅通通的臉埋進棉被裡去。
  這只雪貓怎三年不見,更會說這種令人臉紅心跳到心臟像快要從嘴巴裡跳出來的情話?
  於是等穆易風一口一口把粥喂完、吃完藥時,宋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棉被一卷,整個人像顆蛋一樣緊緊包在被窩裡,只露出一截柔亮的頭髮。
  見它漾著外頭太陽的光芒,穆易風忍不住去摸了摸,觸感上好,令他愛不釋手,將尾端用手指捲了幾圈,一放開便富有彈性地彈回原樣,靜靜地躺著。
  「長了。」
  「嗯?」宋艾的聲音從被窩裡悶悶地傳出,什麼長了?
  「你的頭髮長了,真漂亮。」
  宋艾呆了呆,緩緩拉下棉被,露出一雙寫著期待的眼睛,說:「你的也長了……」
  望著宋艾的眼神,穆易風捏捏他的臉頰,「想摸?」
  宋艾點點頭。撫摸頭髮是情人之間最甜蜜的事之一,也代表著對方真的與自己有密不可分的關係,是一種極為親密的關係的證明。
  「可以啊,只要你留下來,想摸多久都沒關係。」穆易風開始利誘小綿羊。
  小綿羊傻傻的點了點頭,雖然不是很明白「留下來」這三個字背後所代表的真正含意,但他還是被誘惑了。
  「那我現在可以摸了嗎?」小綿羊怯生生地伸出手,卻在還未來得及碰上那頭看來宛如一匹上好絲綢的髮絲時,一隻有力的大掌抓住了他,然後將他的手送到柔軟的唇邊親了一下。
  「現在還不行,乖乖休息養病。」
  「喔……」小綿羊好失望,黯然地收回手,然後又把自己埋進被窩裡了。
  穆易風看著,無奈,不禁拍拍那顆又縮起來的「蛋」,「快點出來,你想悶死你自己嗎?」
  「……」蛋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怎麼了?不高興了嗎?」穆易風想偷偷掀開棉被一角看,可是卻被裡頭的人一把抓緊了。
  「……」蛋還是沒有說話,更沒有動。
  穆易風怕他真的悶死自己,只好使出全力將被子一掀,結果裡頭的人已經悶的臉色通紅,流汗了。
  「宋艾?」對方的臉色紅的不正常,他不由得摸摸對方的額頭,發現掌心觸及的溫度又更高了,再仔細一看,人都昏昏沉沉的,難怪沒說話也沒反應了。
  「你這笨蛋!」穆易風嘆了口氣,將宋艾的姿態調整好,忍不住又親了他一口,然後吃掉另一碗粥,接著收拾去了。
  已經快要不省人事的宋艾很想反駁,但最後還是體力不支地昏睡過去,這病來得不小,超乎他所想像的。
  意識遠離之前,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卻來不及分辨了。
  
  蘇特失魂落魄。
  Eric深知他的痛苦。當初他也是這個樣子,從夜深到日出、從日出到日落,他的腦袋裡轉著一切關於對方的事情,想著心上的那個人也許正甜蜜地躺在別人的懷裡、想著那個人也許正對其他人傾訴愛意、想著也許那個人已經讓別人佔有了、想著那個人可能一去不回頭……
  那是一種煎熬。他花了很多年才脫離的苦海,如今蘇特也深陷下去了。
  他懂的,也於心不忍。
  東方人最講求緣份,只憐他們兩個人對於宋艾和穆易風都是有緣無份。蘇特還好一些,已經擁有宋艾三年,而他卻從來不曾擁有過……
  但他知道,得到之後的失去,只會更痛更苦。
  萬般苦澀就隨那些紛亂的想法充斥心中,讓人一刻不得安歇。
  愛越深,更捨之不得。
  如果可以輕易放手,那麼他們都不會那麼的痛。
  Eric自己花了很多年才成長,蘇特也只能自己學著站起,他愛莫能助。愛情是盲目的,也只能是自己的事,他已經做的夠多,沒必要去當爛好人,真以為過了那麼多年他的心能完全不痛嗎?
  那都是假的。其實心口還隱隱作痛,可是他已經錯過,除了成全穆易風的幸福,他什麼也不能做。
  他自己也很明白,苟求來的兩年同居生活,已經足夠滿足了,是該畫下句點的時候。
  也正是這兩年裡,他看清了穆易風的感情,也讓他明白,其實他錯過得更早,早在宋艾與穆易風相遇時,他就已經錯過了。
  他們同是傷心人,於是他對蘇特說:「你痛我也痛。」那句「大家都不快樂」也不過是因為他心裡還是痛著罷了。他對蘇特說著的同時,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但是……長長嘆了一口氣,時間還不夠長,所以他還不能淡忘,何論蘇特?
  美麗的早晨,Eric看見一夜沒睡的蘇特失神地望著窗外,他知道他在想宋艾,於是不打擾他,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出去買早點了。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劑,蘇特只能這樣子舔傷。
  他們兩個人都是執著的人,要學會遺忘,那是一段長久到自己都不知道何時能忘掉的時間。
  因此他不勉強他。
  然而,就在他買完早點回去時,他與狂奔的蘇特擦身而過!
  「丹尼爾!你去哪裡!?」
  蘇特頭也不回,以更快的速度坐上一輛計程車離開了。
  Eric罵了一聲:「Shit!」那小子該不會還沒死心想去找宋艾吧?
  那不妙了!

  (十六)
  
  張開眼,宋艾以為回到三年前,那什麼都還未發生的時間。
  但只一瞬,他就立即明白過來,這是人事皆非的三年後。
  穆易風正在使用電腦,躺在床上卻正好能一眼看清螢幕的宋艾見他在玩遊戲,那個自己用了三年心血創造出的夢想,裡頭還藏了他早在三年前就想告訴他的話。
  「……進遊戲的第一個任你解了嗎?」輕輕地發出聲音,喉嚨有些低啞,是感冒也是另一種原因。
  穆易風回過頭來,「你醒了?」將椅子滑到床邊,伸出大掌摸了摸他的額頭。「溫度降了。頭還痛不痛?」
  宋艾搖搖頭,睡一覺之後他好多了。抓下穆易風的手,他問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穆易風挑了挑眉,反問:「這對你來說很重要?」
  宋艾斂下眼,「很重要。」
  「……解完了。」
  「那……你有看任務提示嗎?」
  「看不看……有差嗎?」
  宋艾一聽,訝異地抬眼,「你沒看?」
  「你說呢?」穆易風很壞心,他明知道宋艾在問什麼,可他還想逗逗他。
  宋艾不想猜,默默不語地轉過身去,準備洗個澡。他全身是汗。
  可穆易風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的動作一下子凝住。
  「我知道,你還愛著我。」
  宋艾的心揪了一下,不知為何,他的胸口莫名的疼。
  「你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但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我仍在等你回來我的身邊,回到三年前那樣……」
  宋艾緩緩張開了口:「……但殘酷的是我們都沒辦法回到三年前……」
  「誰都會改變,那是沒有辦法的事,但人的心情卻是不變的。」
  宋艾是明白的,穆易風的心情和自己的心意,但……
  「你想回來的,對嗎?」
  宋艾悄悄握緊了拳頭。他想,但真能說做就做嗎?
  穆易風也不逼他,只等他自己想清,畢竟他們已經有了好的第一步,他相信再過不久他和宋艾一定會有美好的未來。
  「來看看我創的人物,像不像你?」牽過對方的手,緊緊握著,而對方也像知道這番用意,頓了一會兒,也反手握起。他不禁柔了眼神。
  「很像吧?以前,你總是喜歡這樣笑著。而我,其實也喜歡看你這樣笑,只是從來沒告訴過你……」
  畫面中那個紅髮的遊戲人物,明亮的笑顏,燦爛如繁星、如驕陽,讓人打從心底也有了希望。
  「很多事在事後想起,才恍然明白原來自己的心底早有了一個影子,卻沒有即時去分辨清楚,而你卻不夠自私為我付出那麼多,你一定也從沒想過我會有心疼的一天……」
  宋艾抿著唇,靜靜聽著。
  「宋艾,不要總是只想著為我好,你想過你自己沒有?」
  ……大概沒有。宋艾自己很明白,以前他的世界是繞著穆易風打轉,直到離開了,生活忽然變得一片空寂,沒有了努力的目標,沒有了那個每天都能看見的人,然後……寂寞了。
  他萬萬沒想到,離開之後,寂寞的是他自己。
  因此,有了這個遊戲的誕生,他也一直以為只要把寄托在遊戲的心意轉達給穆易風知道就滿足了。但事實根本不是這樣。
  他很貪心,真的。
  所以此時此刻他才會站在這裡,牽著穆易風的手,而不是蘇特的。
  
  蘇特得了失心瘋。他沒有辦法放棄,沒辦法放棄宋艾!
  那是他求了好久才求來的愛人。以東方人的說法,他在佛祖的面前磕了五百年的頭才換來一次他的回首,怎麼可能放棄!
  不要命似的往外奔跑,朝自己最終的目標,跑累了,就坐上計程車,塞車了,就下車繼續跑,然後他終於到了。
  那間屋子前,他站著,一個人,上氣不接下氣,胸口急速的起伏,但他還是站著,等待著。
  今天的天氣晴朗,不像那天的大雨。
  他的影子被拉長,但還是只有一個人,只有他孤單地站在那間屋子的前面。
  這裡他曾來過一次,幾千個日子前,他送心愛的人回家,然後有另一個男人在那個家裡等著他。
  雖然是早就知道的事實,但對於他們能夠維持這麼久不變,能夠相處的那樣融洽,還是令他嫉妒的快要發狂。
  曾經以為自己做的沒錯,曾經以為自己給出了幸福,到後來才知道,握在手中的不過是流沙般的虛情,他何時真正擁有過?
  但這段感情是他的,誰都沒有那個資格要他放棄、要他退出!
  他不過是愛上了一個人,愛上了一個沒有愛上自己的人。
  這樣有錯嗎?
  他奢望、他期盼、他冀求,只因為他愛他,這樣不可以嗎?
  為什麼……宋艾不能像他這樣愛他呢……?
  為什麼他會愛上……為什麼?
  他沒辦法問宋艾,只能在心深處吶喊,然後壓抑自己想將他囚禁起來不讓誰見不讓誰碰的慾望。
  他沒辦法看宋艾不快樂,因為那連他自己都覺得悲傷。
  他其實早就知道,宋艾對他,只是一個「不愛」而已。
  宋艾沒有錯,他也沒有錯,錯的是他們在錯誤的時間相遇了。
  錯誤的是老天的捉弄讓他愛上了宋艾,無法自拔。
  可他還是想要回宋艾,就算只是家人,只當個弟弟,他也要宋艾回來他的身邊!
  他不要宋艾的眼裡有了另一個更重要的人!
  「丹尼爾!」
  蘇特正要按下門鈴,以最快的速度趕來的Eric一聲大吼打斷他的動作。然後在他愣住的一剎那,扯過他的手,將他拉到一邊。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Eric氣急敗壞。
  蘇特甩開他的手,義正言辭地反問:「你才是!我來找宋艾有什麼不對!」
  Eric哀號一聲,扶著自己的額頭,「我的好友,你不是說你要放手了嗎?為什麼又要來打擾他們?」
  「我不想這樣輕易放棄!你知道我等他等了多久,為什麼還要叫我放棄?」
  「丹尼爾!是你自己傳那封簡訊給他機會的!」
  「沒錯!那又怎樣?我還是想要他!」
  「他不要你啊!」
  「我愛他啊!只要我愛他就好了!」
  「就算他不愛你,一輩子都拿你當弟弟看?就算他跟你上床,心裡想著是別人?」
  「沒錯!」
  「你不是才說不要讓自己更悲傷的嗎?現在這樣不是回到當初那樣了?你明明知道這樣我們都不會幸福!」
  「是他答應我的!是他答應要一輩子陪著我的!我這樣做有什麼不對!」蘇特怒吼,紅了眼眶。
  一輩子,是多麼長又多麼短的時間。長到自己沒了他便覺得度秒如年,短得擁有了他卻在下一瞬間就要失去……
  「Eric,你也愛過,為什麼你不能體會我的感受?」
  Eric用一種幽深陰鬱的眼神看著他,口吻哀傷:「就因為我體會過了,才不要你走上我的後路……」丹尼爾,你不知道那是多痛的一種感覺。兩年多來,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每天見面,卻愛不得他、恨不得他、憐不得他,只因對方一心一意想的都是另一個人,自己卻從來沒進駐在那個人的眼中。你不知道,永遠只得到背影的感覺,那種痛到發酸的感覺。就因為太瞭解,所以也才瞭解對方永遠不可能因為時間就愛上自己,這種感覺,你大概也不會知道。
  「丹尼爾……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瞭解我的感受……」Eric長長嘆了口氣,「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學會放手,然後學會看開,這樣就不會那麼痛。」
  「不可能,我現在已經好痛了……」
  「可是我已經痛了好多年,直到現在,你可不可以讓我們四個人都自由?」
  蘇特一聽,猛然抬頭,訝異地瞪大眼。
  「難道你還……」
  「我還愛著,但那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所以,我求你放手,好讓我自己也能放手,好不好?」
  「你為什麼不告訴他你還愛他?」
  「這就是最可悲的地方,我說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也許可能──」
  「沒有可能!」Eric大喝,「就是沒有可能,我才痛。」
  因為那種可能,是他自己斷送的。
  是他活該,要痛也是他自己痛。
  「羅倫斯的一生坎坷,他遇過很多很哀傷的事,就因為我愛他,所以才要他幸福。因為我沒辦法讓他幸福,只有宋艾可以,所以你不要破壞我這一點小希望,好嗎?」
  蘇特看著Eric,忽然發現眼前這個將自己帶大的男人也有那麼憂傷的表情。他一直以為Eric都是那樣樂觀,什麼事都難不倒他,結果……還是栽進了愛情裡面。
  他守著穆易風的日子不比自己少,但為什麼能夠那樣看透,那樣放手?
  為什麼他們都要是傷心的那一邊?
  Eric似乎看穿了他,無奈的笑容帶著苦澀:「愛上他們,我們注定要傷心。」
  蘇特頓時像被誰抽去了所有力氣般,Eric說的不錯,他直到今天為止的勇氣從何而來?他那樣不顧一切愛著宋艾的勇氣到底是怎麼產生的,他自己都不曉得,只知道見到他的第一眼,心裡就打定主意要得到這個人,矢志不移的。
  可是從頭到尾,即使是最幸福的那段日子,他還是隱隱覺得痛心……
  「丹尼爾……這裡都不是我們該來的地方……」見一次,心就更痛一次而已,有什麼好留戀的?可人就是做賤,偏要將自己傷得遍體鱗傷才肯退讓、才肯去找尋另一片寬廣的天空。
  蘇特搖搖頭,向前一步,他的手搭上那道緊閉的門扉。他還是想問問宋艾,他們之間到底還有沒有可能?那些說過的話,到底還算不算數?
  心傷透了,痛徹骨了,腦袋也幾分清醒了。
  那道門才緩緩開啟,那是從裡面開出來的,那兩道相依偎在一起的人影,還是讓蘇特咬破了嘴唇。
  「宋艾……」
  宋艾和穆易風才一走出家門,忽然見到蘇特那張極俊的臉龐,雙雙愣住。而那宋艾俊秀的面容下一秒瞬間變得蒼白,本與穆易風緊緊牽著的手也倉皇地放開,咬唇不語。
  穆易風看了看蘇特,又看著Eric,好友苦笑明顯,擺擺手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然後,他又低頭望著宋艾,同樣沉默不語。
  「宋艾……你……該回家了……」蘇特輕輕地說,緩緩伸出手,等宋艾主動靠近。但宋艾只是盯他看,一動也不動,甚至沒有一句話。
  「你一夜沒回……我來接你了……」蘇特喉頭乾澀,眼裡也乾澀,伸出的手向宋艾揮了揮,深怕他沒看見。「我們回家好嗎?」
  宋艾靜靜盯著他,自己三年多一直陪伴的大男孩就在面前哀求著自己回去,那盛滿感情的眼睛紅了,那只伸出的手也顫抖了,他卻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如果不真的做出決定,他又會害了誰?
  「宋艾,不要總是只想著為我好,你想過你自己沒有?」
  但是……如果只為自己想,蘇特又要怎麼辦?
  「那是很孤獨的事……一個人在海邊大聲喊著你的名字,卻只得到自己的回聲,沒有一點你絲毫的消息……」
  「我總覺得你還在我身邊……可是當我一個驚醒,才發覺東西都還在,這裡頭安安靜靜,獨獨沒有你。」
  「這輩子,我慶幸有了你……」
  「我在等一個我終於知道我愛他的人……」
  這道選擇題,他要怎麼選?
  「宋艾,如果你三年前自私一些,今天我們都不會這麼難過。」
  宋艾恍然大悟,Eric……原來你也……
  原來他們四個人在這三年的歲月裡,都受了傷……
  這一次,壞人讓他做吧……
  「宋艾……」蘇特低低喚著,當他看見宋艾慢慢向他靠近時,心卻涼了。
  雖然以世人的眼光穆易風長得更出色一些,但在他的眼裡,宋艾還是最好看的那一個。他曾吻過那張臉的每一寸,可現下他最愛的人一臉堅定,眼神卻透出沉重的憂鬱。他突然發現,那抹曾令他心動不已的笑容已多久不曾見過?明明他是最喜歡他的笑容的……是他讓他這個樣子的嗎?
  於是他的心冷了……
  慢慢收回自己的手,悄悄地握起,他迎向他的目光,也不語了。
  也許很早之前就已經注定好,他和宋艾只能擁有三年,現在期限到了,再也留不住了。
  他早該認清的。
  過往,不過一場繁華,現在繁華如落花,要盡了。
  「蘇特……」宋艾輕輕開口,「謝謝你。」
  謝謝你愛過我,謝謝你照顧我,謝謝你為我那樣付出一切,謝謝你到最後給了我機會……
  蘇特的胸口驀然一緊,憑著這一句,他什麼都懂了。於是他自嘲地笑出聲來,退後一步、兩步、三步……然後轉身拔腿狂奔!
  無視Eric和宋艾在身後大喊,他使盡全力地往前跑,慌不擇路,像只無頭蒼蠅橫衝直撞。
  風在他耳邊呼呼刮過,風中的塵粒擦痛他的臉頰,髮絲被狠狠地甩在後頭,他瞇起了眼,視野變得小小的,這世界縮小了許多,他卻清楚地聽見了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彷彿回到那漆黑的夜、吹著鹹鹹海風的海邊,他寂寞地奔跑、呼喊,然後累倒沙灘上,仍是孤獨一人地度過漫漫長夜……
  闔上眼,他的世界就暗了,也靜了,於是連那囂張的喇叭聲和聲嘶力竭的嘶叫也聽不見了。
  「蘇特!」
  原本該安靜的世界,被宋艾的聲音劃破,然後他的眼前又亮了起來,卻見到宋艾那明亮又溫暖的笑顏。他想他做夢了。
  「呵呵,你是個溫柔的人,有女朋友了?」
  「不……沒有……」
  「怎麼會?我們的蘇特可愛又英俊,有哪個女孩不喜歡?」
  可是宋艾你不喜歡……
  
  「碰!」轟然一聲巨響。
  雨又下了,在忙碌的人行道上,牽引出一縷縷血紅的花。
  淅瀝瀝,打在每個停下腳步的人臉上,也打在浸染在血泊中的衣服上……
  救護車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人行道上是血跡斑斑的鞋印,雨一大,就被沖淡了,匯成一條河流,不知流往哪去。
  另一個盡頭,救護車發出刺耳的煞車聲,一堆人蜂擁而上,然後簇擁著往白色的大門飛奔……
  這裡,是終點。
  
  純白色,白衣天使和消毒藥水味,這裡的空間飄散著令人厭惡的氣息。
  一名金髮外國人快步從外頭走進來,一跨入,便緊緊地鎖起眉間,美好的五官皺在一起,回頭向另一個隨他身後進來的男人發表不悅的聲明。
  那男人一頭半長髮絲隨意綁在腦後,手持一束亮麗的向日葵,不理會外國人的抗議逕自走向電梯。一按下五樓按鍵,外國人馬上擠進電梯裡,氣喘噓噓地質問:「你搞什麼?」
  男人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語,抬頭看著電梯板上亮的燈號。
  外國人不介意他這種不禮貌的行為,反倒是笑了一笑,將自己手中原本抱著的一束百合花重新整理好,盤算著等一會兒的說詞。
  五樓到了,男人率先走出電梯,外國人緊隨在後。這時,男人終於開口了……
  「Eric,你想好了嗎?」
  「想得很清楚了,羅倫斯。這都是你我希望的,不是嗎?」
  「但是……現在卻已經不比從前了……你確定嗎?」男人顯然還是有些疑慮,他的好友最後的決定左右他們四個人的未來。
  Eric笑開懷:「我想,這一生我們已經過得很精采,不要再繼續複雜下去了。」
  男人頓了一頓,神情無奈,「我不認為。」
  「總之,那孩子還是由我接管了。」
  男人看他一眼,「謝謝。」
  「不用謝,你已經給過我兩年美好的回憶。」
  男人張了張口,終是無語,Eric做得已經夠好,不必再多用言語,那顯得矯情。
  踏進一間病房,裡頭的窗面對房門打開著,微風輕揚,純白的窗簾被拂動,窗台上擺了一朵嬌嫩的玫瑰花,還有一個人。
  護士小姐剛量完另一個人的體溫,見他們兩位進來,微微紅了臉頰,然後靜靜地退了出去。
  這病房住了兩個人,兩個都是他們的朋友,更甚他們的親人。
  一人坐在窗台上看著天空,左手伸出窗外,高高舉起,似乎想藉著這陣風飛上藍天;另一個人則是坐在單人布沙發上,看著那想飛上天的人。
  「丹尼爾,今天氣色不錯。」Eric將手中的百合送給他,一張英俊的臉龐笑得燦爛。蘇特先是對手中的花愣了一下,才想起該道謝,然後又轉過頭去看窗邊的那人。
  Eric揚了揚眉,吹了個口哨,「別看了,他不會這樣飛走。」
  蘇特「嗯」了一聲,還是緊盯不放,Eric嘆了口氣,由他了。
  「宋艾,今天好點了嗎?」
  窗邊的人發現這道低沉的嗓音離自己極近,一回頭,才發現有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站在自己的身旁。他眨眨眼,神情慢慢浮現疑惑:「我認識你嗎?」
  男人將向日葵遞給他,伸手撫摸著他額上的白紗布,語氣相當溫柔:「不認識也沒關係,現在我們已經認識了。」
  宋艾抱著向日葵,歪了歪頭,「你知道我喜歡的花?」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男人反問,眼波柔軟。
  「那你真的認識我,以前。」宋艾相當肯定,只是他受傷後什麼都想不起來了,連他自己的名字都是醫生告訴他的。一醒來時,其實他很恐慌,因為他像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嬰兒,一張眼就猛然出現在這個世界。他沒有喪失生活能力,但腦袋一片空白,過去像是被誰抹掉一樣,連點痕跡都不剩。
  他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裡、年齡、從事什麼工作等等,都是醫生告訴他的,而當他進一步尋問醫生怎會知道時,卻得到一切答案來自一個叫「穆易風」的人口中的回答。
  穆易風……一想到這名字,他的胸口就很不舒服,好像被火燒過一般,灼熱且疼痛。
  「我忘了你……」頭上的撫摸讓他的心平靜了一些,很舒服,讓他很想這樣撲進對方的懷裡用力抱著,但此時他什麼都不記得,也不知道眼前男人與自己的關係,那樣做就顯得冒失與唐突了。於是他忍了下來,連用自己的掌心去覆上那寬大又溫暖的手都沒有勇氣。
  「你不記得了,沒關係的,以後會慢慢想起來的。」反正,他以後不會再讓宋艾離開他了。他們將會有一輩子的時間,來回憶他們的年少輕狂。
  「但我覺得……」宋艾低下頭,口吻有些失落,「將你忘掉是一件很難過的事……」
  「真的沒關係……你只是受傷了,傷好後一定會想起來的……」男人頓了頓,將人輕輕環在懷裡,「不用覺得抱歉,我沒感到難過。」
  宋艾靠在他的胸膛,聽著平穩的心跳聲,男人的雙掌是那樣的溫暖,那樣令人安心,那樣令人覺得熟悉。於是他的雙手緩緩也回擁住這個男人,他問:「你是不是叫穆易風?」那個醫生說知悉他一切的人。
  「嗯,你以前都叫我易風。」
  「易風……」宋艾閉上眼,喃喃喚著。
  心底忽然湧起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這個名字好似就銘刻在他的心臟裡,存在感鮮明,彷彿不久前是一句甜蜜的愛語……
  柔柔的風不斷吹起,穆易風抱著宋艾坐在窗邊朓望遠方,指著遙遠的地方一座若隱若現的山頭,低聲問:「你知道有一座山叫雪山嗎?」
  「應該知道……以前有看過圖片的樣子……」
  「嗯……不過不是那個雪山,是另一個。」
  「另一個?在哪裡?」
  「我們回家後你就看得到了,那裡住了一隻貓。」
  「貓?住在山上?」
  「是呀!一隻雪貓,它在等一隻狗。」
  「為什麼?」
  「因為……它喜歡它啊!」
  「喜歡……真的嗎?」
  「真的,很喜歡很喜歡……」
  兩人的聲音又輕又低,彼此靠著,汲取對方的體溫,卻從來沒往蘇特那瞧上一眼。
  Eric摸摸蘇特的頭,像著長輩般開導他:「他們現在彼此擁有了,你該放手了……」
  「……我知道……在宋艾把我推開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了……」蘇特的聲音顫抖著,Eric感覺他的肩膀也微微地抖動,語氣裡的哽咽讓他像個無助的小孩。
  他其實嚇壞了,當宋艾將他推開的那一瞬間、當宋艾倒在他面前渾身是血的那一剎那,他渾身動彈不得,就像一個孩子只能愣愣地哭泣……
  然後,他明白過來,宋艾說的話是真的。
  他是他的家人,是他最親愛的弟弟,不會改變。
  Eric眼中露出慈愛,問著:「既然如此,要不要跟我一起生活?」
  蘇特抬頭看他,十分訝異。
  「跟我回美國,我們一起生活、一起互相照顧,有時間的話就回來看看他們,好不好?」
  蘇特沒有回答,但他心裡是知道的,Eric這樣說也只是為了讓他們四個人未來能好過一些,誰都不要去傷害誰,試著將生活恢復成八年前單純的當初。
  然而,他們都知道,回不到當初的。
  「……如果看不到他就不會心痛的話,我答應。」
  Eric嘆了一聲,愛並不是不看見就不會痛,他自己很明白,也因此他才要帶蘇特離得遠遠的,用時間來治療他們的傷。
  他相信,總有一天他們能真心笑著面對宋艾和羅倫斯,並給予祝福。

  (十七)
  
  偌大的病房中,他一個人呆呆坐著,連著幾天看同樣的風景也早膩了,唯一看不膩的是每天都來的,那個叫「穆易風」的男人。
  那雙掌中的溫度還殘留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的手心中也還留著他的觸感,明明每天都會見面、明明那雙漆黑的瞳中綻放出來的色彩是那麼溫暖,可自己無時無刻都覺得傷心難過……
  他忘了很重要的東西,似乎有什麼東西就快要從他指間溜走一般……有股空虛在噬著心,讓他每每總是胸口發疼得想落淚。
  穆易風還沒來時,他總會坐著發呆,明明很極力想回憶起一些事,腦海裡卻跟他作對似的一片空白,只出現穆易風那張太過俊美太過溫柔的臉龐……
  而當穆易風來到時,望著那張臉,他居然感到心酸,想逃避又渴望那個懷抱,想見又覺得自己已經不是原來那個自己,是不是能見都成為一種疑問。
  他不懂這樣的心情,也忘了自己原本該是什麼樣的心情……他很想問,問讓他如此矛盾的人,他們之間到底有過什麼。
  可是,又害怕真正的答案。
  究竟自己到底想要怎樣呢?
  「如果煩惱的話,就先什麼都不要想,只要看著他就好了。」
  他忽然想起那個叫Eric並自稱是自己好友的外國人這樣子安慰他。
  看著他……只要看著穆易風就好了嗎?這樣就不會有更多的煩惱嗎?
  真的可以……就這樣自由自在嗎?
  「在想什麼?」
  「咦?!」
  猛然抬頭,他才發現跟他同住一個病房的人已經坐在他的身邊,用一種熱烈的目光注視著他。若他沒記錯,他向自己介紹過名字,叫做……
  「蘇特?」
  很奇怪的名字,明明是個混血兒,卻有很道地的中文名字。聽Eric說他有個英文名字叫「丹尼爾」,但眼前這人似乎更希望他呼喚「蘇特」這個名字。那對他來說有很重要的意義嗎?他不敢多問,因為這人的眼神有太多沉痛。
  「頭還痛不痛?」
  「不痛了。你怎麼會來?」蘇特早在三天前就出院了,聽Eric說他們打算等他好起來後就離開台灣回美國去。
  「我來看你……」蘇特看著他,情不自禁地撫上他的臉頰,這個他最愛的人仍是之前的那個模樣,只是誰也不記得了,就連他們曾擁有過的三年,也完全遺忘了……他的愛,就這樣遠遠地被拋了開,曾在一起過的記憶也終成他一個人的回憶了,原來到最後,他仍只是他生命中一個短暫的過客,一個深深愛著他的過客……
  「而且,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頰上的指尖有些冰冷,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他居然不敢去看蘇特的眼……那雙眸子裡承載了太多他不懂的東西,而且這樣的觸摸也令他有些膽怯,他對他的方式像極了一對親膩的愛人。
  可,真的是嗎?沒人有告訴他,他也沒有問出口,只是直覺地想迴避這個問題。
  於是,他低著頭。
  「你想說什麼?」
  蘇特沒有反應,只是不停地撫著他,由眼睛到嘴唇,由髮絲到頸窩,最後手一落,停在他的左胸前。他有些錯愕,那隻手骨感非常卻十分好看,大大的掌心就貼在他的衣服上,似乎在感受衣底心臟的跳動。
  空調安靜的運作著,房間裡頓時一片寂靜。蘇特既不說話,他也不知要開口說些什麼,面對蘇特,他始終無法與他對視。
  「對不起。」沉默了好一會,蘇特脫口而出的居然是這三個字。他不禁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片刻後,他落入一個溫熱的懷抱,頭頂上的人帶著哽咽嗓音說出「我愛你」三個字時,他就像被厲雷劈中了般,動彈不得。
  原來……他和蘇特是這種關係嗎?
  但,他的雙手抵在蘇特的胸前,下意識地想推開他,為什麼……心裡會想排斥呢……
  「我們是……」
  「我們的事已經過去,但我還是想讓你知道,我愛你,一直都是。」
  ──所以他們果然過去是一對戀人?但是,待在蘇特的懷裡,他的身體卻漸漸僵硬起來,乍聽這句愛語,他心裡卻是一點感動也無……他們真的是戀人?
  「過去是……那現在呢?」
  蘇特自嘲地笑了笑,放開他,凝視著他的眼裡有著滿滿的痛楚。
  「問你的心吧……比起我,你更想見到的人是誰?」
  他想見的人是……那個有著沉靜面容的人。
  每一分每一秒,他思念的人全都是穆易風,他自己很清楚。
  所以,這就是他的心?
  「宋艾,我知道我們之間已經是不可能。我不想放手,但當你全身是血倒在我面前時,我才醒悟過來,過去的日子以來,我總是在傷害你,讓你不快樂,明明我是最喜歡你的笑容的,卻不知什麼時候讓它消失了……」
  「蘇特……」
  「宋艾,即使你什麼都忘了,但你還是只在乎穆易風。從你醒來,你第一眼看見他,眼神就只追隨著他。也許你自己沒發現,但我不是瞎子。」
  「……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錯的不是你。」
  「但是……」他傷害了蘇特,他還不起他的情,除了一句抱歉,他不知道能夠為他做些什麼了。
  蘇特搖搖頭,「別說。我只是想再問你一句話,請你真心誠意的回答我好嗎?」
  「什麼話?」
  「現在的你有沒有可能……愛上我?」
  「我……不知道。」
  現在他只是一個失憶的人,愛情對他來說似乎太遙遠了一些。
  「但我知道你對我很重要……」否則,他不會為了救他而被撞傷失憶。
  蘇特聽到這個回答,帶著苦澀地笑了:「謝謝你。」眼角有了淚光。
  他明白了,他永遠會在宋艾的心中,只是以另一種形式存在。然而,他該滿足了。
  看著蘇特脆弱的模樣,他忽然想摸摸他的頭,但手才伸到一半,Eric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宋艾,別再選錯了。」
  「呃?」
  「多年前你已經選錯了人,現在,你不要再重蹈覆轍了。」
  「我只是想……」
  「就連安慰也不要,你別再給他希望。」Eric指了指門口的另一個人,繼續說:「這才是你該選擇的,不是嗎?你不要因為愧疚又辜負了他,一切都已經過去,這是我們都能重新來過的機會,順應你自己的心意吧。」
  「我自己的心意?」他喃喃念著。
  「出院後,你回家吧。然後你會發現,你曾經對羅倫斯是什麼樣的感情。」
  「你知道?」他問Eric。
  Eric看著他,擺擺手,「我知不知道不重要,因為羅倫斯在意的人不是我。」
  那……是他嗎?他朝穆易風看過去,發現他正用一種溫柔卻又熾熱的目光注視著自己,他不禁耳朵發燙,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宋艾,曾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在錯誤的時間遇到對的人』,現在是對的時間,而你也該選擇那個對的人了。」Eric笑著,卻顯得有些滄桑,「我們都已經不年輕了,你還要我們再痛苦三年嗎?」
  「但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三年,他們都談起的三年到底是什麼樣的日子?
  「沒關係,我曾說過,你只要看著他就好。」
  「只要……看著……?」他望著穆易風。
  「回家吧。」穆易風向前擁住了他,輕輕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
  他摸摸自己的唇,臉紅了起來,有些害羞與不知所措。
  穆易風說:「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來回憶,不用急。」
  蘇特別過頭去,默默起身走到門外,然後用手摀住了自己的嘴,眼淚卻頃刻間氾濫了。
  他和宋艾,真的已經過去了。
  他終於鬆開自己的手……去成全……
  Eric看著他,本來拍拍他安慰,可又想這是多餘的。因為這是蘇特必經的歷程,唯有他自己真的放開手了,那顆一直痛著的心也才能得到休息。
  他自己的心還都沒休息夠,他也只能做到這樣子了。
  Eric望向那相依偎的兩個人,低聲說再見。
  ──羅倫斯,希望你就此幸福。即使我還不幸福。
  
  出院後,穆易風帶著宋艾回家。一進家門,宋艾就杵在門口發愣,穆易風拉了拉他,他才回過神來,脫了鞋子踩在木質地板上的姿態看得出不知所措。
  說是「他們」的家,可宋艾他自己卻一點真實感也沒有,反而有種像在做夢般的感覺,輕飄飄的,又怕眼前的光景是個夢境泡泡,一戳就破。
  穆易風將他的衣服放進臥室,又去廚房沖了一壺水果茶,而宋艾就一直呆呆的站在原地,只以一雙略微迷茫的眼睛打量房子內部。
  穆易風見他這樣有些心疼與不捨,將他拉到沙發上坐好,然後將溫熱的茶杯塞進他的手中,叮嚀著:「你剛出院不要想太多,如果累了就睡一下,知道嗎?」
  醫生說不要給病人太大的壓力,雖說某些刺激能夠讓病患恢復記憶,但有時刺激的深度抓得不好可能會適得其反。因此穆易風並不打算逼宋艾,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他相信,無論宋艾變成什麼樣子,他們都不會再分開了。
  他們將有一輩子的時間。
  「我不累。」宋艾搖搖頭。
  穆易風見他東摸摸西看看的模樣,不禁問:「有什麼感覺嗎?」
  宋艾看著那雙隱隱帶著期盼的眼神,心裡頓時覺得有些難過。
  「我……不知道……」
  看穿宋艾的感受,穆易風甚覺窩心,他一點都不傷心,反而高興。因為在一片空白的宋艾身上還是只專注於他,怎不令人欣喜?
  「沒關係,慢慢來。」
  晚餐時間要到了,穆易風是不會讓剛出院的愛人吃外食的,三年下來,他的廚藝也精進不少,是該讓愛人品嚐品嚐一下了。
  三年前蛋心都破了的荷包蛋,三年後他會將它煎得很漂亮。
  「肚子餓了吧?我去煮飯。」
  然而,剛要站起,宋艾卻一把抓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又顯得有些羞赧,「你……那個吻是什麼意思?」
  穆易風反手握住宋艾,並不直接回答,將問題丟了回去,「你認為呢?」
  「我……不知道。」其實他心裡既惶恐又困惑,因為蘇特說愛他,而穆易風吻了他,這兩個人過去曾經和自己是什麼樣的關係沒有人來向他說明,唯一具有暗示性的是Eric的那些話,但他還是不能確定。
  穆易風放開他的手,摸摸他的發頂,「就像你心裡想的那樣。」
  宋艾又呆住了,他心裡想了什麼?他自己都還迷迷糊糊,怎麼穆易風卻比他還清楚?
  在他望著天花板發呆的十五分鐘後,穆易風已經將四道家常菜端上桌,看見宋艾還是那副既呆又可愛的模樣,不禁走上前又偷了一個香,然後在預料中看見那張俊秀的臉蛋又變成紅蕃茄,他心裡頓時有著滿滿的憐惜。
  以前是宋艾無怨無悔的照顧他,現在輪到他無怨無悔的照顧宋艾了。
  無論如何,風雨都已經過去,現在他的手中牽著宋艾的手、眼中看著宋艾的身影、懷裡是宋艾的溫度,他已經得到幸福了。
  「吃飯,嗯?」
  從鼻子裡哼出的聲音令人覺得甜蜜,宋艾深覺穆易風是塊香甜的大蛋糕,否則為何每次一靠近他,他的心裡總是有一種想緊緊巴住不放狠狠咬一口的衝動?
  「遲早有天會吃掉你吧……?」宋艾被動地讓穆易風牽著走,望著那平靜柔和的側臉,他笑了起來。如果真要吃掉,那可能還捨不得弄痛他呢!
  菜式簡單,但宋艾吃起來特別香,他想是因為有穆易風的心在裡頭吧。
  一頓飯吃得歡樂,穆易風會與他聊起工作上的事,這時他才發現對於那些專有名詞與工具,他似乎並不覺得陌生,反而有一種親切感。聽穆易風說了最近的遊戲發展,他甚至覺得有些興奮,彷彿天生他就該是個設計者。
  穆易風說:「你的才華不會因你失去記憶而喪失。」
  這是唯一值得慶幸的吧?他無奈地笑了笑。
  吃完飯後,穆易風收拾好碗盤,接著就將宋艾帶到臥室裡。
  「沒有客房嗎?」宋艾看著那張大床,覺得有些尷尬。
  床上有兩顆枕頭並排在一起,只有一條大棉被,怎麼看都覺得很曖昧。
  「有,但是沒床沒被子,你要睡地板?」
  「啊……那也不是不可以……」
  穆易風果決地打斷他的話,「但我絕不可能讓你這樣做。」
  「為什麼?現在天氣熱睡地板也沒差……」
  「不為什麼,就是我不喜歡而已。」穆易風看著他,將找出來的睡衣塞到他手裡,然後催促著,「快去洗澡,有話洗完再說。」
  強勢的舉動讓宋艾反應不過來,然後還在思考間就被穆易風推進浴室,耳邊還飄來一句狠話:「你不快點洗的話,我就要進去幫你洗了。」
  宋艾一聽,連忙將人推出去,關門的動作一氣呵成。
  門外的穆易風將額頭貼在門板上,閉起眼睛,睫毛微顫,聲音輕得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宋艾……宋艾……雪貓還在山上等你……」
  一直沒有離開過,等著你回來。
  打開水龍頭,宋艾先洗了把臉,試圖讓發燙的臉頰冷卻下來。一抬頭,看見鏡子裡的自己,那張有點陌生又有點熟悉的臉龐,心忽然靜了下來。他想問鏡子裡的人「你是誰」,卻又覺得自己的舉動很好笑,那張臉上的表情也迷迷茫茫的像個迷路的小孩。
  他坐了下來,望了一眼浴室的門,另一頭有個丰神俊秀的男人在等他,彷彿是個指引迷途羔羊的上帝,那樣俊美得不可侵犯──事實上是俊美的上帝吻了他。
  不過……穆易風的唇溫熱又柔軟,讓人想一嘗再嘗。
  一思及此,他不禁抱頭哀號,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色了?
  彷彿只要遇上穆易風,他的心就被牽著走了。他這隻小羊羔不用上帝套繩子就自動自發跟著回家了……真是糟糕!
  「宋艾,再不快點的話,我真的要進去了。」
  「我在洗了!」
  門外傳來穆易風催促的聲音,他嚇了一跳,忙脫了衣服跳進浴缸。
  花了十五分鐘把自己洗得紅通通香噴噴的之後,他終於踏出浴室的門,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床──因為他身上穿了一件不合身的睡衣,鬆垮垮的,連褲頭都要掉了!
  「跑這麼快?怕我吃了你嗎?」穆易風瞥了他一眼,然後將椅子滑到床邊。收拾好情緒後,他本來是在電腦前玩遊戲的。
  「沒,這衣服有點大……」怕一不小心掉了就出糗了。宋艾裹好棉被,紅著臉說。
  「因為那是我的。」
  「呃,沒有我能穿的嗎?」
  「我覺得你這樣子很好,不用再換了。」穿著我的衣服的你,似乎已沒有了隔閡。
  「是嗎?」穿著也許翻個身褲子就會鬆掉的衣服很好?
  「嗯,困了嗎?如果不困的話,我給你看樣東西,好嗎?」
  「好。是什麼東西?」他坐起身,但還是裹著被子,整個人一個大包子似的。穆易風瞇了瞇眼,眼神十分溫柔。
  「遊戲,一個推理遊戲。主角是雪山上的貓,還有雪山下的一隻狗。」
  宋艾湊到他的身旁,偏過頭看著他,「你說過的那個雪貓?」
  「是啊……它不僅僅只是一個故事而已……」還有一段純真的感情。
  遊戲的登入是在一個叫「等愛」的狗狗身上,那全身斑點又瑟縮在樹根旁的可憐模樣讓宋艾很是眼熟,他遲疑了下,才又繼續用滑鼠移動著。
  狗狗在山道上跳來跳去,走到一間小屋前,宋艾忽然停了下來,他看著破爛的小屋,嘴裡卻不自覺得冒出:「火柴棒……」
  腦海中驀地閃過零碎的畫面。這一幕,似曾相識。
  穆易風一聽,緊緊抓住他的手,「知道在哪嗎?」他輕聲細語,就怕打擾了宋艾迴光返照般的記憶。
  在哪裡?那根被雪貓特意藏起來的火柴棒到底藏在哪裡?宋艾恍惚間似乎看見一片白茫的螢幕上有隻手出現,點著滑鼠,然後在小屋裡翻來覆去,有道極好聽的熟悉嗓音在耳際響起,它說:「何不找找柱子裡?」
  整間屋子是木造的,理所當然柱子也是木頭做的,這棟旅人小屋已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已經腐朽,而那根火柴棒就在某根因腐朽而有了缺口的柱子洞裡。他似乎能夠記得是雪貓為了某個讓他心裡很暖的原因藏的,為了……一隻斑點狗……
  看著他的動作,穆易風的眼裡有了波動,他輕輕環住他的身體,試著去牽引對方更深一層的記憶。
  「想起來了嗎?雪貓為了它最喜歡的狗狗藏的,你覺得它是為了什麼原因呢?」
  為了什麼……?
  「小魚……嗎?還是……取暖?」宋艾喃喃自語。
  「還記不記得它最後說了什麼?」
  無論是小魚還是取暖,那都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雪貓和斑點狗之間那種只為對方的心意,確確實實傳達到兩個人的心裡。
  於是,雪貓被斑點狗打動了,在最後的時刻,它給了它一句一生的諾言。
  那句宋艾已經等了好久好久的話語。
  宋艾頓了一下,終於找到火柴棒,但他回過頭來,眼神卻已不是剛才的迷茫,漆黑的瞳眸中一派恬靜,帶著絲絲歉意,「我記不得了……」
  穆易風摸摸他的頭,「沒關係,以後你就會知道的。」
  他相信,就算是失去記憶的宋艾,還是能把雪貓玩到最後一章,然後看見那句幸福的話。
  「累了吧?我們早點睡吧。」鬆開環著宋艾的手,穆易風推開椅子,將一臉羞色的宋艾趕上床,然後在另一個空下來的位子大方躺下,並將臉面對一躺下就快要把自己悶死的宋艾。
  「想聽我的答案嗎?」穆易風忽然冒出這一句,宋艾才探出頭,疑惑地看向他。
  「什麼答案?」
  「那個吻。」
  「你不是要我自己思考嗎?」
  「是啊,但我有正確的解答,要聽嗎?」他靠近宋艾,感受到對方身體的溫熱,忽然連眼眶都熱了起來。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真令人心裡不得不漲得滿滿的。
  「我想聽。」宋艾毫不猶豫地答。
  「那個吻,是喜歡。」
  宋艾瞪大了眼,臉漸漸紅了起來,他期期艾艾地說:「你……你喜歡我?」
  穆易風嘆了口氣,「不只是喜歡。」他的宋艾怎麼會在這種地方特別遲頓呢?
  「那……」
  「是愛。」
  「呃?!」
  「我愛你,宋艾。」
  宋艾呼吸一滯,腦袋就像被誰用力打了一棍,暫時一片空白。眼前的人這麼溫柔,眼中的視線如此炙熱,身體如此靠近,有耳鬢廝磨的曖昧。登時,有道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你真的知道你吻的人是誰?」
  「一直在我身邊的不就是你。」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他突然有想哭的衝動……
  宋艾一直都在穆易風的身邊,即使人不在,心也一定在……
  ──即使過了這麼多年的以後……

  尾聲
  
  「金勾杯喔~金勾杯喔~」
  喇叭發出搞笑版的聖誕歌曲,而宋艾正聚精會神地操控他的小狗狗往雪山頂跑,那只可愛的斑點狗正咬著一隻小魚蹦蹦跳跳,一副欣喜不已的樣子。
  「哦?已經玩到這個章節了?」身後響起的自然是剛下班回家的穆易風的聲音。
  將資料往桌面上空下的位子一丟,他俯身親吻了宋艾的臉頰一下,不意外看見那弧線優美的面頰燒紅起來,然後瞇起的眼裡看向電腦螢幕有一絲絲的喜悅。
  最近因聖誕節的來臨,他前一個禮拜幾乎天天睡在公司裡,跟一堆滿天飛的資料奮戰,終於將活動企劃做好後就立刻轉身溜人,飛也似的奔回家。
  因為家裡有個人正在等他,等他煮一頓飯給他吃。
  「肚子餓了嗎?」
  「還不餓,我先將這裡玩完。」
  「哦?從這裡開始是銜接聖誕夜改版的,你動作真快。」
  宋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只是想追上你的進度……」
  穆易風眼神溫柔,「有什麼特別想看的嗎?」
  「嗯?」
  「活動。」
  「沒有……」這話說得有些心虛。
  穆易風瞧了瞧他,覆上他握著滑鼠的手,將小狗引到雪貓旁,並說:「想早點看見結局?」
  「……嗯。」
  「可惜……它沒有結局。」
  宋艾睜大了眼,轉頭看他,十分驚訝:「不是有的嗎?」
  「沒錯,它本來有。」在那塊原版的光碟裡是有的,記錄著他和宋艾之間的回憶,那個結局也是他為了告訴宋艾心裡感受才做出來的,但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因為……
  「我們之間還沒有結局。」
  ──我們的故事還在繼續。
  宋艾愣愣看著他,忽然失去了言語能力。
  螢幕上的小狗一屁股坐在雪貓旁邊,然後樂顛顛地將小魚推到雪貓眼前,汪了一聲:「瞧!你最喜歡的小魚,趁新鮮吃了吧!」
  雪貓覷了一眼,高傲地說:「喵!這不是熟的,我不要。」
  斑點狗哀叫:「你一向不是吃生的嗎?汪!」
  「我最近換口味了,你去把它煮熟!」
  「好。」
  既然是雪貓開口,狗狗哪有不願意。
  「這裡有根火柴,在旅人小屋裡還有一些木材,你去那裡烤魚吧。」說罷,丟出那根之前狗狗送給雪貓取暖的火柴棒,狗狗忙咬起,然後又用爪子推過另一個東西,是之前任務得來的小魚乾。
  「汪!你先吃這個,我等一下就來!」說完拔腿就跑,不想讓餓肚子的雪貓多等上一秒。
  就在這時,雪貓咬起地上的小魚乾,輕輕的露出一個笑容。
  雪貓說:「笨狗,我最喜歡你了……」
  宋艾身體一頓,穆易風用雙手覆住宋艾的雙眼,掌心的睫毛不住地顫抖著,他口吻寵溺地說:「笨蛋,你總像這只笨狗,一直跌倒卻不喊痛。」
  「你才笨!」
  穆易風將宋艾拉起,推到床邊,他一把將自己的襯衫解開,露出精壯的胸膛,「那我們來看看到底是誰笨好了?」
  「呃?」宋艾錯愕。
  「把衣服脫掉。」
  「咦?你要幹什麼?」
  「你說呢?」輕輕一笑,如冰雪初融,宋艾幾乎聽見了雪水流下山澗的泠泠聲。
  「你該不會是想……」宋艾睜大眼,表情寫滿不可思議,驚訝的程度好像慧星撞地球。
  「乖乖的,臣服於我吧!」
  雪貓高傲的說,臉上的表情卻像中了樂透頭獎一樣。
  沉寂了十多年的笑容,在今日得已解凍。
  那一瞬,光華燦爛,可比滿天星光。
  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比得上宋艾眼前的男人。
  
  雪山上有一隻貓,高傲、有潔癖,卻又孤獨。
  雪山下來了一隻狗,它勤奮並滿懷愛情。
  小狗經過很多努力,此時此刻終於看見貓兒回過頭對它微微一笑,它已經心滿意足了。
  雪山,也終於不再飄雪了。
  
  在山頂等待的雪貓現在卻有點不耐煩了,那只笨狗烤個魚烤好久啊!該不會笨到把自己也給烤了吧?
  
  完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現代都市
    全站熱搜

    Coc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