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陰錯陽差成為共妻的故事。古老的聖龍之疆,王族可以化為神龍的聖龍之疆,有著王儲共妻的古老習俗。
就在太陽王雷奧,月神王穆底斯,騎士王凱羅西斯三位王儲參加神祭之日,由神從候選中,選出他們未來的妻時——片刻寂靜之後,神之光最後罩在了騎士王頎長的身軀上。

第一章 神祭日
時間快要到了,雷奧在哪裡?
聽到我的提問,身著華麗禮服的傳令官瞬間彎膝跪了下來,
屬下該死!殿下,太陽王還在他的寢宮裡,他的侍衛不允許我們進入,請饒恕我殿下!
一邊請著罪,下面一邊傳來他五體投地地用力拿腦門重磕地毯的聲音。
好了。
邁步過去,伸臂向下,裹覆著小羊皮手套的掌心攔住了年輕人磕得通紅的額頭。
不是你的錯。本王親自去一趟。
“──
謝騎士王!天佑風龍疆!
我叫凱羅西斯。聖獸大陸中,掌管風龍疆的王儲,人稱騎士王。
聖獸大陸一共有三個龍族國家──水龍疆、火龍疆、風龍疆。三個國家的王族都是神龍的後裔,純血的王族成年後便可以化為巨龍,壽命極長,足以守護自己的國土千百年。為了保證龍族血統的純正、三個國家之間親密無間,龍之國從上古時代就流傳下了一個和別的國家截然不同的習俗──水龍疆、火龍疆、風龍疆,三個國家的王,要共妻,由同一個王後分別誕下三個王族的繼承人,並將這個傳統繼續下去。
純血王族壽命極長,受孕率極低。三百歲的時候成年,然後活滿三千年後才虹化而去。當三個國家的王儲都成年了以後,聖龍之頂的神殿中要舉行一場宏大的神祭。三位王儲和數千名適選少女會參加神祭,最終由神選擇出一名女性,用聖光加冕並且改變體質。讓這個女性擁有了近乎無限的壽命和可以產卵的子宮後,她就成為了三位王儲共同的妻子,三個龍疆的神後。
現在,我就正作為三位王儲之一,華美披風高高向後飄擺,邁步走在神殿的走廊裡。路過的人紛紛下跪行禮──雖然本來應該來參加的人,並不是我。
穿過高高穹頂的前廳,走到火龍疆的王儲後殿門口,守在門前的侍衛攔了過來,見到是我,遲疑片刻便被我揮退了。我上前幾步,靴尖被柔軟長毛地毯深深吸吃著,右手握上鎏金銅門把手,還沒有推開門,就聽到了裡面傳出來啪啪入肉的鈍響和極其瘋狂且愉悅的女性狂喊。
啊啊啊──!殿下……救嗚啊……!咕啊啊啊啊啊!
門那邊的女人明顯已經忘形,聲音與其說是嫵媚,更不如說是如同脫力瀕死的母獸。
握住門把的手掌頓了三秒鍾,面無表情黑髮掃過眉間。最後我還是推開了厚重的殿門。
陽光明媚地從巨大的落地窗邊直射下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對熱情糾纏在一起的男女。一個高大男人背向門口慵懶坐在軟椅上,金髮璀璨如黃金,只一個背影就蘊含著巨大壓迫力,鎮得人無法喘息,寬闊肩膀裹在體面的紋金聖龍王服中,深麥色粗頸後能看到一道血紅的紋身圖騰般隱沒到衣領之下,隨金髮時光般掃擺,不時猙獰隱現。他身上跨坐著一個渾身赤裸雪白的女人,頭髮是淺金色,瀑布般垂下津濕地身體。這個角度有椅背擋著,我看不到太多細節,只能感知到男人有力雙掌分別握住了女人的纖細腰肢,激得女人弓起背發出了無聲的嘶喊。
還沒等再看得更清楚一些,一開始仿佛對我的進入毫無所覺的王族周身猛然爆發出一道灼熱氣浪,龍之氣如同火焰鑄成的巨蛇,嘶嘶吐著信子,瞬間騰起三四米高,在身後守衛的驚呼聲中,劈頭蓋臉向我襲來。那一秒,我只來的及抬起手臂,張開五指撐開風屬性的魔法盾護住自己和士兵們。還沒等魔法盾完全張開,只聽的一聲輕響,我腰間驀地一輕,原來掛在那裡的佩劍被齊根切斷了金帶,整根劍被震飛出去,刀鞘部分深深插入了我身後的牆壁──過了很久,才聽到被插透的牆皮化為了沙粒,簌簌落到地面上的聲音。
也許是因為沒聽到氣浪穿透人體時骨肉碎裂的聲音,也許是沒聞到血沫四射的鹹腥味。本來慵懶端坐,始終沒停止動作的王者驟然停止了玩弄女人的手指,朝向了我這個方向,慢慢地,慢慢地側過頭,露出一截弧度精悍、微微汗濕的下頜,薄唇如刀刃,逐漸勾出一個無限譏誚的笑容。低沈男音震顫得高高穹頂微微共鳴:
好看嗎,小雜種。
很難說,當男人譏諷的聲線如同帶著情欲的余溫吹到我面前時,我的眉毛有沒有一毫米的移動。我只是橫向抬起手臂,展開了五指。
“──嚓。
短促一聲輕響,深陷入牆體的愛劍瑪莎自動脫出了束縛,飛回我的掌心。
拔身站在門口,乳白的天南星花從門廊兩側的上空如流蘇般垂下來。鬆弛手指握著劍,我沒有起伏地開了口說話:
神後儀式該開始了。太陽王。
滿含惡意的話語並沒有得到我應有的回饋,對面的男人頓了頓,似乎啞聲笑了一下。震得他胯上的女人瑟縮了起來,環著他健壯肩頸的嫩白臂膀似乎摟得更緊了,又被他強行一把扯了下來。吱嘎──”一聲,男人的座椅猛的被轉了過來正面向我。衣冠楚楚的王者和赤身裸體的女人瞬間撲入了我的眼簾。騎在他身上的女人皮膚白到了幾乎透明,青色血管在她的頸後隱約可見,在我的視線裡,她的臉一直粉到了胸口和後背,肯定有著精靈血統。尖尖的耳垂上穿滿了代表奴隸的銀環。汗滴順著環上的寶石一滴一滴顫到了太陽王壯碩的胸口上。
似乎是感覺到了我的視線,男人笑著抬起一隻手,併攏兩根粗大手指,故意沿著我視線的方向,在女人飽滿成熟的肉體上輕輕拂過,勾起顫巍巍的輕哼。最終,他又引導著我的目光,把寬大手掌落到了女人的臀部。
男人暴戾的金色瞳孔恬不知恥筆直看向我。裡面如同往常一樣滿含了惡意和譏諷,灼熱如烙鐵。他罩盯著我,勾著唇,低喃粗嘎而喑啞:
不急──小雜種,來,一起。
為什麽這個男人會是即將和我共妻的人?我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男人永遠對我滿含惡意和蔑視?我大概知道。但我能做的,只能是在他炙熱的目光裡立定,抻脫披風的結扣,抻臂脫下柔軟厚重的披風,展開了溫暖覆蓋在女人後背上,遮住了她赤裸的身體,然後隨手把她壓在披風裡的淺金色的長髮順了出來,長長披散到臀下。這個動作讓女性奴不安地抽動了一下,臉紅到了脖根。但我還是將動作做完,退後一步,回視男人可怖的金色瞳孔。
走吧,太陽王──我們未來的妻子在等。
我倆的視線就在這種詭異時刻碰撞在一起,簡直能聽到火星四濺的聲音。太陽王雷奧正如同所有火龍疆的純種王族一樣,有一對金色的蛇狀豎瞳,再加上他那強悍到超過界限的龍族威壓。每當被他固定注視著的時候,都有種骨髓深處都在被肆意壓榨嘬吮的錯覺。
但是這次他,回視著我回視他的眼睛,沒多久,就百無聊賴一般移開了眼睛。隔著我的披風,粗碩手臂環繞女人。女人再次可憐地呻吟著,將頭拱進他的寬厚胸膛頻頻搖動。
鎮靜如我,站在那裡也有好一會沒有再吐出任何語言。太陽王卻就這樣在我的注視裡撫弄著女人,竟然鼻息漸重,恬不知恥地漸入了佳境。
站在表演著活生生火爆場面的男女面前,看著荒淫無度且強悍無比的太陽王盡情地展示著他的荒謬,讓我逐漸面無表情。看著自己未來妻子的丈夫之一在我面前不忠的感覺逐漸讓我乏味且不耐。撫摩幾下額角,我邁上前來,伸手過去,五指一把插入他純金色髮際,扯住了濕潤金髮,把他緊貼著女人蹂躪的上半身整個扯遠。
讓我驚訝的是,做這個動作時,他居然沒有作出任何抵抗,更讓我驚訝的是他是閉著眼睛的,甚至就連我將他扯開以後也沒有睜開,充滿爆發力和男性魅力的野獸就這麽被我半拎在手裡了。沈浸在即將到來的高潮裡的男人緊擰濃眉,面容猙獰得讓我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憐憫的感覺。還沒等我理清楚這種詭異的感覺是從何而來,女人從披風中滾落了出來,雪白光滑的肉體在地毯上滾了好幾個圈。我剛彎下腰打算去摟,頭頂傳來了一聲飽含獸欲的低吼,幾滴溫熱液體橫飛,重重濺到了我領口的銀徽章上。
他射了。
用呆滯來形容我也許是太膚淺了──用石化才更貼切。我維持著半屈下腰杆的位置,白皮膚的女人一直滾到了我的腳下,撞到了我的膝蓋才停下來。可能是撞疼了,她用白嫩的手臂圈住了我的大腿,能感覺到她的全身都在微微顫抖著。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早在雷奧用龍勢把我的佩劍抽飛的那一刻,所有的侍衛都躲到了半個神殿之外。除了我們三個當事人以外再沒有別人看到這一幕。
不知道過了多久,猛然有一隻大掌反攥住了我的頭髮,扯著我整個上身向前傾倒,我趕忙盡力保持平衡,卻看到近在咫尺處,有一對黃金色的瞳孔。是高潮結束的黃金色野獸握住了我的頭顱,抬起猙獰的黃金蛇瞳罩視著我,一瞬不瞬。高大身影把燈光幾乎全都擋住了,但是離得這麽近,呼吸相聞的距離,所以還是能看到他看著我時,臉上的神情。
──那是極度的陰霾,和厭惡。
他就這麽盯著我,有一瞬間我以為他是要把手臂插入我的內臟裡。但是很快他就像沾了什麽髒東西一樣鬆開了手指,把我甩到三米以外,像扔垃圾一樣。
我下意識地單掌撐地,避免甩到更遠的地方,在解除石化狀態的第一時間裡,低頭用麽指抿去了自己頸側的濁液。
我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太陽王一動也不動。高大的身形還是遮蔽著燈光,逆光站在那裡,只能看到他壯碩身軀被鑲上一道光邊,金發亮得如同要燃燒起來一般。過了很久,他突然地笑了一聲。
我抬起頭看向他,他卻用指尖系攏跨前紐扣,頭也不回地邁長腿向外走去,飄擺的刺繡繁複的王服後擺毫不留情地抽痛了我的側臉。錯身而過的時候,他的聲音滿含惡意,低沈吹入我的耳中。
“──小雜種。
從字面意義上來講,太陽王雷奧並沒有把我叫錯。
──我是小雜種
太陽王雷奧和月神王穆底斯,他們都不是我的哥哥。三百年前,本來也應該舉行一場神祭日的,那一年的主角,本來應該是三位真正純血的王儲:雷奧、穆底斯,派特洛。
但是就在舉行神祭日的前幾天,當時風龍疆剛剛成年的王儲,派特洛,在指揮清剿魔族的一場戰役時,戰死沙場,死因不明。
噩耗傳來時,沒有人能相信相信自己的耳朵:龍族是神一般的存在──到底是什麽樣的魔族,居然能夠弑神?
派特洛的逝去意味著風龍疆純血的王族斷絕了血脈。舉國上下沈浸在一片悲痛之中。在這種時候,風龍疆皇宮的一個女傭暴斃身亡了。
本來,跟風龍疆王儲的死亡相比,這並不是什麽太大的新聞,但是法醫草草的檢查後,一個消息震驚了整個風龍疆。
──法醫從女傭屍體的子宮中,剖出了一枚卵,一枚龍卵。
理論上,人類女人是無法孕育神龍的後代的,她們的內臟器官沒有經過強化,太容易被堅硬的殼卵所傷害。龍卵往往還沒有孕育成型就已經將它們的人類母親殺死了。
另外,龍是一種注重血統的生物,娶了神後之後,更是會用簡直令人匪夷所思的深愛去疼愛著他們的共妻。
所以在三個聖龍疆上萬年的歷史中,從沒有過一個先例,說曾經有一位龍族純血,允許女性的人類懷上他們的孩子。
但是這次,派特洛的遺腹子真是讓風龍疆歡呼雀躍了。因為他──風龍疆純種龍族的血脈終於沒有斷絕。
這枚龍卵就是我。
我就是撐裂了母親內臟的罪魁禍首,就是父親不貞的證據,就是太陽王和月神王的侄子,就是……
──
按太陽王的話來說,就是一個雜種。
但我也是風龍疆唯一的希望。
龍族成年需要三百年,因為神祭日開啟的條件是三位王儲都要成年,所以,在我出生時早已成年的太陽王和月神王,又等了他們的侄子長大,等了三百年──就為了能在三百年後的今天能一起參加神祭,選出我們的共妻。
因為我,所有龍之國度的繁衍推遲了三百年。
在一開始,歧視和非議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並沒有在意。我的祖父撫養我成人,把我當他的第二個兒子一樣嚴格教養著。他的妻子,當時的神後,我並不常見到,因為她得在三個國度均勻分配停留的時間。但是每次她見到我時,也都當我是親生的孩子一般疼愛著。
是他們教會了我,人雖然不能選擇自己出生的方式,但是完全可以選擇生活的方式。
所以,我選擇當一個完美的王者,國民的思想支柱,疆土的守護神,國家的棟樑。
我選擇當騎士王凱羅希斯,百代難遇的英王──我相信自己就是為此而生,舍我又其誰。
五十年前,三個龍之國度的王先後走到了壽命的最盡頭,虹化而終。於是聖龍疆有了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幕:火龍疆、水龍疆、風龍疆──同時由王儲執政。
所以,三個龍疆的臣民們都在翹首等待著今天的神祭日,期盼著聖龍之神為神後加冕,然後依照傳統,由神後為三位王儲加冕。
──正所謂眾望所歸。
不過此時,當雷奧輕蔑地叫我小雜種的時候,我的皇家騎士們已經循著我的路線,來到他的寢殿裡了。在我和太陽王對話的時候,英挺的軍人們一板一眼地單膝跪在一側,右手撫胸等候我的指令。這時候聽到居然有人侮辱他們騎士王,頓時直起身,拔劍出鞘。同時,雷奧的下屬們立刻也把劍抽出來,劍拔弩張地守在門口。燭火映在森森劍身上,映得四周一片雪亮,義憤填膺的風龍疆硬漢們剛想要挺身上前搏鬥,我立刻沈聲呵斥:
停。收劍!
話音一畢,皇家騎士們頓時頓在原地。
沒有僵持多久,以絕對服從命令為榮的風龍疆軍官們步調一致地停止了攻擊動作,將劍俐落歸鞘,向我單膝跪地,鏗鏘有力地恭恭敬敬行了軍禮──一舉一動,都一致得仿佛一個人一般。
當然,他們服從命令,不是因為屈服於權勢,騎士是何等驕傲的種族,面對侮辱了騎士的榮譽的人,他們只有兩種態度:要麽戰,要麽死。
他們服從了我的命令,只是因為他們對我徹底信任。這種信任──超過榮譽,勝過死亡。
騎士被侮辱了,就會停止高貴嗎?
拔身站住我的騎士們面前,我這樣問道。
看到他們的神情因為我的問題而逐漸地清朗了起來。我笑了。
這時,剛才在地毯上狂磕過頭,現在額頭上還有一大塊紅腫的傳令官蹭過來躬身示意我時間差不多了。月神王、太陽王都已經到位,我也該移步到神殿,開始選擇我們三個人的共妻了。我抬手,指尖整理了一下手套的腕口。近衛過來為我穿上備選的披風。黑色絨面墜著寶石順著我的肩膀流淌了下來。訓練有素的騎士們單膝跪地,信任而忠誠地仰視著我。我也回視著他們,微笑著下令:
──我們去迎娶風龍疆王朝久違的神後。


第二章 神後
神祭日雖然神聖,但是程式上並不複雜。
主要流程就是在龍醒之日,黃昏之時,火龍疆、水龍疆、風龍疆三個國家的王儲分別站住神殿的三個神柱石上。備選的數千名適齡少女們,則都淨身洗浴後,站住三個神柱石正中間的祭臺上。儀式開始以後,整個神殿的穹頂就會用幾個小時的時間,像花瓣一般緩緩打開。神殿之下就是神龍的埋骨地,龍醒之日的月光能夠喚醒沈睡的神龍的靈魂,然後神龍之光會沖天而起,罩住神龍所選中的女人──被選中的這個少女就是新一代的神後,三個龍王的共妻。
這個女人會在聖光中接受洗禮和淨化,得到和三個龍王一樣,近乎永生的壽命,以及可以成功為龍族產卵的強健體質。
被傳令官在前頭牽引著,我穿過燈火通明的長廊,來到了聖殿的門口。巨大的殿門上,用一整塊風之瞳石雕刻成了風之巨龍的模樣,栩栩如生──這就是歷屆風龍疆的王儲進入聖殿的地方。
我停下腳步,單手握劍,抬頭看著青色寶石雕琢的巨龍,靜靜瞻仰初代風之聖龍的英姿。沒有等很久,龐大的殿門緩緩打開。一位頭覆半透明白紗,手托燭臺的女祭司從殿門裡魚貫而出,儀態萬方地向我行了一個禮。
神典神殿裡不允許男人進入,所以在這個門口,要由女祭司們來代替傳令官領路,我的皇家騎士們也只能送到這裡。
我向自己的隊伍揮了揮手,軍人們也鏗鏘有力地向我回禮。軍靴併攏時發出的整齊劃一的馬刺磕碰聲,久久在回廊裡響亮迴響。
進入神殿以後,眼前就是一暗,畢竟現在已經是黃昏了。經過了千萬年供奉祭拜,神殿裡有一種濃濃的香油味道,還和著一點兒天天的女性甜香。
殿下,請往這邊走。手托燭臺的女祭司用優雅的聲音對我這樣說,淺黃色燭火映出她一截雪白的小臂。
我便跟上她的腳步。屬於風龍疆王儲的神柱石高高矗立著。我在女祭司的引領下踏上神柱石旁的臺階,盤旋而上。燭火將我的影子長長地映在矗立千萬年的神柱石壁上。
借著落日前那一點點光線,能看到離我這塊神柱石很遠的兩側,各有一塊巨大的神之石。在黑暗裡像兩隻沈默的巨獸一樣威嚴地雄踞在那裡,和我的神柱石鼎足而立。
月神王和太陽王已經到了嗎?
是的,殿下。
點點頭,向候選少女們所處的位置看去,這時候少女們還沒有完全入場完畢,雖然看不清她們的具體模樣,但是卻能看到她們胸前都佩戴著一個散發著紅色、白色、青色微光的胸針一樣的東西,其中青色的胸針最多。遠遠看去,少女們像是黑暗中閃耀的星群一般。
好像注意到了我的視線,走在我前面的女祭司也低頭看了看三塊神柱石之間的祭台,隨意地評價道:
果然是您最受歡迎呢,殿下。
你說什麽?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是她笑了:
殿下不知道嗎?龍之疆的少女們都流行把自己心儀的王儲的國石別在胸前,太陽王雷奧就是紅色的炎之血,月神王就戴白色的光之玉,喜歡殿下您的少女就會佩戴風之瞳──這也算是少女的小小祈願吧,感覺就像是可以和自己喜歡的王儲更貼近一些了,同時,也希望神龍能夠選擇自己成為王儲的妻子吧。您看──戴青色寶石的少女是最多的。
聽過她的解釋,我反而更驚訝了。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成為女孩們喜歡的對象。我的時間,絕大部分都在辦事廳、書房和訓練場上度過的,沒有時間像太陽王一樣到處獵豔,也不像月神王的國家那樣是政權神權統一的國家,所以隨時可以受到臣民的頂禮膜拜。
更何況還有血統方面的問題。
一定有什麽地方搞錯了。
不是這樣的。女祭司很執拗地說道,您是非常好的。和您相比,雖然太陽王很有魅力,不過也太花了一些,而且相處起來很可怕。至於月神王呢……倒沒有什麽不完美的地方,只是……太完美了而已。只有殿下您,一定會是一個負責任的好丈夫,好父親。
被年輕女性當面誇獎,我一時有些無語,好半天才無奈道:
女祭司也可以隨意評價王儲嗎?
當然不可以。她這樣答道,這時她頭上的白紗邊角恰巧向一邊微微掀開,我看到在她的胸前也佩戴著一枚胸針,散發著溫潤的青色光芒。
龍神會決定我們的神後,我們自己也不能確定她是誰。即使是這樣為什麽還要戴上代表我們的胸針呢?我並不明白少女們的想法。
說著說著話,我們已經到了神柱石的最頂端。神柱石太高了,即使是我,爬上來也並沒有那麽輕鬆。女祭司更是香汗淋漓了。神柱石的最頂端是一個巨大的圓形平臺,用青色的風之瞳在黔黑的石面上鑲嵌著花紋反復的魔法陣,魔法陣的正中央,矗立著一尊盤龍王座。女祭司將手中的燭臺掛在神柱石邊緣的燈柱上,然後向著王座對我做了一個的姿勢。
我於是向著王座走過去,腳下平臺上鑲嵌的那些寶石因為經過許多代人的踩踏,已經平滑無比。
遠遠望去,太陽王和月神王確實已經到了。雷奧還是那副囂張模樣,在他的神柱石上,大馬金刀、百無聊賴地坐在王座上,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領路女祭司已經被強摟到了他的腿上,被他用粗大手指捏著下擺,隨意逗弄。
不過不得不說,即使在猥褻女祭司的時候,也能顯得和他身下的王位契合無比、氣場彪悍的他,確實是個天生的王者。
而在另外一具神柱石頂端的王座上,也已經坐了一個人。
一張古舊的金屬面具遮住了他上半張臉,只露出了弧度優美的嘴唇。這個男人只穿了一身簡單而整潔的素色祭袍,寬肩撐起廉價的布料。長指指尖互相合攏,安靜地坐在王座上。銀色長髮順著他的肩膀斜垂下來,一路婉轉淌到靴面,鋪滿在王座前,在黑暗中瑩瑩散發著微光。
──這個男人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讓人難以形容的寧謐感和聖潔感,時光仿佛在他身上凝固成了永恆。
而他的引路女祭司就跪在他腳邊,額頭緊緊貼在地上,一絲一毫也不敢抬起。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我在看他的時候,他也正好朝我這邊轉過頭來。我不禁脫口而出:
“──穆底斯叔叔。
說完我就知道自己可能有點犯傻。因為我們隔著幾千名待選少女,而且他還戴著一張面具,很可能根本就沒有在看我這裡。
但是很快,隔著幾千名少女和面具,我確定自己看到月神王唇畔的銀髮拂動了一下。在遙遠的另外一座神柱石上,坐在王座上的銀髮男人彎起唇笑了,帶著溫暖的弧度,張開嘴唇,向我無聲唇語──
累不累,怕高嗎。


第三章 驚變
穆底斯叔叔。
從小的時候起,穆底斯叔叔就是一個很甜蜜的字眼。
水龍疆是一個神權政權統一的國家,高度集權,所以對所有水龍疆的人來說,穆底斯既是他們的王,也是他們的神。
可是,對我來說,穆底斯叔叔就是我頑皮時候的守護者,是每次見面都帶著糖果的親切的大哥哥,是把我抱在膝蓋上,講著各種美好故事的人。
慢慢地,我長大了,開始獨立思考,獨立生活。可是,穆底斯叔叔好像還是活著過去裡面,把我當成一個喜歡撒嬌的小男孩,隨時寵溺著。
站在神柱石上,看到穆底斯叔叔對我發來這樣的唇語,在旁邊還有傾慕著我的女祭司的情況下,我有點不好意思,一手虛握拳,咳了一聲。幾不可察地朝水龍疆的王點了點頭,正襟坐到了王位上。
三位王儲都已經落座,神祭開始了。
包括女祭司在內的所有的候選少女們都跪了下來,雙手合十,念起了從小便被傳授的祈禱文。而三位王儲則坐在王座上,雷奧坐姿依然囂張狂野,穆底斯依然沈穩靜謐,而我也如往日一樣腰杆筆直,端坐在王位上。
當落日餘暉的最後一縷殘紅消逝不見,高大的神殿穹頂便開始緩慢地向外張開,露出夜空中閃爍的星辰。
我仰頭看著那些星,雖然明白這是一個可能會改變自己整個命運的夜晚,但在內心深處,卻是無比的祥和。
──我相信龍神會給我一個幸福的未來。
我們三位王儲的共妻究竟會是什麽樣呢?
我希望她是溫柔的,最好讀過一些書,但是也不過度專業,有著溫熱的皮膚,笑起來很活潑。
可是,溫柔而知性的女人面對雷奧這種野獸也許很難駕馭。
而笑起來很活潑的女人,面對喜靜的穆底斯叔叔,又該如何自處呢?
兩根指頭揉了揉鼻樑,我向後靠坐了過去。
愛永遠是自私的。現在的我,仍然無法想像和另外兩個男人共用自己的妻子。
穆底斯叔叔不行,雷奧──更不行。
幾小時後,神殿的穹頂徹底敞開,月光照在神殿的花崗岩地面上,地面吸收了月光的能量,逐漸變得像是泛著漣漪的水面,一波一波發出朦朧的微光。那神聖的一刻逐漸接近,坐在王位上的我也感受到了不同的氣氛,一種神秘的力量逐漸把我壓在了座位上,讓我動態不得。然後,我的腹部突然傳來了一種難以忍受的鈍痛。我勉強地坐在那裡,單手捂住自己愈來愈疼痛的小腹。這是怎麽了?簡直就像是有一把鋼釺插入了我的內臟,然後開始用力的翻攪起來。
這不對,沒有史書記載過,王儲在神祭的過程中會感覺到疼痛。
我向前看去,漫天星光下,太陽王雷奧和月神王穆底斯都和剛才一樣沒有任何異樣地坐在王位上──所以我這是怎麽了?因為我的血統不純嗎?
不,因為風龍疆的問題,太陽王和月神王已經耗費了三百年的時間孤單一人,無法和自己的妻子團聚,所以,這次神祭一定要成功舉行,即使我的內臟爛掉也一定要將這次神祭繼續下去。
冷汗沁出額角,我仍然強自忍耐著,一動不動。五指逐漸握住王座的扶手,指尖深深陷入堅硬的寶石面中。我閉上眼睛忍耐了一會兒,突然,耳畔傳來了少女們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吃力地睜開眼,我就看到遠遠的另外兩座神柱石上,雷奧和穆底斯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都站了起來,徑直看向我這個方向。
怎麽了?我模糊地想。突然,太陽王和月神王的後背處都伸出了巨大的骨翼,振翅向我飛來,疼痛卻讓我無法再集中精力考慮他們這樣做的原因,只能慢慢滑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記憶的最後,我只看到一道沖天的光芒從我躺倒的地方穿了出來,看似聖潔的光芒卻像烙鐵一樣滾燙,炙烤著我的每一寸肌膚就像在鐵板上炙烤的牛肉一樣滋滋作響,我的十指深深插進了身下的魔法陣,喉底壓住脫口的慘叫,在我的上空,雷奧和穆底斯兩人的巨大翼影已愈發接近,同時,聖光已將我整個人淹沒,令我的意識逐漸陷入劇痛之中。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竟然是躺在自己的寢殿裡──我竟是已經從地處三龍疆接壤的正中央的神殿回到了風龍疆。
睜開眼睛的一瞬間,一個人立刻圍了上來:
殿下,您終於醒了!
我渾身上下疼得厲害,勉強聚焦,才看清楚,站住我面前關切地望著我的,是長著白鬍子的,主司醫藥的風龍疆長老。
長老院是風龍疆特有的行政機構,全國的事項先由長老進行商議,最終由我進行定奪,就是依靠此種機制,才能讓年幼的我能夠順利的接掌政權。這些德高望重的長老們對外是高高在上的掌權者,對於我來說,卻是伴著我成長,親切教導我一切的老爺爺們。
古爾長老……我這是……”
古爾長老沒有回答我,先是把他的手掌按在了我的頭上,一陣白光順著他的掌心漫開,穿透了我的身體。長老移開了手掌,偏過頭去,對一旁的侍衛說:立刻給水龍疆和火龍疆的兩位殿下發信──凱羅希斯王儲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
侍衛行禮離去後,長老才給我掖了掖被角:殿下,您還記得神祭那時的事情嗎?
我撐著劇烈的頭痛,用力回憶了一下,頓時變了臉色,掌心撐床,努力想坐了起來:
古爾,我把神祭搞砸了!
長老連忙摁住了作勢要起的我,把我扶回床上躺好。沒有,殿下,別擔心,神祭沒有被您搞砸。
可是我明明記得那時……”當神祭進行到生死關頭的時候,我竟然突然感覺到了劇痛,並且疼得暈了過去──再加上我是是騎士王,是一個軍人,是受過刑訊訓練的──這真是奇恥大辱。
那時,長老接著我的話說了下去,殿下,那時,神祭並沒有停止,聖光成功的從埋骨地中沖天而出了,並且──罩在了您的身上。
剛剛醒來的腦子並不是很清醒,我張著嘴消化著長老的話:
可是,被聖光罩住的人不是……”
被聖光罩住的人就是新一任神後──所以,新一代的神後就是您。
我又愣了很久,合上了張了很久的嘴唇,斬釘截鐵道:你撒謊。
以真正嚴謹著稱的長老沒有辯駁,只是無聲地看著我。
好像不說些什麽,我就會被什麽吞沒似的,我拽住了身下的床單:你這麽說,只是為了安慰搞砸了神祭的我而已──那時我已經感到劇痛了──一定是因為我血緣不純的緣故……”
殿下。古爾蒼老的面容上帶著種悲憫的神色,您會感到疼痛,是因為聖光改造了您的身體,讓您的體制可以生育龍族的後裔──因為您是男性,所以格外疼痛。
“……”
荒謬的字眼一串一串塞進了耳朵,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長老。
他感覺到我的注視,以為我是想聽詳細節,便細細為我講了整個事件的始末:
聖光在您的神柱石上降臨後,所有人都很驚訝,原本以為是您身旁的那個女祭司被選中成為了神後,但是等聖光散去之後,光芒正中心是昏迷的您。女祭司還跪在離您很遠的地方──您當時的狀態糟透了,滿身都被聖光嚴重燒傷了。腹中又多了不該有的內臟……是太陽王和月神王化成龍形,一個在前面作為風盾,一個在後面背著您,連夜將您送回到風龍疆接受醫治的。
聽到長老說到另外兩位王儲化了龍帶我回來,我又吃了一驚。再沒有比龍更快的物種了,可是也再沒有比龍更高貴的物種。龍族只會讓一個人坐上他們的背部──那就是他們的神後。
如此暴戾的太陽王,如此神聖的月神王……竟能為了我……
──
這更荒謬了。想到這裡,我的頭更疼了。
他們呢?還在風龍疆嗎?
兩位殿下已經連夜趕回聖殿和祭祀長老們進行商議了,目前傳回來的消息是──太陽王堅決不同意您當神後,月神王則表示,一切都遵循您自己的意志。
那太好了,我總算松了口氣。本來還以為看這事件走勢的尿性,這兩個王儲是要哭著喊著要我當神後的,只要他們不同意,那事情就還沒有到最糟的地步。
召集騎士團,本王也要馬上回聖殿,去參加商議,一邊說,我一邊繃腹肌坐了起來,伸手去撈掛在床頭的軍服。
我的手臂剛從被子裡伸出來,一道閃亮的粗大鎖鏈便從被子裡垂了出來,嘩啦啦砸到地面上,鎖鏈冰涼而沈重,一端緊緊銬住了我的手腕,墜得我整個手臂無力地垂到床外,另外一端則深深鑲嵌在我床頭的牆壁中──那是風龍疆特有的,囚禁超高危險死犯所使用的魔法鎖鏈,這鎖鏈由魔法白銀鑄就,法老加持,無時無刻都在吮吸著所銬之人的靈力,直到把死犯吮成木乃伊為止。
原來這才是我渾身無力的原因。
凝滯許久,我面無表情抬起頭,看向了站住床頭的長老。單手握上冰冷的枷鎖。五指使力,捏得鎖銬吱嘎作響。
莫爾..恩蒂卡兒──解釋解釋。
莫爾長老低下頭,避開了我的目光,慢慢地跪倒了地上,五體投地的向我深深叩拜。
風龍疆長老院全體,懇請殿下,接受神後身份。


第四章 刑審
雙臂纏滿粗大魔法鎖鏈,我垂下頭,被兩名肌肉黝黑,赤裸壯碩上身的啞巴神奴從背後架起,在長長的,昏暗的殿廊中拖行。魔法鎖鏈吮光了我周身的靈力,腳趾和鎖鏈末梢都耷在冰冷堅硬花崗岩地面上,隨著拖行研磨不休。
到達長老院的審判之殿,我面前的大門驟然打開──刺目的燈光從頭頂罩下來。我眯起眼睛向前看去,越過大幅度的階梯,正對面的審判席上,遙遙坐著十大長老──我風龍疆全部的長老。他們表情嚴肅,正襟危坐,等待著審判我──風龍疆的王者。
一道鋼索從高高穹頂之上直垂下來,末梢牽連著一枚紅鏽斑斑的鋼圈。黝黑的神奴一位單臂箍住我的身軀托向上,粗臂卡陷入我的腰部,另一位將我雙臂上的魔法鎖鏈卡進鋼圈中,磷磷轉動鉸鏈,手銬牽進我的臂膀肌肉,逐漸將我整個人吊起。只剩腳趾尖堪堪擦到粗糙的花崗岩地面。
整個過程中,我都頭罩刺目光線,毫不抵抗,面無表情被啞奴擺弄著,長老席那邊是一片肅穆沈寂,德高望重的長老們目視著他們培養起來的王儲被吊在審判重犯的鉸鏈上。
神奴完成了工作,沈默而虔誠地暫時退到了一側。巨大審判廳內沈靜片刻,然後大長老拉古洛莊重聲音在整個審判廳內響起,引出隆隆回聲:
關於凱羅希斯王儲拒當神後一事──審判開始。
雙腕禁錮在手銬中,承受了全部體重,我慢慢抬起頭來,注視著拱形高臺上,一年一年培育我成大的長老們,剛才診治了我的莫爾長老就坐在長老席的右側,燈光罩得太亮,讓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吊在半空中,身軀被迫抻長,轉動著活不過來血,逐漸麻木的手腕,我的唇面開合,緩慢開口。
所以,你們真的覺得,魔法鎖鏈能鎖住我。
因為是專門用作審判的神殿,每一絲微小聲音都被烘托得極大,隨著我的詢問,禁錮著我手臂的粗大金屬鎖鏈如回應一般發出刺耳金屬不堪重負的崩裂聲。
聽我好像問句一般的肯定句,大長老回答的聲音平靜無波,莊嚴肅穆依舊。
此次魔法白銀的禁咒是長老院全體成員用生命進行加持的,我們知道您依然有能力掙斷它,您隨時可以掙斷鎖鏈。
所以,我是有權利掙斷這個鎖鏈的,不過是要付出風龍疆全部長老院成員生命的代價。
被高高吊在審判之殿的正中央,我毫無表情地看著他們,直到旁邊的神奴上前,將我的整個頭部用鋼頭箍罩上,冰冷鐵片壓上我的眼皮,遮蔽了我的全部視線。神奴用粗大手指撐開我的牙床,把防止咬舌的金屬嚼子勒進我的牙膛,旋轉鋼箍外的螺絲一一擰緊。我懸在空中,腕部高吊的鋼索隨著受力微微旋轉,晃動整個身軀。
行頭準備完畢,兩個神奴都松了手,我陷在一片沈寂的黑暗裡,只感覺到身軀長長抻吊在空中,周身筋脈用力的跳動。然後──
──”
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我吊在鋼索上向後墜去,搖晃不已。涼水通過頭箍的金屬籠結構湧入,打濕頭髮、鼻孔和合不攏的牙床,然後淌滿我的全身,洇濕了我全身的軍綠色襯衫和褲管,順著腳趾滴下時已是溫熱,帶走我僅剩的余溫,最後在審判之殿的堅硬花崗岩地面上婉轉流淌。
嘴唇雖然合不攏,我還是胸腔震動,吹出一口嗆到了喉口的水沫。透過金屬頭箍,可以聽到另外一名神奴抽出了粗大皮鞭,插進了什麽桶中的聲音,然後是皮鞭浸透了某種液體,鞭梢油亮地盤在地上,淋淋漓漓水液滴在石面上的聲音。
長老的語音肅穆而堅定:
“──行刑,開始。
──一道鞭聲帶著破風的脆響倏然抽上我的前胸,濕潤的鞭梢慣性作用下順腰線纏滿整個腰部,粗糙磷面陷入皮肉之內,然後再火礪礪牽著肉橫向扯開。肌肉驟然一緊,被抽中的地方猛然發涼,是鞭身拉破了那處布料,許久以後,被切破的皮肉內才慢慢有火辣辣的痛感──然後是浸透鞭身的藥水侵入了創口處。
我微弓起身,周身肌肉痙攣一記再放鬆,懸在鐵鍊上慢慢淌出冷汗來。血水合著藥水汗水,順了腰椎處的棘突,慢慢淌下軀幹。
周圍是一片黑,眼皮壓在鋼片下,勃勃跳動的脈搏擠壓的發痛,但是我知道頭箍外是雪亮的燈光,讓我被鞭笞的每一個細節都可以被觀賞清楚。
一個老邁肅穆的聲音隆隆在耳邊迴響。
“──懇請凱羅希斯殿下退位,擔任神後之位。
沈靜許久,只剩下神奴抻臂預備下一次揮鞭時,絞了金屬絲的粗大鞭身摩擦石面的磷磷響聲。
戴著嚼子,又讓我如何回答。
──”一口被咬得稀爛的嚼子被我啐了出來,鐵茬四散粘著血迸了一地。
雙目被遮蔽,我雙膀上舉,高高吊在鎖鏈上搖曳旋轉,從頭頂到腳趾淋漓濕透,翻出血紅的舌頭,緩慢舔過破口的上唇。
本王拒絕。
──”兜頭又是一記重鞭。鞭身撕裂肩膀直到左側大腿根後,布料破開,毫無尊嚴地將皮肉外翻的創口暴露在外。
我擰眉,肌肉在層層禁錮中鼓脹,下頜罩在頭箍中揚起,一縷冰冷汗液滑下喉結。隨著鞭笞,吊住我的鋼索旋轉得太過劇烈,牽動我沈重身軀搖晃不休,一具身體邁上前,是一名神奴,面向我站著,用兩隻糙厚的手掌緊緊握住了我的腰腹,固定住我搖晃不停的身體,銬鎖向上吊,他使力向下拽,抻開我汗濕的身體,讓我正向暴露在鋼鞭前面。接著便寧靜不動,等待著長老的繼續指示。
“──懇請凱羅希斯殿下退位,擔任神後之位。
本王,拒絕。
──
“──
懇請凱羅希斯殿下退位,擔任神後之位。
本王,拒絕。
──
鞭痕縱橫交錯,抽在我身上,肌肉抽緊再鬆弛,咬牙不松,隨著鞭笞,我脈管裡的血液像是火焰裡盛放的花一樣起起落落。
新傷掛破舊血痂,一茬又一茬的汗染透全身,濕得打滑。身下抱住我固定的神奴逐漸抓握不穩,將我的身體脫了手,劇烈搖晃著,他再趕忙抱穩。
握鞭的奴隸的頻率逐漸也在淩亂。透過各種劇烈衝擊得歪掉的頭箍,能看到鞭梢浸透了我的血,在地板上劃出一道又一道淋漓血弧。
──
殿下血統不純,懇請殿下退位,和其他兩位王儲生育,為風龍疆誕下純血的繼承人。
不知道什麽時候,長老的臺詞變了。
魔法白銀貪婪吮吸著我的靈力,遲緩的思路讓我過了很久才聽懂長老的話,抬起汗濕的下頜,我循著聲音的方向抬起頭來:
拉古洛,是誰從小就教導我──無論純血與否,王者就是王者!
──
又一記劈頭蓋臉的鞭子後,許久,首席長老拉古洛的聲音才傳遞過來:
神祭之時,龍神選擇您為神後,也就說明,龍神不認可您為風龍疆王者。
手臂高吊,頭深深垂下,汗滴下頭箍,我怒極而笑:
是誰說生而為王,註定要擔負許多,是誰說本王生來就是為了頂天立地,生來便是為了支撐風龍疆而存在。
“──
殿下一旦成為神後,便成了支撐三個龍疆的神聖存在。
拉古洛,我聽了你們的話,以不純血的體質,當一名騎士王,我可有一絲一毫不稱職的地方?
“──
不是殿下的問題,只是現在風龍疆更需要殿下登基為神後。
我被你們培養成騎士王,當了三百年。透過頭箍,我的聲音聽起來很古怪,帶著詭異的迴響,毫無情感,拉古洛,本王當不了神後。屈居人下,不可能,生孩子,不可能。退位,不可能。
──又是一記鋼鞭抽下,再牽著皮肉從我創口中抽回。
疼痛中長老的話字字入耳。
殿下,這是您的責任。
責任。
我撐破母親的腹部出生,成為了一個不純血的王者,這是我的責任。
我仗劍三百年,守護風龍疆歌舞昇平三百年,只為了龍神的一個選擇,我就要捨棄做了三百年的夢,去退位當一個女人。
祖父,難怪你曾對我說,這世界上,再也不會有比責任還沈重的字眼。
我長久的沈默不語,讓行刑者以為是在消極抵抗。
“──殿下,您如果再不同意,我們只能折斷您的龍翼。
抱住我身體的神奴便伸出了一隻手掌,在我血肉模糊的背部觸摸了一陣,五指慢慢陷入筋骨,靠近我肩胛埋藏龍翼的部位。
筋脈被撐裂的聲音清晰可辨,我卻突然感到了無與倫比的疲憊,就像老了十歲。
好了。到此為止。
最後的最後,神奴使力將掰斷我的翅膀的時候,我開口了,聲音筋疲力盡。
到此為止。
催動起所有長老加起來也無法封住的龍力,將兩名神奴都遠遠震開,鮮血順著我的肩胛骨汩汩留下。我還是吊在半空中一動不動,眼皮疲憊深垂。
本王退位。


第五章 龍的求婚
被放下來以後,神奴卸下了我的頭箍,莫爾立刻上前為我醫治傷口。他的醫術高明,沒有幾秒鍾,我的傷口就消失在他的痊癒魔法中了,一絲一毫的傷疤都沒留下來。然後,有人把我從被審判區扶到了臺上的正座上坐好,首席長老取過侍衛遞過來的披風,蓋在我被抽得破碎不堪的衣服外。然後當場使用了傳訊魔法,給太陽王和月神王兩位王儲傳播喜訊。
長老一邊誦著咒語,一邊用兩隻手在虛空中劃了兩個方框。然後隨著咒語的延續,無形的方框漸漸變成了有形的,並且顯示出畫面來,在我面前分別張開。
左邊畫面裡,雷奧一身甲胄轉過頸來,深褐色壯碩胸膛半敞,強烈陽光下,黃金色的猙獰蛇瞳聚縮成一道線,粗長大腿牢牢跨騎在一匹龐然黑色巨馬上,手中拎著一把血淋淋的重劍,背後一片兵荒馬亂的,應該是正在前線屠殺魔族士兵。
右邊通訊畫面中。穆底斯叔叔則銀髮長長垂到了地上,漿洗得發白的衣物裹在高挑修長的身體上,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顆,安靜地坐在書房裡,掌心裡捏著一卷毛邊的公文,向著這邊微微側過頭來。
什麽事。兩個畫面中的太陽王的表情略顯不耐煩,穆底斯叔叔依然聖容端正,但是幾乎是同時出聲發問。
我身邊的長老畢恭畢敬地向他們躬身行禮:
兩位王儲,凱羅西斯殿下要求退位,成為新一代神後。
回應他的是長時間的安靜。
“──噅噅噅!
打破沈靜的是雷奧胯下的巨馬,這頭可憐的牲口突然開始慘叫起來,好像被太陽王的雙腿夾得疼的受不了了,又被雷奧隨手一拽,勒偏了馬頭,武力鎮壓得乖乖安靜了下來。
穆底斯叔叔卻連手指都沒有動一下。透過畫面靜靜看向我這邊來:
發生了什麽事,小凱?
我沒有回答,毫無表情地坐在位置上,雙眼陰影裡面後面。
穆底斯就笑了,靜靜地看了一眼站住我身前的長老:
嗯。
月神王的聲音永遠是溫潤如玉的,但是莫名的,就是有一種恐怖的氣息從他身體裡源源不絕地湧出來,讓聽到的人如同置身於寒窟中一般。
殿、殿下……”
被月神王這麽一震懾,長老渾身的衣服都汗濕了,彎身又是朝著月神王的畫面深深行了一禮,回過頭,帶著懇求地看了我一眼。
我回盯了他一眼。
長老的頭髮已經是全白了。
學魔法的人類最大的壽命也不超過三百歲,剛認識他的時候,我還小,他的頭髮是全黑的,是個英俊的青年魔法師。可以說,他把所有的青春韶華都獻給風龍疆了。
我在心中歎了口氣。
垂下眼睛,我毫無起伏地說道:
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正如長老所說,本王決定退位,就任新一代神後。懇請兩位王儲成全。
話音一落,整個審判廳卻陷入了更長時間的死靜裡面。
穆底斯和雷奧好像都被驚著了,誰都一時沒有做聲,空氣裡卻有種很詭異的張力,我知道他們正死死盯著我的臉,確認真偽。但這時候的我一點也沒有心情管他們現在表情如何。
沒過一會兒,就聽到雷奧突然被什麽激怒了似的,低聲咒駡了一句:
“──真他媽噁心。
我抬起頭來,只看到太陽王那邊的畫面裡,就剩下一個渾圓壯碩的馬屁股──雷奧扔下了我們,頭也不回地拎著滴血的重劍返回了戰場,嚓!地一聲削斷了面前一個魔族戰俘的脖子,血沫噴出來三四米高,周圍的士兵都沒提防他這麽一下,無辜地被濺了一身的血,然後畫面直接乾脆俐落的斷了。
──看來,對於喜歡女色的太陽王來說,大老爺們兒的本王成了他下半輩子的神後,給了他沈重的打擊。
而一旁聯絡畫面裡的穆底斯叔叔絲毫沒有受到暴躁太陽王的影響,反而彎起了嘴唇:
凱爾不用理會他──他不是在說你。
不是說我又是說誰?永遠神聖高貴的月神王麽?我扯了扯唇,
沒關係,我能理解他──我也不見得想當他的神後。
穆底斯今天的心情出奇的好,嘴唇的弧度始終是上揚的:
太陽王如果聽到你說的話,又要去魔族身上洩憤了。
怎麽可能。我沒反駁他,只是帶著些不以為意,抬起手掌將濡濕的額發捋到腦後。
放下手,就發現穆底斯透過畫面,正靜靜地望著我。
怎麽了,叔叔?
穆底斯收回了目光,朝著我溫和地笑了:
沒什麽,他的聲音仿佛帶著慈祥地感慨,只是覺得,我的小凱爾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大了。居然到了結婚的年紀。
又來了,穆底斯叔叔老是把我當作小孩。但是細細想來,也是,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穆底斯叔叔的父王還在位,穆底斯沒有還沒有開始執政。
那時,經常是早晨,我剛剛在床上醒來,侍女就向我通報道:
穆底斯王儲已經在會客廳等候了。
沒過多久,情況就直接變成了:我剛起床,就能感覺到有人在輕輕碰著我。
睜開眼睛,就看到戴著面具的穆底斯叔叔正坐在我的床頭,在陽光中,表情溫柔如水,銀髮如時光流淌而下,腕扣齊整樸素,溫潤手掌一下一下撫摸著我的頭髮,或者用一根手指輕輕勾勒我的眉眼。
之後,在未來名滿天下的月神王會用一整天的時間抱著我,給我讀故事書,教我如何使用自身的龍之力,喂我吃東西。
他甚至會和我玩布偶士兵打仗,他扮演邪惡魔族大魔王,我扮演正義龍神戰士,我們一人一隻布偶互相激烈戰鬥,最後當然都是正義必勝。
現在想想,尚且覺得不可思議。
在當時,當那些僕人們推開門,看到神聖的月神王手裡拿著只大反派布偶,用清冷聖音說:正義而偉大的龍神戰士啊,你是如此的神武英俊,本王誠心誠意地投降了。的時候,也都是一副瞎掉了鈦金眼的樣子。
後來,隨著我慢慢從孩子成長為了少年,再從少年成為了一個男人,穆底斯叔叔來風龍疆的次數便越來越少了。
應該說,當他成為了水龍疆的執政王之後,除了必須的會議,他再也沒有來私下會見過我了。
代替他親自來訪的,是各種關於月神王的傳說般的新聞──“月神王現身安達布斯山賜福,水龍疆萬名傷患朝聖,千餘人重獲新生。”“火龍疆多年少雨,邀請月神幫助降雨。等等。
這是可以理解的,水龍疆本來就是君權神權統一的國家,月神王既是水龍疆人的政治領袖,也是他們的精神領袖,每天的工作量一定很大。
其實我也不太明白為什麽那時候,成年的穆底斯叔叔會那麽疼愛幼年的我。
據說我長得很像父親,也許他看到我,就想到了自己剛剛去世的弟弟,所以有一種補償心理。
也許是因為早已成年的穆底斯叔叔沒有神後,所以沒有子嗣,就把我當作他的兒子來疼愛樂。
或者只不過是因為仁慈聖潔的月神王喜歡小孩子而已。
無論是出於什麽理由,在我沈甸甸擔負著一切責任的幼年,穆底斯叔叔都是一抹溫暖的色彩。
即使是我已經長大的現在,每次三個王儲集會,無意中看向穆底斯叔叔的時候,也能發現他在遠遠的地方,溫柔地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回憶不知不覺的跑了出去這麽遠。回過神來後,我坐在穆底斯叔叔畫面的正對面,沈吟了片刻,偏頭向周圍站立的長老和侍衛們命令道:
你們都退下。
很快,審判之殿裡面就只剩下了我和畫面裡穆底斯叔叔。
月神王擱下了手中的公文,向著我走了過來。
怎麽了,凱。
我看著穆底斯,月神王戴著面具的臉在畫面中越發清晰──其實從面部輪廓、身形上來看,他和太陽王都是驚人的相似的,只不過他們一個穿著長袍面具,一個裹著鎧甲拎著巨劍──畢竟是兄弟。而雷奧一向是以讓女人失魂落魄、當場濕透的強悍魅力著稱。想來,月神王面具下的臉一定也是驚人的。
穆底斯叔叔任我上上下下地看,只是耐心地看著我。我便低下了頭:
穆底斯叔叔,我是想和您說一聲──對不起。
對,不,起。穆底斯叔叔站住原地,用我的語調複述了一遍,聲音很是平靜:為什麽說對不起?
因為……”我一時覺得有些難以開口。
一向極有教養的月神王少見地打斷了我的話:
“──你反悔了,不想當神後了,是麽。
我一愣。立刻否定道:
不是。只是因為我當了神後以後,叔叔的妻子就只能是我了。您為了這次婚禮,等了六百年,最後卻只能和一個男人結婚……所以我想和您說一聲……抱歉。
聽到我這樣說,月神王頓時一動也不動了,就像是被面具同化了一般,成了戴著面具的人形展板。過了好半天,他才緩了過來。張開了嘴唇,吐出三個字。我以為他會說:沒關係。或者我拒絕。
但是他只是語氣複雜地說了這樣三個字就切斷了畫面。
他說:傻孩子。


第六章 龍的迎娶
“──!!
幾乎是通話將將結束的同時,審判之殿的大門就被猛地撞開了。石屑和門閂炸得四處飛濺,我的皇家騎士團按著劍魚貫而入,領頭的是一個和我身形、面容、穿著都幾乎一模一樣的男子。舉手投足鏗鏘有力,修長的身軀裹著全套軍服,長筒馬靴過膝,王劍隨著走動拍打著他的大腿肌肉,青色短髮英姿勃發,面容輪廓如同大理石鑿刻出來一般堅硬──那男人匆匆踏過四濺的碎片進入審判之殿,很快看到了坐在座位上的我。便徑直邁長腿向我急急走來。
殿下──
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神色慌張的來到我的面前,伸手確認我的安危,我就面向他,簡單地頷了頷首:
岩塔法。
岩塔法是我的騎士長,他有著罕見的影獸血統,能夠模仿任何人的外表,從我即位以來,都擔任著我的影騎士──在我外出參加會議或者勘探敵情的時候,擔任我的替身。
因為是我的替身,他反而是和我相處時間最短的騎士──因為他總是待在我需要的另外一個地方。
正直的騎士長用很快的時間確認了我的情況並不糟糕,這才緩和了焦急的神色,收回了在我身上檢查傷口的手掌,恢復成往日地冷靜模樣,腳跟併攏,豎劍向我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劍風掠開他的額發,露出汗濕的額角。
“──臣罪該萬死,一直被長老們安排在正殿中處理公務,直到剛剛才接到殿下被軟禁的消息。
一邊說,騎士長一邊並起雙指屈了兩下,做了一個手勢,訓練有素的皇家騎士立刻將被繳了械,裹成了粽子的侍衛和神奴都推入了審判之殿,然後是剛才高坐在審判席上看著我被鞭打的十位長老。因為長老的德高望重,所以並沒有被捆綁,只是被背銬了雙手,安靜的站住那裡。
我看了一下被逮捕的人們,他們艱難地佝僂著背,被我的皇家騎士們用膝蓋頂在後脊樑上,身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掙扎痕跡。
可以看出來,從長老到全部下屬,他們都沒有反抗的欲望。
──因為他們已經得到他們想要的了。
反而是我的騎士長就穿了件薄薄的軍用襯衫,早已被汗液浸得津濕。
全部鬆綁。繃腹肌站起身,我展臂卸下厚重的披風,按在忠誠的騎士長肩膀上,又隨手扯下被鞭打得稀爛的上衣。團在手心裡,赤裸上身向審判之殿之外邁步走去,
不用再叫我殿下了──三小時後,讓所有人整理著裝在正殿集合。
“──
!?殿下,集合事由是什麽?殿下!
我沒有回答,持續邁步前行,遠遠聽到有長老替我回答:
“──凱羅西斯殿下要宣佈退位事宜。
三小時後。
我最後一次換好了王儲衣袍,高坐在風龍疆正殿的王位上。
退位的步驟並不繁瑣,召集所有肱骨之臣進行退位昭詞宣佈,然後簽一簽各種檔,做好工作的交割就可以了。風龍疆有長老院這個運行機構,即使王者退位也足以支撐幾百年。到了明天早晨,再全國公示一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騎士王這個詞了。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書記官立在我身旁,低聲向我解釋需要簽字的公文的聲音。
用鵝毛筆不厭其煩地在國庫交割清單、軍權交割清單、宮殿私產交割清單上面簽字的時候,我在想:
我用了三百年來當一個好皇帝,但是,想要不當皇帝,就只要簽簽字就可以了。
這真是有點兒奇怪。
皇宮裡那些侍女們,等我退位以後,就讓她們回家吧。找到好人家就嫁了吧──我沒碰過她們,她們都是好姑娘。
簽署到內庭轉讓清單的時候,我對長老這麽說道。
水龍疆、風龍疆、火龍疆,這三個國家從國情民風來區別的話就是:保守、中庸、開放。
王儲要到三百歲才能和神後成婚。
在王儲三百歲之前,水龍疆是嚴格要求王儲禁欲的,風龍疆則是原則上可以讓侍女侍寢。而火龍疆卻允許王儲有一個後宮,等和神後結婚之後再遣散就行了。
不過有太陽王雷奧這樣的王儲,火龍疆的民風就迅速從開放變成了超開放
他那龐大的後宮就算在三個龍疆之外的地方都相當有名。甚至被火龍疆作成了太陽王和他的一千個妃子之類的戲劇和史詩,被吟游詩人廣為傳唱。
不過,也不能怪太陽王,因為他畢竟當王儲當了六百多年。一年納兩個妃子,也一千二百多個了。
而我,我才三百歲,對於一隻龍來說,太年輕,對於人類的女子來說又太老。
更重要的是,我的母親就是宮殿中的一個人類侍女,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遺傳了父親的基因──能夠使人類女人懷孕。
因產卵而死的女人不需要再增加了。
所以自從我執政以來,我宮殿裡的侍女就真的只是單純的侍女而已。
在皇家宮殿裡當侍女並不是什麽輕鬆的工作,所以我也儘量的善待她們。還頒佈法令,允許她們只要有了適婚的物件,隨時可以離開宮殿,還會給她們一筆足以安置餘生的嫁妝。
但還是有很多侍女一生沒有嫁人。永遠留在了宮殿裡,一輩子做我的侍女。
於是我就看著她們,從乳房微脹的少女逐漸變成了白髮斑駁的老婦──而我依然還是青年人模樣。
現在看來,未來的幾千年,我都必須在其他兩個王儲的內廷中度過了。
那麽,就讓能離開的姑娘們離開吧。
我做出了這個決定以後,得到了釋放的侍女們便向我跪下來感謝我的恩典,但是她們的臉上也並沒有什麽喜悅的神色。
她們哭了。
對我來說,女人的思想永遠是一個謎。
交接工作從傍晚一直做到了快淩晨。侍女第三遍用油壺注滿窗邊的壁燈的時候,突然一道黑影從窗邊閃過──那是一隻鋼灰色的鷹滑翔著從外面紮進了正殿內,在高大的穹頂下盤旋了幾圈,就迅速地找到了岩塔法的方向,斂翅落在了岩塔法的前臂上。
騎士長卸下鷹腿上的信卷,展開看了一會,臉色立刻變得凝重起來。走到我的王座邊,俯下身在我耳側低聲說道:
殿下,太陽王來了。
這句話來得如此突兀,讓我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誰?
太陽王雷奧殿下──他已經闖過了王庭,我們的士兵不敢攔他──馬上就到宮殿這裡了。
這太詭異了,幾個小時之前,我明明還和雷奧通過話,那時畫面上還顯示,他是在戰場上,被我們打斷他顯得挺不耐煩的,最後還怒了,怎麽會在短短幾個小時之後,就瞬間出現在風龍疆的王庭?
帶著滿懷的疑問,我站起來,邁在鑲著風龍疆圖騰的紅毯上,向宮殿門口走過去。殿內的大臣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是屏息凝神地看著我離開了座位,面面相覷。
開門。我說。
守門的士兵連忙將正殿沈重的巨門推開。順著門縫,月光如瀑布一般傾瀉進來。
宮殿門口前有高高的臺階直通下去,臺階之下是寬闊的普林凱拉大廣場。
月光下,一個壯碩的男人肘下夾著個什麽東西。騎在一匹漆黑龐大的魔獸身上。
魔獸的鉤爪叩擊在廣場上,一聲又一聲鈍響。月光無比耀眼,魔獸渾身淌著熱汗,在寒冷空氣中泛著騰騰白霧,,一綹一綹淌濕了全身的鱗片,牙床裡有粗長的獠牙呲了出來,身體兩側的骨翼足有七八米,在月光中猙獰地微微伸展著。
即使脫了型,還是隱約能看出,魔獸的輪廓是上午畫面裡,雷奧騎的那匹巨型黑馬──看來這匹馬具有魔獸的血統。
看到宮殿的門打開了,跨在馬背上的男人抬起下頜,灼灼筆直地看向我。他還穿著上午對話時的那身鎧甲,鎧甲上還凝著深黑色的血漬,頭盔已經摘了,金髮如瀑,披風一般淌滿了鱗甲。壯碩的胸膛在月光下鋪滿了一層晶亮汗液,猙獰的黃金色蛇瞳在月光下如同鬼魅。注視著我的目光依然滿含侵略性。簡直能把人的內臟都榨幹。龐大的龍之威壓以他為圓心向四周輻射,我身後的大臣大著膽子偷偷看向下麵的人不少,但都被他霸道的威壓鎮得一聲都不敢吭。明明是在闖進了別人核心地帶的家夥,他卻好像是這個宮殿的主人一樣。
啪!的一聲,他把肘下夾著的東西扔到了宮殿的前階上,雙臂交叉,氣焰極度囂張地高高坐在馬上,放肆地盯著我看,勾起一邊唇角,吐出一句遲到的通報:
太陽王協火龍疆長老──來訪貴國。
被太陽王扔到臺階上的東西趴在那裡呆了許久,然後才開始動了起來。我們才發現那原來是個人。
這個人明顯是被摔得狠了,掙扎了半天才爬了起來,在月光下,露出了他的面孔──是火龍疆德高望重的大長老巴夏爾。
“……”我和我的子民們默然。
──果然是太陽王火龍疆長老來訪。
火龍疆大長老終於站起來以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了他的君主一個昏君!昏君!的憤怒眼神。
太陽王卻連個眼梢都懶得回他,威風凜凜地騎在馬上。
不知道火龍疆大長老是怎樣調整好心情的。最後,他終於轉了過來,面向我和我的臣子。
就算剛才被摔成了那樣,他的面色已經一如往日那樣端正莊嚴了,彎身行禮的動作也極為標準,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火龍疆大長老夏爾,奉我國王儲之命,特來辦理騎士王的迎娶手續。


第七章 龍的賀禮
在三個龍疆,神後的迎娶手續都是由長老院操作的。我的長老們快步上到前來,互相行禮之後,便把火龍疆的長老引到宮殿的接待廳裡──好在那裡從空間戒指裡取出各種公文和手續,一件一件的簽批。
我站住宮殿的正階上向下看,月光下,太陽王仍然倨傲地坐在魔獸背上,高大的身影如同在黑暗中凝固的石像──他一點兒也沒有下馬的意思。
火龍疆的長老進到宮殿裡去之後,他漠然地抬起頭看了這邊一眼,然後就抬臂,扯了一記韁繩,調轉了馬頭──竟然是要離開了。
我一愣:太陽王──稍等!
高階之下,聽到了我的挽留,雷奧連頭都懶得回,單手鬆弛地捏著韁繩,寬闊的後背上負著他那把巨型重劍,在月光中隱隱透著血色,魔獸的利爪一步一步陷入廣場石面,留下清晰的劃痕,越走越遠。
剛愎自用、隨心所欲是太陽王的標籤,但放任自流可不是騎士王的作風。
肩後一聲舒展骨節的脆響──是我撐開了自己巨大的龍翼,骨翼高聳,半透明的青色翼膜遮住了我頭頂的月光。
稍一振翅,我的靴底就離開了地毯。
平展雙翼,我瞬間便從宮殿的高階上滑翔到了雷奧的正前方,懸停片刻,骨翼收回了體內──“地一聲,軍靴踏上地面,高揚的披風再次垂回了地面。
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讓雷奧的魔獸吃了一驚,卻因為慣性,直直往我身上踏來──就在它龐大身軀迫近的最後一刻,我抬起臂膀,戴著軍用手套的掌心按在魔獸碩大的頭顱上,軍靴碾地,腰肌發力──硬是截住了魔獸的來勢,生生把這匹龐大的牲口摁退了一臂的距離。埋在石板中的鋼爪被磨得火星四射,刺耳刮擦聲不絕於耳。
“──等等。
我摁著魔獸血統的黑馬,五根手指梳了幾下滿是汗的馬鬃,掌心按著,迫使它低下了頭,從上到下觀察雷奧的一身甲胄。馬背上的男人面無表情地俯視著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雲遮住了天上的月亮,男人的表情便逐漸晦暗不清,只有龐大的氣勢從他身上不停地傾軋下來,有一瞬間,我感覺他就要抽出背後的重劍,捅穿擋路的我的肚子──但是過了很久之後,黑暗裡只聽到他低沈的問句:
什麽事?
我立刻正了神色,拔直身體,目光直視向男人:今天上午你在哪裡遇到的魔族,他們再次入侵龍疆了?進犯的是火龍疆邊境?
聽到我這麽問,黑暗裡,男人聲音醇厚低沈地哼笑了一聲,回答裡帶著說不盡的嘲諷意味:
“──幹你屁事。
我皺著眉,耐下性子回答:上午你還在戰場上,現在就到了這裡──也就是說,魔族入侵的地方離風龍疆很近?太陽王,你們戰鬥的規模如何?會不會影響到我國邊境的安全?
高高騎在馬上的男人雙臂交叉,懶洋洋掃了我一眼,出口的仍然是那句:
“──幹你屁事。
我永遠也不明白,為什麽面對著我的時候,雷奧總帶著無盡的敵意。
還沒等我想好下一句該如何說出口,男人從高處猛地伸手過來,我躲閃不及,一把被攥住了胸口,再回過神來時,已經被他整個地拎了起來。
“──我一把反扣住他的手背,他的手卻像鋼鉗一般紋絲不動,彎肘將我提向上,額貼額地,一雙可怖地黃金色蛇瞳在極近處罩視著我,滾熱地呼吸噴在我的臉上:
放開我的愛妃,小雜種。
我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他口裡的愛妃就是一直被我摁著的那匹馬。
從善如流地,我慢慢了鬆開插在漆黑馬鬃裡的手指。
濡濕的獸皮脫離我指縫的一瞬間,我驀然一把伸出手去,反攥住了扯著我胸口的男人的胸口,五指牢牢握緊,向自己的方向拽近過來,把男人拽得差點落馬,彎下了粗壯的腰肢,朝我弓下身來。
臉幾乎貼臉,針鋒相對盯牢他的瞳孔,我唇面開合,冷冷命令:
“──回答我的問題,太陽王。
啟稟──兩位殿下。要不是岩塔法過來通報事務的話,可能太陽王和我,還要僵持到天涯海角、海枯石爛。
維持著互相攥住領口的姿勢,我和太陽王同時眼神淩厲地盯向我的騎士長。
從來沒見過我如此失態過,岩塔法看著在馬上馬下,扯成一團的我們兩個王儲,略微愣了一下,很快就調整好了狀態,鎮靜地弓身行禮。
啟稟殿下,水龍疆的大長老也已經來到風龍疆了,準備來做迎娶的交接。但是因為火龍疆的人到的更早,所以長老院已經確定,您先到火龍疆完婚,給太陽王加冕。一個月後,再到水龍疆為月神王加冕。
水龍疆的大長老現在在哪裡?
我們已經把情況向他說明了,他現在就在我們安排的驛站裡面,等天亮再返回水龍疆。
因為彼此拽著領子,離得太近了,我清楚地看到黑暗裡,男人滿含惡意地向上彎起了唇角,弧度犀利殘酷得如同破開夜的利刃。
去,告訴那偽善東西,單臂扯著我的胸口,太陽王看向岩塔法,傲慢地說,
“──準備穿我的舊鞋吧。
他話音一落,我的胸口地炸開了──這已經不是涵養好壞的問題,而是在挑戰我身為一個男人的極限。
在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之前,我已經握拳屈肘,肌肉發力,一拳揍到了男人的帥臉上,男人被揍得猛地整個向後歪去,壯碩胸膛向後傾斜倒下,璀璨的金髮在空中甩出一道亮色,拳風的衝擊力如此之強,以至於男人胯下的巨馬都跟著軟了腿,重重向下一挫,險些坐倒。
揍的太用力,我手套下的指節全部被磕破了,燙熱的疼痛起來,我卻毫不在意,五指倏然張開,握住男人奢華的金髮把他扯了回來,再次向他揮下了拳頭。這次我的拳頭被一隻寬厚大掌猛地裹住了,粗糙的掌心緊緊截住了我的攻勢,箍得我的拳頭喀喀作響。
我抬眼起眼睛,便猛地對上了一雙駭人的金色獸瞳,男人性感的嘴唇旁邊掛著血絲,可是居然是在笑,勾開的嘴唇裡,露出了白森森的犬齒。眯著眼睛,瞳孔聚縮成了一道窄縫,一瞬不瞬地罩視著我,就像在看一個瀕死的獵物,充滿力量的身軀中蘊含著無限的殘酷和殺意。
我毫不畏懼地回視著他,第一次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龍之氣釋放出來,龐大的青色龍氣逐漸漫出了我的身體,和太陽王駭人的氣勢互相擠壓抵抗。雷奧胯下的巨馬有雷奧護著,站得離我們較遠的岩塔法卻有些抵抗不住了,不得不又向後退了好幾步。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對峙時刻,太陽王臉上的譏諷笑容卻突然猛地一收。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把推到了胸膛,遠遠的搡開了。
軍靴碾地,剛剛站穩腳跟,只見一道又一道水桶粗的閃電挾著雷霆之勢,從九天直落而下,把整個天空撕成了無數碎片。強烈的光芒瞬間讓我們失去了視覺。
“──哢嚓!”“──哢嚓!”“──哢嚓!
一道一道閃電,每一下都朝著穿著金屬盔甲的雷奧頭頂重重劈下來。
閃電夾著雷霆萬鈞之勢,足足落了八九十道,我們這些站住一旁的人,尚且能感覺到周身被微小電弧震得酥麻。濃濃的焦糊味道從閃電落下的中心傳出來。
將近半個小時以後,神罰一般的落雷才停了下來,逐漸恢復了視力的我們放眼望去,只見本來平整寬闊的廣場早被炸得一片瘡痍,剛才太陽王站立的地方是一個深深的漏斗形深坑。太陽王將他的魔獸收進了空間,單手橫起重劍,撐起了守護結界,就算如此,身上的盔甲早已被劈成了飛灰,壯碩的裸露肌肉上,遍佈被雷電劈出的血口。
這種恐怖威力的雷擊,只有能夠遠距離隨意操控雨雲的……
果然,落雷徹底結束後,雨雲深處,一聲雷鳴隆隆的帶著回聲,在每個人的耳邊炸響,吐字緩慢優雅,卻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
“──穆底斯因公,暫時無法前往風龍疆神殿,特獻上落雷八十一記,慶賀騎士王出嫁。


第八章 吻別
被雷擊之後,雖然雷奧一身焦黑,五官都看不清楚了。但是我就是有了種感覺──他的心情被劈好了。
唇畔掛著譏誚的笑容,太陽王盯了一眼天空。看完之後,只側頭給我留下了一句:
有問題,找夏爾。
說完,就直接跨上了他召喚回來的碩大黑馬,抬臂反手,把滾燙重劍負回寬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次他沒有給我挽留的機會。
風龍疆王庭附近,幾乎所有人都被被這驚天動地的八十一聲雷鳴給驚醒了,四周嘈雜一片全是大家的議論紛紛聲。辦好了迎娶手續的火龍疆長老夏爾也跟著從宮殿裡出來查看情況的人們一起走了出來。站住那裡看著廣場上巨大無比的深坑,以及一片狼藉的各種焦黑殘骸。
殘骸裡頭有太陽王貼身的護心甲,明顯雷奧剛才差點兒被穆底斯拿雷劈死了。但作為火龍疆長老,夏爾看起來居然一點兒也不擔心──由此可見,太陽王的人緣有多差。
雖然他看起來心很寬,我還是走過去對這位元火龍疆長老說明情況:太陽王剛才已經離開了。
夏爾長老似乎已經將我當作神後對待了,聽到我這樣說,立刻躬身行禮──禮數極其周全,態度極其恭敬:
是這樣的,雷奧殿下必須馬上回前線,魔族的隊伍還在火龍疆邊境集結著──還請您不要見怪。
魔族這次是出現在了哪裡?
肯德瓦拉──那裡每年幾乎都有小股魔族軍隊集結,可是今年這種狀況特別頻繁。
肯德瓦拉,火龍疆南部的山區,從那兒到風龍疆的王庭,幾乎需要穿越整塊火龍疆和風龍疆的國土。
虧得雷奧用了這麽短的時間就趕過來了。
火龍疆長老又基於雷奧的這種舉動,跟我說了許多諸如太陽王對您情誼深長之類的話,還自己做了許多發揮。詳細形容了太陽王把他夾在胳膊底下飛馳的時候,有多麽焦急暴躁。
聽他說這些的時候,我只是扯了扯唇角。
──他究竟是有多不喜歡穿別人的舊鞋
無論如何,我將成為雷奧的妻子,這已經是板上定釘的事實。
照理說,迎娶神後是大事兒,得由火龍疆出動大批量軍隊進行護送,先去神殿和所有王儲舉行一次盛大的婚禮,然後到火龍疆跟雷奧自己再舉行一次。
但是現在,太陽王得打仗,而我要安排好整個王國的公務,所以幾天後,夏爾長老帶來了雷奧的口諭,大意就是:
不派軍隊,沒空辦婚禮。你認識路,自己直接過來吧──如果在火龍疆遇到了劫匪,順便給我清繳一下。
我欣然同意了──終於不用展示給全世界,我嫁給倆男人了。
轉眼就到了動身的前一天。風龍疆朝廷內部舉行了一個小型的宴會為我送行。長老院的長老們還有文官、武官、我的皇家騎士們來到我的面前,依次向我敬酒,我依次喝下,再向他們回敬──感謝他們一直以來的輔佐和照顧,向他們道別。
宴會結束以後,所有人都散去了,我在空空如也的宴會廳裡坐了一會,撐膝拔起身來,邁步往寢宮走。
夜涼如水,王庭裡所有的人員都已經遣散得差不多了,所以四周極其安靜。僅剩的兩個守衛給我行了個禮,安靜地為我推開了寢宮的巨大門扇,我走進住了三百年寢宮,在柔軟豹皮椅裡坐下,整幅身軀陷入柔軟皮子裡,疊起長腿,雙手交叉思索了許久。
殿下。不知道過了多久以後,我的侍女長走到我面前,提著長裙向我行禮。所有侍女都已經離開內廷了。
好。我隨口回應道。用麽指食指揉一揉鼻樑,站起身來,抻臂脫下身上的軍用披風,捋平了搭在椅背上。
轉過身來,卻看見我的侍女長還站在原地,沒有說話,但是也沒有退下。
燭火將她的影子綽約地投射在厚毛地毯上。
沒什麽事,你也退下吧,瑪雅。
她還是沒動。過了許久,才慢慢地跪倒在了地上:
“──殿下,請允許我陪您一起去火龍疆吧。
我愣了一下,低下頭,看到她跪在那裡,輕吻著我的軍服下擺。
不行。我說。
那麽……請允許我永遠守在內廷,不要讓我離開宮殿,殿下。
不行。我答道。
侍女長頓了一下,低下頭去,肩胛骨微微顫動,似乎在輕輕地啜泣。她一直是一個忠誠而冷靜的女性,我從來沒見到她哭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是二十多年前來到內廷的,那時候她十二歲,負責我的起居。
二十多年前,我的模樣和現在也並沒有什麽不同,她卻不是如此,還是個小鳥兒似的小少女。
二十多年後,我還是這副模樣,她卻已經長大了。雖然仍然很美,但是已經不年輕了。
對於宮殿裡的所有侍女,也許都是如此,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相當於她們的父親、哥哥、弟弟、兒子……以及丈夫。
您能……吻我一下麽。最後,我一向冷靜而自持的侍女長這樣對我說。
燭光柔和地照亮了整個寢室。我慢慢地吐了口氣,張口叼下一隻手套,隨手甩上椅背。
指尖一粒一粒擰散軍用襯衫的扣子,敞露出上身肌肉,我幾步邁上前,伸臂把她打橫抱起。雪白的裙擺刷地敞開,卷住了我的大腿外側。顛了顛懷中柔軟的女體,我把她抱上了床。
女人特有的柔軟身體在床面上起伏著彈了彈。
橫提手臂,單掌摁在她耳側,我傾下身軀罩視著她,燭火映在她紅潤的嘴唇和瞳孔上。
五指撩開她的鬢髮,掌控著她的後腦不讓動,唇面開合,一柱熱風緩緩吹進耳孔深處去:
放鬆。
從被放到床上起,侍女長整個人都像一塊石板一樣僵硬了。抬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我。聽到我的命令,才瞬間漲紅了臉,努力地放鬆了全身。
依舊掌控著她的後腦不讓移動,把侍女長整個人裹在自己懷中,床單在動作間被抻出了大面積的褶皺,
張嘴。
壓下身體,我擠壓著她,滾燙舌尖剮過她微微開啟的紅唇,濡濕的一下,呼吸相聞地纏綿濕吻。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我握在她腦後的手掌持續地散發著青色的光芒,慢慢地,侍女長的目光逐漸渙散了起來,最後終於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刷在了我的臉頰上。
牽著絲從女人嘴唇中抽回了舌頭,發出濕潤的一聲輕響。我敞著上身坐起來。垂眼看著床上的女人,抬手撫摩了一下她頭髮。
謝謝。
敞開身體的女人,同時也會敞開她的心靈,所以我就消去了她關於愛我的記憶。
明天早晨她醒來的時候,她只會記得我是風龍疆的前王儲,她曾經侍奉過的上級。之後她就能和其他侍女一樣離開內廷,去其他貴族那裡工作,過幾年,找個好人家嫁了,再生幾個孩子。
臨別的一吻屁用都不能頂──只會讓她更難走出來而已。
我替她記著就夠了。
燭臺熄滅了,夜還很長,再留下等天亮也沒什麽意思,我就矗在黑暗裡,重新穿戴起來,戴回軍用手套,腕口地彈出一聲輕響。
──出發。


第九章 無冕之王
走出寢殿的時候,我的頭頂沒什麽星星,四周一片黑暗。我獨自繞過寢宮,向宮殿群最北面的馬廄走過去,想要取我的馬。
沒有巡視的侍衛,也沒有了靜靜走過的侍女,以前,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安靜的風龍疆王庭。
終於走到了馬廄門口,我提膝要踏上木質階梯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您果然提前動身了,殿下。
我一愣,轉過身來。
馬廄旁邊有一處噴泉。在噴泉大理石鑄就的高臺上,我的騎士長正雙手交叉坐在上面,無論是坐姿還是面容都和我像到了極致。在他左側的肩膀上,立著他那只鋼灰色的鷹。噴泉的流水在他背後紛落不休。
岩塔法──你怎麽在這裡?
我在等您。
騎士長拔身站起來,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這才發現他的劍和軍徽上都濺滿了噴泉的水霧,不知道已經在這裡坐了多久。
什麽事?
忠誠的騎士長腰杆筆挺、靴跟併攏,深深地向我行了一個騎士禮:
殿下,請允許我陪您一起去火龍疆。
“……”

有那麽一瞬間,我差點對他說:我不會親你的。因為理智,最後還是咽回去了。
我只是默了一會兒,說:
不行。
聽到我這麽回答,岩塔法的表情一絲也沒有改變,似乎早就知道我會拒絕。
的一聲,他解開了他的綬帶和腰帶,把腰間配的騎士劍卸下,平擱到了噴泉檯子上。
來不及了,殿下。他平靜地注視著我,一邊說一邊脫下了他的軍外套,也和騎士劍一塊擱在檯子上。
您退位那天,我已經遞交辭呈──長老院在今天批准了。
我看著自己的騎士長抻臂,一粒一粒解開他的襯衫扣子,袒露出結實的上身。心裡想著,也許他是因為上衣被噴泉沾濕了。但是他脫完上衣之後,又開始脫軍靴和褲子。很快,一具全身赤裸的精壯男體已經呈到了我的面前。無處可落腳的鷹振翅飛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不得不暫時中斷關於辭職的話題,撫了一下肩上的鷹,向他發問:
你在做什麽,岩塔法。
赤裸的騎士長面色坦然如常,平靜地站在我的面前,只是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要求:
請讓我和您一起去火龍疆,殿下。
我皺起了眉:不行。我命令你和其他騎士一起,守好風龍疆。
您退位以後,風龍疆三百年內不會再有王了,也就不需要影騎士。殿下,我變成您的樣子太久了。黑暗中,騎士長的瞳仁平靜無波:
“──沒有您,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其實我還有一百種理由能夠向他詳細論述,他更應該留在風龍疆發揮餘熱,可是面對著他毫無起伏的面孔,我不知道為什麽,一時說不出來反駁的話。半晌我才對他說:
你先把衣服穿上。
他卻不動,反而邁步向我走過來,身上的肌肉輪廓完美,像是在黑暗裡微微發著光。
殿下,您已經不是騎士王了。
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聽他繼續這樣說道:
馬廄和裡面的馬匹,都是騎士王的私有財產──您無權使用。
從道理上來講,他說的倒是真的。但是細講起來,我身上的軍服、佩劍都是風龍疆的財產,但是沒有人會和我算的這麽清楚。
畢竟我是去當神後,又不是淨身出戶。
黑暗中,我忠實的騎士長看了我一眼,然後四肢著地俯下身去。我眼看著他矯健的身軀上,逐漸泛起了一片灰濛濛的影霧,影霧越來越濃,遮住了他整個身體。他的形狀在影霧中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膨脹變形著──當影霧徹底散去的時候,靜靜矗在我面前的,是一匹壯碩高大的青馬,肌肉鼓脹,四腿修長,模樣酷似我之前的愛馬威士多。
我立在那裡,一時無話可說,任馬打了一個響鼻,巨大的頭顱湊近過來,用濕潤的鼻子碰著我的臉。
雖然一直知道岩塔法有影獸的血統,但我卻不知道,他連馬匹都可以模仿。
荒謬。我說,轉身想走,但是岩塔法立刻低頭,叼住了我披風的下擺,咬著不放。
像一匹真正的馬一樣。
下擺長長地拽在兩人之間,我和他就這麽僵持了好一會,到了最後,慢慢地,我從胸腔深處歎了口氣。
岩塔法立刻將我的披風鬆開了,走到我側邊貼上,回過頭來,殷切地看著我。
單掌撐馬背,根本不需要馬鞍,我翻身俐落跨上了他的背,穩穩地高坐在上面,長腿一夾馬腹:
“──走吧。
話音剛落,巨馬的兩肋之下猛然伸出兩隻巨大的骨翼──那是太陽王的愛妃特有的魔獸特性,沒想到也被他模擬了出來。七八米長的骨翼伸展著,然後猛地一振──岩塔法載著我輕鬆地驟然升上了高空,然後乘著風,快速地向著天空飛去。
風高高揚起我的頭髮,岩塔法鋼灰色的鷹在我們四周跟著一起!翔著,像一隻穿梭在空中的灰色匕首。我單手握著長長地馬鬃,雙腿夾著健壯的馬身,佩劍不時拍打著我的大腿外側。
迎著風,我眯眼向前望去──照這個速度,中午之前,我們就能到達火龍疆。
不知道飛了多久,岩塔法突然用他長長的馬尾在我的小腿上輕抽了一記。我低下頭,看到他朝著地面,擺了一下碩大的馬頭。
我便順著他的引導,向下看去,晨曦已經慢慢升上了地平線,將風龍疆的國土一點一點染亮。我看到了肥沃的農田、!亮的湖泊、茂密的樹林和繁華的城市,還有此起彼伏,綿延到目力盡頭的金色麥浪。
而在我們正下方,就是風龍疆到火龍疆的必經之路。借著愈來愈亮的晨曦,我能看到在這條路的兩邊,從風龍疆王城,到通往火龍疆的無窮遠處,早已經站滿了數以萬計的人們,他們熙熙攘攘地翹首,朝著王城的方向看著。
在遠處,還有無數人坐著馬車、或者步行,朝這條道路不斷地聚集。
我突然意識到──這都是我的子民,想要聚到王城到火龍疆的必經之路上,為原定在早晨離開的我送別。
隨著太陽的升高,很快,就有人驚叫著,指向了我這裡。
人們紛紛抬起頭來看向我這邊,我也低頭看著他們,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看到,但是,我還是伸出手,向他們揮上一揮。
就像是一道命令,或者是一咒語,路邊的人們,成千上萬的男女老少,都朝向我,跪了下來,跪了一路。
我不斷的向前飛行,向我跪拜的人不斷地綿延著,一直到視線所能及之處。
即使我已經飛到很遠的地方,他們依然定在原地一動不動,長跪不起。
岩塔法持續向前飛行,我也沒再回頭,任這片豐饒遼闊的疆土逐漸遠離視野。
再見。
──我守護了三百年的子民,我守護了三百年的土地。


第十章 忠誠
果然,中午之前,我們抵達了火龍疆王城。
火龍疆的地貌和風龍疆徹底不同,大片的草原連接著大片的沙漠戈壁,下面有自由奔放的牧民還有成行的商用駱駝。還有大量的活火山,飛過上空時,能看到濃稠奔湧的猩紅色岩漿順著山脈靜靜流淌。
明明看起來像是不毛之地,但是其實火龍疆盛產黃金、香料和各種魔法礦石,魔法白銀就是當地的特產──是整塊大陸上都鼎鼎有名的黃金之國,都城建設更是奢華至極。
我騎在碩大馬背上,極目遠眺。火龍疆的溫度極高,在我這種高度,仍然能感覺到地面上的熱浪不斷往上湧來。
又翻過幾座佈滿礦坑的山脈,以及圓頂林立的小城市,終於,火龍疆的王都曜日城出現在了我們的視野裡。
歷代火龍疆的國王都是有名的戰龍。好戰到把國都都建在了邊境線的附近──以便於隨時發動戰爭。
所以,曜日城既是火龍疆的首都,又是一座戰爭堡壘,隨處可見魔法炮和弓弩口。巨型的城池四周聳峙著銅牆鐵壁,城牆外環繞著閃亮的護城池,城牆內矗立著鱗次櫛比、風格霸氣的巨型建築,外牆全部包上金箔,陽光一照,像是燃燒在青空下的火炬一樣奪目。通過城門開放的側門,人來車往,熙熙攘攘。
快要到曜日城了,我就讓岩塔法降落了──我的騎士長畢竟不能一直當一匹牲口,成天睡在馬廄裡。
一陣影霧過後,英挺的赤裸男性人類踏在火龍疆的熱砂上,腳掌陷入鬆軟沙粒中。我看了他一眼,卸下肩上的軍用披風,遞給他。
我們怎麽進去,殿下。岩塔法接過披風,一邊扣上銅搭扣,一邊向我請示。
不急。我立起手掌幫他撣去肩頭的浮沙,
三個龍疆的邊境線上都設有防護結界,他們應該已經知道我們來了。
果然,岩塔法剛剛穿好披風,曜日城巨大的城門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平時不輕易開放的城池正門隨著鉸鏈喀啦喀啦一節一節放鬆,被緩慢而沈重地放下了來。寬厚的巨門壓上護城河對岸,激起一片揚塵。
迎著夾雜著沙礫的滾滾熱浪,我按住拍打著腿部肌肉的長劍,眯起眼睛,立在沙丘上向前看。
從正門裡走出來的是一支龐大的隊伍。最先開路的是一群穿著丁字褲,乳房豐腴,戴著乳釘,臀後插著色彩斑斕羽毛的舞女,之後是肌肉壯碩,赤裸上身,頭戴警帽、束著皮帶項圈,穿著皮褲的猛男樂隊,接著是戴著眼罩、全身到下、連馬到人到槍裹著金箔粉的騎兵隊伍──最後是一頭變異猛馬象。
這頭猛馬象起碼有九、十米高,十二、三米長。周身塗滿了猩紅色的粉彩,長牙和尾巴上墜滿了寶石和黃金,寬厚的背部墊著奢華的皮毛和五彩的傘亭,每踏下一步,大地便跟著重重顫上一下,粗大的鼻子左右甩著,不時從頭頂的大花籃裡取出鮮花,向四周抛灑,龐大的象身上用銀粉塗滿了男男交歡的圖騰,筆觸無限露骨,各種體位窮盡人類的想像。
面無表情地,我拔直身軀,站住被猛馬邁步震得一顫一顫的沙丘上,任風揚起我的額發。
──這不是迎親隊伍。
我對自己說。
一陣兵荒馬亂,龍蛇亂舞,音樂齊鳴裡,龐大而歡樂的隊伍準確而筆直地向我這邊地靠近過來。我看到猛馬象上的春宮圖上面,畫的是我和雷奧的五官,惟妙惟肖。
──巧合。
我對自己說。
龐雜的隊伍在我和岩塔法面前停住了。猛馬象用象鼻又拋出了一輪鮮花,正好有一束綴滿了露水的鳶尾被拋到了我的胸前,我一動也沒有動,任花束撞上自己的胸膛,再一路滾到靴邊。芬芳的花瓣沾滿了我的胸腹。
然後,一個人騎著馬,排開了舞女樂隊和騎兵,走到了我面前,是一個穿著火龍疆大臣袍服的老人。他翻身下了馬,向我們深深跪拜行禮,頭磕在滾熱的沙礫上。
火龍疆司儀官納許沙,奉命迎接神後陛下,依火龍疆史曆,特組織王都迎聖狂歡,供奉陛下乘坐象輦,巡遊整個曜日城,供全疆人民瞻仰。
說完他就抬起頭來,有些遲疑地看著長得一摸一樣的我和岩塔法。
“──請問哪位是……凱羅西斯陛下?
岩塔法穿著我的披風,披風上佩著我的騎士王勳章。而我只穿著裡面簡單的軍用襯衫和長褲,腰間有劍,就像是一個普通的風龍疆士兵。
火龍疆司儀官雖然問了,但是無論是在跪的時候,還是在問的時候,目光大多數是在岩塔法這邊。
我沒回答。
岩塔法側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我只是面無表情地矗立在那裡,握著我的劍,臉直直向前,一瞬不瞬地盯著那架等待著我去坐的象輦。逐個地去看象身上畫著的鮮豔得快要淌出水來的春宮圖騰。
後背位、騎乘位、後背騎乘位……
在少數的空地上,還用龍疆通用文寫滿了:天啊──”“──”“來了,來了──”之類的配音文字。
岩塔法又看了我一眼,我毫無反應地意思,依然如石像一般緘默,如冰雕一樣面沈如水。
收回看著我的目光,岩塔法向前踏了一步,邁到了我的前面,聲音緩慢低沈,充滿威嚴:
“──本王就是。
司儀官聽他承認了身份,馬上又要跪拜,岩塔法卻根本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從背後伸出了巨大的雙翼,飛上了為我準備的巨型象輦。
接到了想要接到的人,狂歡遊街展示隊伍就要馬上動身,象輦都跟著流動的人群向前邁了一步,我卻沒反應,還是一動不動地矗在那裡,看著剛才象輦待的位置,從頭到尾沒有變換過一個姿勢,就像已經變成了火龍疆的一塊岩石。
司儀官不由跟我搭話:
這位影騎士閣下……”
我沒理他。
岩塔法高高坐在象輦上,低頭也看了我一眼:
給他一匹馬,讓他先在曜日城裡逛一逛。
“──
遵命,陛下。


第十一章 累不累 吃了沒
我就這麽鬆弛地捏著韁繩,走在空蕩蕩的街上,司儀官給我的馬是一匹好馬,溫順地跟在我身後走著。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我的意識才從象身上的春宮圖中抽離出來,慢慢恢復了智商,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自己是誰,現在在哪兒。
立定在當街,太陽雪亮地照下來,我很快又意識到:
一個多小時前,我等於是讓岩塔法當了我的替罪羊──他現在正代替我坐在象輦上遊街,接受群眾圍觀瞻仰。
牽著馬,我重新邁步向前,腳步逐漸快了起來。兜帽遮住臉,斗篷在身後高高飄擺,獵獵作響。
得趕快找地方買一套衣服,然後想辦法把岩塔法換下來。
──在有人發現象輦上,神後的披風底下什麽也沒穿之前。
曜日城比我想像的還要大,還要繁華。四周的人都稀稀落落的,能找到問路的人幾乎都喝醉了,連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好像是走進了一片巨大的娼寮區,四周都是高檔的妓院,頭頂五彩的標牌上寫著妓院提供的各種成人節目的廣告:
太陽王和神後的甜食舔身全真模擬風龍疆騎士男純情自摸秀金髮猛男青發女神激情肛交表演等等琳琅滿目。
看來,神後確定是我以後,給火龍疆的性服務業又帶起了一輪新的風尚。
走了半天,我還是沒找到買衣服的地方,因為我不認識路。
雖然火龍疆、風龍疆、水龍疆是一脈相承的龍之國度,可是自從我出生起,火龍疆就再也沒有批准過我的入境許可。三百年來,我從沒有踏入過火龍疆的土地。
不允許我進入火龍疆境內、除非必要不和我碰面、一旦見面就只會冷嘲熱諷,全部龍疆人都知道雷奧厭惡我至死。
在太陽王的心裡,龍的純血也許就是這麽重要。
本來我還要找不知道多長時間,幸虧有一個人從後面追了過來,叫住了我。
殿下!
這個稱呼很妙,進入火龍疆以後,幾乎所有人都叫我神後陛下或者陛下。
我回過頭來,看到一張陌生的面孔。叫住我的人穿著一身旅人服裝,風塵僕僕的模樣,褐色頭髮褐色眼珠,微微有些駝背,有一張看不出年齡也看不出特色的路人面孔。
他跑到我面前,就把一包裹東西遞向了我:您要的衣服,殿下。
愣了一下,我伸手將包裹接了過來:你是誰?
他向我行了個禮:我是水龍疆常駐火龍疆的特使,穆底斯殿下命令我,一定要在您需要的時候提供説明,剛才我聽到您問服裝店在哪裡,所以把這些給您。
我用食指麽指撐開包裹的縫隙,向裡面看了一眼,是我常穿的軍用襯衫還有長褲。就將包裹夾到了肋下,向他頷了頷首:
替我謝謝穆底斯叔叔。
特使恭恭敬敬回禮,表示明白了。
然後我想繼續邁步往前走,特使立刻又跟著我走了一步。我就又停下了,看向他:
穆底斯叔叔讓你今後就這麽一直跟蹤我?我問。
不是的。特使回答,穆底斯殿下讓我第一時間徵求您的意見,需不需要我跟在您暗處進行保護?
不需要。我明確地拒絕了他,在火龍疆期間,你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再來找我。
是。特使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然後直起身體說,殿下也猜到您會這麽說了,所以讓我只轉告您一句話。
什麽?我問。
小心雷奧。
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我頓了一下:什麽……意思?
──
後背位、騎乘位、後背騎乘位嗎?
水龍疆特使的表情卻極其肅穆,深色瞳孔聚縮成針尖大小,本來平凡而毫無特點的面孔瞬間變得懾人心魄:
不要和他單獨相處、不要靠近拿銳器的他、不要吃他碰過的東西。
我應該這樣回答特使:荒謬,難道他想殺掉自己的神後?
但是我沒辦法說出口。
有許多次面對著雷奧的時候,我確實能感覺到他想把劍捅進我的肚子。
我們都是戰場上的名將,彼此的殺意和厭惡感是無法遮掩的。
所以到最後,我只是垂下眼,向著特使點了點頭:
知道了,穆底斯叔叔。
聽我這麽說,特使一愣,許久沒有出聲。於是我又對他說:
謝謝您的關心。叔叔。
聽到我又重複了一遍,特使站在那裡,彎起唇角,向我笑了。
在這之前,我根本沒法想像,駝著背、面容這麽平凡的人能笑得這麽平和聖潔。
“──怎麽發現的,小凱。
我也忍不住柔和了面部表情:
叔叔──水龍疆的人沒有一個敢稱呼您的名字。
是的,他們只會誠惶誠恐地叫他月神,甚至只敢叫他那位大人,不可能像特使剛才那樣,淡定地稱呼自己為穆底斯殿下。
月神王用特使的臉露出了然的神色。立在那裡,仔細地看了我一會兒。
又瘦了。
在他說話的同時,他那略有些駝背的平庸身體從下往上,開始像水蒸氣一樣慢慢地揮發消失──這個特使果然是穆底斯叔叔用水系魔法做出來的人型。
──頭髮長了而已。我說。
早就習慣了叔叔作為長輩而不時投來的慈祥目光,我兩指捏住兜帽扯了下來,青色額發瀉下耳廓,被乾燥的沙漠風輕柔拂過。
唔。一道溫潤的目光掃過我的額間,火龍疆遠,累不累。
沒事兒,叔叔。
很快,他的身體就消融到了腰部,聲音卻還是優雅而平靜的:吃飯了沒?
我頓了下:還沒有,叔叔。
月神王抬臂,屈起慢慢消失的長指,叩了叩我手裡拎著的包裹:裡面有一些松餅。記得吃。
好的,叔叔。您也不要太累,抽空多休息。
徹底消失之前,穆底斯看著我笑了,笑容如同暖風拂面:
好。小凱很孝順。
人影消失的同時,的一聲脆響,一張樸素的金屬面具掉到了地上──這應該就是叔叔發動魔法所憑藉的介質了。
我上前將面具撿起來,麽指抿去上面的浮灰。
要是被水龍疆的臣民們看到,他們的那位大人反復問著累不累吃飯沒,估計下巴都要驚掉了。可是事實就是如此,穆底斯一向是個溫柔而稱職的長輩,不過這些,他的子民都不需要知道。
他們只是需要一個偶像,能夠被畫成神像的模樣,鑄在神龕裡被他們頂禮膜拜。
月神王的光環如此巨大,足夠遮蔽他的自我。
將面具收進懷裡的時候,我突然感到從後方傳來一道狠戾目光,宛如實質一般刺入了我的後背。
軍靴碾地,轉過身去,我筆直迎上一對黃金色猙獰蛇瞳。


第十二章 家暴
在我面前矗立著的,是一座高檔娼寮。頂部壓下美輪美奐的拜占庭式穹窿,簷下嵌滿彩石,品紅色大理石立柱在門口兩側逐次排開,柱頭是色鑲金箔,和高窄的入口相比,顯得格外巨大的落地窗上鑲著整塊的透明琉璃,像一面巨大的櫥窗,讓路人能看到裡面的肉體橫陳。
裡面是巨大的包廂,一側燈光昏暗,另一側則是表演的舞臺,高臺用厚軟的獸皮墊著,兩個皮膚雪白的女人赤裸著全身,正在進行性表演,兩串濕漉漉的細鏈一端連接著女人的哪裡,另一端一直綿延到了舞臺下面,被懶洋洋在台下觀看表演的男人隨便地繞在食指上纏了幾圈,松松地捏著。
兩個女人的身材都非常迷人,讓我注視了很長時間。
然後我意識到了──為什麽這兩個女人這麽合我的胃口:我在娼寮區走了這麽久,這是唯一一場沒有影射太陽王和神後的性表演。
接著我注意到了,在台下捏著女人身上的細鏈,在看表演的男人──是雷奧。
本來應該在前線狙殺魔族的太陽王,現在正懶洋洋靠在羽絨軟墊裡,像一頭蟄伏的睡獅。身軀舒展,軍服銅扣全部敞開,璀璨金髮瀑布般傾瀉,掃到他鐵鑄般的腹肌上。他粗長的大腿肆意敞開,屈著腿,厚重軍靴隨隨便便踏在軟榻前的矮桌上,一個娼妓正跪在他腳下,用花瓣般鮮嫩的小嘴給他解靴子上的扣結。芬芳呵氣噴在黑牛皮上,泛出一層一層暖霧。
而男人根本無動於衷、毫不在意,轉過粗碩頸部,頭顱朝向窗戶這邊,他敞著粗壯的大腿,粗魯而霸氣地坐在那兒,一對猙獰黃金色蛇曈卻透過了奢華落地窗,筆直向我看來──視線淩厲到幾乎將我剖腹,面容表情卻喜怒莫測,掌心中,有一下沒一下地,玩弄著栓住女人脆弱的細鏈。
舞臺上的兩個女人都難耐地哆嗦了起來。
這算是老婆逃婚被發現,還是老公翹班兼婚外情被發現呢。
哪個問題更嚴重一些呢?
這個問題挺有意思。
不過其實根本就沒什麽所謂的老公、老婆,就是倆被湊作堆的,直得不行的男人──這也算是我倆彼此唯一的共同點了。
隔著玻璃,回看了嫖娼的太陽王一眼,我就又把目光投到了舞臺上的兩個女人的身上。只有在火龍疆娼寮才是合法的,以前,我一直忙於工作和戰爭,幾乎沒有機會看到這樣的景色。
女人的胴體,纖細的腰肢還有迷亂的顫抖都非常美。
只看了一小會,我就移開了目光,繼續向前走了。
女人雖然美,但是還是忠誠的騎士更加重要──不能重色輕友。
還沒走出幾步遠,──的一聲巨響。
我回過頭去,看到我剛剛離開的那扇落地窗猛地炸開了,銳利的碎片四處飛濺,深深插進了路面和牆壁中。幸虧周圍沒有什麽行人,只有幾片琉璃碎茬射穿了我的斗篷,撞上了我的軍用腰帶,星星點點掉落在了地上,露出寒森森的閃光。
太陽王單臂撐著破掉的窗戶,提靴邁出窗框,沈重步伐踏上了街道,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在這種情況下相遇,假裝互不相識是最妥帖的做法。但是男人還是向著我一步一步逼近,直到極近處才站定,壯碩身軀逐漸擋住了我罩在臉上的陽光,周圍溫度瞬間驟降。
逆著光,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感覺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深深剮了一記。
軍裝外敞,他壯碩的肌肉黧黑,暴露在空氣中,被逆光罩上了一層細膩光暈。像是裹著絲綢的堅鋼。不知道究竟看了我多長時間,他終於唇面開合,低沈男音一字一頓緩慢溢出喉口:
“──岩塔法?
我思索了一下,沒有說話。併攏軍靴靴跟,馬刺互磕出清脆聲響,微微屈身,掌面平摁上胸膛,向他行了一記鏗鏘有力的騎士禮。
還沒抬起頭來,眼前驟然襲來一道巨大黑影──
“──
乓!
一記炮彈般重拳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猛地砸在了我的臉上,拳頭來得太過突然,我根本來不及躲,著實挨了這一記,整個人都被拳風擂得向後飛出,重重撞上街對面的一面石牆,我的結實背脊砸透了厚大的牆面,七八米高的石牆搖晃了幾下,轟然倒塌,將我徹底掩埋在了下麵。
磨盤大的巨石隆隆向我劈頭砸下時,我聽到拳頭的主人立在那裡,隨便轉了轉有力的手腕,似乎在回味揍我的感觸,唇角勾起,聲音飽含了無限的鄙夷:
“──愛撒謊的,小雜種。
振聾發聵的崩塌聲一直傳到了極遠的地方,周圍的妓女和嫖客都跑了出來,遠遠地聚在旁邊。屏息靜氣地看向這邊。太陽王卻連看都懶得看被埋在巨石中的我一眼,四指插進軍服褲兜,直接踏過一步,頭也不回地就要離開。
他的厚底軍靴還沒有落地,的一聲,一道風矛筆直朝著他的寬厚後背刺去。
太陽王連動都懶得動,周身的龍威驟然啟動,火星四射地撞上襲來的風矛,硬生生把矛別開了一個角度,悄無聲息地射入了他面前的尖塔形門樓。
過了許久,被削成了兩截的建築的上半截斜斜地滑落下來──重重砸在雷奧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磚石碎了一地,揚起大片煙塵。
周圍的人又大氣不敢喘地往後退了好幾步。有些人認出了我們,紛紛地指指點點著。
掩埋了我的巨石被這記風矛劈成了微小的碎塊。像潮水一樣湧到了街上,於是,埋在下面的我又露了出來。
太陽王,全身上下掛滿了石灰,我矗立在街上,抬起手來,面無表情麽指抿去了嘴角的血跡。
“──萬一我是岩塔法,這一拳的力度,他必死。你知道嗎?
聽到我的話,他根本懶得反應,也懶得回頭。
你現在應該在戰場,你知道嗎?
過了半天,男人才雙手閑閑插兜,慢悠悠地轉過身來,金髮淌滿後頸,懶散地垂著,壯碩腹肌一楞一楞,沾滿了奶白色石灰。
他雙手松松握在兜裡,面朝向我,一步一步走進了過來,堅硬軍靴碾碎了腳下的石塊,周身龍威壓迫得浮沈紛紛墜落到了地面上。
他走到了我和他幾乎胸膛對撞的近度,我一動也沒動。
接著他停了步,高大身影逐漸遮住我面前的光線。然後他傾下身,眼對眼、額頂額地罩視下來,一道炙熱的呼吸噴到了我的下頜上,迎面而來的,是一雙黃金色瞳孔,瞳孔深處飽含著鄙夷和厭惡,倒映出了我毫無表情的青色瞳孔,
他就這麽威懾力十足地盯著我,然後,唇角逐寸向上勾起──最終,扯出了一個譏誚至極的笑容作為回答。
甭廢話。乖乖滾回宮裡,等著挨操。
把他的笑容全部收入眼底,有一瞬間我的大腦裡全是血色,脈搏聲在我耳畔振聾發聵。
裹在手套裡的指節動了動,離開早就按住的劍,慢慢握拳。我移開了目光,口氣平板地說。
我回火龍疆王宮,你去前線。
他卻對我的話置若罔聞,依然巋然如山擋在我身前,在我的目光離開他的時候,甚至抬起手來,似乎是要去扳我的下巴。
──還沒碰到,就被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肘,向外使力撤離。
我的五指都已經箍入他扎實的臂肌中,他卻像毫無痛感一般仍然抬起了手臂,鋼夾一般的粗大手指鉗住了我的下頜骨,拖向上,和他臉貼臉四目相對,我抬起眼睛,突然地,他朝我的臉上曖昧地吹了口熱氣:
心肝,千萬別真撐松了屁眼等我。他勾起嘴角,親昵地貼近了我耳畔,溫柔耳語,
“──我會吐的。
風揚起我的軍裝下擺,我舒展肌肉,轉過頭去,面容無悲無喜,瞳孔中倒映著火龍疆的青空,看向他惡劣的表情──
幾萬年後,火龍疆曆上面還留有對之後發生的事情的簡要記載:
出嫁當日,神後和王儲惡性鬥毆,造成神後臉部擦傷、左手指關節骨折、右手指關節骨折,太陽王肋骨骨折、腿骨骨折、鼻樑、顴骨斷裂……
──
兼之,火龍疆享譽整個大陸的娼館區,徹底化為了齏粉,埋沒進流淌不絕的歷史長河中。


第十三章 昏君和敗家娘們
小的時候,學習各國風土人情的時候,我的長老對我這樣說:
殿下,火龍疆的民風彪悍,歷史上出了很多有名的諍臣。
諍臣是什麽?端著書,我問長老。
長老慈祥地回答了我:諍臣就是讒臣的反義詞。
讒臣是什麽,我也不懂,於是我問了他:
你是諍臣還是讒臣?
“……”

那天長老具體是怎樣回答我的,我已經記不清了。
身為神後陛下的我和身為太陽王的雷奧,現在正高高坐在火龍疆正殿並排放置的兩個王座上。我們兩個人剛剛接受完神官的魔法治療,都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被士兵領到了這裡坐著──我滿頭滿臉的石灰,雷奧穿著一身襤褸的染血軍服。
在我們面前,森然地列隊站著全部的長老、文職大臣和武官,有男有女。人數數量是我長老院的十倍不止。
因為火龍疆比風龍疆還民主,男人女人都可以參政,掌權的不止有長老院,還有眾議院、武士團,所以太陽王是我們三個王儲裡面最輕省的一個。他只負責獅子群裡公獅子的職責──威懾敵人以及生殖。
所以才有空蓄養數量那麽龐大的後宮。
所以他性格這麽惡劣還能當太陽王,要是讓他去水龍疆當精神領袖,人民早就起義了。
井然有序地列著隊的長老、大臣和武官整齊地跪了下來,向我們深深地行了三個君臣禮。
雖然有些意外,他們為什麽連整理衣服的時間都不給我和雷奧,就把我們請到了正殿裡來,我還是習慣性地抬起手掌,想開口讓他們平身。
唇面開合了幾下,最後,我還是闔上了嘴唇,沒有聲音地笑了笑。
自己已經沒有資格讓任何大臣平身了──又忘了。
旁邊大馬金刀坐著的太陽王卻像是根本沒看見面前跪了一宮殿的人一般,翹著長腿,慵懶單手撐頭,只是握著手中的權杖把玩。
看到上了年紀的幾個大臣鬢角上已經淌出汗來,我轉頭盯了眼雷奧──他連個眼神都不屑回我。
跟他墨蹟一天也不能墨蹟出什麽毛線來,我直接正過頭去,端坐在王位上,朝向滿朝文武大臣,出聲感謝他們的致敬:
謝謝,我很感動。請起來就坐。
聽到我的話,官員們紛紛站起了身,只有一個最老的長老身體不那麽好,跪在地上拾拐杖的速度很慢,我坐在王位上,看到他動作有些顫巍巍的,又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就摘下手套擦了擦指關節上太陽王的血漬,站起身來,幾步走過去想扶他起來。
還沒有走到,這個德高望重的老臣已經拾起了拐杖,然後抬起臂猛地一揮──一道勁風和我擦肩而過,咚!的一聲巨響,他把拐杖劈頭砸到了太陽王帥臉上,又被他周身覆蓋的龍之氣彈開了。
昏君!王八蛋!同時,老得隨時都可能作古的老人家全臉的肉都在顫,憤怒地朝雷奧吼道。
拐杖被彈開後,極其巧合地滑到了我的腳邊。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彎下腰撈長手臂撿起了堅硬的實木拐杖,想還給老人,剛一抬頭,我就看到了一根滿是皺褶和老年斑的手指戳到了我的鼻樑上,還是那個憤怒的長老:
“──妖後!敗家媳婦!
他一把我們所做的事情定了性,就像是鳴了起義的第一槍一樣,在這之後,滿殿的大臣們都開始跳了起來,雙手插著腰,憤怒地重重地來回踏著步子,朝著我們揮著手臂大喊大叫起來。
戰爭中途逃出來嫖娼──你行不行?想不想當王?不想幹的話我來幹!
打架就算了,打死罷了,幹嘛毀房子?你知道娼館區每年給我們貢獻多少稅收嗎?
迎親時候就逃了?我們還能指望你嗎?我們他媽的還能指望你管著點兒這個玩意兒嗎?
剛娶神後你就搞妞去了,你能給我們一天消停日子嗎?給我們一天消停日子行不行,行不行?
一來就惹事!你以為我們願意要男的神後!
你能不能別一見了騎士王就全身上下都不對勁了!打雞血了你!你以為這樣很帥!幼稚、傻缺加三級!
操他娘的再惹事老子XO$#你媽#$%甭拿豆包不當乾糧!
討伐的聲浪幾欲把房子掀翻。我被罵得呆滯了一會,生生被聲浪壓回了王位坐著聽。
回頭看向雷奧,太陽王正在懶洋洋地單手支頭,金髮順著掌心淌到王座上,正用一根食指尖,明明滅滅地點著一叢小火苗玩──根本看不出來剛才被一根實木拐杖扔到了臉上的樣子。可見是有多麽習慣被大臣們討伐。
然後我就悟了:
原來這就是諍臣
跟他們比起來,把我吊起來打的時候還用敬語的風龍疆長老院太弱了。
所謂恨鐵不成鋼。愛之深,所以責之切──全心為國的人總是可愛的。
如果我退位後來到這裡,被他們當娘們一樣供起來,三拜九叩做擺設,我一定會鬱悶。
現在這麽坐在王位上,被他們戳著脊樑罵,雖然很沒有面子,我卻很詭異地產生了歸屬感。
罵戰持續得正酣的時候,突然傳來了咚!的一聲鍾響,是在門口的守衛搖響了掛在正殿外面的一口金鍾。
就像是戰士撤退的號角一樣,這盞鍾聲一響起來,所有還在臉紅脖子粗的大臣們同時瞬間閉上了嘴,整整齊齊地站回了原來的位置。
報告──內務官員拉瑟斯有事覲見!守衛在門口通傳。
這時,剛才我身邊那位一直心不在焉、臉皮極厚的太陽王驟然收攏了掌心中滾動的火熱魔法球,變回了高高踞坐在王位上的王者:
“──傳。
命令一下,一名穿著文官制服的中年男人便沿著火龍疆正殿莊嚴的長長臺階一路走來,走過兩側站立的大臣們,一直到了我們的跟前,才停下了腳步,向雷奧和我深深地行了一個禮。
殿下,他恭敬地說,在您出征的這段時間裡,內庭對後宮裡其他妃子的安置遣散的前期工作,基本已經完成了。
他的話一說到這裡,正殿裡面瞬間變得更加安靜,我能感到,殿裡有一大半的人,都在偷偷地看我。
內務官卻毫不受干擾,繼續彙報道,
您的後宮現在一共有1324名佳麗,目前接受遣散的有355名,其餘的則堅決要求留在皇宮裡──您看,這件事情該如何處理呢?
剛聽到內務官的請示,雷奧就斜斜地挑起一邊嘴唇,我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待會要吐出來的不會是象牙。
果然,他豎起大麽指,朝著我的方向比了比,懶洋洋地說:
後宮是娘們管的事情──問他。
內務官於是便又向我看了過來。
面對他的冷嘲熱諷,我終於是臉不變色心不跳地習慣了。
被稱為娘們之後,我頓了頓。就算被稱為了娘們,也不會真的變成娘們。這麽一想,他的挑釁也就無關痛癢了。
思索了一會兒,我開口道:可以的話,不要解散後宮了。
臣反對!我剛說完話,底下立刻有一大半的人跳了起來反駁。神後陛下,這根本就不符合曆法!
所有人都用看怪胎的眼抬頭神看著我。
只有太陽王,雙臂交叉,黃金蛇瞳深處表情漠然地筆直看向別處。
曆法是死的,辦法是活的。我平靜地說,
首先,後宮的姑娘們數量太大,遣散起來有難度。其次,太陽王與他一千多個王妃的故事已經在大陸上廣為傳唱,每年來火龍疆慕名參觀的人不計其數,可以帶來可觀的財政收入。最後,我和太陽王完全可以採取人工受精的方法。他每天讓人給我送一杯精液就夠了。
分析完畢後,大殿瞬間冷場。大臣們全都是一幅被我就事論事的口氣噎得夠嗆的表情。
──”
這時,聽到我說最後一句的時候,一直漠然看向別處的雷奧哧笑了一聲,手掌耷在王座上,朝著我轉過頭來。他的唇面明明是向上勾起著,黃金色蛇形立瞳中卻毫無笑意,傾身向我這邊靠過來,緩緩慢慢地吐著字,口氣極近譏誚地說:
小雜種,每天都得想到你──我可硬不起來。
不要指望剛剛互毆過的男人彼此口氣能有多麽友好,聽到他這樣說,我也冷冷回應:
勃不勃起,讓你的娘們去操心。
盯著我瞧的男人的金眼裡,瞳孔驟然聚縮成了一條縫。
眼看著我們之間的氣氛愈發險惡。內務官趕緊插話緩解一下我倆劍拔弩張的情緒:
好的,那臣馬上去買一批閹奴安置進神後的寢殿中,再把神後的住處做一下翻修,把通往前殿和後宮的宮牆都封死……”
為什麽要用閹奴,把前殿和後宮都封死了,我豈不是什麽地方都去不了了?我看向內務官,一時間有些不明白這些步驟都是什麽意思。可是底下的大臣美都頗以為然地跟著內務官的話點著頭。
看到我沒聽明白,內務官面有難色地看了我一眼,隱晦地解釋道:
今後,神後陛下您……不方便見男人,也不方便見女人……為了避嫌……”
於是,我聽懂了。
他們是要我之後幾千餘年的生命,都在一個只有閹人的地方關著,周圍不能有男人,也不能有女人,靠著每天一杯精液,持續不停的產卵。
就像一隻母雞一樣。
我不是母雞,我是風之聖龍凱羅西斯。
──我是騎士王。
十指交叉,掌心按住膝間豎立的長劍,我坐在王位上,俯瞰著階梯之下,滿朝的火龍疆大臣都理所應當地附和著內務官,一無所知地踐踏著我的底線,臉上逐漸失去了表情。
就在這個當口,我身邊一直沒吭聲的雷奧驟然開口了,聲音威嚴凜冽得如同深冬的寒刃,夾帶著無限的殺意,血淋淋插入底下本來一團和氣的氣氛。瞬間震碎了聖殿的玻璃器皿:
“──嘴,都給我閉了。
所有人都被這聲可怖的命令震懾得噤若寒蟬,閉上了嘴。
我不禁側頭過去,壓入眼底的,是一個徹底陌生的太陽王。他氣勢如此駭人,壓迫力如此的強悍,明明還和剛才被一杆拐杖砸中腦袋時,完全一樣的姿勢,無邊無際的龍之氣從他身上源源不絕地溢出,壓得全部人都跪了下來,連我都感覺被一股莫名的大力摁在了座位上,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底下咕咚跪倒了一片的群臣,他們更是被恐怖的壓力壓得眼球凸出,喉結一鼓一鼓地竭力想呼吸到空氣。
雷奧敞開粗長大腿,高高在上,坐在王位上,半垂著眼皮,一字一句,緩慢問了一句,每一個字都震得大殿房梁不堪重負地哆嗦:
──什麽閹奴,封──什麽牆。
應該說,不愧是盛產諍臣的國度,即使快要窒息致死了,還是有臣子五指死死攥住脖頸,擠出反駁的意見。
可是……殿下……神後陛下的寢宮……如果讓妃子們自由出入的話……”
沒等他說完,
──
雷奧一記重拳捶得王座震撼,地面陷下三尺,暴喝一聲:
“──那就隨她們去!”
暴戾聲波震出無數回聲,餘音繞梁久久不散,周圍是死一樣的,壓抑了的氣氛,王庭之中,再沒有一個人敢吭氣。
在這死寂時刻,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有了種欲望,想看看,此刻的太陽王現在表情是如何。
還沒等我轉過頭去,太陽王驟然拔身,猛地站了起來。高大身軀遮住了穹頂的光線,粗長腿部大踏步邁過倒滿一地的群臣,頭也不回的走出大殿。金髮高高向後揚起。
到了門口處,他又驀地停住了腳步。金髮又垂回他健碩地肩背,順著背脊向下流淌。
偏過頭,他的下頜弧度如同刀削斧劈一樣犀利冷酷,唇畔勾著笑──依然是那樣譏誚不堪的一笑:
他的薄唇像刀鋒一樣開啟,當著全部大臣的面,整個大殿裡響起了他對我,傲慢地諷刺:
小雜種。把女人扒光了塞你雞巴上坐著──你敢像你爸一樣操嗎?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我去世的父親,前任風龍疆龍王,和侍女做愛,讓卑賤的人類女人撐破了子宮,生下了我──整個大陸都知道這則醜聞,而我就是醜聞的結晶體,珍稀的小雜種本人。
所有人都屏息看著我。
然後,我就笑了。
明明殿裡人挺多,我的聲音還是在王殿中笑出了迴響。
笑了半天,我才慢慢地收住,雙臂合攏抱著我的劍,獨自坐在王殿的最高處,冷冷睨著下方的男人:
“──傻逼。
得到答案,太陽王的唇畔勾出了一個嘲諷的微笑。
他毫不停滯地轉過頭去,張開五指扯下身上殘留的衣服碎片,大步踏下了王殿的階梯。
健碩背影消失沒多久──一聲震耳欲聾的龍嘯聲從宮殿外的中庭處傳出來,雷奧那對碩大的火紅色龍翼遮蔽了大殿的窗扇,騰空而起,帶起的颶風扇得宮殿門啪啪作響。
巨大的振翅聲逐漸遠去。殿裡的大臣們才擺脫了恐怖的龍壓,慢慢地撐著地爬了起來。
我鬆開了陷入掌心的手指,也拔身站起來,和太陽王背道而馳,走入了宮殿後為神後特設的專用通道。


第十四章 樹會離開花
擰開水喉,溫水從噴頭中湧出。我撐牆站立,任頭頂水流很給勁地沖在我的頭髮和背脊上,騰起一層一層水霧。沖下了剛才打架的時候沾了一身的石灰粉。
我現在待的地方是戰神居的浴室。
剛才,離開正殿後,沒走出多遠,就有衛兵追上了我,通知我:
太陽王下令,我的住所改了。
本來,歷屆神後都住在後宮的正中央,一處奢華無比的建築群中,離雷奧的寢宮極近。
現在,雷奧的口諭是:神後正殿住起來太貴,他不值那個價──去住戰神居。
戰神居是歷代火龍疆王儲未成年時的居所,比神後正殿要偏得多,也小的多。
聽到換住處的口諭,我倒沒什麽感覺。
宮殿大不大,華麗不華麗,都不重要。不過就是個住的地方而已。
男人不看這些身外之物,睡曠野,吃麥子拌鹽都無所謂。
不過,剛到戰神居,我還是有點驚訝的,畢竟這裡是雷奧成年前的故居,我以為得設計得窮奢極欲的,就像他現在的宮殿一樣。
──但是並沒有。
戰神居的建築非常簡陋,寢室裡只有張行軍床,浴室是省水的淋浴,僕人房只有一間。
但是四周的騎馬場、訓練場、擊劍室、圖書房、魔法塔卻都是頂級配置。
讓我沒法想像在這種環境裡成長的男人怎麽能變成現在的模樣。
洗完澡,我扯下一方浴巾隨便在胯間一裹,水滴鋪滿胸腹,緩步邁出浴室,進到寢室裡去,拉開衣櫥看了一下──裡面都是各式樸素的軍服。
馬靴、皮鞭、禮服、作訓服、夏常服、皮帶、軍外套……
選了一件襯衫和長褲穿上,我走出了寢室。沿著戰神居的外廊,挨個訓練場地逛了一圈。
不得不說,這些高檔的馬匹、軍書、劍支,對我來說吸引力是巨大的。
越逛,我的心情就越明亮。可能雷奧把我的住處搬到這兒來是為了寒磣我,但是對我來說,這兒可比那個脂粉味濃厚的神後正殿要強多了。
逛到了訓練場的時候,我正在查看木架上訓練用劍的成色,身後響起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岩塔法穿著火龍疆的武官服走了過來,青發在夕陽裡泛著光暈,彎身向我行了一個禮:
殿下。聽說您和太陽王在娼寮鬥毆了,您有沒有受……”
別問,我說,從武器架上選中了兩柄長劍,握住劍柄,肌肉使力,地一聲抽出來,對著燈光看了看──這真是上好的精靈鑄劍,劍身筆直,劍形優雅。
我將一支劍拋給了岩塔法,騎士長熟練地接在了手中,拎劍看向我。
“──哥們兒,來一局。雙手握上劍,我笑著對岩塔法說。
三百多年沒使用過的戰神居訓練場上,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同時舉起了劍,向對方行了一個鏗鏘有力的騎士禮,再同時握劍,向對方發起了狂風驟雨般的衝鋒。
岩塔法是風龍疆數一數二的劍客,我也一樣。所以,我和他的每一次比試都酣暢淋漓。可惜平時公務總是太多。
這幾乎是我倆第一次毫無時間限制的比劍,我們很快地結束了漂亮的一局,然後沈迷地將比試進行了下去,第二局、第三局……
太陽徹底下山,月亮再慢慢升起,照得訓練場上劍光雪亮。
我倆早就把上衣脫了,只穿著軍褲,肌肉腹肌上綴著明亮的汗顆,犀利劍身相抵聲和劍風急掠聲不絕於耳,我橫臂接住騎士長迎面劈下的一擊,引力向一側拉出空檔,軍靴踏向左側,劍尖如電,筆直刺向他汗水凝聚的小腹。
叮!最後時刻,他抽劍回擋,劍刃在黑暗中迸出一道火星,我們兩個人力度瞬間沈澱,巋然不動如山,發熱劍身緊緊相抵,互相搏力。
一股大力順著劍柄向我壓來。岩塔法青色的雙目近在咫尺,潮濕的發稍隨風都能吹到我的臉上,和同等程度的男人互相角力,一種強烈的興奮感灌入血脈,我靴底碾地,繃緊小腹,猛地向前發力將他撞離了原地,正要握劍插進他臉側的石壁的時候──他突然偏過頭去,凜冽雙目盯向練習場外的某處:
“──誰在那裡?
上身赤裸,下身長腿裹著長褲軍靴,胸肌背脊上都淌滿了汗珠,順了我的濕漉漉肌肉溝壑,不斷騰著熱霧,我也停止了進攻,拎著長劍轉過頭去,月光照得很清楚,果然,在練習場旁邊的一片灌木旁邊,一動不動的站著兩個女人,身形十分窈窕,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
見到有人問,她們兩個人似乎瑟縮了一下,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走到了月光下面,露出了她們的面孔。
那是兩個非常美的女人,一張面孔是陌生的,另一張我想我認識:她的皮膚很白,白到了透明,耳朵尖尖的,明顯有著精靈血統,耳垂上鑲滿了各色的耳環。
──這是雷奧在神祭日那天白日宣淫,還邀請我參加的那個半精靈女人。
我抬手將潮濕的額發擄到腦後,邁長腿朝她們走了幾步,可能是因為手裡拿著雪亮的長劍,氣勢過盛,她倆又像受驚的小鳥一樣往後縮了縮。
“──你們在這裡做什麽?
過了一會兒,有精靈血統的女人滿臉紅暈地從身後拿出了一樣東西遞了過來:
我聽說凱羅西斯殿下住在這裡,所以想把這個東西還給殿下……”
我低頭看了一眼她遞過來的東西──是上次撞見她和雷奧的床事時,我給她搭上的那件披風。已經洗的乾乾淨淨,疊得方方正正的了。
本來是很純潔的衣物,但是在這種時候被她這麽紅著臉送過來,倒像是偷情的時候落在她那裡的一樣。
我有點尷尬地看了身後的岩塔法一眼,卻被送衣服過來的女人以為,我是下屬,在回頭請示他。
就向我的騎士長投去了害羞而且崇慕的目光。
連續兩次被人以為他是騎士王,我是騎士長,我的威嚴感究竟是有多差。
發現自己又被認錯了,岩塔法便又開始盡他作為影騎士的責任:
謝謝。放下你們就可以離開了。他冷冷地說。
可是……”白色皮膚的女人垂下頭來,我離得更近,發現她的眉眼特別上了妝,看起來很明媚,但是透過半透明的眼瞼,能看出來,這個女人還可以說是個孩子呢。
真不知道雷奧怎麽能下得去口。
你們知道自己住處吧?我問。
“……我們不是……”兩個女孩的臉都難堪地紅了,以為我在諷刺她們大半夜的來見男人。
知道嗎?我又問了一遍,拾起一旁岩塔法的黑色武官服,展臂套上上衣,指尖一顆一顆系上制服上的銅扣,裹住赤裸潮濕的腹肌,邁步走到她們身邊,濕潤的發稍掃過唇畔,
“──知道的話,我送你們回去。夜路不安全。
月明當空,我身後跟著兩個美麗的女人,走在火龍疆王庭中。戰神居果然是火龍疆王庭中最偏僻最簡陋的住處,走出去很遠都沒碰到什麽人。又走了很久才路過了幾處宮殿,裡面一片燈火通明、歡歌笑語,一聽就知道在通宵達旦的狂歡。
我沒有和她們說話,只是沈默地在前面走著,她們可能也不知道,該和我這個和騎士王長得一模一樣的騎士長說些什麽,所以也一味的沈默著。
精靈族的女人先到了她所住的宮殿,向我行了一個提裙禮就很快的離開了。
我看著她鮮豔的裙角消失在黑暗中,轉身對留下的女人說:你住在哪裡?
留下來這個陌生的女人有一頭漆黑色的長髮,氣質很聖潔,眼梢向上微微挑起,是一個冷美人,很不像雷奧的妃子──起碼不像我見過的他的那些女人。
女人伸出雪白的手指,指了一下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這個動作給了我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我點了一下頭,抬步繼續走。黑髮黑瞳的女人安靜地跟在我的後面。
走了一小會兒之後,我一直以為會沈默始終的女人突然說話了,聲音很動聽:
您是風龍疆的騎士長──岩塔法大人吧?
──
所以,這一個是岩塔法的愛慕者了?聽她這麽問,我頓了一下。
“……是的。
騎士長大人,凱羅西斯殿下被聖光照到之後,身體沒有關係吧?
我愣了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成為了龍之國的神後。可是,知道我被聖光照到之後身體出現問題的並不多。
沒有得到我的回答,身後的女人好像並不在意。只是逕自說了下去,好像只是想有個聽眾而已:
其實,我曾經見過凱羅西斯殿下一面,一小面。她靜靜地說,
神祭日那天,我當過殿下的引路女祭司。
我差一點停下了腳步。
──我記起來了,為什麽剛才她用雪白的手指向我指路的時候,我的感覺是這樣的熟悉。
我也想起來那時候她蒙著的面紗,胸前佩戴的青色寶石。還有她的話:殿下您一定會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她不是聖殿必須貞潔周身的女祭司麽?她不是戴著證明夢中情人是我的青色胸針麽?
怎麽會出現在火龍疆的後宮裡,穿著象徵是雷奧妃子的衣服。
殿下現在應該已經把我忘了──我也成了雷奧殿下的女人。她在我身後說,不知道表情是怎麽樣。
我沈默了一會,繼續邁步向前走,黑夜裡腳步聲聽起來很靜:
是的。
女人還在我身後,繼續說道:
神祭日後,太陽王殿下一邀請我,我就同意了──我必須這樣。我是沒有退路的。
我只是在黑暗裡靜靜地聽著,笑了笑。
我會退位,女人會出嫁,花會離開樹,都是很正常的,都沒退路,也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
然後女祭司說:我必須得到凱羅西斯殿下的身邊才可以──我想給他生個孩子。
就像被狠狠打了一拳,我猛地轉過來,牢牢看向她:
你說什麽?
月光下,女人的頭發黑如盲眼,眼睛固執而堅定。毫不遲疑地回視著我:
我要給騎士王生個孩子。她的黑眼睛要把我的靈魂吸進去了,岩塔法大人,您能幫我嗎?
我移開了眼睛,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知道。她說,凱羅西斯殿下的母親就是個普通人類不是嗎?所以並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她死了。我平板地說。
我知道。如果他還是王儲,有著世界上最好的妻子,我什麽也不會做的,我會乖乖的當一個女祭司。把貞潔留給主。可是現在……”女人的眼睛離開了我,看向了戰神居的方向,
如果沒有女人願意為他生孩子,為他死──我願意。
真是一個勇敢,美麗的女人。我立在黑暗裡,一時感覺到她的光芒刺目到讓我無法直視。
許久之後,我上前一步,抬起手來──
啪!的一聲,重重扇了女人一個耳光。
她毫無防備,整個身體先後摔了出去,露出了磕破的腳踝,腮上高高地腫了起來,捂著臉怔怔地看向我。
我站在她的面前,聲線冷酷如冰窟:
別做夢了。賤人。
單手按劍,我毫無表情睥睨著她,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理解的。但是在我看來,凱羅西斯殿下已經把自己的愛情百分之百獻給了太陽王和月神王殿下,殿下只會和他們生下愛的結晶。你這種賤婦,即使剖腹產出卵來,也不過是骯髒的排泄物罷了。
最後她哭了。
面對她像是沒有盡頭的眼淚,我說:
“──滾。


第十五章 豔夢
一直到淩晨之後,我才回到了戰神居。
忠誠的騎士長岩塔法一直在戰神居門口等我,見我推門進來,瞬間就彈了起來。
殿下──您怎麽現在才回來?
稍微逛了逛。我說,褪下被夜風吹得生硬的武官服,捋平搭在臂彎上,走到了燈下。
岩塔法看著我在燈下映出的臉,吃了一驚,伸手過來摸我的嘴唇:
“──殿下,您的臉?
在我的右側唇畔,有著嚴重的拳傷,順著嘴角掛下幾絲血。
難怪岩塔法吃驚,在整片大陸上,只有三個人能用拳頭給我造成這樣的傷害。
您又跟太陽王打架了?
沒有。後退一步,避開了他查看我傷處的手,我說。隨意用麽指抹去了嘴角的血漬。
“──我自己揍的。
自己……殿下?岩塔法無法理解我的邏輯。
我沈默了很久。邁步與岩塔法擦肩而過,旋開臥室門,走了進去:
“──因為我欠揍。
和女祭司談話之後,我在夜風裡一個人,兜兜轉轉走了四個多小時。
不知道在想什麽,什麽也沒想。
我徹底虧欠了她。但我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再重新來過幾次,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因為我不能再虧欠她更多。
雖然她是瞭解我的,她知道我三百年來等的,只是個溫柔的妻子、可愛的孩子、還有一個家。
但是命運之路已經鋪就,總要一往無前走到底。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這一天對我來說過得很漫長,我舒展四肢,平躺在戰神居寢室並不寬敞的行軍床上,很快就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臨睡前,女祭司對我說,想要生我的孩子的緣故,我夢到了她。
她還是一頭盲眼般柔軟的黑髮,眼梢微微上挑的冷豔面容,穿的卻是我們初次相見時那件白色女祭司神袍,而不是這次相見時,悲哀的火龍疆妃子的衣裙。
我穿著簡單的棉布內衫,長褲,舒展四肢,肌肉鬆弛地躺在床上,青色頭髮淌滿枕頭,頭微側向一邊,闔上雙目,沈沈入睡,身軀微微陷進床鋪中。
而她坐在我床邊。我能感覺到她單手撐在我枕頭邊,輕輕傾下身來,看著我,長時間地就是這麽看著我。
耳畔傳來她刻意放淺的呼吸聲。皮膚上卻感覺不到氣流的存在,只聞到一絲清水的氣息。
──果然是夢。
不知道她究竟看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麽好看的。她的表情隱在陰影中,半分也看不清楚,只有冰冷的長髮在月光中瑩瑩搖曳,一絲一縷拂到我的手背皮膚上。
癢。
睡夢中,我蜷了一下手指。
睡夢中,她像是感覺到了我的不適一般,撩起下袍,彎下左邊膝蓋,在我的床前跪了下來,雙手同時伸出,十指緊緊握住了我的手掌,像珍寶一邊向上慢慢托高。
我能感覺到,原本一直在我手背上流連,癢癢拂掃的冰冷發梢,順著我分開的指縫軟軟滑落。劃下一道麻癢的細線。還沒等我鬆開微皺著的眉心──一條濕熱粗糙、帶著顆粒物的舌頭代替發梢,覆上了我的指尖。
接著,我的指腹陷進了兩片又燙又緊的熱唇中,真空狀態被慢慢吸進去,緊貼著內側嫩嫩黏膜,輕輕吮了吮,舌尖在指紋上逆時針劃著圓,再用舌頭依依不捨濕漉漉抵出。
太癢了,太燙了……
我想從女人濕熱口腔中抽出手,可是連一塊肌肉都無法移動,我想睜開醒來,試了無數次,卻筋疲力盡的失敗。依然淪陷在一片黑暗的夢境之中。
在我無望地掙扎在夢魘中的時候,女人的動作卻還在繼續。她幾根指頭捏住我的手心,挨個掰開我合攏的手指,一根一根拎起來強行按到她的嘴唇上,然後,炙熱唇舌覆上去,不停地追著我蜷起的指尖,輕舔、纏吻、深吮。撩舌尖抵住劍繭,偏執揉動,動作又淺、又貪婪──就像是沙漠裡迷路的旅人握著最後一杯水,嗓子眼火燒火燎,卻強自忍耐,一小口一小口地品著。
沈寂的黑暗中,不斷傳來濕潤的聲。
這太過了…………女孩子不能……這麽……放浪……
太癢了…………燙了……
我陷在夢裡,眉頭緊蹙,肌肉不時收緊,額頭逐漸沁出了汗,呼吸聲愈發深重。
夜色如水,她單膝跪在我床下,全部身體都傾向前,牢牢握住我的手腕。轉動頭顱,忘情地吮著、嘗著。
我幾次掣動手腕,試圖從她魔鬼般的紅唇中抽出手指,但又立刻被她視作是我難得的回應,呼吸聲急促不可抑地將我的手重新拉回到她的嘴唇前,膜拜一般,深深地,一寸不落地,從指尖吻到了指根,接著,再次將我含回了口中,展開新一輪更加激烈的蹂躪。
這個夢,太真實,也太……病態了……
我感覺到她叼住了我被吮得腫脹的手尖,隨著攏唇、吮氣,慢慢地含深進去,唇肉一寸一寸擦過我的手指尖,滾熱黏膜裹覆敏感指肚。舌尖在口腔中亂掃,然後她慢慢地合攏牙關,尖利的牙尖輕輕在我的關節處使力,不停地含咬,留下了一串淺淺的印痕。
在我的手指上留下了痕跡這件事情,似乎莫名地刺激了她。她用難以想像是女性的力度,一把箍住了我的手腕。
被緊緊攥住手臂,強烈的疼痛順著我的腕口傳來。骨節錯位聲依稀作響,手掌活不過血來,我感到自己的指尖已經腫得有兩倍大。
而她蜷起了身體,將滾燙的臉深埋進我的手掌間,緊貼著她留下的牙痕,發出了一聲難耐而忘情地歎息。
──黑暗中,不知從何而來的一道滾燙的液流,像是融化了的熱鐵,淋淋漓漓地噴滿了我的手掌。
咚、咚、咚。
“──

敲門聲中,我臉色鐵青,猛地睜開眼睛,繃緊腹肌一下子坐了起來。
雪亮的陽光直射進眼睛中。我正坐在一張陌生的行軍床上,四周空無一人、家徒四壁。
愣了許久,我才意識到自己在哪裡。
──是戰神居。
四周很亮,窗子沒安窗紗,能看到外面的青天白日,陽光明媚。寢室內的所有擺設和我睡下時沒有任何改變。
所以……只是夢。
單手撐額,我摸到了一頭冷汗。
──自己居然做了一夜的豔夢,自己居然被一場豔夢嚇到了流冷汗的地步。
三百年來,說一點兒也不想女人,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從來沒有做過這麽荒謬的夢。
如此的身不由己,如此的……病態。
我不由得攤開了自己的手掌,定睛細細地看。
手還是手,紋絡清晰,幾根指腹上有明顯的劍繭。
──沒有任何被砸吮或齧咬過的痕跡。
門外又一次響起了均勻的叩門聲,是岩塔法。
殿下,您醒了嗎?
進。我盤起長腿,半靠在床上,嗓音沙啞地應道。
我忠誠的騎士長踏入了臥室,一手拿著我的換洗衣服,垂下眼睛,向著我行了一個鏗鏘有力的軍禮。
早。殿下。
我卻還在琢磨自己的手,翻過來覆過去的看。
所以,我是隱形的戀手癖……麽?
您的手怎麽了嗎?岩塔法問。
沒什麽。我心不在焉地說,抬起手臂,立起手掌,湊近面孔,撩出舌頭,嘗試著,從下到上,將自己的中指從指根一路舔到了指尖。
啪!地一聲,騎士長懷裡的衣服掉了。
沒什麽味道,也沒什麽特殊的感覺。
我抬起頭來,看向和往常一樣毫無表情把衣服重新撿起來的騎士長,問:
岩塔法,昨天我送回去那個黑髮姑娘……沒回來過吧。
不是我的錯覺,聽到我提到那個女孩,騎士長的面容瞬間凝重了起來。
殿下,我就是和您通報這件事的。岩塔法沈聲說,
守衛們剛才過來確認過了,昨天來咱們這裡的那個黑髮女孩──昨晚在她的房間裡剖腹自殺了。


第十六章 嫌犯
我頓時愣在了那裡。窗外的風凜冽了千百倍,每一柱都撞在我心上。
什麼?
岩塔法聲音像是來自天外:
黑髮的太陽王妃子今早被發現,腹部被完全剖開,死在了自己的房間裡。
這不可能。
騎士長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我。
我低下了頭,腦子一時亂到要爆炸。猛地抬起頭來看向岩塔法:
為什麼說是自殺?
岩塔法還沒開口說話,另外一個聲音就突然突兀地插了進來。
“——什麼都還沒定性呢。
我轉過頭去,神色不安的內務官和一位穿著黑衣,身形肥胖,表情陰鷙的武官就站在我寢室的門前,他們身後還跟著一群武裝到了牙齒的士兵。
剛才的話就是從那名武官嘴裡吐出的。
又高又胖的武官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我面前,刺鼻的血型味撲面而來,他意思性質地弓了弓身,草草地行了一個禮。
神後陛下,我是審訊官巴克,關於妃子死亡的事情,有幾個問題想跟您確認一下。
我看著他,沒說話。
他冷硬地回看了我一眼,視線像是一隻頑固而骯髒的油漬一般,他掏出了一個發黃的簿子,自顧自開始發問:聽精靈殿裡的混血女妃說,昨天夜裡是您的騎士長護送她們兩個人回家的?
我緊緊盯向他:她真的死了?
武官高高站在我的面前,不耐煩地嘖了一下舌,張開五指,默念了一句咒語——
那女人死亡現場的全息圖便猛然出現在我的面前。
她還穿著昨天那件衣服,卻一點兒也看不出昨天的美貌摸樣,仰躺在地毯上,厚毛地毯上浸開一大片烏黑血液,像是綻開了一大片的花。
她小腹被確實完全剖開了,什麼銳器從她的小腹處乾脆利索的豎著拉開,翻出裡面幹黃的脂肪層,肋骨尖銳地暴露在空氣裡,乾癟的內臟長長地牽著血管垂了出來。
淌了一地。
她是睜著眼睛的,瞳孔已經乾涸,結出一層白色硬痂。
我見過很多屍體,殺過很多人。但是看著這張全息圖像,我還是慢慢咬緊了牙根。
她以前是女祭祀,會一些風系魔法,足夠把自己的肚子剖成這樣,不過也不能定論,審訊官毫無感情色彩地在一旁評價道,
啪!地一聲,全息圖又消失在了審訊官的五指間,他看向我,說:
好,您可以說了,昨天晚上,是您的騎士長護送這個女人回去的嗎?
岩塔法在我身後向前踏進了一步,像是要插話。
我在他開口之前,作出了回答:
昨天送她們回去的是我。
聽我這樣說,審訊官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提起羽毛筆,在記錄上刷刷填寫了幾筆。
“——繼續,她們為什麼要來您的住所?
我曾經在某個場合見過精靈女妃一次,至於死者……”我頓了頓,
她是我在神祭日的引路女祭司。
您先送的半精靈,之後送的她?
是的。
在路上,她有和您說了什麼嗎?
我沉默了,審訊官就抬起那雙無神地眼睛,把我從下到上看了一個遍,慢悠悠地重複了一遍:
在路上。她有和您說過什麼嗎?
用一隻手握住了另外一邊拳頭,我垂下了眼睛,慢慢地說,她說要給我生一個孩子。
四周瞬間極靜。只有審訊官沙沙記錄的聲音。過了一會之後,他問:
您怎麼回答的?
我說我愛太陽王和月神王。不會要她。
聽到我這麼說,他冷冷地提起了一邊嘴角,蠅蟲似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說:
“——毫無疑問。
即使我知道火龍疆盛產諍臣,他的態度還是把我激怒了。
即使我知道火龍疆盛產諍臣,他的態度還是把我激怒了。
迎著他的目光,我冷冷地說:最後我打了她,對她說:你這種賤婦,即使剖腹產出卵來,也不過是骯髒的排泄物罷了。這就是我和她之間發生的全部。
房間裡一片寂靜。
審訊官記錄完了最後一個字之後,他站了起來。
所以,凱羅西斯陛下,如果您說的是實話的話,您和死者曾經在夜間私會,最後您打了她,用齷齪的字眼侮辱了她。之後她自殺了——下官是這樣理解的。不知道對不對?
他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沒有人和她私通,避免被牽連,就直接殺了她的話。
說著,他示意身後的衛兵上前,給我戴上手銬。我不知道風龍疆是怎麼個規矩,不過依照火龍疆的曆法,您得作為最大嫌犯跟我回刑訊室。
一個衛兵從後面把我的雙手再一次銬入魔法白銀枷鎖。
又是魔法白銀。
審訊官的聲音從前方穿過來,
我會把您的口供帶給前線的殿下——很遺憾,您和太陽王的婚姻得無限延期了。


第十七章 愛啊
在這個世界上,宮殿各有各的不同,牢房卻都差不太多。
我走了很長的一段路,被士兵帶到了火龍疆王城關押嫌疑犯的地方。因為我的神後,特別為了我清空了一間單人房。
我也算是囚犯中的特權階級了。
沒有任何反抗地,我盤腿坐在四面都是鐵柵欄的牢房裡,房間角落裡有一張木板床。上面沒有床單。
──王床、行軍床、木板床。
我確實越混越慘了。
碰!地一聲,鐵門鎖上了。審訊官背過身去,使用遠端通訊魔法跟前線上的太陽王聯繫。
由於有柵欄隔著,我看不清螢幕上雷奧的表情,只能看到在他身後,大量流民和士兵在匆匆地跑動著。四周兵荒馬亂,背景卻總讓我覺得眼熟。
戰事情況明顯比上一次更加糟糕,雷奧穿起了全套重軍鎧甲,鎧甲上佈滿了戰場上的沙塵,鋼盔罩住了他的整個頭部,只露出魔鬼般猙獰的金黃色蛇瞳,像死神一樣拎著重劍,騎馬踩在大片的屍體上,重劍上不停向下滴答著濃得化不開的紅。
他騎在一般龐大的黑馬上,沈默而氣勢駭人得如同一頭嗜血的寒刃,高高跨在那馬上,朝螢幕這邊轉過頭來。
身下騎獸的鐵蹄倒換了一下步伐,重重踐踏著身下厚厚的魔族屍體,隱約傳來還沒咽氣的魔族士兵臨終的呻吟聲。
審訊官一改和我說話時的生硬態度,向著被血染透的騎士王,深深地行了一個禮。
然後他就開始講述王城裡發生的這件自殺事件,從女人的死狀講到了我的口供。
在他講述的同時,濺滿鮮血的頭盔徹底遮住了雷奧了表情,他就那麽騎在馬上像是在聽,又像是沒有,隨手提起兩米長的巨劍,地一聲戳入一具魔族將領的屍體裡,血光四濺,又提腕,輕輕鬆松挑起。高大的屍體升到半空,手足軟軟地耷下,血和肉末順著重劍淌到了他的手背上。
悠悠地,他就著正午的陽光,像是看一件藝術品一般,欣賞著巨劍上死相猙獰的屍體。
直到審訊官複述到凱羅西斯殿下說:他深愛著您和月神王。這一句的時候,雷奧才有了反應,從那具幾乎變成一堆爛肉的屍體上移開目光,雙目如電,筆直看向了我這邊,猙獰蛇瞳逐漸聚縮,明明隔著密密的鐵柵,他的目光仍像匕首一般筆直刺入我的雙目。眼底深處,是濃烈的鄙視和譏諷。
我手腕上鎖著背銬,魔法白銀質地的刑具源源不斷地吸吮著我的魔法能量,卻只是回看向他,一言不發。
“──你愛我?透過厚重頭盔,他緩慢而一字一頓地問。聲音悶在鋼鐵盔甲中,發出隆隆共振。
“……”默了許久,我冷冷地答道,
愛啊。
我這句話剛一說出口,太陽王的眼神瞬間就變了。
原本眼底中深蘊的諷意席捲一空,剩下的,只有憤怒──滿到快要暴漲開的憤怒,他似乎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控著馬匹向我踏近了一步,罩住面孔的頭盔猛地撞上了畫面的視窗,整個畫面中就只剩下一雙緊眯的金黃色猙獰蛇瞳,瞳孔中滿含著憤怒和無盡的屈辱。
站得離圖像更近的審訊官不禁向後退了好幾步,那不像是人類的眼睛,倒更像是一頭被獵人傷了要害,瀕死一擊的獸。
他憤怒地雙眼一瞬不瞬瞪向我,只瞪著我,透過畫面,能聽到他帶著指套的五指關節攥得重劍吱嘎作響。畫面被他巨大的臉部特寫遮住的其餘地方,能看到太陽王失去控制而鋪天蓋地的龍之氣掀翻了四周的屍體,大塊大塊碎裂的殘軀四處飛散,地面上只留下焦土一片,滔天的龍怒遮蔽了整個戰場,畫面邊緣處傳來一聲又一聲慘烈的,被龍之氣壓得瀕死慘叫。
啪!
就像是發生的時候一樣的突然,通訊畫面猛的被中斷了。
只剩下空蕩蕩的牢房裡,被龍之餘威震懾的一時動彈不得的審訊官,和牢房中的我。
很久之後,審訊官才清醒過來。也許是戰場上信號不好,他又張開了手指,嘗試著再次向雷奧聯繫。
透過鐵柵欄,我看到,他的後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雷奧那邊的通訊再也沒有被接起。
額角上滲滿了冷汗的審訊官向我轉過身來,表情竭力作出鎮靜的模樣:
如您所見,在殿下下令之前,您必須待在這裡。
我低頭,轉了轉手腕,魔法白銀在源源不斷地吮吸著我的力量。火龍疆是魔法白銀的原產地,他們牢房中的鐐銬明顯精度更純,威力也更明顯。
能不能把這手銬摘掉。
他高傲地看了我一眼,下官很抱歉。
他的聲音裡可沒有什麽抱歉的意思。
你不喜歡我。我說,為什麽?
其實,我只是憑著直覺主觀臆斷,沒有任何根據。如果他夠圓滑,他也不應該承認,可是,這個圓胖的有些年紀的審訊官停頓了一會,就朝我這邊的鐵窗走了幾步,看著我說:
神後陛下,我是不喜歡您。
我坐在囚犯裡看著他,他也毫不避諱地看向我。
我們一族世代侍奉戰神之龍。六百年來,太陽王陛下是我這一族的教父。
他說,
“──三百年來,在任何場合見到您之後,太陽王都沒有笑過。


第十八章 月光
太陽王雷奧是戰龍,出現在戰爭的最前線無可厚非,但是,我從沒有見過以前哪次戰爭,持續過這麽久。
他不回來,又拒絕通信,我就永遠不能排除懷疑,只能銬著特質的枷鎖,在囚房裡日復一日的待著。
為了避免串供的嫌疑,或者單純地只是為了整我,審訊官不允許任何外人進入我的牢房探監。包括我忠心的騎士長在內,都被隔在了鐵窗之外。
但是,其實他們也防不住他。我入獄的第二天,岩塔法就變成了一隻八哥跳上了我的獄窗。看到我現在是這個情況,感到很憤怒。
他想做些什麽,改善我現在的處境。
我想了想,說:你穿上我的衣服,到那個女祭司的墓前獻一束花吧。
我怕去晚了,她的靈魂已經走遠了。
被關押了之後,我也為自己的個人權益做了一定的爭取。爭取的結果,是把背銬變成了前銬。
也好。也算是個挺大的進步了。背銬之前,我只能做幾個蹲起,改了被銬住的方式以後,起碼能做幾個俯臥撐了。
火龍疆的魔法白銀品質很好,每天抽取著我的魔力,如同江水一般滔滔不絕。
連續做了十天的俯臥撐,我的體力終於不允許我再繼續下去了,我停了下來。靠著鐵柵欄坐在地上。
岩塔法不再來看我,我猜,他是去薅太陽王,或者去搬救兵了。
搬救兵──騎士王的字典裡也會有搬救兵。
不知不覺,我竟然變成這麽弱的玩意了。
真他媽的,流年不利。
雖然岩塔法和我兩個算不上健談的人,但是好歹也是張嘴,他走了以後,我就更加孤得慌。
我把各種公文格式背了個遍,默頌了自己看過的兵書,擦了自己的軍靴,最後甚至把貼身帶著的東西都摸了出來,挨個研究。
私人紋章、袖扣、穆底斯叔叔化身用的面具。
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我可真是個赤貧而乏味的男人。
緩慢地吐了口氣,我拿起穆底斯叔叔的銅面具扣到了臉上,身體向後靠坐在牢房裡。
自從神祭日之後,一切都亂了,唯一不變的就是,我始終在倒著黴。
如果要問,這都怪誰。我很明白,誰也不怪。
風龍疆的長老希望有純血的皇儲,使祖國昌盛。
火龍疆的審訊官效忠於他的雷奧殿下,忠心耿耿。
雷奧身為戰龍的傲慢不允許他娶一個雜血的同性。
穆底斯叔叔終年被關在他的神殿中,只有神祭日和每年給民眾降福時才能出宮。
無關對錯,只是立場不同。
日子一天又一天過去了,十幾天,還是二十幾天?我記得不太清楚了。因為我的魔力值到了臨界值之下──這樣長期接觸著魔法白銀,就算是大海也會被吸幹了。
每天,我都雙手銬在身前,躺在木板床上昏昏欲睡,像冬眠的蛇一樣體溫降了下去,減少消耗的能量。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手腕上感覺一輕,全身一暖。
我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還在牢房裡,但是我的床邊,坐著一個帶著水汽的熟悉身影──他穿著一身樸素的衣袍,銀色的長髮盤旋著淌了一地,正用溫熱的手掌包在我手腕上的枷鎖上,星星點點的藍色光芒順著他的掌心流進了魔法白銀中。
穆底斯……叔叔?
戴著面具的男人聽到我的提問,向我俯下身來,銀髮華美如時光,在陰暗的牢房中也泛著星星點點的熒火。
男人透過面具,看向了我,豎起一根手指,優雅地抵在他自己弧度溫柔的唇間,示意我,不要說話。
我的神智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真的是穆底斯叔叔,他奇跡般地出現在了戒備森嚴的火龍疆王庭專用囚室中。而且……
他在往我手銬中源源不斷的注入數量驚人的能量,讓魔法白銀無暇再吸取我的魔力。
一個聲音直接在我的腦海中響了起來。
[──放鬆。]
我遵從他的指示闔上了唇面。但仍然躺在那兒,一瞬不瞬地看他。他也低下頭來,對上了我的眼睛,銀髮牽扯出絲絲縷縷萬般奢華的光線,臉上神色溫柔而平和地看著我,抬起手來,張開修長的手指,虛虛地罩上了我的眼眶。
他的手指溫熱,又泛著些水汽。瞬間,我明白了。
[──這又是您用面具和水做的擬型?]
遠端擬型做出人偶來就已經要耗費大量的魔力,操控著人偶往我的魔法白銀裡注入能量,更是需要強大的魔法力。簡直是只有神才能夠做出的壯舉。
透過他優雅的長指,我看到他衣袍勝雪地坐在那兒,,長長袖擺無風自動,為我的睫毛略移了一下手指尖,在面具下,微微地彎起了嘴唇──那唇線弧度漂亮到可以殺人。
讓我的心都不由得輕快了許多。
都說月神王有深重的潔癖,可是,即使現在,穆底斯叔叔一個指頭也沒有碰到我,我也感覺到和他無比的貼近,感覺平和,而且安全。
就這麽躺著,透過指縫看著神祗般的月神王。很久之後,我突然說:
叔叔,有一個女人說,想為我生孩子。
他低下頭,安靜地看著我,什麽也沒有說。只是當一名忠實的聽眾。源源不絕的魔力從他掌心逸出又被我的鐐銬吮吸殆盡,映亮了他和我的小半張臉。過了一會兒,他將修長溫暖的手指插入了我的青色頭髮裡,滿掌地揉了揉。
穆底斯叔叔永遠是這麽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站住很高很遠的地方。即使他衣服樸素,性格平和,即使有時候他會蹲下來,像這樣撫摸撫摸我的頭,但是我心裡明白,他永遠都是在階梯之上的。
所以反而有許多話容易說出口,就像是凡人不由自主地想向萬能的主告解一般。
後來她死了。
神祭日的時候,她曾是我的引路女祭司。
她很美……我,夢過她。
我時斷時續,毫無邏輯地將這幾天來發生的一切講給他聽。
他一直表情溫和地坐在那裡,每秒鍾消耗著難以想像的能量,只為了聽我絮叨,一直到明月高懸,我說到了筋疲力盡,自發沈默下去為止。
在我即將陷入睡眠的時候,似睡非睡之時。
面具遮住臉的上半部分,穆底斯叔叔低下了頭來,面容平和地看著我,緩慢地移動著手指,一下一下梳理著我的頭髮,任我青色的頭髮淌滿了他的掌心。垂下來絲絲縷縷的銀髮冰涼,蛛網般纏滿了我的全身。
月色中,他的聲音低緩,泛著水汽,音色如詩如夢。
[──夢裡,她是愛你的。]


第十九章 釋放
我醒來之後,穆底斯叔叔已經離開了,四周還是空蕩蕩的囚房,只剩下一張銅面具擺在我的枕邊。就好像昨天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我從囚房簡陋的床上坐起來,拾起了面具,面具上余溫尚存。在面具的背面,有一行水珠綴成的字,寫著:
提前接你的水龍疆特使已經在路上。
來火龍疆結婚的一個月已經過去了大半,他們能關我,但是不能妨礙水龍疆的迎娶。由於我與雷奧的婚期要無限後延,所以,水龍疆完全有權利將我提前接走--這就是所謂的,不能占著XXXX.
太陽王至今聯繫不上,無論怎麽樣看,我和她這個月的婚姻基本上是毀了。
我也不太確定火龍疆的這些人到底要怎樣,放我去水龍疆結婚一個月,然後再把我接回來繼續關在牢房裡?
穆底斯叔叔的字跡很快便化為了水蒸氣,消失不見。
這天下午,我站在囚室中,聽到門外突然傳來瞭解鎖的聲音。
沈重的鐵門吱嘎嘎焦澀地向裡打開,強烈的陽光順著大敞的門照射了進來。
太久沒有直射到光線,我雙手戴銬,腰杆拔直,一動不動地站在陽光裡,向著門的方向眯起了雙眼。
數不清的人從門口魚貫而入,還不習慣光,我看不清來人的模樣。
是水龍疆的特使嗎?我問。
訪客中走在最前方的人聽到我這麽說,愣了愣。走到了我囚房的鐵柵欄前。幾個守衛走過來,忙不迭地掏出鑰匙,把獄室門上掛滿的各種各樣的鎖頭一一打開,訪客的頭目就走了進來:
不是──神後陛下,是我。
我抬眼,看向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久違的火龍疆大長老夏爾。
他向我深深地行了個禮,我又仔細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狀態並不太好,眼袋和黑眼圈都出來了,滿頭花白的頭髮很淩亂。
什麽事?
長老就握著手,朝著我笑了笑,表情裡帶著幾分尷尬:
臣是來放您出去的,陛下。
我沒有動,看向長老的身後,這幾天來和我經常打交道的老朋友審訊官就垂著手,站在那裡:
可我是殺人嫌疑犯。
請您先出來,其他的,咱們等太陽王殿下回來之後再做決定,火龍疆大長老說,口氣裡已經有些低聲下氣的意思了,
當然,我相信您的嫌疑也肯定都是誤會。
我有點費解了,這還是一向以民主自由,不畏強權著稱的火龍疆官員麽,這還是不顧我的神後身份,有犯罪嫌疑立刻與庶民同等待遇處置的高法制性國家麽。
怎麽說起話來突然帶上了草菅人命的范兒。
是不是水龍疆向你們施壓了?站在牢房裡裡,我問火龍疆長老。
聽我這麽說,上了年紀的夏爾長老苦笑了一下,老態盡顯:
陛下──如果是就好了。
說著,他彎下膝蓋,朝著我跪了下來,咚!地一聲,額頭重重地在牢房堅硬的地板上磕下,
陛下,老臣懇請您,救救火龍疆!
我愣了一下,抬臂,腕間掛著叮裡噹啷的銬鎖去扶他,
怎麽回事。
長老卻不肯起來,
陛下,魔族正在火龍疆北部邊境法裡亞沙漠處撐開了地獄空間,大量的高等級魔軍從空間裡湧出──馬上就要入侵火龍疆了。
我怔了怔:
太陽王在哪裡。從傳來的軍情來看,雷奧這些天明明一直在前線戰鬥。
夏爾又向我重重叩拜了一記,殿下現在正在……風龍疆邊境剿滅魔軍,您嫁過來之後,風龍疆邊境一直有大批魔軍滋擾,陛下……雷奧殿下不讓我們告訴您。
我的臉色瞬間變了:雷奧現在具體在哪裡?
切裡德南部山丘。
切裡德南部山丘,那裡是風龍疆最為富庶的邊境之一,也是通往大陸東南部的咽喉要道。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那天和太陽王通話時,畫面背景的戰場讓我這樣熟悉了。
我也明白為什麽雷奧用了這麽長時間還沒有結束戰爭──那片山區有著星羅密佈的水田和無數小城鎮,如果顧忌風龍疆國民的話,雷奧根本沒辦法化龍。只能以人形小範圍清繳,效率必然受到影響。
沈默了許久,我問:周邊地區是沙漠?
是的陛下。
這時,一直無言站在武官隊伍後面的審訊官走過來,掏出貼身的鑰匙,彎下腰,想為我解開腕間魔法白銀的鐐銬。
沒等他碰到鎖眼,我就手臂稍微向外使了一下力,雙腕間原本牢不可破的魔法白銀鐐銬如同豆腐渣一般斷成娟了一寸一寸的小斷,一截一截地掉到了地上。
今早我醒來時,手銬已經喪失了功效。
我不知道穆底斯叔叔究竟往這手銬裡注入了多少能量。就像彈簧被狠拉之後,會喪失彈性變形一樣。這具昂貴的魔法白銀手銬徹底變成了一堆廢鐵。
轉動著禁錮了許久的雙腕,我說:
給我一個足夠大的場地。


第二十章 化龍
火龍疆王庭中央正殿之前也有一個巨大的太陽廣場。是曜日城中能夠找到的,最大的空地。
本來,廣場上每隔一段距離,都會安置守衛站崗,現在,整個王庭的人都已經疏散殆盡。周圍一片寂靜空曠。在一千米之外,正殿簷上,火龍果先王所寫的國寶級牌匾也被摘下來妥善地送到安全的地方了。整個黃金王庭成了一座空城。
只剩我一個人站在太陽廣場正中央,手裡攥著武官在撤退前,恭恭敬敬呈上來的火龍疆北部邊境法裡亞沙漠的地貌圖和軍情彙報書。
拔直身軀,我展開地圖最後看了一眼,手腕上還帶著枷鎖壓迫出的紅印,遠方吹來的風高高地將我的披風揚起來。
周圍靜到了極致。
最後我抬起手臂,慢慢地鬆開五指,地一聲,地圖和彙報掉到了地上,蜷成紙卷輕輕滾向遠方。
我腳下踏著的廣場地面以我的軍靴為圓心,如同火舌炙熱舔吃過火曜石方磚,漸漸浮出了青色魔法陣,圖騰紋路走勢複雜至極。
魔法陣繞著我逐漸旋轉起來,越來越快,花紋交織著,慢慢融成了一片青色掠影,如同光繭一般將我徹底包入進去。
當我站立的身影埋沒進青光中的同時,“--轟!地一聲,魔法陣猛然向外擴張了千百倍,青色光圈面積蔓延到幾乎占滿全部廣場,廣場上鋪就的火曜石磚全部被掀開,放射性迸射向四周的殿宇,物件、玻璃、牆面破碎聲此起彼伏。
籠罩在我周身的光線還在暴漲,光繭外表面之上,如同燃燒著蒼青色的火。廣場中央空氣溫度急劇升高,超低氣壓榨得四周樹木驟然斷裂,高空中的雲和風在氣壓的驅動下,以我為圓心,逆時針轉動起來。強烈的氣流不停攪動,逐漸形成了螺旋形風暴,風猛烈轟擊著王庭的奢華建築,遠處傳來一幢接一幢樓宇轟然倒塌的巨響,無數被風高高卷起鎏金穹頂,在空中龐然拋動,又撞碎了其餘高大華美到不可言喻的建築,此起彼伏的爆炸和建築坍塌聲此起彼伏。
暴風和沙塵遮蔽了整個曜日城。風暴中我慢慢張開眼睛,瞳孔外的瞬膜向後褪開,暴露出雨後晴空一般的蒼青色蛇形立瞳。
覆蓋著整個廣場的青色光繭中,一左一右,緩慢地戳出一對龐大骨翼,翼膜青同穹蒼,將兩側高矗的宮殿和城堡徹底遮蔽,翼梢戳塌了聖殿教堂最高處的鍾塔,千斤重的聖堂之鍾像貓咪鈴鐺,順著我的翼尖轟然滾落。
全世界的風暴全部聚集在我的雙翼下,蛇形縱直瞳孔懶散收縮,我緩緩慢慢,向前拖曳山脈般巨大的長尾,地面跟隨我的每一次吐息深深震顫,迫使一幢接一幢殿宇盡根而斷。
如同神話中的大陸重新浮出海平面,我的龐大龍軀逐漸從光繭中浮現出來,乘著青空萬里攢聚下的巨風,鱗爪具現緩慢上升,五米長的獠牙猙獰露在外面,身軀上每一片鱗片都有磨盤大小,表面覆滿了青色的火焰,被颶風帶起的各式宮殿穹窿胡亂碰撞,如同微塵一般紛紛撞碎在我的鱗片上。
緩慢鼓動翅膀,風暴在我身下凝聚,我慢慢升到了日曜城的上空,沈重身軀盤旋在城市之上,骨翼橫張,遮蔽了整個城池,掛在鱗片上的鎏金建築殘骸紛紛下墜,在半空中四散,像金色的雪沫。砸到地面上又傳來一聲又一聲巨響。
提起雙翼,我又振了一記,翼下的長風激起日曜城境外的萬里黃沙,迎受風暴的承舉,我緩慢拖曳長尾,在高空中驟然急升數千米。風壓掠過我的猙獰獠牙和長長龍鬃。
接著,我停止了上浮,張開遮蔽蒼穹的巨大骨翼,乘著風,在空中緩緩盤旋幾圈,須甲皆張,喉底震盪,發出一聲低沈而撼動天地的龍吟,振聾發聵的聲波瞬間向外炸開,周圍的沙漠海以我為中心,掀起一楞一楞的環形山,逐漸擴散到目力所至之外,吼聲結束,我拖曳長尾,雙翼承載著沈重巨大身軀,如一座空中堡壘,徑直向魔族駐紮之地飛去,鱗甲上裹覆的青色火焰在我身後拖出長長的軌跡,直到數千米之後,都不會散去。
日曜城距離前線,很快,從高空中就能夠看到軍情中所說的大量魔族屯軍處,他們也早就看到我,武器黑壓壓扔了一片,魔族指揮官高聲罵著髒會揮著軍刀,指揮所有人跑向地獄之門,傳送回魔界逃命,整齊肅然的龐大隊伍瞬間紛亂得如同螻蟻。
我沒下降,只是飛翔在青空之上,籠罩在風暴的中心處,一下又一下地振動著巨大羽翼,翻動起巨大氣浪。猙獰蒼碧色蛇瞳罩視著地面上的人們,越來越接近地獄之門,盯著這些四散奔逃,成千上萬的魔族高等戰士,看到生路近在眼前,而發出的忘情歡呼。
驀地,地獄之門和魔軍之間的沙漠如同沸水一般翻騰起來,一開始只是一點起伏的沙浪,逐層向著離得最近的魔族士兵覆壓過去,快要近距離接觸之際,魔軍腳下的沙漠驟然下陷幾十米,所有士兵和他們騎著的魔狼、魔獸一同陷落下去,彼此身軀交疊著,在鐵硬的沙床上跌碎了屍身,擠壓成血泥。
只有少數的飛行騎寵得以生還,懸在空中驚魂未定,沙漏四周旋即豎起了巨型沙牆──沙牆浸滿了魔族的血液,早就染成了深紅,再向著沙漏中心轟然倒塌,像蓋子一樣把空中的倖存者一同拍入沙底。
四周,源源不斷的沙子開始向深坑中不斷填入,細沙淌下優雅婉轉如時光,慢慢地,將數萬條生命掩埋在了地底深處。
──毫無聲息。
我無悲無喜,慢慢地鼓動著龐大雙翼,懸停在蒼穹之上,一波一波沙浪在我翼下起伏有致,巨型龍軀周身籠罩著綿延不絕的青火,青色火焰橫穿過天空,一直延伸到曜日城王庭, 在沙漠金光熠熠的反光中,顯得肅穆而冷酷。
太陽王──司力量與勇敢,是火與光之龍。
月神王──司智慧與生命,是水與木之龍。
騎士王──司自由與正義,是風與沙之龍。


第二十一章 缺陷
被加冕過的聖龍才能夠進化成為完全體,擁有數倍於從前的能力,並且,不會再像不完全體變形後那樣,出現嚴重的乏力現象。
戰爭結束之後,耗費了過多能量的我在高空中慢慢閉上了眼睛,在一片耀眼的青光中重新變回了人類的身體,赤裸裸地從萬米高空中筆直墜落下來,重重砸進沙漠裡,揚起大片煙塵。
我卻一無所知,像個死人一樣地睡了過去。
沈浸在深度睡眠中的時候,我做了夢。
也許,不應該算作是夢,我夢到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發生過的事情,應該算是一段久遠的回憶。
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站直了也沒有劍高。一隻手握住穆底斯叔叔的衣角,在風龍疆王庭的湖邊散步。走過一片茂密的接骨木叢之後,我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穿著全套軍服站在湖畔,周身籠罩的龍壓強悍得如同怪物,金髮在陽光下璀璨得如同快要燃燒起來。
穆底斯叔叔低下頭,對我說:
這是太陽王,雷奧叔叔。
雷奧叔叔好。我說。
男人一把扔開手中的馬鞭,邁著粗長的腿,向我大步走來,一把抄起了我的腰將我高高舉過頭頂。他抬眼看向我,露出剛才被帽檐遮掩住的黃金色蛇形立瞳,瞳孔中央在耀眼的陽光下,縮立成一道狹窄的細縫,唇面中逸出的嗓音低沈而渾厚:
叫我雷奧。
雷奧……叔叔。
“──
雷奧。男人瞳孔裡閃過一簇惱怒,固執地再次重複。
雷奧叔叔。
“──
雷奧。
叔叔。
……

毫無營養的對話,不知道重複了幾十遍。直到穆底斯叔叔的副官形色匆匆地沿著湖走過來,向穆底斯叔叔稟報了什麽緊急事務。穆底斯看了眼被牢牢箍在雷奧懷中的我,抬起手臂,裹著白色手套的幾根手指輕輕撫摸了幾下我的頭髮,挑起一縷在指尖上繞了繞:
小凱。叔叔有點事情需要處理,馬上回來──你乖。
不怎麽舒服地被太陽王卡在半空中,我低下頭,任叔叔摸著頭,說:
我乖。
得到了我的首肯,穆底斯叔叔笑了笑。收回了手臂,臨走前,最後看了太陽王一眼,然後轉過身去,在他副官的引路下,離開了湖畔。
日光下,他的白衣勝雪。
還沒從穆底斯叔叔的背影中收回目光。看到穆底斯已經走遠,“──啪!地一聲,我被抱著我的男人一把扔到了草坪上,正好摔在了屁股上,痛得火辣辣的。
剛才說的不算。
透過生理性溢出的眼淚,男人向我彎下身,巨大的身影罩下來,
再叫我──叫雷奧叔叔。他說著,一隻大掌就伸過來,在我臉上毫無分寸地擰了一記,頓時紅腫了一大片臉頰。
男人流血不流淚。威武不能屈,我最終還是逼回了淚,瞪了他一眼。
“──快叫叔叔。他恐嚇,我一聲不響。
叫。又擰一記。
快叫!再擰了一記。捏住肉提起來之後,還順時針轉了一圈。
那天下午,太陽王就這麽毫無廉恥地,一遍又一遍地威脅著要我叫他叔叔,擰著幼童的臉。
直到我終於放棄了男子漢的尊嚴,一邊罵著雷奧大壞蛋!一邊放聲痛哭為止。
穆底斯返回後,就看到了這麽一副場景,明媚陽光下,聖潔平和的月神王毫無表情地朝我們走了過來,重重的一拳搗在了太陽王臉上。
……
慢慢地,我恢復了少許能量,從深度睡眠中逐漸蘇醒過來,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正趴在什麽巨型動物的背上面,正被駝著不斷前進。
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一匹巨大青馬壯碩的背脊映入了眼簾。
有一個瞬間,我以為那是我之前的愛馬,因為形態實在是太過相似。但是很快我就意識到了:
那是岩塔法。
我拔身,坐直起來。低頭看到自己全身上下並不是赤裸的──而是很整齊地穿著一身武官的軍裝。
果然是岩塔法。
忠誠的騎士長找到了沈睡在沙漠之下的我,把我挖出來,脫下他的衣服給我一件一件穿上,再將自己變成了一匹馬,背我回曜日城。
發現我醒了,身下的巨馬轉過頭來,用馬所特有的黑而且大的瞳仁,很關切地看了我一眼。
我抬手撫了撫他健壯的頸部肌肉。
謝謝。
馬不會說話,只是噴了個響鼻作為回答,繼續向前行,馬蹄深一腳、淺一腳,陷進正午鬆軟而滾燙的沙礫中。
在我沈睡的期間,岩塔法背著我,只用走的,長途跋涉,而沒有用翅膀飛行。
估計是怕飛著飛著,一不小心,把我又掉到哪個未知的地方去了。
需要感謝的地方太多,以至於令我無法再多說些什麽。
騎士長,出發。我說。
命令剛一出口,巨大的翅膀便地一聲,從青馬兩肋撐開了。巨大翅膀扇動了起來,我胯下的馬匹碩大馬蹄離地,振著雙翅升到了晴空之上,平穩而筆直地朝著曜日城飛去。


第二十二章 狂歡
岩塔法和我在黃昏時返回了日耀城。和我想像得不一樣,日耀城並不是我化龍離開時,那副牆倒屋塌,天下大亂的模樣了。
暮色中,幾乎所有被我帶倒的建築都恢復原樣,在如血的夕陽下恢弘地矗立著。
我讓岩塔法在街道上僅剩的倒塌民房前降落,剛剛落地,就看到一個平民婦女抱著孩子遠遠走了過來,在塌房前站住了,看到眼前的一片廢墟,愣了一下。我想,她應該就是這個屋子的屋主。
然後,回過神來的女人聳了聳肩膀,孩子在她的懷中很有勁地踢著小腳。婦女抱著孩子走到房產前唯一還站立著的郵箱前面,掏鑰匙開了郵箱的門。
房子都塌了,還有閒心收信?我看著她。
婦女將鑰匙插入進入之後,逆時針轉動了三圈半。然後,隨著她轉動鑰匙,倒塌的廢墟的地基處開始泛起了火紅的魔法陣。那是一個簡單的恢復魔法。魔法陣上的浮現出的字跡很陳舊。可以看出來,是很久前就施下了這個魔法,又被啟用了不知道多少次。
很快,籠罩在恢復魔法中的廢墟再次站了起來,房梁、木椽彼此組合著,裂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消了,變回了一座完整的二層民居。
在整個過程中,平民婦女都很淡定地站在一邊看著,房子一恢復原狀,她就拉開柵欄門回了家。剩我一個人站在那裡。
四周的街道已經徹底變回了原貌。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千百年來一樣,往往來來不休。
只有盛產戰龍的火龍疆才會有這麽習慣災後重建的城市,有這麽習慣被王龍毀城的國民。
就在這時,從王庭的那個方向,人群突然開始騷動了起來。同時,我聽到了熟悉的狂歡樂隊聲,以及龐大巨獸踩在地上所發出的咚、咚、咚地巨響。震得行人們的靴底一陣酥麻。
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突然湧上了我的心頭。我抬起頭,牽著馬,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極目遠眺。
果然,在人群的腦袋頂之上,可以隱約看到那個曾經背著岩塔法遊街的猛馬象高大的身影,這次它身上的裝飾更華麗,又長又粗的鼻子托著頭頂上那個巨大的花籃。筆直地向我這邊走過來。
透過人流能看到猛馬象周圍的特定舞女隊伍,臀部飛快的搖擺著跳著舞,腰上綴的寶石和圓潤的肚臍一起閃閃發光。
這不科學,這次我明明沒有跨越風龍疆和火龍疆的邊境,而且已經混在車水馬龍之中了,他們怎麽還能知道我回來了。在我身上裝追蹤魔法了麽?
我一動不動地站住那裡,看到象輦龐大的象身上畫滿了威武的、噴火的、拆房子的、交尾的……炎龍和風龍──分別是雷奧和我的聖龍形態。
可是接著,周圍的人流將我一股腦地擠到了路邊,我眼看著大象離我越來越近,然後──大步跨過我身邊,繼續向前走過去。
原來只是路過。
──地一聲巨響,沈重的曜日城正門驟然被放了下來,一支龐大而帶著撲面血腥氣的騎兵隊伍踏上寬闊的門板湧,魚貫進入了城池。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太陽王雷奧。
他還是一身重甲,還是騎巨馬,單掌隨隨便便執韁,馬匹行進間馬刺聲和馬鐙叮噹磕碰出冷冰冰地脆響,挾帶著無盡的肅殺之氣,全身鎧甲早已被魔族的血和沙石侵染得看不出原色。有幾處被銳器劈開的痕跡,金屬甲片向外翻開,露出男人精鋼雕塑似的腹肌和猙獰的傷口。鋼盔按到了精悍的下頜處,只露出可怖地一雙蛇形金瞳,和弧度永遠譏誚地鋒利嘴唇。寬闊的後背上緊緊貼著他那把巨型重劍。上面淋淋漓漓淌下來的血漬一路乾涸到了壯碩的黑馬臀部。即使他全身都骯髒到了極致,只有那一頭金髮依然亮的如同黑夜中的火把,像獅子的鬃毛一般在他健碩的身軀上肆意傾淌。
經過歷時近一個月的遠端跋涉,太陽王得勝回城了。
象輦走到他的身前就猛地停住了,龐大得像一座城堡似的史前巨獸面朝向太陽王,屈下單膝──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地跪了下來。然後畢恭畢敬地伸出纏滿寶石和金箔的長鼻子,將粗大的鼻吻處墊到了雷奧的軍靴厚底上。
雷奧習高踞在馬背上,一動不動地坦然承受了猛馬轟然下跪的拜祭。然後單手執韁,利索地翻身下馬,在所有市民狂熱的歡呼聲中,軍靴踏上了猛馬巨木般橫伸的長鼻,一路穩穩當當地邁到了猛馬的背上的皇座前,他摘下頭盔挾在肘下,振臂一撩身後的披風,戰神般威風凜凜地單手掌巨劍,提起一邊鐵硬膝蓋,靴底踏在恭順地猛馬巨象的頭顱上,另外一條嵌滿結實肌肉的粗長大腿隨隨便便向外敞開,微眯著黃金眼,毫無表情地罩視著自己的臣民,耀眼的金髮在如血殘陽中隨風飄淌,像燃燒著的火。
底下的民眾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歡呼。
太陽王萬歲!他們喊。
騎士王萬歲!他們又喊。
“──娶得好!最後他們喊。
看來,我化成龍,震塌了他們的房子,他們也沒有因此記恨我。
大量的市民聚集到了他的猛馬象下身旁,四周的高樓樓頂則聚滿了興高采烈的女性,她們臉色紅脹,爭前恐後地向著雷奧扔著鮮花、彩帶、禮物──有的還挺大,居然還有大瓷瓶和根雕,砰!地一聲連著下一聲,下雨一樣砸到太陽王的身上。
象輦上的雷奧卻好像早就被砸習慣了,懶洋洋地敞軀抱劍坐在那兒,連睫毛都不動一下。慵懶地眯著蛇瞳,任禮物劈頭蓋臉地砸在身上,有的就直接碎了黏在他的鎧甲上──只有砸中了臉的重物會被他稠密的龍壓彈開,遠遠地被彈飛。
無數的東西從四面八方飛來,劈里啪啦地砸在太陽王的臉上,又高高彈起來飛向周圍的人群。砸中過太陽王的東西十分珍貴,立即引起了一陣的哄搶。
不知道為什麽。隔了這麽老遠看著這歡樂祥和的景象。我只有兩個想法:
其一,不知道當初沒有龍壓的岩塔法代替我坐象輦遊街,是怎麽扛過去的。
其二,雖然得勝回城還被萬眾膜拜,今天的太陽王看起來心情臭極了。
混在狂歡的人群間,我向著象輦之後緩慢推進的軍隊看去,立刻驚訝地發現,進城的其實並不是一支隊伍。
軍隊明顯分成了兩派,一派是火龍疆的騎兵,這些人大多健碩狂野,騎著混有魔獸血統的高頭大馬。而在這些野蠻漢子的旁邊,安靜地走著另外一支龐大而井然有序的隊伍,和整個狂歡的氣氛格格不入。
他們全部穿著聖騎士的純白法服,身形修長,動作優雅,清一色地騎著雪白的純種獨角獸,手套整潔,領口系到軍紀扣的最上面,臉上戴著一模一樣的面具,那是水龍疆未婚男子的特有標誌──他們極度忠誠,會為了未來的妻子守貞。
我看著這支莊嚴的隊伍遠遠向前推進過來,猛然意識到,這很可能就是穆底斯叔叔所說的,水龍疆前來接我的特使。
沒想到穆底斯叔叔真的嚴格恪守了聖龍帝國千萬年的傳統,派了由頂級聖騎士組成的迎親隊伍來娶我。
沒想到這支隊伍在城外和雷奧的隊伍匯合了。
果然,走在水龍疆隊伍最前面的藍色短髮男子抬起頭來,向著我這邊看了一眼。我不知道他怎麽能從大量癲狂的群眾裡認出我來,這個男人騎著他的獨角獸,脫離了隊伍,徑直地向我走來。
他身下的純種獨角獸美極了。黃金色的角上的每一道螺紋都是天公的恩物,每走一步,雪白的獸蹄都在地面上踏出一輪銀白色的光暈,以至於周圍的路人都被他們這種聖潔的氣氛所震懾,像摩西分開大海一樣,給他讓出了道路。
然後這個藍色頭髮的水龍疆官員就走到了我面前,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撫胸行禮。
騎士王殿下,水龍疆一千名聖騎士特使,奉那位大人之命,特來迎娶殿下您。
我牽著岩塔法,站住那裡任他跪拜下去,一時不知道該回應些什麽。都是男人,迎娶聽起來挺詭異的。而且,難道所謂的迎娶,就是讓我騎在穿成一串的獨角獸上面,跨越三個國境去水龍疆,任路人圍觀?
──這好像和坐象輦遊街沒什麽區別。
還沒等我想好該如何回應在我面前一板一眼跪著的聖騎士。突然,我的頭頂罩下了一大片黑暗。
我抬起頭來,撲入眼簾的,是一雙恐怖的金黃色蛇瞳。
不知道什麽時候,這頭巨象竟然遊行到我這裡來了,鋒利得和兇器沒兩樣的象牙差一寸就插進了我的眼窩。其他的行人都給象讓出了道路,只有跪地的迎娶者和我還站住原地,擋住了猛馬象的去路。
離得這麽近,雷奧不可能沒有認出我來,他高高地坐在猛馬象背上,臉上喜怒難測,他毫無表情地低下頭,盯了我和跪地的騎士一眼,瞳底深處帶著無限的鄙夷和譏諷。當著千萬好奇圍觀的群眾,扯起一邊嘴唇,夕陽如血,映得他唇畔弧度刀鋒:
你是在街邊攬客的野雞麽。
巨象投下的暗影之上,他厭惡地移開雙目,低沈嗓音如同黑暗中的暮鼓,
“──滾開。


前言收回。
如果非要讓我和這種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的家夥待在一起,別說是騎在獨角獸背上去水龍疆了--就是讓我背著獨角獸去水龍疆,我也願意。
雷奧高高地坐在象輦之上,我則站在象輦前方的街道上。
我抬起頭來,漠然地回看了象背上的男人一眼,沒有鳥他。
逕自翻身騎上岩塔法,長腿夾緊健壯馬腹,要調撥馬頭,準備離開。
就在岩塔法噴了一個響鼻,轉過馬身,開始前行的那一瞬間。突然,有一個什麽又粗又長的東西從後面伸了過來,牢牢地在我的腰部裹了三圈再猛然上升--一下子就把我整個人從岩塔法的背上拔了起來。
我有些吃驚地回過頭去--是那頭猛馬象,也許是它記起來了,有一個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人曾經乘坐過它,也許是因為雷奧在我面前停了太長的時間,總之,它用它那長長的象鼻把我從馬背上卷到了半空中,然後毫無停滯地--它舉高象鼻,將我也放到了它的背上。
象輦上的王座是僅供單人乘坐的,根本沒有兩個人的空間,所以,象鼻鬆開我的腰部後,我就直接掉到了雷奧的懷裡,坐上了他的大腿。
如果說現場還有人比我更驚訝的話,那就是太陽王雷奧。
何止是驚訝,簡直就是驚愕。
何止是驚愕,簡直就是驚嚇。
何止是驚嚇,簡直就是發現自己被占了便宜的未婚處女。
當大象擅作主張將我提起來放到他大腿上的那一刻,我能切實地感覺到他全身的肌肉都驟然一震,他包裹在軍褲裡面結實的粗長大腿本來就又硬又硌,現在更是僵得像石頭一樣。抬起眼睛,我就猛地撞上了他金黃色的蛇瞳,而他,似乎過了很久都沒有從震驚中恢復回來,一直維持著愕然而複雜的神情瞪著坐在他懷裡的我,靠到了極近處,在他猙獰的金黃色瞳孔中,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了我尷尬的表情。
最先反應過來的反而是四周的民眾,當他們認出,被大象提上象輦,坐在他們王者身上的人,就是剛剛替他們打了一個大勝仗的神後的時候,整個曜日城都轟動了。
讓我松了一口氣的是,少女們不再往大象這裡扔東西了,也許這只是留給太陽王的特殊待遇。她們只是用雙手搗住通紅的臉蛋,看著雷奧腿上的我,興奮地尖叫起來。
太陽王萬歲!
神後萬歲!
真愛萬萬歲!
人們又開始此起彼伏的歡呼。好像我給群眾們做出了好榜樣一般,看到我坐上了太陽王的象輦,馬上就有大量漂亮的女人們爭先恐後地從圍觀者中走到行進的火龍疆隊伍中去,被她們彪悍的騎兵戀人們一把拉上了馬,當眾抱在一起,如膠似漆地舌吻了起來。
雷奧是如此的厭惡我。所以被這麽高呼著神後萬歲”“真愛萬萬歲,我以為他會立刻一把把我從他腿上搡下來,我也早就徹底做好了隨時從象輦上俐落翻身而下的準備。
可是,他並沒有。
似乎面對著他這些熱情的群眾,太陽王也變得異常的明白事理,意識到當眾顯示出王和神後感情不和,不是件太合適的事情。
他就如同一座沈默的山脈,或者像個人形的標本一樣,一手按巨劍,一手夾著肘間的頭盔,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地任我坐在他粗長的大腿上。也許是因為他的聖龍形態是炎龍,我能感到,即使透過了好幾層鎧甲和布料,他身上的炙熱溫度仍然傳遞到了我的皮膚上。
太陽王沒有動作,為了王族的形象。我也只能維持原姿勢,僵直著脊背,坐在那裡。
然後,猛馬象開始向前繼續走了。
在這種時候,我切實體會到了如坐針氈的感覺。
雷奧是百代一遇的強大戰龍,即使還沒有行過加冕禮,他的龍族威壓也強悍到了逆天的程度,坐在他的大腿上,就像直接坐在了炮眼或者火山口上了,沖天的戾氣和龍壓激得我汗毛根根樹立。
猛馬象的步伐極大,我們坐在它的背上,也跟著大象的上下步伐,起起伏伏。搖晃間,兩個大男人堅硬的大腿和膝蓋彼此無法避免地磕碰抵觸著,身後的男人沈默得像是個寬大的王者,可是從他噴到我後頸間滾燙的呼吸中還是能聽出竭力隱忍的情緒。
風高高揚起了我的頭髮,發梢攙著沙子,掠過男人的口鼻,拂過他胸口暴露出的猙獰傷口。在外翻的肌肉和血痂間淺淺掃著。我也只感到,身下男人鐵硬的大腿肌肉更加用力地繃緊了。
因為他一手撐著劍,另一邊肘間箍著他的頭盔,整個姿勢就好像將我攏在了懷裡。看起來好像很親密。
親一個!親一個!底下的市民們就開始起哄了。
太陽王不理,連個眼尾都不屑回他們,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繼續向前遊行。
漸漸地,我聞到了血的味道。
回過頭去,我就看到了男人緊繃的下顎和弧度鋒利的唇角。以及他背後,在王座的椅背上,逐漸擴大的猙獰血跡。
我一愣,看著好似一無察覺一般,面無表情偏過頭,漠然看向遠處的雷奧。
除了上象輦那一個瞬間的驚訝互看,在我坐在他身上的這漫長遊行過程中,他再也沒有和我對視過一眼。
但我想,我是知道那血是怎麽來的。
去風龍疆的戰鬥中,他背後也是有傷的。
但是為了離我能更遠一些,少碰到我一些,男人還是拔直碩軀,將他的上半身用力向後靠,擠裂了那些舊傷,以至於鮮血淋漓。
他就是討厭我到這種地步。


第二十三章 釋罪
在這個時候,我們已經順著街道走到了王庭正門門口,遠遠望去,大量的官員得到了消息,列隊集結在那裡,準備迎接他們的太陽王,看到象輦上我正坐在雷奧身上,各個都是一副被鷹叼了舌頭的模樣。
發現雷奧背後的傷口之後,我沒有等大象真正走到終點,就起身離開了男人堅硬的大腿,在四周圍觀群眾的驚呼聲中,直接從側面跳下了高高的象身。
生命很美好,沒必要兩個人一起折磨彼此、折磨自己。
一道風聲掠過耳畔,我在空中加速下墜著,突然猛地感覺身後有一個力量用力向上一拽,又隨著一聲清晰的裂帛聲,而消失不見。
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我屈起單邊膝蓋穩穩落地,激起周圍一圈沙塵。抬起頭向上看去。
“──砰!
一聲鈍重入肉的巨響,雷奧純鋼鑄就的染血頭盔從天而降,重重砸中了我的額頭──我可沒有太陽王那麽好用的龍壓。瞬間,視覺、聽覺、感覺、世界都不存在了,麻木了許久之後我才感覺到了疼。顱骨內部好像漲了兩三倍大,每根脈管都突突跳著要爆炸。
幸好在我雙手同時按住額角,差點摔到猛馬象腳下的同時,突然有一雙手掌扶住了我的肩膀。
我抬起生理性淚花滿溢的眼睛,模糊的視野裡,就出現了水龍疆特使的身影,一頭藍色的短髮在風中微微起伏,像是安靜的海。
在我和雷奧一起遊行的同時,他一直靜靜地騎著獨角獸跟在我們的象輦側後方,離得很近。所以,才能這麽及時的扶住了我。
我又抬高視線,向象輦上方看去。
不知道什麽時候,太陽王已經離開了王座,站了起來。他在高高的象輦之上,向著我們這邊探下手臂。察覺到我的視線,又很快地收回了手。
他背後的穹蒼極藍,給他魁梧身軀的外沿打下了一片光弧,所以我看不清楚他在逆光下的表情是怎樣,但是在他收回的手掌裡,我能看到一塊撕碎的布料。似乎是我身後的披風一角。
於是我悟了。
也許我突然離開象輦的舉動太過突然,他以為我是不小心被大象顛簸的步幅給甩出去了,所以竟然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拽我的披風。這一拽雖然沒有停止我下落的趨勢,但是卻讓他肘下的頭盔松脫下來,正砸中我的頭。
他竟然會好心。
他好心之後,結果竟然還是我倒楣。
我上輩子到底是欠了他多少錢。
啪!地一聲。一滴血順著象輦王座的繡品滑落,落到了我的臉上。
迎親特使便伸手過來,替我揩去了臉上的血漬,他的態度如此自然,讓我一時之間沒有反抗,等我反應過來之後,他已經放手並且後退了一步,恭敬而得體地垂手立在了一側。
這麽一會兒功夫,火龍疆全體大臣列著隊浩浩蕩蕩地迎了過來。假裝沒看到我被鋼盔砸的那一段,深深向我行禮,再向太陽王行禮。象輦上的王者傲慢地承受了他們的叩拜。
行禮之後,按照常理,要帶著水龍疆特使去正殿,三國坐在來,共同確定好送別和迎娶事宜的。在大臣隊伍中,比較偏後的位置,卻有一個我已經極端熟悉的聲音提高了聲音,當著所有大臣和圍觀民眾說道:
太陽王殿下,神後陛下在您戰爭期間,涉嫌私會後妃嘉蘭德,並使其致死。請您下令,該如何處置?
氣氛瞬間凝固到了冰點之下,我向那個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了審訊官那張不討人喜歡的臉。看到敬愛的太陽王陛下一身血肉模糊的樣子,他似乎已經把賬全部算在了我的頭上,所以一直用著怨恨的眼神看著我。
全部大臣都訕訕了起來。對於那件剖腹事件,我確實是有嫌疑的,可是,因為太陽王自身的原因,把我用魔法白銀吸幹了全身的魔法,一關關一個月──說實話,這事幹得是不地道的。
況且被關押了一個月以後,在火龍疆面臨外敵的情況下,又是他們主動放出我來,讓耗盡自己僅剩的魔法,打了一個勝仗,拯救了整個國家。
在這種情況下,把我關進牢中去。恪守騎士原則的我會同意。
可是水龍疆的聖騎士們不會袖手旁觀。他們身後的月神王更是恐怖。
我能聽出來,有好幾個大臣已經開始嘗試著轉換話題。可是這時候,拳頭撐著下頜,囂張高居王位的男人突然開口,語氣平板,毫無欺負:
這件事你們不用插手。
所有人都抬起頭來,不明其意地瞪著他,男人卻提起碩長大腿,轉動厚重鞋底,碾了碾猛馬象的頭頂。
“──她要求過和騎士王雜交生子,我准了。
巨象溫順無比地跟隨著他的控制,邁過了跪拜的大臣,向王庭中走去,將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後。
“──女人死不死,我不計較了。他現在是在我這兒,別像只夜裡偷舔屎的野狗,甭管多餓,給我消停的等。
最後,他突兀地留下這句話,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明明他剛才還說批准了女祭司給我生孩子的。
藍發的水龍疆特使依然立在我身側,面容安靜祥和地看著太陽王離去。
果然是人似其主。
象輦太高,王者巋然不動的寬肩在穹蒼萬里中罩下一道晦暗不清的剪影。
後背鎧甲下面血肉模糊,淌滿了王座。


第二十四章 騎士王的請求
雷奧包紮好傷口,水龍疆聖騎士安頓好他們的獨角獸。火龍疆、水龍疆、我,就在火龍疆正殿中開始了關於神後轉運事宜的三方會談。
和歷代的戰神之王相匹配的,火龍疆正殿是徹底剛猛奢華的建築風格,高大誇張的懸掛式吊燈,大膽而醒目的彩色琉璃配色拼磚,紅衣的火龍疆大臣和白衣的水龍疆聖騎士們分列兩側。
是,我們知道一個月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可是希望貴國能體諒一下我國的實際情況,事實上,我們的殿下一天也沒有享受過和神後的婚姻生活。火龍疆大長老夏爾皺著眉這樣對水龍疆特使說。周圍的火龍疆大臣都深以為然地在一邊點頭附和。
聽到他們這樣說,水龍疆這邊的聖騎士們只是胸前佩戴著神職徽章,軍容儼然地列隊站在原地。只有藍發的特使緩慢而優雅地立在隊伍的最前方,靜靜地說:
今晚八點半,我們將在中心廣場準時迎娶騎士王。
夏爾便強忍著怒氣和他理論起來:你們要講理,我們承認扣押騎士王在一定的疏漏,但是從法律和流程上面來講,審訊官做得是完全正確的,你們不要因為這件事情挾帶私怨!
被指為挾帶私怨的聖騎士巋然不動地站在那裡,絲毫看不出有任何懷有私怨的跡象。藍發男人甚至出於禮貌,向著面含怒意地長老頷了頷首,說:
八點半,我們會在中心廣場準時等候,到時請做好交接準備。
你不明白嗎?不可能八點半就交接──現在就七點多了,至少要給雷奧殿下一個被陛下加冕的時間才……”
那位大人有令,迎娶期間,請不要讓女性平民接近中心廣場。
這種自說自話的態度瞬間讓火龍疆的大臣們炸了鍋。
你他麽的並不懂嗎?我們拒絕!我們抗議!我們要求凱羅西斯殿下多在火龍疆逗留幾天!--起碼等到為殿下加冕之後再走!
是啊!神後陛下拯救了我們整個火龍疆,你們就不能再緩幾天,讓我們對陛下表示感謝嗎?
“──
這一整個月,我們的王都在戰場上流血,你們的王又做了什麽?掛在畫像裡被雞毛撣子掃灰嗎?
這句話可說得太過了,大殿的氣溫瞬間暴跌了十幾度,所有的水龍疆聖騎全部抬起了戴著面具的臉,動作整齊劃一到了恐怖的地步──透過各式面具的眼部空框,氣勢凜冽地看向已經發覺了自己的失語,後悔不已地捂住嘴的火龍疆老臣。
整個大陸的人都知道,水龍疆的人信仰虔誠,平和善良,能讓他們暴怒的只有一件事:侮辱他們的那位大人──月神穆底斯。
然後,站在水龍疆聖騎士隊伍最前方的藍發特使提起嘴角,笑了。眼底毫無笑意地看向火龍疆的大臣們,溫和吐字:
到時請不要遲到。
火龍疆人和水龍疆人激烈爭執我的去留的同時,雷奧始終沈默。
──他就只是半垂著眼,金髮傾瀉下健碩身軀,健壯右臂搭上鐵膝,一下,一下,毫無表情地捏著響指。
火龍疆是民主國家,格外重視法律法規。人權高於王權──在王不發飆的前提下。
所以雖然太陽王一天都沒有享受到沒什麽好享受的婚姻生活,時間到了就是時間到了。
神後要在每個國家逗留一個月的時間,這是自上古時代就流傳下來的法律。
所以無論再怎麽抗議,其實只能算是發發牢騷。到了最後,水龍疆和火龍疆的大臣們終於達成了共識。火龍疆的大臣們老實地拿出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全套通關文牒,準備交給聖騎士們,進行神後的交接。
我將在今天八點半準時從火龍疆出發,前往水龍疆。穆底斯叔叔會等在那裡,給我辦個規格奢華的婚禮。
雖然我難以想像和男人舉行婚禮,但是如果物件是穆底斯叔叔,我會儘量忍耐。
水龍疆的聖騎士和火龍疆的大臣共同跪在我和雷奧的王座前,將他們討論的結果向我們一一彙報。
基本情況就是這樣。最後,火龍疆大長老夏爾臉色灰敗地說,
“──如果陛下和殿下都不反對,我們就開始準備神後陛下的動身儀式了。
看來他也知道自己問的其實多餘──太陽王雷奧一向噁心我,並且從未不屑於遮掩他的噁心。
我能早日離開火龍疆,他高興都來不及。
果然,對於我明天的離開,雷奧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只是沈默地坐在至高的王位上。好似什麽都沒有聽到,屈指節,一下一下捏著響指。
”……
響指的脆響一聲慢過一聲,撞入空蕩蕩的正殿,一直傳到很遠的地方去。
氣氛冷場了很久。火龍疆長老明白,自己想從太陽王嘴裡得出挽留的話是做白日夢了。
在他歎了口氣,馬上就要宣佈神後明日動身的時候,我說:
等等。
在這個關鍵節點上,水龍疆人、火龍疆人,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到了我身上。
迎著所有人的目光,雙手十指交握,坐在神後的王位上,騎士之劍橫擱在我的膝蓋上,我垂眼看著劍身上的聖龍浮雕,說:
我自願在火龍疆再居住一個月。
話音一落,四周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是一副剛才風挺大,我居然耳鳴了的表情。
於是我重複道:
“──我請求,在火龍疆再居住一個月。


第二十五章 求不得
“──殿下!
最先焦急地喊出聲來的是忠誠的騎士長岩塔法。他最清楚我的處境,以及太陽王對我的惡劣程度。
其餘國家的臣子們這才紛紛地反應過來我說了什麽,面面相覷後,同時極度愕然地看向我。
除了不明真相的民眾,所有的官員都知道。
我和雷奧,互相厭惡。
即使太陽王傲慢自大,不屑說出口;即使騎士王沈默寡言,不會說出口。
──無數場合,無數衝突。
都不是打情罵俏的拌嘴鬧脾氣,是男人和男人之間,對彼此價值觀、人生觀、世界觀的徹底蔑視。
四周一片譁然的時候,我看到,一直靜靜站在水龍疆聖騎士隊伍最前方的藍色頭髮的特使,抬手摘下胸前的聖騎士徽章,鬆開五指,任它滑墜到了地上。
“──噠。
華美而威嚴,鑲嵌著銀龍圖飾的胸章砸到地磚上,碎成了好幾塊,散落了一地。
胸章的主人卻無動於衷地轉過身去,毫不停滯地邁步,沿著長長的聖龍長廊,離開了嗡嗡討論聲不休的火龍疆正殿。
背影高大而寧謐,藍色的頭髮隨步伐起伏,像是安靜的海。
所有的火龍疆臣子都被我的消息震得緩不過神,竟沒有一個人阻攔他。
群臣之間的議論聲久久不能停歇。我面朝他們,雙手交握,靜默地坐在自己的王位上。
我能聽到,那個藍發男人在越走越遠,在離開。
但是,隨著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輕,那一步一步的節奏,卻像是踏在了我的心臟上,而且踏得一步比一步更重。
──迫使我沒辦法坐著不動。
當著兩國人的面,我雙掌撐膝,站起身來。
──在所有臣子驚訝的眼神中,我抬腿跨下了神壇,抬起手臂,將所有擋路的人、阻攔的人隨手遠遠撥到一邊,朝著那個男人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跑出火龍疆正殿會議室後,我在彎曲的回廊間追了許久,才在左廳正中的皇室舞廳中找到了他的高大修長的背影。
“──叔叔!
巨型水晶吊燈從頭頂筆直懸掛下來,舞池地面上鑲嵌滿了黃金和象牙。
搖曳璀璨的燭火下,藍發特使背向著我,站在舞池中央,高大的身型四周早已經開始模糊不清,如同消融的雪塊一般在逐漸消失。
他果然也是穆底斯叔叔以聖騎士徽章和水汽塑成的魔法人偶。
現在徽章已經碎裂,這個人偶也維持不了多長時間,開始了一層一層的崩潰瓦解。
月神王作為執政王,無法如同王儲時那樣隨意外出。
所以,他用化身塑成了這名水龍疆特使,帶領著一千匹純血獨角獸和一千名貞潔聖騎士,穿越了水龍疆、風龍疆、火龍疆遼遠廣闊的疆土。
──遵循千萬年前遺留下的古禮,來娶我。
聽到我的呼喚,他沒有回頭。周身的水蒸氣不停地氤氳揮發,繼續向前走去。
我一把捉住了他向後飄起的長袍後擺,攥住不放──就像三百年前,我還是孩子時的所做的一樣。
他停住了腳步。
對不起。我說。
穆底斯站在原地,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
謝謝,對不起。
我攥著男人逐漸消融的後擺,掌心中逐漸盈滿了魔法消褪所產生的水蒸汽。
“──我必須留下來。
水蒸氣洇濕了我的軍用手套,滴滴答答順著掌紋淌到了地上。
我退位後,風龍疆就沒有了守護王龍。這次,太陽王為風龍疆戰爭了一個月。我必須補償回去,為他加冕──沒什麽可說的,這是我的責任。
水是無法掌握的,漸漸地,我的手中就什麽都不剩了。握著滿掌的空無,站在沈默的月神王的身後。
叔叔,我不想去水龍疆。一個月後也不想去。永遠都不會去了。
幸好,男人是背著我站在那裡,讓我可以順利地將話說出口。
雷奧和我毫無感情,我可以出於責任,為他加冕。繼承人的問題,我和他解決。
“……”
回應我的是沈默。
您總說您不在乎神後是我,但六百多年了,直到現在,您還是戴著面具。
“……”
回應我的仍然是沈默。
男人始終沒有出聲,我便一直說下去。
您護了我三百年,這次輪我。找一個溫柔的嬸嬸吧。
說到這,我頓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又想起神祭日那天,女祭司雪白的手腕。
那天,她握住燭臺,說:
殿下您是很好的。
過了這麽久,她臉上堅定的表情,我還記得。
最後我對穆底斯叔叔說:
該為您摘下面具的人──不是我。
等我抬起頭,看向月神王的時候,在我面前只剩下一大片逐漸消融的水漬。
他早就離開了。


第二十六章 衝撞
“──碰!地一聲,皇家舞廳五米高的門扇被一腳踹飛。厚重的板材橫向飛開,徑直撞破幾十米外的琉璃落地窗,挾帶著無數碎片墜下了高處。
許久才聽到重物墜地、琉璃破碎的悶響。
我向門的方向轉過頭,是鐵青著臉的太陽王,身後小跑地跟著火龍疆大長老夏爾。還沒等我開口,雷奧已經逼近到了我面前,根本就不等我反應,男人鐵箍般的雙掌一把攥住了我的領口,臂肌使力向上猛地提起來,將我整個身體雙腳離地,重重抵在了牆壁上。
咚!地一聲,強烈的撞擊中,我的後腦勺磕上身後牆壁上懸掛的油畫。
油畫上是不知道哪任火龍疆的王和他的神後。
那王長得像極了雷奧,金髮如瀑,五官深邃,身形魁梧,如同一隻黃金猛獸,卻抬起一隻寬大手掌寵溺地伸向他的妻子,好像正在彬彬有禮地邀舞。
男人寬厚的胸膛向我傾軋過來,他迫近我,黃金色雙瞳冷酷得如同一對淬毒的匕首,深處全是暴戾和憤怒,虎口按上我喉結軟骨,屈指下摁:
為什麽要拖延一個月?
他低沈的聲音充滿了無盡的恥辱和怒意,強悍的龍壓突然以男人為中心向外輻射開來,刮得我的臉生疼。
這算什麽──同情,可憐?
每說一個字,他都向我這邊壓得更近,白森森獠牙暴露在外面,碩然身軀隔著布料把我牢牢擠在了牆上,沒用多久,肺部空氣全部被榨出。
“──不需要!
跟著雷奧一同進來的火龍疆長老沒有想到太陽王竟然會突然動手,嚇了一跳,連忙跑了過來。
有話好好說!他苦口婆心地在雷奧身旁說,伸手試圖解開雷奧死死卡在我咽喉上的鋼指。可是使出了全身的力量,面對著盛怒的太陽王,也像是蚍蜉撼樹。
明明是他在卡住我的咽喉,明明是他把我摁在了牆上。他卻像受害者似的強忍著怒意討伐我。
認為我占盡了優勢地位,有資格同情他、可憐他。
並因此受辱發怒。
我沒有作任何抵抗,任他卡住脖子,雙腿懸空、雙手靜靜垂在身側。
喉骨被握得喀喀作響,我乾咳了一下,唇面開合,用氣聲艱難出聲:
……然不是。
“──

男人瞪著我,似乎一點也沒有想過我會否認。就這樣彼此視線膠著在極近之處,我垂下的發梢被他的龍壓吹得不停掃過他的手背。雙腳離地一米,靴尖不時擦過他鐵硬的脛骨,背脊緊緊抵在牆上,身後的披風傾瀉下來,末端卷住了身前男人的強健大腿。
慢慢地,他輪廓極深的眉宇間暴戾之氣稍稍消減,在極近的地方,我能看到他眼底深處浮現出了一絲怔仲。
握住我頸項的手掌力度都小了許多。
很快,那神色又變成了強烈的質疑,他猛地抬起猙獰蛇瞳,瞳孔驟然聚縮成一道窄縫,擰緊雙眉,想要求證到什麽似的在我的面孔上審視著──帶著某種急迫的意味。
男人炙熱的吐息噴到了我的臉上,迎著他懾人的視線,我扯了扯唇面,垂下了眼睛:
“──是義務,傻逼。
我壓低了視線,所以看不到太陽王此時的表情是如何。
四周只有死一樣的靜默。
火龍疆大長老見事情不好,連忙跑出舞池,向著外面大聲呼救起來。很快就跑來了幾個火龍疆的宮殿守衛,他們看清舞池中的情況後,也嚇了一跳。七八個猛男跑了過來,幾乎是一人拖住一根雷奧握住我脖子的粗長手指,使出了吃奶的勁向外猛拖。
──仍然是毫無成效。
慌亂的勸阻聲、拽手指的口號聲、拍肩膀的安撫聲……各種雜亂的聲音中,矗立在我身前的男人,突然震盪厚實胸腔,啞聲笑了起來,笑意中滿含濃濃的,不知道是對誰的譏諷。
他鬆開了一邊手掌,五指插入我的髮際,繞緊我的頭髮向後扯,迫使我再次揚高脖頸抬起頭,他的滾燙額頭旋即頂上了我的前額,皮膚上的熱度如同烙鐵一般,近在咫尺的猙獰蛇瞳中,陰騖而毫無笑意的視線筆直地紮入我的眼底。
你有一天為自己活過嗎,小雜種。
金黃色瞳孔如同一對淬毒的匕首,搗入我的深處,男人沙啞地問。
你真的是自由之龍嗎。
被強行扯起頭來,迎著他那雙猙獰的蛇瞳,我靜靜地說:
所以我是雜種。
短暫凝滯之後,毫無預兆地,雷奧鬆開了手指,周圍還在使勁的衛兵們向後摔了一地。
他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外面的大臣看到太陽王從舞廳中走出後不久,衣冠不整的我出現在了門口,都露出了曖昧而驚喜的表情。
不過,在我離開後,他們又看到,舞廳陸陸續續走出了七八個軍容狼狽的守衛和神色憔悴的火龍疆大長老時──他們的臉色變得更好看了。


第二十七章 搬家
等我回戰神居的時候,已經是暮色四起。
如血的殘陽裡,我居住的戰神居正被大量的侍衛圍著,熙熙攘攘的壯漢們把上衣脫掉,光著膀子,陸陸續續地從戰神居的大門裡走出來--喊著號子,大汗淋漓地,肩頭扛著龐大而沈重的傢俱和行李。
一二──使勁!一二──使勁!
我遠遠地立住,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搞懂這是什麽情況。
踏著黑曜石地面再次向他們走了幾步,還沒等我來得及開口問,領頭喊口號的人先向我這邊看過來,頓時臉色大變,猛地大喊了一聲:
“──啊!來了!
喊完,連謙讓一下都沒有,帶頭扔了手裡的東西掉頭就跑。其餘的侍衛也根本沒有指責他的時間。“──咚!”“──碰!地幾聲重響,把手裡的東西往地上一扔,亂糟糟抽起地上的制服軍裝,慌不擇路拔腿就跑。
──沒幾秒後,只剩下散落了一地的家居用品,還有我站住原地。
低下頭,我看了看。
淩亂散在地上的東西裡面,床是我的,衣櫃是我的,劍也是我的。看起來像是一個搬家現場。
什麽情況。
這是要趁我不在,偷偷摸摸把我的家當搬到哪去?
響了半天,沒想通。站在原地不動,我慢慢攤開了左手。
隨著緩慢的動作,佈滿血紅暮色的蒼穹之上,逐漸傳來隆隆巨響。
巨響以驚人的速度由遠及近,然後,滿天的猩紅雲多驟然破了──一道暴風從天空之上垂直空降,在離我幾千米遠的地方猛地壓上地面。遠遠能聽到幾聲驚呼。
我只是靜立不動,看著那道暴風攔腰卷著剛才逃跑的人裡頭,武官服品級最高的那一個,巨大風尾盤旋敲打著石磚地板,由遠及近向我靠近。
被暴風挾持的武官離地幾十米,臉色蒼白,一動不敢動,任風暴將自己地一聲扔到了我腳下。
怎麽回事。
站在一大堆雜物之間,我問。
武官恭謹又戰戰兢兢地跪在我面前,聽到我這樣問,立刻矮下身,猛地拜下去──看姿勢,是要來一記猛的。
在他腦袋撞地之前,我先伸手過去握住他的後脖子,把身形超過兩米的大漢整個地提了起來:
好好說話。
是、是。
武官瑟縮著,被我重新放回到了地面上,雙手用力交握著,躊躇了相當久的時間,才用很忐忑的口氣,對我解釋道:
陛下……火龍疆剛才,開了一個國務緊急會議。經過反復討論,火龍疆全體臣子全票通過了一向決議──不管這個月發生了多麽緊急的事情,都要給太陽王殿下放一個月的婚假。
我想了一下,覺得可以理解。這一個月來,火龍疆就是吃虧吃在了太陽王難得的敬業上面,差點讓煮熟的鴨子飛出了鍋。現在,飛出去的鴨子又自動飛回鍋裡來,他們當然會感到加倍珍惜。
不過,給雷奧放婚假這件事,還是挺稀罕的。
一是因為火龍疆平時很注重人權,別說是加班了──只要是工作壓力大了,就經常會發生負責處理罷工業務的大臣親自罷工的情況。
另外就是因為雷奧自己平常經常翹班,不知道已經拖欠了多少工作。
聽說,在火龍疆正殿的等候室裡面,被放了鴿子的大臣們在畫像背面,桌子底下,寫滿了各種髒話。
所以這次雷奧的一個月婚假,還真是火龍疆長老和大臣們的一次賣血大贈送。
點了點頭,我說:繼續。
“……”

武官就帶著些遲疑,繼續說下去:
所、所以……長老們認為,這寶貴的一個月時間,還是由陛下和太陽王殿下住在一起……比較好……”
我沈默了好一會兒,說,雷奧知道麽。
……長老的命令是,由我們這個小分隊,在不打擾陛下和殿下日常生活的情況下,幫您將用品搬到雷奧殿下的寢宮裡。
什麽不打擾。
根本就是趁著我和他不在,偷偷給我搬家。
你們想沒想過,不經我和雷奧的首肯,擅自讓我們合宿,會發生什麽。
身形超過兩米的大漢,黝黑的臉上頓時泛起了兩塊詭異的紅,
是的。我們已經傾火龍疆全部國力,搜羅了各種助性用品,全部放置在了殿下的寢殿中,專門供二位大人盡情使用。這一個月來,寢殿中的全息影像還將全程播放到火龍疆各大城市中央廣場上,以此增加情趣。
我頓時覺得有些頭疼。
不,不是的。
當然,如果您考慮到私密性的話,也完全可以關閉全息影像。民眾在廣場上看到的圖像就直接從直播模式變為重播模式──是非常方便的。
依然無法溝通,我低下頭,用手指摁了摁額角。
順著指縫,可以看到地上淩亂擺放的傢俱。
我在風龍疆寢殿時用的大床、風之聖龍的家徽、掛在原來風龍疆正殿裡的愛劍瑪莎……
我的視線頓住了,眯起了雙眼──這些東西本來可並不存在在戰神居裡,應該是屬於被我留在風龍疆的物品。
為什麽……”
是我取回來的,殿下。一個男聲從我身後傳來。
是岩塔法。
夕陽在他的肩膀上罩下一層朱紅色的餘韻。忠誠的騎士長向我走過來,朝我行了一個禮:
殿下,您入獄的時候,我看火龍疆這邊環境實在簡陋,就回了風龍疆一趟。將您的一些日常用品和珍貴收藏取了過來。
確實,在我監獄生涯的後期,我的騎士長一直不知所蹤。
不過。
我以為你是去搬救兵了。我說。
聽到我這樣說,夕陽裡,岩塔法按著劍站在風裡,腰杆筆挺,英姿颯爽至極。
殿下,
他微微地偏了偏頭,說:
“──騎士王的字典裡沒有搬救兵這三個字。
聽到他這樣理所當然的回答,我頓了會,最後還是笑了。
看了一下四周的情況,我邁步走到最為沈重的巨型大床旁邊,伸手握住雕花床尾,舉了起來。另外一隻手掌向上,穩穩托起四五個並列擺放的雙開門書櫃。對負責搬家的武官說:
走吧。
武官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他忙不迭地說,遠遠圍在四周偷看的其餘士兵這才跑回來,感激涕零地幫著扶起其他的傢俱,繼續搬運。
但是他們無論幹得多麽熱火朝天,神色都小心翼翼的,而且儘量避免離我很近。
目光從所有士兵身上收回,穩穩托著手中的東西,我跟在負責喊口號的武官後面走著。
看得出來,你們是上過戰場的士兵,為什麽怕我怕成這個樣子。
武官苦笑了一下。
殿下,我們其實是負責國防的精銳,體內附身著沙獸,必須每天吃地心深處的沙子。今天下午,我們剛剛進食過,可是吃了也等於沒吃。
身高兩米的猛漢說,
“──火龍疆全境之內,地心裡全部是血泥。您掩埋的,熱的,魔族血泥。


第二十八章 新婚夜
天黑之前,我們把所有的東西搬到了雷奧的寢殿。
以前我曾經路過這裡幾次。
歷代戰神之王所居住的宮殿外觀氣勢雄渾至極。古樹稠濃密蔭掩映之下,根根粗大立柱如巨獸之爪,垂直撐起高高穹頂,高聳直下的牆壁裹覆一層厚厚的鎏金,整體建築呈現出刀削斧劈的弧度,大理石門廊上浮雕著巨大的獅頭,獠牙猙獰外翻,雙目是栩栩如生的縱紋金晶石。高大的石質階梯從底部一直聯通到正門入口處。
階梯兩邊是巨大猙獰的,歷代戰龍雕塑,用得全是從別國侵略得來的昂貴寶石,須爪皆張,鱗甲畢現。
只是站在宮殿前,就能感到一股淩厲霸道之氣鋪面而來。
──這裡確實是那個那人的居所。
寢宮外沿的守衛們遠遠看到了手托沈重傢俱的我,迅速迎了過來,畢恭畢敬地接過了我手中的東西,分成五人一組,很快就將傢俱通過旁側門,搬運到了宮殿中。
而我則跟著負責引領的侍衛長,沿著寬闊的石梯拾階而上。幾個武裝到牙齒的金甲守衛舉起闊劍向我行禮,然後為我推開了沈重的門扇。
門沒開之前,我也做過一些想像。以為能看到什麽紙醉金迷的奢華裝潢。可是當沈重的殿門真的為我開啟之後,最先迎面襲來的是一股滔天的殺伐之氣。
──擁有著驚世駭俗的龍勢的男人一代又一代地長期居住在這裡,讓這裡的一磚一石都吸收到了強悍的龍壓。無時無刻不在向外發散。
後頸起了一層的寒栗。等這種強勢的壓迫感最終消散而去之後。我看清了太陽王的寢殿。
沒有奢華的裝潢、沒有淫靡的設置。
甚至連傢俱都幾乎沒有。四周極其空曠,而且寒冷。
巨大的黑色岩石牆體一直延伸向遠方。
我向裡走過去,腳步在空蕩蕩宮殿中踏出一重又一重的迴響。
簡直可以裝下真龍的巨大寢室中,極不協調的只有一張簡陋的軍用大床,和一把木椅。
起居室巨幅奢華落地窗下面,只有一張孤零零的巨型躺椅。躺椅上的藤條都磨得極舊了。
公務室的辦公桌是和宮殿練成一體的黑曜岩鑄成的,閃耀著尊貴的光澤,但是桌子上面的墨水瓶卻是舊的,佈滿了灰塵。除了高高壘起的,待雷奧批閱的公文以外,一無長物。
只有練習場、圖書館和魔法塔是頂級配置。
我住過雷奧少年時居住的戰神居。那裡面的居住環境就很簡陋。
我以為,那是火龍疆對他們王儲人格一種的歷練。
可是現在看起來,雷奧現在的寢殿比起戰神居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戰神居還只是簡陋而已。
──這裡簡直就是一座空墳。
越走,我就發現自己並不瞭解雷奧。
這不是一個驕奢淫逸的王者會住的居所。
這更像是一個生無可戀的老者等死的地方。
連他隨便光顧的娼寮都要比這裡光鮮靚麗百倍。
這裡應該沒讓女人們進入過。
因為我沒法想像他的一千多個美豔的妻子,能在這種寒窟般的環境下盡情享樂。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太陽王的龐大後宮太奢華了,雷奧的一千多個妃子太銷魂了,讓他根本沒空回自己的寢殿了。
把傢俱安置齊備以後,守衛們便行禮退下了。沈重的殿門慢慢合攏,發出一聲悶響。然後,在雷奧的寢殿中,就只剩下了死一樣的靜。
雷奧果然沒回來。
如果他知道我被安置到他的寢殿中了,以他噁心我的程度,願意回來才怪。
即使他不知道我在這裡,看寢殿這種簡陋模樣,也沒什麽吸引人的。
他已經在風龍疆打了一個月的仗,好不容易回到火龍疆,隨便去哪個溫柔鄉風流快活都是正常的。
坐在起居室硌得嚇人,又破又舊又大的籐椅裡,坐到了半夜。一般起居室的牆壁上要掛當代聖龍的畫像,或者聖龍和神後的合像,這個起居室卻什麽都沒有,只在牆面上留著歷屆畫像的釘孔。
最後,我決定不等了。
站起身,沒有聲音地走出了起居室。
牆面上的燭臺色彩恢弘地順著長廊一路照明。我順著長廊走下去,搖曳的燭光照耀下,牆上掛著的家徽是風之聖龍的,正廳裡供奉的主劍是我的愛劍瑪莎,成套的展示櫃是我在風龍疆書房裡的擺設,裡面放的是風龍疆的子民們三百年間,帶給我的小禮物。
但凡是像樣點兒的傢俱,全都是這次我搬家帶來的。
在這種深夜裡,一路走下來,簡直給我一種錯覺。
──我根本就沒有退位,仍是走在自己的風龍疆寢殿中,什麽都沒有改變過。
憑藉著記憶,我推開了公務室的大門。果然還是幾小時前的模樣,各種公文卷軸壘得像小山一樣高。
雷奧這一個月一直在風龍疆打仗,之前好像火龍疆邊境也有戰事,沒來得及處理公務也很正常。
指尖抻開披風的扣結,我穿著襯衫,走向公文山。
先彎身,把壘得太高,以至於塌陷的幾坨公文卷軸拾了起來,一一碼好。
碼完以後,我就著燭光,看了一下卷軸的封皮。太陽王對行政公文不上心的傳聞看來是真的,根本就是隨手瞎放。
對於騎士王來說,這種無序的狀態真是難以容忍。我控制了一下自己整理的欲望,但是最後還是沒控制住。再次彎下身,用了兩三個小時的時間,將一房間的海量公文按照軍事、民政、基礎建築、王庭常務做了分類,還按照重要和緊急程度來排了序,在特別緊要的卷軸上,加寫了明顯的標注。
幹完了這一切之後,已經過了淩晨了,四周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我坐在雷奧平時批閱公文的桌子前面。不得不承認,那個人確實身形壯碩高大,明明在士兵裡面,我算是高的,坐在他的椅子上,卻像是小孩坐成年人的椅子一樣。整個身體都埋在結實而粗大的椅子扶手裡了。
最緊要的公文特地被我放在了觸手可及的地方,方便太陽王的批閱。
現在它們就躺在桌子上,封面上被我剛才寫著緊急!速批!的字樣,虯勁有力的字體閃亮得讓我不忍直視。
簡直就像是變成了人,正對著我大喊著:看我!看我!
最終我還是回應了公文卷軸的呼喚,拿起一卷,展開來,羽毛筆蘸滿了鋼筆水,批閱了起來。
火龍疆的臣子們素質極高。估計是習慣了太陽王的怠忽職守,他們的奏摺上的都言簡意賅,鞭辟入裡。寫明問題之後,還會隨公文附上好幾個解決的方案。連方案的優缺點都分析得清清楚楚。
就指望著沒耐心的王者能夠隨便選取一個方案,好讓他們的工作能夠順利展開。
批這樣的公文,特別舒服。
風龍疆的王權相對集中,退位前,需要我決定的事項,遠比這些公文要複雜的多。
比起讓我當神後,處理這些公文,也讓我得心應手的多。
天亮之前,我就把一個多月以來,火龍疆最緊要的公文批閱完畢。給被風暴毀壞的城池下達了修復命令,為即將來訪的鄰國友人確定了歡迎詞,處決了一批爭議性大,影響惡劣的死囚。合攏最後一卷緊急公文。
我將肩膀上披的外套往上提了提,抬起手臂。風將下一摞日常性公文搬到了我的桌上。
用手套拂去卷軸上的浮灰,我展開公文,就著逐漸泛起的晨曦,繼續批閱下去。
不知所蹤的新郎,徹夜不滅的燭臺。滿桌的機要公文。以及沙沙作響的羽毛筆。構成了真正意義的新婚夜。


第二十九章
一個多月沒有理政,累計下來的公文數量是極大的。
黑暗隱退,太陽升起,我依然伏案批閱著公文。
中途,公務室的門曾經打開過一次,有人走了進來,聽腳步聲,是岩塔法。
他看到我正埋在一片公文海裡忙碌,便停住了腳步,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我。
和幾百年來所做的一樣,我沒有停下來抬頭看他,他也沒有出聲打斷我的思路。只是安靜地走過來。替我用銀匙蓋滅了長明的燭臺,將已經閱覽過的卷軸搬到一邊,將遠處的公文拿到我的桌上。
太陽升起,太陽又落下。
日暮的時候,公務室的門再次打開了,是大長老夏爾。
他來的時候,我已經將公文批閱出來了一小半。看到了滿屋子碼得整整齊齊的公文卷軸,他半晌沒說出話來。
好久之後,才跪到了我的桌前,難堪地開口:
神後陛下,實在……抱歉,我們今天才發現,雷奧殿下又暫時失去聯繫了。
坐在雷奧的椅子上,我用手掌撫平桌面上的皇家公文用紙。
你們盡力了。
夏爾無言地將額頭緊貼在冰冷地面上,向我叩了一個臣子禮。
起來吧。我說,抬起手臂,按在左側高約半米的公文摞上,拍了拍,
這些文需要緊急辦理,請您儘快下發到相關部位,具體注意事項,我已在原文處批註。
之後,夏爾叫了兩個士兵進來,將我審核過的公文一大摞一大摞地搬了出去。
幾小時之後,陸陸續續有大臣求見,針對公文上的問題,很誠懇地請教我的意見。討論後,又心悅誠服地滿意而歸。
第二天清晨,負責公文的書記官很遲疑地敲開了公務室的門。我抬頭看了一眼,他的懷裡抱著滿滿一遝新奏摺。
放下吧。我說。
其實,我這樣沈浸著處理公務,不是因為我善良、或者有多麽的憂國憂民。
在位時,那成篇累牘的稿子、文件,讓我也挺煩。
但是如果幾百年來,重複著做一件事情,它就會滲透進你的骨血裡頭去。
就好像你把一塊木頭,一直當做是棟樑。用它支撐著整個華廈的興亡。然後有一天,你把這塊木頭抽出來,要把它做成一架鋼琴。
雨水早就打透了它的紋理,多年的壓力早就砸實了它的質地,即使強做成了琴,也發不出來好聲,成不了好琴。
花紋刻得再精細也沒用。
只有地震了,房塌了,只有這架爛鋼琴屹立不倒,救了你一條命之後,你才發現──棟樑是棟樑,不是琴。
就這麽迴光返照著騎士王的餘熱,我代替雷奧,處理了一個星期的公務。
要幹的事兒太多,做到最後,都成了機械似的運轉,墨水瓶裡的墨水一茬一茬地被岩塔法注滿。
寫著寫著,一柄泛著涼霧的銀勺湊到了我的唇邊。
毫無意識地張開嘴,銀勺就輕貼上我的下唇,送進我嘴裡一口沁涼的冰水。
耐心地等我咽下以後,很快銀勺又舀了下一勺,湊到了我嘴邊,讓我一口一口的啜飲。
我花了挺長的時間,才從公文的內容中拔出來,反應過來──憑空出現的這一口一口水,雖然好喝,但是挺詭異的。
從卷宗上抬起眼睛,就看到了一對飽滿而輕輕彈跳的乳房。
愣了一下,我將視線禮貌地從這對豐乳上抽離,向左看去。
──又看到了另外一對半罩杯文胸攏住的雪白胸部。
“……”
穩妥起見,我拔直身軀,向後仰靠過去,很快地,後腦勺就碰到了一對柔軟的肉質,豐腴而肥美的隆起極富彈性地被我的頭壓得微微有些變形,激起層層乳波蕩漾不休。
“……”枕在這樣珍貴的枕頭上,凝滯了片刻。我抬眼,仔細地看了一圈周圍的情況。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毫無情趣可言的公務室裡,已經填滿了各色美女。起碼有七八十個人。
在我沈浸於工作中的同時,她們屏著氣,睜著貓一樣又圓又亮的眼睛,一聲也不吭地看著我。
聚在我的身邊,躺在我的桌上,趴在我的腳下,站在我的身後,坐在……我的腿上。
甜美的女性芬芳充滿了整個房間。
注視著她們向上注視我的眼睛,感受到女性特有的豐腴臀部和大腿緊貼著我的大腿。
我停了一會兒,說:
怎麽了。
她們齊齊地搖了搖頭,乳波蕩漾。
你們是雷奧的後妃。
她們齊齊地點了點頭,乳波蕩漾。
還挺好認的。雷奧喜歡溫順、胸大、不是青色頭髮的女人。
──也就是跟我徹底相反的生物。
我想得出她們為什麽會來這裡,雷奧連續一個多月在外打仗,好不容易回來,又不知所蹤──她們是來逮人的。
雷奧不在這裡。我對她們說。
她們還是齊齊點著頭,卻仍然不說話,好像舌頭被貓叼走了一般。只是睜大眼睛看著我,睫毛又長又卷。
她們看我看得這麽仔細,讓我又再次問了一遍:
怎麽了。
這次她們連頭都不搖了,坐在我腿上的女人用一柄銀勺在一口銀盃中舀滿了一匙水,湊到了我的唇畔。
我看了她一眼,略低下頭,吮去了勺中的冰水。
她便眼睛亮亮地看著我。
注視了一會她的面孔,我偏過頭去,視線穿過明顯盛裝打扮過的女人們,尋向門口。
本來應該站在那裡的騎士長不見了。只有一把風龍疆騎士劍斜倚在那裡。
岩塔法不許你們出聲打擾我。我說。
絕大多數的女人點了點頭。只有我左邊的一個妃子似乎在算著什麽時間,時間到了,就伸手,接過剛才那柄銀勺,舀起一勺水,遞到我的唇邊。
“……”
面對著這群女人,戰無不勝的我也會有挫敗感。
勾舌舔去水,我說:岩塔法讓你們幫忙照顧我。
她們點頭了。
對於騎士長的體貼,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過了好久,才重新展開手中的卷軸,說:
不要影響我工作。
在之後的日子裡,她們確實沒有故意影響我的工作。但是確實對我的工作造成了影響。
在我批閱公文的時候,常常有一雙柔軟的手,為我輕輕地梳頭發,給我按摩緊繃的背脊和肩膀,喂我吃各種女孩喜歡的,帶甜味的東西。
我的注意力一般都徹底放在了公務上面,不會對她們做出不文明的舉動。
可是,女人是種很神奇的生物,當她發現你是個紳士的時候,她們就會開始不自覺地耍起流氓來。
沒有過了多久,我漸漸發現了,在按揉我肩膀的同時,那雙白皙的手指總會向下移,穿過我寬闊的後背,環繞到我的前面,然後邪惡的小手還會再向下。摸到更不好的地方去。
或者被喂著喂著食物的時候,等我注意到的時候,才發現有一口迎上來的並不是櫻桃或者甜點,而是兩瓣芬芳的紅唇。吻上來的女人雙眼微閉,專注地顫抖著卷翹睫毛,甚至連舌尖都試著輕輕地往我唇縫裡抵送。
一向不善於和女人打交道的我,一開始只能夠一次又一次,合攏手掌握住她們伸進我長褲裡的手腕,意志堅定地向外拖出來。或者兩根手指捏住熟女柔軟的側腮,牽著絲將女人四處作祟的舌間從自己的口腔中抽出來。
可是,被這樣大量的女流氓不厭其煩地騷擾著,終於我還是受不了了。
我是紳士,不是閹人。
當某個女人做得特別惹火的時候,我爆發了。
擱下手頭的公文,我褪下雙手的軍用手套,整齊地搭上椅背,繃腹站起身,直接把使壞的女人摁到了公文桌上。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我已經用虎口卡住了女人的腳踝,折疊到她的身體兩邊,迫使她的下體在桌面上高高翹起。我毫無停滯地傾身壓下去,任那對飽滿的乳房激烈地彈跳著,輪流拍在我鐵硬的胸膛上。
毫不理會微不足道的抵抗,我無動於衷地罩視著開始有了點害怕神色的女人,橫起臂膀,抻開她試圖蜷縮的雙腿。
背後罩著明亮的燭火,我附身下去,迫近了女人,白森森犬齒暴露在外面,因為被挑逗起了情欲,平常總是隱藏的天青色蛇形縱瞳都暴露出來,看到我的模樣,所有女人都跟著不敢出聲。
掌控壓制著柔軟的女性軀體,一隻手伸下去,隔著裙子,長指握住了她的挺翹的臀部,埋陷進柔軟的臀肉中。攥在掌心中,懲罰性質地揉了一記疼的。
身下的女人地猛吸了口涼氣。
乖不乖。我問。
女人估計是第一次被雷奧之外的男人擰屁股,又羞又氣又怕。臉紅到了脖子根,半天沒有回應,我五指合攏,陷入雪白臀肉中肆意地又擰一記更重的。
這次她的呼痛聲都帶著泣音,
我無動於衷,彎身罩在她的身軀上,遮住頭頂的燈光,轉動手腕,直接把手掌插進了她的底褲裡,有樣學樣模仿這些女色狼之前的行徑,緊緊貼肉握住了她紅熱的半瓣臀部,
“──乖不乖。
一邊說,一邊把紅腫的臀肉用五指捏起來,向上拖長。
最後,成功得到了一聲帶著羞愧的哭腔,小小聲的回答,我乖……”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就扣住女人肩膀,給她整理好裙擺,戴回了手套。
再處理公務的時候,氣氛就祥和了許多。
──喂水真的就是在喂水,按摩真的是按摩。
再也不會隨便碰我的敏感帶。
很乖。
只有在我超時間工作的時候,會有一雙雪白的手掌堅定不移地罩住我的雙眼,另外一雙不知道從哪裡伸來的小手就開始給我揉太陽穴。
那是她們在履行照顧我的職責。
眼前一片肉粉的掌紋,柔軟的指腹在我的額角輕觸,我就只能將羽毛筆插回墨水瓶,說:
休息。
與其說是休息,不如說是後妃們固定的蒙騎士王眼睛,十萬個為什麽的時間。
她們的想法很妙,好奇心很重。
大部分的問題,是關於日常瑣事。
陛下,您喜歡吃什麽?
都還好。
陛下,您喜歡做什麽運動?
練劍、飛行。
陛下,我漂亮嗎?
漂亮。
陛下,如果我給你做一個劍穗,你會戴嗎?
給雷奧做吧。
陛下,可以親我一下嗎?
不可以。
也總有些問題不好回答。
陛下,您殺過很多人嗎?
陛下,您喜歡什麽樣的女人?
每當她們將這種問題問出口的時候,我就只是被蒙著眼睛,選擇沈默。
可是她們會再問:
陛下,您經歷過的最激烈的戰役是什麽?
塔尼亞戰役,敵方陣亡七百余萬。
陛下,明天我想去郊遊,您覺得我怎麽打扮比較好?
“──
不化濃妝,不暴露,穿淺色裙子。
女人就是這麽漂亮又狡猾的生物,轉著彎的把想要的答案都拿到手。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就是她們各回各家的時候。
走夜路不安全。
幾十位美麗女人站在我的面前。臉上帶著些惜別的神色:
天黑了,陛下不……送送我們嗎?
羽毛筆尖頓在羊皮紙上,逐漸洇開一大片的墨蹟。
氣氛毫無徵兆地瞬間轉冷。
我說:抱歉。
她們離開很久之後,出於某些原因,我還是有些出神。雙手交叉,坐在桌前想事。
新點燃的燭火在我瞳仁中倒映著,縱躍著。
進來收拾房間的守衛看了看許久維持一個姿勢的我,突然開口說道:
陛下,需要找剛才的女人侍寢嗎?
我並沒有出神得很厲害,但是還是覺得自己聽錯了。
將目光移到他的身上,我問:
什麽。
他彎身,向我行了一個禮:
我這就去拿後宮清單,請陛下您選擇今晚共同過夜的女子。


第三十章 夠了
根據火龍疆的律法,神後產生之後,火龍疆戰龍的所有財產和王權,都屬於神後所有──您剛到這裡的時候,就下令不解散後宮,所以,後宮裡面的1324名佳麗,已經成為您和殿下的夫妻共有財產了。
寢殿的守衛一板一眼地向我解釋道。
聽他這樣說,我才猛然想起了當時沒有注意到的一些細節。
──難怪大臣們會提議,將我的住所和後宮的其他宮殿徹底隔離開。
──難怪女祭司會說,想給我生個孩子。
──難怪那些女人會用濕潤的眼神和曖昧的態度對待我。
從法律角度上來講,我和她們做愛是合法的。
荒謬。我說。
被我駁斥,守衛有些不安,但還是彎身行禮,盡職盡責地向我說明:
您那時候提出來,要保留後宮,雷奧殿下並沒有反對,還駁回了讓您和其他後妃隔離的意見。另外陛下,其實,雷奧殿下的這座寢殿,其實一直是布有隔離女性的結界的,以前殿下需要和後妃過夜,都會去後宮──可是從殿下失去聯繫起,王的寢殿周圍,隔絕女性的結界消失了。所以那些夫人們才可以進到您的公務室裡來。
守衛用肯定的語氣下了結論,
“──這都說明,雷奧殿下對您臨幸後宮,是默許的──您不需要有這方面的顧慮。
我倒真從沒顧慮過他,但說真的,我也沒搞懂過他。
我倆的回路永遠搭不上線。
他那麽剛愎自用的一個人,必然極度厭惡穿別人舊鞋
可是就為了能不解散後宮,居然要和我分享這一千多個姑娘。
他是有多貪戀女色。
當然,說不想要肯定是虛偽,男人都是欲望生物,那守衛一提到1324這個數字,我腦海中就不斷浮現出剛才那些多情的眼眸,紅潤的嘴唇,豐滿的胸脯。
他媽的。
不需要。我說。視線從新埋進成篇累牘的公文卷軸裡。
一邊閱覽,一邊用指尖散去頸口的軍紀扣。
不知道何時回到公務室的岩塔法,抱著劍,倚著門,看向我露出來的頸項和一小片胸膛,
殿下,天氣熱。要不要暫停休息,出去乘一乘涼。他靜靜地問我。
幾分鍾後,我騎馬徜徉在火龍疆王庭裡,岩塔法縱馬緊隨其後。
狂歡之都名副其實,雖然夜色已經很是深沈,四周恢弘的後宮群,仍然燈火通明。不時傳來女人的談笑聲和音樂聲。
長腿夾住馬腹,風從遠方吹過來,撩起我的披風,身軀深處的熱意逐漸散去。我的心情好了不少。
放鬆韁繩,我操控著馬匹肆意奔跑起來,噠噠馬蹄聲急促地叩擊上石板路面。把騎士長一下遠遠落在了後頭,又很快地被反應過來岩塔法從身後追上。

他的馬剛剛和我的馬奔跑到並肩的位置,我猛地向一旁勒韁,控著馬,照準他的馬身,惡意衝撞了過去。
距離近到了肩膀相抵的程度,馬術精湛的騎士長不得不操縱著壯碩馬匹,縱跳了一大截來躲閃我,並馬上單手握住帶鞘的騎士劍,橫起來擋在身前,臂肌賁張使力──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我同樣裹著劍鞘的劍就到了。
──“鐺!”“鐺!”“鐺!
疾馳的馬背上,兩柄劍迅速地過了幾招。
月亮又大又圓,一片雪亮,火龍疆地面上映出兩匹並肩狂奔的駿馬,馬匹橫衝直撞地踏過大片灌木叢,縱身高高跨過昂貴的黃金藩籬,馬上的騎士頭髮高高飛揚,互相衝撞,雖然用劍鞘包裹著鋒利劍身,劍與劍卻毫不留情地激烈地相交角力,試圖將對方撞下馬。
草皮被碩大的馬蹄踏得亂飛,在某次馬身相交的瞬間,抬臂與岩塔法劍身彼此相壓的時候,我空餘的手伸出去──一把拽掉了他的披風,戰利品樣地搭在了自己的馬背上。
騎士長明顯吃了一驚,還沒等他回過神,我把他的軍外套也拽了下來,哈哈大笑著縱馬跑遠了。
不甘示弱的騎士長很快追了上來,拽去了我的披風。我根本沒反抗,只是利用他的注意力放在我衣服上的時間,伸手握住了他的劍,鋼鉗般箍牢,劈手奪了過來。
舉著劍,騎在馬上,我溫和地朝他笑了笑,一揚手,把騎士長心愛的劍拋了過去。
夜色裡劃過一道乾脆俐落的弧。
在他立定伸手去接的時候,我則勒正了馬頭,繼續往前騎,成功佔據了絕對領先地位。
幼稚的追擊一直延續到了快天亮。我和岩塔法衣冠不整,滿肩的露水,放鬆韁繩,縱馬走在回寢殿的路上。
路過王庭我曾化龍的中央廣場的時候,我猛地停住了。
巨大的廣場上畫著一個巨大的魔法陣,魔法鎮上顯示出一副全息的圖像來──圖像的內容正是雷奧的寢殿。圖像上清楚地顯示出來,幾個容貌姣好的女人正一大早地站在寢殿的門前,似乎在等待天亮時,守衛開門放她們進去。
搬家時,我是武官聽過:這一個月來,雷奧寢殿中的全息影像將全程播放到火龍疆各大城市中央廣場上──為了增加夫妻情趣。
不過我可沒想到,雷奧失蹤之後,這個全息圖像魔法還是存在著。
雷奧失蹤,我住雷奧寢殿,批閱雷奧公文,擰雷奧女人屁股等事情,已經全國直播了。
勒馬看向全息影像,影像很逼真,所以能看清,寢殿前等候的妃子們穿著並不暴露的淺色裙子,化著明媚的淡妝。
都是我喜歡的女性裝扮類型。
她們喜歡我?我問。
岩塔法在我身後,一同勒韁看著那些女人的影像:
殿下,幾百年來,太陽王殿下的後宮裡的女人幾乎都戴著青色胸針。即使會互相吸引,也不全是您的錯。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女祭司是曾經說過,戴青色胸針的女人比較多──但是竟然多到這種程度?
隨著日光漸強,女人們如畫的五官就愈發清晰起來,看著看著,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問出了一個問題:
水龍疆,收得到這個嗎。
不能。
嗯。
這個月來,我住王殿、處理國事、被許多女人愛慕了,還通宵騎了馬。
在風龍疆執政的時候,都沒這麽自在過。
挺高興的,夠了。
靜靜地看了一會廣場上的全息影像,我撥轉馬頭,向寢殿相反的方向走去。
“──殿下?
你先回去。
騎在馬背上,我說,
我去找找賤外。


第三十一章 瑪莎
縱馬不斷向前走,兩旁的花樹柔韌的枝條彈上我的臉側。
長腿夾緊馬腹,我抬起手臂,掌心向下,一束青色的螢光像是輕薄的粉末,細細地從我乾燥溫暖的掌心透射出來,筆直照進地面裡。
沒過多久,以這道光束為圓心,開始有了風,四周的花樹都開始搖曳起來,沾滿露水的花瓣落了我一肩膀。
輕風拂過之後,一根柔軟冰涼的手指輕輕在我鼻樑上勾勒了一下,我沒有抬起眼睛,只是彎唇笑了:
瑪莎。
別叫我,討厭。我的頭頂響起一聲嬌糯的女音。
我抬起頭,在我上空懸浮著的,是一個半透明的女性身影,穿著風龍疆未婚女孩傳統的衣裙,雙臂交叉抱在胸前,鼓著腮幫子正在生氣。
我抬起手,順了順她虛無的頭髮:
“──瑪莎。
啪!地一聲,我的手被重重地拍開了。
不要叫我!你已經把我忘在風龍疆了!幽靈女孩的身體筆直地豎了起來,像一隻炸了毛的貓,透明的眼淚盈滿了眼眶,緊緊地捏著拳頭向我控訴,
要不是騎士長把我拿回來,你根本想都想不到我!你這個無情的男人!
瑪莎,任她捶打著我再次伸過去的手臂,我摟住她的腰向自己拉近了一些,又被掙扎的女孩啪!地一聲,響亮地扇了一記耳光。
被這一記掌摑得偏過頭去,我停頓了一會兒,抬起手,用麽指隨意揩去唇角的血跡,轉回身去。
然後就看到失手打人的施害者反而比我還震驚,面帶悔意地呆呆地看著我,剛才流的眼淚像寶石一樣掛在她透明的臉頰上。
沒有聲音地,我歎了口氣,屈指替她揩去臉上的淚,說:
你是風龍疆的王劍,沒有長老院的批准,我不能擅自帶你走,瑪莎。
這個漂亮又有個性的小姑娘,就是我的愛劍,風龍疆的鎮國之寶──“瑪莎的劍魂。
傳說,是上古時就留下來的屠魔聖劍,一代一代傳承下來,劍在國在,劍亡國亡。
但是對我來說,她就是一個普通的青梅竹馬而已。
對於見慣了人類在我面前出生、成長、死亡的龍族來說,這種普通顯得尤為珍貴。
因為沒准她是唯一一個能夠看著我出生,看著我成長,又看著我死亡的人。
瑪莎,幫個忙,問問這裡的風──幫我找個人。
雖然還是很寂寞地嘟囔著只有有事的時候才會找我,但是,以瑪莎的身體為圓心,還是逐漸有一簇又一簇的風聚湧了起來,掀得她青色的裙擺沙沙作響。
那些風在風之聖劍的指縫間邀寵似的穿梭著,瑪莎溫柔地揉了揉它們,抬起頭,用很凶地態度對我說:
“──喂,找誰?
我說:太陽王。
風不認識人間的王──具體點!
這可難倒我了,想了很久,我才向風描述清楚:那是一個金色頭髮,眼睛是蛇形狀縱瞳的高大男人。
瑪莎掌心中的氣流乖巧的一甩尾,向著四面八方放射形散開,在茂密的草地上,拉出一道又一道細長的風線。
只剩下我和瑪莎留在原地。我抽出佩劍,將劍刃按入掌心橫向一劃,將淌血的手遞給她。
瑪莎動都沒動,反而很輕蔑地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劍,伸出纖細手指,一下彈飛了。
然後才用纖細手指纏住我的手臂,將嘴唇附到我的掌沿,小口小口地喝起來。
我用空出來的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這次她沒有躲開。
風回來了。卻帶回了壞消息。
──金髮的高大男人有的是,可是哪都找不到蛇樣的瞳孔。
這怎麽可能。
沉思了一會,我拍了拍自己胯下的馬匹粗頸──從雷奧寢殿的馬廄裡借來的馬:
這匹馬身上應該有他的味道。找一下,除了南邊的寢殿,還有哪有相同味道。
這次風找得很快,領著我的馬,穿過樹林向前進。
找到的目的地卻讓我跪了:戰神居馬廄。
風沒錯,是我錯。
──這裡確實又有雷奧的味,又有我的味,又有馬味兒。
坐在我身前馬鞍上的瑪莎抬起頭來,咬了我的肩膀一下。
我摸了摸她的頭髮,握肩將她推開一小段距離:
你回去吧,瑪莎。
她驚訝地抬頭看我,我卻沒有低頭回看。
只是鐵腰筆挺坐在馬上,眯眼看向某處,語氣平靜,毫無起伏:
“──我找到他了。
我一直以為暴戾縱欲的太陽王這個時候是在某個娼寮裡消遣,或者正在後妃的乳溝間舔吃奶油,卻沒想過居然會是在這兒。
難怪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他在戰神居。
戰神居還保持著我搬家後的樣子,沒有剩下一星半點的傢俱,只有滿地的灰塵和棄置不用的雜物廢品。
火龍疆是沙漠性氣候,一個星期不打掃,灰就累積得有半寸厚。
寢室的落地窗大咧咧地敞著,仍然沒有窗簾,露出裡面骯髒的地面。這個建築地基建得較高,一層的地面和我的馬背差不多在一個高度。
在滿地灰燼和雜物之間,空蕩蕩的廢墟和垃圾之間,雷奧一個人舒展粗壯身軀,睡在那兒。
我控著馬匹向他的方向又走近了幾步,在落地窗外,距離極近的地方站定了。就著陽光,低頭看他。
他就睡在原本擱行軍床的地板上──我睡過的那張,空蕩蕩地面的四角上還有床腳留下的印子。
軍裝外套隨便往地上一攤,花紋繁複的戰王綬帶草率地浸在灰塵裡,他赤裸著壯碩上身,慵懶躺在上頭。
八塊黧黑鐵硬的腹肌上一楞一楞鋪滿灰塵。窗外又有落花,落在灰塵上面。
鋼鑄一般的雙臂隨便枕在腦後,粗壯長腿裹著軍褲,肆意敞開,赤腳踏在地板上。
為了圖舒坦,他腰間的皮帶已經被抽開,合著襠間的金屬搭扣一同翻向外,刀削斧劈一般的人魚線和腹股溝暴露無餘,份量極重的陽物被勉強裹住,能清楚看到扣袢下撐出龐大的輪廓。寬厚胸膛隨著均勻呼吸,緩慢起伏。
猙獰的龍壓以他為中心向外不停傾瀉,滿地的灰塵像是被壓得不堪重負的冰面。一輪套著一輪出現裂紋。
灰暗骯髒的背景裡,只有他那頭金髮璀璨得如同要燃燒起來一樣,淌滿了一地。
不知道他已經在這睡了多久。我還從沒有見過他睡覺的樣子。不由彎身探入窗內一點兒,還沒等我看清楚,就被一隻巨大手掌攥住領口,直接從馬上被拽了下來,砸進一個滾燙鐵硬的懷中。


第三十二章 心跳
平衡驟然喪失,視線猛然顛倒,我跟著重力不停下墜,乓!地一聲,從頭到腳撞在一塊鋼板似的東西上。
“──
像是被拍到鐵砧板上的魚,大半個身子都木了。
用了好一會,我才感覺到疼,摁著差點摔斷的鼻樑,慢慢睜開了眼睛。
猛地撞出眼簾的,是一截弧度犀利的下頜,和刀鋒似的唇面。
往常猙獰而駭人的蛇形縱瞳緊緊閉攏,睫毛是金色。嘴唇微啟,炙熱的呼吸噴到我的臉上。
我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也許是暖床人太多,對體溫太過習慣?男人在夢裡竟然準確地把我拽進了懷中,並且維持著單掌緊攥我領口的姿勢,寬厚胸膛燙得像烙鐵,繼續沉沉睡著。
第一次趴在半裸的同性身上,我多少有些尷尬。因為是戰龍,他全身都滾燙,肌肉又硬又硌,讓我無處著手。
呼吸停了停,我慢慢地伸出手臂,按在他身旁的骯髒地面上,將體重逐漸撐起,離開他深色的胸膛。
這兒窗戶大敞,窗簾全沒。被隨便一個人看到,都挺麻煩。
青色的額發垂下,柔軟的掃過王者的眉宇。又被炙熱而深沉的吐息吹亂。
我垂下雙眼,膝蓋分開,不雅地跪在他的碩軀兩側。
用空閒的那只手掌,盡可能輕,又盡可能快地從他鐵箍一般的鋼指間,拆解自己被攥住的領口。
他力氣太大,拆到最後簡直讓我鋼牙緊咬,青筋亂爆。
還沒生拉硬拽出一寸布料,身下的男人鬆手了。
慣性作用下向後晃了晃,我還沒來得及在心中高呼萬歲,他鬆開的手臂向前一伸,啪!地一聲搭上了我的後腰,拍得腰肉一聲脆響,然後粗長右臂環繞我一圈還綽綽有餘,緊緊將我向懷中一勒──
咚!
我重新砸回了他的懷裡。撞得眼前一片發蒙。
男人翻了個身,側過山脈一般的碩軀,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他用手臂牢牢扣住了腰,徹底按進了懷裡──臉壓在他寬厚胸前。燙熱的體溫一瞬間撲面襲來,連雙腿都被另外兩條更長更有力的粗腿完全夾裹住。
獅鬃似的純金色長髮傾瀉而下,淌到我的半邊臉和襯衫頸窩裡。膝蓋不得不頂上一處滾燙龐大的巨物。少數皮膚赤裸相貼的部分,都燙得要燒起來了。
他把臉深埋進了我的頭髮,幾乎是姿勢極度親昵地擁住了我。睫毛深金,擦過我的耳後皮膚,平時譏誚而冷酷的唇面在夢裡微微開啟,炙熱的吐息正順著我的後頸噴進我的軍裝裡,結實的腹肌隨著呼吸一塊一塊,均勻地起伏,與我的小腹不時相貼。周身自然擴散的強悍龍威像是無數鋼針逆著我的經脈往深處紮,激得我又疼又癢,出了一身的寒栗。
我呼吸都停滯了。
他是真睡死了。
──也就是在睡迷糊的狀態,才可能毫無神智地把自己噁心的人都往懷裡攬。
僵硬了一陣以後,我慢慢地冷靜下來,在他的臂彎裡鬆弛了身體。
被抱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以他以往的尿性,等他清醒過來,沒准還得怪我占他便宜。
往常鋒芒畢露,暴戾嗜血的王者,睡覺的時候也像一頭慵懶饜足的黃金色野獸。
肆意釋放著危險和狂野的同時,那沉睡中的睡顏,又有種出人意料的安全感。
這挺有意思的。從小到大,很久以來,雖然厭惡對方,互相攻擊對方,但我一直都以為這家夥是不會受傷、不會疲憊、不會退縮、不會失敗的。
來到了火龍疆,才知道原來他也會困,也會睡覺,也會受傷,也會流血。
鋼箍似緊擁的臂膀像是禁錮的牢籠又像是庇護所。
咚。”“咚。”“咚。”“咚。”…
透過寬厚堅實的的胸膛,他在睡夢中沉緩的心跳聲清晰地傳到我的耳畔。
安靜而穩定,如同上古留傳下的戰鼓。
鼻息也溫暖地吹到我的臉上。
透過狂野的軀殼,這心跳和鼻息,不知搭錯了哪根筋,讓我有了一種很溫柔的錯覺。
騎了一天馬,我也很快地枕著他的手臂,睡了過去。
在這種睡眠環境下,夢也不消停。
我夢到了一隻黃金色的狂獸。
用巨爪箍住我的身軀,將猙獰龐大的頭顱塞進了我的頸窩間,毛茸茸的觸感分外真實──它在聞我,舔我。
貪婪,而迷醉地。
不厭其煩地反復擦碰嗅聞著,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時間更長,頻率更密。
巨獸爪間的力度逐漸變得不知控制,爪牙劃破了我的皮膚,狂亂地勒陷了我的肋骨和手臂,那是骨髓都要被榨出來一樣的禁錮,劇痛之下,能聽到軟骨間喀喀作響。
這太疼了!不是夢!
“──
我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是滿頭大汗,抱著我的雷奧全身燃燒起了駭人的金紅色龍火,映亮了整個天花板,引燃了四周的雜物,和他身下,我身上的衣物。他卻好像還陷在深沉的睡眠中,周身的健碩肌肉有力地賁張著,緊緊地將我摟在懷中,無論如何都不肯鬆手──那力道簡直要把我殺了。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試圖從他的懷裡撐起身,他卻突然橫起手臂,用駭人的力道,再次將我摁回了懷中。緊緊摟住不放。同時,將臉深埋進了我的頸窩,炙熱而乾燥脫皮的嘴唇緊貼在上面,渴水一般的吸吮著,嗅聞著。伸出粗糙而佈滿顆粒的舌頭,一下,又是一下,焦渴地舔著我被火焰燒掉了衣物而暴露出的皮膚。堅硬的肌肉彼此相抵,炙熱的龍火掩埋了我。
“─雷奧!我撐開了風之結界阻攔火焰和他的擁抱,一拳捶入他的緊實腹部,低吼。
男人在睡夢中悶哼了一聲,卻仍然無意識要抱緊我,不停收緊雙臂,將我緊緊禁錮在懷中──簡直像要把我揉進他的內臟裡。
如果我是人類,一定會被瞬間擠爆。
“──
我無聲地張了張嘴,僵直地仰了一下身體,又被他巨大的手掌握住後頸向他那個方向壓回──為了固定得更加緊密,他甚至伸出了鋒利獠牙,嘴唇張開,深深地嵌入了我的脖頸間。
血順著他的犬齒流進了他鮮紅的舌床間,他用粗糙舌頭頂住了兩個血洞,粘膩地舔了一記。烙鐵似的舌尖勾進了血洞中的肉裡面,逆時針剮了一圈。
刺激得我五指抓陷入他的後背,一層一層的皮膚起了寒栗。
血味似乎完全引燃了他的獸性,緊貼著我的健碩腹肌,碩大的陽物,赤裸的男體都在發燙、發硬。我只能感覺到他兩隻粗壯的胳膊都在摟著我向他靠攏,靠到不能再近的地方依然還在強行壓迫。
沾血的嘴唇抬起來,似乎在尋找我的嘴唇。
火龍的體溫太高,我簡直像是一條在鐵板上滋滋燒烤的肉。最難忍受的是擁抱,這之前我從沒有想過,擁抱是這麽可怕,這麽叫人窒息的東西。風之結界崩裂的碎片,陸續彈進來,劃破了我的臉頰──他再不鬆手,我的結界也撐不了多久,只能被他勒死。這種時候,純種和雜種的區別如此明顯。
被激得也暴露出了蛇形縱瞳,脈管被勒得漲在額角盡顯,我仰起頭,使盡最後的力氣,大聲吼道。
“──雷奧!
隨著這一聲怒喝,他的動作凝滯了,巨大的身形驟然停止了動作。
我看著周圍肆意燃燒的金紅色火焰逐漸消失,心有餘悸。
他醒了。


第三十三章 夫賢妻順
男人周身繃緊的肌肉終於鬆弛了下去,摟住我的臂彎力度逐漸在減小,到了可以承受的程度。
就在我抬起手,想拉開他環扣的手臂時。
他睜開了眼睛。帶著並不清醒的神色,看向我。
我大概能猜到他醒來以後看到我的反應──表現形式也許多種多樣,可是主旨必須是訝然加鄙夷,附贈重推一記以及冷嘲熱諷若干,沒跑。
但是並沒有。
他像頭慵懶地獅子一樣抬起粗頸,眯眼看向了我,並壓低黃金色頭顱,在我頸間嗅了嗅,炙熱的鼻息噴到我的頸窩裡,似乎在辨認著什麽。
然後,男人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神色。
展開粗臂,他一把將我整個擁住,輕緩地揉進了懷裡。
──動作毫無偏差,熟稔得像是抱過成千上萬遍。赤裸的結實腹肌硬熱如烙鐵,親昵貼上了我的小腹。
沒想到他是這個反應,我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剛睡醒的男人卻毫無停滯地用寬大手掌罩住了我的後背,向上攬了攬。將我摟到了他精赤的懷裡靠得最舒服的地方,和他臉貼臉,彼此平視的位置。濕熱的呼吸彼此吐在對方的臉上。
透過他寬厚的胸膛,滾燙的肌肉,又傳來低沉、緩慢的心跳聲。
然後,表情饜足的男人低下頭,向我壓近──又在離我一毫米的地方停下,半閉上了眼睛,和我隔著一丁點的距離,虛空地額貼著額。
隔著那近乎不存在的空氣,他特有的炙熱體溫清晰地傳了過來。
光線透過落地窗直射進來,溫柔地映出他弧線深邃的側臉,和他半闔的黃金色瞳孔之間的我的倒影。
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過,一時間忘記了任何動作和語言。
四周彌散的龍壓都流轉得纏綿悱惻,溫情得像個陌生人。
這時候,他臉上的表情──叫我難以形容。
陽光下,男人的金髮璀璨,淌了我一身。
連時間都跟著一塊兒凝滯住了。
──過了很久很久以後。
男人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輪廓犀利的唇面壓到和我呼吸相貼的近處,筆挺鼻樑彼此交錯。我睜著眼睛,看他金色的睫毛近在咫尺,在陽光下,溫度仿佛是暖的。
然後,他探著身體,維持著和我臉貼臉的姿勢,和空氣接了一個虛無的早安吻,發出一記濕吮的吻音。
吻完後,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彎起性感唇面,胸腔震盪,沉緩地笑出聲:
早。
早。我說。
“──
我的回應剛一出口,男人的眼睛就猛地睜開了。驟然見到那雙瞳孔急縮的黃金色蛇瞳,把離得極近的我嚇了一跳。
但是我再驚訝,也不如雷奧驚訝。
事實上,我想,全世界也找不到比他更驚訝的人了。
他簡直已經超越了形體和數量的限制,化為了人形的驚訝兩字。
和我接觸的每一寸肌肉在一瞬間都在收緊,我還沒來得及做任何準備。
“──碰!
一股巨力猛然轟上了我的身體,我根本沒時間反應,身體便驀地被轟出了幾十米,撞破好幾扇窗框,橫飛了出去。
四周的景色急速後退,風烈得如同刀子割臉,被勒得全身都是青紫色淤痕,我的四肢還沒回過血來,根本無力保持平衡,
咚!我的背脊重重砸入了戰神居馬廄,在戰馬噅噅的驚嘶聲中,一連撞穿好幾面磚石結構的後牆,直到後背撞到馬廄作為一面牆體倚靠的山體上才勉強停了下來。
回過神來以後,我的一半身體已經深深地陷入山岩之中,深洞中被轟成粉末的石粉燙得滋滋作響,紛落不休。
半天才感覺到疼,灼傷感順著每一道被勒傷的淤血痕跡鑽進了骨縫深處。
透過砸爛的馬廄牆面,我抬頭看去,看到了施暴者早就站了起來,立在破裂的戰神居窗口殘骸前,筆直地盯向我。額角上爆出了青筋,面色青紅交錯,陰晴不定。
明明他又一次成功把我削出了老遠,如果是以前的話,他早就得意洋洋的把尾巴翹得比天還高了。
可是也許是我被撞得視力出了問題,有一瞬間,火焰一般的金色鬃毛被風撩高的時候,露出他藏在陰影下的神色,與其說是得意,不如說是一種自卑和苦惱更加貼切。
但那個表情只閃現出了一瞬,很快,男人便恢復成了往常的傲慢模樣,拎起地上被燒得看不清原來質地的軍服外套,隨隨便便往寬肩上一甩。架起粗長雙臂,斜倚在碩果僅存的完好窗框旁,一楞一楞結實腹肌鋪陳直下,被同樣燒得看不出原色的軍褲,堪堪遮住龐然性器。微微露出性感腹股溝,駭人黃金色雙瞳半眯起,瞳孔聚縮,罩視向我:
“──岩塔法?
“……”

放屁。
他就像徹底無視了這個事實:要真是岩塔法,再多八百個也被他勒死、燙死、摔死了。
然後我聽到男人倨傲地雙腿矗立,站住那裡,用極度剛愎自用,極度肯定的口氣下定義:
“──岩塔法。
“……”

無語了好一會。我決定給他留這個面子。
是,殿下。
聽到我識趣的回答,男人露出滿意的神色。腳掌踏在地板上,健碩身軀離了窗框,轉身要走。
剛踏出一步。
他赤裸的腳面上就落下一大攤黃綠色液體。同時,當頭罩下一片巨大的暗影。
我和男人一同往上看去,一隻幾十米高的青色沙漠巨蜥彎起五六米長,佈滿結節的長頸,豎起頸上的鱗領,張著猙獰大口,正懸停在雷奧頭頂三尺的地方,四五層獠牙間,手腕粗的紫紅色信子左右搖擺,發臭帶毒的唾液不停順著它的牙床淌下來。落在雷奧精壯的肌肉上。
在我和太陽王的視線下,巨型風蜥嘶嘶吐著分岔的信子,後仰一記脖子蓄力,然後驟地張開血盆大口,朝著雷奧咬去。堅硬的鼻端砸穿戰神居堅硬的房頂,椽木和磚石塌了一地。
金髮的男人連動都懶得動,只在那巨蜥快要張開嘴將他吞入腹中的一瞬間,抬起手臂,一邊一根,握住了巨蜥一米長,大腿粗的毒牙。
攻城錘一般的劇烈攻擊就這麽被臂力強度暴表的男人無動於衷地摁住。血盆大口就在男人頭頂一臂的距離處,痙攣著下巴,試圖將他的腦袋咬掉。
可是,男人像掰花生一樣,輕輕鬆松將巨蜥犬牙交錯的舌床重新掰得大敞開,露出了狂亂甩動的蛇信,劇毒的唾液到處亂濺。
然後太陽王的腹肌繃出一個富含力度的線條──地動山搖般的振顫之後,他將幾十米高的巨物掰著嘴巴,倒立著整個拔到了半空中。巨大的尾部旗杆一般豎在幾十米的高空。
暴怒的巨蜥狂亂地抽動著尾巴想要掙扎,磨盤粗的尾骨將戰神居沉重的建築徹底掃倒,巨大的石塊推玉山,倒石柱一般轟然塌陷,可是再也合不攏嘴,大量粘嗒嗒的劇毒唾液順著雷奧的手臂淌到地上,滋滋沸騰聲之後,燙出地板上一輪又一輪的深孔。
四周一時間漫起了鋪天的灰塵,又被雷奧駭人的龍壓鎮得壓回了地面。
只剩下光禿禿的空地上,腹肌上一楞一楞沾滿石灰粉的王者,金髮如瀑,雙臂懸空舉著一隻瘋狂甩尾掙動嘶吼的巨獸的血盆大口,兩邊虎口分別卡住風蜥尖刀般銳利的牙,兩臂慢慢向外展開,巨蜥的唇角瞬間崩裂了開來,露出了鱗片裡面青紫色的肌肉,眼看就要被暴戾的太陽王從嘴開始,均勻撕成兩半。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抽出陷在岩縫中的手臂,背後抽出龍翼,驟然展開遮住了頭頂的陽光,急速飛向幾十米外的他們:
“──瑪莎!
被我這麽一喊,太陽王明顯走了一下神,把瑪莎的本體──風之古蜥從嘴開始撕成兩半的動作停頓了一秒鐘。
得到了空隙的巨蜥猛地將嘴從他卸了力的掌控中掙脫出來,然後毫不猶豫地,張開了腥臭紫紅的口腔──一口將火龍疆的王,我的法定丈夫囫圇吞進了腹中。
我一時失去了所有語言,收攏雙翼,落到了瑪莎的面前。只看到她低下頭來,慢吞吞地看向我,蛇形的立瞳驀地翻了一下瞬膜。
五六米長的頸項處,有一個清晰的人形隆起,順著她的食道慢慢下滑進胃。
戰神居的倒塌早就引來了一些盡職盡責的皇家守衛跑過來查探情況,當他們目擊到這一幕時,全部都用雙手捧著臉,慘叫起來。


第三十四章 正殿
吞人事件半個小時後。
毫無懸念地,我得到了通知,再一次受到了火龍疆的大臣的邀請,到正殿議事。
當侍衛向我行著禮說明這一點的時候。我已經在腦子裡面自動浮現出大臣們向弑夫的我身上扔東西的情景。
瑪莎已經安全回到了她的母劍中。所以再不會發生什麽事情能讓我真正擔心。
點一點頭,我便邁步往正殿方向走去。
卻又被侍衛躬身攔住了。
怎麽了。我問。
人高馬大的猛男侍衛面相很忠厚,說:
長老們讓我們給您請來了治療師,看看有沒有被誤傷,洗澡更衣之後再過去也可以,大家都可以等,大家願意等您,請您注意身體。
他們說的是有道理的。我身上的衣服,確實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
接受了火龍疆臣子的好意,我在正殿會議室後面的御用休息室裡洗了澡,換了新軍服。
發梢上滴著水珠,順著軍紀扣滾進喉結之下,軍服筆挺。我沿著長長的走廊走向議事大廳。身後跟著引路的侍衛。
手掌握住議事大廳鎏金鑲龍的門把,還沒有旋開,就聽到“──咚!地一聲,議事大廳裡猛地傳來一聲巨響,像是什麽東西摔得粉碎的聲音。
同時,一個充滿威嚴的老者聲音穿透門板,傳了出來:
“──你乾脆退位!
老者的聲音很耳熟,像是以前罵我敗家媳婦的火龍疆老諍臣。
我停住了推門的動作。站在議事大廳外,靜靜地聽了一會兒。
他的聲音很快又被其餘憤怒的聲音淹沒了。
“──你知不知道這幾天,騎士王替你熬夜批了多少的公文?你自己看看──什麽才叫批公文?
啪!門內傳來一陣公文卷軸摔到什麽堅硬物體上的聲音。
我們點燈熬油加班加點工作給你創造機會,你他媽的是在做什麽?火龍疆什麽時候出過臨陣退縮的王?
你怎麽不死在蜥蜴肚子裡算了!我們直接擁立騎士王為王,他比你稱職太多了!
你真以為騎士王是因為愛你愛得發瘋,才多留在這裡一個月?你有沒有為騎士王想過?你有什麽立場推三阻四?
你要我們死,一句話就夠了。可是讓我們看著你慫,你答應我們也不會答應!
“──你到底在臭屁什麽?你壓根配不上他!
我們工程部的人從今天開始正式罷工──你還願意住戰神居,就提著桶自己修去!
站在門外,我靜靜地聽著。
自從我來到火龍疆以後,每個火龍疆的人見到我都叫我──“神後陛下,連極不喜歡我的審訊官都是如此。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他們叫我騎士王。
一直等到爭吵和摔東西的聲音暫時告一段落的時候,我才旋開會議大廳的門,走了進去。
聽到門響,大半喊得面紅耳赤的大臣,紛紛回過頭來,眼裡帶著難以掩飾的驚訝和尷尬,望向了我。
因為現在是太陽王的一個月婚嫁期間,議事的正殿裡只配備了最基礎的兵力。
負責敲金鐘,提醒罵人的諍臣們,有外人進場,負責恢復端莊的守衛沒在。
議事大廳裡面一片狼藉。
象徵絕對榮譽和至尊權利的王座上,我的丈夫慵懶地闔著雙眼,懶散地坐在上面,像是在睡著。
赤裸肌肉虯結的上身,軍褲燒得不成顏色,隨便扯了塊天鵝絨窗簾裹住下身,胸腹處黏著乾涸的深紅色不明物體,滿身掛著半乾的風之古蜥的嘔吐物。
在他的腳下,堆滿了被大臣們丟過來砸他臉的公文卷軸、筆、鞋、椅子。
被砸成這樣──他卻連震一震肩都懶得動。只是斜斜翹起粗腿,仰身靠在王座中,屈單臂隨便撐著犀利的下頜,璀璨的金色鬃毛傾瀉直下,倨傲地坐在至高的王位上面,面無表情。
遠遠看過去,就像具用無溫度的石頭鑄起來的戰神雕塑。
王座之下,所有的大臣都站住他的下風處。因為巨蜥嘔吐物的味道太臭了。
我明白,剛才的對話火龍疆的人們並不希望我這個外人聽到。
於是就把剛才聽到的東西都忘了,我抬步,一階一階拾級踏上王階,向自己的座位走過去。
大臣們紛紛在一旁偷看著我的臉色,逐漸地,有了鬆口氣的樣子,在我路過他們的時候,自行躬低了頭,向我行禮。
撩高披風,撐膝坐下。我轉過頭去看旁邊幾十米外並排坐著的太陽王。他正在百無聊賴地攤開手掌,看一坨一坨青綠色巨蜥嘔吐物從指縫滑落。
沒事吧?我問。
深喉而已。男人傲慢地回答。


第三十五章 鎖鏈
我看向太陽王。
從我這個位置,能看得更加清楚些。在他說話的同時,在他的寬闊後背,有著大面積外翻的傷痕,正在不停的向下,淋淋漓漓淌著血。愈發濃重的血腥味,透過濃濃的巨蜥嘔吐物的臭味,向四周彌散開來。
也許那時候,他還是被瑪雅的毒牙劃傷了皮肉。又被高強度的胃酸腐蝕了創口,久久不能癒合。
但太陽王仍然毫無察覺一般,將赤裸後背壓向椅背,懶散斜坐在那兒。血洇濕了王座上的寶石和皇龍圖騰。
戰無不勝的太陽王是強悍到極致的炎龍,但我並不確定,他是否強到了感覺不到疼的程度。
我坐定之後沒多久,站在下麵,恢復了禮貌和冷靜頭腦的火龍疆大臣們便向我鞠躬行了禮:
陛下,既然殿下已經找到,我們就回去繼續處理公務了。
辛苦了。
祝您新婚愉快。最後他們說。
謝謝。我答道。
直到大臣們漸漸走得乾乾淨淨,正殿中只剩下我和他的時候,我站起來,邁步向他那裡走過去,在他面前五六米的地方立定:
瑪莎的毒性不輕,我給你治療一下。
像往常一樣,傲慢的男人沒有予以回應。
他長腿交叉,獨自坐在高高的王位上,由上而下低頭看著我,出於角度問題,他臉上的表情並不清晰。
我等了一會兒。他站了起來。抬臂扯下腰間纏著的那條窗簾,隨手甩到王位上,穿著顏色焦得一塌糊塗,略緊的軍褲,向我這邊迎面走來。
沉沉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議事大廳中一重又一重的迴響。
在離我一臂遠左右的地方,他停住了。
沒有和我擦肩而過,或者開口說些什麽,他就那麽站著,看我。
我們面對面站在象徵皇權與至尊地位的王階之上,先祖的聖龍圖騰浮雕就在穹頂上虯結鼓翼,猙獰盤飛。
近處看來,他的身上更是一片狼藉。結實的胸腹前染了一大片血跡,全身散發著惡臭。可是稠濃的戰龍威壓依然強悍到有如實質。
雙腿分立,腰杆筆直地矗在那裡,巋然不動的模樣,依然還是金鬃的戰王之王。
陽光從半掩的門縫間射入一柱,正打在他的側臉上。凸顯得他的面孔輪廓尤為冷峻犀利,光照下,一明一暗的兩隻猙獰的縱豎瞳孔,虹膜是純金色,眸底深處,毫無溫度地看著我。
一種極其沉重的龍壓從他身上逸散到我這邊。
然後他彎起單側鐵硬膝蓋。向我單膝著地,跪了下來。
“……
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安靜地看著高傲的王者向我彎身下跪。黃金色的長髮如同炙熱的火,發梢因為空氣乾燥,帶了些靜電,璀璨婉轉地纏在我的大腿根上。
他屈起食指勾起了我的披風衣擺,低頭,將毫無溫度的布料貼上嘴唇。
維持著這個姿勢,他開始吐字,低沉的聲線在空曠的大廳中傳出去很遠,帶著隆隆的迴響。
“leteno fliodius trubidias lateda
那是龍之大陸上古流傳下來的,具有強大魔法能量的古語,現今早已經失傳。
但是我想,我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很久以前,我就曾經在書中看到過,火龍疆的男人有著這個習俗。他們會在訂婚的當日,跪在新娘面前,念出這段流傳千百代的,富有魔力的古語。魔法一端連接著新郎的心臟;一端連接著新娘的左手腕,將新郎和新娘在彼此視線可及的距離,緊緊連接在一起。
直到新婚夜充滿愛意的充分交換體液之後,才能夠逐漸分開。但是魔法仍然深埋在皮膚之下。變成一個彼此聯繫,不可磨滅的愛之印記。
但是,即使在火龍疆,敢用這古語求婚的人也極少,因為婚後如果男方違背了古語中的任何一條,或者有一方主動放棄這婚約,魔法就會從男人的心臟裡,女人的手腕裡生生地抽出來。
陷入容易,拔出卻並非如此。
可惜再恩愛的情侶,也無法掌控時間的流逝,無法決定愛情的方向。
世代遵循這一古禮的,只有誓必會恩愛一生的神後和王。
當男人第一句的古語出口,在每一個位元組的尾音處,便會引起一片嘶嘶的,氣聲一般的回音。像是在這個正殿裡,記錄過無數龍王的求婚,而引發的共鳴。
“leteno fliodius narfemedo botrodia lateda
明知道以後如果違反誓言,很可能會被穿透心臟,跪在我腳下的王者,依然單膝支地,拾起我的衣角貼吻著,面無表情,聲線毫無起伏,繼續向下誦讀可以致命的古語:
“leteno fliodius lety lateda
以我和他為圓心,慢慢浮現出一圈金色的魔法陣。太陽王後背鮮血淋漓,不停滴在魔法陣的光圈上,泛起層層光暈。
“leteno fliodius fata lateda
一條雪亮的銀色鎖鏈慢慢地從魔法陣中浮現了出來,映亮了整個火龍疆正殿,我看著它在空氣中優雅而舒緩的伸展著形狀。然後猛的繃直弧度──
一陣暖意之後,那鎖鏈一端插進了我左腕的脈搏中,但是並不痛,只有一種並不明顯的異物感,很快就和血脈融為了一體。
我看著那鎖鏈的鏈頭慢慢地隱沒在腕口之下。
另外一端鎖鏈探到太陽王面前的時候,男人並沒有抬眼。
任憑雪亮的鎖鏈尖銳的頂端緩慢壓入他的心房。
這場古禮一向是在火龍疆的王迎娶神後的典禮上做的,可是因為古禮完成後,無形的鎖鏈會強行將新婚夫婦連接在一起,直到彼此交合到充分的程度,才能夠分開,對當時在戰場的雷奧並不合適。
即使戰爭沒有發生,這段古語也不該由他念。
不該由我聽。
特將榮譽獻給你。
特將血液獻給你。
特將愛情獻給你。
特將生命獻給你。


第三十六章 鐵的心
這段古語,原本是分成兩部分。
先由新郎誦讀愛語,讓他身上的魔法生效,日後如果違背了這些誓言,或者因為任何原因,雙方不得不分離,鎖鏈都會從他的心臟中牽著肉抽出來。
然後就該由新娘念出她那段頌詞了。念完之後,如果違背了自己的諾言,或者隨著時間的流逝,感情還是變了,無論如何都要分手,新娘就會齊腕失去自己的左手。
雷奧的那部分念完之後,就輪到了我。
這可難住我了。
火龍疆的古老表白方式,我也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學習迎娶我的神後的禮儀時,作為背景知識來補充的。
讓我記住新娘每一句的意思,再用古語複述出來,是不可能的。
驕傲的男人屈起單膝,跪在我的腳下。一頭金髮如瀑,無風自動,倒映著地上魔法陣發出的光芒,璀璨得像是熔煉的黃金。
我站在那裡,開始回想當時在書裡看到的那些晦澀火龍疆古語。
還沒等想出第一個位元組,雷奧已經松了手,我厚重的披風下擺順著他的指縫滑落下來,垂回我的軍靴旁。
他帶著一臉乏味的表情站起身來。
隨著他碩軀的直立,地上的魔法陣像是春天落下的雪,很快融化成了點點的光斑,滲透進地面消失不見。
連雪亮的鎖鏈都逐漸變成了無形的,只有在腕間的隱隱酸脹提醒著我,它在。
夢幻浪漫的光線徹底隱退以後,消除了小粉紅的視覺效應,一切都恢復成原本的模樣。
虯勁的巨龍圖騰盤繞的穹頂,象徵至高權威的王階,陽光從高處罩下,清晰遊弋的微塵。
恢復了傲慢神色的男人懶懶散散地矗在我面前,垂眼看了一下他胸膛上細細淌下的血線,抬臂隨手抹去,用幾根粗糙指腹碾了碾,按到唇畔。勾起猩紅野性的糙舌,從斜下到斜上,隨隨便便地舔了。
粗糙舌柱地一聲濕潤彈回唇腔。
許久之後,他勾起彎刃似的唇。譏誚地笑了一下。
然後抬起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黃金色蛇瞳,看也不看我一眼,面無表情邁步和我擦肩而過,寬肩撞得我向旁邊一趔趄。
璀璨張揚的金髮高高掠起,鞭梢一般,抽紅了我的左側臉頰,先是出現幾道熱脹的紅,慢慢就有血滲出來。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宮殿。
王者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我也低下頭,臉側掛著血,抬起左手,右手虎口卡住軍服的腕部,張合了幾下裹覆在軍用手套中的左手五指,查看運動情況是否受損。
──沒什麽大問題,離得近的時候,鎖鏈不起作用,沒有特別的重量和牽制感。不影響握劍。
這就好。
隨著他的腳步越來越遠,我計算著他的距離。
在我們大概距離五百米左右的時候,我的左腕筋脈突然被牽動了一記。像是有個無形的彈簧被抻到了極限。一股大力拽著我向前走了好幾步。
勁很大,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畢竟另一端拴著的是心臟,竟然連個緩衝的餘地都沒有。栓著我手腕的這邊尚且感到酸痛不止,不知道鎖鏈的那一端怎麽個情況。
五百米。
近期我和他之間的距離需保持在五百米之內。中間足夠隔著好幾個房間。
可以忍受。
不是舉行了儀式,於是就可以突然愛意無限。
哪兒那麽簡單。
如果真是出於愛,還要什麽儀式,還說什麽複雜的古語,下什麽跪。
光是知道她在哪裡,和誰在一起,快樂不快樂,就已經是天堂裡頭的天堂。
沒這個前提,再古老冗繁的宣誓儀式,也毫無意義。
不過就是出於對先祖的敬意,彼此配合著走個過場。
被我在這裡扯著鏈子,毫無痛感的太陽王依舊毫無顧忌地繼續向前走去。連續不斷的大力順著鏈子一波一波向前拽。
他的腿太長,步子也大,很快就把一時不慎的我拽倒。沒等我撐地支起身來──又一股大力拽著我的左手筆直伸向前,扯倒了我剛撐起一半的身體,又搓著我緊貼地板的臉,向前拖行。
滿腦門都爆出了青筋,我伸出右手手掌,握住了被拖過程中,路過的一旁桌腳。
沉重的黑檀木桌角壓著大面積的厚毛地毯,被我拽著一路繼續向前拖行。
“……”
我鬆開桌角,勾臂圈住了撞到我腦袋上的,手臂粗的純金圍欄。繃緊肌肉向內使力──
哢嚓!一聲脆響。
攔腰截斷的立柱被我抱在懷裡,鋒利的截面在堅硬的地面上摩擦而過,發出刺耳的研磨聲,長長的拖行痕跡一路綿延。
最後我抱住了正殿承重最大的柱身。
可是,柱身承重,柱身外雕刻的聖龍圖騰卻並非如此。
五體投地,一手攬著雕塑龍,一手被扯著高舉向上的我,像人形瀑布一樣,面無表情地被一階一階拖下了百米王階。
透過翻滾的視線,隱約可以看到男人在前面雙手懶散插兜,施施然大步前行的寬闊背影。
想到自己完全可以站起來多走兩步,是挺久之後了。


第三十七章 膩了
出了正殿,四周已是將近日暮。
行走在暮色中的男人和我一同抬起頭來,看了看夕陽。
餘暉是暖色,很溫柔。
走到王庭湖畔的十字路口的時候,男人腳步略微停頓了一下,金髮在夕陽中像麥浪一般起起伏伏,然後他重新邁開腳步,向著他的寢殿走去。我隔著兩三百米的距離,不遠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後。
路過的守衛和侍女們看到我們兩個這種毫不相干、又無法遠離的走路方式,紛紛在呆滯之後,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不停地有人上前來,給我獻花,或者把手頭上拿著的食物、飾品、武器、餐具送給我。沒多久就抱了滿滿的一大捧。
恭喜。他們笑得合不攏嘴地說。
雙手插兜,拔身走在前面的男人好像毫無所覺。一次也沒有回頭。
到達寢殿的最後一個拐角處,雷奧剛剛走過去,還在牆角這邊的我,就聽到了好幾聲柔美喜悅的女音:
“──殿下!
我抱著滿懷的東西,邁到拐角處,又立定了。
路的那一邊,幾個等在寢殿門口的美麗女人,像鴿子一樣歡快地跑到了雷奧的面前。
雖然穿著裙子,卻仍然很敏捷地小跳一步,伸出雪白的手臂,摟住了男人有力的粗頸或者手臂。吊到了男人的身上,
淡色的裙擺像花瓣一樣綻開,卷到雷奧粗碩的長腿上。
殿下!我們昨天見到凱羅西斯陛下了!
陛下好帥!比畫像上的還帥!
我上次跟您講過,做過的那個和凱羅西斯陛下一起接吻的夢對不對?您相信嗎?──夢真的實現了!嘿嘿嘿……”
殿下殿下,陛下說喜歡穿著不暴露的女人呢,可是我的胸太大了,怎麽穿都會顯得暴露,好苦惱……怎麽辦啊?
掛在雷奧身上的女人們,你一言我一句地摟著男人健壯的軀幹,喵喵叫著。
風把她們略顯詭異的情人蜜語帶到了我的耳畔。
和我不同,雷奧已經念出了新郎的全部古語。
我並不熟悉火龍疆的傳統,本來也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婚約儀式到底算是成功還是失敗了。
現在看來,只要是被念誦出來的誓言,就會徹底生效。
鏈子只要產生了,威力就不會打折扣。
破壞了誓言的人,仍會付出慘重代價。
因為當女人細膩芬芳的手臂接觸到太陽王的頸項時,即使隔著這麽遠,我仍然聽到了,鑲嵌在雷奧胸腔中的鎖鏈,像蛇身一樣慢慢地抽動起來,在男人滾熱的心房中左突右擺,鏈條間發出刺耳的金屬磕碰聲,一下,一下,撞著勻緩舒張的心肌,試圖撞穿寬厚的心臟瓣膜,血淋淋的鑽出來。
可是,即使馬上就要被鎖鏈穿破了心臟,死於一場毫無意義的對話裡面,背上流著淋漓的血,卻長了一顆鐵心臟的男人依然一動不動,毫無痛覺般巋然矗立在那裡,樹蔭罩住了他的高大身形,輪廓看起來像一具堅硬的野獸銅雕。
任憑年輕的女孩們天真無邪地掛在他身上,可愛地彎著貓眼,扳著手指,細細地述說少女的心事。
真不明白,這傻逼在這種時候非得硬撐著是要怎樣。
要是真被幾句閨房蜜語給弄死了,他是想讓我這個未亡人在墓誌銘上怎麽刻。
抱著滿捧的禮物,我側過頭,用下巴推落了一個近處的蘋果。
啪!
蘋果掉到了地上,發出了不輕的一聲,咕嚕嚕滾到了她們的腳下。
片刻寂靜以後。
“──呀!
所有的女人們都小小聲地叫了起來,從太陽王的身軀上跳離開,像鴿子一樣和他擦肩而過,圍住了我。一張張美麗的臉和渾圓的乳房向我這邊努力地貼過來。
凱羅西斯陛下!──您什麽時候來的?
“──
啊,您受傷了!
好幾隻小手伸了過來。我閉了閉眼睛。她們卻沒有敢碰觸我臉側,被雷奧的金髮抽出來的細微劃痕,只是用白嫩的指肚虛虛地在上面勾勒著,紅潤的小嘴一抽一吸地替我呼著痛。
疼不疼啊?
討厭……怎麽能這麽不小心。陛下下次要小心一些。
她們的手指移開之後,我重新睜開了眼睛,低下頭,看著她們嬌美的面孔,濕漉漉的、擔憂的眼睛。
都是年輕得像花一樣的女孩。
我明白為什麽每屆火龍疆在神後確立後,都會將後宮遣散了。
盟誓儀式過後,雷奧根本不可能再碰她們,可是後宮卻因為我而保留了下來。
雷奧那時候竟然還愚蠢地默認了我的提議。
透過女人們柔軟的髮絲,我抬眼看向雷奧,他正一個人斜斜地靠在一棵粗大的樹幹上,雙手交叉抱臂,神色暴戾地看向我這邊兒闔家歡樂的景象。
但那只是樹蔭打下的幻覺,當女人們俯下身,開始認真的幫我整理身上因為剛才被拖行而沾上塵土的衣物時。我再向他那個方向看去──傲慢的王者猙獰的黃金色瞳孔裡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因為我搶了他老婆們的注意力而憤怒,也沒因為我救了他一命而感恩。
也難得的沒有拖著鎖鏈掉頭就走。
在風龍疆,新婚時候收到的禮物是很吉利的東西。我把手裡的東西一件一件轉送給這些姑娘們,鮮花就隨手插在她們的耳畔。雖然她們都是火龍疆人,但仍然很開心的收下了。還捧著禮物,轉動裙擺,給我看耳畔戴花的效果。
都說物以類聚。怎麽雷奧的女人這麽可愛。
等在不遠處的雷奧早就頗感無味地轉移了視線,璀璨金髮隨風撩上鐵硬的腹肌。在陰霾樹蔭下,打出明明暗暗的剪影。蛇瞳中間的一道縱縫微微眯著,一片放空地望向遠處。直到姑娘們把站在暗處的他徹底忘得乾淨,歡樂地和我道別離開後,才沉默地從樹蔭下走出來,寬肩上落滿了樹葉和花瓣,背上淌血,頭也不回地向寢殿走去。
隨著他的腳步,寢殿龐大的鎏金大門發出吱嘎的樞紐轉動聲,自動向外敞開,以徹底臣服的姿勢迎接它們真正的王。
雷奧確實是正主。當他用心臟牽扯著我的手腕,共同進入寢殿時,我發現,隨著他的踏入,本來顯得極度寒酸的空曠寢殿,竟然像是共鳴一般的爆發出了鋪面的龍壓,煥發出了一種恢弘的氣勢。
雷奧沒停下步伐。順著長廊一路向前走,寢殿所有的門扇都隨著他的前行自動大敞,又隨著他的穿過,而自動合攏。
我虛握著左手五指,跟在他身後,一路向前走,直到他巨大的寢室門前。
寢室沒有燈,黑暗裡,他一邊走,一邊褪了全部衣物,甩上一旁的椅背,坦赤著健碩的軀體,向浴室走去。
我靜立不動,只是看著他。
就要走到浴室門前的時候,他又立定了。
轉過身來,他赤著精悍身軀,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龍族可以夜間視物,他全身的肌肉線條充滿野性,蘊含絕對的力量。他壓低碩軀,炙熱的呼吸吐到了我的耳畔。
滾去睡覺。不用等我操你了。
他的聲音低沉,黃金蛇瞳在黑暗中發出譏誚的幽光。
不愛我的人,我已經搞過太多。
“──
膩了。他說。


第三十八章 大男人
守衛已經將雷奧的簡陋大床和我的舊床都移走了。寢室裡只擺著一個超級大的蜜月圓床。
那天晚上,雷奧去洗澡之後,我十指交扣,盤腿坐在床上,認真地思考了很久。
他說的對。
以目前情況來說,他不和我交媾,讓我給他加冕,是可以理解的。
換位思考一下,時間退回到幾個月前,神祭日上。
如果那個時候,聖光沒有罩在我的身上,而是罩在了太陽王的身上。雷奧成了我和穆底斯叔叔的共妻。
這高大的體格,狂野的身形和強悍的王者成了我要插入的對象。
──那麽,我會怎麽做?
我覺得,我應該能做到像雷奧這樣,依照他們火龍疆的古禮,向他盟誓忠誠。
不過做愛就不一樣了。除非彼此感情醞釀到了一定的程度,不然怎麽可能忽略性別的不同。
如果彼此關係能夠緩和一些的話,可以考慮,採用背後位讓他趴在床上。用枕頭墊住小腹多餘的器官,再把燈光調暗一些。
之後應該可以先用手掌把性器握住擼硬,再用十指掰開他那岩石般堅硬的臀縫。靠性幻想完成加冕。
所以現在,雷奧說的也對,目前的問題是我不愛他。
我們註定要在漫長的歲月中,作為夫妻共同生活下去。難道要一直保持著互相敵視的態度,把幾千年的大好繁殖期白白空過去,讓龍的血統徹底絕後。
為什麽要執著在對彼此的厭惡感中呢?
雷奧已經把他能做的那一部分做了,剩下的該由我來行動。我應該愛上他。
即使他有一定的缺點,在此就不一一贅述。可是,他是有優點的。
首先,他的實力很強。戰鬥技巧極度強悍。
其次,他的體格不錯,極度適合搏擊。戰鬥經驗極足,殺傷力極大。
最後,他的國民整體素質很好,民主化程度很高。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發現這些優點,然後慢慢轉變對他的觀感,繼而愛上他。
人定勝天。
這之前,曾經熬夜騎馬,又發生了不少事,想著想著,我就闔上眼睛,伴著浴室的水聲,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挺飽。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天卻還沒亮。
睜開眼睛,我發現不是天沒亮,而是我的臉上蓋了什麽東西。抬手揭了一看──是展開的公文卷軸。
天色早就大亮。我已經卸了外套,躺在了棉被中,在離我最遠的床邊,雷奧正穿著長褲,膝頭攤著卷公文正在批閱,襯衫扣半敞,露出結實胸肌,寬肩上隨便披了件軍外套,袖子長長展開攤在床單上,身軀斜向後靠坐著。在他四周,壘著山一樣高的各種公文。
就著陽光,我躺著,流覽了一遍剛才遮臉的公文,是關於軍情的。
近期沒有魔族侵略的跡象。
上古時期,龍神將魔族封印在水龍疆的聖城之下,由水龍的王世世代代鎮壓封印。所以水龍疆的王世世代代,只有每年為民眾祈福、以及神祭日的時候才能夠離開聖殿。
已經上百年沒有戰爭,上個月魔族的頻繁出現,果然是因為神祭日結束後,穆底斯叔叔為了送我回國醫治,沒有及時趕回水龍疆的原因。
雷奧閱完一卷公文,抬臂隨手搭上身旁的卷軸山。我和他的目光就在山間相遇了。
靜靜地注視了他黃金色的蛇瞳三十秒鐘,因為看得時間過長,似乎被認成了是挑釁,男人危險地眯起了眼睛。
然後我伸手過去,穿過公文山,將手掌擱在他金色的頭髮上,緩慢地撫摸了摸。指腹滑過他的耳後,將他弧線鋒利的下頜向上扳。可是他的下頜鐵硬,稍微使勁地試了試以後,我鬆開手。附身,嘴唇貼上了他的前額,吻了吻:
早安,寶貝。
──”
男人虎口間的羽毛筆掉到了床單上,洇開一大片墨水漬。
將嘴唇離開他的額頭,我垂眼審視了一下男人的神色。但是他的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事實上,從我道早安之後,他好像都處於靈魂出竅的狀態。
這也許是好跡象。是他已經沉浸在浪漫氛圍中的表現。
彎臂圈住男人的寬肩,太陽王壯碩的空殼向這邊傾玉山、倒玉柱似的斜倒,金髮在陽光中滑出一道亮線,龐大的身軀磕進我的頸側,墜得柔軟床面下陷十幾釐米。我面色不動,默默地將手臂圍過男人的寬背,五指插入他的金髮,繼續一下,一下地順著,說:
怎麽醒得這麽早,要不要再睡一會,昨天你剛被瑪莎吃過一次,體力消耗量較大。公文我幫你,甜心。
“……”

男人還是沒吭聲,我沉吟了許久,用匱乏的想像力想著自己能想出來的甜言蜜語,繼續說下去:
當然,你想睡就睡,不想睡也沒關係,隨你高興就好。親愛的。
他還是沒有回應,將又大又沉又燙的男人擁在懷中,並不省勁,反復思索著接下來該說什麽的時候。
吾愛……”
啪!還沒說完,我順毛的手腕被男人用鋼鉗似的手抓住,從他的鬃毛中拽了出來。
抬眼就猛地撞入一雙黃金蛇瞳。男人面無表情,肌肉賁張,眯著一雙危險的縱瞳,無喜無怒地盯著我。
我張開嘴,還沒說出聲。男人也張開了唇。露出猙獰獠牙: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一聲驚天動地的龍嘯從男人喉口暴出,強悍的聲浪撲面而來,震得我耳中一片翁鳴。不自覺地用指腹摁住額角,閉了閉眼。
再睜開眼睛時。另外一半床上已經空空如也。只有滿是皺褶的軍外套攤在地板上。
碰!寢室的門被重重撞回了門框。
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玻璃破裂聲和驚鳥橫飛聲。


第三十九章 清單
我的法定丈夫摔門離去後,我系上手腕的襯衫扣,將他掉落在床上的羽毛筆插回墨水瓶中,把散落一床的公文卷軸碼成齊齊的豆腐塊。
整理的時候,我看了一眼批閱的情況,男人已經將民政和曆法方面的公文全部批改完了,以驚人的速度。
我工作時,最頭疼的就是這兩個部分,不愧是戰王之王。
太陽王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我立在床頭,一幅一幅展開剩下的幾部緊急公文,針對事項做下批註。
將一系列整理整備工作都做好,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兩三個小時。壘齊公文,我去洗了澡,發梢掛著水珠出來。
一片陽光底下,振臂套上軍襯衫,邁步向門口走,邊用指尖系攏胸腹前的銅扣。
推開寢室的巨型門,沿著走廊餐廳的方向,沒走出去幾步,我又停住了。
轉過身,就看到了雷奧。
走廊巨大的窗框灌入大量陽光。強光下,他就屈起一隻長腿,另一條腿隨意舒展,手肘搭在膝蓋上,身軀慵懶後仰,靠坐在寢室門旁邊的地上。隨著我的轉身,男人黃金色駭人蛇眸瞳仁縮成一條縫,沒什麽表情地注視著我。
他原來沒有離開。
我站著,他坐著。然後我張了張嘴。還沒有出聲,就被他不耐煩地截住:
那些哄妞的屁話——都給老子咽了。
“……”

我頓了好一會兒,才走到他面前,矮下身,單膝支地蹲下去,雙眼看向他的眼睛,問:
燭光晚餐,你喜歡吃什麽?
他不答,雙手環胸,目光像是剮骨刀,盯著我上下看。
任他看著,我說:
你喜歡什麽花?
“——
喂。
男人徹底無視我的詢問,反而用譏誚的口氣,反問我:
這就是你想出來泡神後的招數?
回看著他看向我的眼睛,我沉默了很久,說:
我列過清單。
是的。
我列過清單。
沒有太陽王的經驗豐富,也不像穆底斯叔叔那樣,天生便讓人心生敬慕。
我毫無情調,言行乏味,連血統都不純。
怎麽才能讓未來的妻子過得幸福,怎麽讓她也愛我。我思考過很久。
最後我決定列一個清單。把幾百年來,自己能夠想到的,或者在別處看到的愛人方式都記下來。等待著有一天,她把手擱到我的手掌上的時候,我能夠一件一件做給她。
結婚之後,我要每天給她一個早安吻、和她吃燭光晚餐、給她送花、對她甜言蜜語、背她去爬山、讓她能常笑。
要提高效率,把處理政務的時間縮短。
要在她去火龍疆、水龍疆的時候,多加班。等她來風龍疆的時候,一直陪著她。
要有個健康的孩子,一塊兒教養他成為頂天立地的王者。
啪!
男人併攏粗指,在我的額角彈了一記——毫不留手的大力一瞬間把腦花都差點兒彈散。
劇痛炸開,我抬起手掌,要按上通紅的腦門。
可是彈完我的腦門後,男人的手沒移開,食指中指糙熱按在我眉心。陽光強烈,在他深邃的輪廓上打出一圈逆光。表情卻不甚清晰。
他說:那些招數,夠人吐一車了。母豬都瞧不上的玩意——傻逼。
哦。那也沒什麽可遺憾了。


第四十章 傲慢
之後,一時間我和男人都沒再說話。氣氛靜了下來。
我單膝蹲在他面前,他坐在走廊裡。
然後,男人在我額間的手指慢慢滑向下,寬大手掌握上我的半邊臉,在那裡停了一會。然後,又移到了我的頸側,按住脈搏處。
他過了許久都沒有再動作。我低頭看了看這只手,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麽動機做這些。
但是,他指腹按在我的脈搏上,深邃面孔壓貼了過來,炙熱呼吸噴在我的臉上。
不明白他的舉動有什麽意義,我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他像是在聽。我的呼吸,我的脈搏。
沒過多久,他就沒有什麽表情地收回了手,搭在膝蓋上。
總而言之,這次的努力得到了差評。只能以後再想辦法。
最後,我手掌撐地,打算重新站起來。
“……
腿肌腹肌繃緊使力,身體卻像被無形的鋼釺釘透一樣紋絲不動。
我嘗試著收縮按在地板上的手指,卻連一個關節都動不了。
──是龍之壓制。
我知道,高階的龍能夠用威壓控制下階生物的動作,讓他們無法動彈。但我不知道,雷奧的威壓竟然能控制混血的龍族。
我不知道我也是下階的生物。
靠坐在地上的男人單掌隨隨便便壓膝蓋上,金髮在陽光下反射強烈,遮蔽得面孔晦暗不清,用極度平板的口氣緩慢地說:
想被我操想得瘋了,是吧。寶貝。
咚!我整個人向前傾,砸進他堅硬的懷中,又被他抻著頭髮遠遠拽離,攥長我的髮際線,把我的面孔五官變形地壓到了牆面上。
太陽王和我交鋒過無數次。可是從沒有一次,用過這項技能。
鼻樑,嘴唇都在粗糙的牆面上研磨拉長變形,我擰眉用力掙脫龍之壓制,粘稠的青色龍勢以我為圓心放射開來。整個寢殿的地面開始瑟瑟地戰慄起來,剝啄的碎屑不停地從天花板、牆壁上跌落,塗花了我們兩個人的肩膀和頭頂。
可是我還是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後腦上男人巨大的手掌還在毫不留情地攥住碾壓,臉緊緊擠在堅硬的牆面上,牙關間流出的唇液黏濕了我大半張臉。
耳畔,滿含惡意的男聲吹進我的鼓膜。
想被我愛想瘋了吧,心肝。
臉部皮膚研磨得生疼,眼球硌著眼皮,在牆面上滑動,我咬緊牙關,迸發出的龍壓越來越大。可是仍然是杯水車薪,無法抵制絕對性的壓制。
按著我的頭在牆上撞壓,幾次之後,我的頸骨彎向了一側,顴骨貼上了冰冷的牆壁,還沒等第一口氣呼吸順暢,兩根粗大的手指戳入了我的口腔。
男人用麽指和食指像檢驗母馬的牙口一樣,撐開了我的口腔,身後,他的聲音譏誚而冰冷:
說話,甜心。
兩根指頭在我牙關內肆意翻攪一番,最後夾住了我的舌頭,惡劣向外抻長,惹得我喉口一陣陣的嘔逆。
淋淋漓漓地唾液順著他的指紋淌了一手。牽絲滑下男人粗壯的手腕。
鋼鉗一般的粗指卡在我的頸後。指腹陷入我的軟筋中勒陷。
我被牆壁擋住了一半的視線,一具滾熱而堅硬的軀體,全身釋放著無盡的龍壓,向下覆壓到了我的背後,耳畔驀然被兩頁薄唇吮住,尖銳獠牙刺入我的耳廓軟骨處。粗糙的舌苔滾熱,貼上皮膚擦頂,上下撩動肆意刷濕我耳垂上的絨毛。
隔著長褲的布料,緊貼著臀縫,有極硬極燙極粗的物什頂上了我的下身,壯碩身軀壓倒性地擠著我,一下一下往牆面上撞。
他竟然硬了。
我不受控制的身軀向前傾軋,肋骨被背後沉重的男軀壓得隱約作響。
最難以忍受的還是他的譏誚諷刺。熱唇緊貼耳孔,故意將燙風吹入我的內壁:
你想把我當娘們。特像,對不──親愛的,
“……

一點兒也不像。那力度十足的身軀,那駭人的壓迫感,那同性的男人將生殖器壓貼到自己身上的觸感。
是的,我試圖將他當成女人。
幻覺能夠愛上他。
但是他不是女人。這有力的臂膀和強勢的懷抱都告訴我不是。
我以為自己能夠忍受同性性行為,為他加冕,可是我錯了。
我忍受不了。
但我也動彈不得。
被男人壓在厚實的懷中,模擬性交般一聳一聳,向前勻速撞牆。被太陽王彈紅的額頭反復磕撞在僵硬的牆面上。
我試圖平靜下來,忍受這種對待,可是每一個毛孔,每一條肌肉都感受到了屈辱,感受到了無盡的憤怒。
龍之壓制其實是一種精神魔法。我心中構建出大量解咒的方式,一個一個在心中默念著,試圖找出恢復行動力的方法。
在找到之前,已經有一隻大手,壓著我的頭顱,臉孔緊貼牆面,從上長長磨到下。
他摁著我推動,像狗一樣雙膝跪地,趴到了地上,臉緊緊頂到了牆角之間,嗆鼻的土味兒灌入了我的呼吸道。可是被龍之壓制控制住了全身的肌肉群,我連咳嗽一聲都沒辦法做到。
沒有辦法控制的唾液,順著傾斜的舌面流出來,屈辱地滴入牆角中。
在此之前,為雷奧加冕,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概念性的詞彙,是一項任務,是一個抽象的過程。
沒想過具體實施的細節這麽難以忍受。
明明龍族是對魔法免疫的。可是我已經使出了全力,卻連稍微顫抖一下都做不到。
雜交了人類血統的龍族真的不是王者。
和雷奧互毆過無數次,我從來都不知道,他只要用這麽一個簡單的壓制魔法,就能徹徹底底將我的行動完全控制住。
你好像永遠都不知道付出的底限。
男人說著,他的陽根,在我的臀瓣間肆意抵弄的同時,以極快的速度,變得更加茁壯,即使隔著幾層布料,那龐大的冠頭,猙獰的莖身青筋,依然隔著幾層的阻隔,駭人地摩擦著我的股縫。頂陷了我穴口的布料,褶皺著乾燥的布料,向裡頂深。
大顆的汗液順著我的下頜躺下,我和他身上的龍壓都在劇烈激蕩,大敞的玻璃窗全部被震松了樞紐,一扇接著一扇的墜出牆體,跌碎在走廊和外面的灌木叢中。
密集的腳步聲從窗外傳來。是駐守寢殿的守衛們聽到了響動,趕過來查看情況。
不知道他們看到這個景象的表情如何,我只聽到此起彼伏的驚訝吸氣聲。
我的頭被緊緊壓在了牆縫之間,動彈不得,想要轉動眼球,看向守衛的方向,男人便將粗長的手指塞入我喉口更深的地方,讓我吞咽困難地眯起雙目,生理性地模糊了視線。
靠義務就能愛上人了。多麽情真意切。
兩個人的龍壓疊加在一起,將窗外守衛一個一個悶哼著彈飛了出去,視窗頂部的框架最先承受不住高壓,此起彼伏垮塌下來。
截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嗆人的煙塵中,一隻寬厚滾熱的手掌伸下來,環過我的腰部,在我全身肌肉賁張,無望地使力的時候,隔著布料,毫不留情地握住了我的生殖器。四指彎屈,碾入掌紋中肆意揉擼。
男人抬起下頜,勾起猩紅糙舌,如同一隻嗜血的獸,濕漉漉舔過我的側臉和整個耳孔,攏起舌尖,模仿性器向我耳朵眼的狹窄內壁中擠壓旋轉。
“──你騷得起來,心臟能為我跳過一次,我就操你,吾愛。他說,殘酷地揉動我兩邊陰囊,在掌心中玩球般肆意轉動,譏誚著低沉喉音。
噁心。
和自己性器官直接接觸的男人手掌,摁住自己頭顱向下深跪,股溝中感覺到的粗大撞擊力道,大腿外側相貼處緊緊壓迫上來的堅硬大腿。都極度噁心。
明明男人的手掌在我身下不停地揉擼著,一隻手撐大了我的口腔,同一時間,在我喉管深處抽插,屢次刮得我的舌頭向後翻起,惹出一次一次的乾嘔。又被他的粗指攪拌著晶亮的唾液,塞進我痙攣不停的喉底,享受那一次次不可控制的收縮緊夾。
殿下!──殿下!求求您了,想想今天是什麽日子,只有今天,請有話好好說!
隔著廢墟,寢殿外的守衛們不安地拍著垮塌的磚牆,向我們這邊苦苦請求著。
老公──”
充耳不聞的男人用諷刺無比的口氣說著,佈滿劍繭的粗糙手掌上下,惡劣地掂著我的性器,然後鐵硬虎口卡上去,圈住了我單邊的左側囊袋,麽指食指使力,環住睾丸往外擠爆一般的寸寸箍攏,劇烈的疼痛讓我無聲地從喉口逸出了一絲氣音,瞳孔收縮成了一條緊緊縱縫,他繼續用殘酷地音色在我耳邊低語,
“──你為什麽還沒硬。
“……

“──
轟!
當我發現,龍之壓制有一瞬間的消失的時候,我已經推開男人的鉗制,重重向後撞去,劈開了幾百米的地板,後背撞破了長長走廊對面的牆壁。直到左腕傳來強烈的牽制感才停下來。
雷奧被我這麽毫無留餘力地一推,鐵背也向後撞上牆壁,堅硬的承重牆被生生壓出了一圈放射性的裂痕。
男人背靠著裂痕的正中央,坐在那兒,大量石灰和碎屑落在他的身上,他卻似乎毫無感覺。
我喘息著,翻身撐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無法直視坐在那裡的太陽王,全身被擠壓碰撞過的地方都感到極其噁心,掌心按住了剛才被手指強勢戳入翻攪的紅脹嘴唇,僵硬地用指腹抹去沾濕下頜的唾液。
他也伸出手指,撐開麽指食指,剛才戳入我的口腔的手指,在他的虎口間黏出長長的唾液絲。
男人用淫穢的表情,抬高手,翻起舌面,順著指根地一聲舔去淋漓的粘液。
自我犧牲,自欺欺人多麽偉大──怎麽不堅持到底。
我的喉口被徹底掏紅,一時無法言語。
男人懶懶敞腿坐在那裡,胯間的鼓脹猙獰,幾乎將長褲撐破。
光是看著那個部位,就感覺到剛剛一直被掏挖的喉口傳來一陣又一陣嘔吐欲望。
說著,他抬起手。
毫無意識地,我猛地向後靠了一下,頂得牆壁破裂處的碎屑紛紛下墜。手腕中的筋脈一片酸脹,牽動著五百米外男人的心臟。
隔了幾百米,他五指按上了左胸,透過指縫,鮮血不停滲出軍用襯衫,他是在笑的。
是了,
傲慢的王者用黃金色駭人蛇瞳看著我,勾起刀鋒似的唇,語氣毫無溫度,冷如寒窟。視線卻是溫柔的:
“──滾吧。


第四十一章 神佑
沒過多久,我們所處的黑曜石地面上突然顯現出了一個巨大的魔法陣,飽受重創的正幢王龍寢殿開始透射出陣陣的光暈。
大塊被震塌的牆壁和窗框自動自發地從地上浮起來,拼裝回了原地,發出鈍重的摩擦聲。
──又是建築恢復魔法。
這種恢復魔法必須在建築毀壞前由工程部門提前激發。
看來,我和雷奧共同入住寢殿,他們也早就預見到會發生什麽事兒了。減少了不必要的損失,挺好。
當守衛們重新從恢復的窗框中焦急地看向我們這邊時,他們只看到了一個靜坐在地上,一個靠牆站立,離了五百米之遠的兩個人。
我們之間還維繫著象徵無限真愛與忠誠的鎖鏈,即使他讓我滾,我又可以滾去哪裡。
剛才的激烈鬥毆仿若未曾發生。許久以後,我虛握著左手,踏向前一步。
被抻得筆直的鎖鏈隨即鬆弛了下來。能感覺到,鎖鏈那端,男人差幾寸就要被生生扯出的心臟重新回到胸腔中。
陛下,殿下──沒事嗎?
窗外傳來忠實的護衛們擔心的詢問。
敞著粗腿坐在地上,男人抬起眼睛,聚縮的金色瞳孔注視著我。陽光下,我也回視著他。
沒事。
共同移開目光的時候,我和他同時回答。
之後,男人恢復了剛愎自用,徹底無視我的態度。
在女侍從的引領下,我和他相隔極遠,一前一後前往餐廳用飯,在長長的走廊中,兩個人腳步的回聲空蕩蕩穿到無限遠處。
用餐時,同樣是一人一端,坐在極長的餐座前,靜默無聲、毫無交流地用雪亮刀具劃開滿含血絲的牛排,吃著王庭廚師精心準備的早餐。
周圍氣氛太過於險惡,以至於端菜上來的女傭,手掌被雷奧的龍壓震懾得不停顫動,託盤磕得銀餐具哢噠哢噠響。
可能是被這種貫穿始終的哢噠哢噠搞得很煩,菜剛一上全,長桌對面的男人抬起蛇瞳,面無表情地說:
“──下去。今天不需要你們。
我也停下了刀叉。
聽到雷奧這樣說,所有的侍女都頓在了原地,眨著大眼睛,驚訝無比地望著她們的王。然後──
“──
萬歲!
所有的侍女都捧著託盤歡呼了起來。我看著她們臉上帶著興奮的紅暈,一個接一個跑到雷奧的面前排著隊,感激萬分地用力摟住健碩結實的王者,親熱地擁抱。
謝謝您殿下!──節日愉快!
姑娘們快活地這樣說。有的還在雷奧的臉上親上一口。
火龍疆的男女大防基本等於零。於是,雷奧的心臟就隨著每一次女孩們無心的親昵舉動而飽受蹂躪。
明明胸腔裡面的臟器快被鎖鏈攪成一團肉泥,男人依然毫無痛覺一般地坐在那。像是一座巋然不動的山脈,任大量柔軟的乳房親密地擠壓在堅硬的胸膛上。
盡情表示完感激之情的侍女們很快就離開了餐廳,一邊小跑,一邊脫著制服圍裙,梳理著自己的頭髮,裙擺飛揚,露出雪白的小腿和尖尖的小鞋跟。
就剩我和他坐在原地。
節日?我問。
意料之中的,他沒理我。只是將大塊鮮肉塊送入口中,眯眼咀嚼吞咽,撩舌舔去嘴角的醬汁。
早晨在床邊看公文的時候,有好幾個地方的資料令我有些在意。對面的男人始終沉默,我也就逐漸走了神,一邊進餐,一邊忖度公務方面的問題。
在商務執行官的報告上面顯示,水龍疆和火龍疆的貿易額降到了歷史最低值。
三國出入境資料則顯示:這個月來,水龍疆和火龍疆之間往來的人數是零。
火龍疆人性格奔放豪爽任意妄為,水龍疆人虔誠貞潔循規蹈矩,兩個國家的人天生有種水火不相容的排斥感。
但是畢竟都是龍之疆土,怎麽可能連一點貿易往來都沒有。
除非穆底斯叔叔和雷奧,雙方向,同時封閉了兩國的出入境管道,築起了結界魔法,不允許對方國家的人進入。
這在歷史上也不是沒發生過。長期相處下來,鍋蓋還會碰碗沿,因為一妻多夫制的局限性,而導致的凍結外交關係,封閉入境通道的情況,雖然幼稚,但確實是有。
──不,應該說,是常常會有。火龍疆和水龍疆在遠古時期,就曾經創下過連續八千年來,彼此斷絕外交關係的壯舉。
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從爺爺輩一路爭風吃醋到了孫子輩。
──加冕還沒有真正完成,這個傳統倒是很完整地繼承下來了。
飯後,我就起身去了公務室查閱資料。
順著公務室巨大的書櫃一路向前走,屈食指勾出需要的書籍,閱讀起火龍疆的歷史。
火龍疆的戰事多,奇葩的史實也多,簡直像是一部由戰爭狂書寫的羅曼史。
對於男人來說,跌宕起伏的情節很是吸引眼球,但是對於執政者來講,不同的歷史環境下,應該做出的政令答覆是有區別的。
立在書櫃前翻閱大部頭的書籍。指腹揭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
閱覽過後,手肘夾著有價值的文獻回到辦公桌,裹著軍用手套的手指壓實書頁,記錄雷奧即位之後的施政綱領和歷年政府年度工作報告。
羽毛筆尖蘸滿鋼筆水,在紙面上連續書寫了幾小時之後,一片花瓣接著另一片花瓣,的幾聲,吹到了我的臉上,觸感滾燙。
思路被短暫地打斷。我停下筆,看著自己寫過的上一行文字。突然想起了鎖鏈的事情,以及被鎖鏈拴住心臟的家夥。
單掌按書,抬起頭,就看到了雷奧。
簡陋空曠無比的公務室裡除了書櫃和辦公桌以外一無長物。
接近正午,日光明媚。
當我這幾個小時坐在辦公桌前辦理公務的時候,他就屈著長腿,靠坐在公務室寬敞的窗臺上。紅天鵝絨窗簾像是瀑布一般在他身後筆直垂墜。陽光將他的深邃面孔一半罩在強光中,另一半陷落在陰影裡。
窗戶的玻璃大敞,男人高大身軀巋然不動,寬背向後倚靠著黑檀木窗框,單掌隨便按在鐵硬膝蓋上,側頸向窗外,眯著雙眼,瞳孔微微收縮,似乎正專注地注視著外面的什麽。
我跟隨著男人的目光,一塊向窗外看去。
一片大太陽地裡,窗外的廣場還是廣場,樹木還是樹木,並沒有什麽不同。
只是在遠處,火龍疆王庭登記出入的門崗處,排著一小隊等待簽字外出的人。
大部分是一對一對的年輕男女。很親昵地互相擁抱著、摟著肩膀。在排隊的同時,幸福地十指交纏,交換著親吻。
早餐時,雷奧確實給全寢殿的侍女放了假。
看來,今天,作為情侶輪休的王庭工作人員特別的多。
明明不是什麽特別特別的景色。坐在視窗的男人卻用一種我無法理解的專注盯著那裡。
因為注意力集中在那兒,男人周身的龍壓絲毫不加控制。風將他璀璨的金髮撩向後,高高地揚起來,透過純金色的發尖,無數細碎的火星從他搖曳的金髮中迸出,在空氣中流星一般的劃著弧,被風吹遠。
寢殿外牆邊有許多盛放的花樹。半乾燥的花瓣和樹葉打著旋,被風送進大敞的視窗,又被男人發梢間零零星星迸發的火星燎著了。滋滋地燃燒著,在房間中隨著氣流遊弋,吹到我的桌上、臉上、肩膀上。
怎麽了。我說。
意料之中的,他還是沒有理我。
性騷擾和反性騷擾之後,他就沒再理會過我。連正眼都很少再看我一眼。
我和他的回路永遠錯著位,無法彼此理解。只有公務是準確、清晰可見、論述詳盡的。
沒有得到回答,我便繼續展開羊皮紙,查閱資料,處理公務。
從正午直到深夜,就維持著這種我坐在辦公桌前,他靜默坐在窗臺上向外看的姿勢。黑暗裡,被他的金髮點燃的花瓣飄起來像流螢。
臨睡前,我洗完澡以後,雷奧進入了浴室。和上次一樣,沙沙水響個不停,洗很久也沒有出來。
明明是只炎龍。
靠坐在浪漫蜜月大圓床上,麽指翻過書頁,我轉過頭,看向寢室靠向王庭出口,火龍疆主幹道方向的窗戶。
隔著厚重的窗簾,依然能看到外面的天空隱隱有光透進屋中。
王庭正門外就是巨大的花園廣場和商貿區,平常到了深夜,也依然熙熙攘攘。但是,今天的人聲格外的鼎沸。隔了這麽遠,依然能聽到此起彼伏的歡呼聲、遊行聲、音樂聲。
好像在舉行什麽慶典。
難怪被放了一天假,女傭小姐們會那麽開心。
工作了一天,合著遠處的喧囂聲和浴室裡的水聲。我將書本扣在眼前,遮住寢室側牆跳躍的燭火,闔上眼睛,逐漸沉入睡眠之中。
夢裡面,本來是一片祥和,後來,不知道睡了多久之後,突然就變得很扯。
──因為真的被狠扯了一下。
依舊是左臂手腕筋部感受到了強烈的牽扯感。我還沒有從睡夢中徹底脫離出來。
“──咚!地一聲。我已經連人帶被子被扯到了床下,臉上的書摔出去老遠,額角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
還沒有來得及睜開眼睛,被大力拖動著向前伸直的左臂又被另外一股大力拽著向前進了一米多的距離,連帶著讓我的臉蹭著粗糙地磚,火礪礪地搓著向前進了相同的距離。下頜一片火辣辣的熱。
疼讓人清醒得快,我反應了過來,單掌撐地,試圖快速站起來追上男人。但是燭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燃盡了,四周光線極差,軍旅慣了的男人的步伐又特別的大,還沒撐起身,又被拽倒了,身體趴在地面上竄出一大段距離,撞倒傢俱無數,腦袋重重磕上門框。
到最後,抽著眼角的我總算爬了起來,順著腕口鎖鏈牽扯的方向尋找雷奧。
走廊蜿蜒,根本連影都沒見到。只能被手腕間一股一股的大力向前踉蹌著牽著走。
用臉撞開了一處極隱蔽的窄門。我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一個完全封閉的樓梯間裡面。鋪面的黴腐濕氣鑽進鼻腔。
透過可以夜間視物的雙眼,能夠看到古老而斑駁的石磚牆面和又高又陡的狹窄階梯,一路盤旋直上。並且在階梯之間有無數蜘蛛網一般的分支道路。門板上面畫著各式複雜的傳送魔法陣。
這應該是王庭的應急用暗道。
還沒等我細看,拽著腕子的鎖鏈早就把我硬扯著向上,讓我的膝蓋差點跪在階梯上。
到底是誰設計的這條暗道,真他媽的難走。
分支道路太多,我根本不知道雷奧在哪裡,古老的臺階上佈滿了厚厚的苔蘚。男人的腳步聲一點都聽不到,像野獸一樣毫無聲息,拽著我蹣跚向前。
被拖行出了火氣的時候,我也試圖轉腕繞鎖鏈幾匝再向後拽,目的是迫使遠處的男人心臟被扯動,停下腳步等等我。
可是他根本不停。
就是不斷地扯著我往前走。拽到極限處也不減慢分毫。反而是拽著他心臟的我,一次又一次的順著鎖鏈使力的方向快走幾步,讓瀕臨謀殺邊緣的鎖鏈重新鬆弛下來。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只是一路向上。四周一片漆黑,也毫無聲響。只有手腕間的鎖鏈是唯一的聯繫。
沿著臺階不停地走,能夠感覺自己已經到了驚人的高度。
在耐性徹底耗盡之前,我的腳踏上了一塊沒有長滿青苔的臺階。前方已經沒有岔道,順著螺旋形的狹窄通道向上又走了幾步之後,就看到了一扇半掩的木門。
到頂了。
推開門,我走了出去。
隨著木門的向外旋開,強烈的光線透過門縫射入進來。
我立定在原地,維持著單手推門的姿勢。驚訝得說不出話。
我現在正身處於火龍疆王庭的塔樓頂端。也是火龍疆最高的建築之上。
星空像黏滿碎鑽的天鵝絨,風從遠方吹來,火龍疆廣袤的領土綿延到無限的遠方。
火龍疆的城市周邊,全部是無邊的沙漠和戈壁。今天,在繁星之下,蜿蜒起伏的沙丘在風的作用下,走勢平緩而莊嚴。
純金色的沙礫被風高高地揚起,在空氣中摩擦成了金紅色,整個火龍疆的沙漠都像是燒著了。此起彼伏的金紅色火焰漫無邊界地在沙漠上靜靜地燃燒著,極光一般的變換著形狀。
圍繞在王庭的四周,是曜日城繁華的街道,街道上人聲鼎沸,正在舉行龐大的慶典儀式,星星點點的燈火融成了一片。火龍疆的人大多是火屬性,無數的行人掌心中握著一簇火魔法,走在一起,彙聚成一條又一條流火的長龍。
雷奧早就抵達了塔頂,就站在最高處的穹頂邊緣,一動不動地矗立在星光下,雙臂交叉,望向遠處,像是凝鑄在塔樓穹頂上的一具聖龍雕塑。
我也走了過去,站在了他的身邊。和往常一樣,他並沒有轉過頭來看我,我們並肩站在火龍疆的最高處,靜默無聲地看著沙漠上的火光流淌成一片海。
是星火之夜。
因為地理的原因,火龍疆的火元素特別充足,每兩三年,會到達一個峰值。在這一天裡,空氣裡面充滿了火元素,稍微的一點摩擦就會發出火光。
夜間,就會出現沙漠中燃燒起無邊火焰的勝景。
每當星火之夜來臨,火龍疆全國便會舉行盛大的慶典儀式,慶典將持續三天。每次慶典的主題都不相同:自由、富饒、愛情、平安、常勝……
每二十三個慶典之後,主題再從頭輪換一次。
每一個主題,都需要幾十年才輪換一次。凡人的一生,又能有幾十年呢。
最多兩次。
所以火龍疆的子民們格外的珍惜每一次祭典。會在星火之夜的當天,收集一小瓶燃燒的沙,珍惜地保存起來。
為了許願,也為了下一次慶典時能夠還願。
火龍疆的人很務實,極少迷信。只在這個星火之夜,相信火神會給予他們祝福,給予他們護佑。
王庭的高塔是火龍疆的至高點,在火神加持過的沙子也吹不到的地方。
今天的火系元素格外豐盈,吸引來了許多火系魔法生物。火系生物大多可以發光,在夜空中閃閃發光,像魚一樣展開翅膀,在沙漠上的火海裡遊弋。甚至有幾頭火系的偽龍,模樣已經很酷似雷奧的真身。每當它們甩著長尾,帶火星的雙翼滑過城市上空時,整個曜日城都爆發出歡呼聲。
我和雷奧並排站在塔頂,以前,星火之夜只在書本上聽說過,切身看過以後,才知道景色是如此壯美。難怪一向唯物的火龍疆人,也會篤信火神。
不知道看了多久之後,星空下,男人傲慢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有1324名後妃。
我看向他,他卻沒有看我。只是面無表情地垂眼望著高塔下如織的慶典場面。火光倒映中,他的面孔弧度如同刀鋒般銳利。毫無溫度。
雷奧是炎龍,身上的火系元素也充盈到暴表,當風揚起他的金髮時,一串一串的火星從他的發梢間四散飄飛。在黑暗中,映亮了我的半邊面孔。
然後他繼續說下去:
有無數忠實的子民。
極光一般在沙漠之上搖曳的幻火籠罩著火龍疆領土上星羅棋佈、大大小小的繁華城池。
最後他說:
“──還有這個國。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理解了他的意思。
今夜的火龍疆美得不可思議,值得炫耀,也足以讓她的王者感到驕傲。
風揚起額發,眯眼望著星火繚亂的疆土。透過疆土,又看向更遙遠的地方。
許久以後,我說:
風龍疆更美。
斬釘截鐵地,耳畔傳來男人倨傲的回答:
“──不可能。
沒有將這個沒營養、沒答案的話題繼續下去。我望著星空下起伏不休的幻光之海。勾起唇,不再說話。
和雷奧在一起的時候,不是互相無視就是動手打架。很少有和平相處的時刻。
但是,這一夜的火龍疆實在很美,我和男人一直一動不動地站在火龍疆的最高處,看著星火之夜的火龍疆域,還有無數虔誠許願,快樂慶典的人們,從午夜到清晨。
身上裹著被露水打濕的軍服,回到寢殿後。參加了一夜慶典的侍女們已經換回制服,重新上了崗。
看到我們從樓梯的入口走出來,紛紛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陛下,殿下沒帶著您……參加慶典嗎?
沒有。我說。
她們睜大了眼睛:可是,今年是愛之祭啊。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
姑娘們不死心的繼續問:
殿下沒有帶您收集昨夜的沙子嗎?火神會護佑您和殿下一直相愛到下一次愛之慶典的。
沒有。
“──
殿下也沒有給您任何禮物嗎?愛之慶典是要把最珍貴的東西送給愛人的。
男人像是什麽也沒有聽到,神色漠然地邁長腿繼續向前走。
邊走,邊抬臂扯去被露水打透的軍服,甩上寬肩,袒露出津濕的壯碩上身,被夜風吹得蓬鬆的金鬃,火焰一般垂在他健壯背脊後面搖曳。
我們不是那種關係。我說。


第四十二章 共妻
那天以後,我們繼續過著不和諧但是湊合著能過的生活。
慶典會持續三天,但是和我們的關係都不大。大部分時間,我仍然在公務室裡處理公文。
雷奧和我極少交流。
大部分時間他就敞腿枕著窗框睡覺,寬厚胸膛沉緩起伏,金髮隨著窗口吹進的風肆意撩動。
醒了就靜默地坐著,屈起單邊膝蓋,抱胸隔窗看遠處。
悶了就擰著眉,在公務室的空地上來來回回地踱步,長腿步伐極大,軍裝衣擺飄飛,抽得牆壁門板劈啪作響。
像是頭被牽上鍊子的大野獸似的。
為了不打擾我們的蜜月,寢殿已經把閒雜人等都遣散了出去,只留下照顧日常起居的工作人員。岩塔法和後宮的後妃們都不允許進入了。
每天上午八點半鐘,我和雷奧吃完早飯,進入公務室的時候,我坐在書桌前,向窗外看去,就可以看到,在寢殿週邊的柵欄後面,我忠實的騎士長騎著馬立在那裡。正透過窗子,遠遠地望著我。
我對他點一點頭。
看到我狀況安好。騎士長騎在馬上,並起兩指觸一觸帽檐,向我行一個禮。
然後便調轉馬頭,安靜地騎馬離開。
慶典最後一天的下午。寢殿的守衛敲響了公務室的大門,分別向我和雷奧行禮之後,將一張精緻的卡片呈了上來。
拇指食指框住卡片,看了一眼上面的花體字。
“——假面舞會?
是的,今天是慶典的最後一天,曜日城會通宵開放王庭的前區,舉行宮廷內部的假面舞會。守衛很恭敬地說道,是很適合情侶舉行的活動,長老們聽說您錯過了前天的愛之祭,感到十分可惜,希望您和殿下能夠參加這次舞會。
話雖如此。
謝謝。我們身上有鎖鏈,出去可能不方便。我說。
守衛退出去之後,我將肩膀上覆著的外套往上提了提。這時,剛才坐在旁邊始終默不作聲的男人說話了:
不去?
我沒抬眼,抬起左臂,晃了晃手腕作為回答。
雷奧帶著些嘲諷意味的聲音傳過來:
去了沒准就能解了。
我抬起頭,看向他。
男人撐著下頜,回看著我,黃金色瞳孔帶著強烈的譏誚神色:
所謂充分的交合才能解開,就是需要其中一個人的精液而已。沒說非得鎖著的兩個人做愛——哈你的那些妃子,都會去舞會。
男人的心臟裡已經鑲入了鎖鏈,根本挨近不了女人。
我停頓了一會兒:你的意思是——”
看不出雷奧神色如何,他口氣漠然地反問:
你不是一直想要和我共妻麽。
將印金卡片揉成一團,我說:瞭解。
五個小時後,天色剛剛黑下來,我和雷奧就來到舞會現場,這裡是王庭湖邊的一處宮殿,圍繞砂金之湖,奢華的長廊和大理石平臺鱗次櫛比。舞池周圍一圈一圈全是燭火,樂隊演奏著浪漫的音樂,已經有不少文官武官戴著面具,穿著正裝,在露天舞池裡跳舞。或者在舞池邊吃冷餐、喝酒。
守衛將面具遞了過來。看到我手中的金屬面具,雷奧露出了極度厭惡的表情,從我指縫間硬生生拉出來,又將他的羽毛面具按進我懷裡。
令我吃驚的是,戴上金屬面具的雷奧像極了穆底斯叔叔,那下顎的弧度和高挺的鼻樑讓我看了很久。又被他不耐煩地伸手過來,硬將頭擰向別處。
我和雷奧都穿著本來的軍裝。本來我以為,這樣很容易被認出來,後來才發現,舞池裡有至少一小半的人穿著和我們一模一樣的衣服,用著色魔法把頭髮變成青色和金色,有的還戴著風龍疆騎士王的徽章,跟他們比,我和雷奧反而顯得很山寨。
後宮的那些女孩也許確實來了不少。不過她們也戴著面具,我認不出誰是誰來。
熙熙攘攘談笑、跳舞的人裡面,我只注意到一個人。
一個女人。
她絕不是雷奧的後妃,就坐在靠近門口的高腳椅上,一頭絢爛的金髮綰了一半,留下一半淌進乳溝。戴著一副鴿灰色的寶石面具,遮住了面孔,只露出鮮豔欲滴的紅唇。天鵝一般的長頸上垂著一顆成色極好的紅寶石。
黑色皮網將她的腰身緊緊束得不盈一握,上身的低胸剪裁堪堪遮住胸前兩點,乳房飽脹起伏的弧度隨著她的一舉一動,輕輕搖曳蕩漾,在燈光下閃耀著迷人的光澤,下身燕尾的裙擺兩側開岔極高,露出一小半豐滿的蜜色臀丘和修長大腿,皮膚肉色細膩得像是塗了一層橄欖油。戴著鑽石趾環、塗著蔻丹的腳趾一磕、一磕地顛動著腳上的細跟鞋。
她托著杯臀,勻速轉動著裡面鮮紅的酒液,送到唇邊,一口一口地啜飲,喝完緩緩勾出粉津津的舌尖,舔一記自己濕潤的唇角。
路過的男人都忍不住將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已經有好幾個身形挺拔的年輕人走上前,向她邀舞,最終都鎩羽而歸。
和我並肩站著的雷奧,面對著這樣一個性感炸彈一樣的女人,居然毫不變色,掃過一眼就看向了別處,眼神漠然得就像是在看一匹沒穿衣服的母馬。
不愧是閱人無數的男人。
站在原地,我也靜靜地看了她一會。然後,邁步向她走了過去。她像是早有所覺,遠遠地便將美麗的臉孔轉向了我這邊。
近處看,她的美貌更加明豔照人,露在面具下的皮膚毫無瑕疵。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味。
以手撫胸,我向她躬一躬身,行了一個標準的邀舞禮。戴著軍用手套的手掌向她攤開,等待著。
我並沒有抱很大的期望。知道她很可能會拒絕——就像之前拒絕那幾個男人一樣。
但是女人沒有讓我等很久,她輕輕地笑了起來,擱下酒杯,優雅地將塗滿亮晶晶花紋的指尖輕輕擱在了我的手掌中,被我握住。
拔直身軀,我在所有人豔羨的目光中,領著全場最美的女人踏入了舞池。
女人走路的姿態嫵媚,腰肢柔若無骨,像是條美女蛇。當我將手掌貼到她整片裸露的後腰上時,能感覺到她的身體輕輕地抖了抖,翹起鼓脹的臀部,轉動纖細腰肢,技巧性地蹭著我的手掌,就像全身都是敏感帶。還是那股奇異的濃濃的香味,順著她的頸項和乳溝散發出來。
火龍疆的民風本來就毫無節操,再加上是愛之慶典,演奏的音樂都透露出一種說不出的曖昧淫靡味道,周圍跳著舞的男女,有好幾對早就臉貼著臉,互相舌吻愛撫前戲上了。龍的聽力本來就敏銳,能聽到四周窗簾、立柱、宮殿外灌木叢裡,早就是一片濕漉漉的鈍重入肉聲。
舞池的巨幅水晶燭臺下,我安靜地和女人跳著舞。抬臂引她旋轉,翩飛的裙子吸引了無數男人的眼球,又摟她回到懷中,她的璀璨金髮柔軟地墜在我的手背上,輕喘著,繼續之後的舞步。
我跳舞的同時,雷奧就站住不遠處,寬背靠著立柱。
幾個白鬍子的老頭正圍在面無表情的他四周,嚴厲地說著什麽。氣到極點處,還紛紛提腳踹他堅硬的脛骨。
他毫無反應,只是一動不動看向我這邊,金屬面具的眼部遮著特殊材質,看不見佩戴者的眼睛。我不確定他是否在看我,還是在看我懷裡的女人。
我也低頭看向懷中的女人,她像只高貴的貓,很安靜,只有在我看向她的時候,向我回以嫵媚微笑。
要不要出去吹吹風。我說。
宮殿外面已經是滿天的星星,我走不了太遠,到門口的高階處就停下了。
她背上披著我的披風,邁著氣泡一樣輕盈的步伐跟在我身後。
披著一肩的星光,我向著女人轉過身來。四周沒有什麽人,我伸手過去,撩起她的一縷耀眼金髮,放到鼻端:
你很香。
女人微笑著看著我,紅唇似火。披風裡面,她的低胸舞裙已經歪了,露出裡面的乳貼,小煙囪似的乳頭頂在那裡。
我見過你。
我繼續說下去,伸手,揭去了她臉上的寶石面具。
你是前天晚上的那頭偽龍。
果然,寶石面具下,暴露出一雙酷似雷奧的,金色蛇形立瞳。
前天我就覺得,在星火之夜飛翔的火系偽龍外形很像雷奧,沒想到變成人形也這麽相似。
雌龍伸出纖細的雙臂,將我的脖頸掛住,柔軟的乳房向前貼壓過來,寶石和溫熱皮膚都壓在我的胸膛前。她附到我耳邊,嘶嘶地悄悄說:
風龍大人,我發情了。
我聞到了。我說。
偽龍算是龍的遠親,擁有著近千年的生命,以及每三十年一次的發情期。但是偽龍並不是善良陣營的生物,發情期的它們更加危險,會搜集異性的人類生生吞掉,緩解無法交尾的焦渴。
這場舞會對她來說,可真是場豐盛的自助餐。
你走吧。將面具重新戴回她的臉上,我說:吃再多的人,也沒辦法產卵的。
讓我意外的是,她並沒有離開,反而將自己的兩邊胸貼都撕了下來,鮮紅的乳首在雪白的乳房上搖晃著,輕輕地蹭著我的胸,帶來一片搔癢。她在我耳邊呵著氣,輕輕地呢喃著:
我是來找你的,風龍大人。幫我度過發情期——好不好?
嚴格意義上來講,偽龍並不算龍,我不明白,為什麽她身上的荷爾蒙味道會對我起作用,可是,事實上,那香味真的起作用了。
從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感覺到,骨髓裡的什麽東西被觸動了,遠古以來流傳下來的某種本能在蠢蠢欲動著。
星光下面,吐氣如蘭的女人像個魔鬼,純金色的髮絲淩亂地沾在我軍服的毛料上,靈巧的手指握住了我半勃的下體,微張著紅唇的表情居然很無邪。
用原型做也可以——你喜歡火龍嗎?
要是她突然把腦袋變成三米大,朝我噴火,我反而知道該怎麽應對。可是,她現在的表現,是我沒預期到的。
翻腕將她的手按住,握著拉離危險地代。
你的體形太小了。我說。
在我反應過來之前,發情的雌龍跪了下來,黑暗裡,豐滿的臀部微微向上撅起,反握住我的那只手,按在她柔軟的臀肉上,帶著我的手一起揉麵團一般,將臀溝向外掰開,又向內擠壓。
而她則用牙尖,很靈活地將我胯間的銅扣叼開,她臉上冰冷的面具貼上了我的皮膚,激出一陣寒栗。柔軟的舌頭卻是滾燙的,舔了幾下之後,舌尖就變回了蛇信子一般的分叉,很細膩地分開纏繞著。
飽脹的乳房肥嫩垂下,隨著動作輕拍著我的膝蓋,張開嘴試圖吞咽的女人說話聲音含糊不清,
人形也可以。她說,
好難受——幫幫我吧,大人。
照理說,偽龍不是龍,人形維持不了太久,所以很少會用人類的體形做愛。除非真是憋狠了。
被她的姿態撩出了火,我閉了閉眼睛,從她的臀部抽回手,握肩膀將她推遠,她的嘴唇還是濕漉漉的,順從地仰頭看著我,發情的味道逐漸讓我全身都開始發熱,性感的異性真是魔鬼。她的雙腿分開跪在那兒,姿勢很像犬交式,讓我有一股就著這個姿勢,深入她體內的暴虐欲望。
我結婚了。你去找別人。我說,略微施加了一點兒龍壓,將她推開,“——請去找別人。
她根本就不怕我,反而當金髮被龍壓吹得向後高高揚起時,雙臂纏住了我的腰,怎麽也不放手,反倒讓我向前傾了半步,壓到了她半裸的身體上,
濕漉漉的嘴唇在我的耳邊輕吮,柔嫩舌尖勾挑著耳廓。
您也想要的,不是嗎?來吧,大人,我聽說風龍都很溫柔,也沒有倒鉤——您射在裡面也可以。
發情的雌龍說到底還是母獸,一邊說著人類的女性絕對說不出口的直白求愛語,一邊頂著我釋放的龍壓,慢慢攀到了我的胸前,指尖輕輕在我後頸畫圈,吻上我緊閉的唇線。柔軟的身體整個貼到了我緊繃的小腹前。
龍王說到底也是雄獸,被吻上的那一刻,我的猙獰縱瞳從虹膜中撐出,沒等我有任何動作,一股不屬於我的強悍龍壓猛然從我背後襲來,
砰!的一聲。用力抱著我的女人被這股看不見的大力猛地擊飛了出去,一路彈射到了幾百米的高空,快要墜毀時,才伴隨著一聲強烈的炸響,化為了本體的偽龍原型,亮晶晶的寶石和女性內衣從高空墜了一地,引得周圍的人一片驚呼,偽龍連頭也不敢回,倉皇地扇著翅膀,慘烈地哀鳴著,歪歪斜斜地飛走了。
我這才回過身,看到雷奧如同山嶽一般,巋然矗立在我的身後。
燈火煊然的宮殿在他背後,給男人的健碩輪廓鑲上一層金邊,他的表情卻晦暗不清。四周的石質建築像是加速風化一般,片片化成了碎屑。
謝了。我向他走過去,第一次向太陽王真心的道謝。
剛走到一臂寬的範圍,就被一雙鋼釺似的手握住了雙肩。
“……我低頭看向肩膀上的手,幾寸的鱗爪已經從男人的指尖鑽了出來,青筋畢露地陷入我的皮肉中。血很快順著他的指腹淋漓地流淌了下來。然後,男人十指穿插在我的肌肉中,將我整個人挑了起來。
他的爪子太鋒利,直到現在我才感覺到了疼。雙腳離地狀態下,無論怎麽掙動,只會讓鋼爪更加深入。身體由於重力下沉,男人卻越攥越緊,然後,男人握住我的肩膀,在我毫無準備的時候,近在咫尺處,我驀然迎上了一對暴戾而毫無理智的黃金色蛇瞳。隨即,我的瞳孔猛地收縮了。
——男人把他滾燙的嘴唇覆蓋在我唇面被吻中的口紅印上,乾燥唇皮剮脹我的唇肉,然後,一條糙熱的粗舌硬生生撐開我的牙關,插入我了的舌底。
鋼爪掛著肩部肌肉提向上,深吻用力向下壓,將我頸部整個壓向後,男人立刻不容半分躲閃地追過來,粗長舌柱插入到我喉口的位置,帶著無限的怒意和欲望,貪婪地翻攪起來。


第四十三章 加冕()
半邊臉被他的鼻樑和面具擠壓著,我勉強睜開眼睛,看向他。
就在極近處,他的純金色蛇瞳帶著猙獰的神色。
粗舌硬拖出了我的舌尖,眯著眼,唇肉濡濕相抵,舌頭緊緊箍住了我的,擠榨出幾絲唾液——全部貪婪咽下。
舌頭被勒得發麻,嘬得發乾,我擰眉回復了神智,張開嘴,試圖將被抻出口腔的舌頭卷回舌床。
像是反而被一直呆滯的我難得的動作刺激到一般,男人猛地攫住我的雙肩,將我推到了宮殿的立柱下,後腦重重磕上大理石立柱,鈍重一聲悶響。
我的面具瞬間被這一下給擠歪了,系帶勒著後腦,羽毛面具的眼眶處遮住了我的視線,只能感覺到一具山一樣沉重的身軀不管不顧地傾軋下來,兩根粗大的指頭夾住我的兩頰,迫開嘴唇,然後那根粗糙的舌頭再次插入我的口腔深處,肆意翻攪著我蜷回口腔的舌頭,繼續剛才那個滅頂般的吻。
一邊吻,一邊用單邊手臂環摟住我,吻得越深,手臂便箍得越緊。鼻樑被頂住,根本無法呼吸空氣,鐵一般的臂膀勒陷我的肋骨,將腹中的殘餘空氣全擠了出來,透不過氣地張開嘴唇,他順著鬆開的牙關,將舌頭壓得更深,肆無忌憚地親吻著。
隔著軍裝,每一塊相互接觸的肌肉都燙得像火。
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意識到他在吻我。
可是——為什麽?
難道是因為剛才的偽龍。
她身上的荷爾蒙對雷奧也造成了影響?
……”
剛逸出一個字,口腔就再次被舌肉占滿。一次又一次很是迷戀般的,勾長舌頭,逆著我的喉管深吻舔舐,吞吃喉底震動的聲音。
話都沒法說的我,眼眶遮著歪面具,陷在一片黑暗裡,只感覺到摟抱自己的力度越來越大,兩肩上受的傷被這樣的擠壓勒得出了血,又黏又燙??地淌下雙臂。
連續繃身想離開立柱,卻還是被他困在懷裡,體格和力量的差距在此時格外明顯,我的牙床和喉嚨全部被他又粗又長的舌尖撩腫,黏膜充血。再被舔上去就生生地疼。
在變成一具被摁扁在柱石邊的屍體之前,再也沒法忍受的我展開了背後的雙翼,猛地將身軀以及壓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撐離了立柱,就著翅膀長出,把男人隔開一點距離,抬手攥住雷奧的胸口,雙臂使力,嘭!地一聲,將他重重地掄在了地上,在石質的臺階上砸出一個兩三米長的人形深坑。石沫飛濺,不少周圍的女士吃驚地尖叫了起來。
尖叫裡面,用手背揩了一下充血的唇面,我站在人形深坑前,摘下了遮住眼眶的面具,這麽長時間來,第一次順利呼吸到鮮甜的空氣。整個肺部和氣管都陣陣發痛。很久以後,眼前發黑的情況才緩解。
多說無益,多留無益。
不看腳下被砸出來的大坑,我將面具擲到一邊,轉身,迎著無數圍觀的人的目光走下了臺階,沒走幾米,我直接撐開了背後沒有收回的巨大骨翼,月光下,青色骨翼載著風振了一記,帶著我離開了地面,汗濕的發被風高高撩向後,我飛離了宮殿,穿過宮殿旁的砂金之湖,以直線距離向著寢殿的方向飛去,波光粼粼的湖面在我腳下快速退後。
沒飛出去多遠,左腕處猛地傳來一個牽拉的大力,直接把我從空中拽下來,身下的湖面向我迅速靠近,嘩!地一聲,我砸進冰冷的湖水,激起一大片浪,沒頂後許久,才慢慢地浮出了水面。一邊撥水,一邊咳嗽。軍裝緊緊貼在皮膚外邊,皮靴灌滿了水,又沉又澀。
又他媽忘了——鎖鏈。
放眼望過去,這時候我已經飛到湖的另外一側,馬上就要上岸的位置。水不太深,剛剛沒到脖子。
不那麽乾淨的湖水淌進了我肩膀上的血洞裡。繃緊臂肌,我從淤泥中拔起沉重的軍靴,向著湖邊走去。一邊計算著鎖鏈的長度。
鎖鏈的長度還沒有到。可是的一聲——我的身體撞上了一面無形的牆壁,濕漉漉地貼在上面。
是結界。
整個湖面靠近岸的地方,都被罩下了一個像蓋子似的,牢不可破的結界。
無法上岸的我,臉孔被撞得生疼。單掌撐著結界,我站直了身體。又猛地失去了平衡向前傾倒。瞳孔收縮著,整個人拍回到透明無色的結界上。
——在我的身後,緊緊壓上了一個壯碩而滾燙的男軀。
“……雷奧?
短短的時間裡,男人已經像個野獸一般毫無聲息地壓近過來。站住我身後的湖水裡,從後方伸出一隻手臂,摟住我的小腹。強健身軀隔著水膜滾燙地壓上我的後背,兩層濕透的衣服已經攔不住彼此肌肉紋理的觸感。
他身上強悍的龍壓彌散開來,激得滿湖的水面都碎了,在月光下起起伏伏地放射狀湧動。
在下方,浸沒在水下的部位,有什麽龐大而堅硬的物體,抵著我臀縫處。本來在冰冷的水中毫無感覺,蹭磨了幾下之後,就貼肉傳來了極為危險的熱度。
當我意識到那是什麽的時候,不由得回過頭去看他:
……”
話還沒說完,他的嘴唇已經不容質詢地壓了過來,撐開牙關強悍地翻攪——又是無盡的吻。
這次的吻色情意味更濃,他像是在盡情品嚐著什麽似的,撩舌一記一記含吮著我的口腔和舌尖。每一滴體液都不放過地盡數吞咽。一邊接吻,一邊用身體將我按在魔法結界上面擠壓,下體的龐大肉根隔著布料,在我腿間火辣辣地穿插。連形狀和上面越來越飽滿的猙獰青筋都能清晰感受到。
那觸感把我噁心到了,軍裝上淌著水,我雙臂環扣住男人的手腕,指腹壓陷他腕口的軟筋,向外試圖掰開他的箝制。
他好像半分也沒有察覺我的反抗,還帶著那具金屬面具,遮住了一切表情,巋然不動站住那。肌肉賁張壓在我背後,叼住我的舌尖,偏頭把我的舌頭扯了出來,再在冰冷空氣裡頭,綿密地往舌尖上印著吻。發出地淫靡濕響。
將舌頭收回嘴裡,我腹肌使力,蹬地試圖將身後的男人背起來,往結界上撞。但是他就像長在了湖底。只是用單手就箍住了我的肚子,讓我根本沒法掙脫。握拳屈肘向後,毫不留手地撞入他的胃袋。
“……
我的肘部骨骼在他堅硬的腹肌上撞得通紅,軟骨挫傷,皮膚破裂,血順著手肘淌進湖水裡,一片的紅。
他用空出的手掌握起滿頭冷汗的我的手肘,舌頭鑽入皮下,貪婪地舔舐著傷口裡流出來的血。
舌尖按進皮肉裡的感覺讓我拱起了後背,額頭頂住堅硬的結界,獠牙全暴露在唇外面,低吼了一聲。
我才發現,比起上一次的龍之壓制,這次更加的屈辱。
無論我怎麽激烈反抗,他都只是摟著我的小腹,簡簡單單地封住了我所有的動作。用事實輕輕告訴我:
——我比他弱小得多。
打不過是一回事,放棄反抗是另外一回事了。
即使怎麽也掙脫不了他的箍抱,水花四濺裡,他下身的熱鐵一記一記模仿性交地在我的腿間抽插不停。我依然繃著全身肌肉,盡全力反抗他的力度。收攏的骨翼再次打開,我用沾著湖水的兩翼,硬把男人緊貼在背後的壯碩身軀試圖頂遠一些。
兩個人之間多了這麽一對大翅膀,確實能感覺到男人的氣息被推遠了一些。
還沒等我從他的身下爬出來,我猛地趴在結界上,僵直了全身。
——男人微低下身,張開口,將我的翅膀根部叼住了。翅根處的神經極為脆弱,當他的獠牙陷入我骨翼上的鱗片,滾燙的舌頭肆意在細細鱗片下的血管處舔舐時,我整個人都無法抑制地哆嗦了起來。
這是生理性的不可控反應,就像是捏住貓的後頸,它就會停止一切動作一般。
可是我的這個反應,不知道為什麽卻刺激到了身後的獸。
緊貼著我的肌肉瞬間變得更燙更硬,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伸出手,幾下將我的軍裝撕開,銅扣崩得滿湖都是。
當著結界外的燈火通明,和聽到響動出來查看的大量人群,他在水下,用粗大的手指戳入了我的股間,緊窄穴腔根本容不下那根??粗東西,他卻在我身後,粗重地喘息著,毫不留情地抽出粗糙中指,又再加上食指,併攏在一起,插進我的後穴,剜著脆弱的粘膜,屈指肆意翻攪起來。
瞬間我的瞳孔聚縮,腦袋緊頂在結界上,獠牙暴露在外,一拳捶上了堅硬的魔法牆壁:
——
全身龍壓瞬間失控,我難以抑制地吼出聲。兩頭龍的龍壓撞到了一起,整個湖的水都炸到了半空中。又被罩子一般的結界壓住,暴雨般傾泄而下。
大量的湖水兜頭澆下,我睜開眼,只看到面前本來透明無色的結界上淌滿了縱橫交錯的水跡。
透過模糊不清的水幕,結界那一端,數不清的男男女女穿著體面的禮服,戴著面具,有的還握著酒杯。表情模糊不清,卻全都看著我赤裸著胸膛和小腹,被雷奧強勢地壓在身下。
你不會是想……”
我還沒有把話說完,男人地一聲,抽出了他的手指,少量的湖水湧入了我滾熱的後庭。冰冷的液體激得我繃緊了全身肌肉。
在這種全身緊繃的狀態下,雷奧突然扳過了我的頭,再次將舌頭插進我的口腔,水聲嘖嘖地舌吻不休。在水聲裡,隱約能聽到幾聲銅扣被扯開的磕碰脆響。
沒等我想清楚那是哪裡的銅扣發出的什麽聲音。
——他粗大的性器硬生生撐開我緊縮的後庭,像一根燒紅的巨劍,捅進了我的身體。

——
滿湖的水再次爆炸,穹窿一般的結界裡全是水。鋪天蓋地的暴雨傾盆而下。
瞬間一身的冷汗鋪滿了我全身火燙的肌肉,又被冰涼湖水舔去。
我僵直起上身,眼前一片血紅,小腹急促起伏,一下一下張開嘴,喉管裡不停地倒咽著冷氣。劇痛是其次,更加難以忍受的是這個事實。
——被同性插入的事實。
即使有水勉強滋潤,天生不該被進入的地方還是被他的性器撐裂。大量的血液順著兩個人的軍褲淌下,化進水中。
不知什麽時候,雷奧插在我口中的舌頭抽了出來。彼此的唇邊牽著透明的唾液絲。
睜開眼睛,極近之處,男人白森森地獠牙暴露在鋒利的薄唇外,擰著眉,喉管深處難以忍耐著什麽似的低聲吼著。
低下頭,就看到水下,被他強行撐開的雙腿間,他的兇器才只進去了一個碩大頭部,剩餘的部分勃滿了青筋,粗到恐怖的程度。雷奧和女人做愛,我不是沒見過,當時的尺寸不是這樣。
——這已經不是人形生物該有的東西。真捅進肚子裡,絕對是死。
背後沉沉覆壓著粗喘著的男人,我直接將手伸向下,一把握住了水中他在我體外停滯不動的部分。猙獰滾燙的陽根的觸感握起來叫我後頸毛孔直豎。這時候,已經顧不上這些,我失血地額頭頂住結界。一波又一波的湖水沸騰,沖刷著我和他的全身肌肉,我勉強地握著他的性器,堪堪圈過一半。濕漉漉的指腹打著滑,將他的性器往外拔。肛口的括約肌哆嗦著努力放鬆。
就像將已經插進內臟的劍支生生拔出體外。劇痛讓我咬緊牙根,腦門前一片黑暗。
手中動作仍然不停。
似乎我的每一個舉動,哪怕是反抗,都會讓身後的男人更加興奮。
當我手上的劍繭碰到他的性器,男人在我身後粗喘得像一頭快要饑餓致死的猛獸,他再次張開炙熱口腔,咬住了我的翅膀根部,獠牙的鋒利齒尖深深陷入了我的細細鱗片中,咬下,用力吮吻幾記之後,再鬆口咬下一片區域,留下了一塊又一塊的血牙印。激得我梗直了脖頸,滿身冷汗順著肌肉溝壑淌滿,趴在結界牆壁上,怒氣由全身血液頂上頭部,滿眼血紅,胸膛劇烈起伏,怒吼出聲:
“——雷奧!我操你——啊啊啊啊啊!
猛地握拳,砸上滑不溜手的結界,我的龍壓徹底失控,四周的湖水被炸成了一團團的白色水霧,本來到腰之上的水面瞬間下降一尺多,暴露出男人猙獰性器生生往我內臟中插入的全部景象。
大量的鮮血順著他兇器上的青筋冒著熱氣往下淌,澆到我還握著他的手指上。
眼前全是一片紅,我仍然不鬆手,滿掌黏膩地試圖將他從我腹中扯出來。
我的手似乎只會讓他更加難以控制力度。男人用結實雙臂將我牢牢箍在懷中,毫無章法地吻著他嘴唇能碰到的地方,頭髮、後頸、肩膀,骨翼……
唇面滾燙。
下身就著我握住的一半性器,陷入我體內的那一部分已經是驚人的長,在我體內困難無比地抽送起來。每插入一記,身後男人便肌肉賁張,喉管深處漏出一聲難耐的低吼。
我的肛口早已被撐成了一個大血洞。巨大冠狀頭部像是攻城錘,一寸一寸將我的小腹頂起,強硬排開腸道裡捲縮的脆弱黏膜,撞入更深處。哪裡讓我抖得更厲害,就往哪裡撞。
……”
被他的頂撞搞得嗓子都嘶了,腹底一片劇痛,鮮血流滿濕淋淋的軍褲,結界外還是有人在看,全身肌肉都痙攣著,我被他摁趴在透明結界上,沉重的男軀將體重全部壓到了我的後背,用盡了力氣才能不被壓著向前跪倒。
試圖掰斷他性器的手背上暴滿了青筋。每一次用力,他卻難以忍耐一般將我吻得更重,捅得更深。
——的一聲,我眼前一黑。男人也張開了比我大上一倍的巨型紅翼。
骨骼粗壯,滿含力度的龍翼將我牢牢裹覆,猩紅色鱗片像是具有實質的火,逆著我的皮膚往上刮,剜花了我全身的皮膚,把我禁錮在了他的骨翼之中動彈不得。
被割裂的殘餘軍裝隨著他的動作紛紛墜落,赤裸著身軀趴在結界上,冷汗流進了眼中,像是眼淚一樣淌下眼角,我睜開眼睛,面無表情地垂頭看著男人紫黑粗大的青筋暴起,一半被我握在手中,另外一半濡濕了血液,在我撐得不成形狀的肛口外隱隱沒沒。不時扯出猩紅的腸肉。
這荒誕景象,簡直給了我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
他還在往深了捅。掰開我蜷曲的四肢,一記一記往裡送。撐開每一塊抵抗的黏膜。漸漸地,我感覺到自己握著他劍身的虎口碰到了自己裂得不成樣子的後庭。從那裡翻出的血沫和血塊淌滿了指縫。
——他終於插入了一半。
四周的旁觀者,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遣散殆盡,只有零星幾個守衛背向著我們,站著軍姿守在那兒。聽我將結界捶得一聲一聲轟響。
聽滿池的湖水沸騰著,隨著雷奧一次一次的頂進,抽出,起起伏伏。沒過我和他的身體,拍在雷奧設的結界之上。
沒看幾秒鐘,突然,一雙大手抱起我滿是冷汗和寒栗的兩肋,將我維持著插入的姿勢,青筋暴起的兇器牽扯著我脆弱的腸壁旋轉了一圈,翻過來,和他面對面。
他的金屬面具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就摘了。
一隻滾燙的手掌握住了我的後腦,迫著我抬起頭來,和他的額頭緊緊相抵。
看著我。
極近處,男人嗓音粗嘎地說。胸膛震盪,牽動著下身連接處一片抽縮。
他原本的黃金色蛇瞳早已變成了可怖的血紅色,瞳底深處,理智全無。
“——看著我。
他又重複了一遍。雙掌握住我的膝窩,強行向外打開,地一聲抽出了他猙獰上彎的巨物。冒著騰騰地熱氣,沉甸甸墜在他鐵硬的腹肌上,他擺動粗壯的腰肢,用棱角猙獰的男物,在我的肛口處,上下左右抵弄,蹭滿流淌的血液。
太噁心了。
——”我被折疊起了身體,一半身軀掛在半空中,腹肌抽縮,張合嘴唇,用盡全力一拳搗上他的下顎。
男人被這拳揍得偏過頭去,又轉回粗頸,金髮甩出明亮的軌跡。血順著他的嘴唇掛下,他卻連血都不舔,只是不停頓地掰開我的下身,金髮濡濕搭在眉間,猩紅瞳孔聚縮成了針尖般的縫隙,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我的全部表情。
——然後,他緩慢而毫不猶豫地重新貫入我的身體。


第四十四章 加冕( 2 )
一寸一寸壓入腹中的肉刃讓我瞬間弓起背,張開嘴乾嘔,喉嚨中一截一截地咽著涼氣。
男人周身的氣流幾乎要燃燒起來,吸入肺中一片灼熱。
面對面的交媾,似乎讓他更加興奮。
燈火已暗,但是星光正好,他就這麽就著結界外的星,低頭注視著我被插入時候的一切表情,一半性器艱難地卡陷在我下身赤紅的粘膜中。我簡直能聽到內裡粘膜被賁張青筋逐寸撐裂的聲音。
“……
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插入腹肌抽搐。一片混沌裡,男人兩臂架起我的雙腿,將我卡在結界和他的健碩身軀之間,擺動鐵腰繼續開始勻速抽送。
——抽出時剮出鮮紅腸肉,頂入時,僅僅進入了一大半陰莖,也已經將我的腹腔填滿,挑起我的整個下身,連膀胱都被隔著肉壁,大力轟撞得幾欲失控。
像被鋼筋反復捅著肚子。
碩大龍翼在他身後打出兩塊巨大陰影,他展開翅膀,將我連著翅膀一起裹在其中,動彈不得。
滾燙的骨翼壓在透明冰涼的結界上,熱氣騰騰地在壁上泛起水霧。又被我的赤裸背脊,一聳一聳將霧水抹去。
乳白霧氣籠罩的結界上,清晰顯示出一片我被抽插頂起的軌跡。
滿池的湖水被我和他失控的龍壓炸到了半空又傾盆落下。湖水淋淋漓漓灌入了我的鼻腔口腔。
離開他的嘴唇,不斷嗆咳的時候,又被體內不停侵入的陽物頂亂了節奏。
窒息中繃緊全身肌肉,耳畔就傳來男人難耐的悶哼。
你他媽別……
沒等我來得及調整放鬆,身體已經被被折疊起來,男人張開手臂,抻開我缺氧的四肢,插入我因為窒息而格外緊致的內部。
“——
胯骨迎接著男人的全部體重,性器插穴的入肉鈍響濕潤不停。當他的粗大陰莖往我的肛口處慢慢陷深進去,頂撞得內臟無處可去的時候,我再一次握拳,蓄力想要捶擊他的面孔。
看到我這副模樣,他軍裝的領徽上綴滿了水滴,卻毫不在意地俯下身來,進入我的攻擊範圍。
沒等我真的將拳頭揮出,他龐大的冠狀溝已經頂上我粘膜的某處裂口,牽扯著那處傷口一路剮進腸道深處。
“……
沉甸??甸的性器撐開括約肌,又是一股鮮血劃下腿根。
男人的動作到這裡又停頓。無聲地咬緊牙關,我睜開眼睛,一身冷汗,發現男人已經垂下雙眼,瞳孔聚縮,專注地看著下方的什麽部位。
跟隨著他的視線,我也看過去,發現他在看我的小腹。
那裡,已經被撐出了一塊猙獰的雞巴雛形。像是孕婦一般,醜陋無比。
他的視線又比性器還燙,幾乎刺穿了我的內臟,熱切而且銳利。肛口中深陷的肉具性奮地擴大著。
依照本能,看到這種不堪情景,應該反抗。即使是看到他這樣操幹一個不認識的女孩,也要制止他。
握拳握到一半,我又慢慢地鬆開了五指。
因為突然感覺到了有意思。
——是的,挺有意思。
不知道自己剛才究竟是在幹嘛。
三個國家、三百年的等待,我不是不清楚。他也清楚。都清楚。
到了關鍵時刻,卻連兩條腿都張不開。
我已經退位、來到火龍疆、拒絕了穆底斯叔叔的求婚,所求的就是眼前這個。
反抗什麽。
反抗到底,反抗成功了,又能怎麽著。
加冕和龍蛋又不是靠抽獎酬賓得來的贈品。
不過就是有點兒疼。
以前沒怕過東西,也不怕這個。
額發擋住了雙眼,我抬起手臂,環住了雷奧寬闊的後頸。
“——啪。
發出濡濕的一響。
剛才這麽長時間裡,無論怎麽抵抗怒吼,男人的侵犯都不曾停止。
當我手掌剛剛握入他金色的鬃毛中,男人的全身肌肉都瞬間凝滯了。他站在我身前,抬起頭來看我。
將這種性交定義為受傷之後,再沒有什麽能讓我無法容忍。
不在乎他的反應是如何。我用雙腿夾住了他的粗腰,冰冷額頭頂上了他的滾熱眉峰。下身使力,緩慢而堅定地含住他的恐怖性器,緩慢往下坐。靜靜地聽自己肛口間傳來裂帛一般的聲音。
兩人的龍壓不再相互抵觸,四周的湖面趨於平靜。倒映著天上的星。一柱一柱鮮血順著我和他交合的地方淌下。
我又用另外一隻手臂挽住他了的頸後。掌心按住那鐵鑄一般的背脊。隨著噴湧的鮮血,冷靜而慢慢地,將彼此的距離壓得更近。
當下身徹底將男人的性器含住時,我的眼前已經一片血紅。雙掌已經全是汗。
所幸神智依舊清晰。胳膊抬不起來了,順著重力緩慢地滑到他的後背上。
“……
即使深陷疼痛之中,在他後背上感受到的滾燙觸感依然令我勉強地睜開了雙眼。
炙熱的男體壓在身前,就著結界外的星光,我攤開五指看向自己的掌心。
——全是血。
他裹著軍裝的後背上全是血。
想不出這些血是從哪裡來的。男人已經俯下身,背著漫天的星,表情晦暗不清。
只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已經牽扯到了下體的傷處。我臉上依然沒有表情,額角的青筋逐漸暴起。
他沉默得像一具雕塑。這種時候,我反而希望他能像剛才一樣,動上一動,快點兒結束。
一肚子全是他的猙獰兇器。血流過多,眼前是大塊大塊光斑,男人卻還是停頓在那裡,像是根本沒動過一樣,逆光的原因,表情依然不清。肌肉滾燙,性器龐大且充斥感不停增加。
突然,他放了手。
我整個人從他的陰莖上脫離了下來,黏膜長長牽扯著青筋拖出,身體筆直砸入水底。
嘩啦——
冰涼的湖水沒過我的頭頂。後庭已經被撐成一個巨大的血洞,水灌入滾熱的腸道,激起滿身的寒栗。
沒等我從水下站起來,男人已經彎身下來,將我的後背摁在了泥濘的湖底。
然後,他的吻也壓了過來。
我們身處於砂金之湖的湖底。
無論湖面是如何,湖底居然是寧謐的。
水壓將我和他的身體緊密貼合。睜開眼,我就看到了雷奧微閉的雙眼,和在湖水中搖曳的金髮,像是飄動的火。湖水不乾淨,刺激著眼球,迫使我又將眼睛閉上。所以也無法得知吻著我的男人的表情。
湖面之上,折射著無數的星。
這個吻帶著我也說不清楚的情緒。不是暴怒、不是情欲、也不是喜樂。他的舌頭都沒有伸進我的嘴裡來,就是個乾淨的無舌吻。
我和他都不是水龍,誰也沒有在水下呼吸的能力。
很快,我就耗盡了肺中的氧氣,大半邊骨翼陷進湖底濕泥裡,伸掌推他。
他根本不動。
就是把我抱在懷裡,強摁在湖底,維持著連續不斷的接吻。
龍血是珍貴的魔法藥材。
湖中大量亮晶晶的魚群聚攏了過來,圍在他的肩後、我的下體處啄食著滿含魔法元素的血液。
大量的氣泡從我口中湧出,撞碎在男人雕塑一般堅硬的面龐上。
我睜開眼睛,滿含著氣泡的湖水卻湧入了我的眼眶,讓我的視野一片模糊。
他還是不放手。
一片迷茫之中,只感覺到男人那駭人又龐大的性器,滾燙地擱在我的小腹上面,不動。
隨著水流敲打著,壓磨著那一小塊皮膚。性器原本沾染著的血塊隨著水的沖刷逐漸彌散開來。
也許是我的視線出現了問題。額角爆出血管,四肢開始喪失控制能力的時候,我看到,覆壓在身上的男人周身開始籠罩起來一層光芒。
那光芒越來越強烈,映得滿湖的魚看起來都像是鑽石鑄就。男人緊緊將我按在懷中,緊隔著胸腔,彼此心臟的跳動聲清晰可辨,好像有一股大力,將我心臟深處的某樣東西拽了出來,拍進了雷奧的體內。
那是什麽。
——那就是加冕麽?
我試圖睜開眼睛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男人箍著我的手臂很緊,而且越來越緊。
他覆蓋在我身上,寬肩後巨碩的骨翼在變大,色彩由鮮紅色逐漸變成了火一般的純金。
他卻一無所覺一般,只是用鋼鑄般的手臂摟著我。將他的唇摁在我的唇面上。
即使在冰冷的湖面中,他的嘴唇依然燙得像火。
這場性事已經耗盡了我的力量,掙扎,捶擊反抗了十分鐘後,水還是順著我的鼻腔,咽喉,湧進了食道和氣管。
水溢入口鼻的同時,由於氣壓問題,大量的湖水同一時間湧入了我的耳孔。全身上下所有的開口處全被水壓填滿。
窒息感和嗆咳感同時出現,我連指尖都痙攣了,握陷入男人的肩膀中。又因為氧氣耗盡,逐漸的喪失抓握力。
在手指離開他肩膀的一瞬間,一隻滾燙的大手攥住了我的,硬是分開我的指縫,和我牢牢地十指交握。
雷奧的鼻樑隔著湖水,和我的鼻尖輕輕磕碰,炙熱的嘴唇貼著我的唇。抱著我的手臂越來越緊——逐漸箍陷了我的肋骨,擠壓出了僅剩的那一點氧氣。
已經無力反抗。之前由於側翻和躲閃,呼吸道已經嗆入了大量的湖底濕泥。我已經像個溺水的屍體一樣蜷曲著身體,被湖水帶動著快要翻過身飄起來。
又被男人按住。
他擱在我小腹上的性器在不停發硬發燙,勃起的青筋根根堅硬猙獰,沉甸甸壓在我的腹部。隨水流搖晃著、碰撞著,像殺人兇器。
即使沒有插入,也沒有抽送,依然有一圈銳利的倒鉤從他的冠頭下穿了出來,劃破了我的肚臍和腹肌。
早就沒有精力去在意這些。我口腔半開,閉上了眼睛。
黑暗裡,感覺到像蚌一樣一直閉著嘴的他似乎張開了嘴,吮吸了一下我的下唇。
然後他射了。
滾燙的精液噴在我的鼠蹊部。
——只是接吻,他就射了。
徹底耗盡氧氣,我昏了過去。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我先聽到了水聲。
第一感覺是自己已經淹死在那個湖裡面,成了一個水鬼。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臉陷在一大片璀璨的金髮中。
我已經回到了寢殿的浴室。雙腿敞開,正面坐在雷奧的大腿上,上身斜在他的身上,臉埋在他的頸後。
浴室窗外早已經天色大亮。
我口鼻中的淤泥已經被吸出,全身上下已經被清理乾淨。雷奧的精壯上身也已赤裸。下身卻還穿著那時的軍褲。厚底軍靴上淌著泥水,卻毫不在意地弓著粗腿,坐在寬敞的浴缸中,淋浴的水管隨便扔在一旁的地上,水流很給力,牽動著水喉四處抽打著他的沉重身軀,四周一片婉轉水流。
下頜壓在他的肩膀上向下看,他的後背毫無傷疤,只有弧度流暢的背脊和軍用腰帶。
他好像並不知道我已經醒了,正用兩根粗大的手指撐開我的後穴,往裡面抹著什麽藥水。藥是好藥,傷口基本不疼,只是一絲一絲的涼。
剛才聽到的水聲,是藥水在瓶中晃動的聲音。
加冕……成功?
我的嗓子基本已毀,用力半天才費力吐出四個字。
擴張著我身後的手驀然頓住了。炙熱的吐息噴在我的後頸處。
沉默許久,男人說:
“——還早。


第四十五章 加冕(3
那時候,明明看到他的翅膀變色了。
──也可能是我水嗆得快翹了,視線出了問題。
即使是現在,我仍然覺得完全沒緩過來。
傷是止住了,血畢竟還是流過了。全身的魔法力也消失得乾乾淨淨。
身體深處,好像有一部分什麽東西被抽了出來,空蕩蕩的,全身都虛。
只剩眼皮能動。
眼皮都動得很困難。
掛雷奧身上趴著雖然很衰,但是實──在爬不起來。
沒准,這是我們第一次近距離和平相處。
──因為他的龍壓性質變了。
不再是那種火山爆發前的攻擊性龍壓,而變成了地心中凝固的熔岩。
表面已變得極平靜。
──只有在仔細感受的時候,才能隱約發現,極深之處,蘊含著絕對壓倒性的力量。
加冕加到一半威力尚且如此。無法想像,完全成功後會變成什麽樣的怪物。
熱氣騰騰的水霧和嘩啦啦的水聲都極度催眠,龍本來也就是靠休眠來恢復體力的生物。
沒過一會兒,我就又昏昏欲睡起來。
當我再次閉上眼睛的時候,一直在給我塗藥的雷奧頓了頓。
──他將粗指從那被撐得鬆軟的穴口抽了出來。藥水浸透了黏膜,發出濕漉漉的,地一聲。
後穴中少了填充感,頓時舒服了許多。
又有一雙粗長手臂擁住我,寬厚肩膀一動不動,任我依靠。
很快,我就陷入了更深的睡眠。
在睡得人事不知以前,突然,在我腦後的頭髮處,不知道有什麽東西,輕輕的撩了我的發梢一記。
──”
就像蘸著清水的刷子輕輕塗過牆面。
挺癢。
又有點舒服。
那動作實在是輕,而且我困,所以本來以為是錯覺,或者是浴室天花板鏡子上落下來的水滴。
閉眼額角磕在雷奧肩膀上,緊貼著我的滾燙碩肌像被太陽燒熱的山脈,凝固而靜默。
沒過一會兒,在我要再次睡過去的時候。
──”
……
又是一記。
──癢癢的,發出很輕的一記,乾布擦過髮絲似的摩擦聲。
“……”
勉強從困意裡掙脫出來,我費力撐開左眼皮,眯著單只眼睛,視線慢慢在雷奧深色的健壯背脊上聚焦。
──堅硬背肌一塊塊有力的舒展,皮帶扣鬆鬆垮垮搭住他的腰胯,水顆鋪滿肌肉溝壑,偶爾有一滴順著凹陷的背脊,淌進他的軍褲中,劃出一道一道,亮晶晶的濕線。
除此以外,男人的背巋然不動,一切如常。
……
眼皮睜開了沒多久,就又像是沉重的城牆,轟然合攏。
果然,錯覺。
果然,在我以為那聲音是錯覺之後。
──”
那聲音又來了。
這次,腦後那一記輕輕的劃觸感略微偏了點兒──我埋在濕發中的耳尖被碰到了。
“……”那一瞬間,耳尖薄薄皮膚上面傳來的觸感讓我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那是粗糙、炙熱、隱約帶著細小倒刺以及微微濕度的觸感。
掃過的時候有點痛,又有點舒服。
──那是雷奧的舌頭。
剛才是他,在我睡覺的時候,一下一下的舔我。
像是安撫幼崽入睡的雄獸一樣。
……
這是怎麽回事。
這是什麽情況。
好像舌面撩到了我的皮膚,讓雷奧自己也有點兒驚訝。
他的舌尖點在我的耳垂上,只是沾了零點一秒鐘,就像是被電到了一般,極快地挪開了。
而且很久以後,都沒有再舔下一記。
他停住了。
像是在看我的反應。
一時間,只感覺到他懸在近處的呼吸噴到我耳孔深處,熱得像火。
……
我一動不動。
──與其說是一動不動,不如說是沒法動。
除了剛醒來的時候,體力大爆發,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現狀,問了句話以外,現在我能動的肌肉群是零了。
全身上下徹底報廢──廢得不能再廢。
無論腦子裡面再怎麽萬馬奔騰。
因為我的凝固不動,雷奧似乎認定我已睡死。
許久以後,那根粗糙寬大的舌頭再次添上了我的耳垂,拖出一條濕跡,很快又被我升高的體溫蒸乾。
這次,一記舔弄之後,又很快跟著另外一記。
──”──”──”……
帶著無限的耐心,男人開始細細地舔起來。
耳廓、下頜、臉側、鬢角、頸窩……
將我在耳垂、下頜上墜了的水珠統統舔去。
舌苔上的肉粒帶著小小的倒鉤,掃在皮膚上有點癢,可是和情色沒什麽關係。
倒像是一頭成龍在舔舐著他的幼龍。
──成龍會舔幼龍嗎?
我也不太清楚。因為我從來沒被舔過。
因為從來沒被舔過,所以……
──
男人猛然停住了舔弄我頸項的動作。
我明白。
──我的脖子可能紅了。
臉可能也紅了。
我不習慣這種交流方式。
龍的代際之間的交流方式。
況且是被這個彼此仇視了一輩子,剛剛用兇器差點把我撐爆的男人。
……為什麽,會舔我。
不過,看到我脖子的顏色以後,雷奧肯定就明白了,我醒著。
以他往常的行事來估計,我以為,被扔出去是免不了的。差別只在飛出去的遠近而已。
他要是真扔,我也只能真摔。
──實在動不了,現在是截到了腦袋頂的高位截癱。
有一瞬間,我身下,男人全身的肌肉都是僵直的。
不過,隨著我的一動不動,男人也很反常的──沒有直接把我搡開。
反而也沉默著不動,像是他也被大牲口榨乾了體力動不了。
又像是在等著我,主動把他推開。
……
…………
………………

一時間,浴室裡頭只有嘩啦啦的水喉放水聲響。
越是沉默,身下男人壯碩軀幹傳過來的溫度就越熱。
粗壯大腿裹著軍褲,一半浸沒在水中,燙得浴缸中的溫水滋滋作響,騰起一片水霧。
在我被燙傷之前,男人又很快地控制住了失控體溫。沸水聲很快消失不見。
──他的龍壓真的變了。
沒等我細想這個問題。一隻滾熱的手掌揉上我的後腦,粗糙指腹攥著我的濕發,將我的頭顱從他的肩膀上提起來幾公分。
能感覺到,男人的臉在靠近。
沒等我費力地睜開眼睛。
──男人炙熱的舌面已經順著我的唇根剮過。
他又開始舔我了。
──、唰──、唰──”
粗糙的舌舔過我的唇、我的下頜、我的喉結。寬大手掌裡淌滿了我的濕發,男人五指含握我後腦,將我微微拔起來一些,他則傾低下頭,半濕的金髮順著我的胸腹傾瀉而下。
“……”
沒法出聲的吐息從我的唇面漏出──男人勾了炙熱的舌,細細地,將從他的金髮掃上去的水顆,一滴一滴剜掉了。
這次,他舔得更加認真,舌面上的小倒鉤,在我的鎖骨、乳首、腋下,橫豎撇捺,留下了火辣辣的微小刮痕。
仔細舔嘗遍每一塊腹肌之後,他的舌葉離開了。
手掌滑下去,將軟麵條似的我從他的身上摘離,正常姿勢仰面靠坐在浴缸裡。
即使沒法動,我也用半開的唇縫,緩了一口氣。不再努力試圖睜開眼睛。
氣剛緩到一半,我的喉管就哽住了,差點嗆住。
──男人拾起了落在一旁的金屬水喉,噴頭中的水流極其給力,噴射在了我滿是小小劃痕的胸腹上。
嘩啦啦水滴飛濺,帶著氣泡的水沫滲入我的小劃痕中。
──不疼,但刺癢難耐。
水柱在我的小腹上撞碎了,又化成無數柱小流水,淋漓淌入我的雙腿間。
臀根處的肌肉明顯感覺到一股熱流淌開了,失禁似的感覺,非常難堪。
兩邊膝蓋窩都卡上了男人的麽指。他掰開了我的雙腿,壯碩的身軀跪進我的雙腿內側。我感覺到他低下了頭,又涼又滑的金髮濕漉漉滑到了我的雙腿之間。一隻滿是劍繭的手掌圈住了我的下體柱身,向上扶起,然後──
“……

仰面靠著浴缸沿,我瞳孔聚縮,猛地撐開了沉重的雙眼。
天花板的鏡子蒙滿了霧氣,勉強倒映出浴室中的景象。
──驕傲的太陽王正單膝跪在我的雙腿之間,臉埋到我的下體處,黝黑結實的背脊向上拱起,張開鋒利的薄唇,將我的疲軟性器慢慢含入進去。


第四十六章 加冕(4
理論上來講,太陽王不適合給別人做口活。
——那大尖牙。
——那大糙舌頭。
——那遠超常人溫度的口腔。
他明顯沒給任何人做過口交,我的尺寸也不是牙籤。
——光是含入一個動作,我就小死了一回,他尖銳的犬齒在我的性器上劃出好幾道血痕。
“……”
我還是沒辦法說話,但是,冷汗已經淌了一身,
小腹上壓著的水喉始終不停,淋漓的水珠鋪滿了我的整個下身,再持續流下來。
男人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很快地松了口,放開我飽受創傷的性器。
舌面淫靡牽出一道長長的唾液絲,隨著遠離又斷掉,又濕又涼地彈回我的馬眼。
“……”
被鬆開的安心感沒有持續太久。男人再次用手圈住了我的性器,虎口卡住,調整方向。其餘三指溫度極高地罩在我性器囊袋上。男人再次低下頭——
地一聲入穴濕響從我雙腿間傳出,與此同時,一股難以形容的緊致和濕熱裹住了我的冠頭。
“——
我的蛇瞳猛地一虛,難以置信地透過天花板的鏡子看著自己雙腿間的男??人。
他在張開嘴唇,為我深喉。
這種口交姿勢,插入極深,男人的削薄嘴唇已經裹到了我囊袋的邊緣,滿滿地含著。順著我小腹肌理不停湧下的熱水淌過他的口鼻和深邃面孔,他卻毫不在意,越含越深。
隨著他的不斷含深,我簡直要瘋了——那是一段熱到極點、緊到極點的腔道,隨著我的填入,不時夾擠,酷似女人陰道。
我的生殖器擦著他的舌頭,直直地插入他彎曲的喉底,因為受到了他喉管的擠榨,我始終疲軟的性器,不可控制地勃大。
鼻息不知不覺變得粗重。獠牙彈出了唇外,勾破了唇皮,掛下兩道血線。
骨子裡面,壓抑了三百年的男性本能逐漸凸顯。
那一瞬間,如果我能動,我沒准會一把按住男人的頭顱,將他往自己的胯下摁得更深,戳開他的全部喉口,用性器在他滾燙咽喉裡盡情翻攪,逼他嘔逆著喝下自己所有的精液。
但是我動不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兩腿間卡著的男軀溫度再次飆高。
當我難耐地眯起雙眼,陰莖勃漲的時候,他再次張開喉管,將我濕漉漉地從他的口腔中抽了出來。
脫出炙熱口腔的性器地一聲抽在他的臉側。
他卻沒有離開,反而將臉就勢壓下。
“……”我的喉管裡漏出了一聲喑啞的喘息。
——他將我的一邊鼓脹囊袋叼住了,撩出炙熱粗糙的舌尖,聚攏嘴唇,真空似的的嘬吸著,很美味一般的嘖嘖砸吮著,甚至用舌面強行撥著囊袋裡的睾丸逆時針轉動,逼得我整個下身肌肉反射性地無力收緊,大腿根部的血管勃勃直跳。
我的馬眼已經濕潤,一縷前列腺液順著冠頭劃下莖身,蹭到了他的鼻樑上。
“——吼!
那液體的味道似乎對他產生了強烈的刺激。我能感覺到雙腿之間的男人喉底低吼了一聲,肌肉明顯賁張起來。他瞬間失去了對嘬吮力度的控制,差點將我的睾丸一口咬下來。被犬齒陷進男人最脆弱的地方,不是一般疼,我一茬一茬地出著冷汗,又被腹上湧流不息的熱水激得出完冷汗出熱汗。
“——砰!
身體被一股大力整個拽向下一尺,後腦重重磕在硬瓷浴缸上,下巴抵上鎖骨,視角瞬間變化,正看見男人雙腿間的紫黑性器早已勃立成了駭人的狀態,柱身上青筋上早就淌滿男人難以忍耐的腺液。
吸同性的性器,怎麽也能性奮?
他卻完全不顧及我的想法,“——地一聲鬆開我被吮得又紅又亮的性器,貪婪的順著我的陰莖一路吻上,吮掉我分泌出的全部體液,粗糙血紅的舌面撩著亮晶晶的水,產生出強烈的淫靡感,每咽下一口,都能明顯感覺到他的肌肉更熱一分。
嘩啦啦水響不休。
男人終於似乎難以忍耐一般,鬆開圈握住我性器的那只大掌,食指中指併攏,戳入我上過藥的後庭,屈指反復擴張,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再次將我的性器含入了滾燙唇中,大力嘬吮馬眼,貪婪壓榨所有小孔中的液體,帶著倒鉤的舌苔惡意往我脆弱尿道中擠。
一邊擠,一邊用滾燙的花灑按在我小腹上揉著,汩汩滔滔的熱流順著我的腹部不停流到雙腿之間。
“……!!!!!
那感覺太過可怕,有一瞬間我簡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被口交,還是在失禁。一聲嘶叫湮滅在無法張開的嘴唇裡。大腦內一片空白,再也無法顧及自己身後不停擴張的手指。
眼前的白光還沒有消失,一雙鋼箍般的手肘架起了我的雙腿,我的後腦貼著浴缸壁再次滑向下幾寸。
剛滑下,頭頂就覆壓上一片炙熱的皮膚。
——是男人伏下身來,額頂額壓在我身上,駭人的血紅色瞳孔牢牢注視著我。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他已經再次將我的雙腿掰到最大,堅硬的腹肌和我抽搐的小腹緊緊相貼。
——男人的猙獰性器再次撐開我的肛口,滿滿插入進去。


第四十七章 加冕(5
雷奧剛才給我塗的藥水裡頭,肯定有強烈的麻醉、鎮痛、鬆弛作用。
因為當他慢慢將性器推入進來之後。明明我的小腹皮膚都感受到了欲裂的撐脹感,後庭黏膜的感覺竟然是木的。
我和雷奧的胸膛相抵,額頭相抵,看不到下體處,他究竟插入了多深。
我簡直懷疑這種情況下,自己的後庭是不是松得像條襪子一樣。
但是看到頭頂男人狂獸般的表情,我明白──是緊的,而且應該是殺人樣的緊。
他巨大性器懸停在我體內,隱忍得全身肌肉賁張、鼻息深重,大顆大顆的汗液順著他強健緊繃的肌理滴落到我身上,燙得像火。
單臂撐上我腦側,肌肉虯結,硬得像鐵,似乎在竭力避免自己離我太近、插得過深。
五指鋼爪全部拱出,深深握入我腦側的浴缸白瓷深處,戳出深深的五個孔洞,被他攥破的瓷粉和碎屑被水流嘩啦啦沖下,順著我的身側流下,刺癢不堪。
強悍的龍壓再次從他體內釋放出來,整個浴室都在震顫。大量的玻璃器皿、浴室用品砸到地面上,摔成碎片。他拱屈碩軀,壓覆在我身上,擰眉看我。吊燈搖曳不停,將他隱忍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
白森森獠牙全部抵出唇面,血紅色瞳底滿含暴戾掠奪,匕首般的視線注視著我的雙眼,幾乎要將透過眼球,將我的後腦戳穿。
沙啦啦──”耳畔又是一掌的白瓷被他握成了齏粉,他伏下身體,牙關緊緊咬合,下頜骨繃出一個極其剛硬的弧度,五爪緊握浴缸,開始用和表情完全不相符的頻率,緩慢而謹慎地抽插起來。
──其實,這次他忍得有點兒沒必要了。
我下身黏膜沾過藥水的地方全無知覺,只能靠小腹皮肉內側感覺到的鼓脹感和癟塌感,推測他的交媾頻率。
知覺的麻木,讓我在這場性交中的參與感降到了最低。
反而就更有餘裕去看自己雙腿間的這個男人。
地濕漉漉黏膜入肉聲緩慢勻速響著,將他一次又一次往更深的情欲推去。
每抽出來一次,他都用血紅色雙眼暴戾地罩視著我,一副只用目光就想將我吞噬殆盡的失控神色,每次繃緊全身,慢慢插入的同時,他都緊咬牙關,喉間漏出幾聲難耐的低吼,深色腰腹間的鐵硬肌肉一楞一楞沾滿汗漿,隨著他的動作而有力伸展、收縮。
……就這麽,舒服麽。
隨著他的抽出和進入,我的身體不時地一聳一聳,撞上身後的浴缸,鬆軟無力的後頸支撐不了頭顱的重量,逐漸就歪仰過頭去。
視線脫離雷奧的面孔,從這個新視角,只看得見他的金髮貼在身側,濕漉漉地晃動。
沒用幾秒鐘,我的頭便被他用麽指食指夾住下頜,別正過來。
逆著光,男人的面孔壓下一片黑暗,他的滾燙嘴唇重新按在了我的唇面上。
張著眼睛,看到他陰影下血紅色的瞳孔,瞳縫聚縮成針尖樣細,突然唇面開合,說起話來,炙熱氣流噴滿我的面孔:
“──感覺,到沒。
他聲音極度喑啞,拉著我的手向下摸,
全,進去了。
“……”

我的手背被他炙熱的大掌壓上,掌心平平撫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真的。
小腹薄薄皮膚之下,清晰可辨雷奧性器凸起的形狀,畸形得如同初孕。簡直能摸出他在我身體裡勃勃彈跳的難耐熱度。臀部附近已經感覺到了他碩軀相貼的熱度──他全進去了。
這個事實似乎讓男人更加性奮,他將我的兩隻腿架到了浴缸的兩側,膝蓋窩卡住冰冷的浴缸邊緣,然後,便開始了綿長的抽送過程。
手掌被他摁著,被迫感受了好幾次小腹癟下又再次鼓脹的過程,強烈的聳身抵弄再次將我的頭顱磕歪了。
毫不猶豫地,男人鬆開了壓制我手背的手,捏住我的下巴,再次擰正我的頭,吻上我的唇。
──保證我的面孔一直正對在他的視線裡。
盡根抽出,再盡根埋入。粗大莖身帶進不少浴缸中的溫水,小腹內傳來搖曳的水聲和泡沫聲。
慢慢地,我的吐息也有了溫度。
不是因為他一次又一次的插入,也不是因為雷奧現在這副足夠讓所有女人血脈賁張的性感模樣。
而是因為他現在插入極深,我和他的小腹已經緊緊膠貼在一起,我剛才被他舔的半勃的性器,頂在他堅硬的腹肌上,隨著他的頂進退出,反復地甩打、頂撞在上面。脆弱龜頭一楞一楞地被滾燙肌肉溝壑戳蹭。
我性器一點點地硬了。濕淋淋懸在胯下。
“……”半垂下眼睛,睫毛掛滿水珠,我的額角開始沁汗,顆顆順著鎖骨滑下。再全數被俯身下去的男人貪婪地盡數吮去,唇舌滾熱。
他一彎身下去,兩個人腹間的位置再次改變,充血的肉刃頂著他的腹部搓了一小段,我的呼吸急促起來,脈管裡面開始舒張著大片大片的紅。
擱在小腹上的手失去了他的鉗制,早就松松地耷到一邊。又被他捉住,十指交合緊緊握住摁在一側,花灑垂在側面,被高壓噴出的水反作用牽動,連著金屬水管,給勁地無規律扭動,用力抽上男人的後背、我大敞的腿根。少許的疼勾出來的是大量的快感。
滾燙舌頭插入我的口腔,又是男人的吻。他左右撩動我的舌葉,糾纏勾結不休,茁壯下身每頂進一記,整個建築物都隨著男人高漲的龍壓簌簌顫抖、嗡嗡低響。
我的小腹內側,滿滿含著他的粗大肉根,小腹外側,他的抽送帶動著彼此腹部反復貼近,擠絞著之間的我的陰莖。慢慢地,雷奧的吻越來越失控。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嘗,他投入無比地嘗著我喉底紊亂的吐息,我因情欲而失序跳動的頸部脈搏,甚至吻開我緊閉的雙眼,去舔我放大的瞳孔。
突然,始終在我腹中強勢轟撞的性器停在了最深處。即使我的肛道中沒了知覺,我仍然能感覺到小腹中的東西脹大了一倍。和我十指交握的大手幾乎將我的指骨攥得粉碎。
男人突然悶吼了一聲,彈出尖銳的犬齒,咬上了我的嘴唇。
痛感和血都順著銳器的刺入滲出。
我看著虛空,天花板上的鏡子垂滿了欲墜不墜的水滴,映照出男人覆壓下碩軀,狂亂吻著我的模樣。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的下身也已經像獠牙一樣張開了倒刺,刺入了我的脆弱黏膜勾住。然後,男人酣暢淋漓地粗喘,壯碩腹肌鋪滿水珠,起伏不休,滾燙水顆爭先恐後砸上我的身體,然後,他一把將我扣入懷,五指緊緊攥入皮肉,野性的荷爾蒙味道從他胸膛中侵略性的灌進我的鼻腔。
吼吼吼吼────
耳畔響起炎龍失控的低吼,同時,大量精液充入腹中,即使肛道沒有觸覺,小腹也依然感覺到了炎龍精液的滾燙。填進來的簡直就像是熔岩。射精卻還在繼續,我的小腹如同孕婦一般漲滿開來,撐得腹部只剩下薄薄的一層皮膚,簡直一指戳上去就會穿腸而破。他卻緊緊將我按在懷中,用箍得我整個肋骨喀喀作響的大力抱著我。
射精依然繼續,頂得腹中又疼又熱,我的睫毛上綴滿了汗,嗓子眼深處泛起一股一股的鹹腥,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紅。
這個時候,一隻佈滿劍繭的大手突然握住了我和他之間的我的性器。
“……
粗糙的觸感猛地將我從痛感中拽了出來,那只手掌筋脈賁張,著手滾燙,力度幾乎是失控的,擼下我的包皮,五指併攏含握住我暴露出來的龜頭上的嫩肉,順著蘑菇頭上下,粗魯地研磨剮弄。
我瞬間失神,從沒有被如此露骨撫弄過的性器遭受到這麽強烈的擠榨,讓我整個小腹都無法控制地哆嗦起來。另一隻大手夾上了我失神的兩腮,兩指陷入,迫開我的嘴唇,一條粗大滾熱的糙舌,用力地纏上了我陷在情欲中,呆滯而充血的舌身。
他還在射,我簡直不知道這個男人怎麽會射出這麽多東西,
炎龍都要射這麽多?
還是只是我的心理作用下,顯得他射得多?
還是他射得不再是精液?
很快,我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的手攥得太緊,強行裹住表皮上下推動我的肉刃,貼肉和他緊密相靠,小腹近乎爆炸邊緣,少量精液不停地從我和他的交合處擠出,順著股滾熱溝淌下。唇舌已被攪成一團紅腫糜爛軟肉,一片迷茫中,男人豎起麽指,指甲邊緣卡入了柱頭頂端,刺進我的馬眼再強行向外一掰──
“……
!!!!
精液順著他的指甲蓋斷斷續續地噴射出來。男人深色的腹肌上濺滿白花花的精斑。卻張開麽指食指,精液在他的虎口間抻出一條白線。
我微微抽搐的大腿肌內側全是汗,高潮過程中,男人滾燙的嘴唇一直在輕吮著我充血的嘴唇。失去了一切感官和想法,我只是睜著眼睛,卻什麽也沒看到。半張著嘴唇被他吮吸,但什麽也沒有感覺到。
視線一片模糊,覆蓋著我的男人的臉已經變成了巨大的一塊黑影,細節不明。
耳畔突然傳來一聲沙啞的低咒,沒等我辨明那說的是什麽,已經有一隻巨大的手掌蓋住了我高潮後的眼睛和大半張臉孔。
小腹中的精液還沒有徹底從肛口中流盡,他握住我的手,性器炙熱猙獰的形狀已經再次將我的腹腔撐開。
加冕還沒有……結束嗎?
那是我陷入黑暗前唯一感受到的事情。


第四十八章 手語
可能是躺著,也可能沒有。
可能是幻覺,也可能不是。
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睡得骨頭都酥了。
夢裡面並不是很平靜,總有什麽沉重而滾燙的物體,在接觸我的身體,疼痛箍牢或者溫暖輕撫、深切舔吻或者貪婪舐咬。
——每寸皮膚。
也總有什麽聲音亂糟糟地在耳邊迴響。像是施了擴音魔法,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聲音有男有女、老邁或者年輕,語氣憤怒焦急至極。
時而清醒,時而昏睡,那聲音在我聽來也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只是毫無意義的一串亂碼字元。
……下!
“……
奧陛下!
“……
下,請馬上解除寢殿外的結……查看神後陛下的身體狀況!
為什麽沒有讓陛下用鎖鏈……的情欲!
“……
期馬上就要到了,那位大——————”
最後一句話說到字之後,驀地——
——
就像是全部聲音都被施予了隔音魔法,或者之前聽到的所有聲音都是我的幻覺。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四周突然靜到了極致。
只有周身壓覆的觸感還是火熱。
安靜的環境更為助眠,我再次陷入了沉沉的休眠狀態中。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接觸到的所有感覺都是滾熱的,我卻夢到了小時候。
夢到了穆底斯叔叔。
夢到了叔叔執政前的事情。
水龍疆歷任的王者都必須終生待在水龍疆的王庭中,鎮守王庭地底的魔族封印。
只有千年難遇的神祭日和每年一次的祈福日,能夠出宮受水龍疆民眾瞻仰膜拜。
所以那時候,作為王儲的穆底斯叔叔,已經很忙碌,他需要處理王無法親歷親為的外事。
每次到風龍疆看我的時候,也經常會中途起身去會客廳,下達指令,辦理公事。
有一次,他被副官叫走之後,很久都沒有回來。
等了許久之後,我終於站起來,朝叔叔離開的方向跟了過去。
推開會客室的大門以後,我看到了很多的人。
有的戴著面具,大部分沒有,但是全都穿著水龍疆傳統的朝聖禮服。
他們排成了長得望不掉邊的隊伍,垂著手,靜靜肅立在離穆底斯叔叔最遠的角落裡。
一個一個依次地走到穆底斯叔叔的面前,雙膝跪地,用右手指尖輕觸自己的額頭、左胸,然後將額頭緊緊貼在地面上,向著穆底斯叩首。
這些人是因公,必須常駐在風龍疆的水龍疆外交官員。
他們沒辦法參加家鄉每年一次的朝拜日,便來對未來的王行跪拜禮,希望能夠得到未來之主的護佑。
那是年幼的我剛剛學到的水龍疆禮儀風俗。
——觸碰額頭、左胸,代表將自己的思想和靈魂,都敬奉給萬能的主。
穆底斯叔叔一個人站在被所有人敬避開的空曠空間裡,白袍勝雪。
抬起裹覆著雪白手套的手掌,掌心暈開一片乳白色的光束,看起來很溫暖,罩在跪拜之人的頭頂三尺。
那一刹那,得到了神王護佑的信徒幸福地戰慄著。
朝拜的隊伍很長,旁觀的我還是個孩子,並不懂得朝拜儀式對於尤為思鄉的水龍疆人的神聖意義。
模仿著跪拜的人的動作,並不標準地用不知道哪只手,碰了碰自己的額頭、胸前。
當我做完這個動作之後,側身站在離我很遠的地方,正在接受朝拜的穆底斯叔叔卻突然向我這個方向,轉過頭來。
銀色長髮隨著這個??動作傾瀉而下,閃著點點螢光垂到腳面。
朝拜儀式被打斷了,但是,即使面具遮住了他的大半面孔,我也知道他沒有生氣。
對我,穆底斯叔叔永遠有無限的溫柔和耐心。
所有的水龍疆信徒都低著頭,沒有一個人敢抬頭看他們未來的神主。
所以只有我一個人看到,穆底斯叔叔抬起了手臂。
將兩根拇指和食指對在一起,拼成了一個心的形狀。對著我,優雅地做出了一個的動作。
然後將這顆心按回了自己的胸前。
即使儀式中斷,也沒有一個人敢抬起頭來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穆底斯叔叔彎唇看著我,將這個動作靜止了很久很久。


第四十九章 (1)
後來,我的狀態就變成了時睡時醒。
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好像是晚上。我也不太確定,天色極暗。
自己正裹著被子,被雷奧摟在懷裡,緊貼著他滾燙的皮膚。
他裸身,寬肩上披著一件軍裝外套,靠坐在蜜月大圓床上,低著頭看我。璀璨金髮掃過我眉間。
抬眼,就對上了他黃金色的瞳孔,黑暗裡顯得尤為醒目。
他垂眼回視著我看著他的眼睛,過了一會兒,收回撫摩我頭髮的滾熱手掌。
我遠遠沒有清醒。搞不懂四周半明不暗的天色是什麽情況,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什麽時候。
我問。
剛說出四個字,喉管就沙啞著失了聲,無法繼續。
他沉默地看著我。
很久很久以後,光線極暗的寢室裡,沉默很久的男人聲音震動著彼此相貼的胸腔,傳過來:
“——從你出生開始。
“——

意料之外的回答讓我停頓了好一會兒。
嗯。
我說。
他仔細注視著我的表情,沒過幾秒鐘,我感到他全身的肌肉瞬間僵硬了一倍。
男人突然攤開手掌,罩住了我的後腦。按我向前,腦門地磕上他堅硬的胸膛。
黑暗重新壓下。
十天。他毫無起伏乾巴巴地說。
“——你睡了十天。
嗯。沉默一會兒,我說。
兩場交媾,竟然讓我昏睡了十天。
簡直無法想像歷屆女性神後是如何熬過加冕全程的。
即使是十天之後的現在,也仍然感覺到全身疲憊,昏昏欲睡。
男人的手掌始終固執地摁住我的腦袋不讓我抬頭。
慢慢地,我再次垂眼,睡了過去。
再醒來,是被吵醒的。
四周全是匆忙的腳步聲。還有嘈亂的說話聲音。
有人將手按到了我的額頭上,施展治癒系魔法。過了一會,又過來了其他的人,用勺子撬開我的牙關,給我喂甜粥。
能嘗出粥裡面,加了幾十種珍貴療傷藥材。
睜開眼睛,就看到了一個不認識的白鬍子火系老神官,將枯瘦的五指按在我腦門上,正在為我治療。四周走著許多男性的治療師。
各國的神官治癒魔法都類似,但是火龍疆的神官體內有火元素,被施展的時候,總感覺暖暖的。
見我醒了,老神官比我還驚訝,哆嗦著佈滿老年斑的瘦手招呼周圍的人來看。
我看著自己的床邊瞬間聚攏的一圈人,任他們伸手過來,翻眼皮,查看眼瞼,捏開嘴,看舌苔。按頸下,查心跳。
最後所有人都握拳,繞著我的床跳起來。互相擁抱,高呼萬歲。
“——醫學奇跡!——醫學奇跡!
“——
生還!——生還!
捧著差點被神官扔翻到我床上的粥碗,透過扔著神官帽狂歡的醫生們,一邊喝粥,我一邊向四周看去。
沒有看到雷奧的身影。也沒看到後妃或者一個侍女小姐。
等所有的人把他們的興奮情緒都宣洩完了。我才來得及問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突然,四周靜了下來。
老神官的臉上掛滿了尷尬的神色,遲疑很久,才說:
神後陛下——抱歉。
他耗費法力治癒了我身上的不適,這樣的道歉,讓我不是很理解。
老神官繼續說:
雷奧陛下沒有告訴您,加冕過程中,要使用鎖鏈。炎龍在交媾初期,極易失控。很可能對神後造成無法逆轉的傷害。所以我們火龍疆才會流傳下古語鎖鏈的舊禮——會讓神後新娘在初夜的時候,控制著炎龍心臟中的鎖鏈,保證王儲在加冕過程中不喪失神智。直到交合次數增多,炎龍逐漸能夠掌控自己理智之後,鎖鏈再消失。
原來如此。
那鎖鏈不僅是表示忠貞的象徵,也是控制大猛獸發情的韁繩。
坐在床上,捧著粥碗,倒進嘴裡,一口一口的喝了。
沒人敢說話,就是看著我喝。
其實事情已經發生,再追究原因沒有意義。
是我輸,沒揍得過他。
房間裡的人們安靜下來之後,窗外的聲音就變得很明顯。
轉過頭去,就看到了不應該存在的景象。
沙漠性氣候的火龍疆,火元素極度旺盛的火龍疆,下起了雨,傾盆的雨。
像是將天捅漏一般的雨。
這是異常的。
火龍疆不可能降雨,這個國家大量的露天礦場千萬年來就暴露在驕陽下,雨水會分解它們裡面的珍貴物質,造成巨大的損失。
怎麽回事。我問。
治療師們站住我床前,面面相覷,很久都沒有人回答。
最後還是老神官回答了我的問題。
月神王已經在曜日城中心廣場站了五天了,神後陛下。他說。


第五十章 (2)
——”
粥碗從我手中掉落,直接砸個粉碎。可是我連眼睛都沒有眨。
一動不動端坐,維持著端碗的姿勢。
我頓了許久。
不可能。
最後我說。
——不可能。
是的。絕不可能。
上古以來,神造出這世界,來到這世界,並在大陸上與人類共存。後來,隨著人類的聰慧逐漸發展,大陸上人類文明的逐漸繁盛,人類慢慢的不再需要神族庇佑。
因此,一部分神決定功成身退,回到原本的位面,另外一部分神則感覺到了人類對神的依賴逐漸減少,認為這是一直圈養的寵物對於自己主人的背叛,遂決定將整個大陸上的人族全部抹消。讓其他聽話而虔誠的種族繁榮興盛。
那場神與神之間的戰爭究竟如何慘烈,因歷時過久,史書中已無從記載。
就我在風龍疆王庭圖書館中翻閱得來的隻言片語中,只能找到這樣一個結論——最終,支持人族的神戰勝了想將人類滅族的神,並將這些神以及追隨他們的種族封印到了其他的位面中。
每個位面都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沒有人知道這些敗軍所處的位面究竟是什麽樣子,只知道千萬年來,從結界裂口中僥倖漏入聖龍之疆的敵軍的模樣——一年比一年更加嗜血、智商低下、畸形。
這些從空間裂縫中入侵的——畸形、惡臭、醜陋的敵人;遠古時代,也許是曾經和我們在一個位面共處過的兄弟種族、也許是在最初的最初,教會人類成為人類的古神——現在,它們被稱為魔族。
戰勝的聖神在離開大陸之前,留下了守護大陸的三頭神龍。
水之聖龍負責鎮守魔族總封印。風之聖龍與火之聖龍,如同雙翼,共同負責消滅從遍佈整個大陸的封印裂縫中來到大陸的魔族。
總體來說,風之聖龍與火之聖龍的職能有交叉。所以我可以退位,雷奧能夠代替我行使好看家的基本職能。
可是,負責鎮守總封印的只有水之聖龍。
聖龍之疆就像是一個儲水的皮囊,風龍和炎龍負責堵住囊身上偶爾漏水的孔洞。而水之聖龍則起著水囊塞的作用。
——有史以來,從未缺勤,也不可能缺勤。
自從穆底斯叔叔開始執政以來,我只在那次神日祭上見過他。
其餘時候,即使我偶爾出訪水龍疆,也只能看到水龍疆王庭冷色系的銅牆鐵壁,不時有虔誠的水龍疆民眾向著那個方向頂禮膜拜,如同一個肅穆的墳塚。
這樣的穆底斯叔叔,怎麽可能來火龍疆。
之前批閱公文的時候,明明已經看到,火龍疆和水龍疆之間的國境結界封閉了。
——那是僅次於魔族封印的結界。理論上不該有人能夠突破。
……可是,對於專門負責鎮壓魔族封印的穆底斯叔叔來說,確實不算什麽。
端著不存在的碗,我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中。
陛下,那位大人真的來了。
老神官說。我抬起頭來看他,他的臉上是後悔說得太多,又不得不說的表情,不似作偽。
“——怎麽會在中心廣場。我問。
聽到我這樣問,上了年紀的老人愣了一下,也露出苦思冥想的表情。
站在旁邊的一個年輕神官聲音很小地接了一句:
大概是聽居民說,在火龍疆的廣場上,能看到王庭寢殿裡的全息影像……吧。
全息影像。
搬家的時候,侍衛告訴過我,會在火龍疆所有的廣場上使用全息影像魔法,全程直播我和雷奧在寢殿中的情況——為了增加情趣。
後來,我和岩塔法通宵騎馬時,迎著晨曦,我和他一起看到過廣場上的圖像。
確實很清晰。
再後來,我就將這個功能關閉了。因為有些涉及隱私。
——也幸虧如此,不然,就是當著全國人民的面,連續十天人事不知了。
下身穿著睡褲,赤裸上身,我拔身,從床上站起。
穿過環立在床邊的醫者,赤腳踏過冰涼地面,抬臂按開臥室的厚重門扇。
從寢室邁到走廊的那一瞬間——四周頓時一片黑暗。
寢室外的走廊是一大排長長的窗,平時陽光充足到簡直要燃燒起來。
剛才在寢室中,窗玻璃厚、四壁燃著燭火,雨並不明顯。現在這種全是窗的走廊裡,雨勢顯得更恐怖。
黑色城池般的雲壓滿天空,整個走廊光線極暗,只有瀑布樣的雨水,持續不懈地重重轟在玻璃上。
昏迷期間,偶爾醒過來那次,看到四處一片黑,應該也不是夜,是雨。
走到窗前,看向中心廣場的方向,外面太黑,雨太大,什麽也看不清。我抬手,握住窗櫺上的雕花鎏金把手,要揭開窗戶,直接飛下去。
這時,一道雪亮閃電猛然貫穿天空,劈到了寢殿的尖頂之上,又順著金屬的避雷針,滾落到地底深處,瞬間映亮了四周的景色。
透過斜橫縱貫的粗大水跡,能看到寢殿外起碼百年樹齡的花樹幾乎全部被暴風雨刮倒了,攔腰浸泡在水裡。花瓣漂得滿前庭都是。
我開窗的手卻凝滯住了。向著走廊的盡頭,通往寢殿正門的拐角處轉過身去。
——那兒有人。
綿延不絕的閃電映亮了他高大的身形,將他巋然不動的龐然身影打在身後的牆壁上,幢幢如鬼魅。
閃電延續了有近十幾秒,然後又暗下。
但也足夠讓我看清楚那個人的樣子。
——是雷奧。
他穿著一身華麗的朝服。
是了,我和他之間的鎖鏈解了。長期的離崗之後,他必然有大量的公務需要處理。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穿得這麽正式。平時永遠穿軍裝、穿鎧甲、或者壓根裸著身軀。
就連神祭日那天,也是情愛之後,草草穿上的禮服。
不像他現在這樣,腰間懸掛君王之劍,健壯身軀佩戴綬帶,胸首碼滿象徵地位與王權的各類勳章。
奢華的披風深紅鑲金滾邊,一路長長拖曳在身後,金髮高高挽起。裝容端正威嚴得讓我一時不由得懷疑這到底是不是他本尊。
閃電過後,整個走廊又回到一片黑暗之中,他就這麽矗在黑暗裡一動不動,像是一頭潛伏在暗處,長著雙黃金色瞳孔的巨獸。
我回視向他。幾秒鐘後,他拎著沉重權杖,邁長腿,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啪!
他單手握權杖,將手掌壓到我耳側的窗面上。然後,他高大的身軀在黑暗中整個地朝向我,傾壓下來:
去哪?
連綿不斷的雨水沖刷聲中,男人在極近處問我,低沉喉音毫無溫度。
不僅是聲音。
離得這麽近,我才發現男人的全身都已經濕透。冰雨將他澆了個津濕。淋淋漓漓順著衣角下擺、下頜處流淌不休,又因為男人的體溫極高,在他的頸後、肩背處,蒸出了騰騰的白色水霧,環繞著雷奧周身。
——雨大成這樣,他沒撐防雨結界就回來了。
“——來得正好。
我抬頭一把攥住了他的領口。
——”剛開口說了一個字,
“——轟轟轟轟轟轟!
剛才的閃電這時候才落下了雷聲。震耳欲聾的落雷震得玻璃嗡嗡發顫。簡直像將要響到世界盡頭一樣永無休止。
“——————————”
——
穆底斯叔叔怎麽會來火龍疆,水龍疆王庭的魔族結界有沒有破,邊境是否已經有魔族出沒。
我將問題一個接一個問出口,可是雷聲太大,連我自己都聽不到自己在說什麽。更別提雷奧。
但他就任我攥著領子,單手撐在我頭側,將我夾在他滾燙濕淋的身體和冰冷的玻璃之間。健碩上半身傾下,低頭看著我的嘴唇開開合合,面無表情。
最後,我終於停止說話。震撼整個火龍疆的響雷又延續了很久才漸漸消音。
黑暗裡,只能看到男人的黃金色蛇形立瞳,眸底毫無溫度。
在我思考著,是否將剛才的問題再重複一遍的時候。
他開口說話了。聲線低沉:
一個月還沒結束。
“……”

有一瞬間,我是用匪夷所思的表情看著面前的男人的。
月神王是整個大陸不可或缺的存在,他是否鎮守住了魔族結界,關係著全部生靈的安危。
——都到這種時候了,他居然還考慮一個月到沒到。
沒時間再廢話,我直接掉過身去,轉腕旋開窗扇的樞紐,要開窗飛出。
——剛把窗扇開啟一釐米,冰雨還沒來得及從縫隙中貫入,雷奧橫起手臂,一隻帶著禮服手套、握著權杖的寬大手掌啪!地一聲將開啟的窗戶重新壓回去。
男人一動不動,站住我身後,我也沒動,看著他的長臂穿過我的臉側,按在窗戶上,力度過大,拍得玻璃上以他的掌緣為中心,裂開一圈放射形狀的圓紋。
順著他濕透的腕口,滴滴答答向下不停地淌著雨水。
男人毫無起伏的聲音從我腦後貫入耳中,他語氣平淡,再次重複了一遍:
一個月還沒結束。
——
不可理喻。
三百年的相處經驗告訴我,跟他講道理根本行不通。
立定在窗前靜默片刻——又是一道強閃貫穿天空。映亮了窗外無邊無際的暴雨和汪澤。
——我向著窗外踏前一步,打算下一刻,就用身軀直接撞破窗戶,飛向中心廣場。
骨翼都已經從肩後頂出了個尖,胸膛碰到窗櫺的前一秒。突然有一隻手臂從身後探出,滾熱手掌攔在我身前,箍住了我的腹部,將我整個人拉向後,撞上了一具堅硬的軀幹。
“……”
我頭也沒回。在雷奧將我拉撞到他身前的同時,握拳屈肘,肘彎毫不留力搗入身後男人的胃囊。向後下方的力度極大,瞬間將男人站立的地面砸塌,下陷三寸,後退一尺。
他卻連哼都不哼一聲。卡住我腰部的手始終沒有收回,反而用另外一隻手握上我的肩膀,好像是要扳我轉身面對他。
於是我任他施力,就著這股力轉身,面朝向他。
肌肉繃緊身軀向前,腳掌跟驟然踏陷地板石磚,額發拂過耳畔,抬臂揮肘一拳砸向男人的臉——
“——
碰!
一記拳頭入肉鈍響之後,我的指關節全部磕破,男人的身上竟然沒有覆蓋龍壓,被揍得偏過面孔,整個人向後重重撞去。火龍疆權杖橫飛出去,嘩!地一聲砸漏窗戶,跌到了不可知的遠處。
我虛虛握著拳,立在原地,看著男人堅硬身軀斜飛向後轟上對面的走廊牆壁,後背砸酥了整個牆體,深陷進去。石板化為齏粉嘩啦啦順著他華麗的裘袍墜下。
你欠揍。我說。
我知道自己有些情緒失控。無論如何不應該動手。
不是因為他阻住了??我的去路。
遠不只是因為這個原因。
是這十天以來,動彈不得的,整整的十天以來,所有的情緒都積攢到一起,看到他本人時,就已經變成了難以控制,難以忍受的一個想法。
——那就是揍他。
面無表情站在原地,我又重複了一遍:
你欠揍。
怒意在我的全身脈管中流淌不休。我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了自己邁向男人向他再次揮拳的欲望。
轉過身,再次向窗邊邁去。
剛踏出三步,沙拉拉幾聲零碎牆皮墜地的輕響。
——一隻帶著冰濕手套的滾熱手掌,再次握住了我的肘彎。將我整個人拖向後。腳掌生生在地面上拖行了幾尺。撞到男人的胸前。赤裸後背貼上他綴滿雨水的各式勳章,堅硬而冰冷。
後頸起了一層的寒栗。我沒回頭。站在原地,反手扣住男人握住我肘彎的手掌。躬身將沉重的男體背起,整個從背後掄到身前——一記背摔。
“——轟!
將雷奧砸在了地板上。在堅硬黑曜石地面砸出一個人形深坑。
我拔直身體,繼續向視窗邁去。
這一次連半步都沒有跨出——一隻手沾滿了石灰,從黑曜石的深坑中伸了出來,握住了我的腳踝。
那力道極大,一抻一拽,就將我的步履拉得失去了平衡,傾金山、倒玉柱一般摔倒,砸進一個又濕又熱的臂彎中。
在摔倒的一瞬間,我已經一手撐住他身側的亂石坑,一手握拳,向他揮去。這一次,他張開五指,將我的拳頭含握住,長指如鋼鉗般無法甩脫,連著我的胳膊拉向他的身側。拉偏了我的半截身體,姿勢反而像是我張開手臂要去抱他。
我撐身想離開他的身體。但是他就躺在被我砸出來的地板深坑中。坑的形狀類似漏斗,坑底窄,坡度傾斜,怎麽撐,著手處都是滑溜溜的石粉。
在重力把我拽到他身上之前,我鬆開了撐地的手掌,向他滑過去。
用空出來的手掌向他揮拳。
“——碰!“——碰!“——”……
黑暗中,走廊裡回盪起一聲連著一聲拳拳到肉的鈍響。
數不清幾拳過後,黑暗裡,又是一隻糙熱的手握住了我的拳頭。
那手掌帶著厚繭,又沾滿了石灰粉,握上我破裂的指關節,疼痛不已。
左手連著右手一起,被雷奧強行拉向了我的背後,被迫屈肘被他單手握住。變成了我雙手被背銬,騎坐在他身上的姿勢。
滾燙的血液在脈管中勃勃彈跳,忽略肩關節傳來的軟骨撕裂聲,我的獠牙彈出,喉管深處低吼著,彎身向著雷奧的咽喉撕咬過去。
他根本不躲。
憤怒的時候,理智一時之間等於零,我張開了嘴,瞳孔聚縮成針尖大小,鋒利獠牙咬上了他的咽喉,毫不留力地合攏上顎下顎,犬牙交錯試圖咬斷他頸部的氣管。
“——”
他一動不動躺在原地,這個動作僵持了很久。
很久之後,什麽也沒有發生。
不是我口下留情。
是我咬不動。
是的,咬不動。
他的脖頸粗壯,獠牙已經壓在了脈管之上,能清晰感受到他的血液在下面滾熱流淌。
但是,那深色緊實的皮膚卻像是有溫度的鋼鐵一樣,任獠牙再尖銳,也無法穿透。
不,比鋼還要堅硬。
不止是皮膚。在這種距離,看向他的面孔,以及被擊打而散開領口的健軀。
——沒有發現任何受傷的跡象。哪怕是一點點淤血拳痕。
即使在整個過程中,他都沒有張開龍壓保護。
加冕已經完成。
他已經成為我無法戰勝的存在。
他任我這樣俯身,咬著他的咽喉。鼻樑磕在他的下頜處,這個姿勢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同時,不知道為什麽,他的體溫再次上升,隔著重重的奢華朝服,依然能感覺到變化。
我身下的男軀肌肉逐漸緊繃。
抬眼向上看。黑暗裡,我猛地撞上他的金色瞳孔。
當視線撞到一塊的時候,他眼底深處的神色瞬間變暗。
同時男人卡在我牙關間的喉結猛地上下一動——撞上了我牙床中的舌尖。
這次,他眼睛中透露出的強烈色彩讓我倏然張開了嘴。抬身拉開了彼此的距離,陰影中,傳來男人不滿的一聲低吼。
“——嘩啦!
走廊裡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窗戶破碎聲,
好像全部的玻璃在同一時間都被傾盆的雨水擊破了。
大量的玻璃碎茬濺射在我和雷奧的身上。然後就是冰冷的雨,像海浪一般一波一波垂直潑澆上我們周身。
剛想抬頭查看情況,就有一隻滾熱的大掌摁下我的後腦,將我全身按進男人的懷中,他的吻也跟著壓了上來。
周身被冰雨澆透的同時,口腔中侵入了一條滾燙到快要燃燒的舌頭。從舌床一直貪婪勾舔到咽喉深處,迫開喉底,直到要嘔逆的程度。
禁錮住我雙手的手掌無法抑制般加重了力度,單只手臂就環箍得我肋骨喀喀作響。
在我回過神來之前,雷奧已經扯裂了我下身的衣物。粗大手指戳入了我的股間。
那黏膩的撐脹感傳來,我才意識到我的下身已經被醫師們塗滿了療傷藥膏。
可在這種情況下,簡直像是給烤肉撒好了佐料。
這種情形下,居然會想到交媾的男人是如此荒謬。膝蓋使力,繃緊腰線,劈頭蓋臉的冰雨中,我試圖站起身。離開雷奧肆意翻攪的手指。
距離很快被拉開,男人的粗舌從我嘴唇中??牽絲抽出。
他毫無表情地躺在原地。用變得猩紅的瞳孔看著我,猙獰性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禮服長褲中釋出,粗大冠部濕汪汪濺著雨滴,沉重跳動。在我逐漸站直的膝蓋內側滑出一道滾燙熱意。
然後,他寬大的,燙到快要燃燒起來一般的雙手,握住了我的胯骨兩側。雨水濺得到處都是。攏住我的腰部,壓著我一點一點,朝著他的性器向下坐。
就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封住了我想要離開的全部努力。
竟是怎麽使力,十指陷入兩邊黑曜石地面石縫中,拉出長長的十條深溝,依然沒法抑制落勢。
即使這樣,依然持續不斷努力,抽搐的腿根偶爾已經能碰觸到男人性器上賁張的青筋,又感到他的性器因此漲得更大。
“——你不知道。
鋪面的大雨中,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說話了,聲線浸透了情欲,喑啞不堪,卻帶著無限的諷意。
那傢伙能感受到水中發生的一切。
當我用全部精力,去理解這句話的全部含義的同時。
“……
——
男人輕而易舉的雙手下按,恐怖肉根撐開後庭,貫穿了我的身體。


第五十一章 (3)
——那傢伙能感受到水下發生的一切。
第一次和雷奧交媾,是在星光反映的砂金之湖中。
第二次和雷奧交媾,是在熱水滿注的浴缸中。
第三次和雷奧交媾,是現在,眼淚一樣不停墜落的冰雨裡。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巧合。
——都是在水裡。
一動不動,坐在男人身上,雙臂垂下,指尖掃上堅硬的地面。
黑暗中龍也能視物,從這個視角,能看到他鬆開桎梏著我腰胯的手,用裹著雪白禮服手套的雙掌,將我的雙腿握住,再強行向兩邊掰開。
腿根掛住的長褲布料發出破裂聲音,一綹血順著腿根滑下來,裸露部位被冷雨沖刷,肌理幾乎泛出青色。
一雙手很快覆蓋上去,隔著手套,也遞過來炙熱溫度,能感覺到,他在用指尖勾勒我身軀上每一道肌肉線條。摸久了又滿掌覆蓋上去,在黑暗中,不顧輕重地撫弄,愛不釋??手地揉動,推開肌肉上鋪滿的雨滴,愛撫的力度過大,所觸之處,逐漸出現道道淤痕。
不過我什麽沒看到。
腦子裡,是一句話:
——我現在是在水裡。
已經是第三次了。這次應該比前兩次插入得都更深。因為我身下的男人吐息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粗重,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強光下,他緊盯著我的雙眼,拉過我的手,唇舌滾燙,吻過??手掌,手心,一根一根吮過手指尖。四周鋪天蓋地全是雨,濕透的金髮緊貼著他的碩軀,裹覆著朝服的男人肌肉滾熱,被冰雨一澆,騰起大片白霧,淹沒了大半個走廊。
不過我什麽都沒看到。
腦子裡頭,還是那句話;
--我現在是在水裡。
男人的手在我的腿上面,腰部失去了支橕,慢慢地,我的身軀便向前傾斜下去,『咚——』地一聲,扎實砸上男人堅硬的胸膛。一雙鐵鑄一般的臂膀同一時間箍住了我的身體,將我牢牢揉入懷中。
因為雨水的關係,我趴在他身上,向前滑動了一小段,肛口牽扯著腸肉,被他脫出的肉根拽出來一小截。
『啵——』地一聲。男人錘頭般的猙獰冠頭脫出我的體腔,濕漉漉熱辣辣拍上我的股溝之間。
血和藥膏已經被搗成濕黏的漿汁,在臀縫和男人馬眼間黏出一道水線。又被雨水盡數刷去。
凍雨順著我的脊柱一路淌下股溝,劃過抽搐的火燙粘膜和雷奧的結合處。冷熱一相激,反射性收縮的括約肌,愈發箍緊了男人龐大的性??器。
近在咫尺處,男人難耐地悶哼了一聲,一隻鐵鉗似的手旋即捏上我的臉頰,迫開我的雙唇,接著,是他不管不顧插入的粗舌,卷裹著雨水的嘴唇冰冷,舌頭卻熱到極致,戳進喉嚨再舔回舌尖,大幅度掃過牙床每一寸細節,貪婪吸吮吞咽分泌出的唾液,輾轉舌吻不休。
他的性器應該漲得更大了。肌肉賁張的男人,雙臂箍住我的上身不願鬆手,僅僅憑藉重力,竟然無法再重新插回綻開的肛口,堵在我的穴口外,一次一次將我的??下身向上頂起。只有血味和男人升高的體溫,在凍雨中越來越明顯。
不過我什麽都沒感覺到。
能夠思考的,依舊是那句話:
--我現在是在水裡。
……
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雨聲。偶爾能聽到沙漠中的植物,吸水吸得過飽而炸裂開的悶響。
依照經驗,反抗,雷奧就感覺到了我的回應,必然會性欲高漲。不反抗,他會感受到我的順從,之後依然會性欲高漲。
總而言之,無論什麽情況,他都會性欲高漲。
依照經驗,他喜歡全程看著我被插入的表情。
不過,這次,當他臂膀箍住我,兩隻手掌探到我的下身,將我的臀肉拉向兩邊,暴露出被紛落的雨點細密砸擊的穴口時。
血色的瞳孔像以前幾次一樣注視著我的時候。
他停住了。
粘連不斷的雨幕裡頭,我和他兩個人就這麽頓在原處。
過了一會,他繼續了之前的動作——兩邊食指剜入我的穴口,沾著雨水的潤滑,向兩邊拉開。
一邊注視著我的模樣。
滾燙的肉根順著他的手指,抵上了我的下身。
接著,他又停住了。
這次,他的停頓更長。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以後,他突然單臂環箍住我的肩膀,將我摟遠了一些。離開他硬實的身軀。
『沙沙』幾聲布料摩擦輕響之後。
——我的眼前猛然一暗。
是雷奧卸下了他的奢華王袍,兜頭蓋在了我的身上。
王袍本來就長,從頭到腳裹住我的身體。將我蓋嚴之後,視線徹底被遮蔽。
只能看到身下,男人繁密的勳章和剪裁收緊的勁腰。
一雙手臂將我摟住,壓得更近。
隔著布料,也能感覺到另外一邊,男人的全身肌肉滾燙。陰莖龜楞外張,筋脈根根賁張,撐得兩腿之間都夾不住,冒水的龜頭不時彈過腿根。包皮已經盡數蛻到龜頭之下,露出碩大的冠帽。
這種狀態下,男人滾燙的大掌隔著王服,按上了我的頭頂。
……
在這之前,除了穆底斯叔叔以外,從來沒有人碰過我的頭部。我也一直以為,這個溫情的動作,是穆底斯叔叔特有的。
透過厚厚的披風,遞過來的,是男人的聲音,
——沒事了。
然後,他又重複了一遍,音線滿含隱忍,尾調粗嘎:
『沒事了—??—別露出這種表情。
然後,我的腦後傳來了一陣輕壓感,這種輕壓感從腦後一直延伸到了後背,簡直就像是他在撫摸我的後腦,然後順到了後背。像在撫慰孩子一樣。
可是,怎麽可能。
但是身後的觸感在反復向我證明,剛才的猜測不是錯覺。雨水淋濕了王袍,那厚重布料逐漸被打透。
透過因為浸濕而稍顯削薄的布料。能感覺到,在我蒙著布的額頭的位置,雷奧正在一下,一下地,輕吻著我。
那肯定不再是錯覺。因為男人張開嘴唇開始說話,吐出的熱氣順著布料的縫隙熨熱了我的額角。
他說:『我的味道把你的味道蓋住了——他聞不到了。
……
我用了很久才聽懂他這句話。
當聽懂他這句話時。
就像是之前,我的嗅覺、觸覺、味覺、聽覺、視覺,全部被罩上了一層簾幕。現在,這層幕布被他的一句話,而徹底揭開。
——
剛才被撕裂的肛口傳來了延遲的劇痛,腿部被擰捏出淤痕的部位,是一片火辣辣的熱脹感。我才發現自己正雙腿大敞,跨騎在男人粗壯的軀幹上,低頭就能看見男人褲裝上襠前已經拉開一道縫隙,銅扣外翻,縫隙間,拱出的性器徹底勃立,沾著一半融化膏脂,一半我的血,棱角猙獰,莖身紫黑,危險而隱忍地抵靠在我的腹肌上,簡直能感受到那兇器周身暴突的脈管內,在勃勃跳動不休。
他的性器馬眼大敞,順著精管,內裡明顯已經開始冒水。整個王袍內部密不透風,他一隻手臂在王袍外面,肌肉緊縮,箍牢我的腰部,將我徹底困在了一個密閉的,和他緊貼的空間中。這種認知顯然也取悅了男人。
整個布料包裹出的空間裡面,男人的氣息將我第二重的包裹起來——呼吸之間,全是他。
那味道並不好聞。
可是我發現那味道讓我的身體產生了異樣。
——我勃起了。
……
在前期,為了迎娶神後??而做的課程修習中,我確實在古籍中看到:神後和聖龍,彼此的氣味會互相吸引,尤其是在發情時,彼此的氣味都將引發出對方無盡的情欲。
即使遠隔千里,都能夠感應得到。
可是,在我成為神後之後,我沒有聞出來穆底斯叔叔、雷奧身上的氣味和之前有何不同。
他們對我的態度都很正常。
——該慈祥的依然慈祥,該打飛的仍然打飛。
我還以為是這次的神祭日本就荒謬至極,漏洞重重,所以以往的種種慣例根本就不作數。
——原來不是。
只是和之前書中所說的,春藥似的效果比起來,弱了幾千倍。
只有在這種密閉的、狹小的空間裡,隔得極近極近的情況下。
雷奧勃起時候,釋放出來的體味——才對我有了催情的作用。
血脈中的勃動逐漸急促,全身的體溫也在提升。他的味道籠罩在我的四周,密不透風的包裹裡面全是他。
性的味道把我裹得嚴嚴實實。明明在披風外面,呼吸著大好空氣的男人,卻突然攬緊了我。
被迫和他貼得極近,他本來就力度極大,環箍住我的時候,明顯能聽到我的肋骨被擠壓得喀喀作響。
隔著胸腔和繁複的布料,他的心跳急促而有力,胸前金屬勳章的螺紋一遍又一遍剮過我的心房。
……
『別怕。乖。
他啞聲說。性器肉根茁壯,沉甸甸彎翹向上,壓在他的腹間,即使衣料內極暗,也清晰可見其上忍到瀕臨極限的血管和棱角。一滴兩滴三滴前列腺液沾濕了我的大腿,順著腿根濕淋淋一路流下來,滴到他的身上。
可是頭頂,又是一記輕吻,父親似的,與情欲毫無關係似的吻,以輕壓的形式,隔著重重布料,落在了我的額角。
……
呼吸、咳嗽和愛是無法抑制的。
在窄仄的空間中,吐息著男人的氣息,不可避免的因而產生出了性欲。
可是即使性欲產生了出來,我也還是我。
理智回籠的第一瞬間。
我握拳屈指,捶入了男人的腹部。
當拳面陷入他腹中的同時,就已經感覺到了。
——男人將貼身防護的龍壓徹底釋去了,甚至連腹部的肌肉都刻意維持鬆弛,避免我的指節被堅硬的腹肌磕傷。
即使軀幹強硬無比,我的拳透過肌肉,擊中了他的柔軟胃囊,他也不可能不疼。
可是,透過一重重的布料,一重重的雨。
被我擊中了腹部的男人,肌肉稍微緊繃。
然後,罩著層層的布料,在我的耳邊。
——被揍之後,男人居然『嘶』了一聲,之後,悶聲笑了一下。
他笑得聲音很輕,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聽。
我只知道,在這之後,男人一隻手維持著將我摟緊的姿勢,另外一隻手,伸入了遮蔽著我的王袍之中。
握住了我充血的性器。
現在的姿勢,如果從外人的眼裡,大概很像那個時候,雷奧將臉埋入我的披風,將女精靈按坐在他的性器上吧。
如果是平常的我,肯定會阻止這種過火行為。
可是吸飽了他體味之後,當他滿是劍繭的厚掌隔著手套布料揉上我的性器之後,我的力度減半了。
耗盡了全部意志力,才克制住將他的手掌往我的性器上摁的欲望,再次握拳——捶上他的腹部。
——碰!
又是清晰一聲入肉鈍響。
明明是挨了打,我身下的男人居然還是在悶笑。寬厚胸膛間的震動顫粟了我裸露濕潤的皮膚。
然後,男人一手在王袍之外,牢牢按壓住我可能的掙扎。
另外一隻手掌握住我已經硬挺的性器,將我的陰莖揉捏擼動。
手套布料紋理細緻地蹭過我的性器——那是一種陰道粘膜、細膩皮膚或者豐滿乳房都不能比擬的一種無機質的觸感。
我的性器上也開始析出脈管,柱頭楞突,粗糙不平。
男人的手淫依然不停,手套揉上我的肉刃,沾上我析出的稠水,澀澀地隨著摩擦,將手套推向後,逐漸皺褶著褪出男人的長指。
一寸一寸,暴露出男人滿是硬繭的粗厚手掌,直??接握著我的男根。
“…………”
額頭緊緊頂在男人的胸前,頻率略升的吐息順著繁密的朝服盤扣侵入男人的衣服內裡。
然後抱著我的男人全身的肌肉都好像僵直了。隔著布料,男人的嘴唇離開了我的額頭。
我頭下枕著的寬厚胸腔開始沉重而急促地喘息起來。
無論他的肌肉有多燙,他的手卻是穩的。
拇指反復掰開我的尿道孔再合攏,其餘四指按壓住我的莖身,推動著薄薄皮膜上下竄動。
“……”
四周全是一片黑,頭頂無邊無際的是高空落下來無休止的雨滴。
唇畔吐息著雷奧性欲高漲而散發出的荷爾蒙氣息。
王袍被雨水澆過浸透,逐漸的不透氣,整個空間裡,氧氣一點一點減少,他情動的氣息一分一分增加。透過軍服款朝服,體溫也逐漸升高。
龍族傲慢且更類似於動物,沒有自瀆的天性。起碼我除了排泄之外,從來沒有碰過自己的那裡。
現在卻被男人五指攥揉著,輪番玩弄。
下肢被五根手指有力的擠榨,上下擼動,頗有重量的囊袋被握住愛撫,掌心托起睾丸,五指繚繞著,隔著皮肉逆時針轉動。
隨著性器逐漸充血,整個身體都開始發起熱來。盤旋之上的手指、逐漸不知輕重的力度,男人在我耳畔失去節奏的淩亂呼吸。
都成了提升性欲的因素。
性器皮膚逐漸緊繃,充血部位逐漸腫脹,填滿脈管,促使心跳提升的全部感觸——就是性欲,鋪天的快感像頭頂的雨滴一樣,紛落跌墜在我的全身,又不像頭頂的雨滴,還隔著那層布料。而是直接刺入皮膚深處。
男人都是欲望的生物。
隨著那擼動的持續進行,強烈的施虐欲和攻擊欲望順著我的血管一直蔓延到心臟。
有一瞬間。將男人摁倒的欲望、握住他的手掌更使力擼動的欲望、咬斷男人咽喉、撥開男人手指,將他的腦袋摁向自己胯下的欲望摻雜在一起,讓我不得不穩定自己的情緒,理清思路之後,才一把握住男人的手腕扳向外。
可是,此時此刻,我已經扳不動他。
“……”
毫無聲息地,我弓起了整個背部,男人的手指惡魔一般靈活。靈活到簡直不像一個有著一千多佳麗後妃的王者。
除了滔天的快感,只能隱約感知到身下男人隱忍到極限的呼吸,緊繃的肌肉,滾燙的體溫。
在我還沒意識到異樣的時候,身下揉弄著我的五指中,拇指突然離開了一秒鐘。
拇指再回來之後——一段比我還硬得多、燙得多、粗得多的肉塊緊緊貼上了我的下身。
“……
——
他將我和他的性器併攏在了一塊,緊貼著彼此,上下肆意揉擼起來。
如果是在平時,同性的性器緊貼住了我的性器,肯定會讓我興致全無,並且極度噁心。
可是在這種性欲已經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他緊繃的馬眼、賁張的肉筋、牲口一般粗大的柱身、毫無理智的難耐挺跨動作,都碰撞著我的腰下敏感部位。戳擊著我的性感帶。
緊接著,他粗糙滾燙的手掌將我們並在了一起。男人彎翹的男根沾著濕汪汪的混合水漬沾濕了我的柱身。兩根肉柱顏色一深一淺,擠在一塊兒,充血部位頻頻相撞。
肉與肉扎實摩擦的感覺讓我眯起雙眼。隔著布料,男人另外一隻臂膀始終緊箍住了我,現在開始,一下一下加大力度,摟著我一下一下向他的方向,擠壓到我色澤淺淡的性器幾乎戳彎在他的紫漲陽根上。
眼前蒙著布料,雨一層又一層刷下,布料持續變沉,裹住了,什麽也看不見。
面孔擠壓在他堅實火熱的胸膛前,火龍疆世代相傳的勇氣勳章上,豎立重劍、威武莊嚴的初代戰龍之王面孔酷似雷奧,滿臉正氣地看著瀕臨崩潰的我。
可是他的手還是在使力。睜開眼睛,我就看到初代龍王的面孔,閉上眼睛,我的腦海裡沸騰一般的浮現出了各種女人的模樣。
……白到皮膚透明,陰唇都是淺粉的混血女精靈。
妖冶的發情期的,口交時候,舌尖可以分叉繚繞性器的火系偽龍。
雷奧那一千三百二十四個女性後妃豐滿、彈跳、富含肉質,飽滿得幾乎可以攥出汁水一般的臀部和肉體。一雙一雙多情的瞳孔。
……
那個,黑髮的,眼梢微微向上挑起,看著我的眼神,很溫柔,手指很漂亮。總是說我很好,可是我幾乎沒有真正在充足的光線下,看清過她的臉……的女人。
……
男人的手始終沒停。
“……”
即使再也沒有出聲,我的呼吸也已經亂了。
睜眼,閉眼,閉眼,睜眼。
男人的體味環繞周身。漸漸地,酷似雷奧的面孔和無數女人的嬌顏混雜在了一起。猛地拱身,全部肌肉繃緊,握住了男人捋揉不停的手指向下頻頻按去。一次比一次的頻率更快、力度更強。
被我強制執行手活的男人卻出奇的溫順。透過王袍,他繚亂忍耐的吐息聲徑直傳入我的耳膜,手掌更是燙到了逆天。但他依然保持其餘身軀一動不動。順著我摁下的方向,壓下了手掌,找准了我性器更加敏感的部位。次次細緻壓撫。修剪整潔的指甲蓋不時剜入我抽縮的尿道口。隔著布料,一下一下蓋在我頭頂、額頭前的觸感,還是男人安撫一般的輕吻。
“——————
滿脹的充斥感佈滿了陰囊,最終時刻,被男人強行掰開了馬眼往外拉的時候,我的大腿根繃緊了,勃立的陰莖漲到了最大最硬的尺寸,根部脈管失控地小幅度抽動起來。
我無法控制地張口,獠牙畢露,咬住了男人露出在奢華朝服領口外的一段脖頸。
咽喉重重地被咬住,男人卻只是停留了一小段時間。
沒過半秒鐘,他就重新開始擼動起來。雖然這一次,他的粗長指腹又糙又熱,沒輕沒重,屢次失去了力度上的控制,動作粗暴到弄疼了我。
粗沉的呼吸聲噴吐在我的頭頂,胸腔強烈的起伏托著我整個身軀趴著上上下下。
此時的我已經感覺不到這些細枝末節,毫無阻隔地和男人沉重的兇器貼在一起,那熱度和粗糙磨礪感幾乎讓我輸精管中的精液燙到了沸騰。隔著兩個人的皮膜,彼此勃勃彈跳的脈管觸感如此清晰。
快到極限的時候,我的全身都開始發顫,浸濕的布料之內,所有的縫隙都被雨填滿,新鮮空氣根本進不來。
無論呼吸如何急促,吸入的都只是充斥著男人性信號的催情空氣,氧氣已經完全無法汲取。只能在情欲高漲的同時逐漸窒息。
男人依然在毫不留情地握住我的性器,往他粗糲糲的生殖器上,肆意碾壓我肉嫩的頭部。脆弱馬眼剮過他硬到極致的青筋,在他的冠狀溝下,隱隱冒出的刀刺極為鋒利,剮過我嫩紅的尿道孔。
“……
無聲地抽噎著收緊了全身的肌肉,一種強烈的暖電順著性器的囊袋,從下至上,湧現不絕。
在我發現那種觸感到底是什麽之前,我已經在射精了。
男人明顯是比我還早的發現了我的生理反應。他在我高潮前,就已經用那只手掌,刻意扶住我的性器,與他的肉根的粗大蘑菇頭緊緊抵壓在一起。
“————
稠白的精液在男人的惡意控制下,一小半眼對眼噴上了男人的柱頭,他也早就勃起到了龐大的形狀,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精液擠入了他大敞的馬眼中,然後填不下的其餘液體順著他尿道外深邃的軟溝掛下來,粘膩向下流淌不休。
可是我什麽也做不了。男人的手根本就沒有停,持續用食指和中指兩根指頭V型叉開,擄動著我在射精中的通紅性器。
很快地,我再次繃緊了雙腿內側肌肉,小腹抽搐著射出了第二波、接著是第三波。
滿滿地塗在男人彎翹恐怖的肉根和鐵硬鋪就的腹肌上。
那一瞬間的每一次高潮——都是小死一回。
全身的肌肉都過了電,哪怕是極度缺氧的環境,都讓高潮攀升得更高。胸肋兩側都脹得發疼,沒有空氣,滿腦子裡全是白光,無邊無際的白光。
彈動著四肢痙攣,趴在他身上的我開始大幅度地痙攣起來,頭頂像是仍存在著反覆壓下的輕吻,耐心到不可思議的輕吻。
“………………”
——
高潮的巔峰,是人間極樂。
極致的快感之後,就是極致的疲憊感。
抽搐著手指、腳趾,我趴在了男人的身上。很久之後,雙腿、股間,依然間歇性微顫。
當確認我陰囊中的每一滴精液都被榨乾以後,男人才將揉弄我性器的手掌抽了出來。濡濕精液順著我的下體拉出長長一條濕痕。
這個動作才把我的神智拉回了十分之一,讓我能感覺到自己身下的壯碩男軀不正常的胸腔無序起伏,肌肉賁張,體溫燥熱。
讓我能聽到,男人把手指拉出遮蔽的布料之外,龐然雨水墜落聲,都掩蓋不住的貪婪地舔吃聲音。
沒等我悟出來這些症候都意味著什麽。從頭頂到腳面,裹著雷奧王袍披風的我的世界已經猛地一個上下顛倒。
——雷奧將我面向著他,摁在了地上。沉甸??甸男軀覆蓋在了我的上空,他的肩膀寬,身軀壯碩,滿天的雨都被他的雙肩遮擋住,流到了我身體旁側。
高潮的餘韻還在我體內橫衝直撞。男人卻已經等不了,幾根又粗又長,沾滿了他唾液的手指戳入了我的後穴,強行翻攪一圈之後,向外撐開。
然後,男人的侵略性氣息壓近了,形狀大到恐怖的兇器也逼到了我的肛口,燙得像烙鐵的冠頭一點一點撐開了我在高潮中痙攣的腸道入口。不容置辯地一寸一寸插進了我的肚子。
“………………
男人忍得太久,陰莖上已經冒出一小半的倒鉤像是數不清的軟刺,撐變形了括約肌,火辣辣剮過整條肛道,扁平的小腹和內裡的臟器全部被這巨物撐得變了形狀。
即使在我身上壓覆的男人肌肉緊繃,像是裹著天鵝絨的鋼鐵一般,喉底無意識地隨著我的每一次吃痛抽夾悶吼著,小幅度抽抽、頓頓,隱忍懸停。
——他插入的速度也並不算快。
可是,那玩意實在太過龐大。冷汗無法抑制地從我的每一個毛孔溢出。飽受重創的粘膜在瀕臨破裂的邊緣。雞巴雛形可以透過小腹形狀清晰感受。
抽縮腿根握住了他緊張繃牢的腰側。那上面裹覆的布料也浸透了熱汗。剛剛碰上去,就又引得他一個大顫。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掌,十指交握,按到我的頭頂,粗大有力的指節滾熱,握到讓我幾乎骨裂的程度。
他像石板一樣凝滯了很久。單臂架在我臉側,屈身隔著濡濕的布料。
——附身吻著我,頻率毫無次序。
大顆的燙汗合著冰冷的雨水澆上我的身體。男人粗壯大腿裹著浸濕的布料,肌理溝壑曲線畢露,拱膝跪在我的雙腿中間,
暴雨之中天光極暗,僅餘的光線又被男人完全擋住。
隔著袍衣的包裹。男人開始緩慢抽送起來。沉重炮身一下、一下、寸寸緩緩慢進。還是不求全根進入——甚至不求半根進入,插入時頂進去後庭被盡數撐開的褶皺,緩緩抽出時,又掛出被操軟的腸膜。
我在衣下揚起了下頜,又被男人隔著布料,叼住了露出的喉結。一道滾熱黏濕的氣流順著呼入我的咽部。獠牙畢露,紮透了那層布料,淺淺的牙尖露出來,叼住我喉嚨口的那一小塊皮膚,發情的狂獸一般的碾磨。即使舔不到我的皮膚,也能感覺到他伸出了舌頭,一下一下隔著冰冷的布料,執著而狂熱地,舔著我喉結凸出的弧度。叼住我的喉嚨軟骨,向內咬陷到讓我窒息的程度,又在我喪失神智前鬆開,讓我呼吸甘冽空氣到肺部發痛的地步。
緊貼著鼻腔的布料裡面全是水,很容易就嗆到。
“——咳、咳、咳咳!
每一次咳嗽都是一次全身緊繃的收縮運動,可是這種鎖緊運動明顯刺激了我身上壓覆的狂獸。他在我開始咳嗽的同一時間,猛地移開了咬弄我喉部的牙齒,按在我腦側的五指發出幾聲難以分辨的輕響。可我知道那是男人銳利的五指瞬間力道失控,抓酥了整塊地面石板。
很快,我的注意力就從這些細節中移了開來。
——因為男人再次開始抽送。
這次他沒法完全控制力度和深度。那陽根粗大似杵,次次搗得更深,哪裡讓我抽搐得更加厲害,就轟撞向哪裡。
毫無尊嚴可言地被男人壓開雙腿,按在地上深入。浸透的頭髮垂到腦後,跟著男人大力的撞擊一聳、一聳。
牙關緊咬,忍耐下身次次更加深入的撞擊。我的十指漸漸也插入到身下的地面深坑中。
我和雷奧本來就躺在整個走廊最低處的漏洞狀坑裡。
雨水層層倒灌,終於淹沒了厚厚的王袍高度,冰冷沒到了我的腦後和身側。
可是此時我已經沒有餘裕注意這些——男人的龐大性器,像是一隻握攏的拳頭,一拳緊接著一拳,搗上了我體內某處未知的腺體,逼得我整個身體抽搐著上竄,又被男人摁回到冰冷的水坑中,全身瞬間張開的毛孔裡淌滿了水。男人用單手握住我的一條腿,強行屈起壓在我的胸前,隔著王袍,我能感覺到他傾下了身。挺腰,重複地撞上了剛才那個部位。
……啊啊啊啊——————
我反射性地弓起了腰部,無法抑制地嘶喊出聲。
那感覺太可怕,不像是性器高潮時,那種逐漸發麻漲滿的感覺,現在的這種腺體撞擊,給我一種強烈的,逼迫射精的失神感。
“——別,別……別啊啊啊啊!
大量的血和少量的藥膏汁液順著我的後庭滑出,又被男人殘酷填滿。他這次失去了力度的控制,粗勃性器撐裂了局促的腸道,強行戳入了我的深處。性器根處泛起一重又一重的酸,前列腺液被他不停地從大張的馬眼中一股一股地擠出。
冠狀溝下原本半聳的倒刺現在已經變成了根根聳峙的兇器。當他推入到我的敏感帶的時候,倒鉤擦過我的性腺,又往深處壓入。
在他抽出的時候,又鋒利剮過我的前列腺。合著熱騰騰的雞巴楞角一起扯動整條腔道,汁水淋漓地牽扯。
額角血管暴跳。全身肌肉失控抽縮。冰雨沿著坑沿淅瀝瀝灌入進來,逐漸沒過了我的耳孔,冰涼地如同柔化的鋼刃,淌進我的頭顱深處。
那感覺太過於難受,以至於我屈肘向後,微微撐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可這個姿勢又正好將自己遞得離雷奧更近。
片刻死一般的停頓之後,一條滾熱的臂膀挽到了我的身後,墊高了我的後背,讓我的上半身不用沾水,同時也將我和男人之間的距離拉到了最近。
勃立充血的乳首隔著布料,蹭到了他勳章上凹凸不平的金屬王族面孔上。
男人罩壓下頭顱,准??確地含住了我凸出在王袍上的嘴唇。滾燙唇舌隔著王袍,在我的嘴唇上輕輕吸吮。然後他開始舔,粗糙舌頭貪婪剮過我整個布料上的面孔輪廓。雨點聲也遮不住舌頭倒鉤撩過布料的刷刷聲響。
和他的吻完全不同。他下身的抽送依舊是殘酷的,目標明確,猛烈的撞擊讓我分不清自己馬眼裡流出來的到底是精液還是尿液。
我被鈍重陽物長時間抽插得只剩下了抽搐的力量。
一重一重的雨水打著旋,圍攏在我身下,像是一個冰冷徹骨的懷抱。
——熱滋滋的液體濕汪汪淌滿了我的小腹。
這個時候,坑底的水也已經漲到了我的小腹上方。雨水刷走了我的體液,淹沒了我和男人的結合處,每一次重創交合都拍出了細膩的水花。
第二次射精之後,我的身體已經像被馬車碾過,可是男人還是在動作。強烈的充斥感在我的體內產生。他的性器飽滿到了驚人的程度,戳進我的結腸部分似乎還有餘裕。頂撞得我滿腹的器官都好像在往上推移。
這種腹中最脆弱的地方受創的感覺讓我極度虛弱。四肢的肌肉全部失控,連嘴唇都無法合攏。大量的唾液順著嘴角滑下臉側。
可是男人的性器還埋在我的體內,虯結猙獰的青筋剮蹭著我的高潮腺,逼迫我一次又一次地張開精孔,淌出各種或稀或濃的體液。
下腹一片麻木,只剩下柱身根底下被撞留下的一重一重的酸。
可是,男人連一次都還沒有射。
我被反復搖晃著,一再地抽搐,陷進什麽也射不出來的偽高潮。神智逐漸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耳畔是無休止的,水聲。
喧囂而又寂靜。


第五十二章 乘龍
再次醒來的時候,四周一片寂靜。
還沒有睜開雙眼,就感覺到眼前一片金黃色的光暈。
是陽光嗎?
睜開雙目,先看到的,卻不是天花板,而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星空,還有一輪圓的月。
“……”
我撐身坐起來。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座黃金色,閃著耀眼光輝的巨大山脈之上。
山脈的走勢平緩起伏,一直延伸到遠方。山脈上的岩石形狀很是古怪,由三四平方米大小??的圓形鱗面一路拼接向前。
不斷的有金色的火焰,從巨大的鱗面上升騰起來,映照著漫天的星斗,彌散在夜空中。
盤膝坐在原地,看著眼前詭異而壯麗的勝景。
一開始,我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後來,當那山脈整體極其細微地向左方下沉了一個角度,露出山脈下一片白茫茫的雲海的時候。
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身下的這座山脈是什麽。
——是龍。
比我的本體還要大得多的,黃金聖龍。
一時間,我頓在了原地,腦中一片空白??
——是雷奧。
那天在水下,驚鴻一瞥時看到的他翅膀的變色,果然不是幻覺。
他的完全體,竟然是純金色。
火龍疆歷代的帝王都是火系戰龍,龍鱗的顏色都會偏紅。
——血之帝王、暮色之主、烈焰王……幾乎每代帝王的稱號同時也很貼切地反映出了該屆聖龍完全體的顏色——血紅色、深紅色、橙紅色……
在聖龍之疆,漫長而浩瀚的歷史中,只有一頭龍的顏色是純金色。
——那就是由聖神創造出來的初代火龍疆聖龍,埋骨於神殿下的三具龍神骸骨之一。
神說:我造就黃金聖龍,司力量與勇敢;我造就白銀聖龍,司智慧與生命;唯有自由與正義,為凡世之已有,自化為青龍。
神說:由神聖中來,終將歸於神聖,金銀雙龍,當與青龍一起,賜予逆世者以死。
據說這是自遠古流傳下來的神諭。但由於歷時過久,至今已無法考證真偽。
如果神諭是真的,那麽,初代的黃金聖龍和白銀聖龍就是由神造出來的,青龍則是這個世界已有的本土龍。
也許就是由於這個原因。隨著時代的變遷,也由於火龍疆、水龍疆各自疆土的屬性使然,這兩個國家的龍王再也沒有初代龍王那麽純粹的屬性,也沒有了神賜的金銀純色,而是摻雜了火屬性的紅和水屬性的藍。
只有青龍,世世代代還是青色。

可是雷奧竟然就是金色——純到不帶一點雜色。
從我出生起,就聽很多人說過:今世的太陽王和月神王,是百代難遇的強悍龍族。加冕後的實力不可估量。
只是沒有想到——他能返祖返得這麽徹底。
雷奧加冕後的本體顏色太過於逆天,讓我過於震撼,以至於光顧著注視他的龍軀。
過了很久之後,我才恢復了冷靜,注意到自己現在所處的情況。
——雷奧化成了龍,他正在背負著我,在雲海之上,星空之下飛行。
龍和鳥類有些相似,腦中其實都有一個磁場,能夠知道自己的大體方位,所以絕對不會有迷路的龍出現。
我腦中的磁場告訴我:自己現在,被雷奧背負著,早已遠離了火龍疆。
雷奧飛行的方向很明確,極為明確。
——水龍疆。
仔細辨別起來,我的全身上下,毫無最後一次清醒時候的疼痛感,證明自己已經昏睡了不少於五天的時間。
所以。
在火龍疆的截止日期,已經到了。
所以。
雷奧正在親自將我送往……水龍疆?
可是,已經在火龍疆中心廣場上站了不知道幾天幾夜的穆底斯叔叔呢?
就這樣被他晾在了……廣場之上?
如果第一次和雷奧交媾是在十幾天之前。
然後,五天之後,穆底斯叔叔到了曜日城的中心廣場。
我想,我知道叔叔延遲了五天的原因。
——因為穆底斯叔叔根本沒有化龍。
他是騎著獨角獸穿越了整個大陸,走過來的。
三百年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穆底斯曾經化成過龍型。
即使前代的水龍疆聖龍,每年接受信徒祭拜的時候,也會化為龍型,飛往目的地。
可是穆底斯叔叔從來都是乘著坐騎前往。
在我出生之前,據說穆底斯叔叔很早就能夠化成聖龍——比雷奧還早,且龍型神聖優美。
不過,那也只是傳說,當時看過的人,三百年後早就化成了墳前的一掊塵土。
三百年後,除了癡狂信奉月神的水龍疆人,其餘的兩個龍疆的人們,總有幾個在私下議論。
那位大人——是不是根本不能化龍的殘廢?或者說多年的宅居生活,已經讓他喪失了飛行的能力?
直到神日祭那天,穆底斯叔叔化成龍,背負著我,和雷奧一起將我送回了風龍疆。才止住了這類的流言。
但那也是,僅有的一次了。
我不能確定現在,被留在火龍疆的穆底斯叔叔,會不會也化為龍,飛回水龍疆。
在我忖度的這段時間中。本體形狀的雷奧一直在向前飛著。
在無邊的雲海之上,在浩瀚的星夜之下。
除了初代聖龍,炎龍往往是純攻擊性質的龍種,無法施展防護性質的魔法。
然而我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雷奧在我身體的四周布下了防護魔法,消音魔法,減震魔法。
所以,我才能安穩地躺在他的背上,不被他全身的火焰所灼傷。既感覺不到飛行時的風壓,也聽不到風的聲音。
——他不僅是顏色與初代聖龍類似,連屬性都相仿。
這一生,我也沒想過,會有一天,能夠維持著清醒的神智,乘龍。
我不知道,雷奧能不能感應到,我已經醒了。
但是我知道——他始終沒有全速前進。
因為他始終都沒有振過翼。只是靠著空氣的托舉,在雲海之上翱翔。避免一切可能性的震盪。
雲海永遠無窮,延伸到目力所不能及的遠處,如果向下看,能夠看到,城池般的雲塊上,拓印著雷奧的龐然龍型身影。
因為設置了防護魔法,身下的龐大龍鱗,並不如傳說中一般炙熱到駭人,而是暖暖的。
因為周身設置了靜音魔法,即使翱翔在這個程度的高空。四周還是很寧靜。
也許,這是我和雷奧共處之時,最寧靜的時刻。
當星辰流轉,蒼穹的東方,逐漸泛起晨曦時。連綿起伏的雲層在朝陽中,罩下參差的暗影。
我身下的巨龍,身體驟然一斜。向下紮入雲層中。
水龍疆到了。


第五十三章 神月之都
雲層裡明顯氣流不穩。我身下的巨龍破開或稠或淡的雲塊,雲塊之外投射進來的陽光忽明忽暗。
因為我周身環繞著牢不可摧的防護、靜音魔法。整個下降的過程中,依然很舒適,絲毫感覺不到震盪,聽不到風聲。
降落維持了一會,我的眼前驟然一亮。
雷奧已經飛到了雲層之下。
在他的龐大翼下,我看到了火龍疆和水龍疆的邊境線。
火龍疆主要地貌是沙漠、火山和礦脈。水龍疆的主要地貌是濕地、島嶼和內海。
兩國的邊境處則是大面積的灘塗地帶。火龍疆金黃色的沙漠向前延展,逐漸浸沒在水龍疆亮閃閃的水面之下。水面上又滋生出煙霧一般繁密的樹木。
這種地形複雜,而且隨著季節的變化而隨時變化。
因此,自古以來,水龍疆和火龍疆之間唯有一條必經之路──那是一條貫穿了兩國邊境,聯通著曜日城和神月之都的大型架空巨橋──冰火之弦。
現在雷奧就飛翔在這座巨橋的上空。從上向下看去,能望到地面上的冰火之弦寬闊平坦,延展如虹,連接著兩邊的國土。
但是往日熙熙攘攘的路面上,一個行人都沒有。
因為沿著兩國的國界,一藍一紅兩道半透明的結界將彼此的疆域牢牢罩了起來。
只在冰火之弦的通關處,駐紮著火龍疆和水龍疆的哨所。
──那就是最近新設立,但是淵源久遠的斷絕兩國外交關係,停止彼此國民往來,我不鳥你,你也別鳥我的隔離結界了。
雷奧載著我,厚重龐大的龍軀像是一座懸在空中的金色城池,在疆土上罩下一方巨大的暗影,即使沒有振翼,只是敖翔,他掠過之處,下方的沙漠和灘塗也像是噴湧的岩漿一般被他的風壓激得翻滾不休。
國境在即。我單手按在巨龍堅硬的頸部甲片上,提前做好了降落的準備。
然後,我發現好像有些不對。
雷奧確實始終沒有振翼提升高度,可是他也沒有再下降。
龍族是世間速度最快的生物。轉瞬之間,本來遠隔千里之外的邊境線就已經到了眼前。
雷奧壓根沒有減速,國境邊緣高高豎立的結界已經挾著雷霆萬鈞之勢鋪面而來。
我根本來不及閉眼。正下方,能看到兩個國家的哨所平臺上,灰發的水龍疆士兵和紅發的火龍疆士兵,都抬著頭呆滯地望著我們的方向,嘴都忘記合上。
邊境線的結界比不上水龍疆王庭中的封魔結界牢固,因為畢竟兩個國家都是龍之疆,不管王之間多麽互相厭惡,但是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怎麽不會到發動戰爭的地步,哨所也就是起個象徵性的作用。
估計他們的執勤手冊裡面,也沒有一條說明:有生之年,如果看到黃金聖龍非法入境。該怎麽辦。
“──哢嚓!一聲巨響。
我單膝支在寬闊的龍背上,眼睜睜地看著巨龍把耗費了不知道多少大魔導師心血的紅藍兩層邊境結界撞了個粉碎。
當巨龍屋頂大小的鱗片上掛滿了亮晶晶的結界碎片,隨著巨龍在空中向前遊弋敖翔,長長拖向後面,在青空下,拉出一道又一道亮線的時候。
守邊的戰士們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這時候對峙的哨所,兩個國家的戰士們的反應動作截然不同──水龍疆的士兵們就是抬頭靜靜地看,火龍疆的戰士們則一起扔了武器,趴在城牆上慘叫起來。
黃金之龍就只是恍若未覺一般。背後拖帶著無限的戍邊火龍疆戰士的髒話,繼續往前飛。
“……”
即使撞擊強烈到撞碎結界,因為我被裹在防護魔法中,整個行雲流水般的闖關行為中,連發梢都不曾被掠起一綹。
僵硬在雷奧的背上,我也不知道該揍他一拳,還是作為共犯,別回頭,趕快飛遠點兒。
我身下的遠古巨龍沒給我任何思考的時間,持續向前飛去。將水龍疆遠異於火龍疆和風龍疆的景色不斷鋪陳在我們的視野中。
水龍疆整塊疆域就是一片內海而形成的汪澤。
汪洋之中,星羅棋佈地佈滿了成千上萬的群島。
群島之上,大多盤繞著比島嶼範圍更寬的參天古木。沒人能說清,是先有的島,還是先有了樹。
無數古老而雅致的建築憑藉著古木的走勢而建,簷頂抵著如傘綠茵。
懸著乳白色燈光的長廊順著枝幹盤旋而下。一直垂入水中。
白色的帆船像是花瓣一樣散落在港口附近。
由於水深的不同,環繞著群島的海水顏色也由淺及深。
群島之間,用蛛網一般的橋樑互相串聯著。
粼粼波光映著初升的晨曦。
這就是水龍疆。
──水與木之國。
雷奧背著我,在這片祥和的水域上空,無聲地靜寂劃過。
大多數走在街頭彈琴,坐在房前繪畫的藍色頭髮、白衣勝雪的水龍疆人,在雷奧巨大龍影劃過天空,
久久罩下黑暗的時候,依然只是抬起頭,靜靜地看著。
在整個聖龍之疆中,水龍疆的居民也是很特殊的一個種族。
他們平和、安靜、美麗、做事認真、信仰篤定、充滿正能量、而且壽命比其他國家的人類要長得多,甚至連青春都比其他人維持得更久。
在水龍疆,是真正的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所以,他們又被稱為藍血之族。
──是人味兒最少的一個種族。
當海平面的盡頭處,逐漸浮現出神月之都恢弘而古老的剪影。雪白色整潔的城池像是一座巨大的墳塚,被擁在虯勁的古樹之間。
雷奧開始降落了。
逆著風,巨龍展開雙翼徐緩向下滑行,重力逐漸壓迫耳膜。
他龐大的身軀骨翼平伸,像是用銀湯勺剜入熱黃油一般。輕鬆地劈開海面,碩大龍軀逐漸浸沒在深海中。激起巨大的浪。浪又劈頭蓋臉地斜濺開,拍碎在城池外張開的透明結界上。
神月之都外的結界絕不像邊境的結界那樣容易打破。
我站住雷奧的背上,看著四周海平面吃入巨大龍身,而猛然上漲,擴開大片大片的漣漪。
當雷奧逐漸沉入水中的同時,我身下的龍身像山體崩塌一般震盪起來──雷奧化為的巨龍伸直了他的脖頸。
在我的面前,巨龍雙翼向兩邊展平,匍匐在了水中。鼻吻部擦碰著碼頭,微微撞凹了厚厚的金屬層
它雄壯的背脊和頭頂繃成了筆直的一條寬路。
我頓了一下。
很久之後,我才拔步,順著他磐石般堅硬的背脊向前走,邁過他崎嶇的龍頸,踏上巨龍刻意低下的高傲的頭顱。每走五六步才能跨過他的一片鱗片。金黃色的火焰順著每一步騰起搖曳。
黃金聖龍的身軀比他加冕前大了不知道多少。光是邁過他巍峨的身軀,我就花了十幾分鐘的時間。
在我邁步的同時,碼頭正前方的廣場上,已經集結了密密麻麻的水龍疆聖騎士。
最後,我踩著一半浸沒在深海中的巨大龍吻,踏上了碼頭。
站在碼頭的廊橋上。水龍疆聖騎士以放射形狀的次序排開,一手牽著獨角獸,單手撫胸,向我和雷奧深深行禮。
隊伍尾端一直延伸到遠方的城池處。
當我躬身向他們回以騎士禮的同時。
嘩啦啦──”
身後傳來一片此起彼伏的水花聲響。
按著劍,我回過頭去,發現剛才已經將吻部以下全部浸沒在深海中的黃金聖龍,已經緩慢地,將龐大身體重新浮出了水面。
露出他那雙猙獰的黃金色蛇形縱瞳。
大量的海水順著他比磨盤還大的鱗片紛紛墜落。又被鱗片上騰躍的火焰滋滋地撩著了,融成了一串又一串閃亮的火星,墜入劇烈翻滾的海面。
巨龍徐緩地在深海中搖曳著他山脈般的長尾。
整個碼頭被他激起來的浪拍得嗡嗡直震。
他卻恍若未覺。從海面中徐徐升起巨大頭顱。屈頸,低下了頭。
海水淋漓順著龍鱗淌下他交錯咬合的粗長獠牙,他獸性的縱瞳聚縮得豎直,眼角的瞬膜一眨不眨,鼻息帶著濃濃的星火氣息,罩視著我。
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他在水中,我站住原地,順著他漸漸升高的龐大頭顱,也抬起了頭,回視著他的蛇瞳。
巨龍的視線仿若具有實質,幾乎將我盯穿在碼頭的鋼板上。
海風掠過我的發梢,拂動他一身的鱗火。
他加冕後的龍形極度壯美──神聖並且強悍。
一半沉沒在冰冷海水之中,另一半龐大身軀上覆蓋著純金色,忽明忽暗的龍焰,像是一座剛從海中升起的黃金城。一動不動地凝固在那兒。鱗片上倒映搖曳著粼粼波光。
不知道對視了多久之後。水龍疆聖騎士中,品階最高的那一位走上前來,再次向我行了一個禮。
凱羅西斯殿下。該動身了。他舉止得體地說,
“──那位大人在等。
我移開了和巨龍對視的眼睛,看向他。
──穆底斯叔叔,不是被雷奧晾在了火龍疆的中央廣場上?
怎麽會比我們還早的回到了水龍疆?
轉過頭去,看向恭謹卻不失優雅的聖騎士,我說:
“──叔叔就在神月之城中?
聖騎士靜靜地回答:
是的。
“……”

這是怎麽回事──那幾天,站在曜日城中央廣場上的,是穆底斯叔叔無疑。
能夠毫無聲息穿過邊境結界的,只可能是天生負責壓制結界的水之聖龍本體。
……所以,在我昏睡的五天左右時間裡,穆底斯叔叔自己返回了水龍疆?
──因為對長時間的等待感到厭倦。
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彎身行禮的聖騎士們已經將隊形分開,列成一左一右,一路排向神月之城。
穿著銀白色袍服的高階騎士伸出手臂,對我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離開之前,我又一次抬頭看了一次頭頂高處,巨龍的黃金雙瞳。
它在看我。
那再見。我說。
巨龍還是垂頸向下,一動不動,一瞬不瞬地看著我。沉默地盤踞在一片汪洋中。千米外的長尾緩慢地在海面下搖曳。獠牙交錯的吐息間煙火氣息濃重。
隔得一定的距離,它未必能聽到。
水龍疆的聖騎士始終維持著的姿勢。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轉過身去,沿著聖騎士指引的方向,向著神月之都的王庭方向走去。
道路的地面是白磚鋪就。磚縫間盤繞著虯結的古木,道路兩側,是迎候兩列神職的聖騎士,幾乎全部佩戴著冰冷的面具,每一個看起來都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
在我走過的時候,向我整齊鞠躬行禮。
沒走出多遠,就感覺到一股涼意像是一層無形的水膜迎面鋪來,又被自己穿破了。
──是神月之城外面的防護結界接受、吸納了我。
在無形結界內側站定,不知道為什麽,我回過頭,看了看結界外面的那頭龍。
它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回過身,我按劍,拾級而上。
兩旁隨處可見的是綠色的,如煙霧般滋潤的樹木。和路邊豎立的雕花石欄杆虯結著纏繞在一起,不知道已經彼此糾纏了幾千年。
路程過半的時候,我又回過頭看了看。
綠蔭如傘蓋,遮住了下麵大片湛藍的水面。也遮住了一部分水中的龍。
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我繼續向前走。沿著長長的通道,踏入神月之都的城門。
城門關閉的時候,能看到白銀的門環被擦得雪亮。倒映出遠處的龍。
它沒走,還在那兒,姿勢也沒有變,就是看著我。
神月之都雖然是水龍疆的王都,其實是沒有居民的。只駐紮著大量的聖騎士。
哪個合格的君主,也不會讓他的子民居住在魔族的封印上面。
我穿過空無一人的神月之都,走過王庭一圈套著一圈的加幅魔法陣,順著潔白的石階一路向上,來到水龍疆王庭正殿的門口。
只有意志堅定的聖騎士被允許駐守在王庭中。沉重的正殿大門慢慢向外敞開。
分不清誰是誰的,戴著面具的聖騎士,領著我向水龍疆王庭正殿內部走去。
站在門口,我回頭看了一眼。
高階上,透過神月之都的城牆,能遠遠看到下面的海。還有黃金色的龐大龍軀。
它還在那兒看著我。
“──砰!
有人將正殿的門從外面關上。
我回過神,跟隨著前面的騎士,繼續向前走去。
他是不是喜歡我。


第五十四章 擬神
雪白色神袍整潔的聖騎士領著我,一路向前走。
瑩白的地面上清晰地倒映出我和他的身形。
王庭長廊的牆壁上,用馬賽克彩石拼滿古史中曾經出現過的神話圖騰。
走過長長的廊道,當我們來到一道巨大的鋼鐵閘門的時候,引路的聖騎士停住了。
閘門上鑄著無數條龍──每一代的水龍疆聖王都在上面。
雙目是寶石鑲嵌,雙翼平展,是守護姿勢,鱗甲閃耀著莊嚴、聖潔的光澤。
巨大閘門旁邊,是依次排開的狹長小門,足有幾百個。小門的門扇是半透明的。能看到裡面是一個一個,僅能容納一個人的,不足一平方米的小隔間。
絕大部分隔間是空的。只有幾個隔間裡面,透過半透明的門扇,能看到裡面筆直地站立著聖騎士的身影。
就在這個時候,鋼鐵閘門的內部,突然傳來一陣金屬機關齒輪鈍重轉動的聲響。然後,閘門緩緩向外敞開,露出一個僅供一人穿越的細縫。
耀眼的乳白色光芒從裡面漏了出來。
引路的聖騎士併攏五指,向我作了一個請的姿勢。
讓我有些驚訝的是,然後,他就逕自轉過身,離開了。
我看著他筆直走向旁邊的一個小隔間,推開門進入,然後筆直地面對著隔間的牆壁站著,不再動作了。
收回目光,我邁步,走入鋼鐵閘門的狹窄縫隙中。
迎面而來的乳白色的光芒籠罩住了我。
在習慣了這光線之後,我逐漸看清楚了四周的情況。
我正站在一個廣場一般宏大的覲見廳之中。乳白色地面一直向前不斷延展。窗外施了防護魔法,看不見大海,全是一片空茫茫的白。
在我的正前方,站著剛才明明已經進入隔間中的那個聖騎士。
──他的身影是半透明狀的靈體。
我踏入覲見廳,他便向著我轉過身來,繼續他引路的任務
整個覲見廳中,守衛的聖騎士,也全都是半透明的非實質模樣。
一扇厚重的拱門沒入覲見廳正前方的牆壁中。這扇門用的是水龍疆特產的白瑩石。由一塊巨大石體組成,是徹底封死,無法開啟的。
很難界定這是一扇門,還是一堵牆。
巨門上有複雜的魔法陣,能夠看到水龍疆皇族特有的神級封印魔法和傳聲魔法。
拱形門楣上方有宗政合一的象徵。
──兩翼平展開,做出守護姿勢的初代白銀聖龍。
──這扇被徹底封死的門裡面,才是穆底斯叔叔的御座所在處。
穆底斯叔叔的御座,就是封印魔族的封印所在地,只有神後和水之聖龍自己可以出入。
就連御座外的覲見廳,都不允許實體的人類出入,只能以靈體的形態參拜。
覲見廳外的整個王庭,乃至王庭所在的整個都城,都遠遠和居民、人煙所隔絕。
只有謹尊聖意的聖騎士和無數的封印魔法。
無數代的水之聖龍就是在這裡度過了它們漫長的一生。
跟隨著聖騎士一路走到了覲見廳的正前方。
那一片區域的瑩白地面上,橫向排開著,每隔三米,都會有三處淺淺的凹陷。
聖騎士走到偏左的一個位置,就跪了下來。
膝蓋正好跪上其中之一的凹陷處。
當他跪下的同一時間。
我兩旁的空氣細微地扭曲了。
然後慢慢地,浮現出了十幾名穿神袍的男人半透明的身影。
他們看起來很年輕,英俊儒雅。
但是,水龍疆的人的年紀並不是能從臉上看出來的。這十幾名水龍疆人的頭髮全都是純白色。
應該是水龍疆的十七名長老。
水龍疆的神權、政權高度統一,不會因為神後的迎娶而分權。
所以長老的膝蓋很硬,只跪水之聖龍。
神後對他們也沒有直接管理權。
他們彎身向我優雅地行了一個禮之後,也面向牆壁之後的御座,並排的跪了下來。
每個人的膝蓋正好跪上地面上的一個淺淺凹陷。
靈體並非實體,只有細微到幾乎可以不計的氣息。
那些凹陷,就是數以萬億計的年代以來,水龍疆人以靈體形式朝拜水之聖龍,所留下的印痕。
我不必跪拜穆底斯叔叔,所以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十七名德高望重的水龍疆長老,和引路的聖騎士一
起。向著銀龍之下空白的石門深深地跪拜九次。然後就將額頭壓在了地面上的第三個凹陷處,不再起身。
為首的靈體長老吐字的聲音飄渺,帶著無限的崇敬之意。
大人,風之聖龍凱羅西斯殿下已經來到水龍疆。
覲見廳明顯專門經過了建聲設計,長老的音量並不大。但是卻可以在整個覲見室中清晰迴響。
站在跪拜的人身後,我雙腿靜靜地注視著面前雕刻著銀色聖龍的冰冷白色厚牆。
“──”
過了很久以後,雖然拱形門扇上有傳音魔法。但是,牆壁那一邊,也沒有傳過來任何聲音。
就是死一樣的靜。
水龍疆長老依然將前額壓貼在地面上。
聲音中的敬畏之情,絲毫沒有因為沒得到回應而減少。
他說:我們將依照原計劃,在三天後,為兩位殿下舉行婚禮。
“──”

牆壁那一邊的回應,還是零。
我站在那裡,注視著封閉的石門上面的傳音魔法陣。
沒有得到回應的水龍疆長老,毫不受影響地繼續向穆底斯叔叔稟報著:
遵照您的旨意,婚前,凱羅西斯殿下將入住朔月居。
朔月居是穆底斯叔叔太子時的行宮。
就這樣,水龍疆長老一路交待下去。
厚重牆壁那邊,始終沒有回應。
長老們說完想稟報的話之後,維持著跪拜的姿勢,再次開始向著穆底斯叔叔御座的方向叩首。
每叩一次,本來就是半透明的身影,就變得更加淺淡──他們竟然是要告退了。
這時,一直站著不動的我說話了:
我可以進去,對不對?
書中記載的是,御座之廳,只有神後和水之聖龍才能夠進入。
水龍疆的長老們沒有回頭,全部都一下,一下。維持著恭謹的跪拜姿勢。
只有大長老像是出於禮節一般,在消失前,回頭看向我,面容影影綽綽很是模糊。
“──當然。殿下。
謝謝。
我點了點頭。向前走邁去。一直走到巨大的拱門之前,強大的封印之力順著拱門上蜷曲複雜的魔法陣滲透過來。
門楣上的初代銀色聖龍垂眼,好像在看著我,目光神聖,慈悲。
收回了和聖龍對視的眼睛。
我抬起腳步,繼續向前走,飄揚的披風微微掃過大腿後側。軍靴踏在平滑如鏡的地面上。直到拱門近在咫尺,還有一寸便要撞上我的鼻樑。
──我也沒停。
牆面撲面而來,我的眼前驟然一暗。
好像有什麽極度冰冷的東西掃過了我的身體。
我整個身體沒入了看起來堅固無比的牆體中。
毫不停滯地在黑暗中走了四五步。
──我的眼前又驟然一亮。
還沒有完全適應眼前的亮光。身體先做出了反應。
冷。
──好冷。
被徹骨的寒意激得驟然繃緊了全身的皮膚。
我看向四周,發現自己正身處於一個比覲見大廳還要大四五倍的獨立空間中。
四周的地面上已經不是用白石堆砌的,而是堅固的寒冰。
寒冰不知道究竟結了多厚,或者這寒冰就是封住了魔界結界的物體,它的顏色很深,站在冰面之上往下看。就像是在看著一顆巨大的,濕潤的黑色瞳孔。
在冰面之中,也確實密密麻麻的佈滿了紅、藍、青色的脈絡。彼此糾纏在一起,像是動脈、靜脈、和神經。
整個空間裡幾乎什麽都沒有,只在最後方,立著幾個巨大的,做工不是很細膩的木質櫃子。
木櫃之間的牆壁上,畫著一小區塊轉送魔法陣。
我猜那裡是通往穆底斯叔叔日常起居的地方。
畢竟這個御座間環境太惡劣。實在不像是能工作加居住的地方。
這些並沒有過多的吸引我的注意力。
我只是站在原地,維持著這個姿勢,看向正前方。
──看向已經被聖龍之疆傳頌了無數代的御座。
它也是由寒冰鑄就。和地心的寒冰緊緊連接成一體,高高地矗立在整個空間的正中央。
地心冰面中,紅色、藍色、青色的脈管全都在透明的御座中集結糾纏,散發著一陣有一陣迫人的威壓。
但是我沒有看這些。
我看的是坐在御座上的人。
──不。
嚴格說來,我看的也不是坐在御座上的人。
因為坐在居高臨下,坐在御座的──不是人。
立定站了沒多久之後,我抬步,向著御座的方向走過去。
”……
靴底碾過冰面,發出一聲一聲鈍響。
御座上坐著的物體便更加清晰起來。
坐在御座上的。是一塊和人等身大小的聖鋼之玉的偶像。
這尊玉人明顯也曾經被匠人們精心地製作過。能夠看出來,那從肩頭盤旋流淌而下的長髮,雙手十指指尖優雅交叉的姿勢,都是以穆底斯叔叔為原型。
連臉上都一模一樣地,佩戴著聖鋼之玉的面具。
可是我也能很清楚地看出來,這尊玉人,已經很破敗了,早已瀕臨崩塌的邊緣。
乍一看,能看出好像是穆底斯叔叔的輪廓。可是就這麽雙手交叉地坐在寒冰鑄就地御座之上。手指已經斷了大半。面具下半邊,弧度完美的臉。早已豁裂開來,露出裡面模擬模擬得活靈活現的咽喉和氣管。
已經站在了御座的最上層臺階,我面對面地站在人偶的面前,看著它。
它的全身上下都已經開裂,露出了胸口的心臟,也已經大半皴裂崩塌。
心房、心室的血管都暴露出來。
聖鋼玉是世間最堅硬的通靈寶石。
──竟然會磨損至此。
果然是這樣。
──這是擬神。
水龍疆的民眾極度依賴、崇拜水之聖龍。月神是他們心靈的精神支柱,信仰之主。
他們根本沒辦法忍受自己的神離開御座。
然而,依照傳統,水之聖龍總歸要每年一度,離開御座,為民眾賜福。
另外,在神祭日的時候,也要起身去神殿。由神之光選擇出他的神後。
於是,水龍疆王庭從古至今,就遺留下來了這樣的一個舊制──他們用最堅固的聖鋼之玉,鑄就成和自己的王相同模樣、相同身形的偶塑。
當王因為某種原因,不得不離開御座的時候。他們就將這個偶塑擺到御座上。將這個玉偶,當成是他們的王。和往日一樣,對著它頂禮膜拜,覲見上奏。稱它為神。
對於虔誠的信徒來講,神不能有一天缺崗。
無論坐在上面的是穆底斯叔叔、是其他水之聖龍、還是僅僅就只是一個偶塑。
總得有一個存在,坐在御座之上。接收他們的朝拜,成為他們的精神寄託。
神必須在。
對於我來說,穆底斯叔叔就是穆底斯叔叔。
所以……果然如此。
叔叔不可能在我昏迷的過程中,離開火龍疆,回到水龍疆。
叔叔也不可能在我來的時候,置之不理,保持沉默。
穆底斯叔叔沒在御座之上。
當雷奧背負著我跨越大陸的時候。
叔叔還等在火龍疆曜日城的中心廣場上。
站在人偶面前,我看著玉石雕就的擬神。
雖然已經殘破不堪,不過殘存的完好的部分,仍然能夠看出來穆底斯叔叔的風姿。
隔著這麽近。我靜默了很久,抬起手,麽指食指匡住玉人臉上的玉質面具,向上拉開。
喀拉──”
幾聲碎石崩裂聲響。
隨著我的動作,塑像整個上半張臉都塌陷了,化成細碎的石渣落了一地。
“……”
玉人毀得不成樣的臉上,只剩下一雙眼球露了出來。
“……”
我的手頓住了。與此同時,呼吸也停止了一瞬間。
那是用兩種截然不同的寶石鑲嵌的異色雙瞳。
一顆冰藍色,一顆銀灰色。
成色很美。
看了很久以後,我將面具蓋回擬神的臉上。不過因為臉掉了一大半。就有點合不上了。
我可能幹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之後,我沒有再動其他的東西,轉身返回了覲見廳。
眼前仍是一暗。走幾步後,又一亮。
十七位長老已經走了,只有引路的聖騎士,依然靜站在原地等我。
我邁步向他走過去。
風龍殿下,請跟我走。我帶您去婚前居住地。他說。
沉默了片刻。我說:
所謂三天後的婚禮,是跟現在御座上的人?
如果叔叔從水龍疆前往火龍疆,走了五天。
那麽他從火龍疆回到水龍疆,也需要五天的時間。
三天後的婚禮,他趕不回來。
沒有任何停頓,我聽到聖騎士說:
是的。
所以我要在三天後,和一個快破敗的高貴人偶結婚了。
看著他,又頓了很久。最後我說:
延期兩三天,等穆底斯殿下回來吧。
即使聖騎士戴著面具遮住了雙眼,他毫無溫度的視線依然透過金屬膜。射到我的面孔之上。
殿下。他說,那位大人就在御座上,沒有離開過。
“……
那麽,能不能和那位大人商量一下,延遲婚期三天。
聖騎士二話不說。面向御座方向跪了下來。
吾神──請問您是否准許,將婚期延遲。
……

接收著人們頂禮膜拜的人偶當然不會回應。
聖騎士站起身來。朝向我道:風龍殿下,抱歉。
你問他,婚期是否一定要定在三天後,不能改。
這次聖騎士連動都沒有動:吾神已議定的問題,毋需質疑。
他是真的相信,王沒離開。
對於水龍疆的人來說,御座上坐的是誰,頭腦裡想著什麽,長什麽樣子,是人還是破敗的偶塑,都並不重要。
也並不是無情。只是對於他們來說,月神王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個體。
而意味著權威、神聖、信仰、真實等等一切美好的東西。
這外衣太過光彩奪目,以至於完全遮蔽了載體的自身。
水龍疆人需要知道御座上不是空的,才能夠放心將自己的全部信任、敬仰和愛意都投注其上。
他們的心因此淨無雜垢。
甚至在作戰的時候,水龍疆的士兵會在戰死之前,將聖徽、武器和行軍糧擱在路邊,供戰友拾取。
水龍疆因此成為了最祥和、友好、寧謐的國度。


第五十五章 整改
作為水之聖龍的親子,水龍疆王儲的宅邸並不在神月之都。
而是在遙遠的曼特拉城──水龍疆南部的半島上。
也是藍血之族經濟和文化的中心。
在聖騎士的引領下,我到了朔月居。
乘船跨越洋面時,雷奧已經不在。
月神王曾經的房間也沒什麽特殊裝潢,更像制式的高檔旅館。
──沒人味兒。
就是一個官方裝修出來的樣板間。
跟旅館唯一不同的是,每個隔間都有很多巨大的展示櫥,但裡頭是空的。
原本裝的可能是珍貴書籍。
執政後,就全部搬走,帶進御座裡了。
跟火龍疆的官員不一樣,水龍疆的人們對我保持著禮節。而且絕不涉及他人隱私。
即使三天後,我和擬神就將舉行婚禮。
他們對我的行蹤從不多作過問。
──徹頭徹尾施行散養政策。
三天來,我離開朔月居,遊歷各處。
水龍疆的人幸福、長壽、有涵養、對金錢毫無理念。
幾乎身無分文,我乘坐巨鯨往來各個島嶼。
在光之瀑下合掌祈福。
去聖龍教會裡聽女祭司們唱聖詩。
盤膝坐在無盡之崖的沙灘上釣魚,一邊釣,一邊攤掌喂水鳥。
或者被拍肩膀。轉過身手掌中就被塞了畫板和炭筆。水龍疆的一家九口站在名勝前,讓我給他們作畫留念。
素描在水龍疆是傳統課程,但在風龍疆不是。
五分鐘後,一家九口圍著我,看著我畫的,五官起伏嚴格標高的軍事地形圖大笑。
渴了就叩開路邊不鎖的民居。穿著圍裙,面容酷似少女的主婦直接抱出來巨大釀酒桶,讓我就著龍頭喝藍莓酒。
餓了,就找到煙囪中冒著炊煙的房間,屈指叩一叩門。藍發的主人開門後,只會問你:在這吃,還是帶走。
三天的時間快結束的時候。
兩隻鋼灰色的鷹劃過上空。在鱗次櫛比的神廟尖塔間盤旋了一陣,降落到了我的肩膀上,一左一右地立在上頭。
我撫摩了其中一隻,抬臂將它再次放飛。
肩膀上帶著其餘的一隻邁進了服裝商店。
十分鐘後,我忠實的騎士長岩塔法,穿著一身白色的水龍疆傳統長袍,從更衣間走了出來。
向我彎身行禮:
殿下。
然後他抬起頭來,靜靜地看我。
我也回視他。
就像四周穿衣鏡很多,鏡像中的倒影和相對站立的彼此,極難分辨。
互視了一會兒,我們同時笑了。
──上一次相見,好像已經是很久之前了。
辛苦了。我問,
飛行過程中,你可看到月神王?
岩塔法搖了搖頭,又頓了一會,才說道:
殿下,前天,我倒是曾經和太陽王陛下擦肩而過。
“──
嗯。我說。
忠誠的騎士長屈指叩著劍柄,仔細回憶:
當時速度太快,我沒有看得非常清楚,可是,陛下好像是──黃金聖龍形態。
嗯。我說。
最近這段時間以來,火龍疆的這位大人,變得很厲害。岩塔法說著跟我一同走出了服裝店。
加冕剛結束以後,太陽王就召集了全體官員,一是將後宮全數散盡。二是,確定將王權一分為二。他執一半,您執一半。等您下個月回火龍疆之後,您就不僅僅是神後身份,還是執政王了。
我的腳步停住了。披風拍在軍靴後側的馬刺上,地一聲。
海風鹹腥掠過額發。
火龍疆的習俗確實是,在神後確立之後,王者將所擁有的一切與之共用。
但是那一般指的是財權和產權。
女性天生對金錢敏銳,又細心、耐心。做這些後勤的工作,很合適。
可是事權,尤其是軍事權和執政權,也交給神後的。
──史無前例。
是那天。
傾盆的大雨傾瀉而下的回廊裡,他少見地穿著正式的朝服。
原來在那天移交了一半的政權。
一前一後,我和岩塔法沿著街道,一直向前走去,海鳥在頭頂滑翔而過。
殿下,我感覺。太陽王有很多時候是在幫您。
我也感覺。
是。
以後,他揍我,我不還手了。
是。
回去前,我先把整改方案寫出來。
是。


第五十六章 婚禮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
月神王沒回來。
三天後,王庭城門、正殿拱門、覲見廳的鋼鐵閘門罕見的徹底向外敞開。
從封龍之門到覲見廳,從王庭的正門一直到王庭前的巨大廣場。
都新鋪設了莊嚴、肅穆的藍毯。
甘冽的海風從洋面吹入水龍疆王庭。
靈體或者實體的聖騎士,穿著全套的銀鎧甲,雙手壓實銀劍支地,森然有序,靜立在禦階兩旁。
只有騎士披風隨風微微掀動。
站在覲見廳外。我穿著全套的正裝禮服,矗在原地,屈指系上腕口的藍寶石袖扣。一個聖騎士站在我身後,整理長長拖曳的王袍。
水龍疆司禮官在我身旁,把整個婚禮流程向我敘述了一遍。
好。我說。
婚禮在水龍疆,是向古代聖神的致敬,傳承舊俗,也是為民眾祈福的重要儀式。
月神王無法按時出席,就由我來保證婚禮的正常運行。
時間已到。
在所有人的迎候下,我穿著隆重繁複的禮服,邁入封龍之門。
御座間還是像那天一樣,陰冷如墳塋。
靴底碾壓過深黑色的冰面,我向著御座上正襟危坐的擬偶邁了過去。
[水之聖龍與神後攜手,邁出封龍之境。聖者為其祈福。]
走到了御座的最近處。我垂下視線,看著坐在御座上這具聖鋼之玉塑出的偶像。
思考了一下。
彎身下去。一隻手掌蓋住了擬神的冰冷後背,一隻手伸到了它的膝蓋下面。
繃腹使力,直起身來,將叔叔整個打橫抱了起來。
月神王身材高挑,一米九多。即使維持坐姿,也是很長的一具等身雕塑。
不過也幸好是坐姿,抱在懷裡的時候,姿態顯得很自然。
就是十指指尖交叉的優雅坐姿,讓它的肘彎略略向外──硌到我的側肋,有點兒難受。
公主抱著叔叔,聖鋼之玉又大又沉。而且不停地往下掉渣。
維持著站立的姿勢,我將懷中的石坨往上顛了顛。
試圖調整出一個更合適的姿勢。
“──啪!
玉像的整張臉合著面具一起被顛掉了。
在冰面上溜出去很遠。
“……”
我沉默了一會兒,抱著擬神邁過去。用靴尖挑起臉,地一聲,蓋回叔叔的臉上。
御座之間外,所有的人都在等待。
我臂彎穩定不動,沉甸甸攬著懷中的高挑擬神,奢華深藍色王袍後擺長長拖曳在身後。
──一步,一步,邁出了御座之間。
通過封龍之門的傳送,眼前熟悉地黑暗,又熟悉地亮起。
我抬起雙目。
視線所及之處,是單膝跪地,虔誠撫胸,恭敬行禮的聖騎士。
王庭正殿穹頂高垂。
一路向下,所行之處鋪設了深藍色的祭毯,絨面內鑲滿了寶石構成的圖紋,像是冬夜海上的星空。
綿密的毯絨埋陷了我的厚厚靴面。順著星空,我攬著懷中的巨大雕塑。一路邁下禦階。
海浪的聲音和水精靈的聖歌如潮汐,在殿堂高高穹頂之下繚繞奔湧不絕。
穹頂之下,牆壁之上,是諸神之戰的華美圖騰。
我跨過大敞的鋼鐵之閘。
重金屬門扇上,歷代水之聖龍的雕像莊嚴而寧靜地注視著我。
[水之聖龍與神後攜手,邁出封龍之境。諸神為其祈福。]
我繼續往前走,走過長長的廊道,邁過空曠的正殿前廳。
陽光透過神月之都上空的結界,罩在我和懷中的擬神身上。
聖鋼之玉被光線映射得呈現出半透明的光澤。反射出乳白色的光線,打在我的臉上。
順著藍毯,我邁下長長的臺階。一直走到了正殿前,中央廣場的正中間。
廣場中央已經矗立起藍玉雕砌的高大祭壇。
我在祭祀的躬身引領下,跨上祭壇的高階。
神月之都城池門大敞,瑩白色純淨階梯一路向下。一直聯通到海岸線。
烙印著繁複聖龍圖騰的祭壇上本來應該只是個平臺。因為擬神的關係,多添了一具王座。
我把雕塑抱到王座之上。抬手給叔叔調整一下松脫的面具。
儀式可以開始了。
以神月之都所在的陸地為圓心。潮起潮落的蔚藍海面上,慢慢地浮出無數的半透明靈體,男女老幼,都穿著最正式的禱告服,雙手交叉,朝向祭台的方向,跪了下來,虔誠地禮拜。
影影綽綽地,人數數都數不清,鋪滿了整個洋面。
這都是水龍疆的平民,他們可以通過在教區的神廟中祈禱,化為靈身,聚到被永恆封印的首都,參加他們王的婚禮慶典。
[水之聖龍與神後攜手,邁出封龍之境。潮汐為其祈福。]
跟著儀式流程配套的,司禮官念出來的這些古語。我差不多都可以理解。
不過聖者祈福、諸神祈福,聽起來都很高端。
和它們相比,潮汐太湊合了。
和喜歡熱鬧、厭惡平凡的火龍疆不同。水龍疆即使是王的結婚儀式都是簡單的。
我站在祭壇之上,攤開了雙手。
腳下的魔法陣開始緩慢旋轉。綻開一層乳白色的光暈。
我一動不動地定在原地。任魔法陣的光芒愈發明亮,罩在了我的身上,潮汐此起彼伏,一重一重溫柔刷吻著海岸線。
當溫暖的光芒終於散去。我的兩臂之間,靜靜地懸浮著一頂冰鑄的王冠。
抬臂,我將王冠取到了掌中。
隔著手套的布料,也能感受到冠冕冰冷的溫度。
水精靈的歌聲溫柔和聖潔,絲絲縷縷纏繞在海風中。所有的人都在跪拜。連獨角獸都單膝跪下,銀角觸地。
我在聖歌聲中,踏向前一步,手捧寒冰之冠,按上月神王佈滿裂痕的頭頂。
為他加冕。
手還沒有離開冰冷的王冠,我突然轉過了頭,看向海的方向。
祭壇之下,遙遠的近海處,站著一個人。
這麽多觀禮的人裡面,除了聖騎士之外,唯一的一個實體的人。
他的一半身體還浸沒在水中,修頎的上半身裹著濕透的長袍,立在海裡,如同神祗。
濕透的布料和純銀的發吸吃著他的身體,清晰凸顯出他高挑優美的肌裡輪廓。
海面之下,以他為中心,方圓幾百米的洋面之下,都如同漩渦一般暗流奔湧,起伏不休。
我所在的祭台位置極高,能夠看到,他的整個下半身,隨水飄擺的袍衣之下,全部化為了粗大的長俞千米的粗長龍尾,冰藍色的粗大鱗片一粒、一粒,在淺海中反射著凜冽的光弧。
海面被攪得驟升又驟降,銀白色的海沙霧氣一般在洋面之下沸騰。沒過了許多在他四周海面上跪拜的水龍疆子民。
海裡的男人卻一動不動,只是朝向我這個方向,抬起了頭。濡濕的面具反射過來一道光線。
……
──
叔叔。
水龍在水中的速度快於在空中的速度。
叔叔就化成了半龍,從水火龍疆接壤的灘澤開始,棄了坐騎,遊了回來。
他經常讓我等,但總不會讓我失望。
我直接鬆開了手中的冠冕,──”地一聲。巨大的龍翼撐出禮服後擺,向外展開,遮住了頭頂大半個天空。
骨翼向下一振,我的腳面將將離開地面一寸。
水中的人動了。
面具上綴滿了水滴,男人向著我點了點頭。水珠順著他的唇面,顆顆滾落到海中。
然後他又搖了搖頭。
我停住了向他飛去的動作。
看著叔叔重新化回了人形,濕漉漉邁上岸。
只剩身後的方圓百米的海面,還因為他巨尾的餘勢,起伏蕩漾不休。
沒有了海水反射出的色差。就能看出來,他的神袍灰暗、陳舊、佈滿了骯髒的藻泥,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第五十七章 鏡海
站在祭台之上,我看著叔叔向我走過來。
濕透的神袍和銀髮,在他身後拖曳,留下長長的濕跡。
所有的水龍疆人都在虔誠的跪拜神龕上的傀儡,整個過程中,沒有一個人認出他們的王。
當叔叔走到我祭壇的正下方的時候,他站定了。
站在擬神的身邊,我看著他。
他略抬起頭,露出弧度優雅的下頜。
好像也在看我。
水精靈的聖詩始終沒有停。
愈發婉轉,如歌如泣。
最後,叔叔抬起手臂,長袍順著他的手肘淌下。
他用指腹,觸摸上他面前豎立的祭台壁。
緩緩地撫了撫。
然後,叔叔收回手。
轉身,離開祭壇下方,順著祭壇旁邊的瑩白色石面,繼續向王庭走去。
曳地的銀髮抽濕了祭台搭築起的側面。
和我擦肩而過的瞬間。海風汩汩滔滔拂面而來。將叔叔身上特有的味道,和海水味兒撩到我的臉上。
“……”
我站在原地,沒回頭看叔叔離開。
他頻率穩定的腳步聲確實離我越來越遠。
──”
我收攏了肩後的骨翼,禮服順著我的肩胛順滑落下,恢復了原狀。
是了。
月神王此次擅自隻身離開水龍疆的時間,早已超過歷代水之聖龍脫崗的極限。
目前當務之急,不是參加婚禮。
而是去鞏固瀕臨破裂,足以毀掉整個大陸的封魔結界。
祭壇之下,數也數不清的水龍疆民眾,以及聖騎士,還在向這裡跪拜著。
就像感覺不到他們的王走了一樣,感覺不到他們的王回來。
接受著水龍疆萬千臣民的跪拜。
我身後的腳步聲逐漸消失不見。叔叔已經沒入通往大廳的長廊,邁向他的御座,漸行漸遠。
抽回注意力,我面向在我面前端坐的聖鋼之玉雕塑,繼續之前的婚禮流程。
遵循水龍疆的古禮,我躬下身去,親吻了玉塑雕像的前額,胸口,嘴唇。
冰涼。
然後伸手,食指麽指框住,將雕像的玉質面具摘了下來。
……”
幾聲細碎的裂石輕響。
又是幾簇碎玉從月神王的顴骨兩側滾了下來。
手腕穩定,指腹輕緩,最終我成功將面具摘離。
所幸,所有的人的額頭都緊緊頂在地面上,一動不動地叩拜著。
擬神臉部殘缺,眼眶擴張,眼球凸出的模樣沒人看見。
在陽光底下,那由極品寶石鑲嵌的冰藍色和銀灰色的異色雙瞳,還是那麽漂亮。
按照水龍疆婚禮的習俗,我垂下眼睛,低頭親吻了它的左眼。
嘴唇離開冰藍色眼球之後。
────”
強大的封印之力和穆底斯叔叔特有的恐怖魔法能量,伴著一陣只有我能感受到的轟鳴。
以王庭為中心,莊嚴緩慢,向外延展。
我將玉石面具擱置在了擬神王座的扶手之上,直起身來。眯起雙眼,望向遠方。
──眼前的景色變了。
水龍疆活了。
籠罩在神月之都王庭外沿的透明防護結界,瞬間強度增加了無數倍,順著洋面有力撐開,驟然延展到肉眼看不到的遠方。
洋面上時隱時現跪拜的水龍疆民眾靈體,變成了實體一般的鮮活模樣。
每個人的五官清晰可辨,一路在海洋平面上深深跪拜。
兩側單膝跪立的聖騎士和獨角獸,全身都泛起了乳白色的聖光,如同燃燒著的聖光火炬,腳下全部擴開了聖騎士特有的一圈神聖光環。
在瑩白的地面上,魔法陣花紋繁複地緩緩轉動。
蔚藍無邊的海洋上空,一直在歌唱著聖歌的水精靈在充沛的魔法能量的浸潤之下,顯出了原形。
是無數由藍光組成的,背後長著七隻羽翼,上身赤裸,露出豐滿乳房,下身是長長魚形的女性形象。
交錯的魚尾和豐厚的羽翼佈滿了上空。
羽毛像是大雪,隨著水精靈們聖潔的吟唱,散發著淺藍色的螢光,柔軟紛落。
墜在祭壇和無邊的海面上。
強大的封印之力壓罩在潮汐翻湧的洋面之上。
瞬間捋平了所有皴皺的波浪。
本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波濤起伏的海洋,在幾秒鐘之內,停止了所有的湧動。
──變成了鏡面一般的靜寂平面。
無邊無際的蔚藍色水鏡,像是一顆濕潤的藍色瞳孔,完全投射著跪在其上的無數水龍疆臣民,光芒交織的有翼水精靈,遠處星羅棋佈的水龍疆島嶼,還有榮耀的神月之都。
──我明白,月神王已經回到了他的御座上。
現在這個模樣,才是水龍疆的原貌。
如果叔叔不回來,我就沒辦法知道,水龍疆之前的模樣,其實已經意味著結界枯竭到了什麽程度。
難怪水龍疆境內的海叫鏡海。
難怪古語的最後一句是:潮汐為其祈福。
水龍疆的海面,成千上萬年以來,都是無波的。
只有在婚禮這一天,水之聖龍離開了御座,海面上才會有潮汐。
海面上朝拜的水龍疆群眾仿若一無所知,仍然跪在海面上一動不動。虔誠地為我們祈福。
水精靈羽翼上紛落的羽毛落滿了肩膀。
他們看起來很幸福。
我在他們的體內探查不到一絲半點的負面情緒,神聖的正能量在整個水龍疆的洋面之上莊嚴迴圈不休。
遵循著古禮,我撫過面前擬神雕塑的鬢角。
再次低頭,吻了吻他冰冷的右眼。


第五十八章 返魔之術
婚禮的整個程式延續了三個小時,我遵照司禮官告訴我的流程。完整地做下了一整套。
當虔誠的信徒們逐漸在海面上隱沒了他們的身影。
水精靈也向神月之城這個方向,行了一個禮,振著翼婉轉優雅地四散飛離之後,已經是黃昏了。
充溢著光能量,盔甲上彌漫著聖光的聖騎士再次走了過來,想為我領路,回御座。
已經認識了路,我讓他退下,獨自走向通往御座的長廊。
王殿中充盈著魔法能量,每一副壁畫都閃閃發光。滿牆的龍之圖騰宛若都在徐緩曳尾遊動。
國之支柱月神回來以後,整個水龍疆煥然一新,從簡裝版升級到了豪華版。
越靠近御座,那感覺愈發強烈。
當我踏入覲見間的時候,我愣了一下,發現整個覲見間的空間大了十倍。
守護的聖騎士靈體也多了十倍,是背後有翼,腳下有神聖光環的形象。
這種模樣才當得起神諭中的聖者之稱。
覲見間內的靈壓如此濃烈,以至於就算是我,用實體邁過白石地面,都感受到了很強的壓力。
如果是普通人,肯定會被壓在地上,跪伏著動彈不得。
拱門上橫翼守護的初代聖龍周身環繞著封印之力,遍佈全身鱗甲的威壓逼得人難以直視。
如果不是我明白,自己沒有走錯,沒准會以為自己是踏入了另外一個陌生的空間。
如果是歷屆的女孩神後,估計真得需要聖騎士的説明,才能走這麽遠。
承受著每踏近一步,威壓感都更加強烈的迫力。我走到了封龍之門的正前方,腳步不停,全身沒入進去。
眼前驟然降下的一片黑暗還是熟悉的。
我繼續向前走了幾步。眼前卻還是黑。
“……”
五步、十步、一百步……
是了,結界的能量越大,現世與御座之間的空間狹縫就越大。
在黑暗中獨自行走了六七分鐘之後。
我的眼前才驟然一亮。
恢復視力的第一時間,我最先看到的是一個青發的,剛到我腰部的孩子,朝我跑了過來。
“──”
他絲毫沒有停步地撞上了我,又空無一物地穿過了我的身體。
是靈體。
孩子的臉有些熟悉。
我頓了頓,沒有回過頭,但是能感覺到,那個靈體鑄成的孩子,跑著沒入了我身後的牆壁,消失無蹤。
抬起眼睛,就看到了御座之間現在的模樣。
果然,叔叔回來之後,御座之間的模樣也徹底改變了。
原本漆黑色,深邃不見底的冰面內部充盈滿了耀眼的乳白色聖光。
高高在上,和冰面緊緊相連的冰鑄御座,也同樣流溢滿了聖光。
叔叔坐在上面。
全身上下散發著光芒,光線強烈得讓我無法直視,一動不動,就像一具能發光的尊貴無比的玉質雕塑。
一圈又一圈反復的魔法陣在御座之間發光的冰面上展開,御座之間的空間也大大地擴張了。
唯一不變的是在御座之間的四周,還是擱置著幾個巨大的,做工不很熟練的木質櫃子。
形狀介於展示櫃和書櫃之間。
現在,這些展示櫃幾乎全部被打開了,只有最角落的一個是關著的。
御座之間內,最大的變化,不是空間的變化,也不是御座之上的人從玉質的變成了肉質的。
也不是冰的色澤從黔黑變成了聖光滿溢。
而是孩子。
整個御座之間,充滿了孩子。
更確切的說,是充滿了我,還是孩子時候的我。
我凝立在冰面上,看著面前詭異的景色。
原本空蕩蕩的御座之間,現在很熱鬧。
離我左前方最近的地方,是在坐在書桌前,身高不超過一米的我的幻象,背脊筆挺,正在一邊翻閱厚重的《王之守則》,一邊做筆記。青發一邊別在耳後,一邊散在鬢旁。
再靠前,是另外一個我。年紀和前一個差不多大,正雙腿分離,筆直站著,手握著瑪雅,勻速揮劍。
那是我幾百年來,幾乎每夜都要重複的練劍動作。
除此之外,還有睡在草地上的我、用端正王族禮儀向下臣回禮的我、繈褓中張開五指握住誰的手的我、撫摩馬匹的我、刷洗著自己的軍靴的我、聽著誰講述著水龍疆風情的我……
數也數不清的我。
影像年齡不超過五十歲,個頭不超過現在我的腰部。
正是穆底斯叔叔繼承王意,進入御座之間之前,和我共同度過的那段時間。
我曾經聽說過,這又是水之聖龍特有的一項特殊技能。
返魔之術。
叔叔可以對某樣東西施展返魂之術,這個物體周圍,在叔叔思維中存在過的記憶,就會原樣地以幻象的形式重現出來。
我猜,叔叔原本的王儲宅邸裡的櫃子中,還有現在御座之間手工的櫃子裡。收集的是當時和我一起相處的時候,我曾經碰過的東西吧。
叔叔還是一動不動,雙手交叉,象徵榮耀的聖光環繞周身,坐在冰冷的御座上。
他還是穿著那套看不出本色的骯髒神袍,凍結成板狀。銀色的濕發長長垂到地面上,凝成了冰。
因為戴著面具,即使周圍很亮,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周圍小孩的幻象,在他四周環繞著,在他的面前走來走去。
雖然幻象發不出聲音,御座之間原本很空曠,不過因為有這些影像,顯得有點兒熱鬧。


第五十九章 溫柔
穆底斯叔叔高高地坐在御座之上。冰鑄的王座發出的光芒將我全身映得雪亮。
冰層中的藍、紅、青色脈管裡,有能量流如同血液般汩汩湧動。在封魔結界、御座和叔叔的全身流轉迴圈著。
站在原地靜了一會,我向著叔叔的方向走了過去。
深藍色禮服長袍後擺拖曳在身後。
周圍孩子的影像很多,但是影像發不出聲音,整個大廳裡只有我的腳步聲空蕩蕩迴響。
”……
我踏上冰鑄的禦階,硌著厚硬靴底仍然能感覺到冰層上泛過來的冷硬涼意。
當走到叔叔的御座正前方,和他面對面的時候,我站定了。
御座上的男人一動不動,微微低著頭,全身籠罩在聖光之中,下頜和銀色長髮上凝著冰。
原本濕透的神袍凍結在他的胸膛上,裹吸出清晰的肌理輪廓。
交叉的十指上,形狀優雅的指甲上凝著厚厚的白霜。
從他的體內,以他為圓心,釋放出濃稠到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魔法能量。順著他身下的王座,一路注入到深深的地心。
隨著我的逐漸走近,叔叔一分一毫都未曾移動。
像是一具坐在王座上沒有靈魂的人偶。
男人的每一綹銀髮都氤氳著寒氣,和腳下的冰鑄王座凍在了一起。
他臉上的金屬面具結滿了厚厚的冰層。
我聽來聽去,也沒有聽到他的呼吸聲。
嚴寒中,我唇畔吐出的氤氳白霧鋪在他的臉上,凝成了大片大片的霜花,反射出無機質般的光澤。
“……”
認真算來,我們已經有幾百年沒有近距離接觸了。近些年來,我們見面的時候,要麽是我的狀態很差,要麽叔叔是用水魔法做出來的擬形,要麽,我們之間就隔得很遠。
再也沒有真正面對面過。
叔叔模樣還是沒變。但是我長高了、變強了。
以前,最希望的就是趕快成長,變成叔叔這樣強大又完美的好男人。
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地,我也開始明白。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作為足以支撐起整個國家的精神支柱,叔叔付出的東西常人根本無法想像。
我就這麽立在禦階之上,在穆底斯叔叔面前,按著劍,靜靜地看著他。
我不知道,在御座上的叔叔能不能被打擾。
他的靈魂是否已經和魔法力一樣,完全注入進了御座之下的封魔結界中去,只剩下一個空的軀殼坐在冰椅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在我以為,自己面對的是原先那尊聖鋼之玉的人偶的時候。我聽到被冰厚厚凍結住的面具下,傳來一個熟悉的男音。吐字緩慢,一字一頓。
正義而偉大的龍神戰士啊,
御座之間氣溫太冷,把我的耳朵都快要凍掉了。所以,過了很久我才聽清楚穆底斯叔叔唇面開合,一字一停,緩慢念出的字元的含義。
“──你是如此的神武英俊,本王誠心誠意地投降了。
他說。
“……”
我又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他到底在說什麽。
──那是兩百多年之前,年幼的我和穆底斯叔叔相處時。我扮演正義的龍神戰士,叔叔扮演邪惡的魔族大反派,劇情走到了最後,根據正義必勝的定義,大魔王被我打敗的時候,所說的對白。
二百多年過去了,穆底斯叔叔還記得。
我沈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笑了。
溫暖的親情填滿了胸腔。
我也抬起了手臂,說:
邪惡的魔王,薩貝拉特.斯洛爾,我曾經的兄弟。
我說的也是兩百多年前,和叔叔在一起時,說過的那段念白。
從小就傾慕正義的龍神戰士的我,不知道和他究竟玩過多少次這個戲碼。
以至於雖然我已經忘了這些臺詞是怎麽說的,但是當叔叔說了上一句之後,我該說的下一句,便自動地從舌間漏了出來:
“──你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願你在地獄中獲得安息。
一邊說,我便一邊按照兩百年前的劇情走勢,將手掌輕輕地按在了叔叔的頭頂上。當我的掌心碰到他凝冰的銀色髮絲的一瞬間,
“────────啪!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瞳孔驟然收縮。
一道強大的電流順著我碰觸到叔叔的手掌,生生灌入了我的體內。像是粗大冰冷的刀刃,剝開我的左臂肌肉,沿著臂骨一路向上攀援開。
我試圖收回手掌,可是就這麽電光火石的一刹那,我的雙腳已經喪失了控制,膝蓋一屈,傾玉山倒玉柱樣地向前蹋下──整個上半身,砸在了叔叔覆蓋著神袍的冰冷膝頭。
“────
當我身體大面積沾上他腿部布料的一刹那,我弓起了脊背,張開嘴無聲地嘶喊。
這是什麽。
燙得像烙鐵,冷得像冰柱,疼得像雷擊。
在每一寸我和他沾碰到的皮膚處,都傳來了劇疼。
當所有的疼痛感最終都彙聚到我的大腦,轟擊我的靈魂時。
我汗出如漿,全身肌肉無聲抽搐。
我明白這到底是什麽了。
──是負面情緒。
無邊無際的負面情緒。
所謂御座的運行原理,就是利用信仰之力,將水龍疆全部生靈的負面情緒吸收到水之聖龍的體內。
再轉化為封印之力,注入到御座之下的結界之中。
所以水龍疆人祥和、美好、長壽、飽含正能量。
所以整個大陸總有無窮的能量供給封印結界。
憤怒、嫉妒、暴虐、貪婪、仇恨……
不屬於我的負面情緒,洪流一般湧入我的大腦。鞭笞我的身體每寸肌理。
透過重重的禮服,凝澀的冷汗打濕了我跪地的膝蓋。
支撐不住跪地的姿勢,我側向歪倒,從穆底斯叔叔的膝蓋上滑了下去。
當我被冷汗浸透的青發擦離他膝頭的一瞬間,一雙冰冷的手攬住了我。修長的臂膀將蜷縮成一團,不停抽搐的我整個提了起來。正面面向他,攬坐在了他的懷中。
“──
再沒有哪個姿勢比這樣接觸面積更大。我的前額貼頂在他胸前的盤扣上,冷汗將我和他的胸口凍結在一塊兒。額角青筋全部暴起。
那一瞬間,我身體接觸到他的全部區域都像是被一隻冰手攥住,連著筋肉,生生扯離。
“──────
神智模糊中,我好像聽到了自己被逼成氣聲的嘶喊。感覺到視野大幅度搖晃,自己應該是在失控地痙攣。
始終有一雙穩定的手。環扣在我的腰後,抵消掉我所有掙脫的動作,安靜地將我攬在懷裡。
“──
負面情緒的洪流持續不斷地填入我的身體。刀割般迫開我的經脈。
疼痛感逐漸變成了麻痹。
意識好像是清醒,又無法控制自己的四肢,眼框酸痛乾涸,眼球無法轉動。耳膜內躥動著的,全部都是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
我面前的視野猛地搖晃了一下。叔叔胸口的盤扣猛地撞到眼前又再次遠離。
我知道,是我的身體再次大幅度地抽搐了一記。
這一次,我的左手抽到了御座右邊扶手處的冰塊上。
啪!
失去了穆底斯叔叔身體的緩衝,直接和御座相觸,即使周身神經已經麻木,我仍然感覺到了比剛才強了幾倍的電流貫穿了我的身體。無數鋼刃戳入我的大腦翻攪。
心跳驟停,肌肉強力緊縮,然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鼓膜中填滿自己的慘叫。我脊骨反折,!當!一聲重重撞在穆底斯叔叔的身上,無法控制地抽搐著身軀,冷汗涔涔而下。
那感覺就像周身的皮膚都被剝下,一具多尺的鋼刷在我暴露出的骨骼上梳理斷裂的肌肉。
眼前一片血紅,我閉不攏、深重喘息的嘴唇內,流下了一縷一縷口液,染濕了面前男人的布料。
心房驟縮,周身的肌肉早已失控,我不能自抑地一聳,一聳,顛動著身軀。汗液半凝結成冰茬,順著我赤紅的肌肉溝壑流淌而下。
[噁心的東西]
[
憑什麽他在那裡。]
[
父親為什麽離開母親。]
[
無聊的一天。]
[
好想要……好想要……]
[
我想操自己的女兒看看。]
[
上司為什麽總是不會捨身處地的為我們想想。]
[
又來了,快搞完,他難道不知道女人偽裝高潮很累嗎。]
[
操你。]
[
如果不是為了錢,你以為我為什麽會在這裡。]
[
賤貨。]
[
怎麽就不會自己好好吃飯呢。]
[
為什麽會離開我呢,你不是我的兒子嗎,沒有你,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麽,我死了也可以,我死了也可以。]
[
魔族已經帶走了我的父親、丈夫我不會再讓他們帶走我的兒子。絕不。]
“……”

海量負面、醜陋的情緒片段像利刃挾裹著惡意鋪面而來,將我開膛破肚。
雙股間驟然一熱。我的眼球無法轉動。胯間的溫度順著兩腿襠間的褲管蔓延開。
中途我痙攣了一記。
那熱度暫緩了一秒。
當我痙攣過去,肌肉鬆弛下來之後。
那可怕的暖意再次充斥在我的腿窩。
十幾秒鍾之後,溫度散去,大腿內側的腿肌感到一片濕涼,以及布料吸水後特有的沈墜感。
空氣中漫開一股腥臊之氣。
括約肌失控。
──我失禁了。
無論思維如何清醒、恥辱,四肢早就無法自抑,不停地向上痙攣、躥動。
還是那雙穩定的手。握住我的手腕,將我被御座緊緊吸附住的指腹曳離原處。
是穆底斯叔叔。
雙臂靜靜環扣在我的腰後,珍惜地將我攬在懷裡。
一下,一下,緩緩地順著我的背。
即使他的神袍已經骯髒不堪,但是隔著布料,仍然傳來他乾淨的體味。
手指離開御座之後,我才稍稍好過了一些。
胸腔急促起伏。一簇銀白色的髮絲垂在我的臉側。
冰涼。
這綹濕發本來被凍結成冰。現在貼觸上了我的側臉。很快就融化開。
髮絲上染著大塊大塊的腥紅,是我的血。
我才發現,自己早已被這些烏七八糟的思緒激得險些魔化。
獠牙已經長長地探在外面,刺破了嘴唇內側。
不知何時,我的骨翼也失控地戳出肩胛,僵硬而巨大地支在背後。跟隨著能量流的湧入,一波一波地聳動。
到底發生了什麽。
拉回神智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坐在穆底斯叔叔的懷中。
叔叔單臂彎攏,環箍著我。另外一隻手順著我的後背,虛虛地握上了我的左翼的根部。
龍的力量全部集中在雙翼。尤其是翅根處,密佈著神經,格外脆弱。
被捏住了致命處,我瞳孔聚縮,生理性質地驟縮了全身地肌肉,動彈不得。
這時,緊貼著我的耳根。穆底斯叔叔說話了。
低音提琴般優美的聖音,在我耳邊響起。他緩慢地吐字,穩定的氣息靜靜地吹麻了我的耳廓。
他說:
“──本王誠心誠意地投降了。
在叔叔話音的尾韻在我的耳中緩慢消散的那一個瞬間。
哢嚓──”一聲清脆的骨裂聲。
我的腦中一片空茫,又像是終於被滿腔灌入的負面情緒將靈魂徹底擠出了軀殼。
朦朧中,我的神智好像脫體而出,升到了自己軀殼的上空。
毫無感想地看著下方的我,似乎失去了知覺,上半身軟軟埋在男人的懷中。
失禁的尿液順著靴口滴到冰面上,凝結成一顆一顆的圓。
男人一邊手臂擁著我。給了我一個安穩的懷抱。
另一隻手握著我的左翼根部。輕輕地摩挲著,似乎在安撫著我的疼痛。
翼根的骨骼早已被齊根握斷。
長達十幾釐米的骨裂處,能清晰看到一根一根指腹,將我的翅膀一截一截地捏斷,所留下的凹痕。
斷裂的骨骼有幾處穿出了牽連的皮肉,露出森白的骨茬。
整個左翼以詭異的角度彎折向下,青色的巨大龍翼尖軟軟地垂到了地上。
斷翼處僅由筋肉和鱗皮相連。
失去了骨頭的支撐,長長地牽拉得近乎透明。很快又淤滿了深紫色的血。
隨著軀殼遭受電擊般的抽搐、聳動,在我的背脊上一甩,一甩。
每甩一次,我的斷翼處都被抻拉得更長,血色更深。
於是男人握住了我不堪重負的斷翼處。
五指稍稍使力。
將我的左翼撕離了身體。
──
大量的鮮血從我的斷翼中噴射而出好幾米,像是在我的背後,再次展開的一隻,由血液構成的巨型翅膀。
四周的幼年凱羅西斯還是在安靜地讀書、練劍、沈睡、微笑。
血合著黏稠的血沫,不斷的從我被截斷的脈管中噴湧而出。
啪。
在我身後的五指鬆開了。
被撕下的巨大骨翼砸上地面。發出一聲鈍重骨骼磕物悶響。
創口處黏上了地面,牽著絲的猩紅色肌肉和青紫色神經脈管,凍結在層層下跌的巍峨王階之上,留下大灘大灘的紅。
一隻不停向下滴血的手掌,按在了我的頭頂上,五指撩開我汗濕凍結的額發,輕輕地順著我的髮際線向後梳理。理順我被汗和血黏住的發梢。
他掌心上漫開的,熱氣騰騰的血霧蓋住了我的雙眼。
一個溫暖的吻,落在了我的額頭。
然後是左眼、右眼。
鼻尖。
輕緩而溫柔。
那是司禮官給我講過的,水龍疆王族和神後舉行婚禮時,本來應有的,水之聖龍的回禮。
最後,穆底斯叔叔的唇印了上來。
他全身都在結冰。
碰觸著我的指腹和嘴唇卻很溫暖。
耳畔,我好像隱約聽到他緩慢地重複了那三個字:
我投降。
他說。輕撫著我的頭髮,吻了我。
然後,他又撕掉了我的右翼。


第六十章 道歉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醒了過來。
發現自己穿著舒適睡褲,臥伏在寬大的床上。窗外天光已經微亮。
晨曦順著青色窗簾透射進來。天鵝絨窗簾上有風之聖龍圖騰的刺繡。
辦公桌上放著整齊的辦公用品。
枕邊是本沒讀完的兵書。
召喚侍女的鈴在床頭櫃。
風之聖龍的古舊家徽掛在牆壁上。
古董鐘搖晃著鐘擺勻速發出聲響。
全是我熟悉的景色。三百年來大半時間醒來,都會看到的東西。
──這兒是風龍疆王庭,我寢殿。
半眯著眼睛,我看向窗簾縫隙外透出的光線。
快五點了。
還有半個小時就該起了。
然後就晨跑、處理公務、書房看書、學習迎娶神後的基礎知識、訓練場操練騎兵……
──
再睡會兒。
一邊這樣想著,我闔上雙眼。
“……”
之前好像是做了場大夢。
夢到神祭日已經到了。聖光卻照在我身上。然後我退位,成了神後,去了火龍疆、水龍疆。
遇到了雷奧和穆底斯叔叔。
──挺荒謬的夢。
可能是魘著了,或者睡覺的姿勢不對。雖然趴臥著不舒服,我試了一下,身體很沉,無法輕易翻身。
所以就不翻了,闔著雙眼。我臥在那兒。
我的床並不豪華,但是很舒服,畢竟是睡慣了。感覺好得就像很久沒在上面睡過一樣。
閉上雙眼,我靜了很久。
然後,我維持著趴臥的姿勢,卻舒開背脊,向兩側展開自己的翅膀。
即使不用看,也能感覺到我趴著,身後的翅膀很順利地從脊背兩邊撐了出來,巨大骨翼在空中盡情舒展了幾秒鐘,聳起振了一記。
“──”
所以之前都是夢。
果然如此。
就只是個夢。
是從哪一部分開始做的夢。
現在是哪天?
沒關係。沒事兒。
我有以日程簿記錄的習慣,即使睡懵了,翻閱一下日程簿,也就都清楚了。
耽誤不了正事。
陽光透過窗簾射入房間,落在臉上。
我控制著骨翼拱形張開,從背後向前,罩籠全身,遮了影響睡眠的陽光。
幾十秒鐘以後,柔和的晨曦依然落在我的臉上。
又過了很久,我才再次睜開眼睛。
本來應該有翅膀遮蔽的地方,是空氣。
順著不存在的翼尖,我側過頸項,一路看向自己身後。
一邊看,一邊勻速振翼。
揮動翅膀的感覺仍在,但是脊背後方空空如也。
是幻肢。
幾百年來,我參加過無數場戰役。
戰場上總會有傷亡。
我也慰問過很多傷患。走在陣地病房中,給肢體殘缺不全的傷兵們施用治癒魔法的時候,聽他們說:
殿下,我感覺自己的手還在。
殿下,我的腿還在。
其實,治癒魔法也沒辦法讓他們的手腳長回去,只能夠癒合創口、停止流血而已。
他們非說,自己已經被截斷的肢體感覺上還在。可以動,可以控制,甚至能感覺到疼痛和冷暖。
這是醫學也沒法準確解釋的現象。只是因為多年以來的習慣、或者神經末梢還沒壞死等原因而產生的錯覺。
被截下的肢體已經不存在了,只是幻肢。
我的翅膀已經不在了。
穆底斯叔叔把它們撕了。
神祭日不是夢。神光照到了我的身上。一個女祭司為我領過路。我退了位。到了火龍疆。那個女祭司因為我剖腹而死。我來到水龍疆。
都不是夢。
我的翅膀是真的沒了。
注視著窗外越來越明亮的晨曦。不知道看了多久以後,我閉上了雙眼。埋在舒適床墊裡躺著。
待會兒不用五點半起床去晨跑了。也不用洗馬、處理公務、訓練軍隊了。
這兒不是風龍疆。
這裡是水龍疆。應該是御座後方那個傳送陣所通往的空間,月神王日常休息的地方。
休息的空間因人而異,穆底斯叔叔把這裡做成了風龍疆的樣子,幾可亂真。
本質上,這兒還是離御座很近。封印魔法力極強。所以我的身體很沉。
因為我的翅膀沒有了。
雙翼是所有龍的要害,而風龍作為自由之龍,雙翼更是魔法力之源,掰斷了就無法再生。
除非被神後加冕,神後被聖光照耀後,體內就儲藏了龍神之力,藉由和聖龍的結合,可以將這力量傳遞給王儲們,讓他們進化。
只有這一次鍛筋洗髓般的進化,才能讓我長回雙翼了。
可是我沒神後,失去龍翼,就無法化龍。
但是還沒廢。無論是什麽時候,情況永遠都不是最壞的。
最壞的事兒是怨天尤人。
魔法力殘餘量是零。沒法使用瑪莎了。
如果這裡的封印結界強度和御座相仿的話,從我目前感受到的壓迫力來看。
我目前的力量是普通人類的兩倍到三倍。
只是沒法飛了。
我還有執政能力,以及三百年來的智慧和經驗。
還有劍術和指揮力。
用別的劍也有戰鬥力。
只是沒有翅膀了。
為什麽。
閉著眼。離我床頭不遠的地方,有傳送魔法被啟動發出的輕微嗡嗡聲響。
如果我還有魔法力的話,應該還能感覺到結界的變化。
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半空中出現了一個圓形的傳送魔法陣。乳白色的光芒順著魔法陣上的複雜回路流轉著。
一張古舊的金屬面具從傳送魔法中浮現出來。然後是弧度完美的嘴唇,始終散發著淡淡螢光的過膝銀髮,,白色的神袍包裹的修長身體。
是他。
圓形的魔法陣在他背後輪轉不休,慢慢地縮小、合攏。
最後他站在了我床前的厚絨地毯上。
我不知道翅膀被撕掉之後,我失去意識了幾天。背後已經毫無痛感,讓這種傷能夠不再疼,需要海量的治癒魔法灌注。
他肯定是剛從御座之間出來。肩頸後在溫暖的房間裡冒著白汽。臉上的金屬面具很快就一層一層地鋪上厚厚的水珠,順著他的下頜顆顆滾落。
我沒有說話,他也沒。房間裡就是空蕩蕩的靜默。他朝我走了過來。神袍在他身後拖曳出沙沙柔軟輕響。
他走到我的跟前,就停住了。
然後面具朝向著我,站在那兒伸出雙手,開始勻速搓動擦摩他修長的手指和泛著冰霧的手掌。長長的白袖一波,一波,飄墜垂晃不休。
過了一陣時間後,他彎下腰,用搓熱了的手掌拂開我的額發,覆蓋在我的額間試體溫。
創口已經癒合,我的體溫應該正常了。
叔叔收回溫暖乾燥的手。坐到我床邊。冰涼的銀髮淌了我半邊身體,又順著床沿滑落到地面上。
這種坐姿兩個人離得很近,不超過半米。我枕邊的兵書也在他手邊。
應該是他上次離開前看的。
除了每天大半時間必須坐在御座上以外,他看顧了我。
這個場景我是很熟的。
兩百多年前,不知道有多少次,還是個小孩兒的我在床上醒來,就發現叔叔已經這樣坐在我的床邊,這樣低頭看著我了。
那時候的他也很沉靜。會抬臂為我梳理頭髮。
不過那時候的叔叔沒說:對不起。
現在他坐在我的身邊,安靜地對我說:
對不起。


第六十一章 容器
試過我體溫之後,叔叔就收回了手指。背向著我,坐在我的床邊。銀髮瀑布般順著他身後垂落。
剛才他向我道歉了。對我說了:對不起
我只是沉默。
整個寢殿裡面就只有比靜還要靜的靜。
我只是不很清楚。
他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他說了對不起以後,我又能回答什麽。
沒關係有關係拿你的翅膀來抵償,還是為什麽
最後我什麽都沒說。
穆底斯叔叔的聲調非常的淡。
我能聽出來,對不起這三個字是認真的,可是,男人沒有後悔。也不是愧疚。
他只是在承認自己錯誤,也僅此而已。
從一開始就沒想我寬恕。

四周只是靜。風撩起窗紗,翻動莊嚴的青龍圖騰。
月神王的銀髮向後拂動,靜靜地刷過我的膝蓋。
我始終沒有說話,只是閉上了雙眼。
然後,背向我坐在床邊的男人說話了。
他說:文書已經在起草之中。
什麽文書?
迎娶文書,休妻文書,還是神後身體傷害報告文書?
男人已經安靜地坐在那裡,繼續說下去:
水龍疆將在半個月後,宣佈徹底脫離聖龍之疆聯盟,正式獨立。
“──

窗簾隨風垂下,我的眼睛卻倏地睜開了,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簡簡單單一句話,如同重錘砸下。
──荒謬。
如果說整個聖龍之疆如同守護大陸,鎮守魔族結界的巨龍的話,那麽風龍疆和火龍疆就相當於龍之兩翼。
而水龍疆作為結界的軸心國,相當於整個神之佈局的心臟。
雙翼可以折斷,可是心臟怎麽可能主動從胸腔中剝離。
可是,坐在我面前,背向著我的男人,卻還是雙手交叉擱置在膝蓋上,靜靜地坐在那兒。
銀髮在他身後隨風蜿蜒流淌,沉靜得像月夜下的潮汐。
從此之後,水龍疆更名為水龍之國。和其他兩國不再有任何關係。魔族結界由我一個人來封印守護。
他說。
注視著他的背影,很久以後,我才張開了嘴唇。
你瘋了。太久沒有說過話,我喑啞說。
是的。他瘋了。
千百代來,風龍疆、火龍疆、水龍疆即使因為神後的分配問題,而有一些小摩擦。甚至賭氣性質地彼此斷絕外交關係。
可是,在原則性的守護世界、封印魔族這件事情上,每一屆的聖龍之王都是同心協力,三位一體。
那是我們之所以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
水龍疆負責守護,風龍疆、火龍疆負責清剿漏網的餘孽。我們是盾與劍的關係。
不可否認,在整個過程中,作為結界駐守者的水之聖龍,要比風之聖龍和火之聖龍的壓力大得多得多。
可是,駐守結界,和獨力承擔守護整個大陸的責任──不是一個概念。
即使他是史上罕見的強大水龍也絕不可能。
你瘋了。我又重複了一遍。
可他只是笑了。
沒有。他說,聲音是安靜的,
我只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必須共妻。
那是傳承的必須。我說。
共妻是傳承的必須。
神之光改造過的神後,擁有了為聖龍繁殖後代的能力。她將同時產下三枚龍卵。
三枚龍卵一母同胞,分別被送往水龍疆、火龍疆、風龍疆。
長期吸收當地繁盛的元素能量,最終破殼化為新一代水之聖龍、火之聖龍、風之聖龍。
一代、一代傳承至今。
太陽不斷升起,窗簾卻沒拉開。半明半暗的寢殿裡。
始終戴著面具的男人聽到我的回答,彎起嘴唇笑了,但不再說話。
我發現,自己也許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這個男人。他坐得明明離我這麽近,可是感覺比天還遠。
全亂套了。
如果水龍疆獨立。風龍疆已經沒有了龍王,無法穿透水龍疆的結界進行抗議。可是同樣肩負著守護責任的火龍疆不可能坐視不管。
然後呢,火龍疆能如何?砸爛用來守護大陸的防護結界,將唯一一隻能夠鎮守結界的水之聖龍打傷嗎。
可是,堅持獨立的穆底斯又得到了什麽。我已經試過了魔族結界運作時,在御座上的感覺是如何不堪。
那時,也不過是駐守結界的強度而已。
如果月神王想憑一己之力封住全部疆土的魔族。
──我根本沒法想像這件事。初代銀之聖龍也做不到。
除非透支壽命。
他瘋了。
這裡是我做出的空間。在御座之間後方。坐在和我以往的風龍疆寢殿一模一樣的房間裡,他說,抬起單臂,掌心中央浮起一簇乳白色的光團。映亮了被窗簾遮住些陽光的房間擺設。
是風龍疆的大小,風龍疆的模樣。你想改動哪裡,告訴我。
你要讓我住在這多久。我問。封印結界的效果太強,以我現在的體力,哪也去不了,動一動都困難。
我等了很久,他沒回答。從側面看,嘴唇的弧度卻是柔和的。
隔著面具,我也看不到他確切的表情。一片沉默之間,我好像明白了答案。
一個答案,又連接著下一個。
為什麽要脫離聖龍之疆。
為什為要折斷我的雙翼,把我留下。
難道他不是以叔叔的身份而喜歡我?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推論如此荒謬。
是愛。他說。
──”──”──”……
古董鐘擺勻速扣響了六點。背對著我的男人沒有回頭,收攏了掌心的光球,光亮之後,周圍一片慣性的昏暗。昏暗裡,傳來男人平靜的聲音:
可能是愛。
愛是讓對方快樂。比讓自己快樂更重要。
不是把對方最重要的拿走,然後把一無所有的人困住。
這不是愛。我說。
聽到我的話,男人坐在那裡,安靜看著遠處。笑了笑。
嗯。可能不是。
“……”

我真的不懂他。
小凱。
風不停地從視窗拂進來,穆底斯叔叔抬起手,修長的食指和中指併攏,隔著面具,觸了觸他的太陽穴。白色的長袍在他腕間隨風飄擺。
這幾百年來,我不是一個生物。主要是在做容器。盛放人類情感的容器。他說,
每一個人的思想,都在我的身體。他們是一種很特別的生物。你說的愛,也是很特別的感情。
沒有陽光的直射,叔叔戴著面具的側臉依然白得近乎透明,銀色長髮浮現出斑斑點點無機質般的螢光。
被稱作愛的東西,今天有,明天就可能沒有了。給了一個人之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給了別人。有的時候讓他們強大,有時候又把他們削弱了。我不懂這種變化原理,也不怎麽相信。
確實,所有的人都說,一個女人和幾頭龍一起的愛是最真摯的情感。愛一個人就是讓他幸福。所以,我對你的感覺不是愛。可能是六百年太久了,我的想法發生了錯誤。沒辦法像他們那樣合格地愛你。對不起。
直到最後,他的聲音都很安靜。
小凱。我拒絕共妻。


第六十二章
我被叔叔軟禁了。
結界中壓強極大,我的魔法力盡失,開始,我只能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小關節可以動。但是四肢沈重,抬不起來。
我能感覺到周身的壓力每天都在增加。這證明穆底斯之前並沒有開玩笑。
他在不停地增強封印結界的力度,為之後的水龍疆獨立做準備。
每天的絕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御座之間中。我則獨自在床上思考,為什麽會變成目前這種情況。
半個月的時間很短,我需要用這段時間,想出來如何制止水龍疆脫離聖龍聯盟。
奇怪的是,我的思路變得很亂。魔法力失去以後,我的智力似乎下降了,情緒的自控力也在下降。
當我思索對策的同時,不停有別的東西從腦海中驀然浮現,將正事撞到一邊。
試過幾次以後,我略微找到了解決的方法。
不要老是提醒自己──不要去想以前的穆底斯叔叔,也不要去想翅膀的事情。
這種提醒沒有用。
只需要反復默念。月神王不是穆底斯叔叔。我沒有過翅膀。
他現在不是穆底斯叔叔。我不是風之龍,沒張開翅膀飛過。
如果水龍疆脫離聖龍聯盟,壓力最大的是月神王自己。
他脫離聖龍聯盟的根本原因是拒絕共妻。如果能讓水龍疆不獨立,由火龍疆、風龍疆同意並應允,月神王成為我唯一的丈夫,事情就可以解決。
但是。
……
雷奧。
另一個辦法是說服月神王放棄他的想法,讓他接受共妻這項制度。
可是,心底裡面,我好像也一直有這種錯覺。
月神王那天說的是對的。
當我為迎娶神後學習相關知識的時候,在神祭日前,為她準備居所裝飾佈置的時候。站在神柱石上遙望著另外兩個王儲的時候。我感覺到的不是什麽正面的情緒。
而是不想和這兩個男人共同分享她。
是不是我的感覺也不是愛?
同意分享就是愛。
不對。
如果我都這樣認為的話,又怎麽說服月神王。
幾百年前他教了我那麽多的東西,花了那麽長的時間在一起,我的世界觀有多少是他搭築的,我拿什麽來對他說服和說教。
這一次他是做錯了。他也承認。但是不打算改正。
為了不共妻,把我的雙翼撕掉,絕對是錯的。
不管那是不是愛。
以什麽為名義都不行。
不能飛就不是自由之龍。
失去翅膀,魔法力盡失,無法再化龍。
……
如果我早一些發現叔叔對我的感情不是溫柔的親情。
不。
那些溫柔的親情不是假的。
如果一開始去的是水龍疆,或者在第一次迎親的時候跟著叔叔走。
或者在雨中去和他見一面。或者延遲婚禮,等他回來。可能結果都不一樣。
不。即使是那樣,也不會是完美結局。如果那樣,叔叔可能可以壓抑住拒絕共妻的想法。
之後的幾千年漫長生命中,每個月由他送我到火龍疆,再由雷奧送我到水龍疆。
就像那次一樣。
……那不是完美結局。
什麽才是完美結局。
對於已經發生的事情,假設情節可能會怎麽發展,然後再虛構出完美結局本來就是愚蠢的。
又跑題了。
他不是叔叔,我不是風龍。
阻止水龍疆脫離聖龍之疆,就是避免魔族入侵,生靈塗炭。
現在,我的體內沒有魔法力,被近處的封魔結界壓得四肢都無法動用,所以可以先從說服月神王開始試起。
如果失敗了,就從打破結界著手。
或者找到一些辦法,聯繫外界,必須在造成無法挽救的後果前制止他。
空間裡面逼真地虛擬出來了日月星辰,窗外的陽光亮了又暗,影子短了又長,然後是夜。
根據窗外透射進來的星辰位置判斷,大概在淩晨時分,我床頭的空間開始出現了波動。
地毯上面的月光浮起一片蕩漾的淺暈,然後他的身影逐漸顯現。
月光下,戴著古舊面具的穆底斯叔叔站在那裡,面朝向我,瑩瑩的銀髮順著神袍的紋路流淌而下,神袍的布料承受過御座的強悍壓力,被凍得板結,沈甸甸墜在身後,有片片碎裂瓦解的跡象。
每一根頭髮絲上都泛著御座上的寒霧,露在外面的皮膚上帶著層厚厚的霜。
我回來了。他靜靜地說。
我躺在那兒,他沙沙邁步走過來。邊握揉著修長十指,搓熱。銀髮搖曳在背後,走到我的身邊,彎身下來,一綹冰涼發梢貼著我的臉側垂了下來。
他一手墊在我膝窩,一手貼上我的後背,把我微微抱坐起來。布料摩挲作響。從近處看,他冰冷的金屬面具在熱空氣裡凝出細密的水珠。不時順著唇角滾落。
仰靠上他墊過來的柔軟厚靠墊,長期保持一個躺姿動彈不得的我肌肉確實鬆弛了不少。
他從我身下抽出溫熱手掌。將厚絨毛毯拉到了我的頜下。
動作很熟稔。
本來就是很熟稔的。這個動作對於他,對於我來說。
我夜可視物的能力也在退化。當他高大的身影把月光擋住之後,就很難看到他的表情。
他維持著這個距離定了幾秒鍾,可能是在看我。然後就直起身來。抬起左手攤開手掌向上。
一團柔和的光團在他的手上,映亮了他滴水的下頜和半濕的胸膛,然後光球分裂成幾個,四散著暖融融地飄開。聚到了燭臺的蠟芯和壁爐的乾燥木柴上。
──”地幾聲輕響。光團變成了火苗,燃了起來。
水龍體內沒有火能量,但是可以聚光成火。
單掌攏住火源,男人托著燭臺,放置在我床前。
他站著,在搖曳的光線裡靜靜看了我一會兒,抬起手,把一個沁涼的東西推進我的唇面。摸了摸我的頭髮,離開了寢室。
燭火縱跳著,整個房間填滿了暖光。
瞳孔中倒映著燭火,我拿舌尖將口腔中的圓形硬物挑到左頰。
──是顆楓糖。
糖在口腔中徹底融化之後沒有多久。寢殿的門打開了。
再次出現在門前的還是他。
換了一件藍灰色的樸素長袍──那是一件水龍疆已婚男人穿的家常便服。我從沒有看他穿過神袍之外的衣服。銀色的長髮用燈芯草在腦後紮成一束。
看起來像是換了個人。
他單手托著一隻託盤,用另外一隻手闔上門,走到我的面前坐下。高大修長的身材在地毯上拉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託盤裡是蘑菇熱湯和碎肉餡餅。熱氣騰騰,但是味道不是很香,而且有些怪異,不像食物。
他坐在那裡,奢華的銀髮被燈芯草攔住,但是因為髮絲太滑,草杆慢慢順著銀髮向下滑脫。
他任發箍最終掉在地上,只是勻速轉腕,慢慢地舀著濃稠的湯汁,晾涼。
修長指節在燭火中散發出瑩瑩光暈。
最後他盛了一勺蘑菇湯,勺沿抵著我的唇縫過來,傾斜了勺面喂我。
結界裡面只有水之聖龍和我。
以前從沒想過,潔癖而神聖的叔叔會給我下廚做飯。
垂眼注視著他的手腕,過了幾秒鍾之後,我張開口,將湯咽了下去。
……
非常難吃。
碎肉餡餅已經被他切成了易於入口的小塊。叔叔擱下湯匙,插起一塊餡餅喂給了我。
非常難吃。
最大的困難是缺乏咀嚼的力量。好在餡餅並沒有熟,面和肉都很軟。咀嚼不動的部分直接囫圇吞下去就行。
咽下夾生的餡餅。我說:
水龍疆不能獨立。
房間裡很安靜。男人戴著面具的臉看不出來任何反應,他舀蘑菇湯的手速度也沒有因為我的話,快或者慢上半秒鍾。
水龍疆不能獨立的理由有無數。
水龍疆獨立,承受壓力最大的就是水之聖龍自身。
御座的負面能量會大幅度降低你的壽命。
如果水之聖龍非正常死亡之後,新一代的聖龍還沒有出生,將會引發毀滅性的浩劫。
另外,獨立的舉措很可能會導致內戰。更有可能因為混亂而對封魔結界有所損毀。
我一句一句地說,句與句之間停頓的時候,男人就舀起一勺被晾得溫度適中的蘑菇湯,喂到我嘴邊。
“……”
我是在對智慧之龍講道理。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智慧之龍更明白道理的生物。
道理都講盡了,最後就只能食不言。
守禮的月神王一口一口喂我吃生肉餡餅。每一個動作都神聖優美得足以雕刻在神龕上傳世。
我吃飽的一瞬間。沒有等我開口,他已經收回了叉子。溫暖指腹揩過我的唇角。
然後他把託盤裡剩下的半份碎餡餅和涼湯吃了。盤底的碎蘑菇丁都沒有剩。用的是喂我的叉子和湯匙。
水之聖龍是大陸上最接近神的存在。
他明曉信徒的全部思想,智慧通神,護佑全部人,可敬可畏。
體內時刻都在接收並釋放著超過生物極限的能量。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他能做飯、餵飯、吃飯。
除了面具,他看起來像個有血有肉的水龍疆普通已婚男人。
吃完飯他就拿著託盤又走了出去,我知道他是去洗餐具。
幾分鍾之後,他果然回來了。銀髮重新被麥稈紮成了一束披在後面,兩邊袖擺微潮。
他邁到我的床前。彎下身,伸出左臂。
“……”
連著毯子把我抱了起來。
可是,用的還是二百多年前,抱小孩的單臂環摟抱姿。
坐在他的左臂上,現在的我可沒有以前那麽矮。傾斜身軀靠著他,視線高出去以前許多。好在寢殿的穹頂很高。
男人毫無違和感地輕鬆直起身,一手抱著我,邁進浴室。
依然是和風龍疆我的浴室一模一樣。
他抱著我靜立不動。水喉沒有開,浴缸裡自動有水升了起來。溫熱地泛著白霧。
他肯定沒有正確使用過浴缸,排水口沒有塞住。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排水口一邊嘩啦啦地排著水,水面上留著一個漏水的大旋渦,溫水還在同時持續的上升,直到漲滿浴池。
男人托住我的身體,將我和衣放入水中。
溫度適中的熱水沒到我的頸部,他卻背過身去,坐在了浴缸邊沿,給了我一個背影。
銀髮在水霧裡更滑潤,紮起長髮的麥稈又在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往下滑落。
他抬起按在浴缸邊緣的右手,骨節分明的中指食指浸入浴缸中自然起伏的溫水裡。
然後水就開始動了。
水下,穿梭的水流解開了我的扣子,給我褪去衣物。逆著我的發梢流上去,給我洗頭髮。
水脈像暖流逆著我的全身肌肉攀附上來,按摩著避免肌肉萎縮。腳踝處還能感覺到排水口的吸附力。
青發全濕,蒸汽泛上來,在我臉上鋪了層水霧,我閉了閉眼,水珠順眉峰向下劃過鼻樑,最後墜進水裡。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原本坐著的銀髮男人已經離開了浴缸,背向我站了起來。
他的長指剛從水中抽出,虛握著垂在身體一側,修剪整齊的指甲被溫水浸得微紅,水珠順著他的中指一顆一顆往下滴墜。水霧填滿了整個浴室,他什麽也沒說,用另外一隻手打開浴室的門,走了出去。
浴缸裡的水沒停,繼續潮汐般起伏著,為我的周身盡職盡責地做著清潔工作。燭臺高垂在浴室穹頂的正中,照得浴缸裡一片雪亮,倒映出的水紋逕自隨著清洗而流轉蕩漾。
水流綿密如織,刷掃過我全身每個細節,耳孔、睫毛、腳趾都沒放過。在靠近排水孔的地方。我剛才穿過的衣服正懸在水中,和漩渦一起打著旋,被水流清洗著。
只有水之聖龍有這樣精妙的水之操控力。
清潔終於完成之後,神奇的水流又推動著布料,將我的雙腿抬起,在水中給我穿回長褲、上衣。
細緻的水簡直像是手,將我的扣子一顆一顆系攏。長短不一的水流透過布料刺到我的胸前,微微的癢。
最後一顆扣子也系上的時候,帶著面具的男人打開了門,走了回來。
他彎身把我撈出浴缸,濕淋淋的水順著我的身體自動流回浴缸,淌出明亮且連續不斷的幾道水線。
三秒鍾之後,從衣服布料到頭髮梢的水份全部瀝乾。他還是習慣性地單手抱著我,走回了浴室。
洗完澡以後,他把我擱回床上,讓我一身舒適地沈入柔軟絨面中。
他戴著面具,穿著那件藍灰色的便服,肩頭披著件防寒的外套,取了本書,坐在我的床前。單肘屈起擱在我的身邊,用另外一隻手安靜翻書。
像以前一樣,他在看書的時候,會習慣性地用長指在紙頁上劃過。
一時間房間裡只有紙頁翻動的輕響。
我看著燭火暖光將他指腹拉出長影,橫打在水龍疆筆劃精美的古文上。
看了很久以後,我說:
放了我吧,叔叔。
男人翻動書頁的動作停了下來。好像在聽我說話。
我便繼續往下說:
一直這樣下去,事情還是沒辦法解決。
躥動的燭火倒映在男人的面具上。房間中靜了一會,他問:
怎麽解決。
“……”

我也不知道。立場不同的時候,雙贏的結局是不可能的。
房間內又沈靜片刻之後,他沒有再說什麽,繼續翻動了下一頁。發出紙頁摩挲的輕響。
我看著他看書的模樣。明明模樣還是幾百年前那樣,但是情況卻變了這麽多。這就是標準的物是人非。
他的手指只是簡單的翻書動作,注視他指節優雅屈伸的時候,我心中的想法是:就是這雙手。
我在看著一個盛大複雜的疆域脫離了它歷史的航道,朝著不可知的方向橫衝直撞,中途折損無數人,包括我和導致脫軌的男人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男人擱下了手中的水龍疆古文典籍。遠處書櫥裡自動抽出另外一本,封皮比剛才那本鮮豔了許多,書脊上還有幾處粉紅色的裝飾。地一聲落在了他的掌中。
四周的燭火瞬間熄滅,只剩下暖爐裡面的火光溫熱。
就著壁爐裡的一點微光,我看著他翻開了這本書。幾根指腹觸碰了一下書中的字跡。
木柴燃燒的微響中,男人坐在我床頭,開始念起來手裡的書。聖聲清冷優美,難怪讓水龍疆的人民崇拜傾慕如狂。
他念道:
在非正式場合,女性可以穿連衫長裙,頸後衣領蓋過後腦,領口寬,衣領偏低,領口有心形、圓形、方形、角形,露出胸的上半部,上身有無袖、短袖、肩膀可以裸露,腰帶提起較高,下部裙衣拖過地面。外衣短至臀部,長至腳踝。未婚少女衣上大多刺繡大型家徽圖案,已婚婦女將母親家及夫家的家徽分別刺繡於衣服的左右兩側。
“……”

我沈默了好一會。
聽了半天才能確認,雖然男人聲音優雅,但是他在念的是關於海英王世紀女性著裝的書。
我的沈默沒有阻止他的聲音,半明半暗的壁爐火光裡,男人坐在我的床前,繼續語速緩慢地念了下去:
頸項較短的女性忌穿高、圓領連身裙,應穿低V領純色上衣。並搭配項鍊等首飾分散視線。但不能戴太緊的項鍊,避免顯得脖頸更粗。
“……”
乳房不夠豐滿的女性可以通過穿胸前有大蝴蝶結等裝飾的上衣,胸前有抓褶或者綁帶的設計也可以讓胸部有膨脹感,有紋路的布料或橫線條上衣可以讓上圍看起來有膨脹感,或者戴較誇張的長款項鍊來掩飾,不要使用大號胸衣,否則會有不均衡之感……”
他說的女性名詞很深奧,我大部分聽了也不是很懂。
我不知道他懂不懂。可能也不懂。
但是他還在保持語氣平緩地繼續向下念著:
飾物有花冠、希南帽、薄紗、念珠、指環、手鏈、寶石、鑽石、翡翠、珍珠、瑪瑙……”
在他平緩的聲音裡,我慢慢的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天光大亮。
我睜開眼睛,看到床邊反扣著那本女性著裝的參考書,書頁還停留在翡翠、珍珠、瑪瑙那裡。
穆底斯叔叔已經不在。應該早就去御座之間了。
不遠處的桌上放著一個託盤。用保鮮魔法罩著,是白葡萄酒和麵包、乳酪。
我坐了起來。
醒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可以動了。
額頭上有什麽東西在發著熱。我抬手摸了摸。發現那是一個小型的魔法陣。
──他在我的頭上留下了一個簡易的儲能魔法,讓我有能量抵抗封魔結界裡的強壓。
繃身站起,我走到桌前,喝乾了酒,一邊吃麵包,一邊抻臂穿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撩開窗簾向外看去,景色果然和風龍疆寢殿外一致。
推窗躍出,短暫滯空後,外套後擺掀起又垂下。我單手撐地,降落在芬芳的草地。
順著和風龍疆王庭一致的路線,從寢殿走到了王庭正殿前的中央廣場上。太陽王當時挾火龍疆長老前來迎娶的地方。
風龍疆作為古都,整個王庭的建築擺設方位其實就是一個大型的魔法力增幅力場。增幅的圓心就是這個中央廣場。雖然我現在體內魔法力極少,經過這個力場增幅之後,不知道是不是能夠完成我設想的事情。
矗立在中央廣場的中心,我攤起手,風從天之上落下,在力場的作用下,以中央廣場為圓心,輕輕地打著旋。
我掌心向上,眯眼注視掌心上流淌過的風。
“──瑪莎。
話音剛落,手掌中還沒有泛起青光。
啪!
我的額頭上突然響起一聲崩裂的脆響,然後眉間猛地一涼,四肢驟然一重。我的身軀搖晃了一下,斜向前倒了下去,全身的正方向直接拍在了廣場的青石之上,咚!地一聲悶響。
“……”
額頭貼著冰涼堅硬的石面,我睜開眼睛,風順著我的背脊不停的灌進我的襯衫領口。
不行。
他在我前額上留下的這個儲能魔法,應該是只給了我一天自由行動的能量。
用來召喚瑪莎遠遠不夠。
得再想其他的辦法。
臉朝下,我就這麽趴在風龍疆王庭樣式的中央廣場上。
增幅的立場,現在的作用就只是一個風眼,不停拂動著我外套的後擺掀動不休。
我就這麽長手長腳,默默地趴在石板上。
身體被重壓著動不了,就只能等他回來。
這裡是他的結界,他應該能找到我。
四周青草起伏的聲音,風掠過宮殿簷角的聲音,陽光溫暖照射在我背後的感覺卻是很熟悉的。
這有點兒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是這麽好的一個天氣。和他玩捉迷藏的時候。
那個時候穆底斯叔叔還是穆底斯叔叔,我是伏在宮殿的牆壁上面,不是倒栽在廣場上,數著“12345……”
我的翅膀比一般的幼龍要早長出來幾十年,還很小就能飛了。數完了數之後,就振翼飛到宮殿上空,感受風的流動有什麽不同。
他的長髮那時候就垂地,銀髮被風撩動的時候,我對那種波動已經很熟悉。所以每次很容易就能找到他。
起碼那個時候是很高興的。
風吹過樹木沙沙作響。
仔細聽還是不一樣的。這裡不是風龍疆。
沒有守衛軍靴踏過宮廷的聲音,沒有鳥鳴,也沒有侍女們的小聲交談聲。
整個空間就只有我一個人,外形上再像風龍疆也沒有用,空間的疆域越大,就顯得愈發空曠。
人形匍匐在廣場上,我思考下一次的行動計畫。虛擬的太陽在結界上空,遵循常識,東升西墜。貼著我前額的石板被曬得滾燙,又在日暮後漸漸變涼,入了夜溫度更冰。隔著額頭也凍得腦仁疼。
幸好這次不用數數,不然肯定數亂了。
背後的星空應該是綿密佈滿蒼穹的。映射得四周的石板都微微泛著螢光。
又是接近淩晨的時候,我上方突然傳來了一陣空間扭曲的波動感。
幾秒之後,白色的神袍下擺出現在我的面前。板結並且有好幾處已經皴裂,垂地的銀髮結著冰茬,落在青石地面上。
御座上的壓力比我這兒強百倍。用最堅硬的聖鋼之玉雕出來的擬神在御座上坐久了,也被碾壓得殘破不堪。
全身上下結滿了冰的男人走到我面前。從這個角度看不見他膝蓋之上的部位,但是他的聲線還是平靜的:
我回來了。他說。
他沒問我為什麽在這裡撲街,我也沒有告訴他為什麽在這裡撲街。
這次過來扶我之前,他用了稍長的時間把身上的冰解凍、升溫。然後環臂抱起了我回寢殿。
之後又是做飯、吃飯。
這次他做的好像是紅酒雞,可能是。
顏色太奇怪了,我也不確定。
然後洗澡、接著是睡前暖爐邊的催眠閱讀。
再次醒來的時候,又是另外的一天。
我從柔軟毛毯中坐起身來,抬臂掌心按上自己的前額。
眉間又被他設下了新的儲能魔法陣。魔法符文溫暖地流轉著。
這次我先去了法師塔,查閱了水龍疆封印魔法和歷代水之聖龍的居住空間。
幾乎毫無所得。
進過這個空間的人只有神後和水之聖龍自身,沒有人被困在這個空間裡面過。
早就已經猜到會是這種情況。
我闔上最後一本水龍疆史書。一手提著調配好的塗料,肘下夾著魔法陣繪圖車,走出了法師塔。
還是在中央廣場上。我拉著繪圖車,仔細地在廣場的青石面上畫出均勻的,面積達五六百平方米的元素類六角形魔法陣。
魔法陣是我現在最好的選擇。
現在我體內的魔法力非常有限,魔法陣由具有魔法力量的良性載體繪製而成。只需要在其中注入少量的魔法,就能夠讓它在魔法陣中以特定的軌跡流轉,並且能和外界的元素力量呼應。
將內魔法環和外陣圖都描繪完畢。我站立在完成的魔法陣前面。單掌按在地上啟動魔法陣。
這個陣我是第一次使用。
因為它注入的魔法是光能量,引發的元素是水元素。
因為我現在體內的魔法能力本來就是月神王給的光能量,這裡是水之聖龍的居住結界,必然充斥著大量的水元素。
望可以借助這個將空間撕裂。讓我出去。
順著我的指縫,暖融融的光之魔法順著青石地面傳導向魔法陣的圖案。
一開始毫無反應,十幾秒鍾後,我四周的空氣突然猛地向前一推。就像爆炸前先吸取大量的氧一般。我用了很大的力量才能夠站定不向前摔倒。然後。
──一道銀藍色的光柱粗如巨塔,從上而下驟然降落在魔法陣的正中心。
威力比我想像得還大,明明只是用了最普通的魔法介質繪圖,只能說明月神王的居所空間裡的水元素和光元素,已經濃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青石地面瞬間被杵破。四周的地面驟然被衝擊波炸開,我單掌按在地面上,一動不動地眯眼看著衝擊波挾裹著碎磚塊向我拍來。尋找爆炸產生後,空間是否被撕開哪怕一小點缺口。
沒有。
“──轟!
當衝擊波近在咫尺的時候,我的面前突然撐開了一片半透明的水元素防護罩。擋住了鋪面而來的氣浪。但是魔法攻擊是擋住了,現在我的腿部力量不足,氣浪仍然把我連著防護罩一起拍起來兩米高。成抛物線向後墜去,碰!地一聲巨響轟上風龍疆王庭宮殿的厚重牆壁。
我在空中轉了個身,選擇了適合落地的姿勢,身下在碰撞產生的一瞬間,那層水元素防護罩又自動地撐開了,將衝擊產生的傷害力減小了八九成。巨大的衝擊力還是震壞了我現在的內臟。
胸口裡一片熱往上湧。我看了眼上空。
宮殿的承重牆被撞出了一個一人多高的大洞,像是慢動作一般,熟悉的風龍疆偏殿整個建築朝著我,慢慢地傾斜下來,彎折到極限就是驟然垮塌,巨大的石塊轟然墜落,向我兜頭砸下。
“……”
再醒過來的時候,並沒有埋在石塊下頭。
睜開眼睛,先看到的是碎鑽樣閃耀的星。
我正枕著誰的膝蓋躺在中央廣場的旁邊。身上披著白色的神職外套。
剛才倒塌的風龍疆偏殿,還有被爆破得狼藉的廣場都恢復了原狀。
我身上的傷也已經全部恢復。
在之前閉上眼睛的時候,能感覺到有人在撫摸我的頭髮。
睜開雙目之後,那觸覺就消失了。
戴著面具的男人穿著樸素的神袍內衫,合衣坐在地上,任我枕著他的膝蓋,寬肩和銀髮上落滿了星光,整個人在星空下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寧謐感,朝著我低下頭來,下頜弧度優美:
我回來了。他說。
“……”
我沒說話,從我這個仰躺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滿天的星辰。是風龍疆夏日的星系,風龍疆最好的季節。
星星也是最漂亮的時候,銀河從天空橫亙而過,傾瀉在黑天鵝絨般的夜空中。
四周一無人聲,只有我還有他。
他也沒有說話,只是抬起頭,好像在和我一起看同一片星辰密佈的夜空。奢華的銀髮如同扇面,在身後的地面上鋪開了一大片,隨著夜風的拂動起伏流淌。
這天晚上我被他安置到床上之後,內臟剛傷過,需要儘快恢復,所以直接閉上了眼睛。
這次沒聽到他翻書的聲音。十幾分鍾後,他進來過一次。好像走到我床前看了一眼。
空間傳來一陣扭曲偏折的波動。
我睜開眼睛,房間裡面已經沒有人。窗紗在月光下被風拂動著緩慢起伏。
桌子上多了一個託盤,是烤得半焦的松餅、培根和紅酒,罩著保鮮魔法。
他每晚是做完我的早餐之後,就回御座了。


第六十三章 mortals()
失去雙翼後,除了力量強度的變化,我的體質也發生了改變。
不是抵抗力降低,容易生病。如果是那樣倒還好。
而是每天夜晚,當月神王結束一天的工作,從結界中浮現出來,站在我面前的時候。
我一天比一天更加強烈地感受到,這個戴著舊面具、穿著樸素到近乎簡陋的男人,讓我無法直視。
即使只是銀髮的緩慢拂動。
那微微起伏的發梢,就像巨槌一下一下搗擊我的內臟,讓我戰慄不已。
他靜靜地站住那兒,抬起手臂,將溫熱手掌放在我頭頂緩慢撫摩的時候。
我心底就會湧上一股無法抑制的敬畏之情。
必須耗盡全部精力,才能咬牙止住面向他屈膝下跪,四肢著地趴伏在他腳下,崇敬且卑微地親吻遍他的神袍下擺和鞋尖的衝動。
──失去了雙翼的我,等於是沒有了力量之源,我的等級降低了。
低階的生物天生就對高階的生物沒有抵抗力,滿含敬畏心理。
階位差得越多,這種鴻溝就越明顯。
按照目前這個降階的速度,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和其他水龍疆的民眾一樣,只能跪在他腳下,連這個男人的膝蓋以上都沒辦法直視。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月神王穆底斯。只是在他靠近時撐直脊背、克制本能。
他也就沒有發現。
因為他也在變得很怪。
──越來越怪。
最開始奇怪是在他給我餵飯的時候。
本來,一切都和以前一樣正常。
他把我抱回寢殿,做飯、餵飯。
但是,當他坐在我面前,左手修長五指攏著右手腕部的袍袖,右手將盛著湯的勺子伸向我的時候。
我第一次感覺到了他身上的龍壓。
和肆無忌憚的雷奧不同,穆底斯叔叔性格平和,結界能力強,不喜歡釋放龍壓震攝其他人。
從他的身上,我從沒有感受到過壓迫感。即使雜種龍的我要比他們兩個純血龍族的等級要低一些。
可是現在我感覺到了,可見我們之間的級差已經大到了一定的程度,高等結界也遮掩不住。
和太陽王的龍壓不一樣。叔叔的龍壓並不那麽容易被察覺,像浸沒海面之下的冰山。
我也是第一次發現──這股之前一直被我忽略的,神聖而純粹的力量,原來就時刻環繞在男人的周圍,在他靜謐的舉手投足間,填充滿了整個的寢殿空間,又順著視窗向外延伸,在月下鋪開了幾千米。我甚至懷疑有一部分龍壓連接在了結界另外一端的御座之間。讓他能夠隨時掌控著龍壓能夠觸及到一切。
無論他走出房間,或者拿著餐盤進入寢殿,靠近我或者遠離我。
被這股無形的龍壓緊緊裹在最中心位置的,都是我。
──每分每秒都在無聲地緩慢遊弋著,撫摸著我、壓觸著我、纏繞著我,幾乎要將我攥碎了。
“……”
我的額角沁出了汗。沉默地倚坐在床上,承受著對面按下的重壓。
穆底斯叔叔毫無所覺,坐在那裡,低著頭,用湯匙勻速轉腕攪拌過燙的奶油湯。
被他這個徐緩動作而牽動的龍壓,就像無數條無形的透明的巨蟒,緩緩慢慢地從我身側滑過,鋒利鱗片順著我的皮膚徐徐剮過。
“……”
為了縮短進食,減少他靠近我的時間,當叔叔舀著溫度適中的湯勺向我的嘴唇移過來的時候。我抬起眼睛,肩頸使力,向前傾了身體,唇面磕上他貼過來的銀湯匙邊沿,張口吮去裡面的奶黃色湯汁咽了。
斷翼已經很多天,這個吞咽的動作,大概是我對他的行為第一次主動配合。
男人可能也沒想到。
我的嘴唇主動碰到勺口的時候,他的手臂立刻頓住了。
“──啪!
原本平擱在他膝蓋上的餐盤傾斜著滑到了地上,奶油湯淋淋漓漓淌滿了地毯。
“……”
他像是沒發現一樣。在我喝這口湯的整個過程中,手臂一直一動不動地保持著這個姿勢。修長食指麽指圈著勺柄,連銀勺的角度都精確的保持不變,讓我含勺喝了湯,舔了唇角的湯漬。
直到我喝完這口湯很久之後,他還是沒有動,將早就空了的湯匙戳在我的嘴邊。佩戴著面具的臉筆直地面向著我,好像在走神。
房間裡很靜。只有鐘擺聲勻速作響。
安靜的空間裡,叔叔身上的龍壓就顯得愈發龐然、恐怖。
像驟然停下來一樣突兀。穆底斯叔叔突然開口說話了:
這好像是你第一次……”
剛說出口這幾個字,他就又停住了。
我抬眼看他。
房間裡一時很靜,穆底斯叔叔坐在那兒,視線遮蔽在面具後面,全身不明原因地,從他蒼白的皮膚之下,銀色的長髮間,開始浮現出乳白色的微光,像是一座純銀的燭臺,映亮了他弧度完美的下半張臉。
然後他坐在那,笑了。
虔誠的水龍疆人沒法看到月神王膝蓋以上的部位。
其他國度的人沒有機會見到始終在御座之間封印魔族的穆底斯殿下。
太陽王和月神王天生不對盤,即使見面了,也不可能相視一笑。
我可能是這個世界上,見到穆底斯叔叔笑容次數最多的人。
幾百年前我就知道了,穆底斯叔叔笑起來好看。
撫摸我頭髮的時候,給我念書的時候,教我使用魔法力的時候……他總是彎唇帶笑,優雅且溫柔。
優雅、溫柔,都是穆底斯叔叔的象徵。
不過,無論叔叔笑得多麽溫柔、多麽優雅,我總是能夠感覺到,他的身上,有著很強的脫世、疏離感。
我一直認為,這是因為這個男人總是戴著面具。別人看不清楚他面孔的緣故。
現在我發現不是。
因為現在的他,露出的這個笑容和以前的哪次都不一樣。
──如此不一樣,以至於這個笑讓他看起來像是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當然,我可不是鑒別表情的行家。說不出具體到底哪不同。
是露出的牙齒多了一些,還是唇畔的弧度更彎了些。或者是其他的什麽。
就只是切實地感覺到,他現在的這個笑,是暖的。
他單手持了把銀勺,沒什麽形象可言。
但是我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只是捏著把勺子,就能笑得這麽幸福。
他的全身都在散發著白色的光暈,一度低下了頭,用手背遮了一下彎起的唇面。
但是最終還是沒有遮住。
幸福得簡直在他的周圍簇擁滿了無形的粉色花朵。
──現在的穆底斯叔叔,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是一個已經活了六百年的,莊嚴且禁欲的聖徒。
而像是一個普通的,有喜怒哀樂的人類。
神聖的外衣在那一瞬間被破開,只剩下一個幸福的,英俊到不可思議的男人。
一開始,我的注意力都放在控制住自己,別被他駭人的龍壓摁倒上。
後來因為他笑得時間太長,我默默等了好久,可是他還在笑。
讓我不禁懷疑。
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不當的舉動,或者說了什麽話,讓他覺得這麽可笑。
自從翅膀被他撕掉,被囚禁在這個空間中之後,我除了規勸之外,再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動作也是一樣,除了剛才主動地從他的湯匙中啜了一口湯之外,再也沒有做過任何回應。
為什麽他會笑成這樣。
──我沒見過這樣的他。
如果他把我的翅膀折斷之後,把我銬在囚室中,用烙鐵和電擊刑訊,讓我承認他的所有權,讓我屈服。
我肯定會抗爭到底。
可是現在,他坐在這,因為我都不知道原因的一些小事,一笑就是半天。
我只覺得有點兒難受──可是,又不知道為什麽會難受。
逕自微笑了起碼半個小時之後,穆底斯叔叔似乎才注意到,他膝頭的餐盤已經打翻了。奶油濃湯灑了一地,半焦的牛角麵包和豬肉卷滾得到處都是。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之後,他端著餐盤離開了我的寢室,似乎是去再做一次晚餐。
直到他的身影從我的房間中消失,我緊繃的脊背才第一次鬆弛下來。
汗水已經浸透了幾層的衣服布料。
──這就是所謂的,高階生物對低階生物的絕對威壓。
穆底斯叔叔折斷我翅膀的時候,也沒想到吧。
神祭日的時候,聖光會改造歷屆神後的體質,讓她們能夠承受高等級的龍壓。
似乎因為我本來就是龍,雷奧和穆底斯的龍壓對我造成不了威懾。
這一部分的改造就省去了。
所以現在,斷翅降階後的我,光是抑制向他下跪的欲望,就耗盡了力氣。
在穆底斯叔叔回來之前,我穩定下自己的呼吸,闔上了雙眼。周圍的景色瞬間一暗。
幾分鐘後。
“──喀嚓。
門鎖作響。
穆底斯叔叔走路沒有聲音,但是從門口那邊傳過來的半焦的飯味還是告訴我:他已經端著重新做過一遍的餐盤,走了進來。
我沒有睜開眼睛。
看到我睡著的模樣,他好像是頓了一下。
然後傳來餐盤被輕輕擱在餐桌上的聲音。
我閉著雙眼。
……”
叔叔用銀匙將燭光蓋滅,四周光線一暗。
“……”
然後,我感覺到一雙手將我輕輕地抱起來,將我安置著躺成最舒服的姿勢。
接著,一條柔軟的毛毯覆蓋了我的全身,拉到我的下頜處。床單傳來的細微觸動感告訴我,毛毯四角都已經被掖好了。
按照之前的經驗,他在我睡著之後,就會離開這個空間,回到御座之間,鞏固封魔結界,為不久之後的水龍疆獨立做準備。
對我的壓迫感就會減少許多。
可是幾秒鐘之後,我身側的床墊突然下陷了幾分。
“……”
──
他坐到了我的床前。
攜帶著一身的龐大龍壓,讓我如同置身於高壓的海底。
三秒鐘後,我周身的寒毛驟然聳立了起來。
“……”
一隻溫熱的手掌,挾帶著我之前從來都沒意識到的壓強,帶給了我無限的壓力,伸了過來。
他的指腹還殘留著麵包和奶油的味道。
我閉著眼睛,他並沒有真的碰到睡著的我。
只是順著我的眉宇和鼻樑之間遊移著,和我的皮膚隔著零點一釐米的距離,像在將我的五官通過指腹描摹出來,緩慢地、仔細地一一劃過。
這個動作我是熟悉的。
小的時候,每次穆底斯叔叔來訪,如果我還沒有起床,睜開眼睛,就會發現叔叔坐在那裡,一隻手虛虛地罩在我的臉上。
維持著沒有碰觸到我,不會影響我睡眠的距離,緩慢地、輕輕地,描畫著我的五官。
那時候,我感覺到的是親情和溫暖。
不像現在,很多事情都變了。
只是因為他的靠近,成為了低階生物的我,靈魂深處就生理性地難受不已。
必須努力控制,才能不皺緊被他虛虛撫過的眉心。
忍過這一分鐘,他摸過之後,就該離開去御座之間了。
……
一分鐘之後,他還在虛虛地觸碰著我的唇線,食指貼上去,順著唇縫的走勢緩慢地遊移,不厭其煩。
……
再忍幾分鐘。
我想。
窗外星光和白色的月光隨著星辰流轉逐漸照入房間。四處都是靜,只有鐘擺聲。
他的手指挾帶著現在的我沒法承受的氣勢。
眉間輕點,就像是握劍筆直戳入我胸房。
麽指指腹溫暖橫向勾畫我的耳廓,就像是在我的肋間再橫劈幾刀。
所以龍是絕對強悍的存在,無形間就能讓螻蟻灰飛煙滅。
慢慢地,隔著眼瞼,我也能感覺到,撫摸著我的男人指腹開始散發出來柔和的光芒,映亮了我的睡顏。
我現在有點摸透這光的含義了。
──大概他心情很好的時候,身體就會不自覺的發光。
這一整晚,他都這麽獨坐在黑暗之中全身發著亮,順著我的五官越描畫,動作一遍比一遍緩慢、溫柔。
直到晨曦逐漸亮起。
兩個人都一夜無眠。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風龍疆的馬廄要建在遠離我的寢殿的地方了,如果附近有龍族盤踞,普通生物根本睡不著。
這一晚上,我都努力繃著身軀上的每一塊肌肉,免得在下一秒鐘就跳下床,抱住男人的膝蓋虔誠親吻。
撐到早晨的時候,渾身上下已經比一條鹹魚乾還要僵硬。
又忍耐了一兩個小時以後,天色已經大亮。
如果是往常的我,也該清醒起床了。
如果是以前的穆底斯叔叔,在這個時候,早就應該把早餐做好,回御座之間了。
可是他還坐在我的床前。和七八個小時之前相比,動作幾乎未曾移動分毫。
最後,還是我最先睜開了眼睛。
在我睜開雙眼的前一秒鐘。他收回了描畫整夜的長指。
坐在我的床前,他向我垂下頭,銀髮婉轉地搭在我的枕邊,容光煥發得不像是熬了一整夜。
早。他說。
頓了好一會,我說:
很晚了。
他低頭,好像在看著我臉上睡出的壓痕,看了好一會兒。
嗯。他輕聲地說。
“……”
暗示得太過隱秘,以至於被忽視的我於是不得不將話挑得更明顯一點兒:
你該去御座之間了。
嗯。他應著。
可是,身體還是一動沒有動。
這個時候,我的身體經過了一整夜的高壓強行擠榨,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如果他再不走,我又還要維持不下跪的尊嚴的話,那就只能崩潰,當著他的面吐出來。
幸好我單手撫上胃部的動作可能讓他以為我餓了。
穆底斯叔叔終於站了起來,離開了我的房間,去做早餐。
“……”
門被輕輕闔上的一瞬間,神經緊繃了一整晚的我終於第一次舒緩了背脊。
假寐了幾分鐘,從強烈的嘔吐欲中緩回來之後。男人帶著餐盤回來了。
這次他沒有久留,只是在我的額間留下了新的儲能魔法。
“……”
空間一陣扭曲的響聲之後,我的四周驟然一輕。
──他終於回御座之間了。
他離開的時間有限。
闔眼捏一捏鼻樑,我下地,走到桌前。
今天他做的是牛肉培根卷和茅屋麵包。
“……”
比起豬肉、羊排來,我確實更喜歡牛肉。
比起甜點來,我的確更喜歡不那麽甜的硬式麵包。
不知道他是怎麽從我沉默的態度中,看出了我的喜好。
而且,培根居然沒有焦。麵包也能看出原樣是什麽了,還有點香。
──他的廚藝進步得很快。
有時候,他讓我覺得還是原來的那個人。
有的時候,又好像已經是徹頭徹尾的陌生人了。
用最快的速度,我把早餐填乾淨。
拽了椅背上的外衣套上。翻領系軍紀扣。
昨天想到過一個脫離空間束縛的方法,今天要嘗試一下。
單手扣左腕的袖口,我立在房間裡,向窗外望了一眼。
看完以後,過了好幾秒之後,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看到的是什麽。猛地轉身過去再看了一遍。
“……”
本來還以為自己剛才是看錯了。可是事實證明沒有。
今天穆底斯叔叔結界中的天空是亮粉色的。
──非自然的,即使是最粉的晨曦,也粉不出來的粉色。
遠處的雲朵是深粉色。
“……”
這裡是穆底斯叔叔的空間,空間內的景色如何變幻,本來就是由叔叔來決定。
像以前那樣,每一顆星辰的運轉,每一縷微風的吹拂,都遵循著自然規律──這種情況,本來就是不正常的。
為了保持這些自然常識,肯定需要花費叔叔更多的魔法力。
所以就算看到這個空間裡有什麽東西不符合自然規律,也不該感到太驚訝。
這麽想了之後,將最後一口早餐咽了,我系攏了腕口的袖扣。單掌曲臂推開窗戶,縱身躍下寢殿,在粉色的天空下,向著法師塔跑去。
準備工序還是跟前一次相符。
繪製魔法陣的工具和卷尺。這一次又新加了一大摞魔法陣相關的書籍,因為想要編繪的魔法陣比前幾次都要複雜好幾倍。
這個魔法陣,是我目前能夠想到的,最好的脫困方法。
也是我目前的能力所能及的最複雜的魔法陣了。
如果真的要完成這個魔法陣,這幾天來,我都需要在這個魔法陣核心分階段將叔叔在我額間留下的儲能魔法陣中的能量如數輸出。
而且必須認真繪製魔法陣圖,絕不能有任何疏漏。
即使以上的條件都達到了,魔法陣也必須在適當的契機下激發。
即使努力了,也未必會得到好的結果。
可是現在的我,已經沒那麽多的選擇權了。
即使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投入百分之百的努力。
這整個一天,我都在緊張的繪圖工作中進行。
如果是魔法力充沛的時候,我完全可以站立在魔法陣的正中心,單掌攤向上,用魔法力操控著繪圖車自動順著魔法陣的圖樣畫出軌跡。
可是現在我的魔法力不足。
窮日子窮過。
我就將調配好的魔法介質填進了繪圖車內。一手看著圖紙,一手拉著繪圖車。順著風龍疆廣場形狀的中心廣場開始一遍、一遍畫圓走圈。
那亮粉色的天空並沒有很久,隨著時間的流逝,天空也漸漸地變回了原本的湛藍色。
幸好如此,站在粉紅色的天空下,總覺得熱。
軍服外套搭在旁邊的樹上,我挽著襯衫袖口在晴空之下繪製魔法陣。抻著沉重的車體在廣場上來回行走。
周圍綠茵環繞,依舊沒有人聲。繪圖車滾輪下清晰留下閃亮的粉塵。更細緻的地方,就用手指指腹站著粉末在地磚上畫出。
六芒星是大衛之星,水與火的元素象徵。
這次的魔法陣是組合形式──最危險,最容易反噬的類型。今天我畫的部分還算是傳統的一塊兒,從明天開始,就將是搏命的一塊兒。
一周了。
除了月神王穆底斯之外,沒有見到其他的任何人,已經一周了。
長期的獨處之後,就開始各種想念。想念風龍疆的故人,想念岩塔法。
想念火龍疆活力四射的臣子和女人。
想念筆直地看著我的雙眼,說著我想為凱羅西斯殿下生一個孩子的女祭司。
……
……
想念雷奧。
躬身,食指順著魔法陣的分支,向上,塗抹著,壓迫著堅硬的青石磚地面,畫出圖紋細膩的魔法環、基礎魔咒、內陣圖、外陣圖、魔法引、日、月、星的紋理、輔助魔法陣。
……
是啊,我甚至開始想念雷奧了。
從日出到日暮,風從四面八方吹過來,太陽墜落,星辰升起。
到了快淩晨的時候,我的工作大概完成了三分之一。符合我今天預計出來的工作量。
低頭看著地上初具雛形的魔法陣。
我用右手手掌握住了左腕,轉動了一下。
舒活完筋骨之後。我雙腿分立,站在魔法陣的正中央,單膝跪地。左手手掌按在了我塗畫出的能量分界輸入點。
“rord ans latuo kadia de fun akapas idia
“coper ate de nasi course lerodias

“veni casdespe rati asdaneis scorper ations.”

我開始念誦符文。
順著我撐地的五指,乳白色的光暈源源不絕滲入地面。
地面上本來由粉末鋪就的魔法陣突然開始泛起了微光。
這次我的魔法陣主陣是光之女神。
在光能量的不斷注入下,地面上的魔法陣光芒愈發強烈,地面上驟然掀起一陣光華,撩起了我的襯衫下擺。
暖光過後,巨大的魔法陣之上突然浮現起一具半透明的女神形象。
她站在魔法陣的正中,身穿白色法袍,單手持劍,面戴象徵貞潔的面具,雙翼長長伸展在背後,光之羽紛紛揚揚墜滿了魔法陣。銀髮過膝,在她的背後輕輕飄逸。
當她降臨的一刻,透過面具,她看向我,然後突然,光之女神背後的雙翼開始伸展,她升了起來。雙臂環繞到我的頸上,輕輕地吻了我的額頭一下。我的額頭驟然一暖。
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地面上只有被加持過的魔法陣散發著點點的螢光。
這是我第一次召喚光之女神。
她的外貌,除了性別之外,很像穆底斯叔叔。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
當她在我額頭印吻的時候。我切實地感覺到,穆底斯叔叔和她截然不同。
我沒有很長的時間來比較這些。這次召喚很快地吮去了我身上僅存的,穆底斯叔叔早晨給我留下的那一丁點兒能量。
當光之女神的身影徹底消逝不見的時候,我一如所料,長腿長腳攤開躺倒在了廣場上。
今天的星星很漂亮。
和往日一樣,淩晨將過未過的時候,我上方的空間突然傳出一陣偏折撕裂的聲音。
龐然的龍壓隨即接踵而至,鋪在我的身上,壓得我無法呼吸。
──他回來了。
能量耗盡,我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穆底斯叔叔走路沒有聲音。
從我的視角,能看到的只是一塊陳舊的袍角,走到了我的面前。聖潔且沉重的龍壓撲面而來。
我回來了。他說。
“……”
這句話,他已經對我說過不知道幾次了。
現在我才發現,高階生物的質問權是存在的。
作為低階的生物。當階位太高的純血龍族對我說出:我回來了。這句話時。
即使我想保持沉默,每多沉默一秒鐘。就會像有一個每秒都更重一噸的鐵錘,透過我的小腹,直接照準柔軟內臟,一下一下地砸著。
沒什麽表情的躺在地上看著他,
幾分鐘之後,我說:
你回來了。
──
這大概是我被撕掉了雙翼之後,除了規勸穆底斯叔叔向善,第一次回應他的話吧。
“……”
話剛脫出口半秒,我的腳下驟然一空,視線迅速上浮。貫進耳道裡的龍壓震得鼓膜嗡嗡作響。
是他把我揉進了懷裡,額頭和我抵在了一起。
他的面具上還殘留著御座的溫度,和我面孔相貼的時候,幾乎要將皮膚凍住撕掉。
龍壓也凜冽地尋找一切縫隙紮入我的內部。
“……”
和我額頂額相靠的男人一無所知。只是用冰冷的手指反反復複地撫摸著我腦後的頭髮。
“──我回來了。
嗯。我說。
……
他的全身又開始發光。
──他又笑了。
像上次那樣,逕自溫暖而且幸福的,簡直不像是龍族那樣的笑。
連唇面上彎角度、神聖形象都顧不上的微笑。
像個普通人類似的,陷入初戀的男人那樣的微笑。
呼吸都溫熱地噴在了我的臉上。水汽又凝在冰冷的面具上,變成冰涼的水顆順著彼此的臉頰淌下來。
額頂著額,這個笑我本來可以看得很清楚。
可是,我的精力只能放在抵禦他撲面而來,汩汩濤濤、無休無止的龍壓上面。以免在他笑的時候,當著他的面蜷縮身軀跪倒在地。
最後他好像輕輕地吻了我的唇面一記,打橫抱起了我,向著我的寢殿邁步走過去。
“……”
這還是他第一次公主抱我。
也可能是我第一次被公主抱。
單臂的父子抱和雙臂的公主抱,本來也分不出來哪個更丟人。
綿密的星辰之下,帶著面具的男人將我抱在懷裡,走在回寢殿的路上。
他好像一點也沒有察覺,在他的身上,又開始泛起柔和的乳白色微光,照亮了路。
隔著神袍,能聽到他穩定的心跳。
叔叔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就像是輻射源。靠近一點就壓力很大。更何況是被抱在了懷裡。
一波一波的龍壓像是深海的巨浪,一重一重拍打在我的身上。
沉默地忍耐,忍到最後,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要忍耐。
長腿長腳向下墜著,我一動不動。青色發梢被夜風拂起,掠過他的頸窩。
他站住了。
──早就該站住了。
明明只是三分鐘就能走到的路程,他已經抱著我走了將近半個小時。
一直視線向著男人胸膛那側的我抬起了雙眼,看向前路。
“……”
在我們面前的,不是原本應該出現的寢殿。
走了這麽久,這麽遠。
抱著我的他居然還站在風龍疆中心廣場的旁邊,那條長滿了樹的小路上。
這條路在無形中,被無限地延長了。
不僅如此。
路邊的火楊樹、梧桐樹、青柏樹、白樺樹……繁盛的枝椏間,都綻放了出數也數不清的,淡色的花苞。
像厚雪一樣沉重地綴滿了枝頭,又像星辰一般,簌簌從枝間墜落。
寬闊的中央廣場、林間的小道、柔軟細長的草地上,全鋪滿了厚厚的一層細嫩花苞。
落滿了男人的雙肩。也鋪滿了地面,幾乎要沒到了膝蓋。
他身後的銀髮早已拖曳在深深的花海之中。
一陣風從遠方吹過,再次拂起了我的發,在男人的頸窩和臉頰旁一觸而過。
在這個瞬間。
“──
填滿了整個世界的花苞突然就全部綻開。花是重瓣,花心的顏色很素淡。帶著微微的清水的氣息。
風吹過以後,又慢慢地停了。我的發梢垂回了自己的頸後。
再看周圍的花時,還是雪一樣安靜墜落個不停的花苞。剛才的驟然綻放像是錯覺一樣。
這裡是穆底斯叔叔的空間,景色如何變幻,應該是由他掌控的。
“──叔叔。
他在花海裡站了很久,向我低下頭,淡色的花粒順著他的發心滑到我的臉上。
我也不太清楚。他說。


第六十四章 mortals()
那天晚上,穆底斯叔叔沒在我的寢室多待。
黑暗裡,他站在我的床頭,這次我是背向他側躺。
他這麽站了相當長的時間,在我以為他要這麽站一夜的時候。
背後濃郁而龐大的龍壓近了。
──他還是朝我探出了手。
“……”
這次,即使是我竭力控制,也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的肌肉猛然抽搐的一下。
他屈指,從上到下,輕劃過了我的肩胛骨──原本斷翼的地方。
翅膀被撕掉之後,我後背上的傷已經被他治癒了。
我照過鏡子,從外表上看,已經沒什麽傷疤了。
可是裡面突然少了那麽多的骨骼和肢體,即使皮膚完整,也沒辦法避免皮肉在這一塊兒鬆弛下陷。
叔叔的手指只是在我的背後輕輕一觸而過。
但我知道,他碰到了那些鬆弛的皮膚褶皺。
等我的戰慄逐漸消減後。發現他的整個龍壓已經拉遠了。
他離開了寢殿。
暗夜中,他的龍壓隔著一段距離傳過來,越走越遠,到最後只是隱約傳來。證明他還在這個空間裡,沒回御座之間。
前一天剛熬過夜,體力和精力都消耗了不少,沒有考慮叔叔現在是在哪裡,做些什麽,抓緊這段寶貴時間,我逐漸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餐桌上一如往常,擺好了早餐。
吃完飯,我就出門繼續畫魔法陣。
路邊的樹木已經恢復了原狀。那些夢似的花苞已經消失不見。
沿著那時候的道路我向前邁去,中心廣場上,魔法陣和繪圖車還在原來的地方。今天是組合陣列的第二次繪製,要在昨天的基礎魔法陣上添加大量的輔陣,風險極大。
走近魔法陣,單手握住繪圖車把手,低頭看圖的時候,打算繼續往下畫的我卻愣了愣。
不對。
魔法陣已經和昨天的不一樣了。
不僅是手工繪圖而難免會有的誤差被修正了,方圓幾百米的整個魔法陣已經像是教學書中畫得一樣精確、完美。
就連基礎陣中很多主幹道之外的細分支,仔細看來都有了極大的改變,明顯已經在穩定性方面做了加固。
甚至在法陣外,延伸出了七個專主守護的芒星外陣。陣內一圈一圈、畫滿了蠅頭一般的細密咒文。
有了這七個芒星外陣的保護,即使魔法陣發生了足以把整個空間毀壞的反噬,也不會傷到魔法陣的發動者。
“……”
魔法陣總不會自我升級加固。
是叔叔。
昨晚感覺到的那個,遙遠但又隱約存在的龍壓,原來是他在中心廣場上加固我的魔法陣。
我不懂他。
他的結陣水準遠勝於我。我這個魔法陣的作用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竟然會幫助我完善助我逃跑的魔法陣。
與其這樣做,直接放了我不是更方便?
還是他覺得,這種魔法陣級數太低,即使發動了也成功不了。
所以隨手幫我做得更像樣些。
如果這三個多月來,我的哪個選擇發生了改變。也許我就不會被困在這個結界中。
現在我在這個結界中做出的一切努力,也許對結局根本沒有什麽改變。
垂眼看著那些自己花半個月也畫不出來的綿密守護咒文,把所有被改善的部分都學進心裡面去。
我重新拉起繪圖車,按照魔法陣圖紙,繼續在地面上拉出繁複的魔法回路。
他是知道這個魔法陣複合得太雜,以我的程度啟動起來風險太高。所以做好了防護。
拖曳著鈍重的繪圖車,我再次在廣場上一輪一輪地畫起了圈。
今天的天空不是完全晴朗。總有一朵雲在我的頭頂,不自然地遮擋住了直射在我身上的陽光。
但是,究竟穆底斯叔叔,是個像守護者的加害者,還是個像加害者的守護者。
這種複雜的問題,現在不能考慮。
當晚的魔法陣注能很成功。
第三天早晨,我的魔法陣明顯又被穆底斯叔叔進行了修改。
這次,站著廣場上,我簡直能想像出來前一夜這裡的模樣。
一片月光之下,穆底斯叔叔整夜站在魔法站中央,銀髮鋪了一地。地面上的魔法介質散發著白色的光芒,無風自動,隨著叔叔的魔法力,沙沙地自行組合、修改、完善,逐漸交織成一張複雜和完美的魔法符文網。
這次的魔法陣啟動需要等待契機,三天之後,陣圖徹底完成,我就將這個魔法陣留在廣場中心。再去想其他的辦法。
時光流逝。
因為等級的降低,生理上,我第一次發現水龍疆人說,月神王大人是神。原來是真的。
可是心理上,我產生了一種錯覺。
我依稀感覺到--在我和叔叔朝夕相處的這段時間裡,孤寂生活了六百年的叔叔,在從一個獨自站立在高處的神,變成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男人。
雖然他還是戴著面具,思緒還是那麽難懂。
每晚和他見面的時候,我的全部精力都用來抵禦他的龍壓。
第二天他離開後,我再回憶起來,就會發現,他上一夜又做了許多以前根本不會做的事。
會因為一個注視而微笑不已,也會因為視線的移開而沉默許久。
白天,他這個本來空蕩蕩的,只有建築和樹的空間裡,從一天開始,突然有了鳥。
然後馬廄裡開始有了馬匹。
到後來,竟然有了來回行走的侍衛和侍女。
雖然明顯鳥和馬是真的。侍衛和侍女只是用水魔法隨便作出來的假人。
但是在某一天,很久沒有和人類說過話的我路過一個正在站崗的侍衛人偶的時候。即使得不到回應,我也雙指併攏點點額角,向它說了聲:早。
第二天,再走過那個侍衛的身旁時,他先舉起了劍向我行禮:殿下早。
那天之後,整個空間裡的人偶都能進行簡單的日常對話了。
從視窗向外看過去,像是個真的世界。
可是我的精神還是越來越差。
因為失眠了太久。
除了他去廣場修復魔法陣的那兩晚,其他的日子裡,他還是坐在寢殿裡看著我睡。
無眠的夜裡,他有時會無端無由的在我的床邊,毫無聲息、來來回回地踱步整夜。
有時候會坐在我身邊,一下一下地,緩慢地撫摩著我的頭髮。
有時候會低下身,嗅一嗅我的味道。
有時候他的龍壓會好幾個小時維持不動。
我睜開眼睛,大多數時候,都會看到他神像一樣,背面向我靜坐在窗前。
一整夜一動不動,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出神。
窗外沒有聲音地下著綿密的雨。
不過人的潛力是很大的。
不知道多少個夜之後,有一天,我終於奇跡一樣地睡了過去。
一片朦朧裡,我夢到一個巨大的幻影,挾帶著無限的壓力和聖潔之力,站在我的面前,壓下身,額頭和我的額頭貼在了一起。冰涼的髮絲淌了我一身。
沒有聲音,一個接著一個問題,一個接著一個輸進我的腦海。
[──喜歡吃什麽。]
[──
喜歡什麽顏色。]
[──
心願是什麽。]
[──
最想要什麽。]
[──
喜歡什麽天氣。]
[──
笑的最高興是哪一次。]
[──
去過哪裡。]
[──
遇到過誰。]
[──
那時快樂麽。]
……

既和雷奧無關,也和穆底斯無關的,數也數不清無關緊要的問題淌進我的腦中。
我沒有開口回答。不用說,答案就已經一個接著一個,順著額頭傳到了對方的腦中。
最後,我前額上的相觸感消失了。身前強大的壓迫感很快也不見。
我陷入了一個很溫暖的夢境裡。
直到耳畔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然後是此起彼伏的建築倒塌聲。
在睜開眼睛之前,我已經感覺到了鋪面一股危險氣流,單掌撐身向外避去。
“──轟!
在我前一秒躺過的枕頭上,寢殿的天花板整塊塌下。將大半張床砸得粉碎。
沒等我看得更清。腳下又是一陣劇顫。整個地面都在低聲地轟鳴,傾倒的傢俱和吊燈一個接一個拍碎在建築物殘骸上。
看了眼身後欲墜不墜的承重牆,我扯過椅背上的外套,橫臂撞碎窗戶躍了出去。
嘩啦──”玻璃碎片劃破我的臉頰和臂肌,噴射狀和我一起墜下三樓。
在草地上滾身緩衝餘勢,沒等我站穩腳跟──
──”
又是一聲巨響。
整個空間都跟著再次斜方向震顫了一記。
不用回頭看,我也能感覺到自己剛剛躍下的寢殿已經搖晃著,和其他建築物一起轟然倒塌,到處都是巨石和殘骸砸陷地面,激起的罡風剮得我後背全是血道。
但我的注意力不在這兒。
我單掌撐地,看著面前的驚人景象。
結界裡,無論是湛藍的天空,還是遭遇震撼的地面。全部都裂開了一道一道深深的裂痕,像是皴裂的河床。
裂痕向著中心廣場的方向彙集而去,在我繪製魔法陣的地方,集合成了最中心。
魔法陣此時已經徹底被激發,繁密的魔法字元環繞著巨大的中央裂縫,緩慢而莊嚴地轉動起來。
魔法陣核心處析出了一道刺目的傳送光柱。
“……”
只看了一眼,我就動了。
──
整個結界又被重創一記。裂縫佈滿了整個空間,蔥郁的樹木墜進去很快就隱沒不見。驚鳥飛得滿天都是。被空間裂縫吸進去,屍骨無存。
躍過一道比一道更粗的地面狹縫,我跑向光柱的方向。
──雷奧來了。


第六十五章 忠誠
這個魔法陣核是傳送魔法,非常耗費魔法力。所以我將主陣組合在了若干個光系附陣上,正如整個空間的外緣所包裹的元素──純粹的光能。
當結界從外界受到強勢衝擊時,光系的附屬陣型會跟著遭受能量衝擊的結界外殼一起共振,光元素將躍動轉化成為勢能,為最中心的傳送魔法陣提供能量。
這個魔法陣是危險的。
我本身不專精於魔法陣,也不知道大陸的詳細坐標系。更不知道作用於空間外殼的衝擊什麽時候會到,這個衝擊會強烈到什麽程度,傳送魔法會把我輸送到大陸的什麽地方。
沒准光能轉化成的空間魔法傳送能量用了一半就不足了,或者穆底斯叔叔的空間,在我傳送走之前就毀了。
那我只會被腰斬在空間與空間之間的狹縫之間,化為塵埃。
不過從現在這個情況來看,我不用擔心能量不足,反而有可能因為外界轟撞的力度過大,沒傳送過去,就被毀了魔法陣圖。
──如果魔法陣沒有經過穆底斯的加固的話。
──
又是一記強行撞擊。本來和風龍疆一模一樣的城池在一次次震盪中逐漸化成了廢墟。
站到魔法陣之內,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待了十幾天的地方。
空氣中全是塵土和石灰的碎屑,氣流混亂地四處奔湧,到處都是巨大的空間狹縫和倒塌的建築,已經看不清來時候的路,也看不見穆底斯叔叔曾在星空下站過的廣場和那些花樹。
收回視線,我跨入了沖天的光柱之中。
──”
我眼前一片雪白,整個身體被一股看不見的大力向上一扯。
我早有所準備,這次的傳送魔法陣基礎草率,能量源不穩,而且我的體質也不比以往。肯定不會像以往那些專業的魔法傳送那麽舒適。
從開始傳送起,我就像是一枚被扔進高速震盪搖杯裡的色子。
肺中的空氣全部被擠出來,無法呼吸。
傳送通道時斷時許,我整個身體在空間的狹縫之間劇烈搖晃著,腦漿都快被震散成粥吐出來。
因為傳送的力量不均。左半邊身體明顯要比右半邊的速度要快。造成的結果是,我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慢慢地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攥住撕扯成兩半。
幸好曾經是龍,肉體的強度到現在並沒有太多的退化。
幸好已經不是龍了,這些天,在穆底斯叔叔龐大的龍壓壓迫之下,我已經逐漸熟悉了這種高壓的痛楚。
衝擊結界的力量太過強悍,以至於在傳送過程中,居然都能感覺到強烈的搖晃。
我屈肘屈膝抵抗巨大的撞擊感。不遠的前方,已經能夠隱約看到另外一個圓形的魔法陣,懸在半空中,靜靜的發著光,在虛空中旋轉著──那裡意味著傳送的出口。這時──
──本來一片雪白的傳送通道突然開裂,滲露出通道外銀灰色的縫隙。縫隙處逐漸形成了漩渦,銀灰色氣流裹住了我的左邊大腿,將我向未知的空間扯去。
“──
傳送通道終於不堪重創,開始崩塌了。
我拖曳著左腿上的氣流,使力試圖甩脫,但仍然被死死纏著不放,反而順著大腿一直裹覆上了我的左半邊身體,將我的右臂緊緊纏在了軀幹上,然後蒙住了我的頭部和眼睛。
不能被這東西拉出傳送通道,不同位面的空間有無數,一旦被扯離了航道,我根本找不回回來的路。
一身冷汗地拽住扼住自己頸間的束縛,轉眼傳送出口的陣圖已經近在咫尺。我伸出唯一沒被纏繞住的右手,奮力向前探過去。中指、食指堪堪觸碰到了那處傳送魔法陣。
──然後穿透了過去。
我的手安全地戳出傳送通道,到達外界了。
掌心摸到了冰冷的地面,當我認出那是水龍疆地面特有的方磚時,心頭瞬間一定。
──我回來了。
即使一點也看不見,五指深深摳陷入地面,我屈肘,像個被流沙吞噬的旅人一樣,一點一點依靠獨臂向外爬。
當我的頭終於從空間中掙出的時候,微冷的水龍疆空氣貫入了我的喉嚨,讓我迫切地深呼吸了好幾次。
還沒等我完全緩過氣。
“──”
我的瞳孔倏然一縮。
──我還埋身於的傳送通道中,纏繞著我的氣流突然箍緊了,勒斷了我的左臂腕骨。
並纏繞著我的腰和下肢,一點一點地,將我已經探出的小半截身體往回拉。
“……”
著力點太少,我咬牙收緊了臂肌,五指在地面上留下了深深的劃痕,發出令人牙根泛酸的刺耳剮擦聲。
但還是沒法阻擋自己原本已經掙出來的身軀慢慢又被拽回到了空間中──直至沒頂。
即使最後又只剩下一條手臂留在空間外,我還是沒有鬆手。
然後,結界外,有一雙溫熱的手,猛地拽住了我。
“──
像是溺水的人摸到了唯一的一根浮木,我用力反握住這雙手。
整個過程都像是在做夢,在這雙手的幫助下,我的身體又一寸一寸地被吃人的空間吐了出來。最終滿頭大汗地跪在傳送陣旁的地板上脫力地喘息不已。
過了很久,我才想到抬起頭,看一看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也單膝支地,低著頭,正在看我。
“……”
我不認識他。
把我從空間拉出來這件事,看起來簡單,其實是冒著很大的風險的。
如果空間中的狹縫再大一些,裹住我的銀灰色玩意更多一些。
那麽別說把我拉出來了,連他自己都會被我拖進空間中,被異次空間絞成碎片。
可是這個豁出命來救我的人,我不認識。
他一頭藍灰色的頭髮,大部分水龍疆人的頭髮都是這個顏色。穿著水龍疆聖騎士的制服,戴著制式的面具,露在面具下的嘴唇和鼻樑弧度我都很陌生。
“……你是哪位。最後我問。
他看了我一會,然後才開口說話,他說話的音線非常古怪,非男非女:
我是,哪位。
“──
哪位?我問。
我也不知道。沈默了一會,他反問,你是哪位?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後才發現他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
可是。我四顧了一下。發現自己所處的地方,居然是在覲見之間外,那個巨大的金屬閘門之前。
本來這裡應該站滿了防守的聖騎士。現在卻空無一人,只有我和他。
這裡是水龍疆最核心的地方,在這裡執勤的聖騎士是最機要的精英,不可能不認識他們國家的神後是誰。
──更不可能拼出命去,救一個不認識的人。
難道是他被什麽砸壞了腦袋。所以被留在了這裡。
其他人呢?我問。
他看了我一眼,說:
戰備狀態。這句話,用的是純男性的低沈嗓音,惟妙惟肖,明顯是出於哪個士兵之口。
你為什麽還在這裡。
聽到我問這個問題,他看了看封閉的門,說:現在不用了。
“──
你怎麽來這的?
我是劍、老鼠、魚、人、後來到這。
我頓了好一會:你多大了?
他數了數。
十三天。最後他說。
我一時之間沒辦法出聲,很久後才說:
你是岩塔法。
他是岩塔法。
穆底斯將我監禁之後,我不知道他對外界是如何宣稱的。但我知道,我的騎士長在和我失去了聯繫之後,一定會找我。
如果知道我受困,一定會不遺餘力的想辦法救我。
所以穆底斯消去了岩塔法的全部記憶。
岩塔法是影獸混血,喪失了記憶之後,連嬰兒都不如。他只能模仿身邊的任何東西,變成任何物種。
我想像不出來這十幾天,他是怎麽在無意識中,變成劍、變成老鼠、變成魚、穿過陸地,遊過了幾片海域,變成聖騎士的模樣混進了聖殿。最後把我從空間中拽了出來,救了我的命。
即使是在潛意識裡,他也在找我。
──”像空間中發生的一樣,一記強烈的衝擊撞得整個神殿和地面劇烈一抖。
我握著受傷的左腕猛地一挫,聖騎士模樣的岩塔法橫臂攔住我後傾的背部,避免摔倒。
然後。
──────
隔著數層頂級防護遮罩,一聲暴怒的龍吟挾帶著無限的威壓從遠處傳來。震得宮殿的玻璃嗡嗡共振。
“……”是雷奧。
他真的來了。
走麽。耳畔,我突然聽到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聲線。
轉頭過去,我就看到岩塔法站在那兒,原本的藍灰色頭髮變回了青色。四肢修長、沈靜安定,和我如同鏡面一樣的對視著。
即使還沒恢復記憶,他還是變回了我的模樣。
站在覲見之間前,我撐地思索了幾秒鍾。整個過程裡,遠處都在不停地響著雷鳴般的吼聲、悍然轟撞聲。隔著幾層護壁,餘威依然震得地面顫動不已。
等我一下。我說,“──五分鍾。


第六十六章 兄弟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拖著受傷的左腕,邁出水龍疆主殿正門。站到了禦階的最高處。
和之前的模樣截然不同,乍一眼看過去,會以為是站在了其他的空間裡。
聖潔而空曠的水龍疆浸沒在暗夜中,四周只有雪白色地面發出的微光。
天空一半漆黑,一半暗紅。像是流膿的舊傷。
四周深不見底,一望無際的鏡海映照著水龍疆上空覆蓋的雲層。在夜裡,濃厚的雲層被火焰映照得像是黑色的城池,沉沉壓在無盡的海面上。
殷紅的火雨連綿不休從天而降,拉著猩紅色的軌跡,從漆黑的雲層中穿透出,紛紛揚揚砸在神月之都上空的透明結界上,炸開大片大片的紅,凝結成縱橫交錯的暗色岩漿,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整個過程都毫無聲息。結界內甚至聞不到絲毫硝煙味道,只有廣場上一輪又一輪封印魔法像往常一樣,緩慢地轉動著。
——這裡畢竟是凝結了無數代水之聖龍生命和心血的神月之都。
站在這裡向下俯瞰,我能看到莊重典雅的尖塔形城池簇擁著神月之都。
雪白的神階一路向下直至浸沒入海,古樹盤根錯節和島嶼根基緊緊相連。
巍峨的雪白廊柱和數不清的水之聖龍雕像仍然以千萬年以來不曾更改的寧謐姿態,一半牆體靜立在陰影裡,其餘部分則被塗上一抹血紅。倒映出結界外衝撞、縱跳、轟擊、滾落的火光。
——全程都安靜無聲地。
岩塔法站在我身後斜向後一步的地方,頻頻側過頭看我。
我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驟明驟暗的天火映射下,到處都是爆炸的岩漿、到處都是破空的火雨,黑色的雲層像是一隻受傷的巨獸,轟鳴著、翻滾著、崩泄著猩紅的火血,四周的光線太亂,能見度反而很低。
可是,我還是很快就看到了穆底斯。
目力所及的最遠處,海和天相交的曲面之上。一個白色的背影靜靜地站著那裡。
——站在整個神月之都結界的最邊緣。墜落的天火最稠密的地方。
在他面前幾米處,天簡直像是漏了。外側挾裹著金色火焰的熔石個個大如山脊,沉甸甸嗡鳴著傾瀉而下,轟穿濃厚雲層,連成一道數千米的火牆,劈頭蓋臉向他砸下。
但他就是一動不動地站著那裡。
水之聖龍離開御座未久,封魔結界的餘威明顯仍在。
結界之內,鏡海海面受到封印壓制,如同鏡面一般毫無皴皺起伏。倒映著漫天墜落的火雨。
他靜靜地站在海面之上,如履平地。
隔著這麽遠,仍然能看到他銀色的長髮無風自動,向後泠泠浸沒入海面之下。
兜頭砸下的天火在他面前三尺之處就轟上了那道將整個神月之都疆罩住的無形屏障。裂成房子大小的碎屑,暴露出燒紅的內芯,沉沉砸進結界外的深海中。
“——
激起的巨浪反拍上結界壁,水霧瞬間騰起,白茫茫一片中,傳出清晰地滋滋海水汽化聲。
他還是安靜地站著那兒。白色神袍袍角微微沾水。結界內的海面一絲不亂。
明明周圍星火繚亂,可是他就是能讓看到的人感覺到,天地之間,只有他一個人,在靜靜地發著光。
好像是知道攻擊無效一般,暴風驟雨似的天火源源不絕傾瀉而下一陣之後,攻勢漸歇。
然後。
——”
結界防護之外的海面像是被什麽重摁了一記,漏斗形狀驟然下陷了幾十米。
即使隔著一層防護結界遠遠站在這裡,我也能感覺到猛然的一陣心悸。
“??”
我一動不動站在禦階之上,單手握住手腕,面向前看向那兒。
翻滾洶湧的烏黑雲層之間,逐漸有金色的火焰順著雲縫之間透射出。順著縫隙,漸漸能夠隱約看到,一隻巨大的生物正埋在其中,緩慢地拖曳著龐大的身軀,露出黃金色的只鱗片甲。
沒被結界防護住的海面被濃稠的龍壓壓迫得深陷向下,沸騰了一般冒著氣泡急促旋轉著。
——翻滾的雲層破開,露出崎嶇的黃金色龍鱗。
磨盤大小的甲片上搖曳著金色火焰。雲層下的龍身露出的部分越來越大。
佈滿甲片的有力下顎。
幾米長,猙獰交錯的獠牙。
??血紅色的猙獰蛇形立瞳。
龐然龍軀還在下降,它身下的海面已經被強悍龍壓碾成了一個方圓幾海米的大漏斗。
——雷奧。
當巨龍從雲層中慢慢從浮現出猙獰身軀的時候,隔著這麽遠,我也能看到,站在神月之都守護結界最外沿的穆底斯的白袍和銀色長髮,隨著龍壓的降下,而開始不規則地揚向身後,上下飄擺。
但他還是安靜地站在那。腳下的鏡海也仍然平靜,沒有一絲起伏的微波。
巨龍在雲層中振著翼。每一振一記,下游的海面就向兩側劈開兩道深溝。一直延伸到目力能夠達到的最遠處。
天火岩漿順著它張開的雙翼和身軀不時滑下。砸得結界嗡嗡作響,海面小範圍沸騰湧動著。滋滋泛起一簇一簇白煙。
它的身軀過於龐大,在漆黑的雲塊之下,只露出了猙獰的巨大頭部的一小半,以及垂下的長尾。
尾部末梢也有塔樓粗細,拖曳捲曲在雲海中,隱隱約約露出銳利的棘刺。
滿身鱗甲上自燃的金色火焰,燒得滿含水汽的雲塊通紅,摩擦過龍身的同時,嘶嘶作響。
這頭巨獸就這麽獠牙畢露地懸停在穆底斯的上空,結界之外,近在咫尺。
金色火焰和猩紅的天火映亮了一動不動的男人背影。
然後,黃金巨龍振了一記雙翼。
氣流托舉著整個龍軀向上浮動了幾百米,龐然龍軀如山脈樣驟然下陷,挾帶著雷霆萬鈞之勢——
黃金巨龍的碩軀驟然壓近,暴露出雲層的雙翼遮蓋住了大半天空。暴露的獠牙和猙獰血紅色立瞳猛地咫尺,然後——
黃金色的巨獸當頭轟撞上結界。整個世界都晃了,矗立千萬年的完美遮罩被撼動,遮不住震耳欲聾的這聲巨響。
“——轟!
“??”

耳畔嗡嗡作響著,我後背抵靠住正殿白色的牆壁,消減腳下地面劇烈的斜向傾斜。古樹葉子綿綿密密顫落一地。結界內到處都是揚起的塵土。
遠處,海面上。我確定自己看到在黃金聖龍撞下的一刹那,叔叔根本沒有閃避。他只是安靜地站在海面的中央,白衣勝雪,拖曳著長長的袍袖,橫起手臂——修長五指虛虛地按上了岌岌可危的結界。
“——”
當巨獸肆無忌憚悍然轟撞上結界的一刹那,即使我已經喪失了雙翼,也能感覺到透明結界上被轟出了致命的裂紋。
神月之都的結界內瞬間填入了侵略性極強的火系龍壓。
可是幾乎是同時,那龍勢的壓迫感又頃刻消失了。
——是叔叔。
他站在結界的最近處。當結界被轟出裂縫的同時,他的全身都散發著乳白色的微光。
用驚人的靈力,填鑄滿了被鑿開的裂縫。以一人之力,瞬間修補好了瀕臨潰敗防護結界,守住了整個神月之都的防護陣。
“??”
所以神月之都裡撤走了守護的聖騎士們。

在龍與龍之間的戰鬥中,人類太渺小。
一撞之後,黃金巨獸沒有立即振翼起飛,它的堅硬龍吻砸陷進了結界中。獠牙參差。它拱屈長頸,向著結界內居高臨下地罩視著白衣的男人。熔化的銅漿般血紅色雙目緊貼透明結界。瞳孔聚縮成猙獰地縫。
“——轟!
巨獸挺身再重撞一記。結界碎片四處飛濺。彈射進海中激起水塵無數。然後,
“——轟!又是一記。浪花四濺。
吼吼吼吼吼吼————————
有生之年我沒想過會看到這個場景。
噩夢一樣的侵略者。神一樣的守護者。
巨龍在騰空,在衝擊。在怒吼。防護城池的結界起碼被它毫無理智的衝撞拍陷數十米。
整個海面已經看不出海平面,到處都是天火、到處都是縱橫貫穿天際的岩漿和四處炸裂的水浪。火星漂浮在浪尖上,龍鱗上的磷火極光樣映紅了夜空,沸騰的海面霧氣和雲層纏在一起,黑紅一片。
用來封印魔神的封印結界被他屢屢撞得開裂。
——又被穆底斯安安靜靜的修復如初。
相同的動作不知道重複了幾次。
直到我注意到,有幾次,穆底斯叔叔裹著白袍的背後好像快速穿透出一根或者幾根三尺長的銳利長物。
那速度太快,讓人會以為剛才看到的是錯覺。
男人一無所覺般地站著。
但是沒有多久以後,月神王靜立??不動的背脊之後,微微拂動著的銀髮之間,慢慢擴開了一大片紅。
——全是血。
黃金巨龍粗碩的龍爪總有幾次,成功插碎了絕對結界,穿透了他的身體。
瞬間恢復的結界壁很快就合攏,將龍爪生生地從他體內一寸一寸擠出來,頂出??了結界。
充沛的靈力又瞬間將他的傷口治癒。只留下了後背上的血跡。
加冕後的黃金聖龍強悍至極,整個位面再也沒有能夠抵禦住它威勢的生物。
可是水之聖龍不僅僅是生物。
水之聖龍是綿延了無數代的守護者,它們耗費了終生的自由和血肉,用來守護神月之都,守護之力已經融入了它們的血脈之中,也滿含在神月之都每一寸疆域之中。成為了本能。
所以臣民稱它們為
“??”
火之聖龍與水之聖龍,本來是聖龍疆最引以為傲的劍和盾。
形勢一度陷入了僵局。
黃金龍一時砸不碎封印結界,除非穆底斯的法力耗盡。
但是,站在那裡抵禦住全部襲擊的王者看起來那麽平靜。他身下的海域被映得雪亮。清晰地倒映著他微微飄擺的銀髮。
他好像永遠不會痛,法力永遠不會枯竭,血也永遠不會流乾一樣。
不知道看了多久。身後的岩塔法踏前一步,傾身在我耳畔說:
“——該走了。
最後看了一眼將長尾攻城錘樣抽上結界的黃金之龍。牽扯著劈開了大面積的海,水花四濺,結界碎片炸成一團光霧。慢慢又融回遮罩上恢復原狀。
握著左手腕,我沉默了一會兒,說:嗯。
說完以後,我就轉過身,向著神月之都側面的港口方向邁了幾步。
“??”
只走了幾步,我就停住了。
直覺中感覺到了,似乎有什麽地方有異樣——連背肌都在不由自主地收緊著,那是獸類感覺到危險的本能。
“——”
很快,我就發現了感覺到異樣的原因。
——原本震耳欲聾的轟撞、肆無忌憚的碾壓結界、撼天動地的龍吼聲,在我轉身——不,在我說出了一個字之後,就停了。
整個神月之都,都浸沒在了一片死一樣的詭異寂靜中。
只剩下地面還在一波一波,規律性地遞過來被大力轟撞而殘留的餘震。
立在原地定了一會兒,我還是回過了頭。
在遙遠的海的結界的那一邊,酷似初代聖龍的黃金色猛獸弓起嶙峋粗頸,碩大頭顱直直的彎向了我的方向。
——巨大的血紅色蛇形立瞳,筆直地將炙熱視線搗入了我的眼眶。
投注過來的視線犀利至極,有如實質,只是回視著它注視著我的眼睛,我就簡直聽到了銳器寸寸入肉的鈍響。
濃郁龍勢壓得我窒息不已。
“??”
——
它看到我了。
幾乎在看到我的同一時間,山脈樣的黃金色巨獸將粗爪從結界中拔了出來。大片結界碎片散落而下,純金色的怪物毫不在意,只是有力振動雙翼,翼膜遮住半邊天空,帶起沖天氣浪,海面洶湧翻滾著拍上結界,我看著它龐大的身軀升離了原本一直轟撞對峙的方位,燃著金火的長尾在空中蜿蜒拖曳,隔著罩扣在神月之都上方的結界——徑直向我這個方向傾壓靠近過來。
還沒等它轉過龐大的身軀,他前方海面的水突然沖天而起。強烈的白光從方圓百米的水柱間透射出來,形成了一具憑空的光瀑。
“——唰!
整個神月之都結界之內,都彌散開了閃著光的小粒水霧。經火光折射,透出一輪一輪的微型光虹。
倏然強烈的光線讓我反射性地虛了虛眼。
沒等我眯眼適應驟亮的光線,
“————轟!
不遜於剛才任何一次金龍攻擊的撞擊聲毫無預兆地在空中炸開。
衝擊波震得腳下的地面斜向下劇震好幾下。鼓膜被轟得嗡嗡作響。即使被強光刺激得看不清東西,我還是立刻握住了禦階旁的玉石扶手,維持平衡,另外一隻手掌習慣性去扶岩塔法,免得他摔倒。
“——”
還沒扶穩他,就被緊隨而來的另外一記震盪轟離了原地,栽到階梯之下的瞬間,岩塔法回拽住了我的手,反腕將我拖了回來。
“??”
——
是了。我的力量沒他大了。
幾棵數十人合抱的古木在這兩撞之下終於攔腰折斷。鬱鬱蔥蔥的樹冠沉重順著塔尖滾落到山脊上,沿著滿是碎石礫的禦階轟隆隆一路滾下。濃密的葉冠蹭過堅硬階梯,沙拉拉四散紛落。
轟撞的回聲在結界裡震了十幾聲才慢慢消退。
我慢慢睜開眼睛,看向轟響發出的方向。
——不知何時,海面中央暴起的光瀑從最中央破開了。
一條銀色的巨龍出現在海的最中央,只有長尾微微帶藍,滿身磨盤大小的鱗片都散發著光暈,釋放出的寒氣瞬間凍結住了接觸過的海水,修長的身軀如同一道白虹,橫貫了大半海面,背向著我雙翼微微橫展。
——將黃金聖龍碩長的龍軀生生地撞離了原地。兩隻龍都撞出了結界,近乎一半的碩軀埋入了雲層中隱沒不見。
“??
我愣了很久才意識到——那是穆底斯叔叔的龍型。


第六十七章 返魔之術
幾十分鐘前,當我還沒走出水龍疆正殿目睹兩頭巨龍互毆的時候,岩塔法問我:要不要離開。
我對他說:等我五分鐘。
我不知道當時自己為什麽要這麽說。
也不知道當時的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
說完這句話之後,我模仿上次引路的聖騎士的手勢。開啟了通往覲見之間的金屬卷軸門。
神月之都裡的人已經疏散完畢,正殿裡什麽人都沒有。覲見之間也是空的。只有初代水之聖龍的雕塑仍然展翼靜靜守護在封閉的石門之上。
軍靴踏在地面上每一步都傳出空蕩蕩地迴響,平滑瑩白地磚倒映著我的身形。我迎著莊重的龍壓,走向覲見之間封閉的石門。四周光線驟然暗下。
眼前再次亮起光的時候,鋪面而來的封印之力差點將我壓倒。
──我回到了御座之間。
因為穆底斯叔叔剛剛離開御座不久。整個御座之間還維持著他離開時候的模樣。
冰面之下的光芒還沒有消散。
空蕩蕩的御座之間裡,充斥滿的人形幻象也沒有消失。返神之咒的魔法還在持續著。
適應了光線之後,看到御座之間景色的我腳步頓了一瞬間。
──和我上次來過相比,有地方不一樣了。
整個龐大空間的角落處,增添了幾個新的儲物櫃,木質並且手工的。
舊的櫃子全部關閉,現在開啟的,都是新的。
上一次在空間裡走來走去,跑動、睡著或者學習的那些少年的我的影像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無數新的影像。
填滿在神聖的御座周圍的,是長手長腳睡著的,伏案研讀魔法陣類書籍的,躍出窗口的青年。面容平板,注視著誰說著什麽的,抬手觸碰著額間的儲能魔法陣的,都已經褪去了以前的小孩輪廓,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了。
──是現在的我。
片刻的停頓之後,我路過了無數的青色頭髮和乏味無趣又沉默的自己,走到御座之後這些儲物櫃之前。
挨個一個一個將儲物櫃合攏。
每合攏一個,御座之間中,就有一個幻象悄然地消失了。
到最後,只剩下我一個本尊。
”……
雖然幻象沒有聲音,但是當所有虛影都消失,御座之間內還是無可避免的顯得空曠。
連軍靴碾過冰面的聲響都清晰,回聲一重接著另一重。
四周溫度極低。我還在向前走,吐出的霧氣凍在襯衫銅扣上。
最後,我在最盡頭的儲物櫃前站住了。
靠近了看,其他的所有櫃子都在開關樞紐的部分磨損嚴重,不知道被打開過多少次。
只有這個儲物櫃毫無磨損痕跡。雖然依照櫃子製作的手法來看,這個櫃子應該是最舊的一個。
在我翅膀沒了的那天,其他所有的櫃子都被打開了,開啟了藏在那裡面的返魔之術。顯示出少年的我的影像。
──只有這一個櫃子沒開。
立定站在原地頓了一下,我伸手,拉開了櫥門。
“──”
當櫥門敞開一條細縫的瞬間,就像是被顛倒的沙漏一樣,整個空間內的景色驟然一暗。
我抬眼望去,發現四周巍峨的御座和倒映周身的閃亮冰面都不見,自己竟然是站在一片雪地裡。
頭頂是一望無際的星空,映得地上的雪一片皎潔。
遠處山丘起伏的形狀讓我感到有分外熟悉。
──這個儲物櫃裡儲藏的確實是返魔之咒,可是性質又和其他的所有咒術不太一樣。
穆底斯叔叔其他的返魔之術,顯現的物件只有一個──我。
而且顯現出來的圖像都是半透明的,顏色或多或少,也有一些偏差,一看就不是本尊。
可是現在我看到的這個返魔之咒,非常逼真,極度逼真。
我簡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風揚起了地面上的夜雪,沙沙地向著我這邊的方向鋪面而來。直到細膩的雪粒穿透了我的瞳膜繼續飄蕩之後,我才能意識到所有的這些都是虛像。
自己並非站在一片紛紛揚揚的夜雪裡,而是站在水龍疆的御座之間裡。
這個返魔之咒的視角也很奇怪。所有的景色都是動的,在慢慢地,一下一下地,向著一個方向移動。
我觀察了一會移動的景色,邁步向御座之間正中央走去,站在了雪地上一對不斷出現的腳印上。
果然,這個位置是最佳視角。站在這裡,四周的雪地都在向後退。眼前的景色在微妙的上下浮動。
──當時,記錄這段記錄的穆底斯叔叔就處於這個位置,一步一步地在向前走。
返魔之術逼真地還原了當時的場景。
這段記憶的一開始極其單調乏味,只有不斷出現的雪丘和樹木。還有紛紛揚揚的大雪。
沒有走幾米,我就發現,這個記憶裡面的地形我是知道的。
雖然已經離開了,但是風龍疆故土的模樣在我的腦子裡是越來越清晰,經常會入夢。
這裡是風龍疆的北部邊境,和火龍疆接壤的地界。
──煥生之丘。
“……”
發現這一點之後,我頓住了。
失神了片刻,才重新彙聚了目光,跟上不停前移的影像。
虛幻的雪穿透我的身體拂向後方。靜悄悄的大雪地上,四周的灌木叢都被壓得低垂。
回憶的咒術一直持續了三四分鐘之後,突然,不斷前行的移動停止了。
就像是當時的穆底斯叔叔發現了什麽一樣。
我也試圖四顧,眺望著四周那裡有異樣。
可是以我目前的視力,只能看到遠處模糊不清的地平線,還有時稠時稀的雪霧,逐漸填補了背後的腳印。
畫面大概靜止了半分鐘之後,畫面繼續後移了──穆底斯叔叔又開始前行。
走出去四五百米後,我才看到了除了地平線以外稍顯不同的景色。
一開始只是視線盡頭的一個小點兒。
──隨著視野的拉近,逐漸能看到一個傘狀的白色尖頂。
煥生之丘,對風龍疆的人來說都非常熟悉。
不必看清楚全貌,我也知道那是什麽了。
那是一株十人才能合抱的粗大雪松──代代風龍疆的當地人認為能通靈的神樹。
綠得發黑的針葉層層覆蓋在厚厚的雪殼之下。
雪變得愈發稠密。有時甚至能看到投射出的影像上方出現了一重暗影──應該是柔軟的雪覆在了穆底斯叔叔的睫毛上。
視野愈發受阻,穆底斯叔叔的腳步卻好像一點也不受影響,也沒有抬手揩去漸融的雪水,只是靜靜向前走。
反而是站在投像最中心看著的我反射性地眯起了眼睛。
“──”
突然,在重簷似的寬闊樹冠之下,透過粘稠的大雪突然有一道亮金色火光刺了過來。
“……”
我張開了眼睛。
循著那抹熟悉亮金色,我逐漸能勾勒出,一個寬肩厚背撐出的強悍背影。
──是雷奧。
雖然離得還是遠,雖然雪越下越大,大得簡直匪夷所思。
不過雷奧的背影,我還算熟悉。視線聚焦在他的背上,我慢慢地也能夠模糊看清楚遠處的大致情況。
他身後的雪地,被強悍的龍壓震出了一大圈微微起伏的深紋。
寬背上還是負著那柄血紅色的大劍。垂在背後的金髮,比我兒時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還要稍短。長腿分立,巋然矗立在那棵龐大的雪松之下。單臂橫伸撐樹,壯碩身軀半傾向前。
將樹下的另外一個人,以近乎親密的姿勢摁頂在樹幹上。
雷奧太魁梧,將那個人遮蓋得幾乎一個縫都不露。
──雪太大。
穆底斯叔叔向前邁進的腳步又很平緩,一步一個腳印的。
只能在雷奧鬃毛般的金髮被風撩到一側的時候,堪堪露出被壓在太陽王身下,節奏性抽動的肢體局部。
還有墜著雪珠的青色發梢。
遠遠望過去,簡直像是野合兩個字的圖解繪本。
可是,再拉近幾百米後,我察覺到了,有些地方不對勁。
在這種距離,透過濃密的雪,我能夠看出來懸在空中的四肢上裹覆著的,是風龍疆王儲的作戰鎧甲。
那是我穿過不知道多少遍的,不可能認錯。
雪松下被浸濕的青發和我的頭髮很像,只是顏色稍黯淡。
穆底斯叔叔用返魔之術召喚出來的我,無論是年幼的還是成年後的,頭髮的顏色也是這麽暗。
──我本來以為,是因為咒術的顏色成像失真的緣故。
因為顯示出來的膚色還有布料顏色,也和原本的實物稍微有點偏差。
一時間,我周身的肌肉全部緊繃。
可是,當時的穆底斯並沒有停步,一步一步且持續不斷地向著樹下的那兩個人走過去。
“──
一段金屬手甲無聲地從雷奧身下的人臂膀上脫落,砸進雪地裡。
露出爆滿青筋的手臂和痙攣的指節。
深紅色的血順著五指淋淋漓漓滴下。
我這才注意到他們的身下,我原本以為是他們的身軀罩下的陰影部分──其實是一大攤暗色的血。
在這一瞬間,雪突然小了幾秒鐘。
我驟然看清楚了樹下的景色。
──不是太陽王壓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而是他五指握著那個人的脖頸,橫臂將他摁抵在了樹幹上。腳尖懸地一尺。
斷裂的喉管和白森森的頸椎紮透了那個人的頸部皮膚,貼著雷奧的虎口外側戳了出來。
一柱一柱的鮮血合著血沫淌進了受害者的盔甲中,填滿了軍靴,順著靴口冒了出來,馬刺尖上一串串一行行的,滴答得雪地上全是血。
地面上,熱血浸出一大片猩紅的雪窟窿。滋滋冒著熱汽。
可是那個人還是沒死。
可以看出來,他始終掙扎得很激烈。
剛才我看到的節奏性抽動,就是他在垂死反抗,窒息性的痙攣。
即使被捏斷了脖子,仍然大大張合著嘴唇,試圖呼吸空氣。
每呼吸一次,頸子中央裂開的大洞都在不停抽噎著噴出白霧。
頸骨脫節,讓那個人的身體因為重力被整個拉長。
無論這具半死的屍體怎麽握拳捶打,抽搐不已。
──雷奧只是漠然地站在原地,橫臂前伸,五指攥著脖頸斷裂處唯一牽連住的薄薄肉皮,將這整具身體生生地拔在半空中,冷眼盯著雪花紛紛揚揚從天而降,落入血淋淋的喉腔,融在鮮豔的粘膜內壁上。
到最後,他好像是看煩了。他維持著單手拽起那人的姿勢,抬起左腕,反臂向後。握住背後的巨劍,緩緩抽出。
“……”
返魔之術沒有聲音。但我簡直能想像出重劍出鞘劃過的金屬刮擦聲。
──他將重劍緩慢地壓入了男人的心臟。
將那肢體釘在了樹上。被風微微吹晃。
滴血的靴尖懸在空中微顫了幾記,最後不動了。
手掌離開劍柄,太陽王沒再關注那屍體一眼,反而是回身,看向了我這邊。
不,是看向了當時站在我這個位置的穆底斯。
黃金色瞳孔毫無波動。只是盯了一眼,就漠然地側過頭去,麽指隨手揩去唇角的稠血。
冒著熱氣的屍體高懸在樹上,暴露在空氣裡。
我看清楚了遇害者的全貌。
我只在雕塑和畫像裡面見過他。沒想到第一次看到真容,是在這樣的場合下。
長老們說的不錯。我長得像他。
但也不是完全一樣。
他比我稍矮,面容看起來卻更老一些。
我也不確定,因為他現在正被釘在樹上,面孔也是瀕死時候的扭曲。
在他脖頸和臉部露出的皮膚上,能看到幾道舊傷。
我能細數出每一道傷疤,是他在哪一次戰役中留下的。
史書上寫過他事蹟的部分,我不知道翻過幾遍。
除了未婚生子的部分,他是個合格的王儲,百姓很愛戴他。還將他去世的地方更名為煥生之丘,來紀念他。
三百年來,我的主要目標,就是做一個像他這麽好的人。
風龍疆的冬天是很冷的。
很快,雪就蓋滿了他的面孔。風凍硬了他的屍身。
重力墜著他的身體一寸、一寸向下滑。釘死在樹中的鋒利劍刃慢慢劈開他下墜的左邊身體,以及堅固的鎧甲,翻露出裡面紅黃相間的創口。
最後凍僵的屍體徹底脫離了劍身,從樹幹上墜了下來。砸到雷奧的腳邊。埋進了雪裡。
──就剩一點兒青發梢露在外頭。
雷奧拔出嵌在樹幹中的重劍,抖腕甩了劍身上的凍血珠──負劍歸鞘。
軍靴沒在厚厚的雪下。
壯碩男人提膝踩上屍身後腦,在青發上揩淨了靴底。
靴尖把屍體隨便撩到一旁,踏著雪走遠。


第六十八章 肉搏
幾十分鐘後,我站在了水龍疆正殿的禦階之上。
近代史書上曾經記載過,穆底斯化龍比太陽王還早,龍形優美聖潔。
可是從我記事起,月神王就沒有化過龍。
也沒有過相應的圖像資料。
現在第一次看到他的龍形,我總算明白了當時目睹過他化身的人們的心情。
──月神王的龍形的確只能用優美聖潔來形容。
如果說雷奧的龍形是對初代黃金聖龍的完美複製。
那麽穆底斯的龍形,就是在初代白銀聖龍的基礎上,經歷了無數代水龍疆進化之後,產生的完美融合。
初代的黃金聖龍和白銀聖龍,據史書來說,是兩頭除了顏色之外幾乎外形一模一樣的神賜之龍。
但是即使現在,穆底斯和雷奧的龍形大半碩軀撞入了雲層中,也能明顯看出來,他們兩個的龍身截然不同。
穆底斯的身形具有明顯的水之聖龍的體貌。雪白的龍身修長,鱗甲一片緊挨著另外一塊,在空氣中泛著白霧和模糊的光芒,映亮了一半的夜空,優雅裹覆著周身強有力的肌肉。
皎潔脊部倒映著滿天墜落的天火,一路向下,水龍所特有的瑩白鰭膜綿延起伏。頸後、體側、龍尾處尤其的長──他的上半部分身體已經浸沒在了雲海中,尾端竟然還有幾千米浸沒在海水中,冰藍色的尾鰭盤在水面下,在水中隱隱約約地緩慢起伏拖曳。
張開的雙翼也比黃金聖龍要顯得修長。翼膜上的雪白色光輝將所有的光線都吸收了進去,銀色的鱗片光華流轉,在夜空中,飛行的軌跡都留下一道清晰的光痕,極光般久久不散──拱起伸展開的弧度完美得不像凡世能存在的實物。
巨翼緩慢翕動間,鏡海廣闊的海面被壓得呈漏斗狀向下彎折。倒映著天上海中一金一銀兩頭巨龍。
我眼看著銀龍將明顯壯碩一圈的金龍撞離結界。被穿透的厚雲層內靜了幾秒鐘,似乎是雷奧一時也沒想到,穆底斯竟然會化龍跟他硬抗。
金龍鱗爪微頓的這一個瞬間。
罩滿天空的積雨雲中瞬間迸發出刺目的光芒──雲塊間撞出的閃電足有巨塔粗細,在雲海深處危險地嗡鳴著,被穆底斯叔叔所操控,盡數落在了黃金聖龍龐大的龍軀上。
“──哢嚓!
“──
哢嚓!
“──
哢嚓!
“──
哢嚓!
強電壓震得結界外的海面紛紛逆漲、汽化,水沫砸上透明護壁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滋滋被烤乾。
但是萬千雷霆在黃金聖龍的堅硬鱗片上也只是一滑而過,沒留下一點兒痕跡。
“……”
天空中,被水龍撞開,又承受了天雷轟頂的黃金色巨獸,露在雲外的部分山嶽一般綿延盤踞著,只是一動不動地生生承受了這一擊,頓了一個喘息的瞬間。
然後──
“────
吼吼吼吼吼吼吼!
雲層之上傳來一記低沉貫耳的龍吟。
結界外局勢大亂。雷霆、天火,翼風掃起的氣流攪得海水混沌一片。
“──轟!“──轟!
漆黑的雲層間驟亮又又暗了好幾次,過了許久,才傳來了堅硬山體撞擊般的巨響。
“────吼吼吼!
然後又是兩頭龍的怒吼,震得地面嗡嗡發顫。
我看不見雲上面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個時候,雷奧和穆底斯大部分身體都已經沒入了雲層,只能看到它們偶爾露出雲海的局部,閃電和天火破開雲塊墜到海面上。
──映亮雲海中強有力的黃金長尾抽上雪白的脊柱。黃金棘刺戳入寬闊背脊,穿透銀鰭,斜向下,生生拉開數十米的血痕。
天火和落雷都停歇了一瞬。
從兩頭龍偶爾搖曳在雲下的長尾推斷,它們交錯開了一段距離,然後振著巨翼,升空滑翔了一小段,壓下龐大身軀,面對面向著對方轟撞。
“──轟!
──
爪牙相抵,碩身交錯,震耳欲聾的撞擊聲之後是雲層之上大爆炸壓下的衝擊波──兩隻龍同時張開的巨口,向對方噴吐了金焰和冰焰。
漆黑的雲塊全被鑲上了一層光邊。
淅淅瀝瀝地,半空中墜下的龍血糊滿了神月之都的護壁。
月神王尚未加冕,即使它的未完全體已經接近純銀,能力也是水龍族歷代以來的最高值,沒准能夠擊敗以前的成年體巨龍。
但是,他現在面對的,是成年體的雷奧。
像是冥冥之中已經做好了彌補風龍血統不純的準備,這一屆的水之聖龍和火之聖龍,都是史上最強的。
現在的穆底斯打不過雷奧。
更何況它是典型的智法型聖龍,現在竟然在和力量型的黃金聖龍互毆,拼力氣。
雲層之上又傳來幾記重的對撞轟鳴後,黑暗中,在天與海的交接處,雲塊驟然破裂──兩頭巨龍互相纏抵嘶咬著,從天而降。砸入海中,激得海平面漾高數米。
從雲中墜落的時間只是一瞬,可我還是勉強看到了兩隻龍的情況。
穆底斯已經不再是一頭銀龍。
它成了一頭血龍。
從頭到腳,全身上下都淋淋漓漓的佈滿了無數道創口。
燒傷、撞傷、爪痕……
從這邊的角度來看,最致命的是咽喉處、右翼根部和腹部的咬痕,分別撕下了一大塊肉。
傷很深,只差一點兒就暴露出內臟。
銀色鱗甲外翻,暴露出深色的肌肉絲,龍血源源不斷地從創口出奔湧而出,又被凍結在它冰系鱗片之上。
──雷奧根本沒留手。
和它相比,黃金巨龍的狀況要好太多。
閃閃發亮的黃金龍軀上雖然濺滿了銀龍的血斑,但是完全看不出來有明顯的外傷。
墜落的一瞬間,黃金聖龍從背後踏上了銀龍的後腦,弓起粗頸,猙獰蛇龍血紅聚縮,張開血盆巨口,徑直咬上了銀龍的左翼──數層獠牙卡陷入穆底斯的骨翼根部,鮮血順著它的牙縫噴湧而出,染紅了雷奧的半邊臉。
猩紅色蛇瞳被濺上一片燙血,黃金色聖龍眼眶內部的瞬膜虛了虛,毫不在意地將血塊推出眼底。劃出兩道猙獰血線,淌下眼角。
金龍的動作絲毫不受視線影響,只是緊咬著銀龍被獠牙磨得半爛的翅根,偏過粗頸,就要將之生生撕離龍軀。
──於此同時,銀龍像是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一般翅膀一動不動,任沉重身軀和黃金聖龍一起從高空墜落。
──只是撩起長尾,合著頂級的光系魔法,筆直紮向金龍的眼窩。
──”
震盪地面的一記悶響後,兩隻廝打的巨龍同時墜入海中,頃刻沒頂。
被反向拍起的海嘯兇狠撞上結界遮罩。
──雖然銀龍受到了重創,可是它們墜落的那片海離剛才雷奧想衝擊的結界遠了不知道多少倍。
海面上空失去了兩隻鬥毆的龍,鏡海居然呈現出了幾十秒鐘詭異的靜謐。
只是在水面之上,擴散開一片比一片更觸目驚心的紅。接著──
“──
嘩啦!”
深紅色的海面中驟然浮出一道金黃色的背脊,龐大得像是一塊新大陸。洗去了沾染的血漬,鱗片上的金火靠得水滋滋汽化作響,閃閃發光。
那脊背還沒有完全升上水面,已經調整了方向──筆直地向著我這邊的陸地遊過來。可是。
──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水面中又浮出一條滿是傷痕的冰藍色長尾,扇形的長鰭已經被撕裂成了數塊,尾部骨骼的形狀有幾處也明顯有一些變形。
可是巨尾的主人像是沒有感覺一樣。拖曳著尾部,重重抽上黃金聖龍的後腦。
“──碰!
海面上水霧瞬間炸起幾十米高。
當滿海面迸射的水霧逐漸歇止,海那邊的能見度才稍稍提高。
能看到,那條銀藍色的頎長龍尾,已經攀上了黃金聖龍的龐大軀幹,鋼箍般在金色遼闊脊背上綿延著鎖了好幾匝,遊移間泛銀的鱗甲粼粼倒映著海面上所有的光,將壯碩龍軀生生絞殺幾分。
──離得這麽遠,我都能清楚聽到銀龍自身受傷的尾椎骨節喀喀地斷裂聲。
但是那條長尾,依然用難以想像的巨力,箍住整頭黃金聖龍,拖入水中──直至沒頂。
──阻住了雷奧向我這邊移動的趨勢。
它明明打不過它。


第六十九章 鎖鏈
果然,當金龍徹底入水後,海面先是平息了幾秒,然後海底深處──突然傳來幾聲肉體撞擊的鈍響。
整個海都開始劇烈翻滾,一半在結冰,一半在沸騰。
於此同時,洋面浮上了更大面積的鮮血。
水之聖龍特有的冰屬性,使龍血極寒。一大股一大股的血流慢慢凍住了海水,在海面之上逐漸形成了一大片,一大片血色的冰山──密密麻麻地在雲海之下起伏著。
────────
兩隻龍始終沒有浮出水面,可是海底深處巨大的悶響聲始終沒停。
海面裡側偶爾有劇烈抽動的長尾,閃爍著金色鱗片或者銀色,一掠而過。
不知什麽時候,我已經完全轉過身來,站在禦階上,看向那片冰山劇烈起伏的方向。
面對著翻湧不休的海面,我垂下了視線。右掌鬆開斷了的左腕。橫起右臂,掌心向下張開五指。
“──瑪莎。我說。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四周帶著血腥味的海風動了,無數的風元素閃動著青色的光,彙聚到了我的手掌之下。
風掃動我的發梢,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掌下的青色光點跳躍著,連接著,逐漸從抽象變得具體。
──彙聚成一把帶著青色紋路的長劍。
劍身筆直,樸實無華的劍刃掠過風時,錚錚作響。
化形徹底結束後,長劍的劍柄主動向上浮起三寸,遞入我的掌中。
握住劍的同時,──”地一聲,以我為中心,一道烈風打著旋沖天而起,吹散了我頭頂厚重的雲層。露出了一角的星空和月。
神月之都的月亮,又圓又大。
一股暖流順著劍繭漫開,久久不散。
──失去聯繫這麽長時間,讓她擔心了。
粗糙指腹輕輕撫過劍柄上的凹陷。我將劍刃橫在了自己的左腕上。
一直靜立在旁邊的岩塔法猛地向前踏了一步。
在他出聲阻攔之前。我已經割開了自己的腕口。
本來斷腕處就積攢了淤血,現在順著創面湧了出來,滴滴答答濺了一地。
避開了靜脈、動脈和關鍵的筋脈,畢竟我的目的不是自殘──我轉動劍刃,慢慢地在腕口中剜動、尋找。
無論是古代魔法、現代魔法、契約魔法、還是魔法陣。最核心的本源還是魔法自身。
本質基本相同。
而瑪莎,是風龍疆世代流傳下來的王劍,也是世上僅存的斬魔之劍。
劍刃在腕口肌肉裂口中翻剝了一陣之後,終於從一個角度切入進去後,我感覺到了一個反彈的阻力。
側壓劍身,撐開創口,我向傷口內部看去,除了不停淌出來的血以外,什麽都沒看見。
但是透過劍柄,能感受到那東西的形狀。
纖長的,牢牢埋陷在我手腕中的,內裡滿含著無限能量的。
──鎖鏈。
“leteno fliodius trubidias lateda
“leteno fliodius narfemedo botrodia lateda

“leteno fliodius lety lateda

“leteno fliodius fata lateda

這段符文在鎖鏈中不斷流轉,構成了契約魔法的最主要的內核,束縛了歷代火龍疆王者和神後。
默誦著這段符文。我控制著匕首,慢慢地從肉中剜出鎖鏈的根部。
幾乎在鎖鏈脫離我腕口的同時,原本無形的鎖鏈又恢復成了原本在求婚儀式上所見的顏色。在黑暗中瑩瑩地發著光,一頭輕輕地懸浮在我的面前,鏈身微微沾血。
另一端無限延伸到極遠的海面之外。拱開參差的冰山,浸沒進翻滾的海水中。
還深深地插在雷奧的心臟裡。
左腕的劍創處血順著指尖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我抬起左臂,食指指腹沾著血,在閃光的鎖鏈上,一筆一筆,倒序寫出了那段雷奧說出的誓言的單詞。
最終完成後,將五指按在了浮游的鎖鏈之上,說:
“──契約解除。


第七十章 療傷
在我腳下,突然出現了一個銀白色的魔法陣。
我熟悉這個陣型,當時雷奧發動儀式時,我和他腳下的,就是這個。
只不過這一次是逆向運轉。
隨著上古流傳下來的契約魔法陣逆時針轉動。
從我腕口剜出來的鎖鏈滴著血,在空氣中懸浮著,遊到了魔法陣的表面。
──輕輕一觸就沒入進去一個尖。
我站在原地,低頭看著鎖鏈一端回歸魔法陣,另一端連接著遠處海中的巨龍心臟。
然後,始終在緩慢轉動的魔法陣突然停了。
複雜的陣型和符文在我腳下形成一大片凝固的光斑。
我扯下袖口布料,手口並用,捆紮在左臂近心端止血。
扣結叼緊之後,魔法陣突然消失了一瞬,地面上一空。
然後──
整個地面猛然張開一個瞳孔一般的血色深洞。
白色的鎖鏈瞬間也變成了烙鐵似的的深紅,在空氣中燒得滋滋作響。尾端正插在深洞的瞳仁部分。
然後“──唰!
血紅鏈身在空中豎起,劇烈抖動著,飛速收回了地面的血色深洞中。一路上蹭倒了不少樹木,掀翻無數岩石,剮帶起無數飛塵和樹葉填進孔洞中。
──”
毫無預兆地,神月之都的地面驟然一顫。像是被什麽巨大的生物撞上了島步的基底,
“──碰!”“──轟!
群殿的尖頂瞬間坍塌大半,你挨我擦一個壓著一個向下傾倒。濃塵揚得人難以睜眼,被砸倒的樹枝斷了滿地,剮得露出的皮膚生疼。
幾乎是同一時間,神月之都遠方的海面之下,暴出一聲我從未聽過的龍吼,整個海面都被炸到了天上: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結界壁上被炸開一片水花,什麽都看不清。
就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鎖鏈已經收到了最後一截。
我只看到原本無限長的鎖鏈,就剩下幾米拖在地面上。
“──啪嗒。
砸出一聲脆響。劃開一片濕印。
因為抽得太快,帶著銳利頂端的鎖鏈頭上還粘著大量的血漬,好像還在微微冒著騰騰熱氣。
“──”
只是一瞬間,那截鎖鏈已經收到了地底深處。
只剩下一個血紅色的瞳孔,像是在看沒達成當初諾言的契約者。
很久後才慢慢消失。
單手持劍,我轉過頭去,對岩塔法說:
你先──”
──

眼前驟然一暗又一亮。
“……”
我抬眼看過去。景色已經與一秒前截然不同。
我站在一片廢墟之前,滿目瘡痍的地面上佈滿了熟悉的建築殘骸,掀開的青色石板、巨大裂縫,鳥和馬的屍體。
剛才看到的岩塔法和水龍疆正殿就像夢裡存在的一樣。
“……”
我又回到穆底斯的空間中了。
原來他遠端也可以操控著將我納入空間中。
──可怕的魔法控制力。
如果他終於能夠分神將我納入空間。
說明讓他分神的人已經被解決了。
我和雷奧訂下的神之契是單方面的。
契約接觸後,我的左腕不會失去。可是,鎖鏈會從他的心臟中穿出。
如果是人類,應該就致命了。
但雷奧是龍族,並且當時是龍形,鎖鏈的粗細,和當初插入他胸腔時,並沒有變化。
所以此次抽出鎖鏈,對於他的體型來說,就像是一根長針穿胸而過。
──會受傷,不會致命。
夠救回穆底斯的命了。
單手支劍,我站在廢墟間,看著廣場上,當時畫傳送魔法的地方。
因為聚能魔法陣的引導,那兒是穆底斯整個空間毀壞得最嚴重的地方。地面被徹底扯裂,直到現在,裂縫中仍然蕩漾著流動的黑色物質。
當時如果踏錯一步,或者稍微跑慢一點兒。就會被拽進這些物質中,被撕成碎片,每一片都傳送到不同的位面裡,不得全屍。
當時的我卻根本沒想到過這一點。
因為雷奧來了。
站在那裡思索的同時,瑪莎的劍身好像變得越來越沉。
我過了好一會才發現,不是劍變沉了,而是自己的手掌全部汗濕了,直打滑。
剛才,我結束了和太陽王的愛情誓言契約。
在我剜出鎖鏈的時候,海中水之聖龍的氣息已經越來越弱。
──雷奧正在殺死他的第二個兄弟。
失去龍翼的我,只剩下這一個辦法制止他。
於是我就制止了他。
無論怎麽看,在御座之間中的影像都是返魔之術。
返魔之術是施術人最真實的記憶反映,不可能有任何作偽。
是雷奧殺了我的父親。
我沒見過他。所以即使看到了原景重現,也沒有什麽真實感。
十幾分鐘後,我的前方傳來一陣空間偏折的聲響。
穆底斯出現在了空間裡。
能進這個空間的只有穆底斯本人,所以來人應該是穆底斯。
他的情況糟糕透了,還沒來得及療傷,幾乎看不出人樣。
草草地披了一件神袍,被海水和血水浸透,緊緊吸吃著身體上的肌理和傷疤,滴滴答答往下墜著冰茬。
面具扣住了他的上半張臉,除了被遮住的部分,猙獰傷疤順著他的鼻樑橫貫到頸下,從中割裂了鼻翼和嘴唇,咽喉處的咬傷即使化成了人形看,也很驚人。
衣服下是怎樣,不知道。
水之聖龍卻像沒有痛覺似的,徑直向我邁過來。
這次,我居然沒感覺到非常強烈的龍壓。
──他的魔法能量原來也是會耗盡的。
邁到我的身前後。他拭去手上的血污,伸臂握住我的左腕,掌心一片乾燥冰涼。
乳白色的柔和光暈順著他的修長指節,源源不斷漫入我手腕處的傷疤。
因為臉部受到重創,他的臉上沒有表情。但是,將我的腕口治療好之後,他沒有鬆開手,只是向我低下頭。指腹撫摩過我失去愛之契的腕骨。五指覆上我的手背,慢慢地十指交叉,不時地握上一握。
──我幫他打敗了雷奧。
他看起來挺高興。
非常高興。
我看著他被面具覆蓋住的雙眼部分,問:
“──我的父親是因為瀆職被殺麽?
“……”

男人的動作瞬間僵住了。
為什麽雷奧會殺死他?除了叛國,我想不到其他的原因。可是,作為一頭龍,又怎麽可能叛國?能叛向誰?魔族?私奔?
月神王的嘴唇和喉管都有傷,答案直接從他握住我的手掌,無聲地傳了過來。
[不是。]
你為什麽會在現場。
他的唇不動,低下頭,似乎透過面具凝視了我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我這個問題了。
然後,他的答句在我腦海中緩慢擴開:
[──殺派特洛。]
距離兇殺現場,水龍疆確實比火龍疆遠。
所以兇手不只是雷奧。
穆底斯只是來晚了。
“……為什麽?
如果不是要叛國,那還有什麽大罪讓一國的王儲非死不可?
這一次,他沒回答。只是一動不動站在那,拖著我的左手。
染血的銀髮濕淋淋拖在身後。
為什麽所有返魂之術的影像,頭髮顏色是我父親的。
不知道為什麽要問,但是我還是問了。
聽我這樣問,始終靜立的月神王的下頜卻微微的抬了一記。血珠從他的頸側滾下。
似乎有些驚訝。
但最後,他什麽也沒答。


第七十一章 道不同
近三個月來,我退位之後。和火之疆、水之疆的王者,有了之前根本想也想不到的近距離接觸。
通過接觸,我開始發現,雷奧並非完全討厭我。
在他的疆域,他讓我執政,讓我出征,給我自主權,甚至在一開始,似乎抱定了讓我分享他後宮的打算。
現在想來,他應該是想盡可能維持我想過的生活,不被責任徹底束縛。
我也發現月神王不是自己所想的,父親般,神一樣的叔叔。
他佔有欲強、廚藝糟糕、不擅情愛、遲鈍、孤僻,甚至近乎邪惡。
他們可能喜歡我。
因為這種猜測,所以雷奧殺死了我的父親,穆底斯叔叔留存在記憶裡的人可能不是我。
知道了這些事情後,我的情緒有了波動。
──為什麽會波動。
雷奧殺死了父親,為殺父者生育後代的事情令我波動?
結成了婚姻關係,無意識中,我把他們當成妻子,所以穆底斯的記憶讓我波動?
即使結定了愛之契,不等於相愛。只是儀式。
事實究竟是怎樣也不重要。
現實是,雷奧和穆底斯,是陸上僅存的火之聖龍與水之聖龍。
為了封印魔族,國家的安全。需要我作為神後傳宗接代。
──無論在我出生前,曾經發生過什麽事。
我退位王儲、成為神後,初衷不是要和兩個男性,瞻前顧後、患得患失。
這三個月的我,實在過於優柔寡斷。
成為神後之後,因為自尊、親情、習慣、失翼的憤怒等等原因,進入不了角色。
一度不想去水龍疆,雷奧加冕時的不配合,穆底斯空間中的非暴力不合作行為等等,都是如此。
如果不想幹,一開始就別當。
去他媽的國家,去雞巴蛋的傳宗接代。
愛怎麽樣就怎麽樣。
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但是。
既然當初承擔下來,就要負責到底。
我當神後,是因為雷奧沒有殺我的父親,或者穆底斯沒有回憶到他嗎?
和穆底斯面對面站在一大片空間廢墟之間。我右手執劍,低下頭。
地面上,一邊是他不停淌下來的冰血,另一邊是我腕口剛才留下來的血跡。
彼此沉默了很久。穆底斯始終維持著一隻手握住我的姿勢。周身從肌理深處散發出薄光──開始自愈。
他治療自己傷口的魔法比剛才癒合我手腕的光魔法聖母之息低階了許多。
只是普通的治療術。
見效慢,對致命傷效果差,粘合傷口時候比較疼。
唯一的優點就是耗MP少。
──和高階黃金聖龍戰鬥後,他的魔法力真的所剩無幾了。
我看著面前的男人臉上的傷口被治癒魔法翻開,絲絲縷縷地縫合。滋滋地炙烤著消疤。
常年身處戰場,我當然知道這個魔法有多疼。
但是,逐漸完整的面孔上什麽表情也沒有,和平時一樣安靜。乾燥手掌也只是覆著我手背,逐漸有了些溫度。
血污順著他的下頜不斷滑落。
以前,我總以為純血龍族天生沒長痛神經。
他是無敵的穆底斯叔叔。
收回目光,我說:
請儘快完成加冕。
穆底斯沒動。
我在前一秒鐘討論殺父往事,下一秒鐘安排上床事宜。他也只是靜聽著。
太陽王雷奧殺死我的父王,你折掉我的雙翼。
單手執劍,我用劍尖,在他和我之間的地面劃下一道深痕。
這是風龍疆騎士示意與之道不同,從此斷絕關係的動作。
產卵後,以颯風王派特洛之名,以風之聖龍之名,我將向你,及太陽王雷奧提出決鬥。殿下。


第七十二章
提出決鬥後,帶著面具的男人微側著頭,站在原地不動,身上的神袍飄擺不定。
最後他回過頭,朝向我,銀髮垂滿腳下,靜得像是座雪塑,連聲線都平得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
“──男性的體質無法產卵。殿下。
這句問話頓時讓我一愣。
話音未落,突然有一股無形的大力攥住了我的右臂。
“……
我驚訝地低下頭,看到自己的右手已經失去了知覺,像是變成了別人的。
──握著劍,逕自被操控著抬了起來。靈活地轉腕,調整劍身方向。青色的劍身反射著天光,雪亮一記映入雙眼。
──是叔叔,釋出龍壓操縱了我的動作。
我迅速收緊五指用力,調整重心繃身往回撤。
但是,那股看不見的力量仍箍著我整條胳膊,猛地向前一挫──拽著我整個人向前邁了幾步,踉蹌跨過我剛剛劃開的那道分界線。
──離他越來越近。
男人只是靜站在那裡,等候著我,銀髮瀉滿腳面,一動不動。
一邊靠近,我失控的右臂便一邊豎起了劍身。
靠到距離一臂間隔的時候,月神王抬起了袖長手臂,濕淋淋地袖子垂下腕口,蒼白冰冷的五指鉗住了我青筋畢露的右手,拽著我整個人,照準他自己的心臟,緩慢而穩定地貫入進去──
“──

青光暫態四濺。以我和他為中心,騰高數米。
青光漸消之後。
我已經和穆底斯叔叔靠到極近處──幾乎撞進了他的懷裡。
他的左手壓覆著我的手背,讓我的右掌五指平攤,深深按在他的胸前。
──水之聖龍的冰血順著我的指縫汩汩淌了出來,流滿了手腕。
男人仍然毫無表情。像是一具高大完美的冰雕塑像。
低著頭,朝向我,像是在出神。
隔著胸腔,他的心臟在我掌下平緩地跳動。沒有快一分一毫。
汗水卻已經沁出了我的額角。
他剛才的問句太古怪,太耗心思。在我回過身來之前,瑪莎的劍身已經刺入了他的胸膛兩寸。
瑪莎明顯對穆底斯滿懷惡意,再加上男人自己的刻意操控。
如果不是電光火石裡,我多年征戰培養出的反射神經將瑪莎轉化成了風的形態。
現在我面前的,已經是一具被瑪莎貫穿心臟的屍體了。
──風之聖劍是僅存的,能夠屠龍的聖器。
──這個瘋子。
自殺也不是這個死法。
呼吸相聞著,我的吐息凝在他的面具上,一層白霧。
離這麽近,我才發現他有多高,幾乎將我上空的光線都遮住,罩在我的上方。
他抬起手臂,繞過我的肩膀,用冰冷的三根手腹按在我的頸後,止住我後傾的趨勢,微微傾身,向著我壓過來。
嘴唇幾乎貼到了嘴唇。冰冷的銀髮垂落在我的手側。
安靜地緩慢吐字,耳語一般的尾音幾乎是溫和的:
決鬥的時候,別再留手了。殿下。
說完之後,他的麽指撥過我頸後的發梢,鬆開禁錮,直起身來。
整個身體都在發著光,半濕的袍角高揚,在空中獵獵作響。
當我想起他剛才的那句關於產卵的匪夷所思的話時,他雪白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空氣中。
──應該是回御座之間鞏固損毀參半的結界。
他離開的瞬間,我就被推出了水之聖龍的結界。


第七十三章 朔月
只是一陣空間割裂的輕響。
我眼前的景色忽然一暗,同時腳下一軟。
我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個密封的,空曠的房間中。
腳下的地毯是水色的龍紋,頭頂吊燈繁密如星。牆體是水龍疆王族宮殿特有的白螢石。圓拱型落地窗上,乾淨的白色窗紗垂地,微微拂動。
房間的四壁都安置著大量的空展示櫃。
現在,我知道這些櫃子的作用了。
原來穆底斯收集記憶的習慣,在執政前就已經有了。
我知道這裡,也曾經住過這裡——這兒是曼特拉城。
——穆底斯王儲時候的寢殿,朔月居。
窗的遠處是一片黑色的海。
隱隱約約能夠看到,海的對面神月之都在夜空之下的廢墟剪影。
海面起伏不休,還燃燒著大片大片的金色火焰。
當時的黃金聖龍海卻不見蹤影了。
只眺望了一眼,我面前的敞開的窗扇就轉動著樞紐,自動合攏,——”地一聲,窗紗也隨即合攏了。遮住了我的視線。
轉過身去,已經有五六名戴著面具的聖騎士,列隊站在那裡靜候著我,向著我不卑不亢地行禮。
凱羅西斯殿下。那位大人讓您在這裡居住。十五天后,在這裡舉行加冕儀式。在未來的十五天內,請您不要外出,靜養身體。
領頭的聖騎士稟明道。
嗯。我說。
十五天后就是下一場加冕儀式,我哪兒都不想去。
每天只是單手撐劍,靠著窗看書。
看婦產科方面的書籍。
水之聖龍說的那句話,讓我惦念至今。
[——男性的體質無法產卵。 ]
我無法確定,穆底斯當時說的這句話,究竟是真的,還是僅僅是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才說的假設。
為了這句話,我查閱了大量的婦科典籍。
越看,心裡就越沉重。
為了能讓龍卵順利生產,神之光強化了神後候選女人的子宮。
最初時我感覺到的腹中異物感,就是這個。
可是,有子宮不代表有卵巢,有陰道。
我是個男??人,沒有雌性荷爾蒙的分泌,子宮就無法發育。
沒有陰道,即使是女人,也無法靠肛交受孕。
即使我不學醫,看完這些醫書後,也能明白,男性生子,非常荒謬。
為了能夠孕育後代,女性的性格天生堅韌溫柔、耐受力強--就連盆骨的構造都與男性的不同--這是無數代生物進化出的結果。
??
我都明白這一點。通曉醫理的長老們,以及所有的龍之疆醫官們——為什麽會迷信龍神,相信能發生奇跡。
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
龍神也改變不了這一點。
來到朔月居的第五天,聖騎士將恢復了記憶的岩塔法送到了我的身邊。
他看起來很好,比失憶前的狀態還好。整個人像一柄剛開刃的劍。
他說,這五天來,穆底斯一直用神月之都的聖泉給他飲用,施以洗禮。並在他的額上留下了水之聖龍的護印。讓他的能力生生提升了好幾倍。
可是我知道,神月之都從沒有過聖泉。
那裡只是個封住魔界和穆底斯自己的墳塋。
月神王是用他自己的能力灌注到騎士長的身體裡,讓岩塔法升級了。
岩塔法離開的時候,穆底斯還在正殿,大量召見水龍疆的長老和族長。臨走時,聖騎士轉述的,穆底斯對他說的話,只是兩個字:
“——去吧。
療傷、恢復魔力、修復金銀雙龍戰鬥所毀的屏壁、作為容器吸收水龍疆負面能量,維持封魔結界。
穆底斯需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十五天來,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只有窗外,神月之都方向,封魔結界的氣場一天比一天變得更加沉鬱。
像是在滋生著什麽恐怖的巨物。
那種力場,我從未感受過。
一開始只是平常的封印之力。只是每一個小時都逐漸增加。
即使看不見,我能清楚的感覺到,遠處,神月之都的結界的立場在不停的脹大。內部開始出現了一道一道銳利強悍的氣。向著三個方向,花瓣一樣綻開。
——我分辨不清那是魔族空間析出的裂痕,還是穆底斯修復裂痕的枷鎖。
隔著厚厚的遮罩,仍然讓人喘不過氣。揭過一張書頁都吃力。
這種情況下,睡著時,就屢次夢到,海上棺槨般的神月之都上,正殿中央,空空蕩蕩的御座之間裡。
一大片白茫茫的冰面上方,只有一具白骨坐在御座上。
醒來後,我下床。握住門窗。依次推動。
——不知道什麽時候,房間的所有出口、視窗所有緊閉的簾幕都已經被結界封死了。


第七十四章 共犯
水龍疆宣佈獨立後,風龍疆、火龍疆的使者都到了曼特拉城,向水龍疆遞交宣戰文書。
我最近沒有出去,是岩塔法代我出行,處理這方面事務。
第二天,聖騎士照常進入房間送飯。我終於有機會,問他們朔月居關閉了門窗,到底是什麽意思。
把餐盤擱到桌上,高大的聖騎士們互相對視了一眼,反而笑了。
您多慮了。他們說,
神後在王儲宮殿中靜候幾天,是水龍疆的傳統。在這幾天裡,水之聖龍大人會作為水之陸地的守護神,對整個水疆域進行修整。讓您能度過一個完美的加冕禮。
像是築巢的雄鳥一樣。
我思索了一會,說:神月之都那邊的氣場不對。
殿下,國家具體情況請恕我們不能詳述。聖騎士躬了躬身,安靜而恭敬地回答,
自古以來,水龍疆都設立了一個專門的機構,負責封魔結界的遠端監測。近期結界的品質遠勝以前。長老們都說,是您來到水龍疆的關係。
不是的。水龍疆長老監測到的結界加固,我也知道,那是穆底斯叔叔為了獨立,加強了魔法輸入。但是近幾天神月之都那邊的感覺絕對不正常。
官方機構積年累月,經驗豐富,但是他們畢竟還是人類,只能依靠魔法器械來監測水和光系能量。
但是現在神月之都結界內,隱隱約約在不斷膨脹著的魔法氣息,也許不是水和光。
請別擔心。聖騎士說:外面的改變,我們都看到了,雖然我們沒有見過其他的水疆聖王加冕。但是那位元大人的規格絕對超越了所有前人的想像,您一定會喜歡的──請不要辜負那位大人的心意。
神職人員不能撒謊。
現在的我也不是在穆底斯的結界裡。
聖騎士走後,我合攏膝頭的醫書,抬起手臂,張開了右手,掌心中的愛劍直直地落在。
在即將墜地的一刹那,實體的劍身化成了青光,四散開來。絲絲縷縷地在房間中盤旋了幾遭,順著房屋的通氣孔順利鑽了出去。
幾小時的勘測後,瑪莎的結論是:一切如常。
產生錯覺的是我。
我感受到的不同,僅僅是處於結界內,處於結界外,所感受到了封印之力的壓強不同。
變故太多,我也變得敏感且多疑了。
十五天的時間轉瞬即逝。
等候的最後一天,送完飯後,聖騎士告訴我──加冕儀式將在明天的早晨七點半開始,與初生的晨曦同步進行。
原來水龍疆的習俗這麽浪漫。
吃飯、擦劍、看書、洗澡、睡覺,正常作息。
午夜十二點的時候,我醒了。
因為四周變得很亮。
睜開眼睛,我就看到了滿月和碎鑽樣的星空。
不知道什麽時候,朔月居的穹頂已經消失。房間的四壁呈花瓣狀打開。
──整個居所以我為中心,平面延展開。
鏡海的海面已經上升,漫過了不遠處的銀色沙灘和礁石,一直漲到了和地面齊平。
朔月居位置處於海濱,地勢平緩。漲潮之後,四周是一片汪洋。到處都是鏡一樣的水面,倒映著滿月和星。夜空中幻化著極光般的虹,天亮後應該會更美。
水面中遠遠近近滋生著煙霧般的白色巨樹。枝椏上墜滿了重瓣的白花。
海面上鋪滿了雪一樣的花瓣。
──果然不對。
四周的景色,看起來漂亮。
可是,除去阻礙視力的花和虹。能看出來,目力所及處,所有島外側的古木,都成長了一倍。樹木茁壯根部作為水之大陸的基底,將所有的島抬高了幾百米。
──這是史上絕對沒有存在過的,很恐怖的事情。
難怪幾天前的聖騎士會感到驚訝。
我能夠想像歷屆的加冕禮上,水之聖龍會如何裝飾水龍疆。
無非是造波、古木開花,光之精靈幻虹。
然後溫柔地在晨曦下與神後幸福結合。
但是穆底斯做的遠不止於此。
他操控了整個疆域的古木成長。
水龍疆是水與木之國,水組成了它的疆域,古木是它的基底。那是用了上億年時間,一點一點生長起來的。
這裡不是在穆底斯自己的空間裡,想怎麽違反自然規律都可以,自然界裡植物的生長沒有半點偷工減料。
──除非有人施與了驚人數量的木系能量催發它們。
或者作為水龍疆守護之木的它們感受到了滅族的危險,在短時間內爆發出億萬年積攢的能量生長、護衛。
現在,巨蟒般的虯枝盤根錯節地纏繞著,面向著神月之都的方向,拱起粗碩樹身,組成了無數堅固的遮罩。
角度足以巧妙地抵禦那個方向傳來的劇烈衝擊波。
──從防波木的高度,能夠換算出來,穆底斯想要防範的,是超越禁咒的劇烈衝擊。
──神月之都,如果只是普通的加冕的話,怎麽可能會產生這種巨震?
封魔結界的核心部位,怎麽可能安全承受這種程度的衝擊。
沒等我想明白,月光的彙聚之處,一個白色身影慢慢地浮現出來。面向著我,遠遠地、安靜地站在海面上,銀髮如瀑,袍角翩飛。
穿著和往日並無二致的樸素神袍,戴著古銅面具。
像是早晨剛剛給我做完早飯離開,現在剛剛下御座回來照顧我的每一天。
……穆底斯。
雙腿交叉坐在床上,遠遠地望著他,我開口問道:
──”
剛說了一個字,我的喉嚨就收緊了。
驟然一股重力鋪面而來,像一隻巨掌,地一聲,將我生生拍躺回到床上。直挺挺地僵著。
“……”
──
汗瞬間沁出額角。使勁了力氣,卻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眨一眨眼都不可以。
只能感覺到用力過度,肌肉緊繃過頭傳來的痛楚。以及被重壓擠得極度胸悶的胸膛。
“……”
這感覺我是熟悉的,雖然只經歷過一次──
──
高階聖龍對低階生物的絕對壓制。
穆底斯也會對我使用這一招。
──為什麽?
一滴鹹汗顆滑落眼眶,刺激著眼球,因為沒法眨眼,只能慢慢地順著眼角淌出。從我這個角度,只能看到被汗浸漬得模糊不清的星空和虹。
然後,即使穆底斯走路沒有聲音。我也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從海面,走到了我的身邊。
在低下頭,注視著我。
隨著他的走近,我的瞳孔微微聚縮了起來。
──他的身上,沒有龍壓。
他的身上還是沒有龍壓。
一如十五天前,剛和黃金聖龍戰鬥後一般,魔力透支殆盡。
“──”
沈靜許久後,我旁邊的羽絨床一陷──是他坐在了我的身邊。
一雙手將我揉進了一個冰冷的懷抱。
像以前一樣,他右手五指併攏,虛虛遮住了我的雙眼。
水的味道合著四周的花香傳了過來。他的銀髮如同一泓秋水,淌落了我一身。
我睜著眼睛。透過他的指縫,靜默無語地看著夜空。不知道他是否要抱著我坐在這裡,坐一整晚,直到清晨,再正式加冕。
和往常不一樣的是。當他用右掌擋住我的眼睛的時候。他抬起了左手。屈了長指,將我的鬢髮別到了耳廓後。溫熱的指腹插入我的髮際線,慢慢地先後捋順,梳理起我的青發。
他梳理了很久。每一縷髮絲都像是要一一觸碰過,仔細烙印在心裡面。
在我停止去猜,他到底在做什麽的最後,男人
億萬年來,聖龍之疆的習俗是,三個龍王守護疆域。一個神後是他們的共妻。分別為龍王加冕後,共妻將在一次誕生三枚龍卵。這些龍卵被分別送往三個龍疆,吸收當地的元素,化為不同種類的聖龍。
我不明白,男人為什麽會選擇在這個時候,講述這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遮住我眼睛的男人只是浸在月光下,安靜地繼續向下說。
六百年前。當時的神後,只產下了兩枚龍卵。
我的瞳孔收縮了。
在加冕前,為什麽要開這種玩笑。
我想反駁他,可是沒法說話。我想起身離開,但是動彈不得。
只有男人的聲音,依舊如同一池寒江,靜水流深。
為了避免民眾恐慌。風龍疆的長老,找到了一隻龍系血統極純的風系偽龍卵。冒充風龍疆王儲。
……
荒謬。
荒謬。
六百年前,三頭聖龍尚在人世,火龍疆,水龍疆王儲能量遠超以前任何一代的幼龍。禦敵壓力較小。冒牌的風龍疆王儲,平安活到了300歲,沒有被拆穿。
被遮住了雙眼,我什麽也看不到,只有聲音不停地灌入耳內。
神後的選擇,並不一定是在神日祭當天。王儲的能力越強,就會越早發現神後的具體人選。
我為什麽沒有發現。
三百年前,太陽王與我,同時發現了風龍疆王儲侍女腹中,懷著的偽龍卵。是自己的妻。
穆底斯的聲線極其平靜,沒有分毫波動。
人類的女性無法成功孕育龍卵。偽龍王儲得知情況後,拒絕給龍卵提供能量,也拒絕成為親生兒子的丈夫之一,只想墮掉龍卵,以為龍卵死去,神日祭就可以由聖光另選一個神後。
“──
在返回風龍疆王城前,雷奧殺了他。將風之偽龍的翼血填補給龍卵。但是能量依然不夠。
不同屬性的龍,能量之源不同。風龍之翼,火龍之肋,水龍之瞳──為了讓龍卵順利產下,我和雷奧將自己的能量之源也注入到了龍卵裡。
男人的聲音笑了。
“──成功了。
所以雷奧的後背一靠近我久了就會流血。
所以穆底斯不能化龍,遠程飛行。
靜止時,可以利用水和龍壓探查事物。
但是畢竟沒有眼球,沒有視力。
能量之源的創傷,除了聖光加冕,無法治癒。
是他們殺死了我的父親,幫助我撐破母親的子宮,活了下來。
有了我的雙眼,和雷奧雙肋的力量,孵化出的孩子很健康,體內流淌著我們的血,能化龍。幾乎看不出和純種風之聖龍的區別。
“──
這個孩子就是你。
前任風龍和風龍疆長老只知道你是派特洛的兒子,按照王族的標準培養了你。三百年來,我和雷奧,親眼看著你從一個血統不純的偽龍,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王者──因為你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
在你的努力面前,神後誰來當,餘生和誰度過,好像也沒那麽重要了。
作為共犯的我和雷奧,就達成了共識──要把你不是龍的秘密帶進墳墓。
所以上次火系雌偽龍發情的味道能夠吸引我,而對雷奧毫無影響。
如果我不是龍。
那麽,三百年來以風之聖龍身份挺直脊背,不斷前行的自己,執著的理由何等淺薄。
神日祭後,風龍疆長老希望我能夠成為神後──生育三枚龍卵,延續風之聖龍的斷代。
雷奧和穆底斯作為純血龍族,骨子裡有著徹底擁有神後的本能。
但是神光罩在我身上後,神殿徵詢穆底斯和雷奧的意見。
雷奧直接拒絕我成為神後。
穆底斯只是回答,尊重我的意見。
力勸我的長老們即使以命相逼,也沒有說出:我不是龍的真相。
在為王的路上,我一直在朝前走,沒回過頭。他們就沒有告訴我,那不是我該走的路。
你可以產卵。
黑暗裡,男人的聲音傳來。
如果在下體剖開一條產道,並且定期為你注入雌性激素。
叔叔不會讓任何人這麽做的。
遮住我眼睛的男人,聲音安靜,毫無起伏。只有一柱一柱冰冷銀髮隨海風,不停的在我的臉側、手背輕輕觸過。
神說:我造就黃金聖龍,司力量與勇敢;我早就白銀聖龍,司智慧與生命;唯有自由與正義,為凡世之已有,自化為青龍。
神說:由神聖中來,終將歸於神聖,金銀雙龍,當與青龍一併,賜予逆世者以死。
雷奧是金之聖龍。我會成為銀之聖龍。
我已經用你的翼血,在封魔結界外沿重繪了當年水之神、火之神、風之神三重封印陣法。
億萬年來,積累在大陸上的元素能量驚人,不再是聖神之戰時的匱乏情況,我和雷奧血統至純,能量遠超先祖,足夠以命為祭,將水、火、風元素導入結界,永久封印魔界。
我睜著眼睛,注視著掌心的一片黑暗。這種時候,他的手指還是溫暖的。
對別人來說,見到這樣不停說著話的月神王,應該會很驚訝。
但我很習慣。
記事起,這個男人就這樣讓我枕在他的膝頭,給我講童謠、神史、兵略、神後和聖龍間不朽的愛情。
我動不了,也說不了話。只有男人的聲音繼續說下去。
與你的契約解除後,太陽王已經同意和我共同封印魔界。
退位文書已經寫好。我們死後,由你繼位,擔任三疆之王。
我折你雙翼,雷奧殺你父親,都是事實。
不必決鬥──只靠聖龍撐起的時代結束了。
男人沒有移開遮住我眼睛的手掌,我感覺到了一個吻,落在了我的額頭上。
“──你自由了。


第七十五章 加冕(1)
如神諭所述,徹底封印魔族結界,需要合黃金聖龍、白銀聖龍、風之聖龍之力。
現在,封魔結界中有了我的翼血,風龍之翼本身已經包含著我絕大部分的能量。
所以我可以留下一條命,不用和雷奧和穆底斯一起,參加命祭。
“……”
──
我不懂。
在穆底斯折斷我雙翼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他們二人命祭的準備了嗎?
如果已經做好了準備,為什麽沒有當即加冕,卻留我在身邊整整一個月。
為什麽要宣佈水龍疆獨立。
他是要吸引暴怒的雷奧過來嗎。
可是,他應該知道,未經過加冕的水之聖龍根本打不過黃金聖龍。
為什麽還要與之戰鬥。
為什麽沒有一開始就與雷奧商量好命祭的事情。
如果穆底斯真的想拘禁我。
──為什麽當我畫出脫困的危險魔法陣的時候,他沒有制止,反而用一晚又一晚的時間,耗費魔法力,加固我用來逃脫的魔法陣,加強安全係數。
如果雷奧來救我的時候,我沒有想到回過頭,去御座之間看一看那最後一個藏在展示櫃中的回憶是什麽。
現在的結果會是如何。
穆底斯會被雷奧殺死。
結界會破裂,魔族重返人界,亙古便存在的大陸在我們手中顛覆。
他原本是期望如此麽。
──或者雷奧沒有殺他,只是重創,讓穆底斯失去反抗能力。
那麽,我會和雷奧回火龍疆,兩個人在一起,傳宗接代,而穆底斯留在御座之間,度過漫長的生命。
……
這是他想要的結局麽。
──又或者,在雷奧攻擊神月之都的時候,穆底斯沒有衝動的化龍,而是依靠結界的防護之力,將黃金聖龍永遠擋在了外面。
只有這樣,我才有可能以廢人的形態,在水龍疆住一輩子。
這是他想要的麽。
……
我不是智慧之龍,我不懂。
智慧之龍的男人想要的究竟是哪一種結局。
還是原本,所有的一切都是男人的一場豪賭。
“……”
無論是以那個結局收場。
只有一件事情註定了。
──我絕不會成為兩個人的共妻。
================================================== ====
男人的手掌依然蓋住了我的雙眼,動也不能動,我能感覺到,印在額頭上的嘴唇溫度。
溫熱的吐息順著指縫掃過睫毛。
然後,唇離開了。
男人低下頭,懸停在我的上空。好像在看我。
我被遮住眼睛,龍之壓制控制了全身動作,沉默地仰面躺在他的膝蓋上。
很久以後。
男人空餘的另一隻手伸了過來。
屈指將我額前的短髮一綹,一綹劃開。
發梢掠過他的指腹,發出沙沙的輕響。
然後他又傾下身,在我露出的前額上落下一個吻。
接著是眉峰,鼻樑,雙頰。
──像幾百年前,穆底斯叔叔給我的無數次晚安吻一樣。
然後,嘴唇的觸感再次離開。
此起彼伏的海風從洋面深處溫柔地吹過來。
花瓣帶著海味,隨風遠遠拂過來,劈啪拍過我的臉側和唇角。
──始終遮在我眼前的手掌移開了。
星空下,他單掌撐著床,看著我。
一動不動。像是一具高大堅硬的冰塑。
銀髮攙著花瓣,斜披過肩,瀉了一地。
唇面一涼,是冰雕般的男人,低下頭,用拇指緩慢抿去我唇縫間的花瓣。
“……”
他不說話,我沒法說話,四周就只是靜。
一片靜寂中,讓我動彈不得的龍之壓制突然變了。
“……”
眯起雙目,我眼看著自己的左手脫離了控制,緩慢地抬了起來。
──就像那天,他操控我手中的劍,去捅他心臟一樣。
在龍之壓制的牽引下,我失去了自己身體的全部控制權。
只能以協力廠商的視角,看著自己的右臂慢慢地抬高。
手掌逐漸罩上男人的左側面孔。
──掌心著手處冰涼、光潔、輪廓分明,是大理石般的觸感。
在同一時間,始終如同神龕上的雕塑般的男人動了。
溫熱的手掌覆上了我的手背。
覆蓋的動作停頓了幾秒後。
他壓著我的手,一寸一寸撫過他的臉。
像是要讓我將他的面孔記個清楚。
──高挺的鼻樑,冰涼的、花紋斑駁起伏的金屬面具,指縫間平靜綿長的氣息,偶爾掠過手背的,流水般的銀髮。
我的手從沒有這麽細緻地碰過誰。
我猜,六百年來,也沒人這麽碰過他。
歷代水之聖龍都被長期禁錮在神月之都的御座之間。只會在每年的朝拜之時,被臣民頂禮膜拜,親吻袍角上的空氣。
連親子關係都不存在。
──它們只有神後,和身為龍族漫長的生命。
在男人完美面孔上的觸碰持續了很久。
最後,我的手指被無數泓滑落的銀髮掠過,冰涼。
同時,手背卻傳來一記溫熱。
──是他握住我的手腕,低頭吻上我的手背。
靜了一會,他又將我的手翻過來,吻了吻手心。
“……”
接著又是靜。
不知道究竟靜了多久以後。
吻著我手掌的男人安靜地坐在原地。周身的氣場卻在微妙地逐漸加強。
然後──
“……

他用龍之壓制,操縱起我的雙臂,一寸一寸地升起,攬住了他的後背。
──主動抱住了他。
不知道到底有幾百年,沒抱過他了。
抱他的時候,還沒到他的腰高。
現在再次擁抱,原來已經可以面對面了。
兩人間的距離拉近,我上半身無法自控地前傾,地一聲,撞進了他的懷裡,頭頂驟然磕上了幾道冷硬的金屬紋路──是他的面具邊緣。
──畢竟是牽線木偶般的操縱,精准度無法和自主的動作相比。
被我抱住的男人頓了頓,緩慢抬臂,長指覆壓住我的腦後。將我的頭部調正,壓到和他面對面的地方,吐息相聞的距離。
男人修長的身體在我的雙臂中,肉體相抵壓的觸感清晰可辨。
水的味道淡淡地從他的衣領間擴散開。
月光下,男人銀髮如瀑,表情安靜而溫柔。
像是幾百年來無數次和我面對時一樣。
“……”
看起來很浪漫。
像是普通的愛侶。
但是,隨著擁抱時間的無限延長,我的額角開始滲出汗。瞳孔也逐漸收縮了。
……
不是不好意思,或者感到亂倫的不適應感。
如果是反而好了。
表面上看起來,他沒有動,我也沒動。
可是,當我被他覆著後腦,壓在他的懷中。兩顆心臟隔著彼此的胸腔相對跳動的時候。
時間越長,我??失控的手臂就越不聽使喚。
在他寬闊的背後越箍越緊,越箍越緊。
力度每一秒鐘都在增大。
雙臂將他的神袍箍得一塌糊塗,臂骨和胸骨全發出喀喀輕響。
實在難以忍受筋脈欲裂的疼痛,我嘗試往相反的方向使力,解開這種纏裹。
“……
用盡了全身力氣,卻連讓手指慢一秒抱緊都不行。
攀在男人後背上的手臂,毫不顧忌我的努力,緩慢而穩定地讓我和這個安靜而毫無表情的男人靠得更近。
──是他使用了龍之壓制,讓我每一秒都更用力地抱著他。
毫無痛覺一般。
低等偽龍的血無法抗拒純種龍族的指令,反復地用力抵抗壓力,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越來越緊抱住他。
穆底斯叔叔總是穿著神袍,所以看起來不像雷奧那樣侵略性十足。
但是,抱住了才發現,他也是一個高大至極的男人,單臂就將我大半個身軀揉進懷中。我的手臂好像再用力一些,就能壓折自己的腕骨。他卻毫無所覺地靜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地隔著面具,額頭靜靜貼上我綴滿汗珠的額頭。
雙臂勒得太緊,我的指節全部缺氧泛青,肺中的空氣全部被榨住,呼吸都困難。
“……”
長時間的窒息讓視線都有些模糊。
所以也沒法確定,現在的男人到底是什麽表情。
但是我確實感覺到,最後,自己的後腦傳來一記柔軟的觸感。
是他從背後抬手,撫摩了我的頭髮。
“──我在。
他說,聲線很溫暖。像是真的在安慰沒有安全感,抱著他想不放手的愛人。
“──我不走。
然後,他的長指摩挲著??我的頭髮,低頭吻了我。


第七十六章 加冕(2
六百年來,這世上沒別人吻過月神王。
他也沒吻過其他人。
當他的唇面壓到我的唇面上,我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因為只是個乾淨的無舌吻。
今天的星特別的亮,他又是逆著星,躬身下來吻我。陰影之下,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孔。
──近在咫尺之處,觸碰過來的嘴唇輪廓太完美,與空氣溫度相仿,以至於沒有接吻的實感。
但當彼此唇面接觸到的那一瞬間。
“……”
可能是太過驚詫,我只感覺整個人的重心向下一頓,四周一片空茫。
──回過神之後,卻只有他雪白、冰涼的神袍寬袖隨風肆意飄擺,劈啪──”拍過我的額頭和鼻翼,不時遮擋住我的視線。
遠處偶爾還有海浪,風和潮汐的聲音。
其他的都是錯覺。
──兩個人的嘴唇溫度一致後,他又移開了。
低下頭,很像是在看我,但我還是看不清楚表情。
凱。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的,他說。
被叫了名字,我抬眼望向他。
逆著光,戴著面具的男人表情埋在陰影裡,身姿仍和過往幾百年一樣,是完美而沒有破綻的寧靜姿態。
他抬起手臂,屈指,修長指節在星光下幾乎白到透明,順著我的臉側輪廓起伏一寸一寸緩慢剮過,留下冰涼的一條豎道,冰涼的冷意逐漸擴開。
在龍壓所迫之下,我還是一動不能動,保持仰臥姿勢,僵硬地橫在夜色裡。
他俯身向我傾壓下來,他的味道也遞了過來。
“……”
同一秒鍾,我上肢的幾處肌肉傳來了微妙的牽扯感──幾乎是習慣了,我的左臂再次自動抬了起來──無聲地攬上了他的後頸,就像是我主動將他摟近。
他對龍壓的控制越來越完美了。
掌心下,白衣男人的龍壓沈靜如山,禁欲領口盤扣一粒一粒硌在我的身前,時光似的銀髮在夜風中靜靜地淌過我的視野,和緩飄擺、起伏。
讓人想起水龍疆流傳百年的讚美詩。
[月之聖名,高於世上。]
[
俯伏敬拜,感神慈榮。]
只是這一次,我手背隔開了他一側的冰涼長髮,所以極近之處,星光照亮了他那半邊的面孔,讓我終於能看到他的表情。
看完之後,又覺得自己應該是看錯了。
──他正俯身向我,彎唇微笑著。
我早就知道,這個男人面對我的時候,表情總是和他面對其他人時截然不同。
但是他此時的微笑,顯然與平時面對我的慈和笑容不一樣。
和神龕裡供奉的月神偶塑唇畔的悲憫笑容也完全不同。
不是簡單的表情,而更類似於一種情緒的表達。
現在,面具下露出的,是一種很暖和、明亮、清晰的笑,看了就很容易被其中的喜悅感染-----真正感到很幸福的人才能笑得出來的笑。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這個表情是什麽含義,他俯下身,屈指勾起我的下頜,再次吻了我。
他和我呼吸相交的時候,像是另一個次元在腳下張開了口子,我全身重心猛地再次向下一空,眼前驟然一亮──
──”
之前以為是錯覺的白茫光線不是錯覺。
以為是幻聽的遠方嗡鳴也不是幻聽。
──在彼此唇面相抵的同時,整個世界瞬間變亮了。
那是以叔叔為中心,一輪一輪向外輻射出龐大而柔和的能量。
被這能量一激,整個水龍疆空氣中的水分子都發起光來,像溫暖的光雨,瑩藍色的光暈緩慢漲開,綿延向無限遠處。
和火龍疆的星火之夜一樣,今天是水龍疆王者的新婚之日,按照習俗,水龍會共鳴水龍疆的鏡海,為新娘佈置婚房一樣,給她看水龍疆最美的一夜。
今天的水分子就額外親和水龍的龍壓,根據他的氣息、情緒變化而共振,擦碰出光芒。
這一屆的龍王是穆底斯。
史無前例的強大,所以水和光的反映更加強烈。強烈到了前所未聞的程度。
──他每靠近我一分一毫,周圍的光芒就變得愈發纏綿、溫柔。紛紛揚揚滿溢而起,像燃燒著的冰火,將他直直垂下來的銀髮幾乎映成了透明的。
當他將手臂按在我的臉側,愈加傾身下來,銀髮沙沙淌到我的身上,鼻翼碰觸地加深這個吻的時候。
我的氣息沾了一些在他的臉上,體溫隔著空氣傳遞過去,彼此心跳聲略微接近了一些,哪裡的皮膚碰到了他一星半點,或者是連我都沒發現的一些細節後,覆蓋滿水龍疆天空的水之光都會隨之細膩地變化顏色和形態,嗡鳴著擴散開,映得星空像一顆濕潤的瞳孔。
只有沒有眼球的男人一無所覺,兀自微笑著俯身吻我。
稍稍淺吻了一會兒,他又略微離開了我的嘴唇半寸。
兩人的吐息稍微拉遠了一小段兒距離之後,還沒等嘴唇的溫度散去──
“……”

沒有任何聲響地。我的上半身被控制著直起,僵硬的面孔向著他的臉無限壓近。
“……”
──
也吻了吻他。
因為是龍壓操控的緣故,接吻的位置多少有一點點錯誤,吻到了他嘴唇的左下方,力度也有些重,隔著唇面,磕得牙關都有些痛,並不是百分之百貼合。
男人便單臂支撐在我臉側,微微直起身來,偏轉到一個更加正確的角度。
然後我的身體頓了頓,再次被龍壓操控,迎過來再次去吻他。
彼此唇面相觸,壓在極盡處。
──雖然角度好像還是稍微有點兒不對。
“……”
寬擺袍袖布料明暗的覆蓋之間,穆底斯的嘴唇碰觸著我的唇面,沒有聲音地笑了起來。
這次他離得更近,他的表情,我能看得更清楚。
僅僅只是笑的樣子變了些,就能讓一個人整體的感覺差了這麽多──我以前從不知道會這樣。
一邊彎唇笑著,隔著冰涼的古舊面具,男人抬手,捧住了我的臉。
清水般的吐息又靠近過來。
擰正我的頭顱和下頜,他低下頭,輾轉角度地研磨彼此唇瓣,繁密的唇紋揉過唇縫,鼻翼觸碰的吻。
當唇縫被他的嘴唇揉開時,嘴唇內部的粘膜觸碰到他被海風吹拂得掠乾燥的嘴唇--那一瞬間,也許只是因為碰觸的部位質地不同,我的粘膜太濕,他的嘴唇微微起皮,掠過時剮過了細密處,刹那的觸感微微帶痛--切實結合時像是帶了電。
最後他用指腹撫摸著我的臉,將舌頭探入進來。
──”
舌尖相抵的同一時間。我的眼前再次驟然一亮。
這一次不只是空氣──以叔叔為中心,整個世界都在發光。
在洋面下幽幽地流淌著的,隨著水汽星星點點蒸發到空氣中的,在天空中極光般流淌的──全是水之光。
被光之雨映照得半明半暗的寬大袍袖仍不時抽拍過我和他的側頰。
冰涼布料縫隙間,男人卷纏上的舌葉的溫度格外清晰。
他的指腹壓在我的唇畔。只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迫使得我被龍壓控制著張大了口腔,任他勾舌不斷探深。
濕潤的水聲順著我的喉底不停作響。

唇縫間,溫熱吐息噴上我的面孔。
一開始,只是舌柱淺淺地戳入我的唇肉。一邊張合口腔,一寸,一寸吮吸我的嘴唇,微糙熱指腹一邊繞著圈,輕撫著我的後頸。
勾舌尖撩過我的牙根,掃動我的舌下。濕潤的舌面滋潤著我被海風吹幹的粘膜,舔過我舌下的經脈,細緻而溫柔地,愛撫過舌根裡最細微脈動。
視線所及之處,是失去視力的叔叔,銀髮順著他的完美面孔垂下,掃動。他卻只是表情分外專注地,俯身到睫毛都分毫畢現的近處,將舌頭送進我口腔中,不厭其煩地品嘗、咂吮,不斷侵入到更深的地方,極其緩慢,又極其稠密地吻我。
我卻能看到周圍景色時刻變幻更替。
與斑斕的海面、水之光相比,繁密的星空都黯然失色。仰躺在海平面上,幾乎難以分辨哪裡是海,哪裡是天。還有強烈的失重感。
──穆底斯是智法型的龍,被他的龍壓激起來的水之光,也許只是他內心只鱗片羽的體現,卻仍宏大而具有震懾力,即使是無意的,也不可避免地帶著精神攻擊的屬性。
像是在逐漸和精神攻擊適應並且同步一樣,噁心想吐的感覺慢慢消褪後,全身的觸感就逐漸麻木了,思維也變得遲鈍。
所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強加在我頭頸處,讓我自動向他靠近的龍壓消失了。
取而代之地,是他一條手臂將我整個後背緊緊箍裹住,五指鋼鉗般握住了我的後頸,控制著我的頭部始終緊貼在他額前──偏轉向左,偏轉向右。好讓口腔順著他的每一記深吻變化位置,迎合長舌的抵入。
“……”
我就仰在那兒,一半像是幻覺,一半像是做夢。
牙關被他的舌柱頂得鬆弛開合,他的另外一隻手掌便捏住了我的兩腮,餘光裡,男人指節蒼白修長,力度卻無法讓人反抗,掌心溫暖乾燥,墊在我的下頜,食指麽指迫開我的唇面,任他繼續勾舌往深了親吻。
清水的味道不斷傳遞過來。
微鹹的腥味也逐漸濃起來。
──不知何時,他的獠牙已經略微探了出來,刺破了我的唇肉,滲出了血。
被穿透的粘膜幾乎只感到了微熱,沒感到疼。
“……”
雖然幾乎失去了觸覺,我也能從關節的微響聲裡感覺到,自己身後的手臂力度愈發失衡。
──自己正被整個揉進男人懷裡,五指反扣到肋部,指腹順著腰部線條反復愛撫、感觸、輕劃,穆底斯清水般的氣味逐漸繚繞滿全身。
被握住的頸骨幾乎要被男人的手掌折斷了。隔著薄薄衣物,男人微涼的體溫合著心跳一起壓下來,腹肌與腹肌相貼,極近之處,他的舌頭映著水色,在我嘴唇外時隱時現。戳得我兩腮時鼓時癟。分不清是誰的唾液絲被塗滿在舌床上。在舌與舌的方寸之地,稠水不斷牽絲拉開,又不斷劈啪繃斷。
視線所及之處只剩下男人壓下的面孔,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原本壓陷我兩腮的手指偏離了原本位置,撫到了我的面孔上遊弋,麽指直接壓進了我的牙關。逆著我的呼吸,開始轉動指節,濡濕翻攪起來。勒開唇根,摸牙關、頂凸腮內粘膜,摸舌床深處。每把口腔再拉大一分一毫,男人的舌頭就舔舐著往喉口剮得更深一些。一路直接剜到了我的喉底深處,想要插進我最深處般地持續深入。迫得喉口括約肌一次一次的嘔逆,縮夾他的微涼舌尖。
生理性催逼出的唾液咽都咽不及,牽著絲沁出了唇角,淌了他滿腕。
塞在喉管裡的舌尖入得太深,喘息的聲音稍有些異樣。
聽到我的呼吸聲,在我口中反復,侵入的男人頓了幾秒鍾。
整個口腔被他的舌尖合血細細撩過一圈。他的動作又暫時停頓了一下。
“……”
緩慢地將他的舌頭從我的口中抽出來,發出濡濕的輕響。
墜在他雙臂間,他垂頭向我,傾瀉而下的銀髮不時遮住我的視線。
背後的水之光,如同墨染一般,時深時淺,逐漸擴散的整個星空。
很久以後,男人慢慢地將頭側向一邊,很長時間都一動不動,只是撩出舌尖,極其緩慢地舔過沾血的獠牙。
凱。他溫聲說。


第七十七章 加冕(3
即使穆底斯叔叔一動不動,佈滿天空的水之光卻兀自翻轉變化得極為劇烈,驚心動魄。
時而濃黑如深夜,帶著欲望幾乎要滴出來的紅,轉瞬又透出極度愉悅乾淨的白。再被洋面一折射,凹透鏡樣彙聚到我和他的身上,映得他的影子照在我身上都時明時暗。
這些叔叔看不到,能看到的只有我。
輻射在水之光下,一開始的眩暈感、疼痛感、麻痹感都過去後,我感受到了情緒。
不清晰的、無端的、和我自身沒有任何關係的,讓我攻擊欲少許增強,心跳些微加快,隱約還有一些淡淡的愉悅感和溫暖柔軟的情感,隨著水之光的變化此起彼伏,撓攪不休。
男人靜止的越久,被浸淫在水之光中的我感受就越明顯。
直到天空中彌漫的光之帷帳勉強褪去黑暗的底色,男人才轉回頭來,單邊手掌握住我的頸項後部,俯下身,在我的鎖骨間埋下頭去,銀髮像一泓冰水,淌了我一身,他的吐息卻是溫熱的,張開口,一顆一顆銜開我的襯衫紐扣,從領口一直敞到胯骨。
當最後一粒紐扣離開他的牙關,海風便將我的襯衫前擺拂開,高高揚向後面,一手握著我的後頸,另外一隻手掌鬆弛地搭在我的腰間,指節修長瑩白如玉,然後男人就逆著風垂下頭。
隔著胸膛,在我心臟的位置輕輕地吻上一吻。
海風將他的銀色長髮撞的哪裡都是,四處飄擺,映著斑斕的天光。即使全身都無法動彈,水之光中的我我突然產生了難以解釋的、愈來愈清晰的,要握住他,舔他、吻他,要將他擁入懷中,揉成各種形狀,要將獠牙刺進他體內,要侵犯他,給他留下不可逆的烙印的衝動。
當這種情緒達到峰值的時候,穆底斯叔叔分開唇面,勾出舌頭,緩慢的舔過我的胸肌,留下濡濕的一道亮痕,第一記之後,就是第二記,第三記。
噠。噠。噠。噠。
舌尖上濡濕的粗糙顆粒橫豎撇捺,時快時慢,在我的乳粒嫩肉上一次一次剮過。
風吹過他的銀髮和我的襯衫布料,摩擦得沙沙作響。冰涼面具和高挺鼻樑下,他的嘴唇溫熱,舌尖甚至是燙的,碰得我如此之癢,讓我的胸口乳暈很快皺縮凸起,也讓我非常的想將他的舌頭吮進口中,仔細舔弄,攪得汁液四溢。
“……”
男人張開了嘴,將我的乳粒吮進了口中。胸口皮膚本來就敏感,當他將我吸入時,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就那麼不斷吮入新的皮膚,真空地用口腔黏膜裹住我的乳首,然後再用舌尖生生撐開那片真空區域,去舔我乳首正中的肉眼,將舌尖上的濡濕粗糙顆粒嵌入進去,再不斷地往各個方向輕輕撥動。
“……”
水聲、吮弄聲,響個不停。
“……”
大腿同時傳來陣陣癢意,是男人用空出的那只手掌,隔著長褲在撫摸我。
一邊用舌尖在口腔中塗濕我的胸肌。一邊張開長指,捋過我的腿彎捏揉,拇指依次按平長褲的皺褶,像撫摸孩子一樣,溫柔和緩地撫摩、按壓布料裹覆的皮膚,握住我的膝蓋分向兩邊,然後他將大掌放到了我雙腿之間。並不移動,只是那麼虛虛的罩著。
他的手指很長,只是這麼罩著,就幾乎蓋住了我大半截腰面。隔著長褲扣在我勃起的性器上面。
是的,我勃起了。
何止是勃起,當他舔我,和緩地撫弄著我時,搖曳的水之光像花穗一樣朝我垂下來,染得面前是個男人璀璨奪目,充滿性吸引力,讓我的視線漸漸地再也不能離開他,只是些微地靠近就讓我心跳加速。
我像是融進了這片海,這水之光,這無窮的花樹、這水龍疆,這星夜裡面,當他的銀髮一星一點拂到我身上,花就開了。當他的銀髮被風吹離我的肩頭,花就謝了。
即使沒有直接的撫慰,很快我的性器頂端就紅脹著冒出長褲腰部,碰到他的腕部內側。他的手很大,幾乎罩住了我整個下身,岔開修長食指中指,在我長褲的布料上壓勒出我飽滿分身的雛形,似有似無地接觸,指節優雅的屈伸,指腹劃上來,再順著褲襠中縫的針腳一路推抿下去。
他還在吻著我。吮熱我的胸口,舔濕我的乳粒,連冰涼的面具都被皮膚熨帖得逐漸溫熱,粘稠水聲中,他用寬大掌心按著我彈跳的陰莖,合攏牙關,在我充血的乳根處輕輕的一咬,再咬陷著肉質,拔長了往上一提,直到乳粒濡濕地從他的唇面間脫出,發出嗒的一聲濕響。然後他再次低下頭去,俯身,濕潤而形狀完美的唇面在我乳間烙下的牙印上,輕輕地碰觸了一個吻。
從一開始到現在,吻始終都沒停。在他手指繼續向下觸摸,探入腿縫深處的時候,用拇指將我的臀縫掰開,用指紋隔著長褲撫過腿根的時候,他一直順著我的胸膛繼續向下吻,吻過我起伏的腹肌,面具和冷玉一樣的鼻樑在皮膚上劃過,冰涼的一道。但他唇紋中心卻是熱的,在我的肋骨上吮出深深淺淺的吻痕,時間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很短暫,數不清楚幾個吻之後,叔叔的嘴唇已經到了接近我長褲的地方,他溫熱的吐息,甚至已經順著胯骨處的布料縫隙吹了進來。
“……”
我能感覺到,男人覆蓋在我襠間的手掌壓在我勃起的性器上,將它往上捋到我的臍間,血脈賁張地被他溫熱掌心平壓著。
而他俯下身,偏過頭去,一顆一顆叼開了我胯下的長褲扣袢。
襠間銅扣被解,長褲布料就自然的翻敞相外,大幅大幅的銀髮便順著這道縫隙淌了進去,零星幾綹微涼拂過我沁水的馬眼,卻燙得像是火一樣。
他的吻還在繼續。唇紋烙在裸露的皮膚上。腹肌深處、腹股溝,隨著銀髮無聲的拂動,溫熱的觸感一記一記貼合再離開,甚至連因為穿著長褲,而在胯下留下的銅扣壓痕,都被他探出舌頭,用舌尖頂住了,緩慢、滾熱地繞了一個圈,再在壓痕的正中央親昵地一挑而過。舔完之後,又用拇指指紋輕抹過那片濕痕,一邊這麼揉著,一邊又在他的指腹旁邊,輕吮著、淺吻著其他露出來的腿根皮膚。
吻著吻著,就一直吻到了更深的地方。不知道何時,穆底斯叔叔頎長的身軀已經完全嵌入到了被他分開的我的雙腿之間。單手壓在我的小腹上,繼續將我的堅硬性器扳得緊貼腹肌,白銀色的頭顱埋深下去,高挺鼻樑辟開了我長褲的布料,然後他的舌面像蘸著清水的刷子一樣輕輕掃過了我腿根的細膩皮膚。
“……”
一舔之下,即使根本無法動,我全身的汗毛孔都張開了。
而且最奇怪的是。被他這麼碰著,感覺最敏銳的地方是腹部。
是的,腹部。
明明他的手是直接按壓在我的性器上面,只有一小部分的掌紋碰觸到了腹部的皮膚。但伴隨著男人的靠近,在我的腹下,體腔的內側,有一處不可知的部位開始跳動著脈搏疼痛起來。
不。
與其說是疼痛,不如說是期待。
即使被深埋在腹中,也期待著男人的手能碰得更近、再近,想被更充分的愛撫,期待他的任何部位,能夠排開腹腔壁,穿透那裡,撐開那裡,填滿那裡,期待到了連他的銀髮蛛絲似的沾上去,都能引得腹部裡側器官一陣痙攣的程度。
讓我都無法搞清,這種愈來愈強烈的渴望,究竟是被水之光遞進我腦海中的男人的欲望呢,還是我自己身體產生的意念。
“……”
也許是腹中的器官跳動得太明顯,以至於被他感覺到了,俯在我身上的男人頓了一頓。白色長袍袖擺如雪,不斷拂在我的身上、膝頭。手指上似乎帶了電,帶著烙鐵似的熱度壓在我的腹肌上。
然後,他的手拿開了。
那一瞬間,我下腹裡那片區域,幾乎是攥起來般地鈍痛了起來,並且不斷地被男人身上的,清水般的氣息吸引,幾乎想跟著他破體而出。
但是男人的手卻不再碰觸那個區域了,只是搭在了我的大腿內側的皮膚上,任我勃起的性器冒著水,莖身猙獰飽滿了青筋,幾乎彎翹著貼上腹部。
不可以。他緩緩地說。
他的手掌仍然在升溫,很難想像水質龍的手會燙到這個程度。但長指始終是穩定的,持續地按在我的腿根處。
任憑我的腹中熱度久久不散,愈來愈難以忍受,滿天的水之光陰霾地激烈翻轉斡旋。
不可以。他再次重複了一遍。
說完,便再次俯下身去,勾出舌尖,以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舔上了我的會陰處。
“……”
如果我現在可以動的話,一定會掙著彈起來。現在卻只能定定地躺在這裡汗出如漿。
他已經對我全身上下舔吻了很長時間,但哪次也沒有像他現在這樣,刺激並且讓我無法忍受——明明會陰處並不能算是男人最敏感的部位。
讓我再次產生了幻覺。
當他的舌頭順著我性器之下,兩腿之間的部位筆直濡濕掃下,就像是燒紅的銅勺劃過了柔軟的黃油。
“——
——
我感覺到自己的那部分皮肉被他的舌頭分開了。像是被他整個剝開了,被舔出了嶄新的器官,露出通紅的、充血的嬌嫩的女性內部。盡頭蜿蜒而緊密地連接到了我的腹部深處——剛才激烈地疼痛、渴望他的部分。
這應該不只是我的錯覺。因為男人的舌尖一劃而下之後,又單手扶著,掰開我的大腿。順著一個弧度舔了回去,濡濕舌尖幾乎繞出了那個虛擬的形狀——從下到上,從上到下,時而再用拇指按著,將我腿根的皮膚掰向外側,然後滾熱的舌尖插到正中間,淺淺地抽送著,一記一記轉著舌面,撥動內側的肉不斷翻向兩邊。
“……”
從腹底處,原本焦灼的痛意全部變成一種熱度,順著一條線路連接到了他的舌下——我全部神經都彙聚到了他的舔舐處。
嗒。”“嗒。”“嗒。”“嗒。”——
一記一記的濕響從我的雙腿間不停傳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一根修長的手指按在了我的後庭處,那裡已經被混合液體浸得微潮。可是男人還在舔。執著地舔那個我根本沒有長出來的部位——通紅舌尖順著我的會陰處往上移,用濕滑帶著顆粒的柔韌頂端,去碰他模擬出的陰蒂部位,唇面附壓上去,舌尖貼住,舌根轉動地研磨。
“——
而我竟然真的感受到了無以倫比的陌生快感。
以至於根本無法分出精力去在意,他將長指逐漸插入了我的後庭,撐開被他舔著中段,而被刺激得痙攣的括約肌,穩定而逐步的探深進去。
我的陽具頂端已經開始沁水,在腹肌間滴出了一灘,再斜斜地淌下來,在滿天的光暈下映出亮晶晶的水光,將男人四處飄擺的銀色髮絲都粘濕了一些在上面。
他卻繼續地舔著。唇面貼在那裡,真空地吮吸幾記,將那塊緊繃的皮膚吸起一段距離,再濡濕通紅地從他的唇間脫彈出來。同時,他的長指一節一節還在繼續深入。指腹的紋路和指關節的形狀逐漸在緊窄的腸膜間清晰起來。當他伸到一定深度,並且將手腕翻向上,屈伸長指關節,朝著我腹部的方嚮往上扳的時候。
“……
我的呼吸亂了。
一種和他在會陰外舔舐截然不同的快感正中了我。
不只是呼吸,我的大腦裡面也已經攪成了一團,極度混亂。
——擁抱、徹底侵犯面前這個男人的欲望,用精液填滿他的子宮、讓他懷孕的欲望,被性快感浸染的欲望,接吻的欲望,盡情愛他的欲望,某些從沒有被別人刻意碰過的地方第一次感覺了陌生快感而產生的排斥感,生生改變他的身體構造的渴望,抗拒的欲望、全力攻擊的欲望以及忍耐的疼痛……
各種情緒交纏在一起,讓我無法分辨哪些是男人的,哪些是自己的。
男人的動作卻始終沒停。只用一根長指,就將我的腸道和整個下體都扳得彎向上,和他的面孔貼得更近。
他禁欲感極強的金屬面具已經被混合液體沾濕了,貼著我大敞的雙腿間遊移的時候,帶來時而滑膩、時而黏著的觸感。
同性的手指在體內的感覺非常奇怪。前列腺部分被扳著往上抬的同時,本來就已經產生了強烈的快感,同時隔著薄薄的一層肉膜,似乎也會刺激到被他舔著的前面,以及一直在迸跳著絞動的腹底。
男人不斷地用唇舌在我的雙腿之間吮著,不時再俯到兩側,輕咬我生理性抽緊的腿根軟筋。同時,將第二根長指押入了我的穴口,然後叉開了手指,V字形將我的後穴撐開。
“……”
微涼的海風就灌進了高熱的體腔。
被風和他的手指刺激得一記一記縮夾著他的指關節,男人溫熱地呵著笑,舌尖蠕動著在同一時間頂上我們兩個人都在心裡虛擬出來了的女陰處,壓著那塊嫩肉翻起拉下地細膩舔弄。
穴肉收縮痙攣得越激烈,他舔弄得就越綿密細緻;他的舔吻愈是激烈,愈是將整個唇面都覆上去,用唇內側的細膩黏膜裹住了不存在的肉口,用牙齒輕咬著周圍的皮膚,用舌尖再次將中間一條縫塗的津濕——我的肛口便抽搐得愈發激烈、無法自抑,到最後,幾乎是緊緊的揪住了男人線條優美的指節,用力到甚至讓他無法自如抽動。
——”
一聲濡濕的氣聲便傳來,是男人直接將我體內的長指牽著腸肉抽了出來。暫時失去了附著物的穴口一時無法收縮回原本的形狀,微微地向外翻開著。然後一陣布料和髮絲摩擦的輕響,高貴的水之聖龍將身軀伏得更低了幾分,滾熱的舌柱代替他溫暖的指腹,豎直地頂進了我的充血後庭,由下挑向上地舔了進去。
“……
汗液鋪滿了我的軀幹,順著肌肉的紋理交匯著淌下去,洇濕了身下一片布料。
男人的手掌虛虛搭在了我的腿根——囊袋的下沿,空出的拇指按在了會陰被舔紅的中縫處,從上到下地緩慢抿著,代替剛才的舌頭撫摸著那裡。越是撫摸,指腹的位置就越是往下,直到了後庭的上方,拉著那裡的皮膚往上扳——將肛口的形狀都微微地拉扯變形了,露出裡面的黏膜。
然後他舔得更加深入,濕潤的撩舌聲幾乎放大到讓人難以承受的地步,男人的吐息也變得比任何時候都清晰,呵得我的兩側腿根滾燙。在這之前,我從來不知道龍的舌能夠靈活到這種程度,幾乎像是一隻活物。它就這麼穿刺進來,勾著圈,打著旋,舌面上攢滿了粗糙的肉粒再塗滿了粘滑的濕液,溫柔並且不給人任何餘地地舔遍了我的體內。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兩隻手都已經撫在了我的後庭處,用兩邊的拇指壓著皮膚,向兩邊將我的穴口掰到了大敞的程度。然後水之聖龍弧度優美的唇縫覆上了那裡,弓起了舌身,緊貼在我的高潮帶上,頂壓變形了那處腺體,一記一記地用舌尖揉動。
“……”
——
燙、濕、癢,尖銳的快感與強烈的被開拓感交錯。
無法動彈、無法出聲、甚至無法封閉無感,我僵直著,任男人用他的長舌在我的體內穿刺。潮汐般的情欲一浪接著一浪在我身體裡湧動不休。水之聖龍還在舔,一邊用兩邊拇指掰開著我的後庭,他其餘的長指仍壓到上方會陰處,按弄著、撫玩著,似乎試圖要在舌吻我後穴的同時,將我下體那處不存在的女陰也掰開了愛撫。男人通紅的舌柱在我的下穴入口處時隱時現,蠕動著,反射著粼粼的水光,再逆著阻塞痙攣的腸肉,盡根推送回去,舌尖押在我的高潮帶上,剜著圈,肆意撬弄那片肉腺。
“——
我的喉底迸出了一記毫無聲息的嘶喊。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像是墮進了一片虛空。
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見。
不知道用了多久了時間,我才再次恢復了意識——發現自己已經面向著男人,分開雙腿,被他擁著坐在了他的膝蓋上,胯間貼著他的地方一片粘膩。
——剛才的自己被他硬生生用舌頭舔到了高潮,並且刺激到了失神的程度。
“……”
射精後特有的疲憊感罩了我一身。耳膜中還一勃一勃攢動著血脈迸跳的聲音,視力略微有些模糊。腿根夾在男人的身側,全身還在生理性地,有一陣,沒一陣地抽搐著。
——痙攣幅度較大時,偶爾能碰到自己臀後的男人的某樣器官,無論是尺寸還是硬度,都猙獰到了可怖的程度。
男人卻像是一無所覺,白衣勝雪地坐在原地,只是用長臂擁著我,銀髮斗篷似的落了我一身。
像個哄個小孩子一樣地一下一下地晃著我,長指覆著我的後背,一下一下地輕拍。
還輕吻著我的額頭和眼睛。
襯衫掛在肘間,長褲褪到了腳踝,伴著男人的顛動上下輕晃著。
男人的唇從我的睫毛上移下去,落在了我的鼻樑上,最後吻了吻我的嘴唇,吐息裡面除了他自己的清水香,還隱約地沾了一些我的味道。
直到我的眼前不再充血,呼吸的頻率也略微平穩下來。他嘴唇貼著我的嘴唇,低聲喚我。
小凱。
維持著這個吻,他擁著我,插入了我的身體。
“——”
他進入得很緩慢,像是為了讓我能將他的形狀充分記住一樣。
我的穴肉已經被他充分的開拓過,然而容納他的性器,卻仍是極度困難——與禁欲感截然相反地,水之聖龍的陽物龐大到了只能用兇器形容的程度。前端粗鈍,冠頭下側有防卡脫的倒刺——而且長到我不知道能否徹底含入的程度。
從他插入的那刻,就有汗液從我的前額滑落,墜進了我的眼眶中。
直到這顆汗滴凝著被生理性刺激出的眼淚一塊兒淌出來,我的視線才重新清晰。
“……”
清晰地看到了擁吻著我的男人的臉,還有他的背後無盡的星空。
自他進入了我的身體開始,那滿天碎鑽般的星朝著我們的方向,緩慢而無聲地,墜落了下來,劃出了無數的星軌,下起了綿延無邊的流星雨。
即使被水之光影響,痛感和羞恥感都降到了最低的程度,仍能感覺到男人的性器因為尺寸原因難以進入,只是插入了小半的龜頭,就幾乎像被重拳錘進了身體。
背負著無盡的流星,男人面容柔和地向著我低下頭,扳起我的下頜,撫摸著我的耳下和頜角,與我接吻。
頭頂是不斷下墜的流星,身下是無盡的,倒映著流星的海,還有不斷變換著形態的水之光,讓我產生了強烈的,失重的錯覺。
只有男人的嘴唇是穩定的,溫暖的,與我的嘴唇貼覆、輾轉,指腹將我的兩腮微微迫開一道縫隙,接著他的長舌便探入進去。
舔著我,嘗著我。繞住了我的舌頭,互相摩挲著,一圈一圈的溫柔調弄。
兩個人的鼻樑便不時交錯碰觸在一起,他的銀髮淌了我一臉,我的睫毛折彎在了他的金屬面具上。
與此同時,他的性器不停地在深入,撐開我的身體,進到更不可思議的深處。頂得我不斷地吐氣,好容納更多的空間。男人的舌頭便更深地探進我的喉底,一直掃到了我抽噎的喉口,一邊舔著,一邊用空出的手掌撫摸我汗濕的後背,握到我的腰胯部,鬆弛地揉捏著,袍擺揚起又墜下。
然後,他將舌肉撤回了一些,再次卷住了我的舌尖,彼此繞在一起,再帶著拖力一記一記地在我的口中輕拽著我的舌身,直到將那段舌尖從我的口腔中拖了出來一小截——他便在這段舌尖上落了很多個吻。
一邊落吻,一邊用掌根撫在我的後背,就著我自身的體重,將我按坐在他的性器上,逐寸按深進去——
“……”

汗顆沁滿了我的後背。沒等我去在意那誇張的填充感,男人再次撫著我的眉眼,綿密地吻上來,吮著我的下唇,輕咬著再叼起一小段距離,銜出了齒痕便用指腹覆上去輕抿,偏轉著鼻樑,啜吻著、啜吻著,便又變成了深吻,每一寸口腔黏膜都被他用舌愛撫了一個遍,喉底都被他滾熱的吐息烘得通紅一片。
綿密的水聲不斷地從兩人的口唇結合處傳出來。
男人身上清水般的味道染了我一身,我的注意力便逐漸被他的唇舌牽走。被他吻完了嘴唇,再被撫著臉側,吻過了面頰、耳廓,在頸側和耳後都被吮出了吻痕。連手指都被他拉起來,一根指關節一根指關節地挨個吻過去,連每個指紋上都被落了吻。
被他這麼攏在懷中,指腹被按在他溫熱的唇紋上,輕輕吮了最後一記之後,男人唇面張合著,在我指縫間漏出帶著溫度的聲音。
感覺到了嗎。他說,
“——到最深處了,小凱。
“……”

因為水之光的影響,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弄懂他在說什麼。
他說的對,被他這麼吻著的同時,不知道什麼時候,男人那可怖的性器竟然已經盡根沒入了我的體內,我的皮膚已經貼合上了男人的白袍。
然後我才感覺到了漲和熱。那龐然大物就在我的體內,跳動著、倒刺反紮在黏膜上,進入得無比之深,甚至能夠在腹肌上凸出他的大致形狀。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他也再也沒有碰過我的腹部,只是垂下頭,屈起一根指節,在我腹部隆起的輪廓上虛虛地一劃而過。然後就握住了我的側腰處,指腹微微地按陷進我的肌肉中。
好孩子。
他說著,將我的頭壓上他的頸窩,讓我下頜墊在他的寬肩上,嚴絲合縫地鑲嵌的他的懷裡,然後他撫著我汗濕的後背,一節脊椎骨一節脊椎骨的按壓,側過頭去,安撫地輕吻著我的耳旁髮絲。
如雨的星光下,直到我的腹底因為男人的深入而逐漸漫上了詭異熱度,男人才握住我的腰,將我整個人向上拔起一部分,牽扯著通紅腸肉裹著陽物,逐漸脫出體外,再緩慢地按著我的兩胯向下坐——將那部分肉具再次按回我的體內,一直頂到了極度奇怪的部位。
“——乖孩子。


第七十八章 加冕(4
男人的粗大性器就這麼穿透穴口夯進了我的深處,爆滿了莖身的青筋依次剮過了內側嫩肉,冠頭下的倒刺幾乎是卡著前列腺一寸寸剜了過去,撐滿的暴漲感和脆弱處被直接壓迫的快感讓我瞬間空白了神志,生理性鎖緊了下身,痙攣著重夾了一記體內的男人。
“……”
縮夾過後,耳畔便傳來了男人一聲淺淡的吐息,然後,他就笑了起來。周身散發著柔和的白色光暈,唇面開合,銜住了我的耳廓。
凱。
氣聲似的,他這麼低聲地說著,暖風貫滿了我耳側。
那聲音很輕微,我卻能感覺到,伴隨著這聲吐息,一股綿長、濕潤、溫熱的水汽呵在了我的腳踝上,接著是小腿、膝蓋、大腿根。
——像是這整片海,都在隨著我們的律動而起伏、潮汐、升溫、蒸騰。
從海面上升起的溫熱蒸汽逐漸將我們罩了起來,吹脹了他一身的長袍和我肘間的襯衫。
銀髮沙沙的摩擦聲中,男人將長指探入我的襯衫裡面,兩手的掌心撫摸過我僵硬的身體,拇指順著腹肌上的汗珠輕揩了一記,握住了我的腰部——再次將我的身體生生按向下,將他的龐然肉具吞入,一直頂到了盡頭。
“……
怎麼會這麼長。
幾乎讓我哽住了吐息,頂滿了我體內的長度。
一直壓迫到了隔著幾層黏膜,我腹腔深處,那個一直在發熱的部位。鈍重飽滿的龜頭只是稍稍沾上去,就傳來了死一樣的快感。可是那性器還在繼續深入,撞陷了那層肉質又夯上去,壓陷了整塊區域,還研磨了幾下。
“——
怎麼回事,這是什麼。
大腿根抽搐著,被叔叔就這麼按坐在他的身上。等我的神志恢復的時候,下身已經徹底濕潤,腸道黏膜翕合著,繞著那根巨物,徐徐淌出了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粘液,沁濕了男人如雪的白袍。
他卻只是擁著我,安撫地啄吻著我的眉眼。
直到男人彎唇離開了我的睫毛,溫暖的水之光已映亮了整個水域,穆底斯叔叔將他的性器從我體內抽出了一段距離,然後將手墊到了我的臀後,在指縫間抽送了起來。
隔著他的手指,陽具抽送得終於不那麼深。我的意識才稍微被拉了回來,能夠感受到,正被他用長臂攏在懷中,扣住了大半幅的身體,不斷地被按著向下,正反復且艱難地吞入他勃勃脈動著的陽根。
“……”
合不攏的下身被不厭其煩地撐開,逐漸地,充血的黏膜被摩擦著、揉搓著、擴張著,那夯進體內的重物就變成了明晰的快感,層層疊疊地積壓起來,逼得腹內癢成了一團,黏膜滴著水裹滿了他插入的部分,其餘的腸液便被搗出了清晰的氣聲和水聲,在他每次將冠頭按陷我的高潮帶時,清晰作響。
除了堅硬的性器,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隔在他和我之間的長指,指節微微地罩在我的臀後,遮住他長得過分的部分,隨著性器的進入,腸液逐漸塗濕了他的指尖,順著指腹一滴一滴地滑落到我的大腿根內側,再長長地牽著絲兒墜下去。
“……”
即使下身已經粘濕泥濘到了一定的程度,男人一直在擁著我,緩慢地撫著我,與我耳鬢廝磨。
在那兇器將我的穴口擴張變形,緩慢鈍重地壓深進去,一寸一寸地剮過腺體的時候,總有安撫的吻落在我的耳廓——淺淺地貼著,再和緩地離開,像蝴蝶翅膀拂過呼吸。
與此同時,男人握著我腰部的手掌開始上移,順著側肋撫摩上去,指紋烙在我滿是汗珠的皮膚上,一路劃到了我的腋下。然後用虎口揉捏著,拇指壓在我胸口的乳首上,然後,他再次握住了我整個人向下壓,但是這次,他沒用手掌去墊著作間隔——反而將兩根長指岔開,將我的兩邊臀肉也連帶著分向兩邊——
“……

我頸項內的血管瞬間凸出,喉間的氣息無聲地沙啞呵出。
——他的性器便進入得前所未有的深。肉具乍起的青筋裹著濕潤黏膜盡根鑲入了我的體內,壓迫著整個腹內的器官,連囊袋都拍在我的臀根,發出的輕輕的摑擊聲。
也許是水之光的影響,讓我感覺不到痛,只有快感——前列腺被強行壓迫,以及來自男人自身的,被滿足了的攻擊欲,雙重快感將我整個人都填滿了,滿得幾乎要溢出來。但是男人並不給我緩衝的機會,只是不斷地反復深入我的體內。
全身的血都在沸騰,一身的肌肉都鋪滿了汗顆,性器硬到了爆炸的程度,卻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只能僵硬地坐在男人的膝蓋上,被他向下,用兩隻手握住了我的臀肉,揉著、攥著、積壓著,擠弄成了各種模樣——先向內壓攏,攏得緊緊的,去充分感受正中鑲嵌著的,他粗大的陽物;再向外掰開,掰到露出了被拉長的變形肛口,潮濕溫熱的海風不斷地呵在上面,幾乎將粘液都掃得逆向流滿了腿根,就這麼掰著張開到了極限處——然後男人再次將我按下,徹底敞開著,長長地坐入他的男性器官,在脆弱高潮帶上依次剮過他崎嶇的肉脈,最後深深夯上藏著子宮的腸底黏膜,一直插到了底。
“——
我的整個腸道都無意識地痙攣著鎖死了,肉壁密密實實纏滿了他的性器,拆解不得。
依稀中,好像被他的龍之壓控制著抬起了兩隻手臂,抱住了男人的頸項,指節像是勾住了什麼,有銀髮沙沙地順著我汗濕發顫的指間婉轉淌下。
即使是這樣,我的內裡依然敞不開,無論如何都敞不開,擰攪著、攥壓著,牢牢地裹滿了體內插得太深的那具物體。
水之聖龍於是停了一會,長指鬆開被他握住的臀肉,輕輕地在我的後臀到背肌處,撫上一撫。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滿身已經被海面升騰起的蒸汽還有汗液凝了一身的水珠,順著肌理鋪滿在皮膚上。
隨著他的撫摸,也許是錯覺,全身墜的水珠都在我的皮膚上,順著我身體的輪廓,緩慢地,在舔我。
眉眼、耳孔、頸後、脊背、指尖、腋下、臍間、腹股溝、臀後的交接處、腳趾……
“……”

沒等我好好地辨清那是不是錯覺,男人的手掌離開了我的身體,我只能聽到自己身後似乎有一聲輕微的風響,然後男人玉石一樣的長指落在了我夾緊不能松的臀峰,
“——啪。
發出了輕微但清晰的一聲摑擊聲。
“……”
這次,我確實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意識到自己是被水之聖龍在臀後輕輕地拍打了一記。
臀後滿凝的水珠已經順著他的擊打,交錯著淌滿了了我的股溝和腿縫,帶著我的體溫滴了一床。
拍完著一記,男人的手掌擱在我痙攣著糾纏著他性器,不讓他進入的後臀,從上到下地輕輕撫摸了一記。
有吻落在了我的前額。
然後他再次揚起手,腕骨破開了濃稠的水汽,帶著一點兒慣性,手掌再次落在了我的臀上。
“——啪。
並不重,並不痛,甚至帶著難以言說的親昵感。
因為驚愕,我的穴口敞開了一瞬,然後男人的第三記就落了下來。
“——啪。
順著他這記輕拍的力度,我將他的性器坐深了進去,又被他在我高潮帶乍起的倒鉤和粗大的莖身刺激得蜷縮了腸道。
“……”
滿前額都是汗。汗濕的額角間,男人一下一下地落著吻。同時,在我的臀後一下是一下地輕輕拍打著,發出皮肉相觸的脆聲。
“——啪。”“——啪。”“——啪。”“——啪。
從臀根到臀峰,從大腿根部到脊椎骨末端,像是一種變向的安撫,又像是在哄孩子入睡。
跟隨著他的拍打,腸道反射性地夾縮著他的男具,然後又被上面的崎嶇紋路和溝壑卡磨出了更多的快意。
“——啪。”“——啪。
男人的手掌本來是溫熱的,擊打的次數多了之後,也許是因為臀肉多少被打得充了血,我逐漸感覺到他的手心變燙熱了起來,輕拍一記之後,五指攏住,輕輕地將我通紅的臀肉攥了起來,露出了臀峰間被他的性具撐出了男人陽物形狀的後庭,然後他鬆手了,讓我的臀肉彈跳著拍回他的陽根上緊緊攏著,接著,他的長指併攏,手肘劃過一個弧度,破了風,輕輕地一記,拍在了我和他迸跳著兩個人脈搏的結合處——
“——
啪。
“……

被他的莖身略帶出的紅色腸膜被男人的掌心拍到,一動都不能動的我滿身的肌肉都毫無作用地抽了一記,男人手掌輕拍帶來的顫動就牽動了整個腸道,強烈的摩擦感和填充感同時從下身擴散開,滿身的水珠都在向下緩慢下滑,如同活物一樣,在我身上濕漉漉的拖曳而過。
後穴反復被刺激,我的肉刃早已經強制性地充血,龜頭褪出了包皮,倒映著在天空中斡旋周轉不休的水之光,通紅地立在外面。
啪。”“——啪。
隨著男人的輕拍,身體一頓一頓地前聳,我毫無防護的縱起肉刃便上下顛動著鈍粗的頭部,甩抽在了男人白袍的盤扣上。
“……
只是杵著、抽打幾下,凹陷馬眼上的前液就沾濕了他的下腹,在盤扣間和尿道間拉扯著黏絲。
男人停下了輕摑,一手輕捏著我微紅的臀,一手滾熱指腹握住了我的腰脊根部,中指順著我濡濕的股溝探深進去,去觸摸著他和我的交接處,圍著我被他撐得薄薄的欲裂肛口虛虛地摸了一圈,沾了一手的黏濕,在我的臀後斜著拉出一道黏水絲兒,掰開了我左邊的臀肉。
他的陽具深深地卡在我的身體裡面,以內臟都排開的誇張尺寸,鈍重地勃勃地跳著他的脈搏,把我的前列腺還有隱藏在腹中的子宮都撐陷了。稍微移動一分一毫,都感覺到了倒刺的牽扯,還有剮磨了腸黏膜的快感。
然後男人維持著掰開我臀肉的動作,輕輕地帶著脆聲,拍上了我的右臀。
“——啪。
抽搐的馬眼再次頂上了他被我沾得濡濕的盤扣,我腸肉遽然鎖死,劇烈地絞纏上了男人的猙獰性器,眼前一片閃光,汗珠順著每個毛孔沁出,鋪了一身,喉底震顫著,從氣管深處發出一聲嘶聲。
“——
冒水的馬眼濕汪汪地翕張了好幾記,然後我繃身,劇烈地射了。精囊緊繃繃地吊起,一股緊接一股的濃精被我射了出來。射得如此用力,以至於整塊背肌都在抽搐。射完了幾記之後,能感覺到,男人的手掌輕輕地撫過了我臀根上的指痕。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讓我又亂了呼吸,眼底血紅地挺直了腰背,痙攣著睾丸再次射了一波。
“……
睜著眼,但我什麼也看不到。周圍全是海聲還有風聲,但我什麼也聽不到。
一直在男人的長袍上射滿了十幾道精斑,什麼也射不出了,我的陽具還是半勃著,後背反折著不停地抽搐,喉結反復吞咽,周身肌肉痙攣,通紅的尿道馬眼一抽一搐地打著空炮。
很久很久之後,我始終沒有閉上的眼睛才漸漸恢復了視力。
然後我對上了一雙純銀灰色的瞳孔。
——不知道什麼時候,男人的背後早已經無聲地撐開了一對巨大的,幾乎將整個天空都遮住了的光之翼。
銀白的鱗片倒映著水之光和滿天的流星,顏色純淨得不帶一絲的藍,微微地向兩側張開時,連海平面似乎都會因龍翼的壓制而隨之彎折凹陷。
在這對銀色巨翼的威壓下,連風都靜了,只有男人的銀髮在無風自動,無聲地在空氣中飄擺著,全世界的光似乎都聚在了他身上,莊嚴和聖經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
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我攬著他頸項的手臂末端,食指指節上,勾著一條帶袢,帶袢下垂著一張金屬的面具。
銀髮的男人俯身下來,眉眼浸滿了水汽,唇畔的弧度很溫柔。
用他那雙近乎純銀色的瞳孔注視著我,只注視我,不知道已經注視了多久。
原來你的眼睛是這個顏色。他說。


第七十九章 加冕(5
在御座之間時,我曾經不慎碰落過穆底斯叔叔擬神的面具,露出他面具下的雙眼。
——一隻冰藍,一隻銀灰。
因為他是水龍,即使前所未有的強大,仍然出生在水龍疆,體內除了光之元素,還富含水元素,兩種顏色便凸顯在了他的瞳色中。
現在,我對他加冕結束了。
通過加冕,龍神的護佑淬煉了他的全身,將他化為了白銀聖龍,復原了他為我失去的眼球。
——復原成為了一雙摒除了任何雜色的,純銀色瞳孔。
他俯下身,用這雙純銀色的瞳孔注視著我,長時間地注視著我。倒映在他眼中的我的眼睛裡,有幻化不休的水之光,帶著他的情緒,在整個天空間橫亙彌散。
明明只是光,明明沒出聲,天空卻好像在說話。
記住我。它說。
我望向那片天空,男人的指節卻並不重地揩過了我的側頰,他看著我的眼睛,以及我眼睛裡倒映的天光,頓了一會,看了一會之後,抬起手,一根指腹點在我的眉心。
“……”
我的眼前驟然一暗。明明眼睛並沒有闔攏,卻什麼也再看不到,只能聽到海的聲音和男人近在咫尺的吐息聲。
——繼封住我的行動之後,穆底斯叔叔封住了我的視覺。
就這麼坐在男人的膝頭,面孔埋在他的懷中,動不了,看不到,只有男人的掌面,在背後緩慢地撫過,從肩胛骨到被他填充變形的尾椎,撫了幾記之後——我的整個身體驟然一輕。
——連著肘間飄擺的襯衫和單只腳踝上纏裹的長褲,我整個人都像遊魚一般,在濕潤的空氣中漂浮了起來。青發在眉宇間無聲地掃動著,膝蓋分開地掠過男人溫熱的懷抱繼續往上移,體內深深含入的男人的肉刃便裹纏著我的腸膜,彼此牽扯摩擦著溝壑和嫩肉,一寸一寸地脫離出來。鈍重龜頭拔出時,被我腸道內的肉膜真空地嘬吸出了一聲輕響。
“——啵。
然後溫熱的濕液從我合不攏的穴口滴注了下來,另外一端沾在他的性器上,隨著我的浮起,這道稠水越拉越長,終於的一聲斷了,黏貼在了我的大腿根上,被海風一吹,微涼。
逆著重力,我就這麼被男人的龍壓溫柔地升了起來,在海風中輕微緩慢地起伏舒展著身軀,他沒有離我很遠,還安靜地坐在原地,透過薄薄的空氣,不時傳來他的體溫。
沒有了水之光的影響,我的神志在逐漸清醒,能感覺到更多的東西——不時碰觸在我膝蓋內側的,男人滾熱、飽滿、堅硬到駭人的陽莖;男人罩落在我全身上下,如同帶著萬鈞重量的目光;緊隨在目光之後的,是男人弧度優雅的長指——撩起我浮游的青色發梢,屈指劃過我的面頰,連鎖骨的凹陷和臍部的輪廓都被他細細捋過,正面撫摸過之後,再攏住我,去觸摸我的後背,力度很輕,只是用指腹略微壓陷皮膚,如同他視線的延伸,從蝴蝶骨到濡濕股溝的凹陷的沒有放過。白袍的寬大袖擺不斷柔軟抽拍在我的皮膚上,他的銀髮浸在海風中,纏了我一身。
我對他的加冕已完成,之後——
不等我去想得更深,男人抬起長臂,虎口覆在了我的後頸上,按得我整個人在空中下挫了幾寸,青發向後揚起,大腿底部碰到他的膝蓋和性器,然後他吻住了我。
唇面將一接觸,他的舌肉就插入我的口腔,卷起我僵在口腔中的舌肉,捏揉著我的頸肉迫我抬頭,下側的性器尺寸不斷地擴張著,硬鐵般敲打在我的腿根和外翻的穴口,整段勃起的青筋都被我腿根上的液體沾濕了,滾燙地揉著,頂著,撞著。
他的舌面纏住了我的舌,繞著舔著,絞纏著,水聲不斷地響著,連兩腮都被他的舌頂得不時凸起著。水聲裡面,男人的長指插進了我的指縫裡,十指相扣。
握上一握,然後再握上一握。
吻還沒停。被他揉著我硬直的後背和腰胯,捏開我拔直沒有辦法放鬆的腰骨,男人的長舌還在往裡入,絞纏著我的舌一起往裡掃。通紅上顎被他細膩地舔了一個遍,舔完繼續往裡送,去探弄我的咽喉,去感受我咽部嘔逆的縮夾。舔完深處之後,再將滾熱的舌柱帶著水響抽出來,撫著我的唇面再吻過他撫摸過的每寸地方。吻著吻著,又用拇指濡濕蘸著唾液扳開我牙關,舌尖剜開我的唇面,鼻翼擦碰地吻深進去。
吻著,吻著,為了撫摸我,穆底斯叔叔沒有環扣住我的腰,我的身體便又隨著海風略微上浮了幾寸,腿部飄離了與男人的接觸。
一邊用舌柱榨出我舌肉裡的唾液,男人始終沒有鬆開我的指關,十指相扣著,再次將我整個人拽下來,將我的下身陷在他龐大陽具外,龜頭棱角猙獰地劈開了我靡紅的後穴開口,逐寸生生按深下去。
“……
粗糙莖身剮磨過脆弱腺體的刺激感讓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深到這種程度,連胃部都開始抽搐,不斷從喉口呵出被他頂出的空氣。
我也不知道現在的水之光是什麼顏色,只知道在一隻手握到了我的青發中,揉著、捏著,掠下來,反復屈指撫摸著我的面孔,拇指扳開我下唇唇肉,用舌頭蘸舔著我牙關內側的同時,有一隻手臂攏住了我,環摟著我,擠壓著我,加深著兩個人的連接,擁得如此之緊,以至於我幾乎能聽到自己骨骼微微作響的聲音。
然後他的舌頭又舔了進來。弓起舌面壓進了我的舌下,去刺激我下顎裡的軟筋,迫使我分泌出更多的唾液,再被他嘗著舔著吃個乾淨。男人享受地摟緊了我,令人驚駭地再次膨脹了他的兇器,撐開了我的小腹內部,掌根按著我的腰後,讓我含著他生生往下坐,優雅的指尖虛虛地挑著摸著匡著我包裹著他的入口,我也不清楚,那裡勃勃跳動著的,到底是誰的脈搏,然後鈍重的肉具就夯入我柔軟的腹底,錘陷了我敏感的子宮。
“……
嘶聲吐息,汗出如漿地繃緊全身肌肉,在男人身上抽搐地痙攣著。
穆底斯叔叔將我擁在懷中,動作很溫柔,但無論如何搐動,都沒讓我任何一寸皮膚離開他的身體。
懵亂間,我被汗水填滿了眼眶,穿在男人的肉具上不斷被頂得聳身時,垂下了頭部,鼻樑磕在了穆底斯叔叔的耳側時,我發現,他在聞我。
被他這麼抱著,我的身體便只能和他相貼,緊貼到極近處。然後他的頭便埋到了我沁滿汗滴的頸窩中,吐息綿長地,沒有聲音地聞著我的味道。
越是聞嗅,他的體溫越是炙熱,在我體內的性器就越龐大、猙獰,一寸一寸脹開我腹內的黏膜,撐成了他的樣子。
硬玉似的鼻樑碰在我的頸間,男人張開唇面,長臂將我揉在懷中,摟抱著、擠壓著我的身軀,舌面微濕,細細舔嘗過我的鎖骨、筋脈溝壑間跳動的脈搏,每一顆汗珠每一粒水液都被他享受地舔了咽下去,直到那塊皮膚已經被他舔得徹底乾燥,男人分開齒關,叼住了我的咽喉,咬陷了我的氣管,力度還在不斷加大,咬吮出一個血牙印就移下去,連著再咬出下一個血牙印,唇舌頂弄間不時發出各種淫靡濕響。
與他上半部分動作相同步的,是男人下方的動作。
龐然地,緩慢地,鈍重地,堅定地,黏濕地,駭人地,不間斷地在進入我,侵犯我。
上面的水聲與下面的響成了一片。有水液被男人次次盡根的肉柱搗出,濡濕一片。他越來越長,進入的就越來越深,深到了我無法想像的程度,暴滿疣筋的肉楞依次剮過脆弱的嫩膜,撐變形了前列腺,一直夯向深處,每次都夯得那麼用力,撞得我反復上聳,再被男人用手掌按下來,火辣辣坐到致命處。
“……”
除了視覺,我其餘的感官幾乎是被生生放大了。
難以思考,也難以躲避。只能一動不動地僵直在原地,被男人擁抱到骨骼都發出異響,再一記一記地被壓著柔軟內臟,往堅硬處強行進入。
全身的毛孔都擴張著縱立了毛孔,冷汗早已不知侵透了多少重,肺葉都嗆滿了被他的長舌頂入的水沫,神經都被刺激疼痛到麻木了,卻依舊被他的龍壓強鎖著,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男人卻仿若一無所知,仍然不停地用他修長的手指,反復地,愛不釋手地在撫摸著我,揉捏我,握緊我,舀動我。
加冕完畢之後,四周的水元素和光元素,似乎已經濃稠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以至於已經無法讓我分辨出,哪裡是空氣,哪裡是水。
在這水與氣的混合物中,我周身的懸浮感仍始終存在著。被他的龍壓攏著,擁著,我身上的飄浮感還在,只是因為被男人的手臂緊扣在了懷中,浮不起來。
不知在我的頸間留下了多少牙印之後,男人在密集的齒痕間抬起頭來,再次吻上了我的嘴唇。一記、一記地啜吻著我僵硬的唇角。沒等我的注意力被他的淺吻吸引多久,男人兩隻手掌按在了我的胯骨兩側,向中一攏,向下一壓——以他的陽具為中心夯入了進來,再次準確地壓陷了我的前列腺。強逼著我的性腺炸開如潮的快感,神志模糊地抽緊了腿根,會陰一波接著一波的起著寒栗,反射性地細微抽搐,停也停不下來。
男人的舌肉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次頂開了我緊攏的牙關,在我被下身刺激得濡濕的口腔中滑動,
——“嗒。”“嗒。”“嗒。”“嗒。
舌柱一記一記地舔吃,盡情地嘗著我的舌肉,彼此扎實地搓摩著,咂卷得我舌葉通紅生疼,瀝出了我舌肉裡所有的唾液,咽進他的口中,喉間呵出的滾熱氣息蒸燙了我的面頰。
鼻翼相觸地交吻著,男人的睫毛極長,柔軟地劃過我的顴骨,微癢。他的手始終沒有停,愛不釋手地在撫弄著我的身體,揉搓、壓陷我肌肉的每一個部分,指腹上像是帶了電,將他的欲念都透過指紋的研磨,推入我的體內,漲得我性器半硬地抽緊了陰囊,微顫在他的膝上晃動著肉刃。
他還在揉弄著我,腰下、大腿內側、兩臀、汗濕的膝彎……像是能輕鬆看出我哪裡的皮膚最薄最脆弱,便專門將長指按上去,掰開了揉軟了地撫弄不休。
“……”
氣血似乎全在跟著男人的手指走,逐漸地,便好像全身上下,哪裡都在充血,汗液沁出來後,與佈滿了整個空間的水汽匯到了一起,就變成了幫兇,有了生命一般地順著男人指尖的方向遊走,或逆時針或順時針地密密鋪了我一身,順著我每一個細密的毛孔旋轉、舔舐、流淌、滴注。
“……”
太癢了,太熱了。
癢到讓我想稍微蜷縮一下,想揮臂振開爬滿一身的水珠,現實情況卻是,我連男人宛如實質,始終落在我身上,緩慢、滾熱剮過的目光都躲不了,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任憑每一顆水在我的敏感處密密麻麻地綴滿了,一顆接一顆地凝到極限,再滴滴答答地淌下來。
什麼也看不見,只能被動接受一切。我半閉著眼睛,感覺著男人手掌撫過臀根、水珠滴過耳後、一道水流橫貫了小腿流到腳趾滴下、一根指腹插進我的股溝律動,還有……
那是什麼。
除了水和男人的手,在穆底斯碰不到的地方,有別的東西附了上來——沒有紋理、沒有形狀,質地像是氣體又像是氣體,綿密地攀上了我的後背,捋下了那片皮膚上鋪滿的水珠,比男人的手更加靈活的撫著我,一股很快就分成了幾千股,蠕蠕地纏滿了我的身體。
——是穆底斯叔叔盲眼時,代替他視力辨別事物的龍壓,我在御座之間中曾經接觸過幾次,現在加冕結束了,這龍壓變得更加凝實,劃過時,幾乎帶來了軟體動物一般的觸感。
癢意逐漸就匯成了快感,一端連接著每分皮膚,每寸發梢,另一端連接著腹底深處。男人的性器龐大而滾熱,將我的腸肉強撐成它的形狀,每一秒都在變得更加堅硬、更加尺寸驚人。稍一移動,滿莖的青筋就牽扯著內裡的肉壁,拔出時幾乎讓我錯覺自己的腺體都會被拽著拖出體外,插入時讓我失神,腦漿都要被炸開了,再恢復意識時,只發現自己的腹肌根部已被自己的前液濡濕了一片,染得不成了樣子,後穴也在無規則地頻頻收縮著,從各個方向夾緊著自己身體裡的男莖,攥得如此用力,以至於肉壁揉搓間發出了各種液泡聲和水響。
“……”
被我夾住,在和我深吻的男人整個動作頓了一頓,四周瞬間陷入一片窒息的靜默中,只有他的吐息,如此之燙,幾乎要把我的咽喉烤傷。
——然後男人握住了我的後頸,沒讓兩個人的嘴唇離開半分,維持著接吻的姿勢,長舌侵佔欲十足地貫穿了我的口腔,舔得我咽部不時地嘔逆著夾住他的舌尖,又被他轉著圈地強行撐開咽部繼續往裡掃,呼吸不暢地被他握著一頭青發這麼反復深吻,我頭顱之下的身體卻在他龍壓的托舉下浮了起來,維持著絕大部分的插入,然後龍壓挾裹著我紅脹的整個身軀,180度地旋動——
“……

猙獰帶倒刺的龍莖牽扯著我脆弱的腸黏膜,火礪礪地轉了半個圈,高潮帶都被這記轉動撐得變了好幾個形狀,身體裡炸開好幾重的快感。
消化著腹底內臟中漫開的鋒利快意,男人白袍的布料微涼地在我濡濕的臀下滑動著,轉過身後,我和他的體位變成了後背騎乘位——汗濕的背脊吸貼住了男人的胸膛和袍襟,挪移間的拉拽感極度明顯,略微地歪離了男人的嘴唇,分開了大概半釐米的距離。然後我的髮際處一緊——是男人收緊了拽住我青發的長指,拉得我整張面孔的皮膚都微微有些緊繃。將我的面孔再次對準了他的嘴唇,印住了唇,吻深進來。
已經記不清,今晚他到底吻了我多少次。
形狀完美的嘴唇貼覆著我,長舌從我的齒關一直往裡舔,帶著難以形容的韻律和執念感,每一寸上顎和口腔黏膜都被他的舌尖重重掃過,繞了好幾個圈,將他的味道在我整個口腔中塗遍,再翻開我的舌肉,攪動著揉弄著,拽得長長的再繞纏在一起,讓我的下半張面孔都被他拽得有些變形,密不可分地卷在一起,互相搓摩舌面上的肉粒,迫出了大量的唇液都被他吸吃著咽了下去。
吻著,吻著,男人抬起了空餘一隻手掌,按到了我的膝蓋上,把尿一般地將我的大腿掰開了,向著無邊的大海和空曠的無限處徹底敞開了自己的下身,和兩個人的結合處。男人幾縷銀髮長長地抽在了我的會馬眼上,不重,卻像是燒紅了的鋼絲一般,激得我整個人都打了個哆嗦。
不知道什麼時候,水之聖龍周身的龍壓已經漲起來了數千米。即使我什麼也看不到,仍然能感覺到那無形的,挾裹著無限威壓的氣場,每一秒鐘都在蔓延得更加龐大、更加畸形。海面之下、水面之上,濃郁的龍壓都在瘋狂的暴漲遊走,以我為中心,一重加一重地匝裹起來,逐漸包攏成一具仿佛緊挨著天空盡頭的駭人巨物。
在龍壓的正中央,男人抱著我、吻著我,用舌頁撐得我喉骨都略微的凸出變形。我一身的汗珠水珠都在舔濕般的逆流,然後——
“……

沉重的龍壓分成了無數股,向著我傾軋而來,纏裹上了我的全身,帶著男人的觸覺,緩慢、龐大、蛇一般地遊走遍了我全身,——沉重到連我掛在肘間的襯衫、腳腕上垂著的長褲都被揉搓成了碎片,被龍壓緩緩剝離掉了;細微到了連我的指縫、眼瞼、膝蓋的內側、甚至鼻孔、耳孔、唇縫都不放過。
“——
今晚發生的一切都超越了我對性交的想像。就這麼雙腿大開的被侵入了全身所有最脆弱處,連躲避和發出聲音都做不到。
陷在一片黑暗裡,當那些龍壓一綹纏一綹,在我全身肌肉溝壑上盤動、吸附、感觸,黏在乳首上撐圓男性並不通暢的乳孔,蜿蜒舔進我的耳廓,甚至湧入了我的臀肉,在男人虯結的性器和我腸肉間舔吃著,攀滿了我飽滿的肉刃,粘水一樣地逆流進了我的馬眼,一伸一縮地一寸一寸撐開了我的尿道,像是無休止地不停往裡入時——我整個頸間的青筋都暴起了,全身強直地僵在原地,胸腔大幅度顫著拉伸,難以分辨哪裡是水、哪裡是空氣、哪裡是龍壓、哪裡是男人、哪裡是自己。
只能感覺到強烈的,無止盡的被侵入感,和被填滿了周身每一處而產生的,爆炸般的排泄欲。
盤亙、交錯的龍壓間,男人環扣著我,順著我止不住發顫的唇角一路吻下去。在我的後頸,咽喉,氣管、牙印上一一吮過,舌尖滾熱,壓在凹陷濕汪的印痕上反復舔舐,在我一聳身一聳身、滿身發紅地被他頂起高潮帶時,聞著我,親著我,舔著我,咬著我。
意識逐漸陷進更深的區域,直到模糊而隱約地,我好像聽到了別的聲音。
是女性的歌聲,婉轉而且悠揚,音質透明美好,在極遠之處——我大敞開的雙腿,和被男人撐開得不成樣子的下身正對的遠方。
我好像聽過那聲音。是婚禮那天,在上空盤旋著,唱著聖歌的水精靈。
這裡漫開的水元素、光元素如此之強,以至於連它們都被吸引來了。
“……”
沒等我真正去分辨它們在唱什麼,只是剛隱約地發出了幾個音,海面之下,數十海裡之外,驟然有一隻幾十米直徑的龍壓探出來,周身掛著海水,分出無數的分支,一擊夯碎了所有的水精靈。
歌聲戛然而止,代替歌聲的,是數以千計的龍壓,繼續爬滿了我的身體,將我從頭到腳密密實實地覆蓋住,蠕蠕動著往我身體裡擠著。
退下。
重重的龍壓外,男人的聲音並不清楚。水龍是智法型的龍,主司精神攻擊。我早就發現,映射他心境的水之光都能影響我的思維,現在更是如此——哪裡能讓我痙攣、哪裡能讓我抽搐、哪裡能讓我無聲地喊出氣音、哪裡能讓我高潮、哪裡最脆弱、最不堪一擊,男人都能立刻發現,專門往哪裡,惡意地頂撞、刺激著。
“……
汗濕的全身被他擁在懷中,腿根筋脈無法自抑地無規律抽緊,再次一波一波被他的鈍重兇器頂出了精液。幾乎還沒有射出精管,就被尿道中腫脹填充著的龍壓滋滋地吸個乾淨,那種排泄感和延緩高潮感太過分了,迫得我瞬間眼前一片光影。
男人用掌面將我前額的髮絲緩慢捋向後,露出了我高潮時的面孔。但他說話的含義,我基本已經沒有神志去聽清。
——他是我的。"
然後,男人握著我汗濕的頭髮,迫我抬頭。陷在高潮後的不應期中,我幾乎是很遲鈍地被他拔起了大半幅上身,與他額貼額地靠在了一起,能感覺到,男人的銀色睫毛柔軟地掃在了我的眼瞼上。
吐息相聞的,我整個人已經被纏進一片重疊厚重的龍壓中,水泡和花瓣在分不清是水是天的周圍四處飄散,碰碎在我腳趾上。
接著,水之聖龍額頂著額,侵入了我的思維。
“——”
一陣白光後,我感受到了比高潮還強烈數倍的快感。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不屬於我的快感被強行灌了進來,像是直接將性器搗進了我的腦漿,如此強悍,以至於生理上根本無法承受。熔岩般、電擊般統統暴力注入了我的身體,順著神經湧遍了全身。
我像是被一道雪亮的利刃從中央活活剖成了兩半,甚至錯覺自己的內臟和血液是不是已經噴了一地。可是男人擁著我,始終擁著我,將我的身體擠攏成了一塊,將他埋進我體內深處。
一隻手極端穩定地握在我的腦後,按著我前傾,無論怎麼難以承受,都讓我的前額與他的嚴絲合縫相貼在一起。
第一次的侵入還遠遠沒消化,男人已經淺吻著我的唇面,開始了第二次侵入,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
“……
!!!
“——

即使無法操控肌肉,我整個人在他懷中,像是蛇一樣擰動痙攣起了身體,一身皮膚津濕,塗滿了汗液,那感覺極為可怖,快感刺激到了極限處,已經酷似了疼痛,尖銳的痛感從頭頂貫穿到腳底,連胃囊都在抽搐,卻嘔不出任何東西,只能被他抱著,彈跳得像是一條煎鍋上的魚,肌肉失控,搐動著用肩膀、腳踝一記一記撞著他的身體。
直到我貫滿汗液的後背埋陷進了一片柔軟的布料,我才發現自己已經被男人抱著從他的性具上拔了起來,壓著仰臥在了床上。
他還在吻我。攪得我舌肉在口腔中到處轉動,下身處,一記比一記搗得力度更加沉重,更加深入,水響和液沫碎裂聲聲聲入肉。
我的一邊腿彎被男人壓高到了幾乎彎折到肩上,韌帶牽扯著繃到了極大處,整個人對半折疊著,徹底向著他敞開了下半身。
即使我完全喪失了視力,也能感覺到,他一直在注視著我的臉,下身的兇器已經插入到了非人的長度和頻率,吐息滾燙到不像是水之聖龍,聳身頂得我搓皺了滿床的床單向後翻倒,再被他強行握著腳踝拖回來,將他茁壯猙獰、每秒都在膨脹的性器盡根吞進深處。
所有的這些我都不再感到那麼難以接受。因為他還在攻擊著我的精神領域,始終沒有停。
被他這樣侵入,我便不停地射出東西來。我自己都已經不知道,這麼長時間以來,自己究竟還能射出什麼,血、尿、精、還是淋巴、組織液,但是隨著精神域被攻擊,就是有液體不斷地隨著他的插入汩汩地流淌出來,幾乎要將我身體中的水分都排空了。
在我的盲眼中浮現出了大塊大塊的光斑。激烈的交媾聲中,男人將手探到了我的胯下,用優美的手掌接住了我一波一波射出的東西,從指縫間撩著——潑到了我的身上。
那混合的液體便順著我的下頜、胸膛一路淌了下來,像男人的銀髮一樣,淌滿了我全身。流經腹部子宮處時,顯得各外的滾燙,像是岩漿滲入了乾涸的土壤。
嗒。”“嗒。”“——”
極近處,響起了翻動舌葉的舔舐聲。是象徵月與聖的水之聖龍在將他自己指縫間的餘液舔個乾淨。
在舔舐的整個過程中,男人的陽物始終在膨脹,膨脹到了我難以承受的地步。
然後男人再次開始律動起來,帶著我的精水味的吻也覆蓋了下來。蓬勃的龍壓一重一重地纏滿了我的全身,咂裹著我,將我的身體掰開了,露出爛紅腫脹的前列腺,不斷地往他龍莖上送,黏膩的水聲各種響。
在高強度的快感中,我的意識逐漸模糊不清。
——要死了。
隱約中,只能沁出這麼一個感受。
黑暗裡,男人的動作頓了頓,擁抱著我的力度卻越來越重。
然後有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卡住了我的咽喉,將我的氣管逐漸地捏攏了。
死吧,小凱。
性愛始終沒有停,男人將我抱在懷中,賁張的性器強行撐開我因為窒息而絞擰成一團的後庭,不斷地喂入更深處。
我試圖呼吸,但是龍壓很快便湧入了我的鼻腔和咽喉,代替空氣灌滿了我的肺腔。
眼前一片血紅,滿腦子都在迸跳著缺氧的脈搏,只有男人的擁抱和陽物清晰無比地始終在深入,下下夯陷我的高潮帶。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男人滾熱的精液一股一股撐凸了我的小腹,刺激得肉膜對面的子宮激烈脈動。即使射了精,男人性器依然沒有萎縮幾分,撐滿了我無序扭擰掙扎抽搐的體內,滑動著內部的精液,再次向裡填深進去。
他的手始終沒有鬆開,我的氣管始終被他卡到最緊處,喉底發出喀喀的微響。
神志徹底消散時,我的額前輕輕地一暖,是男人在我的眉間溫熱地落了一個吻。
“——死吧。


第八十章 龍的心
再次睜開眼睛時,我看到了岩塔法。
青色頭髮,與我面孔別無二致的騎士長向著我俯下身來。
殿下,您醒了。
沒用他攙扶,我自己坐起身來,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青色的王床上,被褥樸素整潔,牆面掛著風之聖龍的家徽,不遠處不時傳來士兵集結的號角聲。
是風龍疆。
——真實的風龍疆王城,我的寢殿。
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頸骨,即使不用看,我也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吻痕、勒痕、淤青、腫脹,已經徹底消失了。
坐在原地,坐了很久之後,我開了口——因為太久沒出聲,吐字時幾乎有些不習慣:
情況如何。
殿下。幾周前,水龍疆與火龍疆陸續送來了兩國的傳國文書、皇冠和王家紋章,奉您為三疆的聖王。幾天前,月神王大人將沉睡的您傳送到了這裡——那兩位大人的封印儀式已經進行了六天。
忠誠的騎士長向我遞上了外套,看著我接過,將軍裝穿起,
法師聯盟進行過測算,這次儀式大約將會持續九天,兩位聖王的能量都很強大,徹底封印的成功率超過了九成,只是兩位陛下生還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他說的沒有錯。即使現在遠在風龍疆,即使已經喪失了龍翼和大半的魔法感知力,我依然能夠感覺到,在水龍疆的方向,有兩股龐大的力量絞纏在一起,注入進了地心之中,激得整個大陸深處都在隱隱地發出顫響。天空是不詳赭石色,透過落地窗,能看到在無限的遠處,地平線的盡頭,有一金一銀,兩道巨大的光柱,和著第三道比他們要纖細了上百倍的青色光線,三種顏色融合在一起,要將天空都燃燒殆盡般地擴成一個巨大的封魔法陣。
多少年來,龍王們合力壓制封魔結界的時代,現在只用兩頭返祖聖龍的性命便能徹底終結,穆底斯和雷奧的能力,足以令所有父輩驕傲。
我忠誠的騎士長站在原地,微微地躬著身:
在這之前,奉另外兩位陛下之命,我們已經形成了應對封印失敗情況的法案,水龍疆的神聖教會、風龍疆的長老院和火龍疆的眾議院正隨時待命。整塊大陸的地區執政官都得到了通知,將這一次的緊急強度定為β級,預言家與吟游詩人也會做好配合,安撫平民的情緒,提前預測,減少傷亡。
我坐著,並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最後,動了動上臂,用指尖系攏了軍服上領口的風紀扣,站了起來,取下劍架上的瑪莎按在腰間。
吟游詩人就位之後,請他們告知疆域內的所有人們,相信他們的王。太陽王雷奧與月神王穆底斯不會讓儀式失敗,不必驚慌。我說。
是,陛下。
一隻鋼灰色的鷹遵循了岩塔法的召喚,從視窗中滑翔進來,振著翼,停在了男人的手臂上,騎士長抬起另外一隻手,撫在鷹的喙上,將我的訊息遞送給它,再由它遞給其他所有的訊鷹。
將緊急強度設為α級別。
是,陛下。
除了疆域內的民眾,我說,也通知精靈族城邦、獸族部落以及中立的法師塔、刺客工會,對他們發出預警。召集結盟的法師塔中專司遠端通訊魔法聯絡的法師,將聯絡網的中心點設在我的議事廳,越快越好。
是的,陛下。
我與騎士長一前一後,走在通往議事廳的走廊上,軍靴聲遞到無限遠處。
走了一會兒後,我說:告知貴族、傭軍團和治療師公會,一旦出現了緊急情況,請為平民提供避難所、食物、物資和醫療。尤其是對兒童、女性與老人。凱羅西斯會感念他們的無私情義。
是,陛下。
一邊對話,我與騎士長進入了議事廳。我坐到大廳中央的辦公桌前,展開了桌面上的全息地形圖,岩塔法面對著我,站在我下首的一側,等待幾個領域主官的遠程聯絡。
不要讓任何人靠近神月之都,派駐所有的木系和水系元素法師,到風龍疆的煥生之丘——那棵上古雪松的根系與水龍疆守護神木的根系是相連的。可以根據雪松的情況推斷出封魔儀式的進展程度。打開國庫,給每個法師都配發同屬性的晶核,將木與水元素注進雪松中,強化神月之都的結界。
是,陛下。
讓召喚師前往火龍疆的暮色之墟、神墮之穀、法裡亞沙漠,風龍疆的塔尼亞峽谷。那裡留有大量新鮮的魔族軍團遺骸。一旦封印出現裂縫,有魔族士兵流出,用火元素與風元素控制這些遺骸,進行戰鬥。
很奇怪的,這一次,岩塔法沒有應我,我的視線從地圖上移開,看向了他,他卻筆直地站在那裡,垂下了眼睛。
不過他的回應其實並不必要,只需蒼鷹在他的肘間,它會記錄下我們間的每道指令,我便繼續說了下去。
水龍疆的民眾已經長期習慣了被吸收負面能量,一旦封印完畢,沒有了御座之間的吸收機制,很容易出現問題。提前通知神聖教會,現在就開始籌備組建治安和管理機構,也通知水龍疆的牧師團,做好淨化的準備。
回應我的還是沉默。
火龍疆歷來是魔界封印最薄弱的地方,所以才需要攻擊力最強的火之聖龍駐守。按照慣例,火龍疆會派出龍焰武士團防禦固定的幾個結點。但是這次的力場中心在水龍疆,與平時正相反。所以請他們特別注意幾個地方:一個是沃瑞爾平原的南部月光之森,那裡的哥布林族群龐大,世代有穴居的習慣,地下巢穴連根錯節,封印之力比較薄弱。一個是哥羅德境內的光之瀑——瀑布的水能量中和掉了火元素,在火龍疆以火元素為基礎形成的防禦體系裡,算是短板。第三個,是——”
殿下。
沒有等我說明第三個地點是哪裡,岩塔法非常罕見地開了口,打斷了我的指令,垂著眼,目光一直落在地面上,說:
恕我暫時告退。
“——
怎麼了。
我問,卻沒得到視線的回應。騎士長帶著他的鷹,只是用頭頂朝向著我,躬身退到了門廊外,最後向我行了一個騎士禮,
恕臣逾越。
說完,大門便應聲關閉,將我一個人留在了議事廳中。
“……”
這一系列動作都發生的太快,我甚至來不及問他退的原因。
看著被騎士長堅定關閉的門扇,單手按在戰略地形圖上,然後我便摸到了一灘水。
低下頭,去看地圖沾了什麼的時候,又有幾顆水珠落了下來,跌碎在了手背上。
議事廳裡非常安靜,我才發現,自己的視野正在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連續不斷地,有水顆順著面孔的輪廓滑落下來。
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眶,沒有任何聲音地,淚水正在一顆接一顆地落下來。淌過指腹後,沾濕了指縫,流進了袖管,甚至軍裝領口都早被浸透。
命祭儀式進行了大半,已不可逆。唯一正確的做法,是喚回岩塔法,儘快安排好儀式後的各項事宜,且十萬火急,我很瞭解。
掏出軍用手套,按上地圖,將上面的水漬擦拭乾淨。但是仍然還是有其他的水顆,持續不停地再次滴落在了上面,擦了幾次也沒有擦乾淨。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那一夜,穆底斯扼住我喉嚨的手沒有留力。我非常清楚。
為什麼幾天後,啟動了命祭儀式的是他們,被施下頂級治癒魔法,毫髮無傷醒來的卻是我。
如果連水之光都在說,記住我。
為什麼他在意識到這一點後,
封住我的視力。
如果我只是命運設定中必須與他們相愛的龍後。
為什麼只是在星火之夜的塔樓樓頂,背對著我說了一句:
我有1324名後妃。有無數忠實的子民——還有這個國。
為什麼我會淚流不止。
坐在原地,用手套擦了很久之後,我才擦明白。
停止住擦拭的手,翻掌向上,一滴追著一滴的水顆沒有任何顏色的落在了掌紋上。
——我大概明白了。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落在掌心裡的淚水開始散發出青色的光芒,光線愈來愈強,直至最終散去後,幾片青色的鱗甲從皮膚裡浮凸出來,顏色至純得像青色的火。
“——
不等我仔細查看掌心中不斷蔓延的龍鱗,腹中多增加的那個器官突然發起了熱,連帶著我的整個下腹,都被一片暖意罩住了。接著,那塊部分的器官驀地融化了,融化成了一片耀眼的青光。
“……”
我撐開辦公桌,低頭看向腹下,那片青光還在不斷增加亮度,亮到我幾乎不能直視的程度。然後我的腹內驟然一空——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從那裡生生拽了出來,那團耀眼的青光升了起來,夯進了我的心臟。
“……
光芒徹底散去後,我站在原地,青發掃過眉間,遮住了所有的表情。暴露出的皮膚上,零星地鑲嵌著幾片龍鱗,似乎燒熔了周遭的皮肉般,滋滋作響。
神說:吾將選擇一名神後,施以聖光。神後當與聖龍儲君結合,為之加冕,重鍛其身,使其完整。
我是神後。也是騎士王凱羅西斯。當真正接受神後的身份時。神後與騎士王便結為一體,加冕便完成了。
將手套搭在桌面上,我走向議事廳的落地窗,撩開厚重的天鵝絨簾幕。遠處,一金一銀兩道巨大的光柱仍矗立在天際,像在召喚我。
神說:我造就黃金聖龍,司力量與勇敢;我早就白銀聖龍,司智慧與生命;唯有自由與正義,為凡世之已有,自化為青龍。
扳開窗櫺的樞紐,向外推開窗扇。我邁出了窗子,向下墮入一片虛空。
青色的龍翼撐破了襯衫,向兩邊延展開,托起我的身軀,向前滑翔了很長一段距離之後,
————
整個世界的風都停了。
倒伏的古木與飛揚的沙塵間,一頭龐大的青色巨龍遮蓋住了整片的天空,向著地平線盡頭處的金銀雙色光柱徑直飛去。
神說:由神聖中來,終將歸於神聖,金銀雙龍,當與青龍一併,賜予逆世者以死。


第八十一章 尾聲
徹底封印魔族結界後,和平重新降臨,依據法典,兩位王者並未復位,而是作為三疆聖王凱羅西斯陛下的雙後,分別協助掌管各自疆域。
時光更迭不休,人類生存、繁衍、前行不息。
世上最後的三頭聖龍,以及他們的故事,便逐漸匯入歷史的洪流,偶爾被吟游詩人唱頌。


第八十二章 番外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雷奧和穆底斯王儲的宮殿外開了一朵青色的小花。
殿下,那是來自風龍疆的野花。屬下這麽對兩位王儲說。
穆底斯看著自己宮殿外的那朵,說:把它移植到我的房間裡來。
屬下遲疑地說:可是殿下,這種花只能生長在戶外,沒有陽光,它會死的。
穆底斯說:不可能。在我那裡,不會有風吹日曬,它會開得很好,只開給我一個人。
最後,屬下遵照月神王的旨意,將花移植到了穆底斯的房間裡,用象牙花盆盛著最細膩的土壤,每天澆灌蒸餾水。
花死了。
雷奧也看到了他宮殿外的那朵花。
屬下看到殿下總是頻頻地看向那個方向,諂媚道:殿下,您如果喜歡的話,我給您摘來?
雷奧皺起了眉頭。許久後,才說:不用,我不喜歡花草。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又為什麽頻頻的看向窗外,瞧著那青色的小花在風中盡情搖曳呢?
屬下忐忑地看著太陽王──殿下就覺得這朵花那麽礙眼嗎?
沒幾天,太陽王殿外的花就不見了。
忠心的屬下揣度了聖意,將花拔掉了。
花死了。


第八十三章 番外二
太陽王只有一匹愛馬。
是和魔獸混血的珍貴品種。
馬的名字叫“Knight”


第八十四章 番外三 劍與墓
千年後。我站住岩塔法的墓前,風已經磨圓墓碑的棱角。像往常一樣,我盤膝坐下來,對著剝啄的墓碑。聊一聊這一年的近況,聽肅穆的陵園中風和鳥的聲音。
我很好。
很久以後,我站起身。摘下佩劍擱在他的墓碑上。
轉身過去,公墓入口處的樹下,兩個男人一站一坐,安靜等在那。
我便向他們走去。
時光流逝不休。有人駐守,有人先走。
千年前,我橫起長劍,封你為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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