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霧見日,雨止雲開,賞竹露,品蓮珠,怎料與君相逢。
迷蹤戀影,尋聲覓語,聞風沁,凝漣漾,只盼縈繞君心。

 

開寶二年
杭州 清湖別苑
步履輕快地踏著卵石砌成的小徑,四周是翠色如翡的竹林,絲縷般的陽光穿過狹長的葉縫,投射出斑駁的影。林子固然清幽靜謐,飄逸脫俗,但卻蜿蜒綿長,料一時半會兒是摸不著邊的。

不過,他並不急。
荷鳴初綻,碧水悠悠,這早已耳聞的淨色純景決計不會因?他拒絕箭步如飛而逃之夭夭,消失不見。既然如此,他這等悠閒又何妨?更何況,如此曼妙的竹之風姿並非尋常所能賞味,不多看幾眼豈不是暴殄天物,叫人扼腕?

思及此,略帶稚氣的臉龐上不免泛起了一抹自得的笑意,劍眉略揚,心情極好地繼續遊蕩于昂然綠意之中。
畫眉的脆啼婉轉於片片輕舟之間,偶有一抹綠意飄然而下,許增雅致之感,平添幽靜之意。不覺間,已走至小徑的盡頭。卻不料,就在踏出竹林的那一瞬間,眼前豁然開朗--
千頃波瀾徐徐泛去,縷縷相連,萬盞玉盤枝枝錯落,層層相疊;間或著猶如水中仙子般婀娜的芙蓉之?--櫻色的香鰓,雲般的雪肌,些盛綻,許羞怯,亭亭玉立,微拂溢逸。
水雲間,眼中淡淡地迷離了幾許,心神亦悄悄地恍惚了片刻。
那是......
蓮的化身?
偶爾旋過的風之勁舞飛揚起墨色的瀑布,輕盈的光流順勢而下,頓現虹般的璀璨;珍珠色的冰絲片片一如蝶之羽翼,在空中劃出道道銀色幻影,蘊涵於其中的嬌小身軀便隨之一覽無疑。

回眸,唇角忽地漾起一抹頑皮的笑。
呼吸,一時之間竟驀的不能自己。
"小姐,小姐!"
不遠處傳來的丫鬟喚聲掩去了直襲心底的悸動,也劃破了兩人糾纏的視線。
"後會有期!"
調皮地向他眨了眨美眸,清脆的童音剛落,珍珠色的影子已蹦跳著朝喚聲所在的方向悠然而去,很快消失在竹林的另一頭。
後會有期是嗎......
嘴角,不禁揚起欣喜的笑意。
小姐......
......或許,真的會是後會有期吧......
第一章
面前,是一堵高高的大牆。雖然他已經十四歲了,但顯然牆頂離他的距離仍是如此的遙不可及。不過,沒有關係,小小一堵牆,豈能攔得住他想要一窺究竟的念頭?
思及此,便毫不猶豫地輕鬆上牆,趴在寬闊的牆沿上朝裏面張望--
嘿,他的運氣實在不壞!想要偷窺的人居然就在裏頭,真可謂天助他也!
不過,那個人......真的才二十嗎?看上去真的很魁梧耶,果然是在北方長大的,就是和南方人不太一樣......唔,他好象也很愛笑。
啊!'他'要練功了!
真帥氣的功夫!看起來威風凜凜,氣勢很大的樣子!
如果有一天,他也能象這樣神氣巴拉地練功就好了,羡慕啊!

太平興國四年 長安
長安城向來以熱鬧和繁榮著稱,然而今個兒,本來就不甚平靜的大街上更是人山人海,喧鬧非凡。
雖說長安人天性愛湊熱鬧,但倘若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多也不過那?三、二十個好事者。由現下會有這等錢塘江潮水般的場面便可推測,八成是有什?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兒即將發生。

瞧瞧!這件令長安老百姓熱騰地沸沸揚揚的大事兒可不就是那當朝四位名將軍之一、鎮守幽州的刺史水揚霽今個兒成婚的消息?!
說起這水揚霽,長安城的名媛貴淑們可真是要大大地歎那?一口氣了。
身?當朝的一等功臣,水將軍不僅以其卓群的軍事才能和高超武藝在攻取北漢都城太原一戰中?大宋立下赫赫戰功,且他深厚的文書造詣亦令當朝?多文臣打從心底裏覺得佩服。然,也就是這樣的水揚霽,卻毫不猶豫地打消當今皇帝宋太宗趙光義三番五次想要下嫁愛女的意圖,數回與其在私下裏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甚至於連威脅他若不娶公主就人頭落地他也全然不肯回心轉意。由此便可知,水揚霽拒婚的念頭有多?地不容置喙。

至於這其中的原由,據可靠訊息源(也就是皇上本人)透露,乃是因?水大將軍在十五歲那一年和杭州某一世家的千金一見鍾情,因而訂下了親事。本該在人家笈笄那年就迎娶入門,但卻因?水家突如其來的一連串麻煩而耽擱下了。這一耽擱,居然就是五年。

既然連大宋公主都進不了水府的大門,那普通高官家的千金名淑也就不必做水府將軍夫人的美夢了--這可是整個長安城?家美女們自打出生以來人生最大的遺憾,扼腕啊。
才氣,以及大好的前程固然是?美女之所以趨之若騖的原因之一,然水大將軍的外表也著實是狂蜂浪蝶撲面而來的一大理由。不不不,別誤會,這並非意指水大將軍貌比潘安。事實上,水揚霽的外表--至少是臉龐而言,是決計不可能在一班玉樹臨風、瀟灑俊逸的公子王爺中脫穎而出。真正叫長安城美女們著迷的,是他身上那股若文若武,似正似邪,時不羈時嚴謹的氣--不用瞪大眼睛懷疑,這種種矛盾的特質確實存在於同一個人的身上,著實叫人摸不透水揚霽到底是個什?樣的人。

不過,先姑且不論水大將軍真正的個性究竟如何,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水揚霽絕對是個有情有意的專一之人,要不然,就算不提美貌過人的當朝六公主,就只?家鶯鶯燕燕使盡渾身解數想博得水大將軍青睞的伎倆也已經夠瞧的了,如若是普通人,想必早已按捺不住要身體力行地驗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句至理名言了。

如今,水揚霽功成名就,且也已將一度處於動蕩之中的水家安頓了下來,一切都歸於平靜寧和,那?,確實也是到了該迎娶等候多年的杭州未婚妻的時候了。
一干芳心的碎裂聲被熱鬧非凡的鞭炮聲掩蓋得嚴嚴實實,而大片哀怨的眼神也?漫天飛舞的彩紙所隔絕,在圍觀老百姓的笑鬧聲中,水大將軍身著喜氣洋洋的新郎裝,胸前系著大紅彩球志得意滿地駕馭著愛騎接受?人的恭喜。在他的身後,一頂華麗而不庸俗的大紅喜轎也由衣著光鮮的八名轎父緩緩前進,那偶爾翻起的雅致轎簾讓人情不自禁地浮想聯翩--究竟是什?樣的美女才能引得看盡世間美人的水大將軍執迷不悔,硬是將動人的大宋六公主?至一邊堅決要迎娶她?愛妻?

?人的好奇心在新娘即將下轎時攀升到了極點--
隨著紅色轎簾完全被掀開,頭頂鳳霞紅蓋的新娘走了出來,由四名美貌婢女攙扶著跨進水府大門朝早已佈置得異常喜氣的大堂走去,而身?新郎的水揚霽早已滿臉愉悅地站在那裏等候拜堂了。

然而,就在新婚夫婦並肩而立的那一瞬間,?好事者的心中不約而同地泛起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雖然在大紅嫁衣的掩蓋下,新娘曼妙的體形看不太真切,可是江南水鄉的溫婉女子......可能和就算是在北方人裏,身型也算得上是格外修長的水將軍身高相去無幾嗎?
......真是詭異啊~~~~
也不知是不是因?多年的夙願在今朝終於得以實現,所以特別高興的緣故,水揚霽似乎並沒有發現新娘子的身高有些鶴立雞群,依然在德高望重的主婚人的指引下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水府的將軍母親--水夫人,長安城的?老百姓平日裏已看得真切,瞭解得實在。她雖年過半百又中年喪夫,但歲月似乎並沒有在她美麗的容?上留下太多的痕?,隨著年歲增長,水夫人那帶著慈祥的面容早已是公認的活觀音在世。

而座上新娘的父母倒著實是讓?人大飽了一回眼福。水大將軍的岳丈雲書傲有著濃濃的書卷氣,長相俊朗而溫和,即使年歲已邁入中年,但看起來仍是成熟穩重的美男子一名。而水揚霽的岳母沙若雪,不消多置喙,從她那清雅平和的臉龐上?人自可推斷出,新娘絕對會是個君子好逑的美人兒--雖然她的身高會令某些自詡?翩翩佳公子的文人王爺望而卻步,但不打緊,比她還高出半個多腦袋的人眼下不就站在她身邊?

--所以說,什?鍋配什?蓋,絕對錯不了!
"夫妻對拜--"
聞言,水揚霽眼裏的笑更濃了。
眼前,他思念了近十年的人兒終於要成?他的愛妻了。即使已多年未見,但從雲夫人的眉眼中他已看到了流溪現在的模樣。不知,當年那小女娃兒頑皮的神情如今是否依在?還是已隨著時間的推移,已成?了一名溫婉可人的大家閨秀?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他都會欣然接受。

因?,流溪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能那樣深切地打動他心底那根弦的人兒。
"禮成--"
"新郎新娘入洞房--"

當鬧哄哄的聲音漸漸遠去,雲流溪被已成?其夫君的水揚霽牽著素手走進了新房。面對面讓大紅喜氣的床上坐下後,水揚霽溫柔地拂了拂她露在喜帕外面的縷縷秀髮。
"雲兒。"
"嗯?"喜帕下的嗓音是帶著笑意的低喃。
"累了嗎?"
"還好。"依然是輕輕的笑聲。
流溪的聲音不似長安城那比比皆是的千金名媛那般嬌嗲,然卻一樣的悅耳,除此之外,更平添一份令人心怡的自然與溫和。
"從杭州一路而來,你一定也有幾分倦意,我先去招呼客人,你稍事休息。待一會兒還有的鬧的。"
難掩心中對新婚妻子極度的愛憐,衝動之下,水揚霽輕掀起喜帕的下方在那淺櫻色的唇上輕吻了一下,卻惹來愛妻片刻的怔忪。
"很意外?"
?妻子整理好大紅頭蓋,水揚霽微笑著低問。
喜帕沒有掩住的腮邊透出淡淡的紅,"是有一點出乎意料。"
沒有故作嬌羞,也沒有裝模做樣的囁嚅,雲流溪所有的反應都是那?坦率而自然,這讓水揚霽不由地從心底裏又更戀上了她幾分。
"知道?什?嗎?"
隔著喜帕,雖然雲流溪看不見此時夫君眼裏的神情,但他那飽含愛憐的語調卻讓她明白了他的心意。
"?什??"淡淡的,沒有什?情緒地反問。
"因?,從你十歲那年開始,我就認定你是我的妻了。"
"十歲那一年啊......"流溪似乎也回憶起了兩人初識的那一幕,揚長的尾音裏似蘊著隱隱的笑意。
"對,也就是那一眼,讓我下定決心成年後一定要娶你?妻。"水揚霽輕握住愛妻的手,摩挲著她分外修長的手指。
沈默了片刻,雲流溪輕道,"......你確定......我真的是你想娶的人?"
"什?意思?"聽出了她有些遲疑的口吻,水揚霽揚眉。
"你該知道,我是雙生子。"
"你是說雲飛瀑?"水揚霽失笑,"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是你的二哥。還是說,你覺得我有娶男人?妻的癖好。"
喜帕下忽然彌漫起一陣令人窒息的沈默。
"怎?了?"感覺到了空氣中的異樣,水揚霽不解。
"不,沒什?。"低低的嗓音似有一絲倦意,"只是忽然覺得有些累了。"
不疑有它,水揚霽鬆開握住愛妻的手,"也對,那我先去前廳,你好好休息。"
"嗯。"
喜門被拉開,隨後又關上了。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讓室內又重新平靜了下來,側耳傾聽,確定周圍再無任何動靜之後,大紅的喜帕和可笑的鳳冠便立即被拉了下來,毫無留戀地扔在了一邊。

紅檀木桌面上的銅鏡裏清晰地映出了一張不施任何粉黛的素?,一如雲夫人年輕時的翻版,然那微蹙的眉宇間卻也有著雲老爺略帶書卷氣的俊朗。
一場鬧劇!
薄薄的唇邊泛起一抹譏諷,也有著一絲自嘲。
......是啊,哪個正常男人會有娶同性?妻的嗜好呢?
約莫兩三個時辰後,已變短了幾寸的大紅喜燭仍搖曳著橘色的光芒,然新房外卻由遠及近地傳來一陣喧嘩,打破了黃昏時分的寧靜,料是那些好事的公子小姐們來鬧洞房了。
迅速將鳳冠和喜帕歸於原位,並扣上頸間的絲緞盤鈕,當笑鬧著的人群魚貫而入時,看見的依然是坐在床沿休憩的新娘。
"來來來,交杯酒交杯酒!"
年輕的王爺們立即惟恐天下不亂地?新人斟上上好的女兒紅,吆喝著塞進水揚霽的手裏。
"雲兒。"體貼地輕扶新娘,水揚霽將其中的一杯酒遞給她。
"要一口喝完哦!"王爺們嘻嘻哈哈地催促兩人。
糾纏著彼此的手將酒杯送到唇邊一飲而盡,?人頓時發出曖昧的噓聲,接下來便又是紅棗又是花生地繼續捉弄這對新人,樂此不疲。
好不容易最後一顆蓮子也入了新娘的口,大家期盼已久的壓軸好戲終於就要上演了。水揚霽含笑接過純銀製成的喜棒,慎重地輕掀起那紅色的頭蓋。
下一刻,房間裏立即響起了一票未婚男子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口哨聲--
"水兄,真是豔福不淺?!"
"呆子,光只看水兄那江南第一美人的岳母就該知道了!"
"呵,水兄好福分!"
"雖說六公主豔名遠播,但水兄的夫人也絲毫不見遜色啊!"
微側著臉龐,眼角的視線亦不期然地望入了幾張貝齒輕咬,神情哀怨的芙蓉面,心裏的自嘲不禁又多幾分。
"好啦好啦,洞房也鬧完了,大夥兒繼續到前廳去喝酒祭五臟廟吧,讓新娘新郎好好休息!"
已經滿足了好奇心的一干?人在幾位已婚王爺的召喚下,紛紛退出新房朝前廳嘻嘻哈哈而去,只留下一對新人四目凝望。
......並非深情,而是估量。
僵持了片刻後--
"已經發現了?"
雖是疑問,但語調卻全然不是疑惑。揚了揚唇角,取下鳳冠扔在一邊,烏黑的長髮頓時披泄而下。
"理由。"
黑色的眸中陰鷙一閃而過。
毫無畏懼地迎上那開始熊熊燃燒的兩團怒火,"流溪另有所愛,但她發現得太晚,就在出發來長安的前一天晚上。"
"來不及退婚了是??"
平靜的口吻下卻是波瀾萬頃,山雨欲來風滿樓。
"是。所以由我來代她在長安停留一個月,一個月之後你可以以任何一個理由寫下休書。"
陰狠的神色取代怒火在眼中浮現,"是太無知的緣故?,難道將軍府豈是你們雲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之處?"
"只要是能辦得到,我們會不記任何代價補償你。"定定地望著水揚霽,他如夜般的眸子裏有著無與倫比的堅定。
"以卑劣的手段欺騙當朝命官是死罪。"在桌邊坐下,?自己倒了杯上好的龍井,水揚霽的聲音是毫無溫度的冷洌。
"那就我吧。"亦拉了一張梨木凳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
"雲飛瀑,你是當真以?我水揚霽不敢這?做?"眯起陰鷙的雙目,火苗再度自其中呼之欲出。
"我完全沒有這?想過。"啜了一口茶,齒頰留下淡淡的清香,"你是當朝將軍,而我只是個普通老百姓,你要殺我自然是易如反掌。"
"我該稱讚你有自知之明嗎?"冷冷的笑。
"如果你能稱讚一下我這個將死之人,倒也是一種美德。"
"雲流溪可知你這個兄長會?她的一己之私葬送性命?"揚起威嚴的劍眉。
"多我一個不算多,少我一個也不算少。"無謂一笑,"上有我大哥繼承香火,下有流溪承歡膝下,沒有什?非我不可之處。"
"所以,雲老爺和雲夫人才讓你來代嫁?"再倒一杯熱茶,繼續細細品味。
"我會請大哥告訴爹娘我是在遊山玩水途中得了惡疾暴斃,所以休書上請務必寫上流溪的閨名,感激不盡。"
雲飛瀑再度爽朗一笑,似乎全然不將生死看在眼裏。
"你們雲家三兄妹的手足情著實讓水某佩服。"水揚霽鷹般銳利的眸中忽地閃過一道光芒,"那水某是不是該用更仁慈一些的法子來感激你們的安排?"
心中一動,面上仍是不動聲色,"不必勞水將軍多費心了,現在這個法子雲某已經很滿意了。"
"可我不太滿意。"
邪惡地揚起嘴角,水揚霽伸出大手用了八分力緊扣住雲飛瀑的下顎,只消再多那?一分,便可料想會在下一刻聽到骨骼碎裂的聲音。
"讓你們全家在陰曹地府相會--這個主意如何?"
不能言語,並不代表他會驚慌失措。雲飛瀑清亮的眼神仍是直直地,沒有任何畏懼地望進那雙因暴饜之氣而變得格外可怕的鷹眸。
毫無預兆地,心底猛然一緊,那是......
一如來時那般忽然地鬆開手,水揚霽英挺的眉宇間一絲懊惱之色轉瞬即逝。
"如果這是你最後的決定,我想我也沒有任何力量置喙。"忍下顎部傳來的巨痛,雲飛瀑淡然道。
"我改變主意了。"
水揚霽轉過身子,輪廓分明的臉龐突地泛起一抹濃濃的譏諷和嘲弄。
"讓你們雲家死得這?乾脆壯烈似乎不太解我的氣......也許,讓你們受盡恥辱,體會到生不如死這個至理名言會是個更好的選擇。"
語畢,水揚霽站起身,刻意緩緩逼近距他只有幾步之遙的雲飛瀑,而後者,也正如他所預料的那般,俊美的臉龐頓現防備之色。
"既然是和雲流溪一模一樣的臉蛋,那?即使身?男兒身,我倒也可以屈就一下。反正早在幾朝之前就有玩弄男色的龍陽之風,現下倒剛好趁此機會嘗嘗味道是否真如傳聞中那?好。"

也許是水揚霽眼中的邪氣和欲望過於真實和赤裸裸,被逼迫的一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殊不知,此舉卻剛好讓自己陷入水揚霽的勢力範圍之中。
"既然你有帶代嫁的勇氣,那?床第之歡也是該你應盡的義務。"
話音剛落,雲飛瀑便被一掌推倒在早已準備好的龍鳳喜床上,紅色的幃帳也隨之悠然而下,遮掩去一片禁忌之色。
"你確定......你行??"
依然沒有太多的驚惶,雲飛瀑不起任何波瀾的口吻像是在話家常。但他的輕鬆顯然惹惱了水揚霽,下一刻,嫣紅的嫁衣便支離破碎地飄落在地。
雖白皙如雪卻也蘊涵著深不可測的力量,雲飛瀑微微起伏的胸腹間兩道紅色的痕?油然浮現。
陰鷙的目光掃過清晰無比的粗暴證明,譏諷的笑再次攀上了那多少女人求之不得的性感雙唇。在冰冷的指腹輕拂這兩道怒氣的烙印的同時,惡毒的言語也再度如同爭脫枷鎖的野獸般洶湧出籠。

"如此美麗的肌膚,怕是連嬌生慣養的六公主都無法媲美......只可惜--這冰肌玉膚卻是生在一個男人身上,真是陰陽顛倒,雌雄莫辨。不過,也好,至少可以少幾分作嘔多幾分情趣。"

"想不到長安城百姓敬重的水將軍居然有自虐狂。"無視於已探入自己下身的大手,雲飛瀑雙臂枕首,冷靜地看著怒火在水揚霽的眼中愈燃愈烈。
"這不敬之語當做何解?"停下了手中尚算溫和的動作,平靜語氣下的狂風暴雨已蓄以待發。
"既然龍陽之事讓水將軍有作嘔的欲望,但水將軍你卻依然堅持要打腫臉充胖子以滿足貓的好奇心--此等損人不利己的舉動不是自虐狂是什??"
怒到極至,失控的情緒反而冷卻。
"水某著實該?你的舌燦如蓮喝彩。"
當最後一個字音落地,雲飛瀑已如初生嬰孩般一絲不挂地平躺在水揚霽的視野裏--
完美的修長,是全然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驚豔。倘若女子那凹凸有致的玉體是引人情欲大發的嬌豔罌粟,那眼前這具隱藏著力與魅的身軀就是使人心生膜拜之情的高山雪蓮。
"本是有打腫臉充胖子的嫌疑,不過現下看來,你的一番話語倒讓我開始樂在其中了。"
毫不斟酌力道地將光裸的軀體壓上那一片雪色,並怒氣稍平地看見在那一瞬間雲飛瀑那俊美的容?因?吃重而微微扭曲了一下,但隨後他便運出真氣來抵擋水揚霽的蠻力。
狂風暴雨般的啃齧毫不留情地自雲飛瀑的頸間擴散到胸前,繼而是腹部,充滿彈性的臀,肌肉勻稱的雙腿,甚而至於是接近男性部位的大腿內側。奇異而陌生的感覺隨著水揚霽的惡意侵略漸漸彌漫到了身體的每一角落......

很痛......但並非只有疼痛,那細微的酥麻感亦伴隨著刺痛佈滿了全身......
然而下一?那如排山倒海般洶湧而來的巨痛卻將那微小酥麻感細細彙成的溪流沖刷得無影無蹤......身體,仿佛被惡狠狠地一下撕裂成了兩半,血腥味自咬破的唇齒間和飽受淩虐的交合處逸出,空氣中散佈著暴力與情欲的味道......

仿佛過了天長地久,那一波勝似一波的巨大痛楚才隨著體內壯碩的猛然退出而慢慢緩和下來,然支離破碎的感覺卻仍是讓他無法動彈半分,只能紋絲不動地躺著。
什?極至的龍陽之歡,簡直是一派胡言!
水揚霽冷冷的視線從那染著刺目鮮紅的蒼白唇瓣緩緩移至腹下那一片驚心的暗紅,而兩人身下的那一片白色織錦上亦是斑斑駁駁,慘不忍睹。
......怕是女人的第一次也不會這?慘烈......
自嘲地揚了揚濃密的劍眉,水揚霽退開身子,不再讓自己的重量壓制看起來已出氣多入氣少的雲飛瀑。
簡單地用外衣圍住腰際,水揚霽下了床,吩咐守護在花廳外的貼身侍衛邊牧?來木桶和熱水進行浴身。雖然對主子新婚之夜的奇特行?疑心大起,但邊牧聰明地壓下心中的疑問站定在水揚霽的身後準備隨時侍奉,只悄悄地利用餘光朝紅幃帳掀起的一角瞥了一眼。

"邊牧,如果還想你那對招子平安無事的話,就專心做你的事。"雖然背對著侍衛,但邊牧的一舉一動仍然沒有逃過水揚霽銳利的雙眼。
"是,大人。"
雖然嘴上回答得十分乾脆利落,但邊牧的心裏卻大呼冤枉--他真的什?都沒有看到,就那?芝麻綠豆大的縫兒,就連緞被都看不到個角兒,更別說夫人的花容月貌了!嗚嗚,還平白挨了主子一頓訓,他真是冤哪!

"你先出去吧,我要和夫人共浴。"水揚霽揮揮手。
"是!"
嘿,想不到自家這個忽冷忽熱,陰晴不定的主子居然也會有這?熱情的時候......看樣子,將軍真的娶對妻子了!邊牧眉開眼笑地思量著迅速退出門外,還不忘把門順手關緊,免得不識趣的風兒打擾了裏面的那對戲水鴛鴦。

走到床邊掀開幃帳,在蒼白臉色的映襯下顯得分外黑亮的眸子立刻轉向了他,有那?一會兒,兩人就這樣對望著,誰都沒有動彈。
"你是在向我展示你完美的體格?"平躺在床上的雲飛瀑揚眉,想略微移動上身,卻不料仍是扯痛了傷處。
"以男人而言,你的身材確實沒什?看頭,但我還不至於無聊至此。"語罷,水揚霽彎腰,欲打橫抱起已全身僵硬的雲飛瀑。
"我不是女人,這點小傷還不至於讓我寸步難移。"推開水揚霽有力的臂膀,雲飛瀑硬是坐起身打算走下床。
不多廢話,水揚霽雙臂環胸,好整以待地看著雲飛瀑以龜的速度挪動至浴桶邊,略顯艱難地跨入其中,將脖子以下的部位全部浸泡在熱水中。
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水揚霽重新回到浴桶邊,在雲飛瀑驚愕的視線裏跨入桶中。
基本上,由於浴桶的容積相當可觀,所以即便是兩個身長相差無幾的大男人共浴,桶內也不顯得壅塞。
依然是面對面,眼對眼。
儘管兩人已在半個時辰前有過近乎暴力的肌膚之親,但無論對誰而言,對方似乎都還只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
沒有言語,只有肌膚親密地相觸著,雖然水溫將彼此的體溫模糊了,但那份屬於對方軀體的感覺卻仍是源源不斷地自相觸的部位傳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曖昧,然卻只僅於曖昧。
"我與流溪很象,但她更柔美。"
僵持了許久,雲飛瀑率先打破了沈默。
"事到如今,我不覺得再談論一個變心的女人有什?意義。"水揚霽冷漠的眉眼依然冷漠,一如方才他盛怒時的表情。
揚了揚唇角,決定讓已到嘴邊的話語不再有出口的機會,只因,他已明瞭水揚霽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不是??
"然後?"
氤氳潤濕了雲飛瀑那頭黑瀑般的長髮,望向他的眼神似乎也多了幾分朦朧。這份不覺流露出的誘人神情讓水揚霽的心下意識地再度一緊......
......原本已該成?他妻子的流溪,也會有如此動人的神情?......
淡淡的苦笑轉瞬即逝,快到即使是水揚霽也未曾察覺。
"看來你還是想搶回流溪......"
只在心裏詫異於雲飛瀑的敏銳,水揚霽眼中的神色仍是譏諷。
"你們雲家該不會真的以?我水揚霽會打碎牙齒和血吞下這份奇恥大辱?"
"即使她心裏沒有你?"
笑中的冷意令人不寒而慄。
"背叛者的心裏不配有我,只需有接受懲罰的準備即可。"
雲飛瀑沒有再說話,只是,將若有所思的眼神投向水中不知名的某處。
"這一回,你不打算攬下所有的責任?"發現了他的沈默,水揚霽伸出手,輕撫那因他一怒之下痛下重手而開始泛出淤青的下顎。
"只怕對你而言,我也是個需接受懲罰的人吧。"沒有別開臉,只任由那放肆的大手徘徊於生疼的下顎間。
"那是自然。"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幾分,"身?幫嫌,你的當務之急就是代替雲流溪將軍夫人的身份,直到她出現?止。"
仿佛看透了雲飛瀑對男扮女裝的極度嫌惡感,水揚霽眼中的譏笑神情更濃了。
"你確實算得上是懂得打擊別人自尊的中翹楚。"
既然別無選擇,那也只能坦然置之。
"彼此彼此。"大步跨出浴桶,水揚霽隨意抽取柔軟的布料圍於腰際,"接下來的日子,水某要請你多指教了。"
轉首,嘲諷在深邃的眼中彌漫成一片薄薄的烏雲--
"夫人,由衷地希望......你不會在雲流溪回來之前露出馬腳。"
儘管身體的每一寸皮膚都叫囂著酸疼,雲飛瀑仍是一如既往地在清晨第一絲曙光綻放時睜開眼輕坐起。
側身,視線不可避免地落在枕邊人那輪廓分明的臉龐上。無言地凝視了片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似的淺淺地笑了笑,繼而便施展輕功不著痕?地越過水揚霽下了床。
當雲飛瀑僅著白色中衣就踏出房門後,早已清醒的水揚霽掀開緞被坐起身,仔細地聆聽花廳的動靜。靜默了一會兒,他便鬆開緊鎖的眉頭再度躺了回去。
即便是最微小的空氣波動,在清晨的靜謐中也顯得格外鮮明。那淺淺的,規律的呼吸與吐息輕巧地透過窗櫺,穿過門縫飄入那因常年習武而變得異常敏銳的耳中。
--是上乘的內功和輕功,而非攻擊性的格鬥武行。
準確地自那似有似無的氣中判斷出雲飛瀑正在修煉的心法,水揚霽繼續安逸地閉目養神,並暗暗地和上這微小的波動調整內息。

"現下已是初冬時節了。"
雲飛瀑睜開雙眼,卻訝異地發現水揚霽不知何時已來到他的面前。
楞了楞,但很快便醒悟過來。
"既是習武之人,這點小寒還算不上什?。"
"本該是沒什?。"一抹戲謔自水揚霽的眼中一閃而過,"但事實上,你今日運功的效果似乎並不太好。"
淡淡的紅雲消失得一如來時那般迅速。
"蠻力的成果斐然。"
"我個人倒以?這該冠以'義務'的頭銜。"
話雖如此,但有力的手掌卻貼住雲飛瀑略顯冰冷的背部,一股暖暖的氣流自掌背貼合處慢慢地傳入因?失血而怯冷的軀體內。
"謝謝。"
流失的體溫借助真氣的平穩迴圈而漸漸恢復,雲飛瀑側過頭望向身後神情專注的男人。
"如果冒牌夫人玉體欠佳,也會妨礙我的行程。"
"還有軍令在身?"
"近來遼兵不斷侵擾我朝疆域地帶,所以三天後我們需起程回邊關。"剛毅的臉龐上沒有任何情緒,只是?述。
"哦。"有絲了然輕浮上眉宇間。
"不想去的話,也可以留在此地等探子尋回真正的將軍夫人。"收回手掌,水揚霽站起身。
"能欣賞到那平生鮮少能見著的宏偉景色豈不是人生一件美事?"雲飛瀑亦自寒意透骨的地面上站了起來,拂去一身的冷冽,"我倒是一直想去那裏看一看。"
"隨你吧。"
披上外衣,水揚霽大步返回內室。凝視著那略顯冷漠的背影,雲飛瀑眼中淺淺的,是若有所思的笑。

在房中梳洗完畢後,雲飛瀑在水揚霽略帶譏諷意味的注視下在純男性化的中衣外套上了雲緞製成的高領冬衣,並提起兼具保暖和掩飾作用的絨緞披肩圍在肩胛處,待這一切都做完之後,他才喚來侍女?他梳髻。

"夫人,梳個現下汴京最風雅的飛蝶髻可好?"這名被喚做小月的女子是上個月水揚霽特地?新婚妻子從京城帶回長安的侍婢。
"不用了,只要簡單即可。"末了,又補充了一句,"越簡單越好,那些華麗的簪子啊,珠花啊什?的都不需要。"
從銅鏡裏反射出的眼神是略帶迷惑的不解--少夫人今早不是要和老夫人一起用早膳嗎?那?何......
"照夫人說的做。"站在兩人身後的水揚霽揚起劍眉,好整以待。
"是。"
應答過後,小月便開始動手梳理雲飛瀑那頭漆黑如墨,順滑如水的長髮。
"夫人的發質真好。"邊靈巧地將絲絲黑髮編織成五瓣睡蓮的嬌媚,小月邊由衷地讚歎道,"連京城裏那些整天用鮮花浸潤頭髮的官家小姐們都比不上呢。"
"是嗎?"
揚揚眉,雲飛瀑不置可否。
"是啊。"小月認真地回答道。
只才短短地一來一往對話間,如蓮般柔美的髮髻已梳理完畢,小月滿意地看了看鏡中的雲飛瀑後,從精雕細琢的檀木梳妝盒裏拿起一支用淡櫻色玉石打磨而成的簡潔玉簪在蓮髻上比畫了一下。

"夫人,就只這支簪子妝點一下可好?"
不經意地瞄了一眼銅鏡中亦男亦女的美人,下一刻,雲飛瀑便險些從梨木凳上滑落--
"小月,我不是說......越簡單越好嗎?"
"可是,夫人,這已經是奴婢會的最簡單的髮髻了。"小月扁扁嘴,一臉的無辜樣兒。
瞪著頭上那朵盛綻的睡蓮,雲飛瀑仿佛聽到自己額頭上血管斷裂的聲音。
"夫人?"
輕咳了兩聲,"拆了它,換個石髻就行了。"
"啊?"
石髻?
--夫人該不會是在開玩笑吧,石髻不是男子的髮式??
小月瞪大眼睛,一臉的狐疑。正在猶豫之間,一隻大手忽然抽去了她手中淡粉色的櫻玉簪--
"不用理會夫人的笑語,你先退下,簪子我來替夫人插上就好。"
"是。"
小月隨即退到了一邊,暗暗羡慕地看著水揚霽替愛妻細心地插上櫻玉簪子,在睡蓮的斜瓣側--一個最美的位置。
"水......咳,夫君,你不覺得這樣很可笑?"望著銅鏡裏水揚霽的表情,雲飛瀑頓生無語問蒼天的奈何感。
"會嗎?"
刻意掩去驚豔的眼神,只留淡淡的戲謔在其中,水揚霽的神情是平淡,亦是自得。
"一點兒也不會。"小月連忙插嘴,"夫人這樣子真的很美,清逸得就好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這讚美我真是無福消受。"
雲飛瀑無奈地嘀咕了一句。
"夫人說什??小月沒有聽見。"豎起耳朵,小月準備仔細聆聽主子吩咐。
"沒什?。"
揮揮手,雲飛瀑徑自站起身。
"水......夫君,現在我們可以走了。"
真是一雙壁人啊!
遙望著主子夫婦倆朝著大廳漸漸遠去身影,小月忍不住感歎道。
雖然夫人是高了一點,嗓音也不似普通女子般的嬌媚,而且還有......唔,奇特的審美嗜好。但,夫人的美真的很特別,無論從什?角度看去,她和將軍都是那?相配,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哎,要是有一天她也能找到一個和自己這?般配的人,那該有多好啊!





第二章
依然是去年那堵牆,也依然難不倒他,反而比去年更輕鬆地登上了牆頂。所謂輕駕就熟,說的就是這?一回事兒吧,呵呵!
唔,聽說,'他'前不久剛中了狀元,成了當今天子面前的紅人,不知這消息是真是假?
探出一顆腦袋去,果然在偌大的前園裏瞧見門庭若市、人來人往的熱鬧場面。那,'他'人呢?
更努力地望屋內瞧去,這一瞧,人是瞧見了,可瞧見的,卻是一張挂著忍耐微笑的臉......不太好看,嗯,確實沒有以前那種笑好看!
不過也難怪啦,瞧站在'他'面前的那個肥頭大耳的蠢縣令,看了就叫人氣不打一處來;還有那個濃妝豔抹的醜妖姬,簡直倒人胃口,還有......反正林林總總一大串兒,個個諂媚得叫人噁心!

說實話,他還真有點同情'他'。
如果狀元是這?可怕的差使......
那他決定了--
以後絕對不當那個什?勞什子狀元!
華美不俗的大廳內,水夫人正坐在紅木椅上悠閒地欣賞清雅的園間晨色,等待著兒子媳婦的到來。看見小倆口並肩踏入廳內,她慈祥的麗容上漾起了滿意的笑容。
"流溪。"水夫人拉過雲飛瀑,笑容可掬,"讓娘仔細看一看。嗯,十年不見,你已經從那?個一頂點兒大的秀麗小女孩長成一個可人的大家閨秀了啊。"
轉眼看向兒子,"揚霽,我怎?總覺著只除了你爹那件意外,天下所有的好事兒都讓你占盡了,你簡直是想什?就有什?。如今,還娶到了這?個美人兒做媳婦!"
"是啊,娘。"水揚霽揚揚眉。
雲飛瀑敢用自個兒今後一個月的女裝生活發誓,他確實在水揚霽那雙眼裏看到了他想要大笑一場的衝動--儘管只有那?短短的一瞬間。
......唔,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少夫人,這是上好的凍頂龍井茶。"
就在雲飛瀑暗暗思忖之時,水夫人的貼身婢女春芽帶著甜甜的笑?奉上了擱置著玉制茶碗的託盤。
"娘,請用茶。"
在水揚霽的眼神要挾兼指導下,雲飛瀑雙手端起茶碗鄭重地遞到水夫人手中。
"好,好。"水夫人眉開眼笑,顯然是極其中意這門媳婦,"我還記得十年前,揚霽無意間在你家後花園瞧見了那年才滿十歲的你,結果,這孩子一回頭就嚷嚷著將來要娶你做媳婦。如今啊,也真的讓他得償所願了。揚霽,既然是你自己選的媳婦兒,那你一定要好好疼她啊。"

"我會的。"
"說到這個兒。"水夫人轉首朝春芽吩咐道,"你去看看,親家老爺和夫人起身了沒有。"
"是。"
"看看時辰也不差不多了,我們去膳廳等吧。"
待婢女消失在門外,水夫人站起身,笑眯眯地領著兒子媳婦走出廳外。
--會是個大關!
雲飛瀑不禁在心裏冒出一顆冷汗。
外人的話,他還有可能以假亂真;然倘若是生他養他的爹娘的話--即使他們在大哥和他成年之後便經常雙雙遊蕩在外,但爹娘之所以是爹娘,就是因?他們從他還是嬰孩起就一直瞧著他瞧了近十五來年,雖然他們偶爾也會把他和流溪弄錯--可前提是流溪偷穿他的衣服。基於上述原因,所以,他能蒙混過關的可能性還是異常之低。

危險啊,危險......
流溪,你就自求多福吧。
跨入膳廳的外室,眼光掃到自家的爹娘已入座等候著他們了,下意識地往水揚霽的身後挪了挪,好讓自己看起來比較嬌小,咳......也比較小鳥依人一些。
忽然,右前方的高大身型略微一動,下一刻,雲飛瀑便整個兒被壓進了一個寬闊的胸膛中。就著這個曖昧的姿勢,水揚霽不容分辯地順手將他'夾'進了正廳裏。
"瞧這小倆口兒!"
落座于沙若雪身邊的水夫人一回頭便瞥見兒子對媳婦的親密行?,莞爾之際不免要小小地揶揄他們一番。
"感情好得真叫我們這些長輩臉紅呢。"
"是啊。"
沙若雪邊微笑著附和,邊用微起疑心的眼神瞧著依偎在夫君懷中的女兒......她怎?覺著,眼前這個看起來格外清雅飄逸的'女兒',與其說是流溪的另一種風情......倒不如說更像是飛瀑男扮女裝的樣子?還是說......其實是她眼花了?

回頭睨了丈夫一眼,果然也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狐疑的神色,雖然只是淡淡的。
沒有察覺親家公和親家母臉上略顯奇怪的表情,水夫人意有所指地朝貼身婢女看了一眼,機敏的春芽立即吩咐?婢女奉上豐盛的早膳。
"來來,親家公親家母,就當這裏是雲府,請隨意用。"
水夫人熱心地招呼雲書傲和沙若雪夫婦倆用膳,當然,她也沒有遺漏了那對正膩在一起'親親我我'的新婚小倆口。
"揚霽,別忘了替流溪布菜。"
"好。"體貼地夾起離'愛妻'較遠的清爽早膳菜色,放進他的碗中。
飛快且半帶狐疑地瞄了水揚霽一眼,"謝謝。"
"多吃一些。"
此刻鷹一般犀利的雙眸只有如水的溫柔,就象一個打從心底裏疼愛妻子的好丈夫。
"唔。"
這傢夥的演技還真是一等一的好!
雲飛瀑邊用著美味的早膳邊不可思議地思忖著。
且不論昨晚盛怒之下那可媲美兇神惡煞的樣子,就只今早,他也就那一臉一零一號的忽冷忽熱表情。所以,眼下這溫柔深情的樣子可真是難得的好風景。
思及此,不免多看了自家'好夫君'一眼。卻不料,剛側首,便對上了一雙高深莫測的深邃眼眸。
"呃。"

下意識地咽下口中的涼拌翠芙蓉。
"雲兒,要嘗嘗水晶魚脂嗎?"似笑非笑的神情,但口吻卻是不折不扣的細心體貼。
"對啊,流溪,嘗嘗看,這是長安城的一道名菜。親家公,親家母,你們也嘗一嘗。"水夫人笑盈盈地招呼大家。
"好。"
雲氏夫婦倆看著水揚霽柔情的眼神和窩心的動作,心中的疑慮便不覺消散大了半。
也對,如果真是飛瀑的話,昨夜洞房時水揚霽這孩子就該發現了。但現在看起來,他們的懷疑似乎完全沒有必要,那個看起來跟飛瀑特象的女兒應該是流溪沒錯--雖然他們怎?看怎?覺著不太象平日裏的流溪......唔,也或許......是初?人妻的緣故吧。對,應該就是這樣沒錯......

"流溪,你可知你二哥這幾日去了哪里?"雲書傲細細地瞧著被女婿照顧得一絲不苟的女兒。
"應該是跟大哥一起在蘇州與合作的商家談判吧。"儘量模仿妹妹的口吻,雖然他的真實嗓音要比流溪略低沈一些,但就只聲音而言,他的刻意掩飾應該能瞞過雙親。
"自己親妹子的大喜之日,你那兩個哥哥居然還東跑西走,連個人影兒都沒見著。"沙若雪果然沒再起疑心,只是徑自嗔責兩個埋頭于生意的兒子。
"奔浪的話我還能理解,但飛瀑那孩子不出現的話,是有些不妥。"雲書傲仍然心存些許的疑慮。
"不要緊的,二哥此去一定有他的理由。再說,爹娘不是已經來了??爹娘特地?我的大喜之日從白雲山趕來,很讓我高興。"
好在流溪說話的語調總是淡淡的,不若時下大半女子嬌嗲的甜膩,不用他強'聲'所難著實是一值得慶倖的事。
"是啊,流溪說的有理。雖然有點可惜沒見著飛瀑那孩子與流溪大抵如出一轍的容貌--想必定是俊逸出?吧,但若是生意上的差事,自然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親家完全不必嗔責他們。"水夫人慈祥地微笑。

"娘親所言極是。"看到母親朝自己看過來,水揚霽便朗聲附和了一下。
"既然親家不介意,那我們也就安心了。"沙若雪微微頷首,"不過,也真是白白便宜了那兩個生性好玩的小子,婚禮當天他們一點忙都沒有幫上呢。"
"有揚霽和我們就足夠應付了。"言語間,水夫人已笑著?雲氏夫婦布上了豐富的菜色,雲書傲和沙若雪連忙道謝。
"大哥和二哥已和我約好,六天後直接從蘇州來看我。"被半強迫性地'膩'在水揚霽懷裏,雲飛瀑的臉上下意識地飄過一縷紅雲。
"哦?那就好。"
聞言,雲氏夫婦贊同地點點頭,連水夫人的臉龐上也露出了高興的神色。
"真是很期待呢。"
眼角掃到兒子和媳婦'粘'在一塊兒的甜蜜情景,水夫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方才流溪在給我奉茶時,我就在嘮叨著幸好十年前揚霽在我們拜訪雲府時,偷偷地溜去後花園欣賞滿塘荷色,不然,這對般配的小倆口就要失之交臂了。"

"是啊。"仿佛回憶起當年情景般的,沙若雪莞爾,"我至今還記得那一天晚膳時,揚霽提出要娶流溪?妻時他臉上堅定的樣子--就像是倘若我們不同意的話,他就要直接把流溪搶走。"

水夫人也忍不住失笑,虧了兒子一句,"對啊,幸好當時那三個孩子還沒有到膳廳,不然的話,流溪可能就要被揚霽那匪徒般的惡霸神情嚇跑了。"
提起當年十五歲的水揚霽鴨霸求婚一事,三位長輩便開懷而笑;而水揚霽那線條分明的英挺臉龐上也浮現起一抹由衷的溫柔。
淡淡的苦楚如薄霧般輕輕彌漫,而後,又悄悄地煙消雲散了。若有所思的眼神下意識地飄向門外,自由地遊蕩于金色的晨光中。
"在想什??"敏銳地發覺懷中人開始走神,水揚霽低下頭凝視著那張心不在焉的清麗臉龐。
被喚回天馬行空的思緒,輕揚嘴角,"沒什?,只是覺得吃飽了。"
"想睡?"
"有一點。--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倘若已經泄露了天機,那還是老實承認比較好。
"實屬正常。"水揚霽的眸中有著絲絲邪氣,"昨晚你並沒睡多久。"
櫻色的緋雲不禁掠過雙頰,"因?某人的好奇心,即使我想睡也痛得睡不著。"
"用完早膳後,你可以繼續睡。"
漠然的語調掩蓋去了些許的悔意和內疚,雖然只是僅存的幾縷。
"我個人倒是不以?自己能在這大好的陽光中睡得著。"閑閑的語調,有一絲醉人的庸懶。
如果他真是個女子,或許他會很樂意這樣的陰差陽錯。畢竟,雲飛瀑有著跟當年他在塘邊?之驚豔的小女孩極?相似的面容,且那性子,也是他最喜愛的......不知那尚未謀面的正牌夫人雲流溪是否會有和兄長相似的性情?還是,一如時下女子般的嬌柔嗲媚?

但願,不會是後者。
"躺著假寐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端看是躺在哪里--如果是大好的陽光下,我倒是可以考慮。"
其實,自下身傳來的痛感直到現在仍是在發威,雖不至於不能忍受,但終究是讓人懶於動作。所以,現下'站不如坐,坐不如躺'的至理名言已在他的腦海裏發揮了充分的催眠效果。

輕彈手指,忠實守侯在膳廳一角的邊城立即靠上前來,"將軍有何吩咐?"
"立即命人在後園裏擺上軟籐椅,待一會兒夫人要在後園小憩。"
"是。"
不理會雲飛瀑微微的膛目結舌,水揚霽在順手摟住他纖腰的同時,朝著露出疑惑神色的娘親、岳母和岳丈從容道:
"爹,娘,我想昨晚我可能是累著雲兒了。"
"哦--"
三位長輩頓時露出恍然的神情,但繼而恍然便被曖昧和喜色所代。
"是件好事,是件好事。親家,看來我們很快就能含飴弄孫兒了。"水夫人笑得開懷。
"是啊。"雲書傲和沙若雪也笑著頷首。
"如果爹娘不介意的話,我可否現在就帶雲兒去休憩?"
"去吧,去吧。"
三老喜上眉梢地揮揮手。見狀,水揚霽便攬著臉色微紅的'愛妻'朝後園漫步而去。

"還真是說風就是雨。"
四平八穩地躺上白藤編成的船型長椅,雲飛瀑頗?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
"說想休息的人可是你。"吩咐邊牧取來書籍,水揚霽淡淡道,"更何況待會兒娘親和岳丈岳母要去逛長安城,以你的情形似乎也太過勉強了。"
"......也對。"
待水揚霽揮手示意貼身侍衛和立于不遠處的婢女們退下後,雲飛瀑隨手摘取了一支草葉含進口中,閉上眼眸愜意地享受初冬溫暖的陽光。
看了一眼雲飛瀑本性畢露的自在模樣,水揚霽俊朗的劍眉下意識地微微蹙起。
"你現在的樣子似乎太過不倫不類了。"
睜開清靈的鳳眼,瞄了瞄身上的女裝。
"......唔,說的也是。"
直挺挺地坐起身,三兩下便擺脫了華服和蓮髻的束縛,下一個動作,就是只著雪白中衣倒回軟硬適中的籐椅上繼續小憩。
眉間的丘壑忍不住又深了幾分,無須多加思考地,水揚霽站起身朝他們的房間大步而去。
待到再感覺到水揚霽存在的氣息時,一條輕暖的薄被已覆上了他稍覺涼意的身體。沒有睜眼,但一抹醉人的笑意已在唇邊漾開--
"我若生病,對你的行程會有影響對不對?"
微微一怔,眉宇間那因他嘴角的笑而浮現起的惱怒與迷戀交織成的複雜情緒隨之慢慢地散開了。
"--沒錯。"
"想也是這樣。"話雖如此,但醉人的笑仍然輕輕地,如漣漪般地漾開,漾開,直至眉梢。
"你明白即可。"
話一出口,水揚霽便生平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了何?欲蓋彌彰,懊惱的感覺不期然浮上心頭,平添悔意。
轉首欲言,卻不料一張似已入夢的平靜容?驀地映入了他的眼簾。然,於另一種氣惱卻上心頭之時,胸口的鬱悶感亦在同一刻煙消雲散。
深深地凝視著那頭如瀑布般閃耀著盈盈光芒的黑髮,那張在瀑布映襯下更顯清逸脫俗的俊美臉龐......光陰,仿佛就在這一刻停住了它永恒的流動......
這美的令人屏息的一幕,止住了三老欲踏入園中的腳步。相視一笑,三老便很有默契地同時退開了。


一覺醒來,微?的眸子下意識地望向天際,卻不料一輪紅似卵心的落日卻驀地映入了泛著水澤的眼簾中。
驚訝之餘,半夢半醒的神情頓時轉?清醒。訕訕地轉首,果然在身旁發現了一雙略帶戲謔之色的鷹眼。
"醒了?"將手中的書卷交由邊牧送回書房,水揚霽舒展開因長時間閱讀兵書而略顯疲倦的身體。
"唔。"
坐起身,薄被輕輕滑下,一陣初冬特有的透骨涼意暫態侵襲了只著單衣的軀體。剛想運起內功以抵禦寒氣,溫暖的外衣卻在下一刻披上了他的肩頭。
"謝謝。"
雖然在瞧見外衣樣式的同時不免要在心裏嘀咕兩句,但還是勉強套上了--被逼食肉的出家人果然是痛苦的!
"在後園走一走,還是去膳廳等候用晚膳?"懶洋洋地看著小月專心致志地?'夫人'重新梳理起如蓮的髮髻。
"前者。"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爹娘未在膳廳等候我們的話。"
"他們剛才差人回來傳口信,說晚膳打算在外頭用。"
"哦,那就好。"
寬了心,整裝完畢的雲飛瀑站起身。剛想邁出步子,卻不料險些被過長的裙裾絆倒。
"睡迷糊了?"強而有力的臂膀適時地從背後托了他一把,不致讓他在下人面前失了'當家主母'的光鮮體面。
"......算是吧。"
雖不想承認,但--還真是滿糗的!
這?思忖著,眼角卻不期然地瞄到了一干侍衛婢女們羡慕的眼神,不覺啞然失笑。
"走吧。"
確定雲飛瀑已站穩,水揚霽便邁開步子,朝後園最迷人的景致--荷塘挹翠引路而去。
顆顆圓潤卵石鋪就而成的小徑盡頭,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荷塘。因已是深秋初冬時節,荷塘中只矗立著無數支褐色的殘敗,而不見盛夏的氣宇風華。
"很美。"
倒映著粼粼水色的眸裏有著淺淺的贊,淡淡的迷。
"即使是這凋零?"揚起眉,水揚霽悠然發問。
"生命的過程不僅是鮮活亮麗,也有頹敗消逝。如此想來,黃昏之姿也未嘗不是一種完滿。"
"說的好。"
踱了兩步,更靠近荷塘,凝視著縷縷嫋嫋的水煙自波面冉冉升起,緩緩消失在黃昏的暮色之中。
"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低低輕吟,唇邊,是一抹莞爾。
"只可惜此時並非碧雲天,黃葉地,而是緋霞天,褐泥地。"
"異曲同工之妙處,不言而喻。"
眉宇間浮現淡淡的賞,"如果賞完了,就繼續往前走如何?"
"好。"
悠然漫步,依然踏著圓潤的卵石小徑前行,只是不再是來時之路,而是蜿蜒向一個不知名的地方。然有時,不知目的地,反倒讓人揣著濃厚的興味,期待乍入眼簾的驚喜。
輕風拂過,偶有一、兩瓣細小的潔白翩翩而至,又飄然而去,宛若春蝶,亦如冬雪。漫步間,小徑似已至盡頭。卻不料轉過盡頭,一番柳暗花明竟再度現於眼前--
漫天飛舞的雪色讓人有置身於隆冬的幻覺,然那微帶清香的氣息又易使人誤以?自己在無意之間闖入了仙人的居所。
"何?世外桃源,我今日終於領略到了。"
忍不住跨入櫻林,站在樹下仰望那重重無暇的白雪,櫻之靈仿佛旋舞著迎面而來,揚起眩目的璀璨。
立于林間看風景,看風景的人亦駐足細細賞味那融入風景的修長身影,似曾相識的感覺再度於心頭浮現。
是雙生子的緣故??
眉宇間泛起淡淡的疑,然很快便消之腦後。
"酌飲如何?"
水揚霽走近那因著雪色櫻花的重重環繞而顯得遺世獨立,甚而至於幾近羽化成仙的飄逸人影。
"是個好主意。"
回首,毫無異議地揚起柳型的眉,似有似無的笑溫和而滿足。
上好的'沈潭'被穩穩地放在櫻林中央的石桌上,酒壺的旁邊亦擱置著兩隻白瓷製成的酒盅。
提起酒壺,往瓷盅裏傾注無色的液體,一股淡淡的醇香便隨之漾起,交織以櫻的芬芳,獨成一脈人間能得幾回有的清雅氣息。
兩隻瓷杯在空中發出微小而清脆的聲響,美酒便隨之被一飲而盡。再注上滿滿一盅,不急於飲入喉中,而是細細回味彌漫於喉間的甘美。
"好酒。"雲飛瀑滿足地低低歎。
風,再度輕盈地飛舞而過,也再度揚起漫天潔白的櫻瓣,一抹無暇隨著風逝悄然落下,沾點出小小的漣漪,泛舟於那一圓醇香的水面。
凝視了片刻,水揚霽端起酒盅,將櫻舟與輕波共飲入腹。
"好一個落花流水。"
笑,意味深長。
再斟一盅,慢慢啜飲。仰首,賞的,卻不僅僅只是櫻花。
"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從不知道......只在春日盛開的櫻也能在深秋初冬時節綻放,且綻放得如此美麗。"
"本該如此。但這些櫻樹顯然例外。"
"......如此珍貴,怕是人間能得幾回有啊。"
端著酒盅,優遊地穿梭于林間,象個頑皮的孩童那樣每一棵都撫摸了一下,輕拍了拍。
"本想跟你提議在這裏用晚膳的,但實在不忍人間煙火破壞了這仙境般的美景。
一圈轉回,身上多了幾許櫻的淺香,唇邊略略惋惜的莞爾與那一塵不染的雪色天地相映成輝,宛若一體。
"......該穿白衣的。"低低地,水揚霽像是喃給自己聽。
"你說什??"
聽不真切,反倒更勾起人的好奇心。
"沒什?。"稍稍沈了沈嗓音,以便增添幾許說服力。
揚起眉,忽地了然了那個不坦率的'夫君'的心思。瞧了眼已退至二十丈以外的侍衛婢女,下一刻,雲飛瀑便灑脫地除去自己身上略顯累贅的華麗女裝。
"感覺好多了。"
異常輕鬆地活絡活絡筋骨,舒展開手腳--既然某人有此意,那剛巧正中他下懷,皆大歡喜!
有啼笑皆非的感覺,但頃刻又被被人看穿的不悅所取代,然再度望向那修長而飄逸的身影時,卻下意識地再次沈醉於仿若渾然天成的無邊雪色之中。

由於被美景所迷,兩人在櫻林耽擱了許久,回到膳廳時夜色已鋪天蓋地地籠罩了整個天地,饑腸轆轆的兩人極有默契地快速用完了自己面前的飯菜,連一頂點兒殘羹剩湯都沒有留下。

?起頭,卻意外地發現'愛妻'眼中意猶未盡的神采--儘管被掩藏得很好。
"邊牧,吩咐廚房端些膳食上來,我還沒用飽。"在心裏暗笑之余,水揚霽轉首,朝貼身侍衛如此說道。
"是。"
呃,被發現了!
雖然用只有水揚霽才能聽到的音量訕訕地乾笑了數聲,但雲飛瀑仍然直直地坐在椅子上期待即將上桌的美食。
好在熱氣騰騰的數盤佳肴很快就被一一送了上來,不至讓他剛剛吞下肚塞牙縫的食物消失得無影無蹤。
"邊牧,我要和夫人單獨用膳。讓所有的奴僕都退下,包括你。"待菜都上齊之後,水揚霽揮了揮手。
哦哦哦!又來了!將軍居然這?熱情......夫人,您真是太令人敬佩了!
帶著夾雜著崇敬和曖昧的眼神,邊牧很盡職地將一干閒雜人等驅逐出境,當然,也連帶他自己。
當最後一個奴僕也消失在被掩上的紅木門後,雲飛瀑舉起筷箸繼續大啖美食。
"你的食量是天生如此,還是因?餓了一整天?"水揚霽在舉箸品味的同時,看向正吃得津津有味的雲飛瀑。
"兩者皆有。"又不緊不慢地吃完一碗飯,終於覺得飽了的雲飛瀑放下筷箸,好心情地答道。
聞言,凝視著他的眸裏不覺多了份曖昧,"那我倒確是要懷疑那些糧食究竟去了哪里?"
撈起袖口,露出修長有力的臂膀,"在這裏!"
眼裏的曖昧更濃了,"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
刻意頓了頓--
"該看的,我都已經看過了。"
楞了片刻,俊臉驀得紅了紅,"那不就是了?"
"就是因?看過了,我才如此說。"
"以普通男人而言,我尚不算瘦。"非常有自信。
"但也算不上結實。"
"北方和南方的標準不同。"
"哦?"上揚的尾音突顯了水揚霽的揶揄之意,"你的意思是,在那一票弱不禁風的江南公子哥兒裏,你可算得上是強龍?"
"即使是在北方的男人裏,你的身形也是地頭蛇。"
話音剛落,雲飛瀑便在心裏直呼'不妙!'。
沈默了片刻,水揚霽再度響起的聲音裏夾帶著濃濃的嘲諷--
"好一個強龍不壓地頭蛇。"
......唔,果然被踩到了死穴......
凝重的氣氛在膳廳中漸漸擴散開來,雲飛瀑的表情也由隨意轉?略略的懊惱。
"既然吃飽了,那就回房吧。"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水揚霽站起身淡然地做了決定。

回到房中,略顯凝滯的氣氛依然彌漫在兩人之間。雖然被吩咐來支起彩屏、?來浴桶、傾注熱水的奴僕們忙忙碌碌地打散了房中的清冷,然兩人之間仍是誰都不曾開口。
"主子,可以入浴了。"
報告完畢,邊牧便退出了房門。
偌大的房裏再度只剩下形同陌路的兩人。
水揚霽自書櫃上隨意地抽取了一本詩詞集,落座於梨木椅上閱讀;見狀,雲飛瀑便走至屏風後脫去衣物入浴。
輕微的水聲穿過彩繪的玉屏逸入敏銳的聽覺裏;而書頁被翻動的聲響亦透過水聲飄進了內功修?極佳的耳中。
不知是因?小憩時受了涼,還是在賞花時吹多了夜風,喉間的輕癢在此時化做了微小的咳嗽情不自禁地溢出了口。
下一刻,低沈的嗓音便出現在屏風的另一邊。
"是不是著涼了?"
"像是有一點。"摸摸鼻子,依然有幾分癢。
"那就快些。"
"哦,好。"
水花的聲響隨之大了一些,不消片刻後,只著內衣的雲飛瀑便從屏風後揉著鼻子走了出來,濕潤的黑髮隨意地垂在身後,沾濕了幾處布料。
順手抽下懸於屏上的巾帕,未曾經由迷糊主人的同意就開始拭擦那一頭猶在滴著水珠的黑色瀑布,以免它沾濕更多的布料。
愣了愣,但隨即便會心一笑。
"謝謝。"

"穿上外衣。"依然是命令式的口吻。
"好。"乖乖地套上暖和的冬裝。
在邊牧指揮奴僕更換入浴所需的同時,水揚霽亦吩咐他喚來小月?雲飛瀑梳理微濕的長髮。
"夫人,將軍真的是很疼你?。"
花廳裏,小月邊用暖玉製成的梳子梳理著雲飛瀑的長髮,邊用略帶羡慕的口吻道。
"哦。"
懶洋洋地應了一聲,雲飛瀑半帶忍耐地'享受'理應屬於女人的特權。
"夫人累了嗎?"細心的小月立刻就發現了主子的心不在焉。
"唔。"
其實是暖暖的外衣讓人昏昏欲睡,似乎從今早起,他就退化成冬眠的蟲一條。若是被爹知曉,准會引來一頓教訓。呵,當人家的'夫人'果然是件辛苦差使!
"那您就小睡一會兒吧,等長髮幹了,小月再喚醒您。"
"......也好。"
反正以小月的忠心程度,說到就一定會做到的。如此思忖著,便合上眼打了個小盹。
豈料,這一睡,便睡了個昏天黑地,不省人事。待到再醒來時,卻發現自己正身處不知何時已入浴完畢的某人懷裏,地點是在柔軟的床上頭,輕暖的被下面。
--這......是什?情景?
不可思議地眨眨眼,一時之間睡迷糊的腦袋仍是沒意識到在他死睡的當兒發生了什?事兒。好一會兒之後,才模模糊糊地推測出或許是小月臨陣脫逃,才害他象女人一樣被水揚霽抱上了床......唔......

"醒了?"
低沈的嗓音忽地自耳邊響起,驚異之餘,便望進了一雙深邃的眸子。
"醒是醒了,但還尚未完全清醒。"
"那就繼續睡。"
像是要驗證所言般的,深邃的眸子隨即合上了。
"爹娘他們還未歸?"
"半個時辰前他們來過。"
"而我睡死如豬?"些微的尷尬浮現於俊臉上。
"差不離。"
"?什?不叫醒我?"有點懊惱。
"叫不醒,且也沒有必要。"依然是言簡意賅的回答,"如果沒有其他問題的話,就繼續睡。"
"哦,好。"
再度合上雙眼,純男性化的沈穩氣息在四周蔓延開來,將他環繞於其中。慢慢地,濃濃的睡意再一次地侵襲了意識。
夢境,亦漸漸地清晰起來......



3-中
牆,依然是那道高高的牆。輕輕地將頭顱靠在牆沿上,望向其中。
曾經熟悉的正堂廳今天卻變得有些陌生,觸目所及的,儘是一片白色。在正中央的紫檀木桌上凝重地擺放著一個墨色的牌位,上面刻的,是一個他所熟悉的長者的名。而這位令人敬重的長者,並非是在享盡天年後壽終正寢,他知道--因?從爹那裏,他聽到的是一個忠臣遭友人背叛,?小人所害的故事。

即使義憤填膺,然他卻什?都不能做,甚至連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都做不到,因?爹不允許可能存在的危險發生在尚是孩子的他們身上。
'他'並沒有哭。雖然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在這樣的時刻,他想,縱然'他'流淚,也該是情由可原。然而,'他'沒有。可在'他'那低垂的眼中,他看到了憤世嫉俗的火在熊熊地燃燒。

那一刻,他有一種預感--也許,從今以後他會有很久很久的一段日子看不到那張愛笑的臉龐了......
生平第一次地,一種莫名的心疼伴隨著這樣的思緒悄悄地襲上了那尚不知情滋味的心頭......
清晨,一如往常般在曙光未明時醒來,睜開眸子,有一頂點兒意外地在身旁發現了另一個更大些的身形。失笑之餘,不免在心底嘲笑自己的適應性之弱來。
"例行練功?"
身邊微弱的動靜已讓水揚霽在前一刻清醒,並不急著起身,而只是睜開眼凝視著枕邊人初醒的模樣。
"對。"
經過一夜的好眠,身子不再有輕微的刺痛感,自由一如從前。
"那就起身吧。"話落,水揚霽亦掀開被子,走下了床。
"要一起練?"
從水揚霽的舉動裏了然了他的意圖,雲飛瀑略略好奇道。
"有何不妥?"
"沒有。"
好心情地披上中衣,兩人並肩朝花廳行進。
面對面地盤膝而坐,運起體內的氣流並輕駕就熟的穩住其流動的方向,使它集中在掌心。四掌相合,一冷一暖截然不同的氣暫態流經對方的軀體。
真的很強!
當水揚霽的氣通過掌心流入體內時,雲飛瀑下意識地在心中讚歎道,單一的內功果然還是無法與攻擊性的武行相媲美。
"你走神了。"淡淡的提點和薄責。
"抱歉。"迅速集中精神,加速氣流的運行。
幾個回合剛過,兩人的額際已冒出了些微的熱氣。在同一時刻收回掌心,水揚霽睜開眼道,"你的氣很純,果然是只習內功而不涉及武行。"
"身?商人,只需在必要時能以最快的速度遠離麻煩即可。"
不在意地笑笑,雲飛瀑在調整內息的同時有些訝異地發現自身的功力似在氣流相接流竄之時增強了幾分,是因?水揚霽那強而堅韌的氣的緣故嗎?有點意外。
"感覺到了?"水揚霽揚了揚眉。
"對。"不可思議的感覺仍在心中逗留。
"看起來我們的氣似乎契合性比較高,我這邊感覺氣被淨化了,清明了不少。"站起身,水揚霽將中衣長袍的下擺系於腰間,而後走出花廳來到園中。
"開始修煉武行了?"
充滿興味地,雲飛瀑雙臂環胸倚在門柱上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回答他的,是水揚霽力量與技巧並存的全武行,那簡潔然卻處處無懈可擊的完美招勢使他在不知不覺中看得入了迷。
只是,不知是否是他多心了......他總覺得水揚霽的動作雖然乾脆但似乎有些過慢了,就像是刻意要讓他看清楚每一招每一式的細節......
眸子忽得一亮,唇邊亦揚起一道愉悅的弧線。
原來他的心思早就被他摸透了啊!
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客氣了,鐵定給他不折不扣地學到手,呵!
在水夫人和爹娘關愛的眼神下用完斯文秀氣、小雞肚腸的早膳,雲飛瀑摸著只有五分飽的肚子一臉無奈地跟著水揚霽回到了房裏。
一進門,水揚霽就低聲在邊牧耳邊吩咐了幾句,邊牧便飛快地退下了。
唉,難道他今後一月裏,永遠只能半饑半飽地過日子了嗎?
有點哀怨地捧著肚子四處張望,以期在房裏能找到一些可以填飽的糕點。但可惜的是--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卻沒有發現一頂點兒食物的倩影。
......唔,不知道是不是因?尚在饑餓之中的緣故,他似乎有聞到不遠處飄來了陣陣銀耳蓮羹的香味,而且越來越近......是幻覺嗎......
"主子,您吩咐的銀耳羹和翡翠糕。"
門被推開了,一隻裝滿點心的盤子驀地出現了兩人眼前。
"放下後就出去吧。"
"是。"邊牧領旨而下。
"待會兒我們要出門,這些就權當填饑用。"水揚霽的眼神是暗笑的了然。
愉快地吃著美味的糕點,雲飛瀑問,"出門?去哪兒?"
"逛長安城。"言簡意賅。
"哦。"喝著銀耳羹,雲飛瀑滿足地歎息。
待到他吃喝完畢,肚子總算是有八分飽了。水揚霽在招來奴僕撤去空空如也的碗碟的同時,亦喚來小月?雲飛瀑打點外出的裝束。
認命地任憑婢女將他擺弄成一雖不至傾國傾城,卻也算得上是沈魚落雁的美人兒--當然,僅止於衣裳與髮髻,至於那堆胭脂花粉之類的東西他可是抵死不從--好在水揚霽也沒壞心到那種程度,要不然,他可真是無語問蒼天了。


由於府邸離城中心並不遠,因此兩人優遊自在地步行而去。一路上,所到之處盡引豔羨和崇敬的目光,當然,偶也會有夾雜著哀怨和嫉妒的視線。
熱鬧的長安城裏多的是各式各樣新奇的玩藝兒和可口的小吃,雖說杭州也算的上是個繁華之地,但仍是不比長安小販商鋪的琳琅滿目,那簡直是到了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的地步,因而雲飛瀑興味盎然的眸子幾乎是片刻不離地瀏覽著那些大大小小,希奇古怪的東西。

"不餓了?"
瞥了眼身邊正瞧得不亦樂乎的人兒,水揚霽淡然道。
"呃?餓啊。"
不知是否是多心了,他怎?覺得水揚霽的口吻裏有點不悅的味道......唔......
"天珍樓的點心遠近聞名。"
"我要吃。"說到這個,可是一頂點兒都不假思索的回答。
一轉眼,'天珍樓'的招牌便赫然出現在眼前。眼尖的店掌櫃打老遠兒就瞄著了貴客的影兒,連忙從櫃檯後走出三步並作兩步地迎上前來。
"水將軍,夫人,今個兒是什?風把您們給吹來了?真是叫鄙店陡然生輝啊!快請進,快請進!"
"還有單獨的包間??"
"有,有,將軍,請上二樓!"連忙殷勤地親自帶領水揚霽和雲飛瀑進了天珍樓最幽靜,也是視野最佳的包間。
"將軍和夫人想用些什??"
"天珍樓的招牌菜和點心都上一份。"看了眼雲飛瀑期待的神采,水揚霽如此道。
"是是,鄙樓所有的招牌菜和點心各來一份。"店掌櫃吆喝著快步下樓,"將軍、夫人,請稍稍歇息片刻,菜和點心馬上就來!"
"下面真是人頭趲趲。"探出頭去,饒有興味地瞧著腳下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人群。
"長安城向來熱鬧如此。"
司空見慣的水揚霽見怪不怪。
"偶爾的話,很不錯。但倘若住得久了,確是有些令人心煩。"縮回臻首,雲飛瀑下了結論。
"不錯。"挑了挑眉,附和了他的話語。
"塞外如何?"
"大漠孤煙,沙塵滿天。"
"秦朝時修建的長城在沙塵暴的映襯下一定很壯觀。"
多看了雲飛瀑一眼,"確是如此。"
"著實期待去看一看。"
"並不消等多久。"水揚霽沒什?表情,"但前提是你能忍受得了幽州的惡劣氣候。"
爽朗一笑,"應該不至於讓我不能忍受。"
"將軍,夫人,菜來了--!"
以長安特有的口音和節奏吆喝著的小二恭恭敬敬地將盤中的菜一一放置在梨木桌上,並殷勤地倒好了香氣四溢的陳年佳釀。
"麻煩再添一酒盅。"水揚霽朗聲吩咐。
"是。"
不消一會兒,半杯佳釀便出現在雲飛瀑的面前,也僅只於半杯而已。瞧了瞧這半杯酒,雲飛瀑不覺失笑:"真是體貼的店小二。"
剛想伸手去取酒壺,水揚霽的動作卻恁地快了他半分,杯中的酒漸漸滿上,成?一盅。
"謝了。"
單手端起酒杯,輕啜了一口,"好酒。"
"這是'天珍樓'的招牌酒水'十裏香'。"
"確可算是招牌。"笑眯眯地又啜了一口,就著撒上細鹽的花生細細品嘗起來。
酒才過半盅,上好的佳肴便被一道道地送了上來。有了佐酒美味,兩人自是暢飲起來。
'十裏香'看似清澈無害,實則酒力十足。多飲幾杯,雖不至於醉,兩頰卻不受控制地泛起極淡的緋櫻色。
"你醉了。"普通人或許看不出來,但眼力極佳的水揚霽卻看得很清楚。
"我是三杯即醉,千杯不倒。"
笑容裏多了些許憨憨的神情,卻自成一番誘人的味道。
略略蹙了蹙劍眉,取下他手中的酒盅,"爛酒品。"
"有嗎?"
既然沒了酒,那品菜的美味也行。
"這醋溜魚有西湖的味道。"
"喜歡就多吃。"
好在是兩人的包間,因而水揚霽的臉色只稍稍地峻了峻。
"唔。"又夾一箸,細細咀嚼。
正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不疾不徐的敲門聲,一個微帶磁性的嗓音隨之而起,"水兄,我可否進來見過嫂子?"
"呃?"
嫂子?是指他嗎?
瞥了眼雲飛瀑因驚訝而酒醒大半的表情,水揚霽隨即站起身,走至他身邊落座後朗聲道,"慎南兄,請進。"
門開了,一個身著青衫,書卷氣極濃的高大年輕人走了進來,眉宇間儘是笑意,"方才走過天珍樓,無意間?眼瞧見水兄和嫂子在二樓用膳,便突生上來叨擾之'邪惡'用心。"
"還算頗有自知之明。"水揚霽揚眉而笑。
自覺有點模糊地記得此人乃是婚禮那日極愛笑鬧的一干王爺公子中人,至於姓什名何便是一問三不知也。
"著實是嫂子那臨波仙子般清逸的絕色容?叫人難以忘懷,所以即使是被水兄唾棄,也要厚著臉皮上來觀瞻一番。"
明明是輕浮之辭,然從這名喚'慎南'的書生口中脫出,卻只覺好笑而不曾生出頂點兒不快之意。
"既如此思妻,何不儘早成婚?也好了卻慎王爺長久以來的一樁大心事。"特別加重的'大'字突顯了水揚霽打算反將慎南一軍的揶揄口吻。
"非也,非也,大丈夫何患無妻。"在兩人對面坐下,慎南搖頭晃腦地吟了一番,"只是區區不才在下我,還未碰上象嫂子這般清幽的佳人知己而已。"
"寧缺勿濫?"
"正是!"慎南作揖答謝水揚霽的親自斟酒。
"是自己的姻緣之事天機不可泄露?還是已知曉謎底,只在靜心等待?"
"水兄果然英明。"滿足地飲下半盅美酒,"是後者。"
"天下果然沒有慎府三王爺你算不出的姻緣。"
水揚霽略舉酒盅,與慎南碰杯而飲。
別有意味地看了亦露出好奇表情的雲飛瀑一眼,慎南的笑容越加地燦爛起來,"雖說如此,但我也只知曉此事可能與嫂子有關而已,其餘的,便就一概不知了。"
"與我有關?"
略微詫異地望向慎南,卻只瞧見他一臉賣關子的表情。
"對!但,天機不可泄露,否則我的命定之人說不定就會真的琵琶別抱了。"慎南的笑,神神秘秘中還帶著點戲謔的味道。
"那你就安心等待吧。"水揚霽將杯中酒飲盡。
"謝水兄指點,到時還望水兄大量成全。"
慎南的話一語雙關,聞者則如迷湯灌頂。不過,他要的可不正是這個效兒?呵呵,真是一箭雙雕啊!
舉手一作揖。
"多謝水兄招待!?免落下'不識時務之徒'的'美名',小弟我這就先告辭了。"
走至門口,慎南又象忽然想起了什?似地,轉首壞心眼地補充道,"水兄,請務必多多珍惜與嫂子在一起的日子。畢竟,別時容易聚時難啊!"
說完,自喻?打鴛鴦的那根棒兒的某人便瀟灑快活地揚長而去,只留下心思迥異的兩人沈默不語。
許久--
"菜涼了。"水揚霽低沈的嗓音忽地響起。
瞧了眼不再泛起縷縷白煙的佳肴,"唔,有點可惜,菜涼了就不若熱時那般可口了。"
"再換一桌如何?"
"不必,我剛好吃飽。"飲下杯中最後一口酒,雲飛瀑正了正身子正色道。
招來小二結了帳付了銀子,兩人走出酒樓。
風兒亦如來時那般輕柔,漫無目的地相偕著在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閒逛,總覺得入眼的希奇東西不若方才那般能吸引他的注意。
......是因?心境有所改變的緣故??
其實,也沒什?可尋思的。本該就是如此的東西,多半不會因?出現了某些變故而成?另一種東西......人的性子也是一樣。
所以,著實沒有必要自尋煩惱。該來的,總是會來;該走的,到了時候也總是會走。天地間一切的事與物,都有其注定的因與緣,強求的,總不會長久。
正思忖著,身子左側忽得閃過一道光芒,下意識地轉首而望,卻剛好瞧見販子手中那塊乍看之下並無任何特別之處的青白色玉石。
停下腳步,一抹興味不由地浮上心頭。
"那個,能拿來看看嗎?"雲飛瀑朝著一臉驚豔的小販比畫了幾下,這才招回小販早已被迷到九霄雲外的神智。
"哦,好,好的。"
滿臉幸福的小販忙不?地將玉石恭恭敬敬地送到雲飛瀑手中,卻不料在下一刻接受到兩道冷若冰霜的視線,嚇得他險些不慎將鋪子踢翻。
"質地雖然不壞,但過畸的形狀和不勻的色澤破壞了這塊玉石的整體價值,最多只能值十兩銀子。"隨意地看了一眼,水揚霽的言簡意賅頓時讓小販露出佩服的神情。
雖然被貶至如此,但雲飛瀑卻仍是淺笑盈盈地將玉石握在掌心,"我要這個。"
"夫人,您確定真的要它嗎?我這裏還有許多更好的玉石,您不妨看一看再做決定。"顯然小販也覺得這塊瑕疵品配不上雲飛瀑,連忙從箱子裏取出一堆上好的玉石捧到他面前。
只是粗略地瀏覽了那堆奇珍異寶片刻,雲飛瀑便婉拒了小販的好意,"不了,我只喜歡這個。十兩銀子夠嗎?"
看著素手遞來的銀子,小販連忙擺手說:"不,不,不用這?多,六兩就足夠了!"
"六兩?"
就在他怔忪的當兒,水揚霽已面露陰霾之色地將銀子遞給小販,小販哆嗦了兩下後趕緊收下了。
"走吧。"
語畢,便拉起他繼續朝前走去。
"我自己付錢就可以了,畢竟這是我要的東西。"
回頭望瞭望一臉奇異表情的小販,雲飛瀑有點不解地瞧向水揚霽散發著不悅的背影。
"你現在的身份是我的'夫人'!"
口吻裏帶著些微的慍怒。
恍然大悟--
"抱歉,一時之間忘了。"
"即使只是表面,也希望你做出像樣的架勢。我可不希望將軍府有什?流言蠻語在長安城四下流竄。"
"明瞭。"
回應間,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而當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掌心中那塊被體溫襲暖的玉石時,笑意不覺又濃了幾分。只可惜,這抹醉人卻只教那深邃的背影悄悄地暗藏了去,徒留一道好風景。



回到府邸,三位長輩早已在廳堂內侯著他們了。一見兩人相攜而入,寬心的笑便漾在臉上久久不予離去。
"爹,娘,你們要走了?"瞥見擱置在一邊的簡單行裝,雲飛瀑上前一步道。
沙若雪拍拍行李包裹欣慰地笑,"是啊,看你在這裏過得挺好,我和你爹也就放心了。"
"不再多留幾日??"水夫人熱切地挽留。
"不了,因著流溪的婚事,我們已耽擱了雲遊。既然現下她已順利地嫁作人婦,我們也就該上路了。"雲書傲沈穩地笑著站起身,"揚霽,流溪,我們走了。"
"我送爹娘。"
剛想順勢撈過爹娘的行李,卻不料被一隻手暗暗地制住了行動。?頭,卻迎上了深邃眸中警告的眼神。
自知理虧,於是便順勢朝水揚霽的身側靠攏,勉強地做出'小鳥倚人'狀。也好在這一舉有驚無險,三位長輩誰都不曾發現小倆口偷偷摸摸的私下行動。
將爹娘送出了門,朝著漸漸遠行的馬車揮別。心底總算是舒了一口氣,仿佛看出了他的放鬆,水揚霽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許。
待到再入廳堂時,水夫人忽然喚住了兒子。
"揚霽。"
"什?,娘?"
"跟娘說實話--"
兩人心中暗暗一驚。
"你明日是不是要回邊疆?"薄責的口吻。
松了口氣,還好!
"是的,娘。"水揚霽拉著雲飛瀑落座于水夫人身邊,"近來遼兵侵擾我朝疆域地帶的事還是時有發生,單只憑副將把守的話,怕是撐不了多久。孩兒實在是對不住娘親。"
"我不是說這個。"疼愛地看了雲飛瀑一眼,雲夫人繼續道,"你和流溪才新婚不久你就要留她獨守空閨,這無論是于情於理都說不過去。還是,你跟皇上多要幾日陪陪愛妻?我想皇上會答應的。"

"關於這個,娘,我已經問過流溪的意思。她想和我一起去邊疆。"水揚霽瞥了'愛妻'一眼,後者點了點頭。
微微思考了片刻,水夫人再度看向雲飛瀑,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流溪啊,夫唱婦隨固然是件好事,但邊疆的環境氣候都不比長安,且又危險......你真的想好了嗎?"
"是的,娘。其實這些揚霽都已經跟我說過了,但我還是想隨他一起去看一看邊疆的風光。"
"......那也好。"水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似地,慈祥地笑開了,"希望你們回來時,我就可以期待不久之後含飴弄孫的樂事了。"
略微尷尬地以笑掩飾,看在水夫人眼中,卻只當是兒媳婦兒初?人婦害羞之情溢於言表。
"好啦,好啦,不說這個了。"水夫人笑開了,"既然已決定同去幽州,那你們趕快去收拾行裝吧。"
"好。"
剛想起身,卻再次被水夫人留下。
"對了,流溪,既然已經決定了的話,別忘了給你大哥二哥傳封鴻書,告知他們此事。"
"是,多虧娘提醒。"
"讓那兩個孩子白跑一趟可不太好。"水夫人笑著朝兒子媳婦揮了揮手絹,"去吧,別耽誤了正事。"
應了聲,兩人便在水夫人關愛的注視下離開了廳堂,並肩朝房間而去。
說是收拾行裝,卻也著實沒有什?行裝可整理。隨手將幾件平日裏穿的衣裳放入包裹裏便算是完成了所有的活計。
"完了?"水揚霽轉身瞥了眼已懶散地倚在案頭看書的雲飛瀑。
"是啊。"揚眉看了看'夫君'沒有什?表情的臉龐,"不然,還需要些什??"
解開包裹看了看,水揚霽毫不猶豫地喚來小月。
"替夫人收拾行李,多挑些暖和的外出裝和中衣。"
"奴婢明白。"
語罷,小月便利落地從衣箱捧出了一大堆或素雅,或華麗的女裝,仔細地折疊好放入包裹內,此舉看得雲飛瀑的俊臉頓時綠了一半。
"既是幽州行,這些該是用不到的吧。"雲飛瀑指了指小月手中那件看來極?華麗,像是宴服的衣裳。
"帶著也無妨。"一句話便否決了某人的私心。
"是啊,夫人,還是帶上?好。即使沒有盛宴,總還能令將軍賞心悅目。正所謂女?悅己者容嘛。"小月笑容可掬地將衣裳放入包內。
然而小月的下一舉動,卻依舊讓雲飛瀑大?不滿。
"難不成--帶上這些勞什子也是同樣的理由?"
這回讓他另一半臉也綠了的,是那一堆亮閃閃,金燦燦的碧玉花簪。
小月不解地瞧了瞧手裏那些造價不菲的珠寶首飾,"是啊,夫人不喜歡嗎?"
"絕、對、不喜歡!所以那些就不用帶了。"斬釘截鐵的口吻。
猶豫不決地看了看另一位主子的表情,卻也沒有發現任何否定的?象。
"替夫人挑幾件簡單雅致的即可。"水揚霽適時地做了最後的決定。
"是,奴婢知道了。"
小心翼翼地將按夫人喜好挑選出來的簪子放入雕花的首飾盒內,然後擱置在衣裳包裹的中央,打上結。行裝的整理這才告以段落。
示意奴僕們退下後,水揚霽又將一些隨身的武器放入他的包裹內,其中當然也有他用慣的那把長劍'雷霆'。
眼角的餘光不經意地瞥見了這柄寶物,興味昂然的視線便自然而然地從書本轉到了劍上--
"可否碰觸一下?"
得到了水揚霽的默許,雲飛瀑興致勃勃地將劍拿在手上把玩了片刻後,隨手讓鋒利的劍身出了鞘。卻不料,就在那一瞬間,一道銀色的光芒驟然閃過,頓時刺得人睜不開眼。
光芒過後,水揚霽帶著微微驚異的神色望向愛劍,卻愕然地發現因著這道銀光,雲飛瀑那白皙的頸間出現了一道血絲。
"果然是柄神器,只可惜,它好象討厭我......唔......"瞧著劍身上那顆鮮活得仿若有生命般的殷紅血珠,雲飛瀑有點受打擊地喃喃自語道。
水揚霽沒有言語,只是慎重地接過劍。然而,他的下一個動作卻讓雲飛瀑有片刻的怔忪--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水揚霽用劍割破了自己指尖,讓鮮血順著劍身流淌至血珠並與之相融。然更令人驚異地卻是--所有的殷紅竟然在下一刻消失地無影無蹤,仿佛完全被收入了劍體一般。倘若不是頸間微微的刺痛感,還有水揚霽指尖上凝固的紅點可以?證,他還真會以?剛才那一幕只是幻象而已。

下一刻,屋裏忽然被一道光所籠罩。與方才不同的是,此時水揚霽手中的劍身卻通體散發出金色的光芒--即便只是轉瞬即逝,也足以使人驚異了。
隨著光芒的黯去,'雷霆'亦恢復成了原來的面貌,再無叫人驚世駭俗之舉。
"是柄特別的劍,與你很相稱。"
摸了摸已入鞘的寶劍,雲飛瀑由衷地贊道。
"何來此說?"
"有令人不可思議的奇妙感覺。"
"'雷霆'是水家的傳家之寶,相傳它雖是柄神器,但卻一直未曾開?。所以雖歷經數代,它所發揮的卻僅僅只是上好兵器的作用,而其靈性則從未呈現過。想不到今日它竟能自己感應到開?之人。"別有深意地凝視著雲飛瀑,水揚霽如此道。

"'雷霆'的開?需要血?"好奇地看著與開?前無二的寶物。
"凡舉兵器類的神物,浴血越多則越強。但並非天下人都可以,大抵只得有緣人才可賦予其不同與普通利劍的靈性。"
"這不會是說要我貢獻越多血越好吧?"
"不。'雷霆'並非嗜血之劍,僅止于開?時。"
想了想,又問:"那?何同時需要你我兩人的血?有祖訓嗎?"
微微頷首,"水家子孫與有緣人。"
"哦。想不到這一趟我還算替得有價值。"將劍放回水揚霽的包袱邊,雲飛瀑懶懶地伏回案頭繼續看書。
再度下意識地看向他頸間的那絲暗紅,心底仿佛有什?輕扯了一下。視線不覺往上游走,那不拘小節,又隨心隨意的清逸容?映入眼簾,名喚悸動的感覺更深了幾分。
......其實,'雷霆'開?所需的血不止只是水家子孫與有緣人這?簡單。這有緣者,如果他不曾記錯的話,應是會與他牽絆一生一世的人......如果對方身?男兒身,是不是就意味著他會是他可?之兩肋插刀,同生死共患難的友人?

拒絕深思心中那份淡淡的異樣感受,並簡單地將之歸結于'替身'的移情。水揚霽轉過身去,繼續嚴謹地整理剩下的行裝。

是夜--
秋蟲的鳴叫已在冬夜的寒意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依稀的月色和薄雲懸挂於天空中,撒下銀色的薄紗。
一如昨夜那般,沐浴過後便是毫無異議的同榻而眠--雖是無奈,卻也不乏?一種別樣的默契。
身子雖然有些微的倦,卻沒什?睡意。?了不擾亂枕邊人的好眠,所以就只微微地合著眼小憩。
"睡不著?"
低沈而溫和的,是水揚霽微沙的嗓音。
"......算是吧,擾了你?"側臉望向聲音的主人。
"尚不算。"
黑夜裏,鷹一般的眸子少了白日裏銳利的感覺,多了一份柔和。
"那就好。"
安心地轉首,視線不覺地投向窗外。
"不累?"
"雖有倦意,卻無睡意。"嘴角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也許是象小孩那般,因著明日的出行而興奮不已。"
"不想你個性中也有如此童稚的一面。"揚眉,唇邊亦擒 住一抹笑意。
"唔......也許吧。"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心思不覺又轉回那皎潔的月光上。
鷹眸裏似多了幾許不悅之色,"在想什??"
"......沒什?,只是尋思著是否塞外大漠裏的月色會比此時更美。"
?頭望月,"相較之,塞外的月色更廣漠,也更冷冽。"
"那一定很值得一看。"半是期許的口吻。
"很快便知其真面目了。"
"嗯......"
只是......到了那一天,他是否還會在水揚霽的身邊?還是,重回那毫無拘束、遊山玩水的自在生活?
"睡吧,明日一清早我們就要起程了。"
"好。"
再度合上雙眸,不再言語。
平靜的夜色漸漸地包圍住了透著暖意的帷幔,也包圍住了並肩而眠的兩人。無聲無息地,意識亦慢慢地遠去,安穩地沈入了酣夢之中......

清晨,例行的習武之後,打點好的行裝便教奴僕們搬上了已停留在門口等候起程的馬車上。在水夫人依依不捨的目送下,馬車緩緩前行,開始了?期十天左右的行程。
天際,金色的陽光絲絲縷縷地穿透了晨雲,自由地遊弋於人世間。轉首凝望了許久,似是欲將這一切映入心中。
"即便你恢復了真正的身份,依然可以來這裏。"像是明瞭他的思緒般的,騎在馬上的水揚霽回頭淡然道。
"說的也是......"
只是......這一份特別的感覺或許不會再有了......
待馬車行出了城門,雲飛瀑便掀開半掩的簾子探出身子移坐至車沿,悠閒地倚在木欄上欣賞起沿途的風景來。
不意外地看了眼早已除去一身惱人'累贅',恢復自由男兒身的雲飛瀑,水揚霽隨手將身邊另一匹馬兒的?繩扔給他。利落地跳下車翻身上馬,雲飛瀑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愉悅。

雖然此舉在兩位當事人看來絲毫也不覺著有什?奇怪之處,但落在身?貼身侍衛和婢女的邊牧和小月眼中卻是怪異之極--
夫人她......未免也太男女皆宜了吧......
著女裝時,夫人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似蓮一般清逸優雅;可當夫人穿起男裝來......唔,卻又實實在在地變成了一個玉樹臨風,卓爾不凡的貴公子,絲毫不沾柔美動人的嬌媚氣質,這中個兒間的迥然不同,著實叫人驚歎哪!

若是不知夫人真性情的人......
偷偷地朝前觀望了一小會兒。
......說不定還真會以?夫人是個貌比潘安的俊美公子哥兒呢!呵,倘若真是如此--
再望一眼修長挺拔的主子。
那,眼前這兩個出色無比的美男子可是會引得無數閨秀名媛爭相蜂擁而來......唔,得防備一下,免得這一路惹來鶯鶯燕燕無數,讓主子和夫人不堪其擾。
不約而同地對瞧了一眼,邊牧和小月竟然還如照銅鏡那般,同時露出'狼狽?奸',不不,是會心默契的一笑。
阿彌陀佛。
俊美,果然是一種'罪過'啊~~~~!

事實可鑒,邊牧和小月確有先見之明。
傍晚時分,當主仆一行四人方踏入一間名喚'悅來'客棧,立即就引來了美豔老闆娘及其妹子別有意味的目光和熱情款待。
"這裏環境雖不怎風雅,酒倒確是好酒。"
就著不甚精致的下酒小食啜飲了數杯,雲飛瀑尚算滿意地微微頷首。
"啊呀,公子您真是好酒品,知我悅來客棧所藏之物皆是酒中上品。"老闆娘笑得花枝亂顫,自認此舉乃是嬌媚入骨,只要是男人,無一不會因此而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是啊,姐姐所藏只?知己獻,兩位公子真是幸運之人。"
花(癡)開一朵,再表那一支。這'妹子'生就一臉狐媚,卻硬要作大家閨秀風範,東施效顰之姿一覽無疑。
只可惜她們雖如此奮力,叫人垂涎的美男子二人卻猶如柳下惠轉世,或稱之?老僧入定般地紋絲不動,任憑兩朵'悅來之花'在身邊花枝招展,繼續使盡渾身解數地扮演春心萌動的'蠢'情小女子。
"酒雖好,然聲雜氣亂,著實不宜多飲,傷眼神耳力。"
主子果然就是主子!象他都快被穢氣熏暈了,可兩主子仍面不改色地對酌,權當此地是深山老林,在周身彌漫的只是霧氣而已。
嗚,夫人,您真是太讓我敬佩了!
倘若主子也就罷了,因主子著實是男人中的男人,這點小淫小穢豈能耐他何?可夫人就不一樣了,身?江南水鄉的金枝玉葉,竟能在如此渾濁的地方穩如仙女峰(泰山太粗魯了,和夫人一點都不配,踢!),果真乃一派主母風範啊!
"有理。"眼角泛起笑意,"夫君,我們回房再對酌如何?"
此言一出,兩朵花(癡)外加一干豎耳聽好戲的食客頓時倒地不起。
......夫、夫君?
--難道......這玉面公子與那威嚴男子竟是一對斷袖情人?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也好,夫人,我們這就回房吧。"
鷹眸中,一閃而逝的不是笑是甚??
簡單一句附和,卻猶如火上澆油般一發而不可收拾。踏過遍地已'氣絕身亡'的閒雜人等,邊牧和小月滿心歡喜地提著幾壺好酒和幾碟小菜跟隨著英明睿智的主子們上了樓,將一切可能繼續存在的騷擾源杜絕在外。

小樓裏,明月下,兩人對酒吟詩,甚是愜意。而門外,兩條鬼鬼祟祟的影子亦徘徊得甚歡。
"姐姐,你說這兩個俊男是在作戲?"
其中一條比較纖細的人影刻意將聲音壓到最低,悄悄地問著邊上那個豐滿的影子。
"你想,剛才客棧裏有這?多食客,如果他們當?與我們調情豈不是失了面子,降低了身份。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嘛,多是如此愛面子的。"豐滿的人影用過來人、頗?瞭解的口吻驕傲道。

"原來如此。"纖細人影了然地點點頭,繼續壓低聲音詢問,"姐姐,我那五大郎似的姐夫今天不會回來吧?"
"如果從大理回這兒只消一個時辰的話,我倒是要擔心了。"豐滿的影子笑得極?囂張。
"也對。"纖細影子也跟著莞爾,"那我們什?時候能進去?"
"等他們半醉時。"媚眼迷成了一條縫,仿若早已勝券在握。
"那......萬一他們不醉呢?"
"應該......不會吧......"
猶豫了一下。對哦,這兩個俊男已經對酌了約莫一個時辰了,怎?還沒有醉的?象?這女兒紅,酒性可不是等閒之輩啊。
偷偷地捅破一頂點兒紙,透過小洞往裏偷窺,然後--
"姐姐?你怎?了?"
發現身邊的豐滿人影僵硬成了一尊石雕,纖細人影連忙湊上前去一窺究竟。卻不料,下一刻雕像便由一座變成了兩座。
房間裏的兩人是在對酌沒錯,但,他們對酌的姿態著實叫人明瞭了何?鴛鴦交頸,比翼連理--因著修長而貌比潘安的那一個此時正坐在高大挺拔的那一個膝上,左手持杯,右手環著身下人的頸子,愜意而庸懶;而被投懷送抱的那一位俊男面上也無尷尬困惑之色,反倒是泰然處之,絲毫不曾顯出不快之意。

......莫非......他們真是斷袖?......
飽受衝擊的'春'女二人面面相窺,下一個動作,便是宛如失了心魂般不約而同地朝自己的房間'飄'去......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唔,謝了。"
自水揚霽膝上站起來,雲飛瀑有點訕訕地摸摸鼻子。
"好說。"水揚霽挑眉,但眼中卻有掩藏不住的興味,"二度跌倒的話,也就不能讓我太過吃驚了。"
"這是意外,意外。"搔搔頭,乾笑數聲。
"相信也是。否則就太蠢了,雖然這已經很蠢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擺明瞭是在看笑話。
"明知這是事實,不過從別人嘴裏聽到,還是叫人不太爽快。"不滿地敲敲酒杯,雲飛瀑一臉鬱卒。
"你這一摔唯一的貢獻就是驚嚇住了門外那兩隻春情蕩漾的貓,倒也不算是白白地出了一回醜。"
"這樣的稱讚決計是叫人高興不起來的。"
?自己斟了酒,繼續朝窗那頭走去,這一次確是順利地來到了窗邊,沒再出人意料地叫那奇特如老樹根般地凳子腿給絆了一下。
凝視了那倚坐在窗櫺上把酒問青天的白色身影片刻,水揚霽也端起酒盅朝窗邊走去。
窗外,薄霧漫漫,月色正朦,即將凋零的白色薔薇在銀色的月光下泛著寒水般的光芒。
"殺戮的生活會吸引你?"
深深地、定定地望了他片刻,"並不。"
"那是?何?"直率的目光與目光交彙,不躲藏,也沒有迂回,"是因?水伯父??"
"你知道些什??"沈下來的神色與目光。
"不多。所知道的全部也就只水伯父在戰役中受人出賣,因不屈從而被敵軍折磨至死。"眼中流露的,是純粹的敬重之色。
不語,然手中的酒盅卻猝然而裂,透明的液體順腕而下,墜落在灰色的地面上。
"冤冤相報何時了--"
看到那愈加冷冽的眼神,雲飛瀑輕揚了揚唇角。
"--那是虛言,沒有人會在親眼目睹了至親遭受了分屍的酷刑之後還能淡然以對,說出如此大徹大悟的話語來。"
執起那開始滲出殷紅的手掌,用衣袖抹去那片刺目。
"只是,凡事都有個度量,過,猶不及。"
"意?何指?"冷冽依舊,宛如最北邊地的暴風雪之夜。
"一生。"
身子微微一震,像是未曾感覺到掌心裏那似被烈酒焚燒的灼痛,水揚霽忽地甩開雲飛瀑的手大步走回木椅坐下。
"晚了。"
毫不在意地轉回頭瞧了瞧月色和愈來愈濃的霧氣,雲飛瀑跳下窗後便悠然朝著水揚霽所在的方向走去。
"我回房睡了,需要順便喚邊牧進來嗎?"
"如果不怕夜裏貓兒再來騷擾的話就去吧。"水揚霽放下酒盅,胸有成竹。
"不會吧......"雲飛瀑停下腳步,"難道她們不明白何?事不過三?"
"顯然是如此。"
敏銳的聽覺已覺察出再度來襲的女子腳步聲。
"真是不懂何?死心的傢夥。"
喃喃自語過後,便是異常自覺地脫去外衣和中衣上床休憩。片刻之後,水揚霽也身著內衫上了床,面對面地側臥在他身邊的位置。
不消多久,偷偷摸摸的腳步聲便來到了門前。像是側耳傾聽了一會兒,門上被捅破的小洞裏再度透進了貪婪的眼神。
雖說有了前車之鑒,心理好歹有了準備。然'春女'們顯然是再一次地錯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放眼望去,此時此刻半掩的幃幛內正上演著一出火辣辣的春宮戲,兩美男緊緊糾纏在一起的半赤裸身軀在黑夜的映襯下分外明顯,那不斷顫動著的幔簾充分地讓人瞭解了何?激情燃燒,何又?天雷勾動地火的燕好!

"啊---"
下一刻,午夜寧靜的客棧裏驀地響起了一聲無法遏制的尖叫,其淒厲程度簡直叫不明就裏的房客們誤以?在這不足百十人居住的小鎮上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命案。
隨著燈一盞盞地點起,睡眼惺忪的人們帶著被驚嚇到的表情,潦草地披著外衣朝尖叫聲所在地跑來,嘴裏直嚷嚷著"發生了什?事?發生了什?事?"
"他們......他們......"
兩'春女'用劇烈顫動著的手指朝門內抖抖簌簌地比劃。
"他們是誰?究竟怎?了?"
膽大的房客吞了口唾沫,戰戰兢兢地問道。
"他們......"
還沒等老闆娘把'他們'後面的內容說完,兩個衣衫不整的人影就飛快地破開人群,推開房門朝裏奔去--
"主子夫人,發生了什?事?"
"這?晚了,吵什??"
內衫整齊的水揚霽輕掀開幃幛,蹙眉朝門外那一堆面面相窺的好事者望去,冷冽的眼神和天生的威嚴頓時教大夥兒連肚中之氣都不敢隨便放一個。
不過,才一瞧見這張端正的臉龐,?人立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推測出了個大概。去!八成是這兩個騷包女想趁著夜黑風高偷襲今個兒在這間屋打尖的俊男二人,卻不巧撞見了人家那一對斷袖在親熱,於是就象八輩子沒見著老鼠似地大呼小叫!

"主子,夫人她還好吧?"
披著外衣打著哆嗦的小月猶不放心地朝水揚霽身後看了看。
--夫人?
門外的氣氛開始變得險惡起來。
"什?事都沒有。放心吧,小月。"
從冷酷俊男肩側稍稍地露了一張清逸出塵的佳人容?,頓時看呆了一票圍觀男子。
這張臉......確實是傍晚時和冷酷俊男一同用膳的那個書生沒錯,可不知怎?的,現在看來'他'分明就是個美嬌娘嘛!那蘊涵著朦朧水氣的鳳眸,那烏黑秀氣的長髮......哪兒有男人的影子?莫非大家的眼睛都被蛤蟆泥給糊住了,竟沒看出這俊朗書生是美人的男裝扮相!

"看夠了沒有。"
就在?人下意識地吞下驚豔的口水之際,一道冷冷的聲音響徹房間。被嚇得不輕的一干人立馬以最快的速度作鳥獸散。
開玩笑!沈魚落雁的大美人固然賞心悅目,但人家早已名花有主,且這'主'還是個看來極有身份的人物,倘若?欣賞屬於別人的美婦而丟了性命那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邊牧,把這兩個礙眼的女人丟出去,免得影響我和夫人休息。"
見房門外此時只剩下邊牧、小月以及被眼前的事實震驚成木雞的'春女'兩人,水揚霽尚算滿意,在吩咐的同時回到床上,並拉下幔簾。
"是。"
用略顯嫌惡的表情一手提起一尊'木雞',邊牧甚是輕鬆地朝門外走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大門外。而小月則在跨出門檻的同時細心地關好房門。
待所有的腳步聲都已遠去,四周又恢復了先前的寧靜之時,屋內忽然傳出了一陣大笑聲,倘若兩'春女'尚在偷窺的話,她們定會發現--此時此刻,那掩去一床景色的幃幛抖動得比先前還要厲害......

正所謂:天雷勾動地火,一發而不可收拾--是也!

第四章
坐在街邊品嘗小吃,看似漫不經心地偶爾張望,實則滿心期許地瞧向入城的必經之口。
--來了!
遠處那揚起微塵、飛馳而來的俊馬轉眼便來到他面前,然後又快速地離去。
'他'瘦了......
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瞥,眸裏卻仍是清晰地映出了發生在'他'身上的細微變化。
一年多了,'他'眉宇間的憂傷和憤世嫉俗卻仍是未曾淡去多少......水將軍的逝去在'他'的身上刻下了那樣銘心的痛楚和仇恨,所以'他'才會毅然決定辭去文官的美差,從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帶刀侍衛做起,?的,就是終有一天能報這血海深仇吧......

將凝脂般的涼粉送入口中,嘗到的,是一種淡淡的、微苦的味道,然細細回味之後,卻又有一股叫人難以忘懷的清香。
明年的今日,'他'會變得如何呢?真的又開始期待了。
當晚,主仆一行四人再度投宿於沿途小鎮上的某一家客棧,雖兩人的俊朗皮相仍是引來了幾位小家碧玉的青睞和關注,但這一回卻未曾惹上什?擾人煩心之事,主仆四人皆安安穩穩地休息了一宿。


接下來的幾日,行程一如前幾天那般順利與安穩,只是雲飛瀑在馬車裏待的時間要比剛起程時長了一些。
"在做什??"
兩個時辰未見他出來,水揚霽便自馬背上移入車廂內。
揚了揚手裏的帳冊,雲飛瀑朗聲道,"查閱自家商行的運營情形。"
"你出門時還帶著這個?"水揚霽的口吻裏有一絲狐疑。
聳聳肩,雲飛瀑甚是無辜地瞅著他,"這部分是我負責的,奔浪那小子才不會因?我代嫁就自動好心地代我審核帳簿。"
"商人本色?"不覺失笑。
雲飛瀑佯裝嚴肅地點點頭,"我大哥雲奔浪的至理名言乃'親兄弟,明算帳',尤指帳務份額。"
眼裏的笑意更濃了。
"唔,這可不就是家有'閑'兄的'好處'?"
像是看累了,雲飛瀑隨手將帳簿扔於一邊,雙臂枕首開始閉目養神。順手撈起被'遺棄'的帳簿,水揚霽粗略地看了幾眼--
"有一處算錯了。"
"呃?哪里?"連忙睜開眼,瞧向水揚霽手指的位置。
......咳......人果然還是不能分心的,這不就是剛才他多瞧了幾眼窗外美景的後果?......
有點訕訕地拿起小楷就著尚未乾涸的墨汁揮動了兩下,問題便迎刃而解。利落地合上帳簿,繼續如來觀音的閉目養神修心大法。
"冬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揶揄者如此道。
"夜來風雨聲,葉落知多少?"
被揶揄者如此答。
"橫批:秋去冬來,蟲子好眠。"
低笑聲中,某條'蟲子'蠕動再蠕動,直到頭顱找到一處不軟不硬的'墊子'才善罷甘休,自動將腦袋擱上'墊子',開始安安穩穩地好眠。
俯首看向腿上那張世上獨一無二的'美蟲'臉龐,就在他躺下的那一?那,水揚霽自覺身子下意識地緊縮了下,然,之後便泰然自若一如往常了。
馬車繼續前行,偶爾的顛簸免不了讓某條'蟲子'的腦袋跟隨著馬車的節奏移過來,挪過去,雖然只是輕輕地,卻也足以引起'肉墊'微微的不滿和蹙眉了。
並非厭惡,這自然是顯而易見的。否則,早在這條'冬眠蟲'靠上來之時,就會將他扔到一邊自生自滅。
仰首環顧馬車四周,並不太意外地了然其空間的寬敞,只是......就只兩個人入內,?何這裏卻變得格外擁塞?連周圍氣息的流動也變得不太暢快......
掀開窗上的簾子,讓帶著冬意的風徜徉其中,雖清新了氣息,然他體內的微熱感仍是沒有降低多少。像是被某種不知名的力牽引般地,目光不覺移回至那張愜意似暖爐邊的貓樣的臉龐,視線的焦點亦一如著魔般地徘徊於那兩瓣只泛著極淺色澤的唇。

體內的溫度隨著眼光的凝滯繼續緩緩攀升,午後的光陰亦漫步過這平和而又曖昧的一角後悄然離去。拾起隨意散落於他腿間的發絲縷縷,水一般的觸感卻由指間悠然滑落,徒留若隱若現的清新氣息繞人回味。

透過偶爾被風拂起一角的車帷,一副美得叫人歎息,靜得叫人屏息的畫面便映入了小月和邊牧的眼中。不約而同地裂開嘴,兩人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主子和夫人真是天生的一對,不是??

五日後,在途經一座城鎮時水揚霽購置了兩匹新騎以代替原先已走乏了的馬匹,同時也備好了充足的乾糧和水囊。因?接下來他們即將通過的旅程不是杳無人煙的荒蠻之原,便是人?罕蹤的無邊林地。

"這樣的路大約要走幾天?"
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黃土平原,雲飛瀑好奇地詢問道。
"大約四日。"
"這?荒涼地地方會不會有劫匪出沒?"悠閒地晃著腳,雲飛瀑倚在車柱上邊欣賞著生平從未見過的景色,邊用好奇的口吻詢問道。
"可能性尚不能算很小,只希望--到時你不會成?我的累贅。"完全是就事論事的冷漠口吻。
掏掏耳朵,雲飛瀑的笑裏有一絲頑皮的味道,"雖然這鳥不蹲的地方確實不象普通的小城鎮那般有什?樹木之類的可以讓我躲一躲,但逃跑的話應該不成什?問題。再不然,現學現用的幾招也可以抵擋一陣子。"

轉眼瞧向貼身婢女,還未等他開口,小月便很忠心道,"夫人,您放心,小月雖比不上主子那般武功蓋世,但至少保護夫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哦--"
原來人人都比他有用,這個事實還真是叫人忍不住沮喪那?一小會兒。
瞄了眼前方四平八穩地'粘'在馬背上的寬闊背影,雲飛瀑自得地伸了個懶腰,繼續耳聽六路,眼觀八方。
邁入荒蠻之地的頭兩天,就在三人警覺,一人悠閒的情形下漫漫而過了,然當他們剛剛進入禿椏殘枝相互交錯的林間地域時,打劫的匪徒如同應景般的適時出現了。
早在二十丈開外就瞥見樹林間偶爾躥動的黑點,雲飛瀑懶懶地靠著車欄上思忖著是該先在兩個尚不知情的貼身仆婢前維持柔弱夫人的樣子,再適時地尋找機會上樹避難呢?還是早早地施展輕功坐在光禿禿的樹枝上等待好戲開場?

"請夫人進到馬車裏面,小月會在外頭保護您。"
還未等他決定,忠心耿耿的愛婢小月便以護主的姿態擋在他面前,鳳眼緊盯著前方沈著道。
"哦。"
那好吧,他選前者。
"來者何人,快快留下買路錢,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
大老遠的,隱身于林子裏的劫匪們便拉開嗓門,吼出千年不變的匪徒專用開場白。聞此言的雲飛瀑百無聊賴地掏掏耳朵,準備以小睡片刻來消磨這無聊光陰。
"你們聽到沒有!別裝聾作啞,否則我們就要動手了。"
這次傳來的大嗓門不知何故竟帶上了一絲畏懼的味道。轉眼望窗外一瞧,在明白了原由的同時不覺啞然失笑--
外頭那主仆三人正擺著一幅風蕭蕭兮水易寒的肅穆景象,再加之水揚霽自然而然形於表色的將軍威嚴,就只這番氣勢卻也著實嚇著了那窩膽小的匪徒。
"不要......不要敬酒不吃......吃、吃罰酒!"
這回居然還口吃了!看來他們真是嚇得不輕。
躺在柔軟的墊子上,順便用帳簿蓋上笑得有點欲罷不能的臉龐,愜意地豎起耳朵繼續聽著外邊的動靜。
"我們......我們只要十兩銀子就......就放你們過去,絕不再?難!"幾乎是信誓旦旦的口吻。
然,主仆三人依然沒有移動分毫,只是維持著原先的姿勢看著五丈外抖抖簌簌的對手失去了最後的耐心,鼓足勇氣抱著打腫臉充胖子的必死決心朝他們沖過來。
"氣勢還不錯。"水揚霽面無表情道。
"可惜刀劍都有點生銹。"邊牧接下主子的話茬兒。
"沖過來的樣子也不太好看,象莊稼戶砍柴。"顯然小月對於自己和主子淪?'柴活'的境地而感到不滿。
悶笑到不能自己,連站立在前方的馬兒也感覺到了源於身後那個方形大'累贅'裏的震動,不滿地揚了揚前蹄,低嘶了兩聲。
"沖啊,兄弟們!"
劫匪頭頭一馬當先,決定以身卒來喚起手下們的'士氣',目標是站在正中間的那個最叫他們心驚膽戰的人物。
只聽'宕--'一聲,一支空空如也的劍鞘憑空出現在他的眼前,疑惑地?眼,卻發現持鞘的某人就著橫鞘的姿勢打了個呵欠。
腦中頓時溢血,失去理智之餘,就著破銅爛鐵亂砍一氣。一時間,只聞林子裏'叮叮噹當'的響聲不絕於耳,煞是好聽。
從頭到尾沒移動過半寸的邊牧再度打了個呵欠,空著的右手揉揉眼。
"主子,當靶子好象沒什?意思,我可不可以還手?只要輕輕地就好了。"特別強調'輕輕地',邊牧用期待的眼神望向水揚霽。
"不可以,萬一傷到人就不好辦了。"水揚霽雙手背在身後,一臉淡然道。
應該是不好玩了才對吧!
邊牧搔搔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等等!
驀地睜大眼睛,主子......這是在說冷笑話嗎?
感動地眨眨眼,偷偷地看了眼水揚霽看來十分正經的臉龐。
......已經五年了......
......這是自老爺當年無端遭人陷害慘死在戰場上後那?久的日子裏,主子頭一次說起最拿手的冷笑話......好懷念啊,當初性情溫和而又愛說笑的主子--雖然現在的主子也很讓人愛戴,讓人敬佩......

說起來,這應該都是夫人的功勞。夫人,您真是水家的大恩人啊......
思及此,邊牧帶著無限仰慕的眼神不覺飄向馬車,然這一看,卻叫他頓時驚得七魂去了四魄。
"夫人!"
此時此刻,夫人正被匪徒中的某一蝦兵蟹將挾持著倚在馬車邊,纖纖玉指間還拿著一本紙張飄飄的帳冊,料是用來自衛的。嗚~,夫人真是太堅強了,這般的臨危不亂!都是他的錯,光顧著感動,掉以輕心才叫夫人遭了劫!

邊牧懊悔不已,忙想上前去解決那只有謀無勇的'蟹將'。
"不要過來,否則這位公子的性命就不保了!"
'蟹將'仗著人質在手,聲音也大了起來,手上的劍直挺挺地指著雲飛瀑的頸間。
低頭瞧了瞧橫在脖子上的這把劍,雲飛瀑好不容易才把狐疑的目光從眼皮底下那一堆堆的鏽?上移開--這種東西居然還能用,真不可不說是個奇?!
就在邊牧和小月不約而同地準備偷襲'蟹將'好解救主子的那一刻,只見雲飛瀑輕彈了彈食指,毫不費力地擱倒了尚不知發生了什?的'蟹將'。然--何?百密而一疏?倘若瞧向雲飛瀑那二度受創的頸子便可知其一二--

由於犯了和邊牧一樣的輕敵病症,以至於完全忘了還有'算好角度'這回事,於是便無心害那柄可憐的破劍在即將歸天之前無端背上了傷人的'深重罪孽',何其冤哪!
"夫人!"
沿著白皙頸子流下的縷縷豔絲很快便染紅了淺色的束領冬衣,一片殷紅讓小月觸目驚心。看得出來,雖說這是皮肉傷,但傷口並不淺。剛欲上前一步?夫人止血,豈料已有人先她而去。

就在雲飛瀑?自己的失誤而偷偷咋舌之時,水揚霽已機立斷地微微?起他略尖的下顎,用唇封住那血流不止的傷口,吸出帶鏽的髒血棄之後,再度以舌封住傷處止血。
只除了當事二人外,其餘閒雜人等皆?這曖昧一幕臉紅耳赤,即使皮厚如鍾者,臉龐上亦泛起了熠熠紅光。可不,即使開放一如宋之前的唐,在?人面前展現的這一幕怕也是驚世駭俗的吧!

處理完傷處,水揚霽轉首,早已等候在一邊的邊牧立刻奉上清水讓主子漱口。瞧見這情景,一票蝦兵蟹將臉上的紅潮不退反甚。
瞧瞧,人家只不過是純粹地清理傷口,還不是叫他們想歪了?--慚愧啊!
"邊牧,去取百兩現銀和千兩銀票來。"拭擦完畢後,水揚霽如此吩咐道。
嗚,不會吧,難道這冷面男子要殺他們全體報這一劍之仇?甚至連薄底棺材錢都叫侍衛準備好了?
思及此,一票'劫匪'頓時驚得面無人色,想撒腿就跑,但隨即又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任誰都看得出來,眼前這冷面男子絕對是個高手,想跑?怕是死得更利落。
對不起,孩子他娘,往後孩子和爹娘就要靠你照顧了!
在心裏默念著懺悔詞,一干人視死如歸地坐以待斃。
"原本主子想給二百兩現銀的,但你們傷了我家夫人,所以扣去一百兩。"邊牧一本正經地傳達水揚霽沒有說出口的吩咐。
--噯?啥?
?人頓時傻了眼。
"今年初秋旱災橫行,想必你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這些銀子雖不足以助你們豐衣足食,但至少也可勉強糊口撐過這個冬天。"
語畢,水揚霽便入了馬車內,吩咐邊牧策馬前行。
留下感激涕泠的一干?人只差沒下跪以示其敬仰之情了,目送著馬車遠去,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感慨是遇上好人了,否則以他們的破身手,早已成了別人的劍下冤魂......
老天爺啊,謝謝您了! [秋]

13
入林沒多久,天色便暗了下來。在林子裏尋著了一塊乾燥平坦之地,水揚霽當下決定今晚在這裏過夜。
邊牧拾柴,小月生火,而兩主子,一打獵,一準備乾糧。自進入荒蠻之地以來,幾乎日日如此,所以這一夜亦不例外。
"夫人,傷處還疼嗎?"
熊熊的篝火?清冷的夜增添不少暖意,小月坐在火堆旁邊熟練地添入乾燥的樹枝枯葉,邊留心著主子傷口上的布條上是否還有滲血的?象。
"傷處?"話出口,方才想起脖子上的那一條入膚頗深的紅彩。下意識地摸了摸,只隱隱覺得有些刺痛,"沒什?大礙。"
"不知道會不會留疤,畢竟傷口不淺啊。"小月繼續先主子之痛而痛地由衷擔心道。
不免失笑。多個傷疤並沒有什?大不了的,又不是女人,一身無暇肌膚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困擾......唔,好吧,小月不知情,不知者無罪。
"我記得將軍府裏應該有消除傷疤的雪蛤泥,也或許是雪蓮水,反正都是上好的珍貴藥材,這回剛好可以派上用處。"在心裏對將軍府裏所有的藥材統統掃過一遍後,小月便有了主意。

"無所謂,順其自然吧。"撥弄著乾糧,雲飛瀑揚了揚嘴角帶過這個話題。
簡單的晚膳過後,水揚霽向著邊牧和小月道:
"我想和夫人去附近走走,你們倆守望這裏可好?"
幾乎是不假任何思索地,兩人異口同聲道,"主子夫人請慢慢欣賞景色,完全不用擔心這兒。"
語畢,隨即面面相睽。
"請主子和夫人一定留心安全。"大眼瞪小眼之際,小月不忘轉過頭來補上一句。
共騎一騎,良駒朝密林深處撒腿而去。

沿途望去,林間的景色卻無甚大的變化。夜色平靜如水,繁星懸挂於空,入夜的刺骨寒意隱身於若有若無的風中,不慍不火地迎面而來。
大約半個時辰後,水揚霽勒住了馬兒,兩人先後著地。雲飛瀑動了動有些僵硬手腳,在舒展開身子的同時打量著四周看來依然沒有多大變化的林子,忽然,不遠處嫋嫋升起的一屢白煙吸引了他的注意。

"溫泉?"眸子忽得亮了起來,"這是你尋覓獵物時發現的寶地?"
"走吧。"
不置可否地微頷首,水揚霽系好?繩後便徑自向著白煙飄散的方向筆直而去。
走了百余步,眼前的視域豁地開朗起來--
在林子的正中央,大大小小數十池溫泉映著滿天的星光,宛如一個個裝滿夜明珠的墨色玉盤在黑夜裏熠熠生輝,再附以飄渺如仙境般的薄紗煙不時冉冉升起環繞于水間,此景便愈加地如夢如霧,似真似幻。

"想不到這荒蕪的林子裏竟有如此絕妙的天地。"走近溫泉,雲飛瀑俯下身子,用手探了探熱度,"這溫泉水微熱於身子,真是再好不過了。"
語罷,便隨性地解開衣物懸於枝椏間,只著單衣赤足走向最大的那一池星輝。揚臂間,衣已落地,人亦入水。愉悅地揚眉,只露出一顆臻首暢遊于水間,卻溢漫出更多如紗的薄煙飄散於夜空。

下意識地蹙眉,並非源于那水中精靈隨性自然的遊曳--即使那是他之所以不悅的原由。
如魚得水般的嬉戲了一會兒,卻遲遲不見'引見人'下水沐浴,便略感狐疑地仰首望向岸邊。這一張望,卻叫兩人同時陷入了莫名怔忪的境地......
僵持了許久,水揚霽開始移動的步履終於打破了這令人不知所措的沈默。
"這裏略嫌潮濕,我先去周遍透透氣。"
音落,即便只是背後的影子也已距他約十丈有餘。
撥開額際猶在滴著水珠的一縷發絲,聳聳肩後繼續自在地于水中游來曳去。[秋]
14
遊了好一會兒,累了,靜浮在水面上,朦朦朧朧地思忖起來。
方才水揚霽的臉色著實是有些許怪異,似乎像是在忍耐著什?......該不會是吃壞肚子了?......不知行囊裏有沒有止瀉的草藥,如果沒有的話,或許會有些麻煩......唔,不知?何總覺著頭有些昏沈,瞌睡似乎又攀上了眼皮......

就在雲飛瀑雲裏霧裏昏昏欲睡之時,卻驀地被人自水中提起。接觸到清冷的空氣,意識總算再度遊轉回來了。
"有人會在溫泉池子裏待上一個時辰,且之前還奮力地遊來遊去??"平和無波的口吻卻配以微慍的眼神,即使是迥然不同於平日裏的威嚴,卻也自有一番氣勢。
"抱歉,一時得意忘形。"
雖說借著水揚霽的臂力在水中站穩了身子,可意識還未完全清醒的雲飛瀑不覺露出小時自知做錯事後想要討得從寬懲罰的裝無辜表情,卻全然不知這純稚如孩童的神色對一本就別有思緒的男人是一種多?大的誘惑。

一陣緊窒感頓時自下體席捲而來,暫態侵襲了全身......
"你何時回來的?"
仰起頭,訕訕地望向那雙深邃的眸子如此問道。然,令他意外的卻是,在那雙眼裏,他竟然看到了幾乎不可能出現的情欲之色......
好一會兒,才想起眨眨眼,便於證實自己是否因泡溫泉泡得太久以至於眼花繚亂,分不清東西南北在何方。
然更叫人膛目結舌的還在後頭......
下一刻,帶著韌性的柔軟便以比水更眩人的熾熱感覆住了他的頸間,因著一時之間驚訝到不能自己的思緒,雲飛瀑分毫也未曾想到掙扎或者賞對方一拳的念頭,只是一徑愣愣地任由對方上下其手......

......略顯粗糙的指腹緩慢地撫過寸寸因久置溫泉而變得敏感的微紅肌膚,與此同時,韌性的柔軟亦骨架分明的頸肩處來回地徘徊徜徉,時而輕嬉,時而含齧,對於那一抹尚未復原的殷紅絲線,非但不肯加以放過,反而變本加厲地舔拭和親吻......

待到雲飛瀑回神,卻?時已晚,大片'江山'早已落入'敵方'的控制之下。不可思議地揚起唇角微微莞爾過後便闔上雙眸,沒有任何抗拒地投身於這灼熱的天地間......
......不知何時,留戀於腰部以上的激吻已漸漸轉向身下,而軀體也在不知不覺中靠向了岸邊尚算平坦的岩石上,愈來愈強烈的感覺牢牢地包圍住了他的意識,只能任憑激情沖刷,欲望洗禮......難耐的低吟早已不受抑制地自喉間溢出,?春意乍現的夜色平添一份旖旎......

......如醍醐灌頂的快感繼續攀生,蔓延,直至全身的每一寸肌膚,修長的手指下意識地緊扣住光滑的岩被......驀地,只能感覺到被探索的身子轉向岩石,令人遐想的赤裸背部和臀部頓時映入了泛著濃濃欲望的眼簾......

......指與掌滑下那一如玉石的背與臀,熱吻如影隨形直至腿間......
".........!"
一聲悶哼自微?的唇間溢出,體內被侵襲的感覺竟是如此強烈.........體內手指的探索在繼續著,痛感漸漸麻痹,一絲甘美自腰間緩緩蔓延......
尚不及細細品味這甘美,體內的輕動忽然?空虛所替代。然,片刻之後,突如其來的猛烈衝擊讓巨大的異物頓時盈滿了整個熾熱,被撕裂的巨痛再度自腦中蘇醒,幾乎是下意識地,肢體開始了徒勞的掙扎......

"......別動......放鬆......"
從急促的呼吸中可切身體會到抗掙帶來的後果,勉強地緩下反射性的掙扎,十指再度牢牢的扣住石壁,竭力忍耐體內如此鮮明和強烈的不適感......
一雙溫暖而有力的臂膀悄然環上那以男人而言雖不夠強健但卻異常完美的腰部,耐心地等待纖腰的主人適應這痛楚......
......屏息的感覺漸漸遠去,留下的,只是模糊的鈍痛和被充滿的異物感。感覺到身下人兒的慢慢放鬆,算准了時機,猛烈的攻勢暫態即始--
"......啊......啊......"
情不自禁的呻吟終於破口而出,引發了兩具身軀越來越劇烈的顫動,鈍痛和異物感在激情的沖刷下很快模糊不復存在,然無法抑制的快感卻在體內律動反復掠過某一點的強烈衝擊下迅速攀升,直至到達頂峰......

身子不由地軟了下來,剛想借助岩石的力量,卻在下一刻被迫倒入一寬闊的胸膛裏。叫人無法預料的熱吻暫態撲面而來,牢牢地鎖住了不知所措的唇......
......起初,只是略顯笨拙地與探入口中的唇舌交織纏綿,然很快這青澀便在昏昏沈沈的意識中憑藉本能學著了其中的奧妙......於是,唇與舌的糾纏更激烈,也更纏綿......
......如此這般的吻,自是令人迷醉,然其點燃情欲的威力也是可以預料的不容小窺......在仿若無休無止,直至天荒地老的長吻催情下,兩具餘韻未滅的軀體再度燃起熊熊欲火......
......被輕壓於岩石上,在迷朦間凝視著對方因自己而顯得異常具有誘惑力的臉龐,感覺體內尚未退去的灼熱再度膨脹,直至硬挺到叫人無法置信......
......仿若被穿透軀體的感覺亦再一次地席捲全身,反復,再反復,一如永不停歇的奔流......強烈的意亂情迷終於在第二次攀至頂峰的那一瞬間沖刷去了殘留在腦中的意識......

一陣若有若無的輕晃,卻搖醒了懷中人。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觸目所見的是水揚霽激情過後的魅惑臉龐。略略動了動身子,欲站起身自行上岸著衣。
思忖了片刻,水揚霽便應著他所想將他從臂灣中放下,但卻未曾放開置於他肩上的大手,直至上岸。
待雲飛瀑手腳俱軟地著完衣物,?起沈重的眼皮,卻瞥見水揚霽正牽著馬兒向他走來。怔了怔,私下裏開始?自己縱欲的後果哀悼。直至歷經艱辛地上了馬,這才發現馬背上原先那塊僵硬到不行的鞍子已?水揚霽的黑色披風所取代。

"側著坐。"以一個叫人咬牙切齒的利落動作飛身上馬的水揚霽適時地阻止了某人欲逞強的小動作。
"哦。"悻悻地回了一句,迫於無奈,只得老老實實地側著身安坐在馬上。
馬兒緩緩前行,其速度比起來時可是慢上太多了。唇邊泛著一抹隱約的弧度,雲飛瀑尚算適應良好地倚在某賭堅實的'人牆'上,因泡太久而顯得緋紅的臉色也在清涼晚風的安撫下漸漸緩和下來。

鼻子有些癢癢,便忍不住給他小小地'阿啾'了一下,豈料就只這一聲'阿啾'便讓自個兒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揉揉鼻尖,並無甚抗拒。於是,兩人便各得其所樂地繼續歸途。
不知過了多久,有段時候沒覺著懷裏有動靜的水揚霽低頭看了看,一熟睡的俊臉便適時地解開了他的疑惑。凝視著這張安詳的容?,複雜的思緒再度湧上了心頭。
是不該的......
他從未知道自己是如此一個不善控制情欲的人,然更無法置信的是,這一回,他竟對同樣身?男子的人?生如此強烈的欲望......
不是他的妻,然他卻對他做了所有該對妻做的事;不是他等待了十年的那個女子,然他待他卻一如對待長存於他心中的那抹倩影。
......究竟是因著雙生子太過相似?還是他無法抗拒與所想之人太過契合的身影?......
......或許,兩者兼有吧......
......只是,他是否有這個勇氣面對世俗的眼光和......娘親裝做無謂的傷神目光......
輕輕地,用指腹摩挲過懷中人那令人憐惜的微倦睡容,水揚霽不禁低低地喃道:
"如果......你是名女子,那該多好......"
然回答他的,卻是夜空中忽隱忽現的星辰與那偶爾穿梭于林間的微風。

15
回到露宿地,已是子夜時分了。
瞧見主子們歸來,一直忐忑等待著的小月與邊牧這才放下了忽上忽下的心,連忙上前迎接。
"主子,夫人的事就讓小月來吧。"眼裏一映入雲飛瀑半夢半醒的模樣,小月立即自告奮勇地上前一步。
"不用了,你們可以歇息了,明個兒一大早便要?程。"言語間,已穩住了雲飛瀑自馬上躍下地身子,並把?繩扔給邊牧。
"是。"
入了車內,雲飛瀑隨即躺倒於軟褥之上,合上眼瞼,不消多久便再度睡著了。雖倦意已濃,然側身臥於其身邊, 凝視著那平和的睡?,卻半宿未曾成眠。

天色微蒙,枝頭的鴿語咕噥讓雲飛瀑提早了半會兒自夢中醒來,透過青色幔簾,不經意瞧見鴿兒的紅爪邊緊系著一支銅管,裏頭露出半截白紙邊兒。
眸中閃過一絲興味,然身子卻不曾動彈半分,只因那枕邊之人甚是淺眠,一有風吹草動即刻便會醒來。
......那字條,八成是說尋著了流溪吧......
不消多做揣測,只憑著雙生子之間奇妙的心系,他便可知曉流溪近來過得不壞,至少,並無甚大風大浪的不平靜之事發生在她周圍。
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使確是那驚濤駭浪之事,在流溪面前怕也會是沈澱?雲淡風清的塵間俗事一抹,揮一揮衣袖即可遠離--這,也可算得上是流溪最大的能耐吧。
......只是,不知水揚霽得到了流溪的消息後,會作怎樣的決定?......
如此思忖著,便下意識地稍稍側首望向他,然卻半是微異地瞧見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
"早。"
早起的蟲兒輕快地朝著鳥兒打招呼。
"身子還疼??"
眼裏閃過曖昧與淡淡的疼惜。
"來個全武行如何?"掀開鬥蓬坐起身,腰際近側雖仍有著些許微小的不適感,但並不妨礙晨間修行。
"需要克力三分??"這會兒,曖昧又與揶揄同行。
故作深沈地想了想,"克一分即可。"
淺笑浮於眉際,一如往常那般以散步?藉口離開露宿地甚遠後,兩人便開始了流於形的貌離神合全武行,一招一式甚是默契,力道也拿捏得恰倒好處,分毫不差。一個時辰下來,兩人皆是汗水微滲,心滿意足。取出巾帕拭去額上的細汗,休息了片刻後兩人便又並肩踏上了歸途。

用完簡單的早膳,當馬車開始搖晃顛簸著行進于林間時,水揚霽便自鴿子腿上取下字條過目。對此甚不關心的雲飛瀑則拿著算珠兒繼續完成兄長賦予的'使命'。
瀏覽完畢,水揚霽便隨手毀去了字條。
"流溪過得如何?"隨口問了問。
"以目前的情形來看,我著實該慶倖她還未曾給我扣上綠?帽。"淡淡的嘲諷,冷冷的語調,一如數日前的新婚之夜。
?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然在了悟的同時,複雜的心緒卻又不期然地浮上心頭,"......如此推測,我們兄妹倆不久之後便能團聚了。"
"之後--君欲何如?"
"這是該由你來決定的事。"平和的容?上並未流露出太多的情緒,冷靜一如從前,理智一如往常。
"豈敢?論鬥智,水某怎是一雙才子兄妹的對手。"
"......水將軍過獎了。"
言辭犀利,針鋒相對,所言的,怕就是眼下兩人之間的情形......之前的和平與默契就如同過眼雲煙那般短暫而又不切實際。
或許,是彼此不約而同地意識到了這一點,雲飛瀑與水揚霽在同一時刻止主了自己不善的話語。尷尬的沈默悄然流淌在兩人之間,之後的數個時辰裏無論是誰,都不再開口。
倚著車欄,撥弄著算珠,偶爾也會?首向不遠處張望一會兒,權做休息;馬背的身影則執拗地挺直著,不曾回首。而耳尖的小月與邊牧在震驚過後,依然不多任何口舌,只是默默地跟隨在兩位主子身後。
乏味而枯燥的一日竟就這般在主子和夫人,哦,不,該是主子和雲公子之間令人窒息的沈默不語中緩緩流逝了。無論於誰,這都可算是自起程以來,最漫長也是最沈重的一日。

凡事有了開頭,就難免會有延續下去的可能性存在。在惴惴不安地度過了不平靜的一夜後,小月與邊牧幾乎是絕望地爬上了自個兒的坐騎,繼續朝幽州行進。
圍繞在四人周圍的氣氛,除了沈默,依然還是沈默,前些日子那般叫人打從心底覺得愉快的輕鬆和諧已完全?冷漠和冷酷所取代。
偷偷地望瞭望主子那面無表情的俊臉,忍不住在心裏?再度歸來的無情將軍而歎息。轉眼又悄悄地看了一眼靠在窗邊似在看風景的夫人--不,是雲公子--那與世無爭的神情固然有不食人間煙火的飄逸脫俗之感,然更多的卻是讓人感到心灰意冷的淡漠之情。

主子與雲公子之間的爭執,想必是?了那素未謀面的,現下尚不知在何處的正牌'將軍夫人'雲流溪吧......
小月和邊牧禁不住同時長歎一口氣,面面相暌之後,不約而同地再歎一聲,當然,僅止於悄悄地。
......這中個兒的原由,他們是不清楚。可經過這?些日子,明眼人都會察覺主子和雲公子之間那若有若無的親昵,雖說這份曖昧著實是有些驚世駭俗,但對眼了就是對眼了,還有什?好強詞奪理的?總不能?了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正主兒,就此掐斷情緣一了百了吧?

總之,這事兒得怪月老!除了那老眼昏花的老兒外,誰都不必把責任往自個兒身上攬,當然,也不能往別人身上推就是了。
但,眼下的問題是--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身?旁觀者的自個兒和邊牧(小月)是很清楚沒錯了,可主子們不清楚啊,非但不清楚,還有越來越迷糊的傾向......這可如何是好?
呃,他們是想推一把沒錯!可麻煩的是,無論是自個兒,還是邊牧(小月),和別人比比尚算挺好使的腦瓜子和和主子們擱一塊兒,即刻就給比到九霄雲外去。這?著,別撮合沒撮合成,反倒惹得兩主子都大發雷霆,雪上加霜,火上添油,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唉,這年頭,奴婢不好當,貼身奴婢更不好當啊......
對瞧了一眼,小月和邊牧第三次地偷偷同歎。
走了大半日,不知是肚子都快餓扁了的仆婢兩人無數次哀怨的目光終於有了效,還是別的什?,水揚霽終於勒住了馬兒,尋了塊空地用姍姍來遲的午膳。
原本就無甚滋味的乾糧和清水在僵硬的冷戰氣氛中變得愈加得難以下咽,草草地吃了兩口,雲飛瀑便徑自離開了用膳的空地,去了附近轉悠。
倆主子少了一個,氣氛非但沒有轉好的?象,反而更加冷冽。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邊牧趕緊將乾糧胡亂地塞進口中咀嚼,在求得溫飽的同時也可緩和四周的緊張感,小月亦然。
用完午膳後等待了許久,都不見雲飛瀑歸來。水揚霽本就不甚溫暖的臉色不覺又覆上了寒冰冷霜一厚層,終於水揚霽還是失去了耐心,朝著雲飛瀑消失的方向大步而去。只留下心驚膽戰的仆婢二人面面相暌,各自虔誠祈禱--

夫人......不不,是雲公子,您定會吉人天相,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秋]

16

即便是冬日,有著陽光的午後亦很溫暖,是那種幾近使人昏昏欲眠的溫暖,很舒服,也很愜意。背靠著光潔的樹幹,耳聞著林間溪水的流淌,一片清幽自在暫且將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

......這人世間,最多的可不就是那庸人自擾之事?
尚處在太平盛世之時,曠男怨女已不計其數,更罔論是亂世。凡人最大的本事莫過於自尋煩惱,自我欺淩,而後又自舔傷處,自我憐惜......何其不幸,他身?這天下俗人中的一份子,終究還是免不了淪落至此,真可算是應了那句古話:一失足,成千古恨。

只不過,依他的性子,該是成不了千古恨的......
長舒了口氣,摘下身邊那可算得上是'冬日裏的奇?'的小野花把玩。慢慢地,有些倦了,瞧了眼光影所在的位置,推算出時辰尚早,便決定在此小憩片刻。
暖風攢動,拂過空空如也的枝頭,也撫過那隨之飄逸的黑髮;蜜色的光悄悄遊走,穿過金褐色的枯葉地,邁過玲瓏剔透的小溪,卻忍不住徘徊留戀于那一片寧靜的白皙。時光,仿若在這一刻停住了它永無止盡的流動。

?這宛如山水畫中最曼妙的一筆而止步,無語凝望,許久......
空氣中傳來的異樣顫動使畫中人睜開了眸子,淡淡的,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地轉首向他--
"抱歉,睡過了頭。"
腿部隱約的麻痹感延緩了起身的速度,待到雲飛瀑站穩後卻發現不知何時水揚霽已來到他面前。
"走吧,別讓小月他們等的太久。"沒有多言語,然語調卻也不似昨日的僵硬。
無言,代表的便是默許。
沒有異議地與水揚霽並肩而行。一路而去,腳下的枯葉發出輕微的簌簌聲,?這片寧靜添上了些許生氣。
"對不起,是我失言了。"在四周安謐的氛圍裏,水揚霽低沈而好聽的嗓音顯得格外清晰。
略略怔了怔,隨即便釋然。
"不提了好??"夾雜著一絲溫柔的口吻。
凝視了那微側的臉龐片刻,悠然道--
"好。"
隨著這應允尾音的慢慢消失,凝結在兩人周圍的肅冷氣息終於漸漸地化去了。
"還有一天光景,我們便可進入幽州地域了。"
似有若無的附和,清澈的眼眺望著遠方,"流溪會在何時到?"
"大約四天後。"
"哦......"
四日,從日出到日落,四個輪替,四個晝夜,雖是?人生的浩瀚長河裏微不足道的一滴,卻又是如此得漫長,如此得教人不舍。
"那就讓我們在這寥寥數日裏和睦相處吧。"一如友人之間話家常那般地,雲飛瀑揚眉道。
忽覺胸口有名喚'鬱悶'的情緒油然而生,隨即便徘徊不去,徒增微微的窒息感。
"如若流溪已心有所屬,你可願成人之美?"轉眸,雲飛瀑淡淡地問。
"何來此問?"
南去的探子似無此回音。
"只是好奇心罷了。"繼續漫步,安逸的神色並無異常。
略頓了頓,水揚霽沈穩道:
"如實言,我不知。倘若她一如我所想,我並無把握能放開手。"
"這確是實話。"揚眉,而後淺笑,"依流溪的性子,你的取代並非沒有可能,倘若她陷得並不太深的話。"
"這是兄長的箴言?"胸口的陰霾終究還是漸漸擴散,成?烏雲一片。
"算是吧。"
言語間,馬車與等候著的小月和邊牧已遠遠在望,朝焦急的兩人揮了揮手,雲飛瀑自然而然地略略加快了腳步。
"抱歉,因?我的緣故害你們等了這?久。"躍上馬車的同時,雲飛瀑朝兩人眨眨眼,以示愧疚。
"不,沒關係,夫......雲公子,能多休息是件大好事。"
他們擔心的不過是兩主子會不會因?一言不和而大動干戈,主子自然是高手中的高手,但雲公子......唔,還是叫夫人來得順口--這是題外話......咳,也不會是盞省油的燈--雖然雲公子的武藝並不高強,但主子鐵定捨不得下重手,只怕到時會皆大挂彩,兩敗俱傷。

不過現下看來,兩人非但沒有大出身手,反到是和好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表面看來像是恢復到了太平盛世的年頭,可主子那不甚好看的臉色又似乎不完全是那?回事兒......難不成,這其中還有什?隱情?......

啊,要揣測主子的心中所想果然是件苦差使,看來自個兒還需多多努力才是!
"咱們出發吧。"坐穩當了,雲飛瀑好心情地招呼邊牧。
"是。"
馬車緩緩?動,載著各懷心思的四人朝幽州繼續前進。[秋]

17
第五章
噩夢中,'他'體無完膚,從全身傷處中流淌而下的鮮血彙成了一條洶湧的河流向他撲面來......從夢中驚醒,顧不得現下正是寒東臘月,也顧不得此時才是晨曦時分,匆匆披上外衣便朝客棧外飛奔而去。

一路狂奔至一裏外宋軍的紮營處,隨手抓住一打更老朽便失聲急道,"副將,副將他如何?"
被他的形貌嚇到的老頭險些連更棰也掉落在地,"你、你可是說水副將?他中了敵軍的埋伏受了重傷,至今生死未蔔......"
眼前頓時一片漆黑,猶如被活生生撕裂一般的痛楚自心底襲來。
"可是,這位公子,多虧了水副將的背水一戰,我們才勝了......"
老朽猶在喋喋不休,而他卻罔若未聞。
'他'的性命,換取一場宮廷政變的勝利,於帝王,那是莫大的驕傲與榮耀;之於他和'他',卻是一場天地崩裂的災難和犧牲......
醒來吧,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求他能平安歸來......

正如水揚霽所估量的那樣,第二日晌午他們便進入了人煙較多的幽州沿邊一帶,來來往往的村姑農夫,以及熱熱鬧鬧的小鎮集市終於讓一行四人再度感受到了世俗的存在。當晚,他們便順利抵達了位於幽州南面的將軍別邸。

說是府邸,卻全然不見奴僕成群、樓臺榭宇、小橋流水的豪華排場,就只簡簡單單的生活必需物器,以及負責維持著這幢宅子,使之不至成?荒地廢墟的管家和仆婢兩三人而已。
吩咐小月將屬於流溪的華服便裝仔細打點收拾,並妥善地收藏於檀木雕琢而成的箱中;而屬於他的少量衣物則仍留在包袱內,連衣帶包地隨意擱置在床頭。
"夫......不,雲公子,您要走嗎?"心細而敏感的小月立即察覺了雲飛瀑此舉的隱含意義,?起眼望著他。
"我只是你家主子的舅子兼座上客,時候到了便自然是要走的。"隨性地笑了笑,"再兩三日吧,得等你真正的主子來了。"
咬了咬下唇,小月輕道,"可是,跟將軍拜堂,喝交杯酒的......不都是您??"
"我只是代嫁的,真正的新娘子還是我妹妹。"假裝未曾聽懂小月的言下之意,雲飛瀑仰靠于窗邊,把玩著手中青白色的暖玉微微一笑。
那笑?,仿若無所牽挂的仙人終於達成所願,即將羽化而去前的脫俗,然看在小月的眼中,卻只是源自內心最深處的感傷與落寞。
"小月會記得您的。"微垂著臻首,小月黯然退去。
"謝謝。以後若有機會,我定會常來叨擾的。"目送著她泫然欲泣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轉首,遊弋的眼神再度飄向窗外。
暮色低垂,月明星稀;寒意,在這邊疆的夜裏,似乎又更濃了幾分。
摩挲著青白色的玉石,隱隱的暖意不覺驅散了指尖的冷冽,借著冰紗般的月色低頭凝望,卻發現這本不起眼的玉石在月光的照射下顯現出數縷奇特的紋理。指尖沿著紋理緩緩遊走,驀的,眼前竟閃過一幕舉世無雙的絕美景色。

深知事不宜遲,忙順手自牆上取過一裝飾用的異族匕首,趁著紋理還在,就著不甚明亮的月色一刀一刀地刻畫起來。

送走前來報備數日來遼兵可疑情形的副將後,雲飛瀑喚來貼身侍衛,要他吩咐廚房做些麵食當做晚膳,邊牧應聲退下。
跨出議事廳,腿腳仿若自有意識般地朝著雲飛瀑的房間欣然而去,理性的不悅與莫名的渴望交織成奇特的思緒主宰著他的行動。走走停停,明明是一段短短的路程,水揚霽卻花費了半個時辰才走到。

房內,並未曾透出燭燈的光亮,模糊的月影似?門的另一邊蒙上了一層幽暗的寒色,輕敲了敲門,許久沒有得到回應,水揚霽終究還是沒能按捺住心焦略略使力推開了房門。
窗邊的人兒因著太過專注於手中的活計而忽略了周遭的動靜,直到那一聲門軸轉動的聲響才猛然醒悟,銳利的匕首卻於同一時刻滑出了玉石體,在修長的指尖留下深可見骨的血痕。
"看來......在你身邊,我決計不能碰刀劍之類的銳器。"望著那滴滴下落的豔麗,雲飛瀑不覺苦笑了下。
然不料,下一刻,那任意流淌的鮮紅便被收入了溫暖的口中,疼痛的感覺亦由此喚起。
稍稍緊蹙起眉宇,這才發覺方才那一?那之所以未能感覺到疼是因?指尖早已被寒氣侵襲到麻木,失去了本該有的知覺。
一時之間,兩人是如此地親密著,相持著,凝視著,遙望著,隱藏在彼此眼中的渴望在這一刻竟是如此得清晰,然卻又是如此得轉瞬即逝......
"可以了。"
確定傷處不再大量失血後,水揚霽終於慢慢地鬆開了口。走至門前喚小月尋來止血草和乾淨的布條,仔細地?雲飛瀑包紮傷處。
望著水揚霽全神貫注的舉動,雲飛瀑低喃,"我的左手可以動。"
"可並不方便。"就著單膝跪蹲於他眼前的姿勢,水揚霽沈穩地介面道。
當傷處被包紮妥善時,邊牧也剛好端著膳食匆匆地入了門,"主子,夫......雲公子,這是剛做好的陽春麵,可以暖暖身子。"
瞥見雲飛瀑的傷,邊牧連忙止住放下面碗的動作,"夫......雲公子,我去吩咐廚房熬些魚粥。"
"不用了,我比較喜食陽春麵。"
用淡淡的笑表示謝意,雲飛瀑左手執箸,不甚靈活地開始用晚膳。
"你先下去吧。"看了眼邊牧臉上微微顯露的愧疚之色,水揚霽道,"魚粥用做入夜的小食。"
"是。"邊牧再度朝著廚房而去。
花費在晚膳上的時候比平日裏要略長了一些,當雲飛瀑放下筷箸時,水揚霽也剛好將最後一口湯汁咽入腹中。
"味道不錯。"
"也許我該漲廚子的餉銀。"唇邊揚起一抹弧度。
"應該的。"回以淡淡一笑,"出去走走?"
頷首,立身向著門外而去。

空曠的小鎮幾近無人,青石板路踏來微微作響,'咯咯'的聲音在寧靜的夜裏回蕩得格外悠遠綿長。
天際蒼穹,一彎明月就著偶爾飄過的雲彩飄渺而懸,寥寥數顆星子忽明忽暗,猶如螢火蟲的尾燈。在這廣袤之地,夜空裏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即使,仍是一樣的遙不可及。
"此時若能泛舟河上,真可謂是美事一樁。"
立於小鎮的邊緣,觸目可見的星與月仿若伸手便可摘取。低首以望,水中卻有另一條波光粼粼的銀黛色長河緩緩流淌。
"有何不可?"
略略訝異地順著水揚霽的目光望去,只見一葉只容得二人的扁舟正隨波蕩漾。將繩索自木樁上解去,輕躍而上;船緩緩地離岸,沿著河流悠然漂去。
單手劃槳,深黛色的漣漪碾碎了這水中月,粼裏星,然卻揚起流光飛舞,化做千層皚皚。隨之,第二、第三支木槳亦開始了它們的冬夜之旅。
"即使是一樣的泛舟河面,江南一帶和幽州卻讓人有截然不同的感受。"遙望著星空,頗有感觸。
"南與北是兩個完全相反的地域,很多事物都因著著這相反,而成就迥然相異的地域風情。"配合著呼吸的韻,水揚霽自如地蕩著雙槳。
"雲遊是件樂事,普天之下奇景異色無數,若不賞其大半,可算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微微揚起唇角,"這風一般的性子,和你的雙親真是再相象不過。"
"對。"不覺莞爾,"奔流和我都是不愛定性之人,遊遍天下乃是我們人生的遠大志向。"
"人生之于自由,也不過如此吧。"
只是,對他而言,需要刻意去守侯的事太多,無暇再去逍遙與品位人生--這可算得上是他生於這世俗二十多年以來的一個遺憾,也許......終有那?一天,它會成?永久的遺憾。
"人各有志向,生在何處,眠于何地有時並不十分重要,端看你是否活得有滋味。"
"人生的滋味源於心無羈絆,身無所累。"放慢了搖槳的速度,水揚霽似在沈思著什?。
"羈絆與所累皆是身外之物所引。"無謂一笑,"倘若......真的不能放棄,那就順其自然吧。"
輕濺而起的水滴隨漿而上,落於本已微覺寒冷的肌膚上,頓覺冰得刺骨,冷得鑽心。
"這黛波看似嫵媚仿佛六月,實則冰冷一如霜雪。如此看來,不消多久,這兒便會成?茫茫一片了。"輕甩去掌上水珠,禁不住微微咋舌。
"幽州的冬日,猶是夜裏,屋外不宜久留,易患風寒。"發覺雲飛瀑的身子隱有瑟縮之意,水揚霽當下劃動木槳靠向岸邊。
"......也對,這兒畢竟不象杭州的冬那般溫和。"
言語間,船身慢慢向岸靠去,不大一會兒便觸著了岸邊的岩石。上了岸,將扁舟系與一突石上,留下數十文後,兩人並肩悠然歸去。[秋]

18
第二日清晨,果然一如雲飛瀑所料想的那般,冰冷的空中開始飄起了絨雪,漸漸地,便彙成了片片鵝毛,紛紛揚揚地落於塵埃之上,掩去世間所有的繁華與炎涼。
賞雪,倚于窗邊。然心思卻不全然在那如夢如幻的潔白上,手中的纂刀和玉石亦占去了一半有餘的注意。
當積雪慢慢堆積成形,將天與地砌成一片銀白之時,青白玉石上終於浮現出了他預想中的圖案,滿意地吹去殘留的粉末,全神貫注地做最後的打磨。
"夫......雲公子,天氣這?冷,小月?您生個火可好?"輕敲門,得了雲飛瀑的應允之後,小月抱著一對柴火跨入寒衣彌漫的內室。
"唔,也好,是有點冷。"放下玉石,搓搓已在不知不覺中凍僵了的手,雲飛瀑不禁唏噓。
細心地將乾燥的柴火堆在暖石砌成的圍爐中,用引紙點上火置於其中,很快,橘色的火焰便從中冒出頭來,渲染出一室的暖意。
"呼,好暖和。"坐在爐邊烘烤著雙手,雲飛瀑滿足地凝視著爐中豔麗的火焰之舞。
生完火,小月又走到窗邊,關上透著寒風飄雪的窗子,不讓冷冽繼續肆虐于房中。不經意地低首,卻在案上發現了已成形的玉石。只消一眼,冰雪聰明的小月便明白了這玉上美景所代表的意義。

"夫......雲公子,您真的......不考慮留下嗎......?"
黯然傷神的臉龐與歎息。
轉眼,隨即便了然了小月的思緒,淡淡一笑--
"倘若有緣,無論是天涯海角,或是山阻水隔,最終都會相聚;倘若命中注定無份,即便窮我一生,最終也未必能夠長相斯守。"
"......隨緣?"小月仰臉凝望。
"正是。"接過她手中的玉石,雲飛瀑繼續完成最後的修飾。
"......小月懂了。"
"懂了什??"耳聞小月恍然的口吻,雲飛瀑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味。
"夫......雲公子,你是老子派的修身者。"
"哦?"
"小月的聖賢書雖然讀得不多,但知道老子的出世觀便是一切隨緣皆是好。"小月一本正經地搖頭晃腦。
"噗--"終於忍俊不禁。
"咦?難道小月說錯了嗎?"無辜地望著捧腹而笑的主子。
"不......哈哈......沒有......"
"說是沒有,可您還在笑個不停。"小月嘟噥著。
"不是。"雲飛瀑終於笑夠了,正了正臉色道,"其實我並沒有想那?多,只是生就如此懶散的性子而已。"
"哦,原來如此。"小月點點頭,"那您大約就是別人所說的那種天生的修身者。"
"也許吧......"
不知是骨子裏真的如此淡泊欲求......還是心中的眷戀並不深刻,無論怎樣,都未曾想到過能夠有得償所願的一日......
......既然沒有這個心,或是說,沒有那個勇氣,那?是否如願也就並不是那樣重要了。也許正是應了一句古話:得了,是之幸;不得,是之命。
"唔,夫......雲公子,那個完成了嗎?"
低首而望,卻發現已在沈思時將玉石打磨完畢,放下工具,雲飛瀑略舉起玉石凝視了片刻。
"很漂亮!"小月瞧著雲飛瀑手中那猶如渾然天成般自然的玉雕,不禁感歎。
"原只是它隨性的色澤入了我的眼,不想順著它的紋理和奇特的外形而刻竟別有一番洞天。"輕輕地摩挲著暖玉,珍惜之情溢於言表。
"是個寶貝。"小月下了結論。
不禁再度失笑,"你也一樣。"
"呃?"小月眨眨眼,一知半解。
笑得更張揚了,"說你可愛一如這玉石。"
"哼,夫......雲公子捉弄我!小月去廚房幫忙了。"佯裝生氣,可那欣然而去的背影卻泄露了小月愉快的心思。
唇邊的笑意隨著小月的離去而慢慢凝結,將玉石收入懷中,定定地凝視著盆中跳躍的火焰許久,直至門被再一次地推開。
轉首,一熟悉的高大身影便入了眼簾,寬闊肩頭上殘留的雪?透露了他剛剛歸來不久的訊息。
"軍中事宜都處置完畢了?"
微微頷首後走向圍爐,在雲飛瀑的身邊坐下烤火取暖。
"雲流溪會在明日晌午時分到達這裏,比原定的日子早了一天。"
不知?什?,此時雲飛瀑臉上的神色在火光的映襯下竟無法看得真切。
--是喜?是憂?
......論是誰都不能將心中繁複的思緒理得明白,看得清楚。
"那很好啊,你可以早些時候見著流溪。"微微一笑,眉宇間浮現的,亦是淡漠世俗的平靜。
沒有言語,深沈的眸子只是定定地注視著他。
"你可會多留幾日?"
"?何而留?"上揚的眉尾如此反問。
"確認雲流溪過得是好是壞。"
唇邊的弧度未曾隱去--
"我相信你。"
"我說過會懲罰背叛者。"鷹眸中泛起隱隱的怒意。
"看過流溪後,再決定懲罰也尚不算遲。"全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從容口吻。
"如此確定我會喜愛她?"
"不。"出人意料的回答,"......只是,你應會善待心中的影子。"
室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沈默。
"對於我與雲流溪的初識,你知道多少?"怒意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疑問。
"不多。"淺淺的笑裏蘊涵著太多思緒。
"卻也足以讓你了然我的薄弱之處。"
"對。"
雲飛瀑的坦白令水揚霽不再有追究的欲望,於是便順手推舟地轉開了話題--
"離開這裏後準備前往何處?"
"尚無意向,或許會視心情而定。"
"遊山玩水?"
"也許,可能性頗大。"
"......好好保重。"
"會的,謝了。"微微作揖。
兩人的言語僅止於此,再無更多的話引,別離之意,亦已在彼此的心底漸漸浮現--
儘管,彼此都明白......這一別,從今以後,他們之間不會再有如此相近的一日......[秋]

19
當晚,正主兒雲流溪未曾到來,卻引來了兩名不速之客。然更奇特的是,這其中的一個,還是被另一個用堅固的繩索'牽引'而來。
跨入廳內,便被這百年難得一見的仗勢弄得啼笑皆非。望著右手腕被牢牢系住,繩子的另一頭則被某個與雲飛瀑眉宇十分相象的男子牽在手中的場景,水揚霽的眼中掠過一絲戲謔之色。

"水將軍,我可否知道飛瀑現在人在何處?"絲毫不理會水揚霽投向身邊這名詭異傢夥的奇特眼光,雲奔浪開門便見山。
"我已喚人去請,請雲兄稍等片刻。"正面回應了雲奔浪顯而易見的不悅之色,水揚霽頗覺興味地觀其變。
"慎南,你何時成了別人的'階下囚'?"
語既出,頓時引起了雲奔浪的警覺,"水將軍與這假半仙相識?"
"假半仙?"玩味之意在鷹眸中彌漫開來,"慎南,你何時開始以'半仙'?名號在江湖上闖蕩了?"
"一時興起而已。"身?別人的階下囚,卻完全沒有階下囚的自覺,慎南反客?主地端起茶喝了一口,其神情甚是優遊自在,"且我斷言得句句屬實,何來'假'之說?"
"句句屬實?!"重提舊事,雲奔浪頓時失去了方才的冷靜。
"我有說錯嗎?"再喝一口,唔,好茶,"既然你命中注定無嬌客,又何來子嗣之有?"
"你怎知我沒有!"
"我是半仙。"老調重彈。
"無稽之談!快些將我的東西交還於我!"
"既無嬌客,你要這玉墜子做甚?"從頸子里拉出一蓮子大小的白玉茉莉,瞧了一眼,還未等雲奔浪出手相奪,便又塞回胸前的衣襟裏。
"幹卿底事?"
即使同?男兒身,光天化夜之下,總不能當?扒了那可恨小人的衣物去掏那墜子吧。更何況,他已經受過一次打碎牙齒吞下恥辱之血的深刻'教訓'了......
入了廳,自家兄長咬牙切齒的神情即刻便映入了眼簾,下意識地呆了呆--那是......素來以睿智沈著、臨危不亂著稱於江南各家商行的奔浪??
"飛瀑!"
瞧見了毫髮無傷的弟弟,雲奔浪當即捨下與'小人'的不懈鬥爭,大步上前與手足相擁。然,就是這顯示兄弟之愛的短暫擁抱,卻叫兩個'局外人'的四隻眸子裏浮現起了些微不悅的神色。

"嫂子,許久未見了。"坐在一邊的慎南微笑著朝雲飛瀑打招呼。"嫂子女裝時傾國傾城,恢復原來模樣後亦是玉樹臨風,俊逸非凡。"
不理會雲奔浪丟來的不屑眼神,慎南自顧自地繼續道,"不象某人,明明生就一張還不錯的皮相,卻終日以精明刻薄、不苟言笑的死臉示人。"
"也不若某人,生就一張斯文臉孔,卻終日以江湖術士的死相到處騙吃混喝,趁火打劫。"
倘若要比舌燦如蓮,此二人絕對是勢均力敵,當仁不讓!身?座上觀客,雲飛瀑與水揚霽的心裏不約而同浮現出這樣的念頭。
"嫂子近來可好?"假裝沒有聽到某人的惡毒言辭,慎南再度望向雲飛瀑。
"既明知飛瀑是男兒身,卻還'嫂子長,嫂子短'地喚個不停!真乃大愚若智也。"雲奔浪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現在所謂的'正主兒'還未到,所以繼續喚飛瀑兄?'嫂子'有何不妥?更何況,婚禮當日和水兄拜堂、喝交杯酒的都是飛瀑兄,反倒是這'正主兒'卻顯得名不正言不順了。"一席話說得頭頭是道,叫人一時之間竟想不出半點理由來反駁。

"滑天下之大稽!兩個男人怎能成親!"雲奔浪臉色一沈,殊不知,他的話卻讓其餘三人各起了心思。
"倘若命中注定要你和男人在一起,你會如何?"
眯起眼眸,從慎南的神色上推測與估量其言的可能性,片刻之後便斷然道,"自是寧死不從。"
"那你現在就可以去尋短見了。"慎南掀開茶蓋,吹了吹新添的茶,"早死也可早超生,下輩子或許會有不錯的選擇。"
看戲至此,兩名座上客已是旁觀者清。輕咳了一聲,水揚霽適時地制止兩人愈演愈烈的爭端。
"差不多是晚膳時候了,相必雲兄和賢弟一路風塵一定餓了,我們前往膳廳再談吧。"
"多謝水將軍美意,但雲某想和飛瀑單獨談一談,不知方便與否?"雲奔浪有禮有節,然其態度卻是不容否定的堅決。
"也好。"水揚霽頷首應允,"我會讓仆婢將膳食送入飛瀑房中。"
"多謝。"

"飛瀑,把所有的經過都源源本本地告訴我。"
入了房,在圍爐旁坐下,待仆婢上完豐富的菜色退下後,雲奔浪便開始發問。
?兄長倒了盅熱茶後,亦在暖洋洋的爐邊坐下的雲飛瀑淡然一笑,"其實說起來,我也被流溪那丫頭擺了一道。"
"怎?說?"
"就在迎親隊伍即將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流溪忽然過來我的書房說是有話要跟我說。言語間,她提到其實她早在去年我們北上掃墓時已遇上了心儀之人,只是礙於早有婚約在身,所以一直未曾向爹娘提出。本想就此了斷這份情緣,可未料心儀之人在得知了實情後,竟在她面前下了今生非她不娶的毒誓,不得已之下,她只得求我代嫁,並要我試著說服水揚霽寫下修書,另覓良緣。"

"你竟然答應了她的荒唐要求?"雲奔浪的神情是不可思議的,"你何時變得如此糊塗了?"
"奔浪,你忘了我們家的家訓。"雲飛瀑苦笑了下。
"不,我沒有忘。只是,這門婚事是流溪自己親口答應下來的,既是如此,她就不該三心二意。"
"錯不在流溪。"雲飛瀑眼中的苦笑漸漸轉?凝重,"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她並沒有心上人,那只是單純的藉口。"
"你的意思是:她只是不想嫁給水揚霽,所以才出此下策?"
"對。而且......"雲飛瀑望向兄長,"她是?了我。"
雲奔浪的臉色愈加得不安和凝重起來--
"什?意思?"
"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曉,原來聰慧如流溪,早就洞悉了我這十年來所有的心思,打從我們第一眼見到水揚霽開始。"
"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奔流。"唇邊的苦笑澀得讓人心悸,"只是你不願意承認。"
"承認什?!"雲奔浪頓時拍案而起,心痛之情溢於言表,"你是要我承認我其實早已明白原來我的手足竟愛上了一個男人嗎?!他甚至還?此不顧男人的尊嚴,以一個女人的身份代妹妹出嫁!!"

話落,俊美的臉龐上已上蒼白一片。
"對不起,奔浪。我承認我未曾站在你的、流溪的,還有雙親的立場上?你們考慮過這對你們來說是否是一件令你們?面盡失的家門不幸。?此,我覺得抱歉。"
"你自己又如何?"盛怒的口吻。
"......站在我的立場上,我並不覺得愛一個人......是深重的罪孽。"
話音剛落,雲飛瀑的左頰上便留下雲奔浪下重手後的痕?,一縷血絲順顎緩緩而下。
"我記得我方才說過,男人與男人在這世上是不?天理所容的,即使這樣,你依然還是要愛著他嗎?"雲奔浪握緊了右拳如此道。
"倘若人的感情可以控制,這世間亦不會有直教人生死相許的悲劇。"
"--水揚霽他愛你嗎?"
"......並不,他只在一心等待流溪的歸來。"唇邊的血絲映著苦澀的笑容,竟有一種淒麗的絕美。
"很好,那你現在就與我一起離開這是非之地。"
"......我會走的,只是時候......還未到......"
僅剩的一晚,是他最後想珍惜的時光。
"明日,等流溪歸來,我可以親眼看著有情人團聚,也借此做個了斷。"低低地,雲飛瀑如此道。
終究是手足,雲奔浪思考了片刻後便頷首應允,"也好,只希望......你自個兒會有分寸。明日,我會在鎮上的客棧裏等你。"
門被拉開,而後被掩上。
偌大的房中只剩得一桌原封未動的冰冷膳食和,一個落寞的身影。[秋]

20
將寒風隔絕在外,暖乎乎的室內圓桌上擺放著不少佳肴,雖不能與長安府邸內的伙食相比,但畢竟歷經了數十日的乾糧生活,有熱食可用自是天下之大幸福。
因此,慎南很勤快地動著筷箸,斯文而不失速度地將美食掃入腹中。
"雲奔浪便是你的命定之人?"不緊不慢地用著晚膳,水揚霽順口提起話引。
聞言,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慎南如此作答,"對,所以,往後的日子我會非常辛苦。"
"確實,他看來就是道貌岸然的模樣。"
"請不要這樣說別人的心上人。"瞧了水揚霽一眼,慎南又道,"不過,哪一天我真的?此而英年早逝,還要請你幫忙收屍,順便把骨灰送到那個八股的府上。"
"我會記得的。"水揚霽應聲而揚眉。
"不錯,五年前的水揚霽至少回來了一半,這都是飛瀑兄的功勞。"慎南繼續大啖美食,"只可惜,也僅止於一半而已了。"
"何來此說?"
"你真的認?雲流溪比較好嗎?"不直接做正面回答,慎南暫時岔開了話題。
"雖不敢斷言,但她確是我十年來一直等待的人。"
"想不到你如此拘泥於過去,而不肯睜眼看現在。"慎南唇邊的笑有一絲淒然,"......也好,再不消多久,或許你就能永遠守住你心裏的那個影子了。"
"什?意思?"慎南別有深意的話語讓水揚霽的不安和疑慮攀升直最高處。
"既然你不在乎,又何必關心。"低下頭,繼續用膳,"也或許,這樣對你才是最好的。"
"別跟我打啞謎!"水揚霽漸漸失去了應對的從容。
"占卦上顯現半月後你會有一場戰役,至於這場戰役對你的意義,只有兩個極端--非大喜,則大悲。"
"勝敗乃兵家常事。"
"不,不僅止於此......但究竟是什?,我卻無法告訴你。"慎南輕歎了口氣,搖搖頭,"畢竟,我只得通曉一半的天機。"
"我明白了。"水揚霽微微頷首。
就在此時,一個身影在簡略的敲門過後便徑直而入--
"吃飽了??"愕然?眼,瞧見的是雲奔浪不善的臉色。
"飽了。"
話落,腕上的繩子便再度回到某人手中,成?'階下囚'的象徵。
"多謝水將軍招待。"
不顧慎南哀怨的眼神,雲奔浪分外生疏地與水揚霽話別後,便拉著慎南離開了別邸。

是夜。
尚無幾處景物的園內越發地顯出落寞,無葉的槐在夜色中寂寥地伸展著錯落的枝條,日間殘留的積雪在枝椏間靜靜地映出慘白的月色。執酒而立,黑色長髮與青色衣袂輕輕飄動,眼望天際,默言無語。

"無眠?"
自拉開的門裏跨出一個高大的人影,走向青影所立的方向。
"對。"
不曾回首,黑得見不到底的眸子依然凝視著那孤獨地懸於夜中的皎潔明月。
走至他的身側,水揚霽亦看向夜空,"是?了明日雲流溪到達一事??"
"一半吧。"
舉杯飲去幾分酒,雲飛瀑低低答道。
轉首,卻發現那微腫且泛著淡淡淤青的臉龐,錯愕之下不禁伸手捧住,將之轉向自己--
"這是雲奔浪幹的?"不善的口吻裏隱藏著的,是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心疼。
"手足之間偶有摩擦也很平常,更何況奔浪他出手的緣由一如你新婚那一夜的行?。"淡淡地,只是在?述一個事實。
氣氛微微凝結,寒意更濃。
適時地轉開入眼有幾分淒慘的臉龐,不想讓之在水揚霽的眸中多做停留,"明日流溪就會到了,我的責任也了了。"
"何時離開?"
"黃昏時分。"
"往後......我們可會有相見的一日?"
"你是流溪的夫婿,我們自有機會見面。再見之時,我們是兄婿,亦是朋友。"飲盡杯中酒,冰冷入喉,卻灼燒著思緒。
轉身離去,在雪地上留下空茫的腳步。
依然不曾回首,只是,眸中黯然,不復光彩。
待到再聞聲響,受傷的臉龐亦再度被托起,暖暖的指腹,微溫的軟膏,在淤血聚集的肌膚上緩緩遊走,微微的刺痛過後便是一片清涼。
錯愕地?眼而望,卻望入一雙深邃的眸子......怔忪間,唇與唇已溫柔相觸,令人措手不及的深吻隨之而來......
沈淪,一如沒頂;昇華,一如身輕如煙。
"如果......你是女子......那該多好......"輕撫著他的唇,宛如千年未完成的遺憾,水揚霽那樣低地呢喃,只得他倆與風兒聽見。
"可惜我不是。"淡得看不見的笑容,卻澀得教人痛徹心扉,"過了今夜,我們只是熟悉的陌路人。"
言多,只如累贅;情多,只能隨風。
千古不變的恒理,在千古不改的世風下,依然千古不曾動搖。再深的情,再濃的意,面對無法擺脫束縛的心,依然脆弱,依然只能飄散於風中......

黃昏時分,凝視著那漸漸遠去,毫無留戀的身影,身軀仿佛被切去了什?,空洞得令人心悸,落寞地叫人心顫......
"夫君,二哥已走,我們進去可好?"
立于身邊的,依然是個修長高挑的身影,美麗一如他熟悉的那張容?,不,或許,比那張容?更美上幾分。
頷首默許,引領著嬌美如花的妻子往別邸裏走去。

日子,平淡如水地流淌著,一日復一日,一夜複一夜,轉眼便流去了三個鬥轉星移,日升月落。
不可否認,雙生子之間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于容貌,于嗓音,于性情,於舉手投足,於一顰一笑。然,飛瀑終究身?男子,而流溪畢竟身?女子,後者無論是在那一方面,都比前者柔媚上些許。也正是這些許,才讓他清楚地知道,現在在他身邊的,不是那個隨性隨意的心中人;而是真正的水夫人雲流溪。

處理完一日的軍機,水揚霽滿身塵仆地回到別邸,方在廳中坐下,流溪便領著貼身丫鬟清秋姍姍而來,後者手持一盆放有帕子的清水,前者捧著一盅好茶。
"夫君,梳洗一番可好?"
言語間,纖纖素手已將擰幹的帕子體貼地遞了上去。擦去一身的勞累,再用一杯清香四溢的好茶,身體的倦殆感便迎刃而解。
在喚清秋端下水盆的同時,流溪亦不忘交代她取回廚房剛做成的點心。
"你真是個賢妻良母。"凝視著流溪溫婉的笑?,水揚霽低低地贊道。
"夫君過獎了,流溪所做都是一妻子該做之事。"平靜地回視著水揚霽的專注,流溪淡淡地笑道。
"欲問夫人一個問題,望夫人能平復我心中疑慮。"
"是什?,夫君?"
"當初夫人?何要請兄長代嫁?"
沈思了片刻,流溪從容道,"在訴說緣由之前,流溪還斗膽望夫君能見諒流溪的一時糊塗。倘若夫君聽後不能諒解,那?流溪願意承擔任何懲罰。"
"說吧。"
"正如我二哥所言,流溪在知道自己身?夫君未婚妻的情形下仍是在一次參拜祖宗的祭祀中遇上了心儀之人。雖情心萌動,並與之兩情相悅,但卻始終知道這是不該的。因此,我在夫君差人前來下聘之時,便下定決心切斷這段情緣,從此不再與他相見。

然叫我驚心的卻是,他不知從何處得知我即將成親的消息後,當著我的面下了毒誓,今生非我不娶。他的家中雖有兄弟數人,然他卻是最得寵愛的一位,他若終生不娶,其雙親定會哀慟不已。最終,我還是被打動了。同時,也出於自己的私心,我答應了他迎親的前一夜與他私奔,並苦苦請求與我無論於神,還是於貌都十分相近的二哥代嫁,拗不過我的淚眼婆娑以及我雲家的家訓所至,二哥最終還是答應了我的請求。"

平靜地?述完這段話語,流溪?眸望瞭望水揚霽的神色,後者的眸中雖深邃不見底,但臉龐上卻並無大怒之色。
"既已於心儀之人雙宿雙飛,?何又回來?"
"奔走之後,我才知曉,原來他並非可以決定自己終生幸福的人,早在我之前,他的雙親已?他定下了三件門第顯赫的婚事,即便我能夠得到其雙親的承認,也只能是妾的身份。"
"寧?玉碎,不?瓦全?"
"是。"流溪淡淡一笑,"夫君隨後想問的可是:既然他如此地看重我,?何不能?了我勇破家門之規,將我扶?正妻?"
雖不曾言語,然水揚霽眼中的神色卻顯示了他對於流溪聰穎的些微讚賞。
"我們雲家的祖訓有十六字--踏破萬難,覓得幸福;倘若不成,玉碎情散。這第三個四字,不僅僅是說無法得到,亦有著彼此都只認定對方一人的隱意在其中。即:若不成,寧割捨之意。"

水揚霽眸中的神色此時已是幽深至無法讓人知道他在思索的只字片語。
"所以,我想走到一個他尋不著的地方,但在那之前,我明瞭我必須來這裏?自己的自私贖罪。"流溪的容?是平靜中透著真摯的安詳。
等待了許久,水揚霽終於開口了--
"於你而言,現下身在何處已經不再重要?"
"是的。"
"那你就繼續留在這裏吧。"
略微?眸。
"水夫人的頭銜依舊可以有名無實,你希冀的是平靜,而我則是能少一事則少一事,近來的紛擾已過多了。"
語畢,水揚霽便站起身,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我想稍事休憩,晚膳之前若無重要之事,不得前來打擾。"
"我明白。"
目送著水揚霽遠去,流溪的唇邊泛起一抹靜悠的微笑。
"小姐,你有高興之事?"端著點心入內的清秋貼心的發問道。
"是啊。"接過清秋遞來的糕點,流溪慢慢地用著。
"小姐是在高興水將軍並不在意您與趙公子之前的過往??"
流溪的笑如蘭幽綻,"心中早有身影佔據的癡情之人自是不會多在意別人的過往,除非,這與他心中之人有關。"
"小姐,你早料到會如此了?"從主子自得的神情中,清秋明瞭了一二。
笑而不答。
"那,小姐,我們接下來該做什??"
"什?也不用做,我們只需繼續靜觀其變即可。"

十日之後,自那日與流溪交談過後就鮮少回別邸的水揚霽在府宅露面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從門前飛馳而過的傳令兵往來次數的驟增,以及小鎮百姓們顯現于容的擔憂之色的日漸加重,便可推測出戰爭將近。

當晚,水揚霽帶著凝重的神色回到了別邸。
"夫君,遼兵可是又再度進犯?"一如既往地遞上暖茶,流溪如此問道。
"不錯,據探子來報,遼邦此次欲派耶律沙與耶律斜軫等將領領兵十萬攻打雁門關。"
"雁門關可是楊將軍與其子所守?"
"正是。雖說他們已在前些修城完畢,做好了防禦準備,然他們手下現有的兵力不過一、二萬人,實力過於懸殊。"
"朝廷可是下令讓夫君去支援楊將軍?"
微微頷首,"我明日就起程去代州,這兒就煩勞你多操心了。"
"會的,夫君不必擔心。"
"你自己也多保重身子,無事便不要外出,幽州冬日的寒氣無論對你,還是對嬰孩都不甚好。"放下茶盅,水揚霽淡然道。
瞬間的緋雲過後,流溪點了點頭,"多謝夫君提醒,我會小心的。"
遲疑了片刻,"你娘家那邊可有書信來?"
"有。我大哥與爹親都有只字片語來問候。"靜靜地將水揚霽眼中轉瞬即逝的失望之情收於眼底,"信上有提到,他們正在?二哥物色合適的大家閨秀,以便操辦喜事。"
心,猛然被刺痛,一時之間竟無法言語。
"論先後,?何不是你大哥在先?"穩住語調,盡可能讓自己覺得從容。
"或許是?了根除藏匿于二哥心中的影子吧。"
"影子......?"
該是下重藥的時候了。
流溪微微一笑,"自小飛瀑的心裏便一直有個人影存在。可是那個人他卻不能愛,也得不到。或許是?了不讓二哥有出家的念頭,爹和大哥才會出此下策吧。"
疼痛繼續蔓延,慢慢自心中擴散到軀體的每一個角落。
"......那人是誰?"
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們都不知道,只知那是個二哥無法觸到的人,否則,依二哥的性子,早在弱冠那年就會急著去下聘了。"
水揚霽握緊了右拳,眼中的神情由痛楚轉?淩厲。
"夫君?"
回過神,亦恢復了冷然的神色,"時候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可否需要我幫忙夫君收拾行裝?"
"不必了,只是幾件衣物而已。"
"那也請夫君早些休息。"
語畢,流溪稍稍福了福,便由早已守侯在門外的清秋陪同著離開了議事廳。
偌大的廳內,再度只剩水揚霽獨自遺留,合上雙眼,寂寥的空漠悠然回蕩,徒留一室傷感,滿心悵然......[秋]

21
第六章
身邊小溪輕淌,清脆悅耳的流水聲引得人不覺想要去飲那甘甜之水,以解心頭之渴。俯首,卻有些意外的瞧見自己的下顎似乎又尖了少許,捏捏臉龐,果然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有'肉感'。

無奈地苦笑了笑,'他'的生死之劫似乎對他而言更?沈重,也更?不可不過......幸好,'他'還是挺過來了......
輕舒了口氣,心卻隱隱作疼。
料誰都知,一旦武將在統一北方的大業中護主有功,過了鬼門關後便是推也無法推卻的大賞。金銀珠寶,封官賞爵自是不在話下,怕只怕還會有數不清的美姬豔妾,享不盡的溫柔鄉......

再飲一口溪水,讓那清涼暫且掃去心中的鬱悶和灼燒。
可笑的終是自己,或許......這一輩子,他都會在這樣的煎熬中度過,這是喜?是憂?是愁?還是癡?
......唯一的解脫,也許,只有不歸路......
代州
夜已深,周圍一片寂靜,然主將的軍帳內仍是燈火搖曳,數名將領正秉燭夜談,共同商議明日之戰。
"白天一戰,我軍傷亡如何?"水揚霽?眼望向今日率軍作戰的楊將軍二子楊延玉、楊延昭。
二子臉色凝重,"死傷數百,敵兵在數量上大大地超越我軍,看來以後數日會是場異常艱難的戰役。"
沈思了片刻,楊將軍道,"遼兵號稱十萬,加之水將軍鎮守的幽州可動兵力,我軍不過二、三萬人,就是以一當十,也未必能取勝,看來只得用智,殺他一個下馬威,才能使他們不敢輕視我軍。"

"楊將軍可有地勢圖?"水揚霽揚眉。
"有。"楊業站起身,自牆上摘下一卷軸,"水將軍請過目。"
片刻之後,水揚霽指住地形圖上雁門關的北口道,"我意從小道繞出,突襲遼兵背後,出其不意,這樣取勝的可能性會較大。"
楊三將頃刻便茅塞頓開,楊延玉雙眸一亮,"對!兵不在多,可教他們深夜突襲,打他個措手不及,讓敵人自行潰散。"
"就這?辦!趁離天亮還有五個時辰,昭兒、玉兒,你們立即去召集勁卒數千人在外等候。"楊業果斷地下了命令。
"是。"楊家雙子挾父令而下。
"水將軍,待勁卒挑選完畢,可否由你帶領由雁門南口經關而出,繞至遼兵背後;鼓聲一起,我會令延玉延昭各率兵三千從左右兩側殺入,而我則帶領剩餘兵力自正面攻入,從四面包圍遼兵軍營,你意下如何?"

"可行。"水揚霽頷首。
"事不宜遲,我們現下就開始行動!"

距天亮還有兩個時辰,此時正是遼兵好眠之時,就連守值的士兵也連連哈欠,只想坐下歇息片刻。
突然間,鼓聲大震,響徹雲霄,暫態宋軍四支大軍同時從遼軍的四面八方猛然突襲而來,一時之間,尚不明發生了什?的遼兵們頓時陣腳大亂,紛紛只著內衣自營中爬出,奮力北逃而去。

匆忙之中,數名遼兵將領只著前胸護甲上馬,試圖穩住軍心用以反擊,然他們未曾料到的卻是由於是在黑暗中,遼兵們因?忙於逃命而奮不顧身地自相踐踏,在短短的半個時辰裏已傷亡了近萬餘人。

"士兵們,宋軍只有區區萬餘人啊,大家冷靜下來,拿起刀槍,幹掉他們才能活命!"遼邦節度使駙馬侍中肖咄李站在軍營最高處,在舉起大刀奮力斬殺宋軍的同時,大聲呼喊。
他的呼喊一時竟起了作用,數千名在逃的遼兵紛紛停下腳步,拿起前頭士兵掉落的武器開始抵抗追擊他們的宋軍。
就在肖咄李安下心來準備再度大開殺界之時,一通體全黑的戰馬如幽靈一般從天而降,踏於他眼前--
"肖咄李,你可還認識我?"戰馬上,高大的身影開口說話了。
"水、水仲寒!"頓時,肖咄李嚇破了膽,顫抖的手指猶如風中火燭,"你,你,你不是在五年前......"
"被你這個無恥叛徒使計陷害,五馬分屍了是不是?" 幽靈的嗓音森冷而又令人不寒而慄。
"不不!不是我的錯,誰叫你要在大宋皇帝面前揭露我的不是,不然的話,你我都可安然度關!"肖咄李面有菜色地背貼於地,奮力後退。
戰馬步步逼近,肖咄李寸寸後退,"水,水兄,你要原諒我,俗......俗話說:人不?己,天誅地滅!"
馬上人影仰天長笑,揮劍指向叛徒的咽喉,"無恥小人,我等了你五年,終於等到你再現於世了。"
語畢,銳利的寒光一閃,伴隨著一聲殺豬般的嘶嚎,肖咄李的一條臂膀便應聲而下。
"父仇子報,今天也讓你明白何?淩遲的滋味。"
天地間再度響起慘絕人寰的豬嚎聲,轉眼間,肖咄李只剩一條右腿搖搖欲墜地懸於身上了。遼兵們皆被這可怕的一幕嚇得肝膽俱裂,扔下武器便四處逃散。
然,就在一片兵慌馬亂之中,任誰都未曾注意到在戰場地勢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手執弓箭的耶律沙正蓄以代發。
弓已張似滿月,象徵著死亡的箭鋒已瞄準了強而有力的獵物,下一刻,箭破空而出,以無法比擬的速度向著那戰馬上人影的心臟部位筆直而去--
巨大的衝擊迫使水揚霽自馬上掉落,溫熱的軀體引領著他在岩石凸起的地面上翻滾了數十圈,還未等他睜眼看清楚,伏於他背部的修長人影已以一個幾近無法相信的速度消失在茫茫戰海之中。

迅速站起身,一個物體卻不經意從他的身上滾落。
--青白色的玉石!
水揚霽渾身一震。
只因,那奇特的色澤與形狀,在這世間上,怕是不會再尋到第二塊了!
"水將軍,你受傷了?"看見水揚霽肩甲的黑色血?,楊延昭大驚失色,"這是抹有劇毒的箭!"
不,不對!
他的身上沒有任何痛感!
那?受傷的是--
"延昭,馬上去喚所有的軍醫到帳內集中,還有找最好的解毒藥!"
話音落,將玉石緊握在掌中的水揚霽早已飛身上馬,消失在楊延昭面前。

22
......傷口上就像是有烈火在灼燒......
靠于林中陰暗的岩石上,雲飛瀑露出一個自嘲的微笑。
兩年前,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身負重傷,掙扎於生死的邊緣線上,徒留他一人痛徹心扉;而兩年後的今日,他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以後無論他再受多重的傷,他都不可能再擔驚受怕了......

"咳......咳......"無法抑制的痛苦呻吟不禁從口中逸出。
原本......是不想死的,真的,只是單純地想?他擋下那一箭......卻沒有料到,卑鄙的遼人會在箭頭上下劇毒......
......也好,所有的情緣,所有的糾纏,所有的希冀,所有的愛與恨,都能在今日隨著他的消逝而煙消雲散了,他也永遠可以不用再勉強自己以一個兄長的眼神和心緒來面對愛得那?深的人......

只是,還有一個小小的遺憾,中毒身亡的人最後的模樣一定很醜陋......只希望,'他'不要來尋找他的屍身,讓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永遠長眠于這片林子就好......
"雲飛瀑!你要是敢死在這裏,你就試試看!"
隨著一聲怒吼,黑色的戰馬帶著高大的人影飛馳而來。
"咦?......咳......咳,想不到......回光返照還能看到......這樣的景象,聽到......咳......這樣的話......"
忍不住在唇邊揚起一抹笑,這算是老天爺格外開恩嗎?
"天下第一蠢材非你莫屬!"
隨著這粗魯的話語,他已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擁入懷中,真實的觸感和馬兒飛奔?生的劇烈顛簸感讓他下意識的睜大眸子,伸出手觸摸幻想的臉龐--
溫溫的,還有些微濕的感覺......
......是他的錯覺嗎?
費力地?眼向上望去,片刻之後,便低下頭輕輕地笑了......即使現在就消逝於世,他亦覺得十分滿足了......
"不准閉上眼,姓雲的,你聽到了沒有!"
竭力的嘶吼聲讓他覺得從未如此安心過,努力地睜著已經開始模糊的視線,決定用盡全力挺到最後一刻......
昏暗的軍帳內,氣氛猶如死刑前的凝重,數名軍醫膽戰心驚地立於一旁,不敢發出只字片語。
"說,如何?"
陰冷的嗓音已讓正在把脈的軍醫心寒了一半,若是大吼大叫尚還好應付,但倘若水將軍用這種口吻說話,那他們恐怕是凶多吉少......
"將軍......雲公子中的是邊域地區特有的蛇毒,且還是幾種混合在一起,無藥可解,只能靠其他的解毒藥拖延數個時辰......"
"這也就是說......他死定了?"
帳內所有人都垂下了首,一言不發。
"你們都出去吧。"
倦殆地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水將軍......"
楊業父子還想說些什?,卻也被水揚霽臉上決絕的臉色制止了,"你們都出去吧,我只想單獨跟他在一起。"

空曠的帳內終於只剩下燭淚滴落的聲音,輕輕地將生命之火已如風中殘燭的人兒摟入懷中,仔細聆聽那慢慢微弱的脈動,許久許久......
伸出指腹觸摸那漸漸失去溫熱,並開始透出中毒?象的肌膚,水揚霽低低地在他的耳邊呢喃。
"飛瀑,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耐心地等待了許久,終於等到心上人像是用盡全身力量般微微睜開眼,"......我......能......聽......見......"
"你有什?話想跟我說嗎?"無比憐惜地,水揚霽輕啄著那蒼白如紙的唇。
"......下輩子......如果......我們......能再相遇......"
斷斷續續地喘息過後,寧靜的臉龐上泛出幾近透明的微笑,
"......要......廝守......在......一起......"
在雲飛瀑冰冷的唇上留下最後一個深吻。
"不要合眼,看著我。"水揚霽命令道。
十指糾纏,四目相凝,黑得見不到底的眸子裏映著彼此的容?,清晰而悠遠。
時光,仿佛停駐在這一刻,將它凝結成永恒。
"......十年了......"
幽幽地吐息,雲飛瀑的神情平靜中帶著些許的滿足,亦有著絲絲的憾。
"......我......一直......在等這一天............想不到......最終......還是......擦身而過......"
"你後悔嗎?"摩挲著那慢慢開始失溫的臉龐,水揚霽不曾移開視線。
"......怎?會?......"
輕輕地,卻又是費力地牽動嘴角。
"......倘若......現在......躺在這裏的人......是你......我......會......生亦如死......"
"很好,英雄所見略同。"
此時在那雙堅毅眸裏泛出的,是痛,是悲,是傷,是悔,是執子之手,與子共亡的決心。
還來不及會意,一柄銳利便在下一瞬間穿透了兩人的胸膛......
而留在那雙驚異眼眸中的最後景象,是水揚霽溫柔似水的眼神和低喃......[秋]
23.
略微費力地睜開眼,觸目所及的卻依然是昏暗的軍帳,莫非......黃泉之下亦有軍營?
"霽兒,你醒了?"
蹙眉,?何連娘親都在此?
難道--
猛然坐起,過激的動作卻讓全身陷入莫名的疼痛中,低首而望,果然在胸膛上發現了厚厚的,滲著血?的布條。
"飛瀑呢?"
方想下榻,一陣眩暈卻撲面而來。
水夫人連忙扶住兒子的身軀,"你現在還不能起身。"
從未如此痛恨過無力的感覺,靠於枕上,水揚霽頹然地合上眸子,心痛如刀絞。
"娘,告訴我吧,我承受得住......"
"霽兒,你睜開眼,看看這個。"
映入眼簾的,是一把通體烏黑的長劍,那磷磷的五彩寒光教人一看便知是把粹過劇毒的可怕之物。
"雷霆?!"
"小心,莫要去碰它!"
水夫人見兒子想去觸摸,忙將劍插回劍鞘之中。
"明白了吧,是它救了你們。"水夫人長舒了口氣,"雖然我並不明白'雷霆'?何會有這樣的力量,但幸好你和那孩子都因此得救了。"
......飛瀑,飛瀑,飛瀑......
在心中默念著愛戀的人兒,水揚霽道,"娘,'雷霆'不是把普通的長劍,在我和飛瀑出發來幽州之前,它就經由我們倆的鮮血開?了靈性。"
"......難怪......"水夫人恍然,"......等等,你是說,是你和那孩子的血......"
"是的,飛瀑便是我一生都要與之廝守的人。"
"......可是......那孩子,是男人......"水夫人雖在猶豫,但口吻卻是異常動搖。
"對不起,娘,我讓您失望了,也許您這一輩子都無法含飴弄孫了。"水揚霽用盡全身的力量下床朝母親跪下。
"霽兒,快起來!"被嚇了一跳的水夫人連忙拉住兒子。
瞧著愛兒再度回到榻上躺下,水夫人這才悠悠地歎了口氣。
"也罷,既然代代相傳的'雷霆'都認了那孩子,我也就不再多說什?了。雖然不能見到自己的孫兒是件憾事。可是,娘思忖著,這普天之下該是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象那孩子那般,讓霽兒你寧可舍了性命也要與他在一起了吧。"

"對不起,娘,讓你擔驚受怕了,是孩兒的不是。"
"說到這個,霽兒,你真是把娘嚇住了。"水夫人冷下臉來,"你可知曉當娘踏入軍帳的第一眼,就是瞧見你和那孩子的胸膛被'雷霆'穿透的模樣,娘的心裏是什?感覺嗎?--等你好了,娘定要賞你兩個巴掌!"

"是孩兒不孝,娘想怎樣處置我都毫無怨言。"
"知道便好。"
自貼身婢女手中接過一盅人參雞湯和一碗聞來就如黃蓮的藥汁,稍稍吹涼後交給兒子。
"快些喝了它,想必你一定也很想瞧瞧飛瀑那孩子的情形如何吧?喝完了,娘就扶你去。"
"好。"邊大口喝著藥,水揚霽邊提出一直心裏的疑惑,"對了,娘,你怎會來代州?"
"是我帶來的。"
軍仗的入口處驀地出現一個挺拔的人影。
"太子殿下?"
蹙眉的同時,水揚霽欲起身行君臣之禮,趙恒大步入內制止了他的行動。
"這禮數暫且可免了,快快躺下。"
"多謝太子殿下。"
"你是想問我,?何會出現在代州,且還把你母親一起帶來了是不是?"趙恒在榻邊凳上落座,瞅著平日裏威風凜凜,現下卻顯得有些蒼白的水揚霽。
"哼,我不僅把水夫人帶來了代州,順便還把我未來的岳丈岳母以及兄'嫂'也一同帶來了。"
"?臣不明了殿下所意,還請殿下解惑。"
"想知道是吧?"似乎頗?不爽地瞧了水揚霽片刻,"哼,等你傷好了,借我打兩拳我就告訴你。"
一時之間,啼笑皆非--
"雖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最少,臣也該知道緣由吧?"
"這緣由還不夠清楚嗎?身?臣子,竟然敢霸佔太子的愛妃,這該當何罪?"趙恒從鼻子裏出氣。
恍然的同時亦驚訝於這奇?般的巧合,水揚霽揚眉道,"臣認罪。但有俗話雲:不知者無罪,我家夫人可從未提起過此事。更何況,比起殿下來,微臣自認是有理的那一個。"
"水揚霽,你好大的膽子!"趙恒徉裝不悅,"你家夫人現在正在另一個軍帳裏,幽州的那一個可是我的愛妃,就算她與你有十年的青梅竹馬之婚約,那又如何?!"
"是不如何。"水揚霽不禁失笑,"那,微臣還要有勞殿下將幽州的那一位清清白白的大美人和她肚裏的小小太子一併帶走,把軍帳裏的那一個留給我就好。"
"這還差不多!"趙恒滿意地點點頭,但頃刻便目瞪口呆,"什??流溪她......"
"對,殿下,微臣要恭喜您升格成?父親!"
難得見到貴?當今皇太子殿下的趙恒一臉又驚又喜,又怒又疼的表情,帳中幾乎所有的人都捂著嘴偷偷竊笑。下一刻,這皇太子殿下便全然忘記了還有賞水揚霽兩拳這回事兒,跳上愛騎便策馬朝幽州的方向飛奔而去。

"這太子殿下,還真是說風就是雨。"望著帳外,水夫人忍不住莞爾。
"可以諒解。"水揚霽揚眉而笑,"娘,我喝完了。"
"好吧。"從兒子手裏接過空碗,水夫人揶揄兒子道,"現在娘可以扶你去看你家夫人了。"

入了帳內,隨即便感到一股全然有別於自己帳內的凝重氣氛,雲書傲、沙若雪、雲奔浪、慎南以及軍醫三、兩名皆神情憂慮,臉色肅穆。
心,下意識地一緊。
緩緩移直榻邊,猶在沈睡中的蒼白容?便入了眼。
"將軍,雲公子身上的大部分毒雖由神劍所解,但因??時略晚,且失血過多,因此小臣們尚不敢斷言完全有把握能讓雲公子擺脫性命之憂,如若雲公子今夜亦無法醒來的話......"三名軍醫中的一人如此報備道。

"庸材!"
水揚霽冷喝一聲,三名軍醫同時下跪。
豈料,就只這一喝,床上人兒的眸子便微微顫動起來。水夫人首先發現這好?象,連忙扶著兒子更靠近雲飛瀑。
緩緩且費力地睜開眸子,雲飛瀑朝輕撫著他臉龐的水揚霽露出一個虛弱的笑?,"你可是在說我?"
"是啊。"水揚霽憐惜地凝視著他,"倘若你不能在一個月之內好起來,便是天下第一大庸才。"
"好惡毒的話。"雲飛瀑不覺失笑。
"那你就趕緊吧,別讓我有機會把這名冠在你頭上。"
"......好。"
合上眼,靜靜地感覺自水揚霽的指尖傳來的溫柔和心疼,以及,兩顆心相通的悸動。
這一幕,讓周遭所有的人不不禁?之動容。雲書傲與沙若雪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微微一笑。
......也罷,只要兩人都是如此依戀著對方,他們也就沒有什?必要再去拆散這對有情人了。
畢竟,雲家的祖訓只是?了讓孩子們找到自己的幸福,至於是什?樣的幸福,論誰都不曾定言,不是??

尾聲
豔紅的喜服,嘹亮的喜樂,?人的喧鬧,和來自那雙手的溫暖。這一刻,一直深埋於心中的夢竟這樣不切實際地出現在現實之中......
......會答應流溪,不僅僅是因?她的淚眼,更是?了一己的私心,就算明知夢總有一天會醒來,卻仍是義無返顧地飛蛾撲火......
......倘若,無法相守一生,那便相守一日;倘若無法相守一日,那便相守一刻......
或許,十年前那荷塘邊的驚鴻一瞥便早已注定了他今日的沈淪......然他不知道,這樣的沈淪是否會有盡頭,是否會有那只在夢中才會出現的完美善終?
只是,一個美夢?......

微風四月,春暖花開,滿塘的荷兒雖還不曾冒出尖尖角兒,但塘邊的垂柳早已隨風婀娜,岸上的桃與海棠亦是群芳鬥豔,?紫嫣紅開滿園。
立于橋邊,駐足欣賞這無邊春色,卻全然未曾注意到所等之人已在不遠處觀望這景中美景--
偶爾旋過的風之勁舞飛揚起墨色的瀑布,輕盈的光流順勢而下,頓現虹般的璀璨;珍珠色的冰絲片片一如蝶之羽翼,在空中劃出道道銀色幻影,蘊涵于其中的修長身軀便由此而一覽無疑。

像是察覺了戀人的凝視,橋上人兒驀地回眸,唇角隨之漾起一抹頑皮的笑。
呼吸,一時之間竟不能自己。
--他終於明白那新上任的太子妃?何執意要讓太子拖住他東拉西扯,而她自己卻挺著五個月的身孕將自家兄長拖去流溪宮的緣由了。
......原來,他一直就是他心中眷戀不已的那個人影......
"和太子聊完了?"
假裝不曾注意到他眸中的欣喜,雲飛瀑揚起修長的眉好心情地問道。
"是啊,你和太子妃聊得如何?"
在那泛著淡淡色澤的唇上留下一吻,水揚霽亦徉裝不知。
"得了個不錯的主意。"
"--是什??"
"流溪說,她腹中那個小小太子亦要喚你娘親作祖母。"
一絲感動於鷹一般睿智的眸中轉瞬即逝,然,仍是被眼尖的戀人瞧見了。
"唔,這樣一來,娘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含飴弄孫了。"雲飛瀑悠然向前而去。
"飛瀑。"
"?"
轉首,卻瞧見刻有雪後天晴,飛瀑而下圖案的青白色玉石懸於某人的指間。
一抹弧度情不自禁地漾起在唇角--
"原以?這塊玉石再也尋不回來了,不想撿到且偷藏起來的'犯人'就是你。"
"好東西,歸撿到者所有。"大步上前與戀人並肩而行,水揚霽笑得頗?自得,"但?了補償原主的損失--"
將一把異常精致的青白色玉扇置於地上--扇面上,栩栩如生地展現出如玉石上一模一樣的美景。
水揚霽這才繼續道--
"好東西,依然歸撿到者所有。"
"那我就不客氣撿走了!"
言笑間,兩個身影漸漸遠行,慢慢地融?一個。
在他們的身後,春意正濃,百花齊放。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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