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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團雪上晴梢,紅明映碧寥。店香風起夜,村白雨休朝。

  靜落猶和蒂,繁開正蔽條。澹然閒賞久,無以破妖嬈。

  北耀國地處淡美大陸之北,氣候偏寒,在初春之際,能看到粉白櫻紅的杏花熱鬧地佈滿枝頭,實屬不可多得。

  雄偉壯觀的國師府中,層層紅牆之內,在東院的花園裡,繁花簇錦,杏樹林立,陣陣淡香流瀉其中,清幽怡人。

  不過……

  「你胡說,我又沒說我不傻!」一聲童稚清脆大聲叫道。

  「你就是傻,簡直傻透了!」另一聲稚嫩的嗓音緊接其上,這個聲音稍停了一下,馬上嘻嘻地笑起來:「你說什麼?你沒說你不傻啊?也就是你承認你很傻嘍?」

  這可愛的對話出自哪兒呢?讓我們把鏡頭拉向花園中間的小沙池上。

  沙池?

  別懷疑,真的是沙池。

  這個花園,除了四周種滿了各式繁花與杏樹之外,花園中的大塊空地建成了一個小型的兒童樂園,有小沙池,有鞦韆架,有翹翹板等許多兒童遊樂的設施,這些設施的材料雖然是木製的,但是精巧安全,可見佈置這個樂園的人花了很多心思。

  呃,我們閒話少說,再回到我們那雙發出可愛聲音的主人來。

  小沙池上坐著兩個粉妝玉琢的孩子,他們一個穿著藍色的錦衣,一人穿著青色錦衣,兩人的五官除了眼睛之外,幾乎一模一樣,粉撲撲的小臉都沾了些許沙塵,但這無損他們的可愛。

  此時,穿著藍衣的孩子眨眨秀美的眼睛,一雙如剛洗過的黑葡萄般的眼眸滿是氣憤:「你胡說,我沒有承認!」

  穿著青色衣服的孩子睜大圓潤如黑玉般的眼睛,聲音高了起來:「你承認了,你就是承認了!」

  「我沒有!」

  「你有!」

  「沒有!」

  「有!」

  「……」

  「呵呵——」正在兩個孩子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一陣笑聲打斷了他們,把他們的注意力暫時引到笑源處。

  在兩個孩子的不遠處,有兩個氣度不凡的男子正緩緩地向他們走來。

  其中,一人穿著黃色的錦袍,五官俊秀,一雙丹鳳眼美麗逼人,卻雙目含威,讓人不敢直視。

  另一個穿著淺藍的素袍,五官俊朗,線條剛硬,身形健碩挺拔,全身散發著青松般的剛毅氣息,此時他正笑容柔和地面向兩個孩子。

  「父親父親!」兩個孩子開心地從沙池裡站起來,如兔子般地蹦到藍袍男子身邊,不約而同地抱著男子的腿,讓男子連蹲下來都有些困難。

  「哎,這畫面怎麼永遠都是一成不變呢?你這兩孩子就不能注意一下朕嗎?」身穿黃色錦袍的男子感嘆地抱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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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這畫面怎麼永遠都是一成不變呢?你這兩孩子就不能注意一下朕嗎?」身穿黃色錦袍的男子感嘆地抱怨著。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很識趣在站在一旁看著這場父子重逢的「感人」場面,看著這兩個孩子纏著他們父親那股激動勁,讓他不由自主地小小地愧疚一下……

  呃,看來他這次是讓莫河離府太久了……

  莫河有些困難地撥開四隻小手,然後蹲下身子,張開雙臂,把兩個孩子緊緊摟入懷裡:「陽兒,星兒,我回來了。」

  穿著青衣的陽兒小手緊緊抓著莫河的衣襟,嫩聲嫩氣地埋怨著:「父親壞,都好多天好多天沒有陪陽兒和小星玩。」

  穿著藍衣的星兒兩隻小手緊緊地攀著莫河的脖子,摟得莫河差點喘不過氣來,很委屈地說:「父親父親,星兒好想好想你哦。」

  莫河親親兩個孩子的額心,柔和地說:「我也很想你們。走,現在就陪你們去玩,玩轉木馬好不好?」

  「好!」

  「嗯!」

  因為離家太久,莫河不僅思念兩個孩子,看著他們委屈地抱怨,滿滿地心疼盈於心頭,說罷就一手抱起一個,向旋轉木馬走去。

  小心地將他們放好,然後慢慢推著轉軸,陪著孩子們玩,回答著孩子們稚氣的問話,完全將旁邊識趣帝王給忘在一旁。

  梁奕哭笑不得地看著那一大二小的父子三人:「喂喂,莫卿,你的兒子們無視朕也就算了,怎麼連你也把朕放在一邊涼拌了?」

  莫河摸摸星兒的小腦袋,對陽兒笑了笑,然後才面對這位在旁唧呱的君主:「我說,皇帝陛下,為了你那支風神軍隊,我足足半年沒回府了,我兒子有半年沒見著我了,現在我陪他們玩玩,也礙了您老的眼了?」

  梁奕嘴角抽蓄,他生平最恨兩件事,一是別人說他美,二是別人說他老!

  這個莫河居然敢說他老,真是豈有此理!

  「莫卿,朕到你府上來,可不是要看你們父子團圓的天倫場畫,朕是來與你一起研究燕海關的佈防的。」梁奕板起俊秀的臉,美麗的丹鳳眼向上微挑,壓迫的氣勢頓時瀰漫全身。

  他這迫人的氣勢,若是別的大臣,早就嚇得馬上跪倒求饒,不過,在莫河父子三人眼裡嘛,那就是另一個樣了。

  「父親父親,皇上叔叔的眼睛向上挑起來了,比星兒的眼睛還要漂亮哦!父親,我也要那麼漂亮的眼睛——」星兒嫩嫩的尾音拉得老長,扯著莫河的衣袖撒嬌。

  莫河黑線,揉了揉星兒的小腦瓜,溫和地回答道:「星兒乖,在父親的眼裡,星兒的眼睛是最漂亮的,皇上的眼睛哪裡星兒的漂亮?」

  「不嘛不嘛,星兒就是想要那樣的眼睛——」

  莫河無奈,他這兒子撒嬌水平一流,平時想要什麼,基本上都是一整套撒嬌功夫全上,讓他不得不妥協,可這要求根本不可能。

  莫河有些為難地想著該怎麼去哄這個寶貝兒子?

  「小星笨笨哦,你都已經生下了,怎麼會再長像皇上那種斜吊起來,難看得要死的眼睛呢?」陽兒見莫河面有些難色,敏感地想為父親解圍。

  「居然說朕難看?!」梁奕雖然恨別人說他美,但他也討厭別說他不美,這父子三人居然一人說一項,把他的忌諱全犯齊了,豈有此理,老虎不發威,給他們當病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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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的眼睛本來就不好看,小星的眼睛比你好看多了!」陽兒無視梁奕已經在額上暴起的青筋,誠實地回答。

  梁奕那張俊秀的臉刻意地繃緊,慢慢走到莫河父子三人面前,抬起雙手,直直地伸向陽兒的——腋下。

  「朕的眼睛哪裡不漂亮了?你這小鬼不懂就別亂說。」邊說邊亂呵癢,引得陽兒咯咯地笑,好幾次差點從木馬上摔下來,卻又被梁奕手疾眼快地抓住,讓他坐好,又繼續呵他的癢,使得陽兒邊笑邊呼:「好玩,再來一次。」

  星兒在一旁看到,也嚷著要一起玩。

  這讓梁奕很挫敗,他瞪大鳳眼,嘴角抽蓄地對莫河說:「莫河,你到底是怎麼教孩子的?簡直就……就……」他「就」了半天也沒「就」出個譜來。

  莫河看著梁奕那沒詞的滑稽樣,不禁笑了起來:「皇上,你不覺得這才是孩子嗎?」

  梁奕看了看笑得無憂無慮的陽兒和星兒,心中一陣感慨:「陽兒他們今年五歲了吧?想朕當年五歲的時候,已經在風腥血雨中打滾了,真正的孩子是什麼樣的,朕真的不知道。」

  「陛下,人的生長與環境密切相關。皇宮與我的國師府,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天地。」

  「是啊!你的國師府總能讓人放鬆。」梁奕抬起俊秀的臉,看著四周童稚的設施,輕輕地笑道:「當初這些奇怪的孩子玩藝落成時,朕還說你一點審美觀都沒,白白糟蹋了這麼美麗的花園,現在仔細看看,卻不得不說,這兒比朕的御花園還要美。」

  梁奕的命曾為莫河所救,在剛開始的時候,因為覺得他見過自己最狼狽的樣子,總在想法子置他於死地,卻慢慢地折服在他的才華與寬仁的品性之下,放開了心中的戒懷後,反而在他的面前無所遮掩。

  人與人的緣份總是很奇妙,梁奕從來都沒有想過他也能在一個人面前真實地呈現自己的喜怒哀樂。

  能夠認識莫河,並將他挻攬為北耀國的國師,是上天對他最大的恩惠與仁慈。

  「其實說到真正美麗,陛下的御花園名花繁盛,精美迷人,我這兒怎麼比得上呢?我想我這兒勝在有人味吧!」

  「人味嗎?」梁奕輕聲地重複了一遍,放在心裡慢慢地咀嚼著,抬眼望著莫河那因微笑而柔和下來的線條,心裡突然湧起一股衝動,很想對他說:不是因為這兒有人味,因為這兒有你!

  只是多年的帝王教育,使得他的自制力極度地強,他也微微一笑,如絢爛的夏花:「你說得有理,皇宮裡氣息的確太過沉悶,改天朕得好好改造一下宮中那群沉悶的傢伙才行。莫河,看你這樣子,我們的公事是談不成了,那朕回宮了。」

  「抱歉,讓陛下白走了一趟,燕海關佈防的事,我今晚會研究,明天一定會給你一個方案。」莫河邊說邊把兩個孩子抱下來,準備送梁奕出府。

  「不用送了。好好地陪你兒子玩一玩,佈防的事也不急,這不是一天兩天能定下來的。」梁奕邊說邊去捏陽兒紅撲撲的小臉,陽兒一生氣,一雙小手迅速地抓著梁奕的手腕,張開小嘴,狠狠地朝他的手背咬了一口。

  一旁的星兒看著,以為是新的遊戲,也有樣學樣,飛快地抓住梁奕的另一隻手,也狠狠地咬了一口。

  梁奕被這突如其來的兩口給弄傻眼了,呆呆地看著自己沾著口水和淺淺牙痕的兩手背,完全反應不過來。

  而作為這兩個孩子的父親,我們的莫河同志,在呆了兩秒之後,忍俊不禁,徹底地暴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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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高懸,皎皎清輝柔和地親吻著大地的每一寸肌膚,在國師府南院的廂房裡,大部分燈火早已熄滅,除了巡邏的家丁,其他下都已沉入夢鄉。

  萬物靜籟之夜,南廂房的書房卻仍然燈火通明。

  莫河靜靜地立於書房的東牆邊,牆上掛著一幅北耀國的山川地形圖。

  這幅地形圖據說是梁奕六歲那年建議製作的,一共耗時十五年,才製作兩幅相對精密準備的地圖來,其中一張掛著梁奕的御書房裡,另一張就是莫河眼前這張。

  當年,梁奕把這張地形圖送給莫河的時候,莫河真的呆住了。

  這並不是簡單的地圖,在這張地形圖上包含著北耀國的礦藏、地勢、險關要塞等許多重要的國防經濟信息,如果莫河對北耀國有其他想法的話,那麼擁有這張圖的莫河足以讓北耀國滅國。

  這麼重要的一張地圖交給了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來歷為何的莫河,讓份信任讓莫河願意為北耀國——梁奕的帝國鞠躬盡瘁!

  莫河並非他的本名,他自己本來的名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當他醒來的時候,他忘記了一切,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

  他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受傷,進而失憶。

  救了他性命的人,是一個非常慈祥的長者,他叫寧羅,是北耀國的商人。

  寧羅告訴他,他是在南洪國與北耀國交界的莫河救了他。

  救起他的時候,他全身傷全身血,氣息時斷時續,本來寧羅的商隊是在放棄他,將他丟下,讓他自生自滅。

  但是寧羅卻竭力地反對,與商隊分開回國,自雇了一艘船,帶著昏迷不醒的莫河一起回到北耀國首都,也就是他的家所在的地方——光耀城。

  寧羅在帶著莫河回家的途中,才發現,莫河不僅氣息微弱,並且還懷有身孕。

  在驚訝過後,他發現莫河沒有穿耳,右肩鎖骨處也沒有罪之印,馬上想明白莫河是贅子身,卻假扮男子。

  以他這假扮男子的身份,應該過不了成年禮,而今又懷有身孕,應該是失貞。若是這樣大大咧咧地帶回家,等待他的便是烈火焚燒之刑,如果最終的結果是如此,那豈不是白費他救他的功夫嗎?

  思及此,寧羅將他秘密地安排在自家的一座別院裡,讓兩個不識字的啞僕照顧著他。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莫河身上的傷,慢慢地好了,他的肚子也一天一天地隆起來,但是他卻仍然沒有醒。

  十月懷胎,瓜熟蒂落。

  如果讓莫河自己說,他會醒的原因,他絕對會誠實地承認,他完全是被痛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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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莫河是一點也不願意回想起那讓他一想起來就會做惡夢的生產的經歷。

  這世上估計也沒哪個人能有他這樣的經歷,醒來的瞬間,儘管腦子一片空白,卻沒有時間與精力去思考自己是誰,發生了什麼事,完全依靠本能,在旁人的幫助下,把那對折騰了他三天三夜的雙胞胎給生下來。

  生下兩個兒子後,他覺得自己就像被扯碎的爛布,沒來得及好好思考,又再次陷入昏迷,所幸,這次昏迷只是因為力氣耗盡而已。

  睡了一個昏天暗地後,終於有精神去面對那兩個在他肚子裡的時候龍馬精神,讓他痛得撕心裂肺,這會兒,他這個給折騰得半條人命的人都醒來了,他們倆倒睡得像天使一樣。

  不過,一想到這兩個天使一般的孩子是自己的兒子,莫河心裡湧起一股滿滿的幸福。

  只是這幸福還沒完全成形時,就被莫河的後知後覺給攪碎了。

  ——他是一個大男人啊!為什麼會生小孩?

  他被這個極度不合理,又鐵一般的事實給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在寧羅的解釋下,他雖然接受了贅子會生孩子,但是對自己會懷孕生子,還是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生子之事告一段落後,緊接著困擾他的,就是他是誰呢?

  寧羅見他完全清醒過來,很是歡喜;見他完全失去記憶,雖有些擔憂,但更多的卻是為莫河欣慰。

  他救下莫河的時候,莫河全身是傷,且懷有身孕,聯繫他假裝男子的身份,以寧羅的推斷,莫河失憶前的經歷只怕並不怎麼愉快,現在莫河能夠忘一切重新開始,未償不是一件好事。

  寧羅把他的推測誠實地告訴莫河,並讓作出一個選擇,在今後的生活中,他是要以真實的贅子身份撫養這兩個孩子,還是繼續假裝男子身份存活於世。

  寧羅之所以會讓莫河作個選擇,是因為他覺得救人要救到底,既然莫河已經失去記憶,那麼他必須要給他一個合理的身份在這兒重新開始。

  本來莫河是贅子,正好趁此機會,跳過成人禮,以一個已婚喪偶的贅子身份撫養兩個孩子,是最合適不過。但是他經商半生,閱人無數,與莫河聊了幾句,就覺得莫河恐怕不會願意。

  果然,莫河覺得他根本無法接受將來要去遵守那些束縛贅子的條條框框,所以,毫不猶豫地選擇以男子的身份生活。

  莫河因為自己是在莫河上被救起的,所以為自己取名為莫河,而寧羅則通過自己獨有的人脈關係,為莫河打造了一個完美無瑕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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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莫河身體恢復得差不多後,寧羅安排他在自家的商行工作,而他以奇特的商業思維與手法,迅速竄升為商行的主要管事,並在短短半年的時間裡,為寧羅的商行賺來了巨額利潤,使得寧羅的商行從一個中等知名的商行,一躍而成為北耀國十大商行之一。

  寧羅曾感嘆道:當日救他,只是一絲善意,卻不想救回了一個聚寶盆。

  莫河行事其實非常低調,但是出色的商業才華讓他如一顆璀璨的星星一樣,光彩奪目,而這燦爛的星光不僅僅閃耀在北耀國的商業圈子裡,更因機緣巧合,而名揚天下。

  莫河之所以聞名天下主要來自於一種魚,我們可以稱這種魚為沙漠裡的魚。

  莫河有一次去進貨時,途經北耀國境內四哈拉沙漠,遇到了沙塵暴,並被當地的居民所救。

  在被救期間,他親眼目睹了沙漠居民的困苦生活,心生不忍,很想幫助他們。然後他發現在沙漠裡有許多澄澈的湖泊,湖泊裡的水雖然清澈,卻咸苦。不知道為何,他在償了湖泊裡的水後,他的腦海裡馬上反應這湖泊裡的水與海水的成份應該相似,可以養魚。

  他當時就想,如果寧氏商行在這兒投資養魚,那麼固定的養殖業就可以為當地居民改善困苦的生活,而在沙漠裡養出來的魚,對於外界來說,是新鮮事,一定有巨大的市場。

  在沙漠湖泊養魚,既能改善沙漠居民的生活,又能讓商行獲利,一石二鳥,莫河馬上對寧羅進行遊說,讓他點頭投資。

  莫河這個做法,其他商行也有所聞,本來莫河在北耀國商界裡很有名氣,但這個做法一傳出,卻讓大家譏笑不已,全都等著看他的笑話。

  其實連寧氏商行的老闆寧羅也不相信這沙漠裡能養出魚來,只是他對莫河的商業才華非常欣賞,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給予大力支持。

  然而,等著看笑話的人,在半年之後,看到了一個讓他們不可置信的神話!

  沙漠裡的湖泊真的養活了一群群肥美的魚,這些魚因為出自於沙漠,讓所有人都非常驚奇,獵奇心理一起,讓這些魚一進入市場,馬上供不應求。

  莫河把這些魚分為三類,一類是專為各國貴族供應的,一類是為富貴之家供應的,一類是為平民百姓供應的。珍稀的商品,全方位的市場策略,為寧氏商行帶來了不可估算的利潤,尤其是供應給各國貴族的魚,其利潤更是難以估算,使得寧氏商行再次躍升為北耀國十大商行之首,再次續寫了一篇不可思議的掘起神話,而再次製造神話的莫河,霎時名揚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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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的雨,軟如柔絲,細密如線,帶著淡淡的濕潤,瀰漫於天地之間,細緻無聲地滋潤地萬物。

  當北耀國皇宮太和殿門前的紅柳嫩葉將沾染了半天的春雨化成第一百滴水珠時,殿內御書房終於傳來梁奕爽朗的笑聲:「好好好!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那微臣就著兵部按此方案實施。」莫河看著笑得一臉燦爛的梁奕,微微點頭笑道,只是眼角微揚的笑意仍掩不去他的疲憊。

  梁奕點點頭,伸了個懶腰,抬眼望向書案上的沙漏:「已經午時了,莫卿就與朕一同用膳吧!」

  「陛下,微臣想……」

  「你什麼都別想,該用膳時就要用膳。小來子,傳膳……嗯……梅亭。」梁奕揮揮手打斷莫河的話,向在一旁侍候的宮侍傳令。

  梅亭座落於御花園的東南角,四周植滿梅樹,雖然時值初春,但北耀國氣候偏寒,所以四周仍然紅梅朵朵,傲豔如血。

  梁奕與莫河君臣二人坐於亭中,邊吃邊聊——其實不能說邊吃邊聊,因為說話的只有梁奕,莫河只是一聲不吭,靜靜地進食。

  梁奕看了看默默無語,一臉沉思的莫河,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放下玉箸,抬手揮了揮:「都下去。」

  「可是陛下……」梁奕的近侍小來子上前屈膝想勸阻。

  「菜在桌上,飯在碗裡,還怕朕餓著嗎?下去。」

  「是。」小來子躬身向後退了兩步,轉了個身,抬起頭,手中的拂塵輕掃,對著在一旁侍候著的宮侍宮女以及侍衛朗聲道:「陛下有旨,都退下。」

  梁奕看了看因為宮侍們離開而顯得靜幽的梅花園,輕輕地抿了一口酒,看著對面的人,線條剛毅的臉上仍然一副思索的模樣,不由又嘆了一口氣。

  他夾了一箸「清蒸鱈魚」,放到莫河的碗上:「在想什麼?靜得讓朕有些擔心了。」

  莫河抬頭,見對面的梁奕微微皺起雙眉,美麗的丹鳳眼裡眼波流轉,是顯而易見的擔心與無奈,不由歉然,他夾起碗中的魚:「其實也沒什麼,只是剛剛看到這道魚,不由地想起一些往事。」

  「什麼往事?居然讓露出這沉思的模樣?」梁奕好奇地挑挑眉。

  「這魚是我寧家進貢的吧?」

  「當然。」梁奕點點頭,然後輕輕地笑了起來:「說起這魚,我還真是不得不說一聲,你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奸商。這只是魚而已,你就是有本事讓它成為身份的象徵。現在一尾鱈魚炒到的價錢是多少?你自己說說。」

  莫河也笑:「沙漠中的魚,珍稀少有,且只有我寧氏商行才有。物以稀為貴,這是永恆的法則。」

  「說到這個,我倒是好奇了。你當初為了確保在沙漠裡養魚只有你寧氏商行,所以讓寧老來我這兒購得我國兩個沙漠的養殖所有權。有寧老出面,我這邊自然不在話下。但整個大陸一共有四大沙漠,其中兩個在我國這兒,另兩個可是在西宇國,你當初是怎麼讓西宇國的國君這麼爽快就把他們境內的兩個沙漠養殖權租借給你這個外國的商人?聽寧老說,這合約好像是簽了一百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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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奕的話讓莫河想起那一個白色蒼涼的背影,他微微嘆息:「其實我剛剛想起的往事也是這個。」

  「哦?怎麼會突然想起這個?難道……」梁奕恍然大悟地睜大他那雙美麗的丹鳳眼:「當年替你爭取下這個合約是不日即將來訪的西宇國現任國君夏寧?」

  莫河點點頭:「的確是他。」

  梁奕看著莫河垂於額前的幾縷髮絲,若有所思地說:「朕以為西宇國的先皇比起夏寧更容易打交道,想不到你會舍易而求難。」

  莫河抬起拿起白玉壺替梁奕續滿一杯酒,再替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不,我是一個大俗人,做人做事,力求簡化,舍易求難,絕對不是我的風格。」

  梁奕也端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說得也是。那原因呢?」

  「原因啊……」莫河為自己續滿酒,輕輕地晃動著酒杯,有些感嘆地說:「會通過夏寧簽下合約,是因為他自己找上門。」

  「什麼?」梁奕吃驚地放下手中的杯子,盯著莫河黑若子夜的眼眸。

  莫河的眸子是很純粹的黑色,黑亮如燦爛的黑鑽,同時卻柔盾的澄澈。

  「很吃驚吧?」莫河凝視著梁奕身後怒放的紅梅,經過雨水洗刷的花瓣鮮豔如血,讓莫河想起當年會見夏寧時,夏寧用力緊握玉砌的欄杆上,因不小心磨破皮而留在白玉上的斑斑血點,也是如此鮮豔,紅得有些刺眼。

  莫河搖搖頭,淡淡地微笑:「我也很吃驚。不要問我他願意代替西宇國先皇為我簽下合約的原因,我也一直在查。」

  梁奕凝視莫河數秒,揚起一個美麗的微笑,再次替他夾了些鱈魚:「趁熱吃,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不問我查到了什麼?」

  「你想說的,自然會告訴朕。」

  莫河不由又笑了起來:「看來你是認定了我會告訴你啊!」

  他端起酒杯,置於鼻端,細細地聞著酒香:「陛下,在某些時候,微臣還是很喜歡看你變臉的樣子。所以,暫時不告訴你。」

  梁奕看著莫河稱得上溫柔的笑臉,一張俊美白皙的臉不禁有抽蓄的感覺:「無妨。朕有的是時間。」

  莫河如願地看到梁奕變臉,馬上見好就收:「不說這個,說正經的。我剛剛從邊塞回來就聽到全城都在議論西宇國國君夏寧與東天國鎮國內親王韓潛在不日即將來訪的事……陛下,你的立場選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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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的立場?」梁奕端起杯中的殘酒一口飲盡:「朕想聽聽你的想法。」

  「中陽國與南洪國之戰大概要接盡尾聲了。如果沒有奇蹟出現,中陽國必敗無疑。而南洪國經此一戰也是元氣大傷。此時,實力保存完整的有東天國,西宇國,我們北耀國。無論從哪個角度想,都不可能坐視南洪國獨吞中陽國,不是嗎?夏寧與韓潛只怕是打著先聯盟瓜分中陽國與南洪國,再逐個擊破的主意。他們現在都在事先佈局,以期在瓜分完中陽國與南洪國後,與我國結盟攻打另一國。但無論我國與哪一國結盟,到最後都逃不掉反目成仇的命運。」

  「與朕想的一樣。」梁奕點點頭,凝視著手中的空酒杯,靜默了下來。

  靜謐悠然的空氣在緩慢地流通,莫河靜靜地進食。

  細細地雨滴輕輕地洗滌著地面,滴滴答答雨聲為沉寂凝滯的空間帶來幾分生氣。

  許久,梁奕放下手中的空酒杯,打破了沉寂。

  「莫卿,在你回來之前,議政殿幾乎是吵翻天了。」

  「嗯,略有所聞。」莫河放下手中的碗,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神色有些可怕的男人。

  「朝中分成兩派,一派主張與西宇國聯盟,一派主張與東天國聯盟,吵得不可開交,卻沒有人提出過第三種方案。他們難道不知道,無論與哪一國聯盟,其實都是在走同一條路嗎?」

  「陛下,難道就不曾想過一統天下嗎?如果與其中一國結盟,到最後兩國反目、決戰,也許北耀國會一統天下。」

  「你應該知道朕很討厭戰爭。雖然這句話出自一個君王之口很奇怪,但這卻是朕最真實的想法。」

  「的確很奇怪,陛下能告訴我,為什麼討厭戰爭?」

  梁奕深深地看了莫河一眼,站起身子,負手立於階前,凝望著不知名的遠方:「朕的生身母親是一個戰俘。」

  莫河意外地抬頭,他雖然知道梁奕不是當朝太后的親生兒子,也曾瞭解過他的生身之人在後宮一直是一個禁忌,卻不想他會坦然地告訴自己。

  「朕的母親在後宮是一個禁忌的存在。」梁奕憂傷地撫著亭柱:「朕的母親是女兒身,如果按照正常的明媒正娶,父皇要了母親,就該一夫一妻,彼此尊重。但是母親是戰俘,在父皇眼裡,比奴隸還要低賤三分。母親很有才華,如果不是戰爭,她不會上戰場,她會將她的才華用在造福民眾身上,她會成為一個受人崇敬的好官。但是,一場戰爭毀了她。母親臨終前,曾有遺願:希望天下沒有戰爭,希望天下太平,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安居樂業……」

  「陛下當年投身於皇位之爭,是為了完成你母親的遺願嗎?」

  梁奕點點頭,帶著一絲蒼涼與無力:「是的。可是,在這個局勢下,只怕做不到了。天下太平,談何容易?」

  莫河看著梁奕略顯單薄的背影,心頭惻然。他沉思片刻,沉聲地開口:「陛下,完全杜絕戰爭是不可能。處於如此亂世,只能以最少的戰爭與傷亡來求得天下太平。陛下,我一定會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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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耀歷神風四年初春,即中陽曆元豐十八年初春,中陽國與南洪國之仗已經打了差不多六年,中陽國南部四州三十二城全部淪陷,喪失了半壁江山。

  五大國本來實力比較平衡,但是在中陽國與南洪國交戰後,平衡被打破,要想在已經失去支撐點的散架中再尋找平衡與太平,無異是緣木求魚。

  莫河思來想去也找不到可行之法,朝堂上的結盟爭議仍然非常大,天天吵得不可開交。

  這天,莫河在議政殿上被兩大派的同僚們吵得頭暈腦脹,下朝時婉拒了梁奕共同午餐的邀請,回到府中準備靜靜思索可行之法,卻被陽兒和星兒兩個小傢伙給纏住了。

  「父親父親,你都不陪星兒玩了,壞壞。」莫河才踏進國師府的大門就被一個小炮彈一樣的小身子給撞上了。他本能的伸手,回攏,把那顆肉炮彈穩穩地抱著。

  莫河看著懷中一臉委屈的小兒子星兒,再看看尾隨著星兒跑來的陽兒,一張粉嫩的小臉也是滿滿的渴望,不由驚覺,自己真的很久沒有陪兩個兒子了,濃濃的愧疚與心疼猛地襲上心頭。

  他知道每一個孩子都非常依戀著自己的父母,他不記得在哪兒曾經看過,五歲以下的孩子對父母有著獨特的霸佔與依戀心理,所以父母常與孩子在一起,能讓孩子感到安心,能讓孩子更健康的成長。

  他獨自生下了這兩個孩子,不知道給予孩子另一半生命的人是誰,除了他之外,孩子沒有依戀的第二個對象,而他卻因為商行的事、國家的事忙得不可開交,以至常常忽略了兩個孩子。

  雖說家裡傭人成堆,可是,又有誰可以代替他呢?

  莫河親親星兒的額頭,再蹲下身子,騰出另外一隻手抱起陽兒:「今天父親陪你們玩個痛快好不好?」

  星兒眯起秀美的眼睛,歡呼:「耶,太棒了!父親,我要去看雜耍!」

  陽兒眨眨黑葡萄似的眼睛,湊上莫河的臉頰,親了一下,眉開眼笑地說:「父親,我要吃灌湯包。」

  「灌湯包?好,我叫黃嬸做。星兒想吃什麼呢?」莫河柔和地笑著,也親親了陽兒的小臉。

  「我也要我也要。」星兒伸出兩隻小手,摟著莫河的脖頸,嘖嘖有聲地親了親莫河的臉頰,然後抬起小臉,要莫河親他。

  莫河好笑地親了親星兒,這孩子模仿性極強,真不知道他的性子像誰。

  「星兒也要吃灌湯包嗎?」

  星兒眨眨眼睛,揚起秀氣的眉毛:「好哦好哦,不過我不要吃黃嬸做的,我要吃天香樓的。」

  「咦,小星,你不想去看雜耍了?」陽兒眨眨水亮的眼睛問道。

  星兒歪著小腦袋,有些困惑地看著陽兒:「想哦。可是我也想去吃灌湯包……」

  莫河看看了天色,抱著兩個孩子踏出府門:「我們先去天香樓吃灌湯包,再去庭蘭院看雜耍,怎麼樣?」

  「好,陽兒聽父親的。」陽兒見莫河抱著自己與弟弟,動作有些笨拙,於是親了親莫河,嫩聲道:「父親放陽兒下來,陽兒自己走。」

  星兒眨眨明亮秀美的眸子,看了看陽兒,然後摟著莫河的脖頸:「星兒要父親抱抱。」

  「好啊!那我們去天香樓嘍。」莫河用右手環著星兒的小腿,讓他更舒服些,然後騰出左手,牽起陽兒的小手,打算徒步到離國師府不遠的天香樓去。

  96

  旭日當空,陽光明媚,暖暖地照耀著大地。

  夏修竹有點心不在焉地看著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完全忘了先一步微服到光耀城來暗訪的目的,一想到將要接近那個與莫川長得過份相像的莫河,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就毫不客氣地襲上他的心頭。

  他想他真的是累了。

  當年夏修竹回到西宇國,始終無法放心,匆匆壓制了與他奪位的夏靜,即馬上趕到下屬所探明囚禁莫川的地方,準備著手迎救,卻不想他匆忙的趕到,只來得及親眼目睹自己此生最愛的人在熊熊的火光中煙消雲散。

  無數次在惡夢中驚醒,夢見莫川在火光中無助地向自己求救,自己卻永遠都趕不上,眼睜睜地看著他被烈火吞噬,這無邊的痛苦不停地折磨著他,讓他的心痛得不可自抑。

  一次又一次地從惡夢中驚醒,一次又一次地恨著自己,若能再快些趕到,那上天是不是就不會殘忍地帶走他?

  可是,無論他如何恨著自己,這場惡夢都是永無止境。

  走走停停,夏修竹與他的隨從藍心采緩緩地走到一棵柳樹下歇息。

  陽光順著屋簷與樹木明媚地灑落,縱橫交織的枝椏將頭頂的耀陽切割成無數塊,殘漏在地上,斑駁陸離。

  濕潤的春風輕輕地吹起夏修竹白色的衣袍,襟帶飄然,顯得蒼涼而孤獨。

  有那麼一瞬間,藍心采覺得他無所不能的陛下似乎將要被蒼涼與孤獨吞噬得無影無蹤。

  「陛……呃,公子,如果累了,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下歇歇?」藍心采仰首望瞭望天,旭日中升,已是近午:「而且現在也是午膳時間。」

  夏修竹點點頭:「走吧!」

  說罷,便率先向最近的天香樓走去。

  天香樓是寧氏商行旗下的食肆酒樓之一,不僅能向客人提供味道一流的膳食,更為客人打造了清幽雅緻的環境,使客人能在安靜舒服的環境裡進食休息。

  打造最頂級的環境與提供最精美的膳食是莫河對旗下所有食肆酒樓的要求。

  在剛剛開始之時,因為無法達到莫河的要求而被解僱的掌櫃可以論打計算。但是,在經過最初的兵荒馬亂之後,一切都走上莫河所預期的軌道。

  一流的味道,一流的環境,一流的品調,自然引得無數客人前來。

  當莫河發現客流繁雜時,即開始實行會員制,分玉、金、銀三個會員等級,將一部份客人拒之門外。

  當初莫河在剛剛開始實行會員制時,許多同行都在譏笑莫河傻,自古以來只要拚命拉客,哪有將客人拒之門外之理?

  但是在所有人都在等著寧氏商行在飲食這個行業慘敗時,卻不得不再一次眼睜睜看著莫河賺走了無數錢之後,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這是一種高明的經營手法。

  經過兩年的經營,天香樓已成為光耀城中身份顯赫之流聚會的所在,有錢也不見得能進。偶而有會員轉讓資格的時候,這張會員卡都會被一炒再炒,炒到天價。

  因此,當夏修竹剛剛踏上天香樓的大門時,就被迎賓的小二禮貌地攔住了。

  97

  天香樓的店小二很禮貌地請夏修竹出示會員卡,想當然,夏修竹是不會有那種東西,然後店小二微笑地道歉,說明不能讓進去的理由,然後還很有禮貌地請他到別的地方用餐。

  藍心采跟在夏修竹身後,目瞪口呆,他真的從未想過,堂堂一朝天子竟然會被一個食肆拒之門外。

  好吧!在北耀國的地盤,西宇國的國君不能算天子,但是這天香樓是打開門來做生意的吧?怎麼會把客人往外送呢?

  夏修竹是生平第一次吃上了如此讓人添堵的閉門羹,心中不悅可想而知,但是面對微笑謙和的店小二,卻無法發作。

  他微微皺起秀氣的煙眉,湖水般的藍眸寒光微閃,拂袖轉身,準備離開。

  而隨著他身後,暗中保護著他的暗衛也緊盯著天香樓金光閃耀的門匾,正在後悔沒有及早阻擋夏修竹邁向天香樓的腳步。

  藍心采是一個文官,在禮儀外交方面的確是一流,但是說到明察暗訪之類的,那是第九流,讓他跟在主子身邊,只怕主子這種閉門羹還有得吃……寧氏商行旗下的食肆酒樓到底有幾間呢?得好好查查,也好讓主子心中有數。

  忽然,樓內傳來一陣喧嘩。

  「星少爺,您別跑啊!」

  「小少爺,少爺一會兒就回來,您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

  「小星,你別跑啊!一會兒父親要生氣了,快給我停下來。」

  隨著喧鬧聲,一個小小的藍色身影從內堂跑了出來,一雙秀美的眼睛有些濕潤,眼眶發紅,粉嫩的小嘴微微扁起,滿臉的委屈。

  星兒人小腿短,加上跑得急,還沒出大門就給門檻給拌倒了,一雙小手本能地往地上一撐,膝蓋著地,頓時,白嫩的手掌與嬌小的膝蓋擦破了皮。

  「啊!小少爺,您摔著沒有?」

  「啊!小少爺,您摔著哪了?」

  「小少爺……」

  一疊疊的腳步聲齊刷刷地停在門邊,隨後是七嘴八舌的問候。

  「小星小星,疼不疼?呼呼哦。」稚嫩的嗓音裡含著滿滿的心疼。

  本來就已覺滿腹委屈情緒的小傢伙,這下子手腳俱痛,淚水即時如決堤的黃河,嘩啦啦地湧出,哇哇地大哭起來。

  星兒的哭聲比打雷還響,夏修竹想裝著聽不見都不可能。

  夏修竹轉身,想看看到底是哪家小孩子製造出這出鬧劇。

  轉身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兩個孩子,都穿著藍色的錦衣,由衣袍的料子來看,必是出自於大貴之家。

  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坐在地上大哭,一個拿著正在大哭的孩子的手,湊在唇邊,朝破皮的傷口吹氣,並輕聲地呢喃安慰著他。

  若在平時,這一幅兄弟友愛的畫面雖然能讓夏修竹感動,卻無法讓他震撼。

  這兩孩子長得與莫川是那樣的像,就好像縮小版的莫川,對著這樣的兩個孩子,夏修竹雖然能馬上聯想到莫河,能馬上明白這兩個孩子大概是莫河的孩子,能馬上確定這兒根本就沒有他的事,他該離開了。

  但是,他的腳卻如有自我意識一般,緩緩地向那兩個孩子走去。

  98

  「小男子漢怎麼可以哭個不停呢?」夏修竹走到兩個孩子面前,蹲下,微笑。

  他們長得真的好像莫川,應該是雙胞胎,除了這個正在哭著的孩子的眼睛不像,只是這秀美的眼睛似乎在哪看過?

  陽兒驚訝地看著這個不請自來的大人,很本能地側過小小的身子,擋在星兒的面前,而星兒則不理會來者是何方神聖,也不管他說了什麼話,繼續放聲大哭。

  站在一旁的天香樓夥計們全都一臉戒備地看著夏修竹,其中一個走上前,打算讓夏修竹離開。

  藍心采上前對他們一輯:「各位好,請不要擔心,我們沒有惡意的。我家公子只是想哄勸這位小公子。」

  天香樓的夥計們看了看蹲著的夏修竹,再看了看客氣誠懇的藍心采,再互相看了一眼,雖然沒有放下戒備,卻也沒有阻止。

  其實藍心采很沒底,他雖然說夏修竹在哄著星兒不哭,但是他家陛下會哄孩子麼?他在心裡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夏修竹看著哭得不停的星兒,心頭一痛,星兒哭泣的小臉,讓他想起惡夢中莫川無助的樣子。

  他看了看擋在面前的陽兒,略略思索後,從衣袖裡陶出一枚金幣,用麼指、食指、中指拈住,掌心空置,移近星兒的視線,柔聲地說:「你叫星兒嗎?你看看我的手。」

  在一旁的天香樓夥計,心中很不悅:豈有此理,難不成他以為一枚金幣就能哄到他們的星兒小少爺嗎?不自量力,小少爺他們從小就把金幣當石頭扔。

  小孩子都是有好奇心的,星兒的確稍停了震天響的哭聲,抬眼看了看夏修竹的手,然後看到是一枚金幣,覺得被欺騙了,張大小嘴,準備再來一波哭勢。

  此時,夏修竹手一抖,金幣滑入掌心,他迅速合攏著手掌,然後攤開,掌心赫然躺著兩枚金光閃閃的金幣。

  誒?怎麼變成兩枚了?

  星兒眨眨水潤的眸子,忘了要繼續哭。

  陽兒也很訝異地、不由自主地探前身子,想看清楚自己是不是眼花。

  夏修竹看這兩個孩子的神情,不由揚起嘴角。

  他就知道這法子會有效。

  他還記得自己小時候不開心時,自己的啟蒙老師就是拿這個法子來哄自己的。

  他再次合攏手掌,再攤開,此時,掌心裡靜靜地躺著三枚金幣。

  誒?變成三枚了?

  星兒不自覺地推了推擋在自己身前的陽兒,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慢慢地觸摸著夏修竹掌心中的金幣,來確定自己不是眼花。

  「喜歡嗎?」夏修竹柔聲地問。

  「嗯!」星兒睜大一雙被淚水洗著清亮的眸子,完全忘了自己打算大哭特哭一場。

  「那先把你的傷口處理好,吃些點心,我再變給你看,好不好?」

  「好!」星兒開心地站起來,推了推陽兒:「陽陽,我們去擦藥嘍。」

  「啊?哦!」陽兒從驚訝中清醒過來,然後滿臉崇拜地看著夏修竹。

  這個叔叔好厲害,平日小星要是哭了,連父親來哄都得哄半天,他居然一刻鍾不到就讓小星轉哭為笑,簡直了不起!

  處理好星兒的傷口,夏修竹與陽兒星兒他們在天香樓的特別貴賓房裡笑鬧著。

  夏修竹又變了幾個小魔術給他們看,馬上被這兩個小傢伙宣稱他是自己的偶像。

  夏修竹對偶像這詞莫名所以,而陽兒星兒才不管他是否莫名其妙,一個勁地纏著他再變幾次給他們看。

  「星兒,陽兒!」

  「!!」門突然被猛地推開,莫河急匆匆地踏了進來,見到兩個孩子開心安然的樣子,鬆了一口氣,然後即對上了一雙幽藍如海的眸子。

  99

  莫河真的訝異非常,他剛剛被宮中急召,不得不暫時把兩個孩子放在天香樓,立即趕進宮裡,與梁奕商討的就是西宇國國君夏寧與東天國內親王韓潛很有可能已經到了光耀城。

  這不,他都還沒查實,當事人之一就站在他的面前,叫他如何不驚訝?

  相對於莫河的驚異,夏修竹只覺得痛。

  儘管在看到兩個孩子之後,他就馬上明白他即將見到莫河,並做好了相見的心裡準備。

  然而,真正見到後,之前所做的一切心裡準備,就像河上的一層薄冰,不堪一擊,猛然破碎。

  看到他,就會想起那個與他長得很像很像的人。

  曾幾何時,那個人會笑會叫會照顧他,而今,伊人何處?

  莫河在詫異地一愣後,馬上抬手作揖,微笑:「您好,夏寧陛下!」

  夏修竹靜靜地看了莫河數秒,點點頭,語聲淡淡地說:「很久不見了,莫公子。」

  莫河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一臉平靜地夏修竹,心頭怪異的感覺再次襲來。

  總是這麼一種淡淡的語調,可是莫河卻總覺得這平淡的語聲中蘊含著難以想像的壓抑。

  莫河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夏修竹的時候,他眸中那一閃而逝的震驚,包含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就彷彿是做了千萬準備,仍然沒料到結果的震驚。

  那次見面後,從未萌生過調查自己身份來歷的想法空前地強烈起來。

  尤其是夏修竹在簽約之後所說的那句話,更讓他無法不好奇,無法無動於衷。

  他那句話是背對著自己說的,他說:「我無法對著你的臉說不,所以,不要做出危害我國的事。事實上,毀滅你的想法,已經在我的心中盤旋了數天,最終仍然覺得你無辜。所以,不要讓我失望。」

  他說完這話後,就離開了,僅留下一個孤獨而蒼涼的白色背影。

  莫河是呆在了當場。

  回到光耀城後,除了馬上組織人手安排在西宇國的養魚問題,也開始了自己的身份調查。

  查到的結果真的讓莫河大吃一驚。

  100

  首先查到的,居然是寧羅在說謊,莫河並非如他所說那樣在莫河上所救,而是他的私生子。

  寧羅與北耀國皇室先代皇子梁山華相戀,兩人俱是男子,經過千辛萬苦,才得以光明地以男子之身成婚。

  兩個男子自然不會有子嗣,寧羅卻不知因何而在外面擁有了自己的骨肉,苦於與皇室聯姻,身份特殊,並不能與親生兒子相認。

  莫河因大病一場而失憶,寧羅為了將親生兒子留在身邊,所以趁莫河失憶,用謊言將他留在身邊。

  對於這樣的結果,莫河半信半疑。

  呈上來的資料非常合情合理,沒有半絲漏洞。

  但是,莫河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寧羅因為身份不便,不能讓北耀皇室蒙羞,所以對外界隱瞞自己的身世,無可厚非,但為什麼連自己也要瞞?

  可是在仔細地觀察中,莫河不得不承認自己相貌與寧羅的確有幾分相像。

  莫河不願意自己胡亂猜測,索性跑到寧羅面前問個清楚。

  寧羅是沉默了半天,才以一句似是而非的話承認了:「孩子,是我對不起你。」

  只是,即便是父子倆開城布公了,他們仍不能相認。

  不久之後,莫河製造出的商業神話把寧氏商行推到了北耀國的最高點,寧羅就趁機宣佈:寧氏商行總得後繼有人,而他沒有後人,就認莫河為義子,以便傳承。

  本來調查到這兒也就該告一段落了。但是莫河對夏修竹那句「我無法對著你的臉說不」耿耿於懷!

  要知道,莫河為了能簽下西宇國兩個沙漠的養殖權,事先做了多少準備?可是,最終卻是一樣都用不上,僅靠自己這張臉就成功了。

  這樣的結果讓他有些生氣,這就等於否認了他事先所做的全部努力。

  當然,他也知道夏修竹會這樣做也不是故意的,應該是屬於情難自禁。所以,對於那個讓夏修竹懷念,與自己長得很像的人,莫河的好奇心是空前的膨脹。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那個人居然是中陽國失蹤的鎮南王世子莫川。

  看著下屬送上來的資料,莫河有些感嘆,自己和那個人還真是像得莫名其妙,除了五官身材相像外,連自己隨便來個指河為名也能與那人的名字相似了個九成。

  莫河曾經細細地揣摩夏修竹的話,由他的話看來,莫川雖然名為失蹤,事實上應該是不在人世了吧?

  一想到夏修竹那孤寂的背影,莫河就覺得惻然。堂堂一國太子對鄰國的世子動了不該動的感情,而付出感情的對像卻已永遠消失於天地之間,其中的淒涼,只怕是不足為外人道。

  理通了前因後果,莫河就把這事丟在一邊,若非在三年後遇見一個名叫林冬生的人,莫河幾乎要忘了自己調查過莫川的事,幾乎要忘了夏寧這個人。

  101

  遇見林冬生之時,莫河已經入朝為官,主管兵部與戶部。

  林冬生自中陽國與南洪國開戰後,就帶著林田與父母到北耀國投親避難,在親友的支持下開了一間雜貨鋪。

  他的頭腦靈活,人又勤奮,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短短四年時間,就開了兩家分鋪。在他去戶部準備申辦第三家分鋪的時候,遇著了前往戶部視察的莫河。

  莫川的失蹤在中陽國內並不是秘密,更何況他是林冬生夫妻倆的救命恩人,林冬生更是時時留意有關莫川的訊息。

  所以,當他見到莫河的時候,驚喜得不顧禮儀,一把拉住正與戶部尚書信步前往正廳的莫河大喊:「莫公子,終於找著您了。」

  不明所以的莫河在開始還以為戶部有人違法違紀,林冬生是來找他主持公道的,於是就單獨與他細聊了一陣,卻萬萬沒有想到林冬生是把他錯認為莫川了。

  林冬生知道自己錯認之後,仔細地打量了莫河半晌,自言自語:「怎麼會這樣?這世間居然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林冬生的話讓莫河的心莫名地一跳,他認真地問道:「真的一模一樣嗎?」

  「是的。」林冬生點點頭:「大人,我是不會記錯的。莫公子救了小人,救了內子與當時尚在內子腹中的犬子,是我一家的大恩人,他的音容笑貌早已深深地刻在小人腦海之中,小人是斷斷不會記錯的。」

  林冬生的肯定讓莫河陷入沉思。

  這世上真的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嗎?

  不可能……

  世上絕對不會有兩片一模一樣的葉子。

  莫河再一次著人細查莫川的一切,讓人將莫川從小到大的一切詳詳細細地調查了一遍了。

  一切又一切的資料顯示著莫川是一個軟弱奢華、性情浮燥之人,自己失憶前會是這樣的人嗎?

  人的個性就算會因失憶而變化,也絕對不可能變化如此之大!

  顯然自己不可能是莫川!

  更何況,當年面見西宇國太子夏寧時,由夏寧的反應來看,很顯然是已經確認莫川不在人世了,否則,夏寧怎麼可能僅僅是震驚,而沒有任何動作?

  可是,如何解釋長得一模一樣的外貌?

  莫河看著書案上關於莫川從幼童時到離開王府出走前的一切資料,覺得很迷惑。

  莫河的迷茫,寧羅看在眼裡。

  在一次午餐中,寧羅向莫河細細地訴說了自己的身世。

  寧羅原本姓趙,名為趙寧羅,出自於中陽國皇室。若論起輩份,是當今中陽國皇帝趙定風的三皇叔,是莫川的舅舅。

  「河兒,我當年因為與山華相戀,被我父皇——也就你爺爺趕出皇宮,趕出中陽國的時候,本打算這一輩子都不再提起姓趙之事,但是看你這麼煩惱,卻不得不說。你與莫川長得像是很正常,畢竟他是你姑姑的兒子,身上同樣流著趙氏的血。」

  莫河抬頭看著寧羅慈愛而擔心的臉,欲言又止。

  我與他不僅是像,而且是一模一樣啊……

  迷惑許久的莫河最後只能以常理說服自己:因為這個世界的畫工並不能清晰完整地刻畫出一個人的音容笑貌,而且人的記憶也可能會有偏差,所以所謂的一模一樣,應該還是有差別的,只是記憶模糊了吧?

  縱然如此,莫河在內心深處,仍然覺得自己的身份如置身在迷霧中的影子,非常不真實。

  102

  相互見過禮後,莫河與夏修竹都陷入了沉默。

  陽兒與星兒並不知道大人們的心思,見莫河回來後,又全都膩上去了。

  其中星兒更是會聲會色地把夏修竹所表演的魔術描述了一次,童稚而簡單的語言質撲無華,卻讓莫河感受到自己的兒子正深深地崇拜著夏修竹。

  莫河很感激地對夏修竹說:「星兒這孩子只要一哭,絕對能哭上半天。如果我不在,他常常會哭到脫力,也沒有人能勸住他。真是太感謝陛下了。」

  夏修竹搖搖頭:「別這麼說,星兒很可愛。」

  如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自己的孩子被稱讚,總會特別地開心:「哪裡哪裡,對了,陛下……」

  莫河的話被夏修竹輕輕地打斷了:「莫公子,在下並未正式到訪貴國,以夏修竹之句在外遊玩。」

  莫河微微抬起黑如子夜的眸子,微微的訝異一閃而逝。他微微笑道:「呵呵,失禮了。夏公子此次先到光耀城只是為了遊玩?」

  夏修竹並沒有忽略莫河的訝異,他看了看莫河,忽而轉向窗外,看著窗外浮雲飄然,點點頭:「曾聽聞光耀城之所以名為‘光耀’,是因為在早上與傍晚時分全城籠罩在光芒之下。這等奇景,我相當感興趣。」

  莫河繼續微笑:「既然夏公子有此雅興,在下就毛遂自薦,當個嚮導如何?」

  夏修竹將視線從悠然自得的浮雲轉向莫河,亦點頭微笑:「那是至好不過了。」

  兩個大人你來我往說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話,陽兒與星兒覺得乏味至極,剛開始還能乖乖地坐在一旁不出聲,但是兩刻鐘後,兩個小的耐性告罄。

  陽兒膩上莫河的懷中,搖了搖他的手:「父親,我要吃灌湯包——」一個「包」拉著長長的尾音,顯示著聲音的主人在撒嬌。

  莫河對著自己兩個兒子的撒嬌,從來都是沒轍的,尤其是陽兒平時並不怎麼嬌氣,一旦撒起嬌,莫河就只有順從的份。

  於是,二十四孝父親馬上行動起來,夾起一個灌湯包,小心地喂著陽兒。

  另一邊,星兒膩上了夏修竹:「夏叔叔,你再變出三個金幣給我看好不好?」

  小小的人兒,睜著閃亮閃亮的眼睛,如小溪一般,清澈地讓夏修竹覺得要是說不好,可能就會小溪變大河,嘩啦啦地流。

  於是,半調子魔術師立馬拿出一隻金幣,再次進行哄人大事。

  一人一個,作戰成功!

  兩個小娃娃彼此眨眨純真無比的眸子,以雙胞胎特有的默契,開心地嘻嘻笑。

  兩個大人彼此對望一眼,面面相覷,也不由地失笑出聲。

  被這兩個孩子一鬧,夏修竹的心奇異地平靜了下來,他笑道:「莫公子,你這兩個孩子真的很可愛。」

  「哪裡!你還沒見過他們淘氣的時候呢,常常讓我哭笑不得,頭痛不已。」

  「是嗎?我覺得他們挺乖的。」言下之意就是他們非常好哄,怎麼會頭痛呢?

  莫河現在就有些哭笑不得。

  對於像夏修竹這種不用自己親自帶小孩的人來說,怎麼會知道孩子們除了哭鬧之外,還有其他煩心的事?

  夏修竹看了看似笑非笑的莫河,大概明白莫河在想什麼,不由搖頭笑道:「在下尚未曾為人父,所以……」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星兒打斷了:「夏叔叔,我們真的很乖哦,才沒有像父親說的那樣很淘氣呢!」

  103

  夏修竹有些意外地看著星兒,星兒嘟起粉嫩的小嘴,秀美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大有一副你不相信我,我就哭給你看的神態。

  這個孩子……

  應該是很喜歡自己,所以不希望自己認為他們不是好孩子……

  夏修竹無聲地嘆息,不知道該不該欣慰自己在這孩子的心目中竟有如此高的地位。

  「星兒一直都很乖,夏叔叔有看到呢!」夏修竹抬起手,輕輕地撫著星兒的小腦袋,柔軟的發絲一根一根地湛入他的心裡,讓他的心也柔和起來。

  莫河在一旁真的是哭笑不得,他真的沒有想過,他的兒子有一天會對一個外人來告他的狀。

  「不對,星兒真的常常不乖啦。老是一玩起來就不吃飯,睡覺老踢我的肚子,老是纏著父親,不讓父親上朝,一點都不乖。」陽兒嚥下口中的湯餡,馬上反駁夏修竹與星兒的話。

  星兒眨眨秀美的眸子,嘟著小嘴說:「我才沒有……」

  「有!你昨天晚上就踢我的肚子來!」

  「有嗎?我怎麼不記得了?」

  「你睡死了,你當然不記得啦!踢得我痛死了!」

  「你胡說!我要是睡死了,會踢你嗎?我要是踢了你,我肯定記得的!」

  「我沒有胡說!你就是踢了!」

  「沒有踢!」

  「有!」

  「沒有!」

  「有!」

  ……

  夏修竹有些發愣地看著那兩個額頭貼著額頭,鼻子貼著鼻子,小手撐著對方的小手,準備要打架的小傢伙,完全無法想像他們在一刻鐘之前還是粉妝玉琢的小可愛。

  他看著一旁坐著悠閒品茶的莫河,有些不可思議地問:「你不勸勸?」

  世上有這樣當父親的嗎?他的兒子們要打起來了!

  莫河慢慢地抿了一口茶,微微揚起唇角,看著陽兒與星兒,眸中流轉著溫暖慈愛的光芒:「小孩子打架並不是壞事。」

  什麼?

  夏修竹只覺得滿天烏鴉飛過,完全無法想像這樣的話會出自於莫河的口中。

  莫河看了看有些愣的夏修竹,淡淡一笑,如和煦的春風:「夏公子有和你的兄弟打過架嗎?」

  夏修竹聞言,湖水般的眸子微微一暗。

  他想起他唯一的弟弟夏靜。

  他們沒有打過架,但是彼此勾心鬥角,爭權奪利,往往是性命攸關,成王敗寇。

  莫河也並不是想要夏修竹回答,他把眸光轉向那兩個仍然在鬥眼力的小傢伙身上:「兄弟之間吵吵小架,打打小架是可以增進他們的手足之情的,就如年糕一樣,越打越結實。等他們長大後,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的這些小打小鬧時,我相信,他們會發出會心的一笑,因為這是他們共同的美好回憶。」

  「你的看法真新鮮。」夏修竹雖然不太贊同莫河的觀點,不過,既然他這個做父親的都樂意看著自己的兒子打架,那他夏修竹又何妨做個旁觀者。

  說起來,他還沒看過小孩子打架呢!也算長見識了。(==|||)

  不過,上天並沒有給這兩小傢伙打架的機會。在他們真的要動手之前,天香樓的掌櫃敲門進來,見到兩位小少爺準備開架,也見怪不怪地直直走到莫河地身邊,輕聲地稟報:「少爺,兵部尚書秦大人說想為您引見一位名叫韓暮楓的公子。」

  104

  莫河微微一愣,有些意外兵部尚書秦夢齋知道自己在天香樓。

  秦夢齋是六部尚書之一,是莫河的得力助手之一,也是朝中唯二的贅子官員。

  按常理來說,贅子是不得為官。

  這個世界的統治權分為皇權和神權,而代表神權的神宮是親自參與政事的。在歷代中,皇權與神權的爭鬥從來沒有消停過。

  梁奕登基之初,朝庭上下幾乎被神宮完全把持,為此,梁奕不得不尋求其他方法來鞏固皇權。

  當年,莫河在沙漠裡養出魚來,這不僅僅是一個商業神話,對於整個大陸來說,莫河的存在也是被神化了。因為人們都認為,在沙漠裡養魚不是人類可以做得到的,莫河能做到,一定是秉承了神意。

  梁奕抓住這點,力勸莫河入仕,意圖借莫河在人們心目中特殊的地位來扳倒神宮對朝庭的控制。

  而莫河對贅子在這個世界的悲慘地位是萬分的同情,很想做些什麼來改變一下。若想改變贅子的地位,首先要釋放背在贅子身上那個「罪」的枷鎖,若要釋罪,除了讓能定罪的神宮倒台外,別無他法。

  因此,梁奕與莫河兩人一拍即合。

  在漫長的爭鬥中,讓贅子為官是梁奕與莫河與神宮相鬥的手段,同時也是爭鬥勝利的成果。

  秦夢齋出身名門,是將門之後,雖身為贅子,卻武藝超群,精於兵法,為莫河慧眼所識,破格尋入軍中,一路提攜,直至兵部尚書。

  少年情懷總是春,在長時間的工作接觸中,秦夢齋不知不覺喜歡上了莫河,無奈,無論他明示暗示,莫河都無動於衷,不得已,想了個曲線救國的辦法,希望能先得到莫河兩個孩子的認同,然後再慢慢攻陷莫河的心。

  只是,人與人之間的緣份還真是奇怪。

  陽兒與星兒不喜歡秦夢齋,無論秦夢齋做了什麼,他們都不喜歡,甚至到了一聽到秦夢齋來找莫河,就要生氣。

  所以……

  一聽到天香樓的掌櫃說秦大人找,連架都顧不上打了,馬上跑到莫河身邊,一人扯著一隻手,拚命地搖。

  「父親父親,你說今天一天都陪我們的,不許說話不算話。」星兒泫然欲泣。

  「父親,陪陽兒玩——」長長的尾音把莫河說「不」的可能性給扼殺於搖籃之中。

  莫河有些啼笑皆非地看著兩個兒子,嘆息一聲,對天香樓的掌拒說:「對秦大人說聲抱歉,我正在會見重要的客人。」

  掌櫃欠了欠身就出去了。

  兩個小傢伙心滿意足地坐回座位上,頭挨著頭地一邊嘀嘀咕咕,一邊吃著點心,壓根兒忘了他們剛剛就要打起來了。

  夏修竹似笑非笑地說:「重要的客人?莫公子,你還真會拿擋箭牌啊!」

  莫河無奈笑道:「見笑見笑。」

  105

  韓暮楓靠著窗邊的位子坐著,溫暖明媚的光線透過紗窗淡淡地灑在他烏黑如墨的發絲上,為那如雲的青絲渡上了一層粉淡的金色。

  他靜靜地聽著天香樓的掌櫃向秦夢齋道歉,靜靜地看著秦夢齋那如刀刻般的俊臉更加冷硬。

  秦夢齋沉默了片刻,沉聲問道:「府上兩位小公子正和莫大人一起嗎?」

  天香樓的掌櫃尷尬地笑道:「是的。」

  一絲淡淡的苦澀飛快地從秦夢齋那雙黑如深潭的眸子一閃而逝,他朝掌櫃點點頭:「有勞掌櫃,請轉告莫大人,我改日再訪。」

  天香樓的掌櫃施了一禮,就退了出去,留下一片靜寂給韓暮楓與秦夢齋。

  「韓兄,很抱歉,因為我的個人原因,你今天是見不到莫大人了。」片刻後,秦夢齋打破了沉默,輕聲道。

  「無妨。秦兄,你也知道,我與莫大人是遲早會見面的,只是想先見見他,做好心理準備罷了。」韓暮楓並不以為意。

  他之所以想先見見莫河,是因為據他所掌握的資料來看,莫河與莫川長得很像,他很想知道,這個相像究竟到了什麼程度。

  真的僅僅是想知道而已。

  韓暮楓抬起左手,骨節分明、修長圓潤、潔白如玉的手,在掌心中有一道很突兀的疤痕。

  細白細白的,一條從中指的指腹延綿到手腕的疤痕,劃過感情線、智慧線,順著整條生命線,直直地劃下手腕。

  這道傷痕是他自己親自劃上去了。

  他還記得當初劃下這道傷痕時,那鋒利的匕首所散發著的寒光,冷然奪目。

  他還記得當初劃下這道傷痕時,鮮豔的鮮血就如黃泉路上的蔓珠沙華,妖豔淒美。

  他還記得當初劃下這道傷痕時,他的手就如木製的一般,不痛不癢。

  是真的不痛。

  所有的疼痛似乎都在那一夜痛完了。

  那一天晚上,他尾隨著囚禁著莫川的馬車,準備在路上伺機救他時,卻不想,突然一聲巨響,囚禁著莫川的馬車忽然暴炸,隨著熊熊的火光,碎片紛飛,快得連讓他作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他的心,猛地痺痛起來,痛到無法呼吸,只能怔然地看著那片火光越燒越熾,只能木然地看著他心愛的人煙消雲散,直到他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醒來之後,想起莫川,他的心,居然不會再痛了。

  他想自己大概是非常冷血的人,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在自己面前被火光吞噬,被燒得煙消雲散,竟然不會傷心,不會難過,不會傷痛。

  難怪這麼多年來,始終沒有夢見過莫川。

  如果他韓暮楓是莫川,遇到像他這樣一個冷血無情,害了自己的侄兒,害了自己的生命的愛人,也不會入他的夢,與他相見——絕對不會!

  幽幽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入夢來。

  106

  秦夢齋無言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正想說什麼時候,只見坐在對面的韓暮楓,在明媚的光線下,隱在光暈中,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的周圍隱隱約約地築起無形的牆,讓人無法接近。

  秦夢齋認識韓暮楓的時候,他們還是少年。

  那時候,韓暮楓周遊列來,來到北耀國與偷偷溜出將軍府的秦夢齋相遇,兩個小小的少年,因一件小事,不打不相識,卻因此而結為莫逆之交。

  作為知交,他雖然不知道韓暮楓其實是男子之身,卻也知道韓暮楓一直在暗中把持東天國的朝政。本來,秦夢齋以為韓暮楓會一直這樣隱在幕後,直至終老。

  但是,在六年前,韓暮楓一改常態,從幕後走向前台,光明正大地向世人展現他這個不守任何禮法規矩的皇贅子那耀眼的才華,禮賢下士,廣納天下有識之人。同時,雷厲風行,迅速排除異己,在短短的六年內,凡阻擋他的,全無例外地向地府報到。

  如今,在東天國裡除了一個不理事的國君,一個傀儡太子,韓暮楓已是實質上的掌權人。

  只是,他為什麼會改變得如此突然?他想成為東天國的國君嗎?

  秦夢齋替自己續滿了酒,凝視著杯沿,清如珠玉墜地的聲音緩緩從他口中逸出:

  「韓兄,其實我不太明白,你作為東天國的使臣,正如你所說的,你是遲早會與莫大人會見的,為什麼……」要作什麼心理準備?

  秦夢齋的話讓韓暮楓從散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他浮起一朵淡笑,如初綻的睡蓮,清雅動人。

  「秦兄沒去調查過嗎?」

  秦夢齋眸子微抬,冰雕般的俊臉正經嚴肅:「暮楓。」秦夢齋很少喚韓暮楓的名字,一旦喚他的名字,那代表他是非常認真:「你我少年知交,我並不希望你的事情是由我的下屬告知。」

  韓暮楓又笑了起來:「我們長大了。夢齋,成人的世界與少年的世界不一樣呢。不過,我想先見見莫河,這原因其實也不複雜。夢齋聽說過莫川嗎?」

  「中陽國失蹤的靜南王世子?」

  「是的。不過,他不是失蹤,而是死了。」

  韓暮楓輕輕地撫著酒杯的杯沿,眸光凝視著杯上的酒,柔和明媚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他的眸子,浮起一層淡淡的幻彩,讓秦夢齋覺得那雙柔美的眼睛正在透過醇香的酒水,飄向了不知名的遠處。

  韓暮楓說完就陷入了沉默,秦夢齋不得不出聲詢問:「然後呢?」

  「據聞貴國國師莫河大人與莫川長得很像,我就想看看他們長得有多像。」韓暮楓抬起眸子,淡淡地笑。

  韓暮楓的笑容雖淡,卻帶著一絲狠冷,讓秦夢齋的心微微一凜。

  「你和莫川……」

  「莫川是我的愛人。夢齋,聽說你很喜歡莫河,如果可以,你還是斷了這個念頭,我不想為了他而傷了我們多年的感情。」

  「你想做什麼?!」秦夢齋瞳孔緊縮。

  韓暮楓端祥著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暫時還不確定。你最好祈禱他與小莫長得不太像!」

  107

  春雨綿綿,天上的點點清泉滋潤了整個世界,綠了葉,豔了花,連帶空氣也芬芳起來。

  莫河端起茶杯,揭起茶蓋,掠了掠在翠郁清香的茶水上伸展著的茶葉,慢慢地品了一口,輕聲讚歎:「想品茶的時候,來找陛下是一定沒錯的。這‘雪山春’一年的產量最多是十兩吧?」

  梁奕板著一張俊逸的臉,一雙挑起的丹鳳眼直逼逼地盯著莫河,可惜莫河的心思都在茶上,連半個眼神都沒有施捨給他。

  梁奕鬱悶地收回眸光,賭氣般地拿起茶杯咕嚕咕嚕地灌了半杯茶,才把茶杯砸在白玉幾上,悶悶地「哼」了一聲:「你們寧家沒有嗎?非要來挖朕的珍藏。」

  莫河慢條斯理地點點頭:「自然是有的。可是義父特喜歡這‘雪山春’,你也知道,身為人子,自然要孝順父親的。陛下現在又沒有這個煩惱,這茶放在宮裡藏著掖著,那只會浪費,拿來與臣下分享分享,那也是人生一大樂事啊!」

  梁奕張了張口,看了看莫河那雙黑亮的眼眸,不由洩氣:「你不就是氣朕沒和你商量就下旨,讓你負責接待東天國與西宇國在半個月後來訪的使臣嗎?」

  莫河把茶杯放下,正色地說:「難道微臣不該生氣嗎?你這聖旨下遲一天,或和我商量一下,就不會出現這種進退兩難的地步。」

  梁奕皺起英挺的雙眉,低嘆一聲:「朕又怎麼知道西宇國的國君夏寧會在你府上住下了?你該早告訴朕啊!」

  莫河挑起眉頭,剛毅沉穩的俊臉有些難看:「陛下有給微臣稟報的時間和機會嗎?」

  「朕……」梁奕嘆了一口氣:「究竟這夏寧為什麼會在你府上小住?」

  「唉……」這回輪到莫河嘆氣:「記得陛下以前說我太寵陽兒和星兒,遲早會作繭自縛。還真讓陛下說對了。」

  「哦?說來聽聽。」難得莫河肯承認自己對那兩個小娃娃寵過頭了,梁奕顯得非常好奇。

  「昨天中午,我回到天香樓後,就遇到夏寧。他……」莫河有些遲疑地說:「他正在哄著陽兒和星兒,所以那兩個孩子很喜歡他,怎麼也不願意與他分開,硬是要邀請他到府上住。陛下也知道,陽兒與星兒若是一起纏著我的話,我也只有投降的份。」

  梁奕無奈地道:「這夏寧也就這麼答應到你府上去住了?他的意圖是什麼呢?」

  莫河搖搖頭:「我想他應該是盛情難卻,不忍傷了我那兩個搗蛋鬼的心。本來我想我以朋友的身份招待他進府小住,那也無可厚非。可是,你的聖旨就那麼不巧地、突然地宣到我府上來了。這下好了,朝堂上不是一直在吵著該與誰結盟嗎?西宇國的國君現在就住進了負責接待的莫河府上,豈不是在昭告——東天國沒戲嗎?陛下,你讓我半個月後怎麼面對東天國的使臣?你還真會給微臣找難題啊!」

  108

  梁奕有些無奈地揉揉眉心:「朕又不是神算子,怎麼算得到你一出宮門就會遇到夏寧呢?莫卿,你打算怎麼辦?」

  莫河端起茶杯,默默地品著茶,就這麼把梁奕掠在一邊。

  「莫河!」梁奕磨牙。

  他怎麼會攤上這麼一個臣子,這是什麼態度,放在別的國君面前,十個莫河也不夠砍。

  「正在想著呢!如果說陛下有意願與其中一國結盟,這還好辦。可是陛下你既不想與他們結盟,又不想在沒有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之前將他們得罪,你說我能怎麼辦?」莫河把茶杯放下,也是滿臉的無奈。

  梁奕皺起美麗秀氣的眉頭,喃喃自語道:「難道真的要與其中一方結盟,然後進行最後的決戰?」

  看著梁奕有些黯然的神色,心中不忍,輕聲地安慰道:「現在還沒到妥協的時候。陛下,我們還有時間。」

  「時間嗎?」梁奕站了起來,負手而立,注視著殿外迷濛的雨簾,語氣幽然:「這段時間,朕想了許多,總覺得前路茫茫。也許想要這個太平,北耀國是必須要參進這一場戰火,最後,以統一來換得太平。至於這個太平究竟能否在朕的手中實現,還真是一個未知之數啊!」

  莫河看著梁奕有些孤傲的背影,也陷入了沉默。

  以他作為臣子的立場來說,他需要為君解憂,所以他支持梁奕的太平論。若以一個普通人的立場來說,他是商人,商人只有在太平盛世才能有更多的機會,他也支持梁奕的太平論。

  他認為只有五國保持平衡才是真正的太平,五國相互牽制,由來已久,若是強行統一,各國的風俗民情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磨合相融,只會引發更多的矛盾,離太平的距離只怕更遠。

  只是,人的野心與慾望又豈會真正在意天下百姓所渴望的太平?

  微涼的春風夾著潮濕的水氣吹進殿內,鎏金鼎內的輕煙隨著淡淡的風嫋嫋旋繞。

  四周非常寧靜,只聞著珠簾隨風起舞的清響。

  片刻,梁奕打破了沉默:「莫卿,無論如何,你儘量地拖延時間,朕需要更多的時間來考慮是不是要以戰爭解決問題。」

  莫河點點頭:「陛下,請放心。」

  莫河心中其實有一個想法,但是他幾經思考後,仍然沒有向梁奕提出。

  其實想要避免結盟、避免用戰爭解問題的方法不是沒有,只是,這是一條太難太難的路。

  這一條路是唯一一條可以以最少的戰爭與犧牲來換得天下太平的路,但是走上這一條路的主動權不在於梁奕、不在於北耀國,所以莫河最終仍然沒有告訴他的陛下。

  時間如流水一般,悄然而逝。

  半個月的時間一晃即到,經過半個月的緊張準備,莫河與禮部忙了個人仰馬翻,終於迎來了東天國與西寧國的使臣到來。

  在接訪時間上,西宇國的使臣將比東天國的後一天到,這讓莫河對夏修竹充滿了感激。

  夏修竹住在莫河的國師府裡,自然知道莫河在頭痛什麼,所以把到訪的時間定在東天國之後,免得莫河同時接待兩頭,分身乏術。

  這天,風和日麗,莫河率禮部各官員來到光耀城南門金城橋上迎接將要到來的東天國大使——東天國鎮國內親王韓潛。

  109

  禮炮響過之後,韓暮楓的隨從馬上將一個三步階架在他所坐的車輦上,然後掀起輦簾:「殿下,已到金門橋外。」

  片刻後,莫河只見從簾內步出一個明黃色的身影。

  韓暮楓穿的是內親王的品帶官服,但是他這身衣服的顏色卻讓莫河大吃一驚。

  在五國當中,官員大小的官服款式各有不同,但是在顏色上,卻相當一致。從上至下,國君服明黃色,儲君服銀白色,親王服亮紫色,內親王服緋紅色,其他官員按品級服藍青黑等等。

  雖然在莫河手中的資料裡,也有韓暮楓曾穿明黃色官服上朝的報告,但是在對他國訪問,居然如此明目張膽地用明黃色,顯然是在告訴他們,東天國能作主的只有他。

  只是,他此舉是否太過囂張?

  韓暮楓淡然地步下車輦,在走下最後一階,準備腳踏實地之時,感受到來自左側的視線,不由側首尋上那道視線,隨即陷入一雙黑若子夜的眸子當中。

  曾幾何時,也有這樣一雙眸子在自己面前含笑如春。

  曾幾何時,也有這樣一雙眸子在自己面前柔情似水。

  曾幾何時,也有這樣一雙眸子在自己面前寬容寵溺。

  只是,這雙眸子的主人卻在一片火光中灰飛煙滅,再也不會出現在天地之間。

  他以為,自己在有生之年,是再也不會看到這樣的眸子了。

  然而,卻在這不經意之間,看到了一雙同樣漂亮,同樣有神的眼睛。

  但是……

  這雙眸子裡原有的柔情呢?

  這雙眸子裡原有的溫暖呢?

  這雙眸子裡原有的關懷呢?

  韓暮楓緩緩地步下最後一階,踏入結結實實的大地,卻有如踏在雲端一般,輕浮無力,似乎在下一個瞬間就要摔倒在蒼茫的大地上。

  莫河見韓暮楓側首看他,很自然地上前一步作揖:「在下北耀國國師莫河,率禮部在此恭候殿下多時。」他微微側開身子,作了一個邀請的手勢:「殿下請。」

  站在莫河身後的眾官,隨著莫河的手勢,已經很自覺得分列兩邊,形成夾道歡迎的隊勢。

  但韓暮楓並沒有隨著莫河手勢而向前邁進,他那雙秀美的眼眸直直地盯著莫河的臉。

  莫河莫名其妙地看著韓暮楓,上午溫和的光線直直地照在他那清雅如蓮的俊臉上,白皙的臉頰在溫暖的陽光下,顯得透明而蒼白,他的眼神因為逆光而顯得虛幻,讓莫河完全無法捕捉眼前的人在想什麼。

  「韓潛殿下?」莫河輕輕地喚著。

  韓暮楓微微眯起秀美的眼睛,輕聲笑道:「呵呵,本殿失禮了。曾聽聞莫大人風彩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殿下見笑了。」莫河也笑:「殿下,敝國國主已在金鑾殿上等著殿下,殿下請。」

  「莫大人請。」韓暮楓也微側身子,隨著莫河一同起步。

  莫河看了韓暮楓一眼,就領著他向早已準備好的車輦走去。

  只是這偶然的一眼,卻讓莫河的心莫名地驚慄起來。

  這人雖然在笑,卻笑不及眼。

  眸光雖然柔和,卻冷漠無情。

  他……沒有心。

  110

  月上中天,月娘輕輕地拂開迷濛的輕紗,偷偷地窺視著人間的繁華熱鬧。

  光耀城的太和殿熱鬧非凡,正在為東天國使團的到來設宴款待。

  梁奕坐在正中首位,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殿中的歌舞。他的視線並沒有在歌女們曼妙的舞姿上停留過多,而是頻頻落在坐在左上首第一桌的莫河與韓暮楓身上。

  夏修竹在半個月前就住進了國師府,梁奕曾暗示莫河先將夏修竹安排他處,以減少外界的揣測。

  但莫河卻認為既然已經住進府裡了,就算「趕」夏修竹出府,那也不能撇清關係,所以最有效的做法,就是在韓暮楓來訪之日,邀請他個人到國師府小住。

  如今,莫河貌似在認真地欣賞著歌舞,韓暮楓也似乎對殿中的歌舞有極大的興趣,兩人只是微笑微笑再微笑,連交談都沒,莫河究竟要怎麼邀請韓暮楓到他的國師府裡安住?

  他韓潛作為一國的代表,與你莫河又私交不深,在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不住國賓館而到你府上去住?

  梁奕越想越頭痛,索性不想,把視線定在殿中的輕歌曼舞上,至少這燕瘦環肥的歌女們更賞心悅目些。

  事實上,莫河並沒有表面上平靜,他也有一些急,正在找著邀請韓暮楓入府小住的楔機。

  這韓暮楓除了在剛見面的時候,盯著他看了半晌,有少少反常外,其餘時候笑意盈然,話語淺淡中,圓融通達,滴水不漏,而且似乎早就料想到他的意圖,一直表現得既不生分,也不熱絡,不讓他有開口邀請的機會。

  莫河看著坐在對面的兵部尚書秦夢齋,不由想到他少年時期與韓暮楓似乎交情不錯,也許可以試著讓秦夢齋從中牽線。

  莫河朝秦夢齋微微眨了眨眼,然後向韓暮楓道聲歉,借更衣的藉口來到殿外的走廊。

  不一會兒,秦夢齋就尋了過來。一直繃緊的冰冷俊顏,在見到莫河的時候,就如融雪一般,柔和起來。

  「莫大人,你找下官有事?」

  「是有點事,只怕只有你能幫我。」莫河點點頭。

  「什麼事?」秦夢齋也點點頭,嘴角微微上揚,顯然能為心上人效力,讓他非常開心。

  「聽說,你少年時與韓潛殿下交好,所以,我希望你在合適的時候幫我敲敲邊鼓,我要邀請他到我府上小住。」

  莫河的話音剛落,秦夢齋的笑的就凝在了唇邊:「大人……」

  他並沒有忘記那天韓暮楓所說的話,他與韓暮楓知交多年,非常清楚韓暮楓的狠與辣。

  他在那天之後,著手下馬上調查莫川的容貌,依手下呈上來的畫相看,莫河與莫川是非常相像,他根本不敢去想韓暮楓會對莫河做什麼。

  在這種情況下,他恨不得能把莫河與韓暮楓隔得天邊遠,怎麼可能幫忙讓韓暮楓住進莫河的府裡?那豈不是送狼入羊圈嗎?

  秦夢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故作不可思議地說:「大人……這於禮不合吧?」

  莫河皺起眉頭,有些奇怪平日裡有著玲瓏心思的秦夢齋,此時竟然還有時間去想這禮節的問題。

  「這不是禮不禮的事,是事關……」

  「兩位大人好興致,在這廊下賞月談心嗎?」莫河的話尚未說完便被一聲清悅的笑語打斷了。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本該是殿中主角的韓暮楓不知道何時倚在走廊的欄杆上,微微眯起秀美的眼睛,笑如睡蓮初綻,清雅動人,耳垂邊上的紅鑽楓葉形耳釘在月色下閃著妖豔的光,眩目而誘惑。

  111

  莫河與秦夢齋俱是一驚,不知道他站在那兒多久了,聽到了多少。

  尤其是秦夢齋,冰雕似的俊顏即時冷了幾分,雙手不由自主地緊握成拳。他實在是擔心韓暮楓會趁此機會製造出事端來。

  北耀國因為允許贅子為官,所以對官員的操守要求更為嚴格。因為男子與贅子同朝為官,很有可能會發生權色交易等穢亂之事,因此在北耀國為官法則第一條:官員之間不得發生穢***之事,違者斬!

  這條法則是莫河在提出選拔贅子為官時定下的,主要是為了保護贅子官員不受位高權重的男子官員的威迫,同時也避免贅子官員以身體為武器來達到個人欲望。

  北耀國目前只有兩個贅子官員,其一是秦夢齋,其二是吏部尚書蘇冬雨。這兩人都是出身世族,背後的勢力龐大,縱然如此,這些年來,圍繞著他們的流言蜚語從未斷過,尤其是與一手將他們提拔上來的莫河之間的流言更是經久不衰。

  單憑流言是無法撼動位極人臣的他們,但是若成為事實,等待他們的只有黃泉之路。

  秦夢齋知道,若韓暮楓有意,他可以馬上將自己與莫河之間的流言變成真實,自己死不足惜,可是莫河不能死!

  在秦夢齋驚疑不定的時候,莫河已經回過神來。他不管韓暮楓究竟聽到了多少,正好趁此機當他聽到了,於是向他邀請道:「哪裡?只是常常聽聽夢齋對殿下的讚歎不已,使在下仰慕已久,想冒昧地邀請殿下到府中小住,彼此交流,又怕搪突了殿下,這才找來了夢齋,請他當個說客呢。」

  「仰慕已久?」韓暮楓淡淡地笑著,微微拂動繡著銀絲飛龍的披帛,綣綣飄渺,如謫仙臨塵:「莫大人的話還真讓本殿受寵若驚,誰不知道莫大人仁厚睿智,人品貴重,且年紀輕輕位極人臣,可是眾家贅子、女兒的理想夫君人選。只是本殿早已私訂終生,只能辜負大人的仰慕了。」

  莫河鬱悶了。

  他話中的仰慕是指欣賞韓暮楓的才華的意思,但是因自己現在的身份是男子,而對方是贅子,所以韓暮楓就很光明正大的曲解他的意思,給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讓他碰。

  莫河正想說什麼來挽回一下,卻被梁奕身邊的宮侍小來子跑來打斷了,小來子急急地向眾位行了禮,然後對莫河說:「莫大人,原來您在這兒,陛下正急著找您呢!」

  莫河只能匆匆道聲「失禮」,就隨著小來子去見梁奕。

  秦夢齋看著莫河離開的身影,不由地鬆了一口氣,鬆開緊握的拳頭,掌心中竟然是滿滿的汗。

  「你剛才在擔心我會對你們倆下藥,讓你們當著外國使團與同僚面前做出穢亂之事嗎?」韓暮楓輕笑的聲音突然飄進秦夢齋的耳朵裡。

  「暮楓,他是無辜的!他只是碰巧長得像……」

  「我的小莫在這世上是獨一無二的……」韓暮楓轉身斜倚廊柱,望著天邊稀落的星辰,神情有些恍惚。

  「暮楓!」秦夢齋有些氣急地喊。

  「你剛才猜對了。」韓暮楓回過頭,神色已平靜下來:「我的確打算對你們下藥,你應該知道小三的製藥技術是越發精進了,無論你們的定力與忍耐力有多好,絕對逃不過的。」

  「……」還好莫河被及時叫走了。

  「只是,當眾穢亂,鬧市被斬,這死法雖然迅速,卻有些難看。他長得這麼像小莫,怎麼能死得這麼難看呢?因此,我改變主意了。所以……」韓暮楓眯起寒光閃閃的眼眸,冷冷笑道:「你不用擔心,我會讓他去得非常安祥,不會有絲毫的痛苦的。」

  112

  「暮楓,我真的很喜歡他,你就不能看在我們多年的交情上,放過他嗎?」秦夢齋哽聲哀求道。

  不是他不相信莫河的自保能力,而是他太瞭解韓暮楓。韓暮楓若是執著起來,只會瘋狂地前進,從來都不會去計較過程的得失。

  而且,現在的韓暮楓……

  秦夢齋心中閃過一絲淒涼:他已經不是過去的韓暮楓,他眼前的韓暮楓已經沒有心了,這世上已經沒有能讓他在意的東西,包括權力與天下。

  他之所以會從幕後走向前台,恐怕只是一場豪賭!

  賭贏了——統一天下,讓天下為他陪葬!

  賭輸了——燃盡光華,下黃泉為莫川陪葬!

  放過他嗎?

  韓暮楓抬起左手,凝視著掌心中細白細白的疤痕。

  那一條貫穿生命線的疤痕代表著莫川無可挽回的生命……

  是他心底永遠不會痊癒的傷……

  他還記得,就那麼一瞬間,馬車突然暴炸起來……

  在那一瞬間,他的心也在向上天狂喊:放過他,不要傷害他!

  可是,最終他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片火光熊熊地燃起,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愛的人屍骨無存……

  是否放過莫河,在他的一念之間。

  但是,又有誰來放過他的小莫呢?

  「夢齋,對不起。」韓暮楓丟下這句話,就抬步向大殿的方面邁去。

  回到大殿,殿中正在表演劍舞。表演的女子身穿一身豔紅的衣裳,劍光璀璨,舞姿矯健,在座的各位無不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連韓暮楓從側門回到座位上也無所察覺。

  當然,這並不包括與他同桌的莫河。

  莫河因為剛剛在韓暮楓身上碰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暫時沒有想到別的可行之法,因此只是向他微微一笑,就繼續觀看劍舞。

  韓暮楓也只是微微點點頭,端起酒杯,優雅地品飲。

  一舞既畢,掌聲雷動。

  「舞得不錯,賞!」坐在首座上的梁奕開懷地笑著。

  他現在已一掃國宴開席之初的煩惱,剛剛莫河才向他保證,一定會妥當地協調好兩國使團的事,會儘量地將時間拖延下來,如今,他心情正爽朗呢!

  「眾卿,如此精彩的劍舞,若不賦詩幾首,有些浪費。」梁奕邊笑邊面向左上首的韓暮楓:「殿下以為如何?」

  韓暮楓微笑:「陛下所言甚是。」

  既然兩國頭頭都一致認為該為此劍舞賦詩幾首,於是下面群臣個個卯足勁頭,期望能夠一奪頭籌。

  莫河並不太精於詩詞,而且他還正在想著法子讓韓暮楓答應住進國師府裡,所以注意力完全放在韓暮楓身上。

  說真的,若以旁觀者來看,莫河那麼直勾勾地看著韓暮楓,確實有些失禮。

  只是莫河正煩惱著,根本沒有那個空閒去思考這個問題。韓暮楓起初還能挺自然地吃菜品酒,但是,久了,也覺得有些不自在了。

  太過相似的容貌,太過相似的專注,讓韓暮楓覺得有些窒息。

  韓暮楓側首面向莫河,對他眯起秀美的眸子,揚起唇角:「莫大人可得佳句?」

  「嗯?」正在專注地想辦法的莫河完全沒聽清楚韓暮楓在問什麼。

  韓暮楓直接將他的疑問句當成肯定句,於是抬首向首座下的梁奕道:「陛下,莫大人似乎已得佳句,大家先停下來,恭聽一番,如何?」

  東天國這邊的使臣們自然叫好,但北耀國的君臣們則是面面相覷。

  他們承認莫河很有才華,能力一流,但是人無完人不是?

  莫河在詩詞方面只能說是馬馬虎虎,勉強能作出個五絕七律,但是說妙句佳句——君臣同時在心底搖頭。

  「莫大人,請。」韓暮楓笑意盈然,如晨風中的清荷,優雅動人。

  113

  莫河眨眨眼睛,有些頭痛地看著眼前笑得優雅的人,在心底無聲地嘆息:不就是看你看得專注些了嗎?至於這麼陷害我嗎?

  看來,我們的莫河同志已經意識到問題的所在。

  他抬起頭,看向四周,看到北耀國君臣與東天國使臣完全不同的反應,不由苦笑。

  坐在首座上的梁奕看到莫河的苦笑,心頭一緊,不自覺地對韓暮楓道:「殿下,莫卿他……」

  「陛下。」韓暮楓不等他說完就笑著打斷道:「莫大人正在醞釀著,還請靜候,不要打擾了他。」

  韓暮楓曾對莫河做過非常詳細的調查,很清楚莫河不精詩詞一事,所以,才會故意將莫河踢上台,自然不會讓梁奕這麼輕易地給莫河解圍。

  莫河與梁奕對望一眼,俱是無奈,顯然韓暮楓非得要莫河吟詩了。

  如果僅僅是君臣同樂的宴會,莫河一定會老老實實地聲明自己不善詩詞,反正北耀國上上下下都知道他的詩詞是與佳作有很大的距離,用莫河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但是舉凡有外人在場,「誠實」這一詞就要大打折扣了。尤其是在這國宴上,以他一國國師的身份,這詩詞的質量完全就與國體掛勾了。

  事實國體,他這下子倒是有點騎虎難下了。他是必須不行也得行!心中沒有妙句,口中也必須說出妙句來!

  一瞬間,殿中除了絲竹之聲外,全都靜默地看著莫河,北耀國君臣們的擔憂與東天國使臣們的期待與疑惑全都集中在莫河身上,讓莫河覺得頭皮發麻,腦中一片空白。

  靜默了片刻,韓暮楓挑起秀氣的眉,揚起唇角,輕輕地喚道:「莫大人?」

  「呃?」完全想不出什麼妙句來的莫河輕聲應道。

  「還沒醞釀好嗎?本殿真是迫不及待地想欣賞大人的佳作啊!」韓暮楓的笑意加深,一雙秀美的眸子微微揚起,眸光流轉,閃過幾分戲謔。

  這是莫河自與韓暮楓照面以來,第一次看到他眼中的笑意,這真實的笑,讓他那雙秀美的眸子霎時靈動起來,讓他莫名地覺得這秀美的眸子很熟悉,似乎在哪見過。

  「莫大人?」

  「呃?」莫河有些狼狽側過眸子,心裡明白大殿眾人已靜默過久,必須得有一個交待才行。

  怎麼辦?

  現在作是作不出來的了。

  拿前人的名詩來頂替一下吧,總不能讓北耀國的國威毀在自己手裡。

  罷了,死馬當成活馬醫吧!

  莫河微微閉上眼眸,在腦中搜索著合適的詩句。

  他有時覺得自己的記憶有些奇怪,他腦中常常會有一些自己明知道是前人的名作佳句,但又能很肯定這些名作絕對只有自己知道。

  縱然很莫名其妙,但是在這種場合還是很有用的。

  片刻,莫河緩聲吟道:「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本已經做好丟臉準備的梁奕實在意外,不由地鼓起掌來:「好!妙句啊!」

  「是啊!」北耀國眾臣喜上眉梢,連聲附和,也隨著自家國主鼓起掌來。

  北耀國的君臣們讓東天國的使臣們大多都莫名其妙:雖然是妙句,也用不著這麼……興奮吧?

  「不愧是莫大人啊!果然名不虛傳。」儘管覺得對方君臣太誇張,東天國的使臣們還是很真心地奉上讚歎。

  在掌聲雷動中,莫河實有些汗顏,只能微笑。

  韓暮楓若有所思地看著微笑的莫河,微微湊近莫河的身邊,輕聲道:「本殿曾聽聞莫大人並不精於詩詞,看來傳言不實呢。」

  114

  莫河側首,看著同樣微笑,卻再次笑不及眼的韓暮楓,心裡有一絲尷尬。

  他明白眼前之人肯定是對自己有過深入的調查,他也明白這人對他沒有當眾出醜,肯定是心生不悅。

  他暗自嘆了一口氣,他現在的身份是男子,剛才那麼直勾勾地看著作為贅子的他,說起來,還真是不夠尊重對方,會被他討厭甚至報復也是無可厚非的。

  如果想邀請他到自己的府裡居住,只怕還不能讓他討厭自己吧?

  「殿下,在下的確不精詩詞,外間的傳言並沒有錯。呃……殿下,剛才很抱歉,在下因為很想邀請殿下到敝府小住,所以才會失神地盯著殿下看,冒犯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莫河的道歉讓韓暮楓有些意外,眼前之人是一個坦然的君子啊!他微微垂下眸子,凝視著手中的夜光杯,想起心中那人,他也是一個很坦然的人……

  「莫大人還真是謙虛,能吟出那樣的佳句,怎麼會不精詩詞呢?」

  「說來汗顏,在下剛剛所吟的詩句其實為前人所作,我只是拿來借花獻佛。」莫河盯著他微垂的眸子,心中微動,也許百般邀請的藉口也不及開城布公的誠實語言。

  「哦?是何人所作,本殿也算是博覽群書,倒未曾讀過那幾句詩。」韓暮楓略微訝異地抬起頭,眸中輕微的迷濛一閃而逝。

  「呃……在下也忘了是何人所作,在何書上所看,但在下卻很肯定在座沒有人拜讀過這四句詩。」莫河很誠實地說著讓人聽起來覺得有些奇怪的事實。

  「哦,原來如此。」韓暮楓點點頭,很突然轉回身體,側首端起手中的夜光杯,微微閉上眸子,一飲而盡。

  莫河被他突然飲酒的動作弄得有些糊塗,但更讓他驚訝的是,他依稀看到韓暮楓微閉的眸子裡似乎隱含著薄霧,但長長的眼睫毛在光影下如半開的扇子,淡淡的暗影藏住了他的眸光,讓莫河無法看得真切。

  「殿下相信在下的話?」

  「為什麼不相信呢?」韓暮楓回過首面向莫河,眸光清明,唇邊含笑,優雅而迷人。

  「呃……」莫河撓撓頭髮,剛剛大概是錯覺吧。

  「莫大人真的很像在下的愛人。」韓暮楓抬起左手,凝視著手心那條無法磨滅的傷痕,神情恍惚,眸光溫柔如水,似乎透過掌心,看向任何人無法觸及的地方。

  「他也常常會說出很精妙的詞句,然後告訴在下,那是前人所作,他是在雜書上看來的。問他作者是誰,在哪本書看的,他會笑著說,他忘了。」

  「呵呵,還真巧啊……」莫河倒是好奇了,這世上還有人像他這樣嗎?

  「剛開始的時候,在下以為他是謙虛,直到在下與他一起指月吟詩,才知道原來他的詩詞造詣還真是平平,這點也與大人也很像呢!」

  「真是太巧了,請問殿下的愛人在哪?在下很想結識一下。」

  韓暮楓微微蜷起左手,良久,才幽幽地說:「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很抱歉。」莫河看著他恍惚哀傷的神情,真的好生愧疚。

  「沒關係。」韓暮楓微微搖頭,隨即陷入了沉默。

  大殿之上,絲竹聲聲,無論是北耀國的大臣們還是東天國的使臣們都能拋開掬緊,開懷暢飲同樂。

  繁華熱鬧的喧嘩絲毫無法感染莫河與韓暮楓周邊沉寂憂傷的氛圍。

  莫河為自己無意中引起韓暮楓的傷心事而內疚著,非常擔憂地看著一直沉浸在哀傷中的他。

  許久,韓暮楓抬頭微笑:「失禮了。」

  莫河見他似乎從哀傷中恢復過來,鬆了一口氣,正想說什麼來安慰他一下,卻被他問住了:「莫大人一直想邀請本殿到府上作客,原因何在?若能給本殿一個滿意的答案,本殿會欣然前往。」

  115

  滿意的答案嗎?

  還真是寬鬆而誘人的話語,乍看之下,這是很容易回答的問題,然而……所謂滿意……只是個人的主觀意識……

  要如何才能夠打動他呢?

  莫河看著他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微笑,眸光微閃,滿臉無奈:「殿下,在下突然想起一個小故事,殿下有興趣聽聽嗎?」

  韓暮楓微愣,不知道莫河葫蘆裡賣什麼藥,於是點點頭:「難得莫大人有此雅興,本殿洗耳恭聽。」

  莫河自己動手給兩人續滿了酒,凝視著杯中微帶漣漪的酒水,醇厚聲音淡淡地逸出:「故事裡有一個人稱活神仙的老人與一個小孩兒。

  老人能看透未來過去,能知曉一切人們所不知道的東西。

  小孩兒是一個很淘氣的孩子,他聽了有關老人的事後,跑去抓了一隻小鳥,攥在拳頭裡,跑去問老人:‘老爺爺,你說我手裡的小鳥兒是生還是死呢?’

  小孩兒打算如果老人說是生,他就收緊拳頭掐死手裡的小鳥兒;如果老人說是死的,他就馬上攤開手掌,放小鳥兒高飛。

  老人聽後,微笑地雙手合十:‘小鳥兒生也由你,死也由你。’……」

  莫河說到這兒停了下來,抬眼看向一臉沉靜的韓暮楓,靜默不語。

  片刻,韓暮楓眸中寒光一閃,如出鞘的寶劍,讓莫河心頭微冷。他冷冷笑道:「原來在莫大人眼中,本殿是一個小孩子。」

  「不。」莫河搖搖頭,很誠懇地說:「我說這個故事是想告訴殿下,無論我說什麼,是否要到我府上作客的決定權只有殿下你。我極力要請你進府作客的理由,其實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夏寧陛下就在我的府裡,就算他明天正式到訪,我安排他到國賓館安住,但是因為他曾在我府中小住過,本國大臣的輿論不可避免會傾向西宇國這一邊,但是我國陛下還沒有決定好立場,並不想出現輿論一面倒的情況。更何況,這本來對殿下與東天國有百利而無一害,殿下為何一定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韓暮楓繼續冷笑:「百利而無一害嗎?大人這話聽起來誠懇,其實不然吧?貴國陛下不願意輿論一面倒向西宇國,代表著貴國其實並沒有與西宇國結盟的意願。若是二擇其一,既無意於西宇國,那結盟之國應屬我東天國不是嗎?本殿又有何必要配合大人導正輿論?」

  而且……韓暮楓垂下眸子,唇角噙著不屑的微笑……而且,只怕北耀國是根本不想結盟,所以才會讓莫河出面相邀吧?

  作為一國代表,若是舍國賓館而住裡莫河的府裡,不管事實如何,外界只會揣測兩人私下有著深厚的交情,一國國師與兩國代表交情不淺,北耀國的朝堂上與民間的輿論上必會在兩國間左右搖擺,而對朝政有舉足輕重的影響的莫河可以用因與兩國代表有交情而迴避立場,在這種情況下,面對著旗鼓相當的兩種輿論導向,北耀國國君似乎就更難選定立場了……一句話說白了,這君臣兩人打的是「拖延時間」的主意。

  莫河看著韓暮楓唇角那朵不屑的微笑,不由暗自心驚。

  這人……只怕是看透了。

  「看來殿下對在下的答案並不滿意,想來殿下是完全看透了在下的想法了。的確,敝國國主對結盟之事有些困攏,所以想先拖住你們再作打算。」

  「你……」韓暮楓微怔:「大人倒是意外的誠實。」

  莫河笑:「殿下,雖然暫時來說,敝國沒有結盟的意願,但是不代表以後沒有。殿下山長水遠地從東天國跑來北耀國一趟,難道真想空手而回嗎?雖然在下君臣是想拖,但無論怎麼拖下去,最終還是會有一個結果的。為了這個結果,殿下難道不願意配合一下嗎?」

  韓暮楓直直地盯著莫河,略帶冷意的眸光如千年寒冰一樣,令莫河有些難受,但他還是坦然地接受韓暮楓那如冰般的凝視。

  「莫大人,誠實是一種美德,不是一種籌碼!但我不得承認大人這籌碼放對地方了。既然大人如此盛情,那本殿就卻之不恭了。只是,大人,你知道本殿與夏寧之間的恩怨嗎?希望大人日後不會後悔此次的邀請!」

  116

  月華西斜,夜色濛濛。

  國宴散後,韓暮楓說要先回國賓館作些安排,第二天才上門作客。

  莫河回到家中,坐在大廳前的玉階上,仰首凝視如鑲鑽絨布般的天幕,耳邊一直迴響著韓暮楓那句「你知道本殿與夏寧之間的恩怨嗎?希望大人日後不會後悔此次的邀請」。

  「他那語氣還真是冷得讓人想發抖啊!」莫河苦笑地自言自語。

  莫河自問在夏修竹與韓暮楓身上已經做足了功課,對於兩人之間的恩怨,從資料所得,似乎是敵國相對的積怨,因此,莫河雖然也曾設想到讓兩國兩大巨頭住在自己府裡,無異是將自己的國師府當成了主戰場,但是,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燈,所以一直認為不足為懼。

  當然,莫河聽到韓暮楓的話後,更是作好了相當的心理準備。畢竟無論是夏修竹還是韓暮楓的資料都不好查。

  寧氏的情報網其實是很完善的。因為寧羅對於收集情報非常感興趣,所謂寧氏商行只是他閒暇時的玩具,所以儘管寧氏商行的背後是北耀國皇室,但在寧羅手中卻只是一個中級商行,直到莫河接手寧氏商行後,寧氏才一躍而成為北耀國的十大商行之首。

  莫河還記得當初能查到夏修竹心裡唸唸不忘的人是莫川,其實只是運氣。夏修竹身邊的一個人因心情受到重創,喝醉酒時,不小心透露出來,而莫河這邊的情報人員非常幸運地在夏修竹將在信息完全扼殺之前得到此訊。為了這個訊息,寧氏安插在西宇國首都宇京的分堂成員折損了九成。

  而韓暮楓這邊的訊息就更難查了。莫河是在尚未入仕的時候,就注意到了東天國鎮國內親王韓潛這個人,那時候,韓暮楓剛剛從幕後走向前台,以雷厲風行之態,動手剷除異已。

  當時,韓暮楓從幕後走出來,為坊間提供了許多談資,大多都認為韓暮楓太過瘋狂,必然會走向滅亡。

  但莫河不這麼認為。

  當時,人們更多的是看到韓暮楓血腥的鐵腕鎮壓,卻忽略了他用類似於杯酒釋兵權的方法不動聲色地解決了十數個宗室親王,忽略了他曾兵不刃血地解決了境內幾起匪寇……

  莫河當時就敏銳地感受到,東天國未來的數十年裡必將會牢牢地控制在韓暮楓的手中,他若想將生意做到東天國,就必須對韓暮楓有所瞭解。

  當真真正正讓人去查韓暮楓時,才知道這人是怎麼樣的滴水不漏,固若金湯。

  對韓暮楓的分析完完全全只能從一些生活小節去瞭解去推敲,再多的就沒有了。

  所以,莫河很早就發現在韓暮楓心裡有一個很愛很愛的人。因為韓暮楓自十八歲行成年禮後,就一直放蕩風流。然而在一次遊歷回來後,他不僅從幕後跳到前台,並且收斂自律,從來沒有鬧出過桃色新聞。

  負責收集他所有信息的下屬曾判斷他之所收斂自律,是想為自己積累更多的政治籌碼,剛開始,莫河也是這麼想。

  後來發生了一件小事,讓他改變了看法。

  東天國宗室裡的一位親王,想謀個一差半職,就自作聰明地送了幾個少年男子到韓暮楓的府上,卻被他毫不留情地訓了一頓了。不久後,韓暮楓刻意尋了他一個錯處,將他發配到邊疆去了。

  莫河在得知這個訊息時,心情非常欣喜,這個所謂滴水不漏的人,原來是有弱點的。他的弱點就是他心裡頭的那個人。

  為了調查韓暮楓心裡的人是誰,莫河是足足花了四年的時間,卻仍然一無所獲。

  在莫河不得不感嘆韓暮楓將他的弱點保護得很好的時候,韓暮楓來訪了,同時也讓莫河知道了他四年來的功夫是完全白費了——韓暮楓心裡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人世了,他的弱點事實上是不存在的。

  相對於夏修竹來說,韓暮楓其實更難對付,畢竟夏修竹仍然有所牽掛,而韓暮楓則沒有。

  莫河微微嘆了一口氣,既然家裡都快成戰場了,那麼……

  「華伯,明天一早,把陽兒和星兒送到我義父的府上去。」莫河吩咐著守在一旁的管家。

  「怎麼?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夏修竹帶笑的聲音輕緩地傳來。

  莫河抬首,一襲白衣的夏修竹踏著月色緩步走來,春風輕輕拂起他的衣帶,衣袍微鼓,飄揚如飛,就如步下瑤池的月下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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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河微笑地向夏修竹點點頭,然後朝管家華伯揮揮手,華伯施了一禮就告退了。

  夏修竹看了看仍坐在玉階上的莫河,實在有些佩服他在家裡似乎到哪都能席地而坐。

  他還記得他第一次看到莫河坐在沙池上陪著陽兒星兒玩的時候,差點把眼睛給瞪出來。

  夏修竹自知自己對環境的乾淨要求非常高,所以不能以自己的標準來衡量,但是……這麼隨隨便便地在沙上、在地上、在階上坐著,也太不講究乾淨了吧?

  莫河看著夏修竹盯著自己與玉階,滿臉不敢苟同的樣子,不由心情愉快地笑了起來:「夏兄也來一起坐坐,坐在這玉階上賞看星星,別有一番情趣呢!」

  夏修竹滿是無奈地搖搖頭,莫河似乎特別喜歡拿這個來調侃他:「不客氣,我站著也能欣賞星華燦爛。」

  莫河將身體向後移了移,靠在廊柱上,頭也貼上了廊柱,仰著,微微閉上雙眸,靜聽春風輕吟。

  夏修竹見莫河沒有往下調侃的意思,有些意外,不由地看了莫河一眼,只見他半閉雙眸,表情雖然平靜,卻眉宇微皺,顯然是累了:「莫兄,你看起來很累,不如回房歇息一下吧!」

  「的確有些累了。只是天快亮了,陛下你也將要正式到訪了,我一會兒就要去禮部準備了,還休息什麼呢?」

  「莫兄……」

  「對了,夏兄,你到訪後,我仍然安排你住在我府裡,你沒意見吧?」莫河忽然睜開眼睛,坐直身體,注視著夏修竹。

  夏修竹回視著莫河片刻,轉身,負手而立,望向皎潔明亮的圓月,淡淡地說:「你不是要送走陽兒和星兒嗎?那麼我住在這兒的理由也不存在了。」

  莫河有些無奈地看著夏修竹顯得孤寂清冷的背影,拍拍額頭:為什麼一個兩個都是這麼讓人頭痛的傢伙啊!

  「夏兄,誠如你所說,我的確是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夏兄,你不會不明白我邀請你到府作客的理由吧?」

  夏修竹回頭,輕描淡寫地說:「我的確知道,但是對於你的計劃,我沒興趣配合。當日我願意來作客,是因為陽兒與星兒。既然你因為擔心而讓他們離開國師府,那我也沒有必要留下。」

  莫河凝視著夏修竹略顯淡漠的臉,在月夜下,湛藍的眸光清澈如水,卻毫無波瀾,比不見底的深潭還要讓人看不透。

  片刻,莫河嘆了一口氣:「夏兄,我打的是什麼算盤,我自問瞞不過你。只是你若真的要問鼎天下,北耀國是不可缺的助力。我國陛下現在對於結盟之事有一些困擾,要解開這些困擾,他需要一些時間。你與韓潛都住在我的府中,將會減輕一面倒的壓力,這樣才能讓我國陛下有更大的思考空間。夏兄,雖然是有些在拖,但無論拖到何時,總會有一個結果的,不是嗎?」

  「你也是拿這套說辭來說服韓暮楓的嗎?」

  「韓暮楓?韓潛?」

  「是的。韓暮楓是韓潛在外遊歷用的名字。」

  莫河一愣,眸中閃過一抹深思,輕聲笑道:「看來夏兄與韓潛非常熟悉呢!故友重逢,更應住在一起把酒敘舊,不是嗎?」

  「把酒敘舊?」夏修竹冷笑:「莫兄想得太美好了。我與他還是不重逢的好。」

  「為什麼?」莫河看著突然滿身蕭殺的夏修竹,不由地想起韓暮楓那冷冷的話語:「你知道本殿與夏寧之間的恩怨嗎?希望大人日後不會後悔此次的邀請」。

  這兩人……恐怕不僅僅是敵國相對的積怨吧?

  瞧這不共戴天的架勢……

  難道是殺父之仇?

  不對,西宇國的先皇屬正常駕崩,而東天國的國君尚還健在。

  難道是奪妻之恨?

  打住,他們一個是男子,一個是贅子,哪來奪妻之恨啊……

  莫河拍拍額頭,決定不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莫兄想知道?」夏修竹盯著莫河清冷地問道。

  「不,我想這對夏兄來說並不是愉快的話題。夏兄就當我沒問吧!」莫河略略思索後,誠懇地說。

  夏修竹看著莫河真摯的眸光,不由想起當年初遇莫川的時,那人的眸子黑若子夜,在波光流轉中,總是閃耀著清澈如水的真,澄明淡泊的誠,讓他不知不覺地迷失在那雙比世上最美麗的黑寶石還要迷人的眸子裡。

  恍惚中,夏修竹似乎覺得坐在眼前的人就是當年的莫川。

  118

  夏修竹猛地轉過身子,啞聲道:「的確不是一個愉快的話題,但告訴你也無妨。韓暮楓害死了我最心愛的人,同時,他最愛的人……也為我所害。」

  當年,夏修竹匆匆壓制了弟弟夏靜的奪位之爭後,就急忙趕往南洪國,準備營救莫川。

  他的下屬黑鷹對他忠心耿耿,對他的心思也猜著了幾分,所以,黑鷹為了能讓夏修竹親自將莫川救出,以贏取莫川更多的注意力與情感,便擅作主張,在韓暮楓施救的時候,從中作梗,以拖延時間,好讓夏修竹能趕得及親自救出莫川。

  本來以黑鷹的能力,對上韓暮楓是沒什麼勝算,但是韓暮楓卻因著莫川而投鼠忌器,怕打算驚蛇,竟然幾次營救都被黑鷹所阻,無功而返。

  韓暮楓給氣得七巧生煙,恨得幾乎要吐血。

  夏修竹在趕到之前,曾傳令讓黑鷹找韓暮楓一起合作救出莫川,韓暮楓給黑鷹擋了幾次,直覺懷疑夏修竹在耍花招,直接拒絕了。

  最後的最後,兩隊人馬緊跟著囚禁莫川的馬車,在來不及施救的時候,莫川就煙消雲散了。

  韓暮楓恨夏修竹百般阻撓,使得他喪失了營救莫川的最佳時機,使莫川慘死於火光之中,最終連他的屍骨也保存不了。

  夏修竹剛開始並不知道黑鷹所為之事,他是真的很恨很恨韓暮楓。若不是韓暮楓引莫川到鳳棲城,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若不是韓暮楓御下不嚴,莫川就不會被綁架;若不是韓暮楓不肯與他合作,也許就不會相互忌憚,擔心打草驚蛇,而錯失了救人的機會。

  巨大的哀痛與仇恨淹沒了他,讓他整整一年裡,精神狀態非常糟糕,導致夏靜的殘餘勢力又捲土重來。

  再一次徹底地擊潰夏靜的勢力後,黑鷹心疼主子的痛與恨,更是痛恨自己當初的擅自主張,沒有留下片言隻字,就自盡了。

  夏修竹在查出黑鷹自盡的原因後,才知道原來因為自己想去救莫川這樣一個擔心的想法,卻讓莫川失去了被救的最佳時機。

  那一瞬間,夏修竹幾乎崩潰了。

  一直以為是韓暮楓害死了莫川,到最後,原來自己也是害死他的凶手之一。

  如果不是莫河的碰巧出現,也許夏修竹就真的崩潰了。

  這麼相像的人,他究竟與莫川有什麼關係呢?

  處於狂亂壓抑中的夏修竹急切地想知道有關於莫川所有的一切,哪怕是一個莫名其妙長得與他相像的人。

  細細地調查著莫河,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心中的傷與痛隨著時間的流逝,開始慢慢地結痂。

  當調查出莫河是寧羅的私生子、調查出寧羅是中陽國皇室趙氏子孫、調查出莫河與莫川是表兄弟時……

  夏修竹心頭的傷終於在時間的沉澱下,已經結痂,並深深地隱藏到了最深處。

  夏修竹閉上眼眸,再一次回想起莫川的死因,他的心仍然痛得無法呼吸。

  凝滯的空氣在夜空中慢慢地流轉,粘稠讓人覺得要窒息。

  莫河是絕對沒有想過夏修竹與韓暮楓之間的恩怨是這麼……淒涼與哀傷。

  調查韓暮楓多年,根據韓暮楓那過得像和尚一樣的生活,拒絕了無數有巨大利益的聯姻,就可知道韓暮楓有多愛他心裡的那個人。

  而夏修竹對莫川的感情,從他對與莫川相似的自己的一些縱容與關心,就可知他對莫川的感情有多深。

  為什麼他們所愛的人竟然會死在對方的手中?

  這一刻,他看著夏修竹在月色下顯得蒼涼而脆弱的身軀,喉嚨像哽著一個硬塊一般,無法吐出半個字來。

  許久,夏修竹沙啞的聲音緩緩地逸出:「莫兄,我與韓暮楓是不可共存的。那麼,此時,你還堅持要我繼續留在國師府裡嗎?」

  119

  「即使如此,在下仍然誠心誠意地邀請夏兄繼續留在府中作客。」莫河直視夏修竹,真誠地回答。

  夏修竹看了莫河半晌,轉身離開,平和的聲音隨著風聲緩緩地傳到莫河的耳際:「希望你日後不會後悔。」

  後悔嗎?

  真是的,一個兩個都在警告著他,是生怕他不會後悔是不是?

  莫河真的想像過韓暮楓與夏修竹相見時是什麼情形的,尤其是在知道了兩人之間的深仇大恨後,更是作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比如說,兩人相見後,兩人的背景就會像漫畫中常表現的手法那樣,火光電閃,劈哩叭啦地火花四射,燒死旁人……呃,雖然那個漫畫什麼的,莫河在腦中崩出這個詞後,再仔細地想了半天,愣是想不出漫畫是什麼東西……

  比如說,兩人相見後,因為是仇人,但是在別人家裡作客,不好太過,所以對對方視而不見,漠視到底,然後全世界除了死寂還是死寂……

  比如說,兩人相見後,秉承君子動口不動手的風範,一坐下就開始唇槍舌戰,然後一戰不可收拾,讓自己見識一下文字語言的廣博精深……

  比如說……

  但是……

  在真正看到兩人相見的情形,莫河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想像力匱乏得厲害,完全跟不上節奏的變化。

  「轟——」

  一陣煙塵過後,從一面塌牆上飛出兩個身影,一明黃一寶藍,身影翻飛,身著明黃衣袍的夏修竹反手斜斜挑出一劍,明晃晃的劍光寒氣森嚴,直逼身著寶藍長袍的韓暮楓。韓暮楓揮動著銀絲披帛,雙手一絞,披帛絞住了夏修竹的劍,然後橫掃出右腿,直攻夏修竹的下盤……

  「少爺……」莫府的管家華伯看著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空中那兩道打鬥身影的莫河,抹了抹額上的汗,輕聲地問道:「少爺……這樣好嗎?真的不勸阻他們嗎?」

  「讓他們打。」莫河沉著臉,剛毅的面部線條顯得非常強硬,一雙黑眸沉沉地注視著夏修竹與韓暮楓兩人,眸中的幽黑濃郁地化不開來。

  「華伯,看樣子,他們還得打上一段時間,由他們從正廳開打到現在移到這後花園的轉移戰場速度來看,只怕整個國師府都難以倖免。你去告訴躲在西院宿舍的大家,就說我今天放他們的假,全部都出府去,只要不犯法,想做什麼都可以,免得讓那兩尊大佛給誤傷了。」

  「是……」華伯再抹了抹額上的冷汗。

  他老人家今年六十有七,還是第一次看到上門作客的客人,一見面,二話不說就開打,完全沒把作為主人的少爺放在眼裡……還真是虧得他們家少爺沉得住氣啊!

  「另外,叫老王過來我這兒,我有事讓他做。」

  現在就叫專管府裡的修葺工作的老王來?要這麼早嗎?打完再叫也不遲吧?

  「還有,把我的劍拿來!」

  華伯驀地一驚,然後低低地應了一聲,就領命而去。

  從旭日東昇打到暮靄沉沉,從明月濛濛再打到月落西沉,在旭陽再一次從東邊升起的時候,空中翻飛的身影都開始緩慢了。

  夏修竹那身明黃色的衣袍沾滿灰塵與淡淡的血跡,再也不復明亮,白皙的臉頰此時顯得過於蒼白,束髮的金冠裂了一半,烏黑的秀髮披散在一邊,非常難看。

  當然,韓暮楓也好不到哪去。寶藍色的長袍光鮮不再,被劍氣撕裂得有些破碎,滿頭青絲早已披散,凌亂不堪,清雅白皙的左臉頰被劍氣所傷,滲出淡淡的血絲,非常狼狽。

  莫河的視線仍然凝在那兩人的身上,輕聲地問著身邊的老王:「老王,府裡所損壞的一切都記下了嗎?價錢都核算好了嗎?」

  「是的。少爺請過目。」老王將幾張寫得滿滿的宣紙遞給莫河。

  莫河接過紙張,紙上密密麻麻地寫著:「正廳:上等水磨青磚,價值九萬兩;上等青琉瓦,價值七萬兩……」

  莫河一目十行地瀏覽了一遍,把紙張遞迴給老王:「仔細謄抄三份,價錢全按雙倍核算。」

  「是。」老王接回紙張,找了一張還算齊整的桌子,攤開宣紙開始認真謄抄:「正廳:上等水磨青磚,價值十八萬兩;上等青琉瓦,價值十四萬兩……」

  120

  不久,老王把謄抄好的清單交給莫河,莫河接過,略略掃了一眼,遞給一直陪在他身邊觀戰的華伯說:「華伯,把劍給我。你和老王站遠一點。」

  「是。」華伯接過清單,把一直抱在懷中的劍遞給莫河。

  莫河的劍乍看之下非常普通,拙朴的劍鞘毫無起眼之處,劍柄黝黑,沒有半個裝飾品,甚至連穗子都沒有。

  莫河拿著劍,眸光再次回到仍在打鬥中的二人,幽黑的眸子流轉著堅毅的光芒,眉宇微皺,面沉如鐵。

  揪著空中兩人的一個空隙,莫河馬上拔劍而出,銀晃晃的劍身在朝陽的光芒下,銀芒流轉,虹光如水,森寒的劍氣蕭殺逼人,這就是大陸的十大名劍之一——銀龍劍。

  他躍向空中的兩人,劍勢直指二人,在他拔劍而起之時,一直隱在暗處的韓夏兩人的暗衛也瞬間躍出,他們的目標是阻止莫河。

  儘管他們看著自己的主子撕殺得如此狼狽,心裡非常難過,但是這他們主子發洩心中仇恨的方法,他們絕對不會讓別人來破壞。

  在所有人都以為莫河的目標是韓暮楓與夏修竹兩人的時候,他突然旋身一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反手挑出手中的銀龍劍,直刺左邊的黑衣人左心房,並且右腳立馬橫掃左邊的黑衣人的跨下,那兩人雖然有意要阻止莫河,但是莫河突然轉變目標,攻勢狠絕,讓無意傷害莫河的兩人馬上回身護體。

  就在他們護身回體的一瞬間,莫河立即縱身躍向雖然仍在打鬥,但後力已是不繼的韓暮楓與夏修竹,出手如電,左右開弓,輕而易舉地化解了他們的攻勢,並順著他們身上的幾處大穴拍了幾下,韓暮楓與夏修竹同時悶哼一聲,跌坐於地。

  「陛下!」

  「主子!」

  那兩個黑衣人迅速地飛到各自的主子身邊,擋在自家主子的面前,齊齊把劍指向莫河,怒目而視。

  莫河向後縱躍三步,仍皺著雙眉,沉聲道:「他們打得夠久了!該歇歇了。」

  「退下。」韓暮楓與夏修竹幾乎是同時出聲。

  「陛下/主子!」兩人急切地喊。

  「退下!」

  兩個暗衛不情願地「嗖」一聲,又隱匿了起來。

  夏修竹艱難地站了起來,一絲暗紅的血自他的唇邊緩緩流下,他抬眸注視著莫河,眸光複雜:「莫兄,你還真沉得住氣。為了這一刻,你竟心平氣和地觀戰了一天一夜,我枉自與你相處半月,竟然……嗯……」他話未說完,一口鮮血噴湧而出,雙腿一軟,再次跌坐於地下。

  莫河無言地嘆息一聲,回劍入鞘,向後一拋:「華伯。」

  「是。」華伯穩穩地接住了銀龍劍,繼續抱在懷裡。

  莫河緩緩地走向夏修竹,視線轉向已經開始盤膝運氣的韓暮楓,輕聲道:「殿下,趙氏截脈手法不能亂解,你只會讓自己更難受而已。」

  聞言,韓暮楓睜開眼睛,秀美的眼睛直盯著莫河,眸光如冰。不過,他倒是聽了莫河的話,不再調息運氣。

  莫河走近夏修竹,盤膝坐下,無視夏修竹銳利的眸光,替他理順了氣息,再替韓暮楓也理順了氣息後,才緩聲道:「我想,現在我們可以好好地談一談。」

  121

  「你的目的是什麼?」韓暮楓冷冷地問。

  「我能有什麼目的呢?殿下?」莫河席地而坐,微微揚起眼眸,笑得頗有幾分人畜無害的味道。

  在一旁的夏修竹非常罕見地繼續盤坐於地上,眸光微閃,用非常平靜的語氣說道:「趙氏截脈手法是中陽皇室不傳之秘技,能瞬間封死練武者的幾大脈門,令其內力完全無法運用,其效果不亞於‘散功散’,唯一的區別是,散功散無藥可解,而趙氏截脈手法有解,而會解的人,只有你們趙氏皇室的嫡系子孫。莫兄,你突然發難,不會是僅僅想阻止我與韓暮楓兩人吧?」

  「夏兄,你多慮了。會突然發難,還真的是僅僅想阻止你們呢!對了,殿下,你不是問我有什麼目的嗎?」莫河轉向韓暮楓笑了笑,抬手隨意一指:「你們看看,這種如龍捲風過境的慘狀,我作為主人,若還繼續無動於衷,真的十分說不過去啊!」

  夏修竹與韓暮楓同時抬頭,極目四望,只見滿目蒼夷,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

  片刻,韓暮楓冷笑:「若真想阻止這種慘狀,你該在開始的時候就阻止我與夏修竹,而不是等到現在這斷垣殘壁的時刻。你有什麼目的?還是明明白白地說吧!」

  莫河好脾氣地笑著回應:「殿下所言,前一句甚有道理,後一句非常失禮。按常理來說,我的確該在一開始的時候就阻止你們。但是,殿下,我一個人能對付四個人嗎?別忘了,你們在開始之初,精力充沛,我一個人來阻止你們兩人就已經吃力了,還加上你們的暗衛肯定會阻止我,不是嗎?所以,殿下,在開始的時候,不是我不想阻止你們,也不是我不想避免現在這種家園被毀的局面,實在是客觀原因不允許。」

  「你……咳咳……」韓暮楓氣結,一口氣悶在胸中,狂咳起來。

  「這麼說來,莫兄,你用趙氏截脈手法封住我與韓暮楓的內力,只是為了阻止我與他繼續打鬥?」夏修竹在旁確認般的追問。

  「是的。夏兄。」

  「那麼,你的目的達到了,現在可以解開了嗎?」夏修竹眸中的寒光一閃而逝,平靜地問道。

  「這個還不行呢!」莫河溫和地笑笑。

  「你不是說僅僅是想阻止我與夏修竹打鬥嗎?」韓暮楓諷刺地笑著。

  「是啊!」莫河撓撓頭髮,非常無辜地說:「只是,夏兄與殿下還得在我家裡住上一段時間啊!若是替你們解開了,讓你們恢復了內力,那我該建上多少座國師府來讓你們毀著玩呢?」

  「……」韓暮楓氣得吐血。這人哪裡和小莫像了!小莫才不會這樣牙尖嘴利地讓他下不了台!

  「那麼,莫兄,你打算到什麼時候才給我解開呢?」夏修竹眸光森寒地看著莫河。

  莫河聳聳肩:「這就要看看兩位的表現了。如果你們實在克制不住自己,那只能等到我國陛下作出決定之後才解了。」

  「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以此為脅!」夏修竹冷聲問。

  莫河收起無辜隨意的神色,正色地看著夏修竹:「如果我說不是,夏兄也不會相信的吧?夏兄,你有你判斷的權利,我有我想做的權利。總之,在此,我以生命作保,你們在我府裡期間,絕對安全。」

  夏修竹與韓暮楓兩人在莫河嚴肅沉毅的目光下,都有種低估了莫河的感覺。

  在重新估量對手的能力之前,以不變應萬變是兩人常用的策略,所以兩人難得地同時沉默了。

  風無聲地吹過,捲起殘葉煙塵旋過三人的身邊,又繼續無言地前行。

  「那麼……」莫河見兩人沉默,於是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既然兩位沒有異議,還請先沐浴更衣,真是萬幸啊!國師府上下,也就僅有廚房與浴室是完整的,看來兩位毀著我國師府玩的時候,也很認真地挑著地方毀嘛?不貴的絕對不毀!」

  韓暮楓與夏修竹繼續沉默。

  莫河挑挑眉頭,微笑:「華伯,拿清單來。」

  「是。」華伯恭敬地將清單遞給莫河。

  莫河抽出兩張,分別遞給韓暮楓與夏修竹。

  「夏寧陛下,韓潛殿下,你們手上的清單羅列了我府中在這次所有的損失。我雖是北耀國的一員小小的官員,但也是一個商人。我們寧氏商行有一個行事規則:如果客人無意損壞物品,照價賠償;如果惡意損壞,則雙倍賠償。兩位的行徑,我無法看作是無意損壞,所以惡意損壞,雙倍賠償。你們兩人共同毀了我的家園,可以兩人分攤,如此算來,剛好一人賠一份,就已經符合我的雙倍賠償了。所以,兩位如果覺得清單沒有問題,就請簽個名。」

  夏修竹看著清單上密密麻麻的款項,額冒冷汗,接過一直侍候旁的華伯遞過來的毛筆,龍飛鳳舞地簽下大名。

  韓暮楓把清單翻了幾遍,嘴角抽蓄,心裡暗罵:這個奸商!卻不得不接過筆,簽下自己的大名。

  莫河微笑地接過清單,讓老王帶他們去浴室沐浴。

  看著遠去的身影,莫河斂起了笑意:「華伯,讓人到我義父那兒通報一聲,我的國師府已經不能住人了,所以,我要帶著夏寧與韓潛到他那兒暫住。還是,讓人把最後那張清單送到皇宮去,對陛下說,那是我的精神損失費,讓他如數賠償!」

  122

  夜涼如水,墨黑的天幕,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大地的一切都潛藏在黑暗之中。

  韓暮楓坐在桌旁,漫不經心地曲指敲著紅木圓桌。

  「小三。」

  「主子。」隨著韓暮楓的話音一落,穿著夜行衣的小三瞬間出現在韓暮楓的面前。

  「查得怎麼樣?」

  「並沒有任何發現。寧羅當年還是中陽皇室中人時,他與我國並沒有任何接觸,後來,他與北耀國梁山華相戀被中陽皇室驅逐時,主子亦尚未出生,而且我國陛下與主子的爹爹全與他沒有任何接觸與關係,屬下認為寧羅若要對主子不利,絕對不會因為陳年往事,比較可能的是為了北耀國。」

  「小三,你多慮了。我只是讓你查查他與我或者是我父皇他們有沒有什麼私怨而已,我並沒有說他要對我不利……」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太奇怪了。

  早上,韓暮楓沐浴更衣後,莫河已經候在一邊,並對他與夏修竹略略說明了必須借住寧府的原因。

  事實上,對於他來說,住在哪裡,他並不在意。雖然他全身內力給封了,但他相信守在他身邊的暗衛們能夠保護他安全。而且,堂堂北耀國國師曾以生命許諾保證他的安全,斷不會無的放矢的。

  但到了寧府後,韓暮楓有一瞬間是覺得非常狼狽的。寧羅看他的眼神太奇怪了,在那雙深邃的眸子,韓暮楓覺得自己的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無所遁形。

  而且,雖然寧羅表現得不明顯,但韓暮楓卻能敏銳地感覺到他並不喜歡自己——甚至還有一些厭惡。

  對於寧羅,韓暮楓本來並沒有放下太多的注意力,對於他來說,寧羅充其量僅僅是一個拋家棄國的背祖之人,沒有任何值得他留意的地方。

  但是,這樣一個人卻讓自己有一種給看穿的感覺,實在讓韓暮楓覺得有些壓力。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

  還是靜觀其變吧!如果寧羅真的對他有什麼想法的話,遲早會露出狐狸尾巴的。

  「小三,替我配一種藥。」寧羅的事放下後,韓暮楓立即想起別一件事。

  「什麼藥?」小三睜圓眼睛,奇怪地問。真是不可思議啊!他家主子還是第一次對他提出配藥的要求。

  「奪命之藥。」

  「誒?」要殺的人是誰呢?竟然讓主子動用到藥的手法?一刀解決不更快更乾脆嗎?

  「要做到無色無味,並且服藥之人能夠毫無痛苦地安祥地離世。」

  好高的要求……有誰要主子這麼費心呢?

  「是。不過要讓服藥之人在無痛苦中離世……這種藥,屬下從未配過,需要一些時間。」

  「在離開北耀國之前能配出來吧?」

  聽著韓暮楓語聲中的冷意,小三心頭一驚:「可以。但解藥大概不能同時配出來。」

  韓暮楓點點頭:「無妨。殺人的東西,其實並不需要解藥。」

  同時,在寧羅房中。

  莫河從小紅爐裡拿起剛剛煮沸的開水,慢慢地洗著茶器,然後才開始選茶、放茶、注水、泡茶。

  寧羅感嘆道:「有時候,看著你泡茶也是一種享受。」

  「那孩兒一有空就過來泡茶給你喝。」莫河抬頭,對著寧羅微笑。

  寧羅雖被尊稱為寧老,其實不太老。

  雖然已年近五十,但是面容俊秀白皙,除了眼角與唇角上有幾絲笑紋,歲月並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過多的痕跡。

  但因為他天生一頭白髮,憑添了幾分老人家的味道,所以也算是名符其實的老人了。

  「為父知道你孝順。」寧羅端起茶杯,細細地品了口,不太經意地問:「河兒,聽老華說,夏寧與韓潛在你府上一見面就打,連句話都沒說,是吧?」

  「嗯。」莫河點點頭。

  「由此,你看出什麼問題來了?」

  「最明顯的一點,就是那兩人的仇恨真的很深,這點對我國很有利。還有一點……他們作為站在權力頂峰的人,什麼事當為,什麼事不可為,自然能分得很清楚,並且也有過人的控制能力。就算再深的仇恨,若是不可為,他們也是絕對不為的人。既然會在我面前二話不說就開打……」莫河放下茶杯,無奈地嘆息:「父親,你兒子被徹底無視了啊!」

  「少來!你真的在乎在這個?不把你看在眼裡,即不把北耀國看在眼裡吧?」

  「是啊!看來,他們是作好了我國不與他們結盟的打算了。」

  「不結盟就滅北耀國嗎?」

  「他們應該是這麼想的吧?他們大概覺得可以用滅中陽國的方法來滅北耀國吧?」

  「中陽……」寧羅沉默地凝視著翠郁的茶水,神色有些恍惚。

  「父親,真的這樣看中陽滅國嗎?」莫河斟酌了半天,仍然小心地問出口。

  寧羅沉默不語。

  莫河盯著小紅爐上的小壺,也沉默不語。

  許久,寧羅開口打破了沉寂:「河兒,你覺得中陽國還有救嗎?」

  123

  莫河沉思片刻,緩緩地開口:「我身在北耀國,並不能太深入地瞭解中陽國會慘敗至此的原因,但是,中陽國有一個很明顯的敗因,那就是缺乏帥才。」

  「主要是沒有統帥之人嗎?依我看,中陽國的內政也很有問題。」

  莫河拿著小巧的紫砂壺替寧羅續滿杯,再替自己續了一杯:「確實是。近年來,中陽國頒布了許多加賦徵兵的措施,只怕在國內已是民怨沸騰,對於中陽國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有時候,我實在想不通中陽國的現任國君趙定風在想什麼,我總覺得他在自掘墳墓。既然國內沒有合適的統帥之人就不要隨意開戰,既然無法贏得戰爭,就要想辦法和談。這麼拖著,根本是沒有把全國百姓的生命放在眼裡,若他是我的主君,我肯定早就掛冠求去,免得給他氣死。」

  「他是你……堂兄,怎麼能這麼說他?」寧羅有些無奈地皺眉。

  「父親,正因為他是我堂兄,我才會關注。如果我們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父親也不會在這些年來,一直都在擔心著,是吧?」

  寧羅聞言,默默地看了莫河一眼,站起身體,走到窗邊,推開紗窗,凝望著漆黑一片的天幕,有些惆悵:「雖然不再姓趙,但身上還是流著趙氏的血脈,怎能不擔心?可是,擔心又有什麼用?根本改變不了什麼……」

  莫河盯著手中的茶杯半晌,有些不確定地問道:「父親,你真的不能再踏入中陽國半步嗎?」

  「嗯。當年父皇驅逐我的時候,曾向五國公告:我不再是趙氏的人,同時,終生不能踏入中陽國半步。怎麼了?」

  莫河有些失望地搖搖頭:「沒有。只覺得你父皇很沒道理。」

  其實莫河曾有個想法。

  如果寧羅在國難之時回到中陽國,與祖國共存亡的話,作為兒子的莫河肯定也要一同前往。對於中陽國與南洪國前線的詳細戰況,莫河雖然不太清楚,但是他對自己的軍事能力有信心,他有六成的把握能在中陽國的國土上反敗為勝。

  可是,寧羅卻不能回中陽國,自己就更不能了,此想法只能胎死腹中。

  「他是你祖父……」寧羅轉身瞪了莫河一眼:「老是沒大沒小。」

  莫河聳肩:「長輩也會有錯吧?」

  「……」這種念頭太出挑了,這孩子究竟是怎麼長大的呢?

  寧羅有時候真的很訝異,無論莫河做生意的手法,還是對一些事物的看法、對一些觀念的見解,都會讓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他出身中陽皇室,自小在中陽國長大,對於中陽國的貴族式教育是一清二楚,他非常明白在這種教育下,絕對不會培養出像莫河這樣的人來。

  但是……

  「不說這個。」莫河將已經開始淡味的茶葉撥到一旁的水罐,洗好紫砂小壺,再重新泡一壺:「父親,你每年春末都會到容城的清泉山莊泡幾天溫泉,今年可不可以提前去?順便把陽兒和星兒帶去。」

  「呵呵,怕家裡剛來的兩尊大佛?」

  「嗯,這段時間總有很奇怪的直覺,總覺得夏寧與韓潛他們會傷害了那兩個孩子。」

  「其實你不說,我也打算帶著陽兒他們離開,畢竟他們是你的弱點之一。」

  「父親帶陽兒他們離開後,那我就可以全心全意地與那兩位讓人頭痛的傢伙周旋了。」

  「放心吧!」

  嬌豔的朝陽劃破天幕,噴薄而出。

  晨曦的露珠在溫暖的陽光下,閃耀著七彩的光澤,如南海的珍珠,晶瑩美麗。

  韓暮楓昨天因與夏修竹斗足一天一夜,又被莫河給封了內力,到了寧府,還為寧羅耗費了一些精神,所以累極的他非常難得地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安睡得非常香甜踏實。

  他所住的院落靠近「百草園」,花木青草的清香隨風輕送,讓剛剛洗漱好的韓暮楓精神一振,不由地循著香味,散步到「百草園」。

  園中早已有人在。

  遠遠望去,只見一襲白綢衣的莫河立於園中練拳,手起腳移,柔和悠遠,綿綿不絕。

  這看似軟綿綿、慢吞吞的拳法正是太極拳。

  韓暮楓瞪大眼睛,不敢眨眼地盯著正在耍拳的莫河。

  毫無疑問,這是太極拳。

  他只看過莫川打過這套拳。

  他還記得,當年他取笑過莫川。笑他耍拳耍得軟綿綿、慢吞吞的,就像在跳舞。

  莫川當時很溫和地對他笑了笑,然後提議兩人切磋切磋。

  那時莫川雖空有一身深厚的內力,卻因失憶而不懂運用。當時,韓暮楓是控制著自己的內力來與他切磋,開始的時候還很擔心會傷到他,卻完全想不到這慢騰騰的動作,施展起來,如此靈巧有力,到最後,竟然打成平手。

  從此,他再也不敢取笑莫川耍拳是在跳舞。當然,在那之後,莫川那套太極拳就深深地刻入他的腦海中。

  為什麼莫河也會這套拳?

  124

  莫河很早就察覺到韓暮楓在旁觀看。

  只是,太極講究氣定神閒,氣蘊綿長,莫河並沒有太在意韓暮楓死盯著他不放的目光,悠然自得地繼續打拳,直至收式。

  莫河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淡淡清香的空氣,才笑著對韓暮楓說:「殿下,早上好啊!」

  韓暮楓看著莫河的笑,有些眩目,呆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大人的拳法不錯。」

  莫河有些意外,脫口而出:「我還以為殿下會說我的拳法軟綿綿、慢騰騰,活像跳舞呢!」

  韓暮楓微微垂眸:「打拳與跳舞相差很遠,大人認為在下沒有區別的能力嗎?」

  「呃……當然不是,開個玩笑,殿下不會介意吧?」事實上,莫河的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就算是意外也不能說出這種一個不小心就會誤解自己看輕他的話。

  只是……莫河有些懊惱,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瞬間會認為韓暮楓會笑他在跳舞……

  奇怪的感覺……

  「當然不會。」韓暮楓抬眸笑了笑:「大人這套拳法很少見呢,叫什麼拳法?」

  「太極拳。」

  「哦?沒聽說過呢!請問大人師從何處?」

  「呃……祖傳。」

  莫河自己也不太清楚這套拳法在哪學的,空白的記憶裡沒有學習的經過,但是拳法的一招一式卻深深地印在腦海中。而且,這拳法與他腦中的一些精妙詞句一樣,他很清晰地明白,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會太極拳了……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祖傳這答案比較穩妥。

  「原來是祖上的不傳之秘,難怪沒聽說過。」韓暮楓微揚唇角,傷感地笑道。

  當年小莫也是說祖傳,他與小莫是表兄弟,難怪他也會。

  莫河見韓暮楓雖在笑,卻眉宇微皺,眸光微黯,那種發自內心的感傷,讓他有些無措。

  晨風徐徐,鳥語花香,在這明媚地春光裡,實在不適合沉浸在感傷的氛圍裡,莫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建議道:「殿下想不想切蹉一下?」

  韓暮楓怔忡片刻,點點頭:「好!只是在下的內力剛剛被大人封了,大人可要手下留情!」

  「殿下請。」

  韓暮楓的武器一直都是他的披帛,但使用披帛為武器,必須有深厚的內力才行。

  此時,他內力被封,索性也以拳法與莫河切磋——就如當年與莫川切磋一樣。

  你來我往中,韓暮楓有一瞬間並不確定自己身在何處,眼前的人與當年的人,一樣氣定,一樣神閒,柔和的拳意,有力的攻擊……

  韓暮楓恍恍惚惚的,完全依靠身體的本能見招拆招。

  本來,如果是旁人,這種完全依照本能的方式應該很快就落了下風才對。但是韓暮楓在學武之時,他的師父是以訓練殺手的方法來教導他的,所以他越是本能,下手越狠,逼得莫河也不得不下了狠勁。

  莫河見著夾風而來的指頭直指自己的雙眼,心裡微惱,僅是切磋,用得著這麼狠嗎?

  他頭一低,躲開了這一擊,一個雲手直擊韓暮楓的前胸,不小心帶上了兩分真力,完全失去內力的韓暮楓就猛得給甩到園中左下角的一顆百齡老樹上,腰和手狠狠地撞擊著樹上,翻滾了幾圈,摔落地上。

  莫河心頭一驚,直忙跑過去扶起韓暮楓:「殿下,非常抱歉,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這一摔,讓韓暮楓摔得個頭暈目眩,同時也把他摔醒了。

  此時,他在寧府;此刻,已是距那時有六年之久;此人,只是一個與小莫長得很像的人。

  「我沒事。」韓暮楓掙紮著想站起來,卻站不起來。

  「你別動!」替他仔細檢查了一遍的莫河急叫。

  「……怎麼了?」

  「……你大概是腰椎骨折了……」莫河不可思議地問:「難道你不覺得痛的嗎?」

  韓暮楓搖搖頭:「不痛。」

  「……」他的臉很蒼白,這應該是身體受傷了,身體的正常反應,但是他的神色如常,確實不像感覺到痛的樣子,難道他沒有痛感?

  看著眼前之人滿臉地擔心,雖然明知道不是自己心裡的那個人,但是見著他們相似的面容,心頭微暖:「別擔心,我真的不痛。」

  「天生就不會覺得痛嗎?」莫河非常好奇,問得有些失禮。

  「不,是從六年前開始。」早在六年前的那一夜,所以的痛都已經痛完了。

  125

  莫河愣了愣,心中惻然。

  如果不是天生沒有痛感,那麼應該是受過巨大的心理創傷,才會導致五感某方面的缺失。

  莫河無意惹他想起傷心往事,溫和而輕柔地說:「雖然說不痛,但是你腰上的傷可大可小,得馬上讓大夫瞧瞧。」

  韓暮楓點點頭,再次掙紮著想站起來。

  「別動!」莫河氣惱,這人究竟知不知道腰椎骨折代表什麼啊?他這麼亂動,要是傷上加傷,弄不好,他得終生躺在床上!

  韓暮楓見莫河氣惱,也不敢亂動了。

  沒有痛感,連自己傷得多重也不知道,見莫河的模樣,想來大概不輕。

  只是……

  韓暮楓苦笑:「我就躺在這兒等大夫來?」

  莫河遲疑片刻,把韓暮楓橫抱入懷:「殿下,失禮了。」

  「你……」從未被人如此抱過的韓暮楓吃了一驚,直覺就想掙脫,卻被莫河勸住了:「殿下,一會兒大夫來了,勢必要檢查一番,這兒不是合適的地點,還是讓我先送你回房吧!」

  確實,在這露天之地,褪衣讓大夫檢查對於一個贅子來說非常不合適。

  雖然他不是贅子……但,他現在的身份卻是贅子……

  可是,這樣讓他抱回去……罷了,希望他想起某個風俗的時候,不會暈過去。

  送韓暮楓回房後,莫河讓下人馬上去太醫院請太醫,自己則陪在韓暮楓的身邊。

  看著韓暮楓越來越蒼白的臉色,而神情卻平靜如水,波瀾不驚,這讓莫河莫名地覺得心痛。

  究竟是什麼樣的心理創傷讓一個人喪失了「痛」這種自我保護的感覺?

  韓暮楓靜靜地躺在床上,看著莫河那蘊含著擔心與憐憫的眸子,心頭五味雜陳。

  莫河在憐憫自己什麼?他不願意深想,他並不想觸及那已深深地壓在內心深處的悲哀。

  今天正好太醫院王醫正當值,而他最擅長的就是治療骨折。

  王醫正替韓暮楓檢查了一遍,上好了藥,囑咐了他一些要注意的事項,向莫河微微點頭,就離開韓暮楓的房間。

  莫河藉口送人隨王醫正一同離開韓暮楓的房間。

  「王太醫,殿下的情況是不是不妙?」莫河皺起眉宇,直奔主題。

  「莫大人果真敏銳,下官自問並沒有表現出來。」王醫正撫了撫花白的長鬚。

  莫河的心一緊:「究竟怎樣?難道他將終生……」「殘廢」兩個字,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大人先別擔心,其實殿下的主要問題不是這個。」王醫正是個精明的老頭,他自然明白莫河未出口的是什麼。

  「那是什麼?王太醫您就別再把我吊到這半天上,不上不下的。」

  「其實殿下的傷就如我剛才對他的說,只要好好躺著靜養,按時針灸與敷藥,會很快地好起來的。」

  莫河聞言鬆了一口氣,隨後挑了挑眉頭:「敢情您老人家見我太有空,鬧著我玩來了?」

  「下官怎敢?」王醫正笑著作了個揖:「殿下是贅子,腰椎受過傷,對他以後懷孕生子會有很大的影響,只怕生產的時候會比常人多上三四倍的風險。」

  莫河倒吸一口涼氣,王醫正的話讓他想起自己生陽兒與星兒時候的痛苦。贅子生孩子,是一場與鬼門關抗掙的拉鋸戰,比常人高上三四倍的風險……那是什麼概念?

  莫河滿腹心事地回到韓暮楓的房裡時,韓暮楓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柔和的陽光透過紗窗照在他的臉上,蒼白如紙,顯得羸弱非常。

  莫河走近窗前,拉下窗簾,擋住耀眼的陽光,然後無聲地走近床邊,在床邊的椅子上坐著不語。

  空氣在無聲地流動,房子裡靜悄悄的,只有兩人均勻的呼吸在此起彼伏。

  許久,莫河打破了沉默:「殿下,對不起。」

  「切磋武藝受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大人不必為此而感到愧疚。」韓暮楓仍然閉著眼眸,輕聲地回答。

  「可是,如果不是我大意用上了內力,你也不會受傷。」

  「這只是意外。」

  「可是……」這個意外卻讓你將來懷孕生子的時候很危險啊!要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讓我良心怎安?

  「大人有空煩惱這個,還不如想一想你剛才抱我回房的時候,遇到了多少人。」

  韓暮楓雖然受了傷,但是因為感覺不到痛,所以受傷的自覺性並不高。而且,莫河擔心的神情與眸光讓他有些承受不了……太像了,讓他總是難以分清今夕是何夕,所以,他不得不轉移莫河的注意力。

  「遇到多少人?怎麼問起這個……啊!」

  糟糕了!在男贅授授不親的教條下,贅子是不能亂抱的。在五國風俗中,若一個男子抱起一個贅子,若被三個以上的人遇見了,就必須要娶那個贅子,否則,那位贅子將無顏面對天下,只能以死示貞。

  剛才遇到了多少個人?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

  蒼天啊!這玩笑開大了!

  126

  莫河很尷尬地看向韓暮楓,正好韓暮楓睜開秀美的眼睛,四目相對,莫河更是尷尬,俊朗的臉馬上漲紅。

  怎麼辦呢?

  按常理來說,他應該負起做為男子的責任娶韓暮楓——雖然他是個假男子。

  只是,他作為北耀國的國師,在北耀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百姓的心目中,威望並不低於國君梁奕。

  如果他成親的話,絕對會舉國皆歡。可是如果伴侶是他國的皇氏贅子,那就別當別論了。

  因為以他的身份來說,那樣的婚姻就算是兩情相悅,也等同於政治聯姻。

  政治聯姻對他來說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在如今正煩惱結盟的當口,這樣的一段婚姻讓人遐想的空間就太大了。

  現階段,莫河實在不想再出任何混亂。

  如果不娶他的話……

  莫河明白,會這麼強勢地站在權力的頂峰上的韓暮楓絕對不會因為他不娶他而跑去自盡以示貞節,可這事若傳出去,不僅僅會讓韓暮楓的名節受損,而且會讓東天國皇室因此而蒙羞。

  皇室的尊嚴等同於國家的尊嚴……

  本來就已經因為結盟之事弄得很困撓的北耀國,只怕就要成為東天國的敵國吧?

  唉……

  莫河暗嘆:如果自己是普通百姓或韓暮楓是一般平民,那就簡單了……

  「你看起來很煩惱。」韓暮楓再次閉上眼眸。

  「有一點點。殿下,對於這事,你怎麼看呢?」

  「你不想娶我,對吧?我也不想嫁你!」

  「可是,這對你的名節……」

  「名節?」韓暮楓諷刺地笑了笑:「那種東西,我早八百前就沒了。」

  莫河微愣,忽然想起眼前這位殿下的確非常離經叛道,他給自己的成年禮物就是招男人侍寢……

  儘管如此,只是這件事情放在他們兩人的身上就不是單純的名節問題。

  「殿下或許不在意名節,可是這事若傳出去,那麼就等同於我將殿下以及東天國的皇室尊嚴踩在地下……」

  「那就別讓這事傳出去!」韓暮楓睜開眼睛,眸中寒光一閃,冷冷地打斷莫河的話:「這世上有一種人,是絕對不會亂說話的。」

  莫河心頭一震,他明白韓暮楓話中的意思,只是他絕對不會去做這種事。

  「殿下,我不認可這種做法。」莫河把尷尬為難拋到一邊,很嚴肅地說:「我也希望殿下不會選擇這種方法解決問題。」

  「那麼你打算娶我嗎?」韓暮楓把頭側向莫河這邊,一樣嚴肅,清雅如蓮的俊臉帶著幾分冷瑟:「若不滅口,你勢必要娶我。可是在這當口上,你娶了我,就算梁奕不想與我國結盟,也不得不作出與我國結盟的決定吧?作為與他一同努力,創造出現今這繁榮盛世的你,絕對不想將你的主君陷入如此被動之地吧?」

  韓暮楓一語中的,莫河無言以對。

  「莫大人,我的方法是唯一個簡單而乾淨的方法。」

  死寂的空氣越來越薄,莫河覺得有些難以呼吸。

  不願意傷害無辜的生命,不願意讓北耀國陷入被動的局面,究竟要如何才能兩全其美?

  而且……

  莫河看向韓暮楓幽黑如潭的眼眸……

  他才是最大的難題吧?

  就算自己願意娶,只怕這人是絕對不願意嫁吧?

  韓暮楓躺久了,覺得有些麻,想側側身體,在沒有痛感的情況下,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麼動會給他受傷的腰帶來負擔,但是對於讓他受傷的莫河來說,簡直是一大衝擊。

  莫河完全忘了自己正在為難的問題,馬上按住他的身體,又急又擔心:「你怎麼亂動!傷勢加重了怎麼辦?」

  韓暮楓啞言,三分著急七分擔心的莫河與心頭上的那人重疊起來,他酸楚地閉上眼睛:「大人,請你出去。」

  韓暮楓忽然變成憂傷而慘淡的神情有些嚇到了莫河,他既莫名又愧疚:「殿下,很抱歉。」

  「大人,這句話,你今天說了很多遍。」

  「我……」看著韓暮楓寫滿拒絕的神情,莫河有些無奈:「殿下,請注意一下你腰上的傷。你雖然沒有感覺到痛,但你的傷是實實在在的,稍有不慎,也許會讓你終身落下病根的……所以,不要再亂動,好嗎?」

  「謝謝大人的關心,本殿會注意的。」

  「那……在下就不打擾殿下休息了。」

  莫河在將要關上房門的那一刻,視線定在韓暮楓那雖然蓋在被子下,卻仍顯得纖細的腰上……

  生子的時候,風險高於常人三四倍嗎?

  如果他與自己這個贅子在一起,那麼就絕對不會遇到懷孕生子這麼危險的事吧?

  一瞬間,一個決定在莫河的心中悄然而下。

  「殿下,這件事交給我解決,可以嗎?」

  127

  晨光明媚,清風徐徐,本來能讓人神清氣爽的環境,卻不能讓滿腹心事的莫河輕鬆起來。

  莫河的思緒有些混亂,仰頭望了一眼鮮豔的朝霞,有著幾分茫然。

  如果真的那樣做了,那將如安排接下來的事呢?

  雖然說下定了決心,但是若真的做起來,善後的事還真是非常多。

  莫河無聲地嘆息著,坐在地下的一塊大石上,望著清澈見底的池水、看著水中的錦鯉,愣愣地出神。

  「似乎我常常都能見到你坐在地上、階上、石上。」清悅醇厚的聲音隨著輕風傳來,讓莫河回過神來。

  莫河慢慢地抬眸,只見一雙白靴慢慢地踩著鵝卵石小路向自己走來,滾著金線的白袍衣擺飄蕩著漂亮的弧度,飄然如風。

  視線往上移,纖細的腰上繫著金色的腰帶,帶上鑲著耀眼的藍寶石,每顆的距離相近,有致而美麗。左邊以珍珠鏈子為繫繩,掛著一塊通體碧綠的玉珮,下邊長長的淡紫色穗子,在雪白的衣袍上,顯得貴氣非凡。

  「莫兄,盯著我的腰看了那麼久,看出了什麼?還是說你看上了我腰上的這塊玉珮?」略帶惱意的聲音從頭頂上飄下來,讓莫河回過神來。

  莫河覺得熱氣往臉上衝,非常尷尬地看著表情很自然,但水藍色的眸子裡卻閃著不悅光芒的夏修竹:「呃……失禮了。」

  真是的,韓暮楓腰上的傷都快成了他的心病了,居然盯著別人的腰來看,還好夏修竹不是贅子,否則真的要被人當作登徒子了。

  「是因為韓暮楓腰上的傷嗎?」夏修竹見莫河尷尬,淡淡一笑,直接開門見山。

  「嗯。」莫河並不意外夏修竹會知道。他既然能讓夏修竹住進來,就預料到夏修竹必然會讓暗衛監視著整個寧府。

  這也是他反對滅口的原因之一。雖然他與韓暮楓都很清楚,夏修竹絕對不會自掘墳墓把這件事宣揚開去,但是這始終是把柄之一。他現在為了自己國家的利益會選擇隱瞞,他日,若此事有利於西宇國的利益,他就會將此事傳開……

  總不能把眼前之人的口也給滅了,如果那樣做,根本不需要煩惱結盟之事,直接開戰就行了!

  「看你這麼煩惱的樣子,你不會是想娶韓暮楓吧?」

  「是想娶他,只是他……」

  「他不嫁?」

  「是啊!韓潛殿下可看不上我呢!」

  莫河的話讓夏修竹陷入沉思,而莫河也不打算繼續開口。

  晨風輕送,草上的露珠晶瑩剔透,閃耀著七彩的光澤,鳥語花香的早上,清幽怡人。

  夏修竹沉思地凝視著莫河,讓莫河終於有些不自在了:「夏兄在想什麼呢?」

  「其實莫兄有沒有想過,你與韓暮楓之間的婚事若成,對於東天國來說是天大的好事,他為什麼拒絕你?」

  如果莫河不知道韓暮楓心裡有一個深愛的人,他的確會覺得奇怪。在見識過國師府那場災難性的毀滅後,在見識過他心裡那人已經重要到讓他不顧場合地發洩仇恨之後,若他不拒絕自己,那才奇怪吧?

  「我認為他是因為深愛著心裡的人,不願意為了任何政治利益而成婚。夏兄以為呢?」

  「我也是這麼想。既然莫兄已經明白,那現在還煩惱嗎?」

  「呵呵,還在煩呢!因為我必須娶他。」

  「你……」

  「夏兄,這是我的責任。也許他不在乎他的名節,但我不能不在乎,因為錯在於我。」

  夏修竹直直地凝視著莫河,湖水般的眸子波瀾不動,卻讓能讓莫河感覺到那平靜之下的波濤洶湧。

  「夏兄不讚成嗎?」

  夏修竹向池邊走前兩步,負著手,背向莫河,看著歡快的錦鯉,緩緩地說:「站在西宇國的角度上,我不可能會為你這個決定而感到高興。」

  莫河看著夏修竹那隨著晨風微微飄揚的發絲,若有所思:「如果屏除國家的立場呢?」

  「我也不會高興。莫兄,站在朋友的立場上,我仍然不希望你娶韓暮楓。」

  「為什麼?」

  「你既然知道韓暮楓心裡有人,又何苦呢?」

  「責任與感情是兩回事,而且我相信感情可以培養。當然,我並沒有信心我一定能讓他喜歡上我,但我有信心我們能愉快地相處。」

  夏修竹深思片刻,緩緩地開口:「莫兄,朋友一場,我並不希望你會不幸。你與韓暮楓不可能會有幸福的。」

  「為什麼?」他太武斷了吧?就算韓暮楓心裡有人,但未來很長,有著無數的可能,他怎麼會這麼肯定?

  「因為你太像莫川了。你與莫川的相像,將會讓他永遠無法分清你是誰。」

  「你說什麼?」莫河震驚地抬頭。

  難道韓暮楓心裡的那個人是……

  夏修竹苦澀地閉上隱含迷霧的眸子:「我似乎沒有告訴過你。我與韓暮楓愛上了同一個人,他就是莫川。」

  莫河看著夏修竹蒼涼而孤寂的背影,心裡莫名地悲哀:「你曾說過,你與韓潛之所以結仇是因為你們害死了對方的愛人……他竟然……」

  「是,他是被我與韓暮楓兩個人害死的。莫河,在這種深愛與愧疚的痛苦下,韓暮楓若真的答應嫁給你,你只有一種身份,那就是莫川的替身……這樣淒涼婚姻,你真的想要嗎?」

  128

  莫河聞言陷入了沉默。

  他看向清澈的池面,水面上倒影著自己的影像。他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臉。

  這張臉雖說俊朗出色,但絕對不是那種讓人驚豔的美麗。

  這個世上也曾有一個人有著與這樣相似的臉,那人牽動著當世兩大英傑的心,就算已經不在人世了,他留下來的悲傷卻是無綿無盡。

  儘管他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但是一個人最終是死在深愛自己的人的手裡,不得不說這是天底下最大的悲哀。

  原來這就是韓暮楓失去痛感的原因嗎?

  「莫兄?」夏修竹收拾好心情,回頭低聲地喚著莫河。

  莫河苦笑:「……就算我想要這樣的婚姻,這對韓潛來說,只怕會讓他更痛苦,那我又算是負哪門子的責任呢?」

  他邊說邊抬頭看了看夏修竹平靜的神色,略帶遲疑地問:「夏兄,我很想知道,我與莫川究竟有多像?」

  夏修竹出神地盯著莫河,與莫川相比,莫河更高一些,眉宇之間更沉穩一些,城府也更深一些……

  細細地回想著莫川,夏修竹的心緊緊的揪痛起來,猶如被絲線緊緊地拴著,悶悶地痛著,讓他無法呼吸。

  片刻,他壓抑心底的痛,緩緩地說:「……幾乎一模一樣。」

  莫河聞言,長長地籲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是屏住了呼吸。

  原來真的是「幾乎」……

  那一直困撓著自己的身世問題已經清晰了。

  林冬生的那句「一模一樣」經常敲在他的心頭,雖然他也用了許多事實來說服自己,但仍然覺得不太真實。

  此刻,出自於深愛著莫川的夏修竹之口的「幾乎」終於讓莫河放下了心頭大石。

  陽兒與星兒因為即將準備隨寧羅到清泉山莊去,於是,從吃早飯開始就纏著莫河,要他也一起去。

  從早上到晚上,兩個小傢伙絲毫不放鬆,就是纏得莫河不得脫身。

  好不容易才讓兩小傢伙洗完澡,莫河打算哄他們睡了之後再想想要怎麼解決他與韓暮楓之間的事。

  誰知道兩小娃娃就是不肯睡,一直在磨著莫河。

  「父親,為什麼不去嘛?」星兒拉著莫河的手不肯放。

  「躺好躺好,準備睡覺。」莫河摸摸星兒的小腦袋,推推他的小身子,讓他躺好。

  「父親不去,陽兒也不去。」陽兒很自覺地躺好,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稚嫩地威脅著。

  莫河攤開小棉被,替陽兒和星兒蓋好,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父親有事要忙,你們先去,然後父親再去好不好?」

  「不好嘛,星兒要和父親一起去。」

  「不好,陽兒等父親一起去。」

  「陽兒,星兒乖。爺爺很想和你們一起去哦,難道陽兒和星兒不喜歡爺爺嗎?」

  「星兒喜歡爺爺,可是,星兒更喜歡父親。」

  「陽兒也喜歡爺爺啊,但這與父親你一起去清泉山莊沒有矛盾啊!」

  「……」矛盾這詞是誰教的啊?這麼深奧的詞語,拜託你一個五歲的小孩子不要用得這麼溜好不好?

  「父親,一起去嘛……」陽兒伸出暖暖的小手握著莫河的大手,輕輕地搖晃著。

  完了……是陽兒在撒嬌啊……

  「父親父親……」

  「……」他是不是不該和孩子們廢話,直接將他們打包上馬車算了。

  莫河拍拍額門,正準備對兩個小傢伙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忽然一道黑影從窗外一閃而過,莫河心頭一驚,隨手點了陽兒和星兒的睡穴,走向窗邊,推開紗窗,左腕抬起,擺了一個手勢,隱在深處的暗衛隨風立即出現在莫河面前:「少主。」

  「剛剛是什麼人?」

  「屬下並不清楚,天地二衛已經跟著去了。」

  「跟著?」

  「是,他們已經來探過幾次了。宗主說只跟著,不許打草驚蛇。」

  「父親他……」為什麼不阻止呢?父親是否已經知道了對方是什麼人呢?難道……

  「隨風,你讓地支十二衛分成兩小隊,不惜一切,一定要保護好夏寧與韓潛的安全,尤其是韓潛,他雖然也有自己的暗衛守著,但是他現在受著傷,沒有自保的……」

  他話沒說完,就聽到打鬥聲從東院傳來。

  東院……韓暮楓住的院落!!

  「隨風,保護好陽兒與星兒。」莫河丟下這句話,從窗戶躍出,一路飛奔至東院。

  129

  當莫河到達東院時,整個東院就如颱風過境一般,樹殘花落,韓暮楓站在房門外,由一個有著娃娃臉的黑衣人護著,其他人全在院中殺個你死我活。

  雙方都穿著黑衣,都蒙著臉,讓莫河弄不清究竟誰是敵誰是友。

  莫河看了看空中的刀光劍影,身影一閃,閃到韓暮楓的面前。

  小三一臉戒備,圓圓的眼睛雖然說不上敵意,卻大有不可越雷池半步的嚴厲。

  「殿下,很抱歉,讓您受驚了。」莫河停在距韓暮楓兩步開外,仔細地打量著他。

  他穿著裡衣,僅僅披了一件銀色的披風,可見起來之時,情況緊急。

  銀色的披風被寒涼的晚風輕輕吹起,肩上細細的褶皺舒展開來,在月色下,竟帶著淡淡的紅。

  莫河心頭一驚:難道他受傷了?

  「本殿沒事,大人不必擔心。」韓暮楓微微眯起秀美的眼眸,銳利的目光略略掃過莫河,就轉回到空中的刀光劍影去了。

  「在下慚愧。」莫河訕笑,他昨天才明確地以性命擔保他的安全,今天就發生這樣的事,還真的讓他非常汗顏。

  隨著莫河的到來,寧府的暗衛也紛紛趕到,只是空中的兩班人馬全都是夜行客的打扮,實在分不清誰敵誰友,只能齊齊望向莫河,等待他的吩咐。

  「殿下的人有什麼標誌嗎?」莫河看了看空中絞著的腥風血雨,輕聲問道。

  韓暮楓正待開口,卻忽聞一陣急促的笛聲,正在打鬥中的一半黑衣人馬上聞聲而退。

  餘下的黑衣人在向韓暮楓行禮之後,就馬上隱匿起來。

  韓暮楓的暗衛著重於保護他,自然不會去追,但是莫河卻給這突然來襲的黑衣人弄得尷尬慚愧,揮了揮手,剛剛匆忙趕來的寧府暗衛全部循著線索追了出去。

  「殿下,真的很抱歉。我一定會徹查。」

  「這批人是衝著本殿而來,也許是本殿惹來的,大人不必太過自責。」

  「殿下……」莫河正要表達自己的萬分愧疚時,小三打斷了他的話:「主子,讓小三替你處理一下傷口吧?」

  「你真的受傷了?」莫河擔心地扯開韓暮楓的披風,只見他白色的裡衣左肩處血紅一片,觸目驚心。

  「小傷,大人不必擔心。」韓暮楓不甚在意地說。

  「你怎麼還站著?」他的腰本來就受傷,只能躺著靜養的,現在肩上又受了傷,怎麼還一直站在門外觀戰呢?他究竟沒有受傷的自覺性?

  莫河也不知道自己是生氣還是愧疚,來不及細想,把韓暮楓打橫抱起:「你知不知道你的臉色白得像鬼?明知道自己受傷了,就該好好躺著休息!」

  「你……」韓暮楓再一次給嚇了一跳,有些無奈。這人究竟會不會吸取教訓的?同樣的錯誤怎麼一犯再犯?

  「我什麼我?」莫河一腳踢開房門,小心地抱著韓暮楓進去,輕柔地將他放在床上,讓他躺好:「你還想不想要你的腰了?」

  莫河一想到韓暮楓的腰傷會令到他將來生子風險高了好幾倍,就又急又氣。

  這人究竟懂不懂:身體是要好好愛護的?

  韓暮楓看著又是惱怒又是擔心的莫河,既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感動:「突然被人暗襲,我總得去看看是何方神聖。」

  「那也不能不理會自己的傷!」

  「……我下次會注意的了。」韓暮楓有些漫不經心,似乎這腰有傷的是我自己吧?怎麼他比自己還緊張?

  「還有下次?!」莫河被韓暮楓有些漫不經心的口氣給惹火了。

  「……沒有。」韓暮楓忽然覺得有些哀傷,酸楚地凝視著莫河,片刻後,才慢慢地閉上。

  看著韓暮楓的臉色更加蒼白,憂傷而慘淡,莫河有些不知所措:「殿下,很抱歉,我失態了。」

  「不,我很感動。」只是你的關心讓我有些承受不起。

  寧靜的空氣靜靜地流瀉著,莫河因為自己的失態不知道該說什麼,而韓暮楓滿是酸楚,更是不想開口。

  隨著兩人進門的小三見狀,輕聲地開口:「主子,我替你清理一下傷口。」

  「嗯。」韓暮楓輕輕地應了一聲。

  莫河見狀,不由脫口而出:「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嗎?」他話一出口就後悔了:糟了,男贅有別,這話太猛浪了。

  小三吃驚地睜大圓圓的眼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這處理傷口勢必要將韓暮楓的衣服給褪去才行。

  男贅有別,男子怎能看贅子的身體呢?雖然他家主子並不是真正的贅子,可是莫河他應該不知道的吧?

  韓暮楓也睜開了秀美的眼眸,凝視著莫河,直到將莫河看得臉紅發熱,尷尬得想找個地洞來鑽的時候,他優雅地開口:「大人不再顧忌男贅有別,是已經下定決心要娶我了嗎?」

  130

  莫河聞言愣住了。

  他曾經的確有過為了讓韓暮楓將來不會遭遇到產子時的高風險,而想娶他,以負起他一時大意而造成的不可挽回的責任。

  只是,在聽過夏修竹的話後,這個念頭早已打消。

  他想娶他,是因為想對他的傷負責,是想對他好。

  而以韓暮楓對已逝戀人的愛來看,天天對著一個長相與戀人相似卻不是戀人的人,不管是不是替身,只怕會讓他越來越痛苦。

  他莫河雖不敢說是特別善良的人,但也沒有往別人傷口撒鹽的嗜好,而且,他自認沒有作人替身的聖人胸襟,所以不可能還想著用婚姻的方法來解決問題。

  只是他現在這麼當面問出來,要怎麼回答才能不傷他的自尊心?

  所幸,韓暮楓不等莫河回答就繼續往下說:「只是莫大人的厚愛,本殿心領,希望大人體諒。現在請大人迴避。」

  聽完韓暮楓的自話自說,莫河鬆了一口氣退出韓暮楓的房間。

  倒是韓暮楓望著莫河的背影,滿腹疑惑——難道他會錯意了?

  天幕暗黑,月娘早已不知隱到何處,僅留著幾顆米粒般的星星在閃閃爍爍。

  莫河踩著暗淡的星光,在韓暮楓門外的院子裡踱步。

  究竟是什麼人呢?

  目標究竟是誰?

  是韓暮楓?還是寧府?

  星光真的很淡,莫河一邊走一邊看著自己留在地上的重重黑影,思緒有些凝滯。

  忽然,草叢中一束微弱的光吸引了莫河的注意力,他緩緩地踱了過去,看著靜靜地躺在草叢中的一塊銀色令牌,瞬間怔忡。

  那是……

  寧羅的貼身暗衛無風的銀令……

  這銀令代表著無風的身份與權力,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他記得剛剛隨他一起趕來的暗衛並不包括無風……

  他還記得,在他打算讓寧府的暗衛一同對付來襲的黑衣人時,那群黑衣人就撤了……

  他還記得,他在看到窗外的黑影時,他的貼身暗衛隨風告訴他,他的父親寧羅僅僅是讓人跟著……

  莫河越想心越沉……

  無論這件事與寧羅有沒有關係,寧府對於韓暮楓與夏修竹來說,已經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他曾經信誓旦旦地擔保他們兩人的安全,是因為對寧氏的暗衛很有信心,但是一旦危險是來自於內部,那就防不勝防。

  一柱香後,追著線索出府的暗衛來報:追丟了。

  莫河並沒有詳細地盤查如何追丟的,只是故作不經意地問了聲住在西院的夏修竹如何,得知夏修竹那邊安全無虞,就讓暗衛下去了。

  矛頭似乎僅僅指向韓暮楓……

  為什麼呢?

  如果今天晚上,韓暮楓真的死在寧府裡……

  莫河心頭一凜,一陣寒風吹過,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

  如果韓暮楓死了,東天國與北耀國勢必開戰……

  在中陽國與南洪國之戰準備塵埃落定之時,東天國與北耀國接著開戰……

  蚌鶴相爭……五國中,唯一沒有被扯入戰爭的西宇國即是當之無愧的漁翁。

  莫河倒吸一口氣,就算夏修竹之前沒有這麼想過,在發生了韓暮楓在寧府遇襲之事後,只怕不會無動於衷吧?

  他若推波助瀾……

  唉,今後將不得安生啊……

  莫河望瞭望仍然緊閉的房門,思索片刻,就轉身向夏修竹所住的西院走去。

  不管事實如何,如今當務之急是一定要保證兩人的安全。

  還是先解開夏修竹身上的截脈手法,讓他恢復內力,有自保的能力再說。

  匆匆忙忙地替夏修竹恢復內力,顧不著滿頭霧水的夏修竹,莫河又急急忙忙地趕回東院。

  實在無法放心韓暮楓,他本來腰上有傷,現在又肩上有傷,而傷他的人很可能就是寧府內部的人……

  如果真的寧氏內部的人所為,那麼在韓暮楓傷好之前,除了他親自守著,已是別無他法。

  只是……

  韓暮楓作為一個贅子,他一個男子要守在他的身邊……

  莫河不由地氣悶:還真的要與他定下名份才行。

  莫河估計著韓暮楓的傷應該處理得差不多的時候,沉沉地敲響了他的房門,也敲開了縱橫交錯的命運之門——一扇讓莫河永遠無法回頭的門。

  韓暮楓很訝異。

  剛剛讓莫河迴避的時候,他走得乾乾脆脆,讓韓暮楓都懷疑自己是會錯了意,可是剛剛他說什麼——

  正式求婚?

  韓暮楓訝異完之後,回過神來,冷冷笑道:「莫大人,本殿不知道是該讚你不屈不撓,還是該罵你死纏爛打!本殿拒絕,你明白嗎?無論你說什麼,本殿都拒絕!」

  莫河滿是無奈,他也不想結這莫名其妙的親,好吧?

  如果韓暮楓不是東天國內親王,毀了他的名節等同於羞辱東天國皇室,他也沒必要非得要與他有一個正式的名份。

  「殿下,滅口的方法不可行,而且殿下現在也需要有人在身邊守著保護著,在下雖然不才,自認……」

  韓暮楓不等他說完,斷然地說:「本殿不需要你的保護!」

  莫河被氣得一口氣悶在胸中,差點吐不出來。

  現今形式明明如此不安定,就算是他對自已的暗衛非常有信心,加上他的助力也不嫌多吧?但他專橫獨斷,根本就沒有留給他商量的餘地!

  若在平時,莫河絕對不會去勉強。

  但是,韓暮楓在北耀國境內的生死卻關乎著北耀國與東天國兩國的國運。

  北耀國能有今天的繁榮輝煌,凝聚了莫河與梁奕的無數心血,絕不能就此而毀。

  因此,氣頭上的莫河做了他生平最厭惡的一件事。

  他走向床前,以小三來不及反應的速度,在韓暮楓身上連拍幾下,韓暮楓馬上覺得無法呼吸,額上冷汗直冒:「你在我身上做了什麼?」

  「殿下,這是我父親年輕時偶得奇遇所學的‘錯骨分筋手法’。施在人的身上,在開始的十天,會疼痛,會呼吸不順;在第二個十天,會下半身癱軟無力;在第三個十天,下半身會開始僵硬無法動彈,在第四個十天,將會終身殘廢。」

  「你、竟、敢、威、脅、本、殿!」

  131

  韓暮楓最終還是應允了婚事,同時,兩人的關係也降到了冰點。

  韓暮楓一點頭,莫河對他說了一句「你身上有傷,我留下來照顧你」,然後完全無視他已經憤怒到發青的臉,就吩咐下人將他日常用品收拾到韓暮楓的房裡。

  莫河自知韓暮楓已是憤怒到了極點,並不去招惹他,只在他房中置了一張躺椅,靜靜地躺著,思考著接下來的走的每一步。

  長夜漫漫,房內清靜怡寧,僅聞輕緩的呼吸聲,然而兩人都是輾轉難眠。

  第二天天一亮,莫河馬上到寧羅房中,將韓暮楓的信物與允婚的書信交給他,請他親自前往東天國,替他向東天國國君求親,將韓暮楓下嫁。

  寧羅拿著韓暮楓的信物,看了莫河半晌,才緩緩地問了一句:「河兒,你真的想好了?」

  「是的,父親。」莫河正色地道:「孩兒知道自古婚須遵循父母之命,孩兒未先徵求父親的意見,便私訂終身,請父親原諒,並請父親成全。」

  寧羅沉默了半天,儒雅的臉上神色複雜,最後幽然長嘆:「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既然這是你想要的,那我又如何能不成全你呢?」

  「謝父親。」

  「你是我的孩子,哪來這些客氣話呢!我這就收拾一下,替你去求親。只是前往東天國路途遙遠,不方便帶著陽兒與星兒去,他們你倒是得好好想想怎麼安置。」

  「我會的,父親放心。」

  「其實我一直都希望你能成家。雖然你有兩個兒子,但孩子與良人總是有區別的。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留意著各國才俊,也在準備著你的嫁妝,只是我萬萬沒想到,你的嫁妝最終竟成為聘禮。」

  「父親……」

  寧羅拍拍莫河的肩膀:「去做你要做的事吧!我去金庫裡準備一下求親的彩禮。」

  莫河目送著寧羅有些蒼老的背影,心頭一陣酸澀。

  隨後,莫河挑了幾個自己信得過的暗衛潛伏在東院周邊,讓他們保護好韓暮楓,再將貼身暗衛隨風譴去保護陽兒與星兒,就馬不停蹄地奔向皇宮,面見梁奕。

  韓暮楓生了一個晚上的悶氣,直到天大亮,莫河離開房間後,才昏昏沉沉地眯了下眼。

  但終究心裡有事,不過半個時辰便悠然醒轉。

  他動了動,想坐起身來,突然想起腰有傷,只好作罷。

  窗外的陽光明媚,幾縷光線透過紗窗調皮地竄入,圓亮的光斑印在地上,小巧可愛,空中浮沉著淡淡的金粉,讓整個房間也明亮了起來。

  小三見韓暮楓醒了,便到門外端來溫水與洗漱用品,侍候韓暮楓洗漱。

  韓暮楓疑惑地看了看小三:「小三,你是我的暗衛吧?這些事不用你來做吧?」

  「主子,莫大人離開前曾交代說,主子的一切事務目前不宜假手他人,他希望屬下能親力親為。」

  「他是你的主子,還是我是你的主子?」韓暮楓馬上板起俊逸美麗的臉,冷聲責問。

  「主子!」小三馬上跪下道:「小三之心可昭日月。小三之所以這樣做不是因為聽他的吩咐,而是認為他說的話有道理,才會親力親為的。」

  韓暮楓冷冷地盯著小三半晌,才緩了語氣問道:「昨晚那批刺客是什麼人?」

  見韓暮楓不再生氣,小三暗自鬆了一口氣,只是韓暮楓的問題卻也讓他心頭打鼓:「查不出一絲一毫。」

  韓暮楓意外地皺起雙眉:「居然毫無頭緒?國內那邊有什麼異動嗎?」

  「國內沒有任何異動。」

  「國內沒有異動?那就不是國內派來的……」韓暮楓閉目沉思,良久,才輕聲地說:「小三,寧府內部有問題。」

  難道昨天晚上叫他迴避的時候,他還非常爽快,卻在一個回頭後來逼婚,原來竟是為了保護自己這條命……

  「主子?」

  韓暮楓神色狠冷,語氣陰森:「昨晚那批刺客若不是寧府內部之人,也必然與寧府有千思萬縷的關係,所以莫河才會如此緊張。只是他的方法……從小到大,凡是威脅過我的人都已屍骨無存,他竟然……」

  想到莫河那張與心頭那人一模一樣的臉,韓暮楓無法抑制排山倒海而來的酸楚:「他竟然頂著小莫的臉來威脅我……他竟然用與小莫一模一樣的臉來威脅我……」

  小三心痛地看著韓暮楓,作為他的近身暗衛,韓暮楓對莫川的深情,在莫川死後的痛,他看得最清楚,卻沒有任何的能力去幫助他,安慰他,只能看著他越來越痛苦,越來越瘋狂。

  「主子……」

  「小三,你那藥配得怎麼樣?」

  「還沒有配好。」小三心頭一驚:難道這藥是打算用在莫河身上?

  「盡快配好。」

  「是。」

  莫河,你真的長得太像太像小莫了……

  132

  北耀國皇宮的寧和殿外植有許多桃樹,初春時節,桃花嬌豔,一陣春風,落纓繽紛,猶如人間仙境。

  然而寧和殿外當值的宮侍們卻在這「人間仙境」中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喘一下。

  今天初七,既無大朝,也無小朝,陛下嫌御書房單調,便移駕到寧和殿,想在理政之餘欣賞一下明媚的春光。

  本來是一直和顏悅色,但在國師莫大人進殿之後,在殿外伺候的宮侍們就開始聽到隱隱傳來的爭執聲,不久後,在殿內當值的宮侍們全數被逐出,朱紅的殿門緊緊關閉著。

  雖然爭執之聲再也聽不見了,但是人人都被嚇得面無血色。

  莫河大人自從入仕以來,就從未與陛下爭執過……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莫河,朕說不準就不準!今天的話,朕全當沒聽過,你給朕回府去!」梁奕氣得額上的青筋突現,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美麗的丹鳳眼裡全是憤怒與痛楚。

  「陛下,你聽我說……」莫河非常無奈。

  「不聽!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莫河,在你眼裡,朕是這樣的人嗎?」梁奕抬手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陽穴,有些無力地問。

  「不是。」莫河肯定地吐出兩字。

  「那你要朕做的事,與鳥盡弓藏之舉有何區別?」

  莫河沉默許久,才輕聲道:「陛下,那只是我推測到的最糟糕的情況下要做的事。」

  「但你卻讓朕承諾一旦事態發展真的到了那種局面,就一定要犧牲你!莫河,這算什麼,朕的江山不需要踩在你的屍體上來保全,你能明白嗎?」

  「陛下,不是保全您的江山,而保全北耀國的百姓,百姓何辜,不能讓他們捲入……」

  「啪!」梁奕拍案而起:「你給我閉嘴!莫河,你要娶韓潛,我允你,因為我能理解你要親自保護他的心思;你要辭官,我允你,因為我知道你與韓潛定下了婚盟,你不想我為了你陷入被動的局面;你要我同時與東天、西宇兩國聯盟,並且要速戰速決,我允你,因為我知道,在這種時刻,時間拖得越久,韓潛死在我國境內的可能性越高。你讓我在韓潛萬一不幸死在我國境內時,將罪責全推到你身,以平息東天國之怒,以免兩國戰爭,我懂,可是我不能這麼做,你明白嗎?莫河,我真的很清楚,一旦韓潛真的死在我國境內,若不能給東天國一個滿意的交代,兩國勢必開戰!那麼開戰就開戰吧!我不怕他們!」

  「陛下,你不是說過要天下太平嗎?如今韓潛住在寧府已是天下皆知的事,如果他不幸在寧府遭遇不測,將罪責全推在我身上合情合理,只要有人承擔了不幸的責任,就可以平息東天國之怒,就可免去兩國之戰,你何苦舍易求難?」莫河有些疲憊地嘆息。

  「朕說了不准就不准,你回府去吧!」梁奕無力地揮揮手。

  「陛下……」莫河退後兩步,撩起長袍下襬,緩緩地跪下:「陛下,除了上朝必要的禮儀,我從未對你下跪,這一跪是代北耀國上下五萬萬蒼生而跪。莫河承諾你,為了我自己的身家性命,我一定會竭盡全力保護好他,直至他離開我國境內,同時,莫河希望陛下為了北耀國內五萬萬蒼生承諾莫河,若韓潛真的發生不測,將莫河凌遲以平息東天國之怒。」

  「你……」梁奕氣痛難當,胸口鬱悶,一雙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莫河,到時就算將你凌遲處死,以作為對東天國的交代,也不代表東天國就會息怒,而不對我國宣戰。」

  「不會,只要有人承擔不幸的責任,東天國不會對我國宣戰。雖然東天國現在是牢牢地控制在韓潛手中,但是韓潛他是一個贅子,這是非常致命的。他在,東天國內的衛道士一派不敢動彈,一旦他身死,東天國的權力架構將會四分五裂,衛道士一派不會放過這個能東山再起的機會,到時……」莫河黯然嘆息一聲:「只怕韓潛所作一切功績將會全數抹殺,還會背上離經叛道、孽子墜心、罪有應得等污名,所以只要我這個在北耀國還有一些份量的前任國師願意承擔一切責任,給足了東天國面子,他們就不會為了韓潛這個不守贅道、奪權弄權的皇贅子開戰。」

  「莫河……」梁奕緩緩地走到莫河身邊,慢慢地蹲下,直視著他那雙純黑得如黑水晶般的眸子,略帶哀求地說:「你不要為了這件也許不會發生的事來逼我作一個我永遠不想作的承諾,好不好?」

  「雖然不幸也許不會發生,但是萬一發生了卻是致命……」莫河眨眨眼睛,水晶般的眸子暗含霧氣:「因為就如陛下懂我一樣,我也明白陛下將會在戰爭與我之間選擇戰爭……所以我不得不在事情未發生之前,就來向你討下這個承諾。」

  「……到時候再說好不好?」我絕對不會讓韓潛死在我國,絕對不會!

  梁奕那張俊雅的臉上寫滿了哀求,讓莫河不得不妥協:「……好。」

  133

  韓暮楓的日子過得很鬱悶。

  他自小到大還是第一次過著這種隱形軟禁的生活。

  莫河自辭官後,時間就空了出來,天天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讓他的心情更是跌到了谷底。

  莫河也知道韓暮楓不待見自己,但是他若不親自守著,又不放心,也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出現在他面前。

  不過,莫河倒是很懂得打發時間,他把寧氏商行之前積壓的事全拿到韓暮楓房裡去處理。

  人一旦有事做起來,韓暮楓那如芒刺在背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讓他給忽略,只是韓暮楓就更鬱悶了。

  莫河處理寧氏商行的事可以不避著他,但是他要處理的事卻是國家政事,不能不避著莫河這個雖已卸任,卻仍然有著巨大影響力的前北耀國國師。

  所幸,莫河也很識趣,每天都會迴避兩個時辰讓韓暮楓處理他要處理的事。但是他雖然迴避,人卻是呆在院子裡,那種被監控的感覺始終如影隨形地套著韓暮楓,讓他抓狂。

  這天天氣很好,窗外的陽光明媚,湛藍的天空浮雲飄飄,柔和的光線自雲層中透出,透過紗窗,照在坐在圓桌前的莫河背上,明亮的光暈籠罩著他,更顯幾分沉毅。

  韓暮楓看了看背對著他的莫河,翻了翻手中的詩集,心浮氣燥,一句都看不進去。

  因為他的腰上有傷,所以莫河對於他必須臥床休息這個醫囑實行到底,他是連坐起來都不許,這樣的莫河實在讓他在十分惱怒中硬是蹦出了一分感動。

  「答答答……」

  莫河打算盤的聲音響起,非常單調的木珠撞擊,平日這聲音總能讓韓暮楓昏昏欲睡,不過,現在卻是越聽卻煩躁,覺得這算盤聲比夏天的知了還煩。

  「啪!」韓暮楓拿著手中的詩集對著放置在床尾的書架用力一扔,可惜扯動了肩上的傷,力道偏了,本該穩穩扔到書架上的詩集很不幸地中途降落,與大地親吻。

  莫河回頭,看了看了眼睛冒火的韓暮楓,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這位殿下究竟在氣什麼。

  莫河撿起詩集,遞給韓暮楓:「殿下怎麼了?想看什麼書嗎?我讓人找來?」

  韓暮楓沒好氣地接過詩集,隨手放置床頭,閉上眼睛,不理莫河。

  莫河有些尷尬,有些無奈,返回圓桌,掀開帳本,繼續對帳。

  手熟練地撥動著算珠,卻有些心不在焉。

  韓暮楓究竟又怎麼了?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停下手中的算盤,回頭再看了看閉目養神的韓暮楓。

  陽光輕吻著床上清雅美麗的人,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泛著透明的光澤,秀氣的眉頭微蹙,帶著幾分落寞,讓莫河的心不由揪起——這樣的韓暮楓就像被折翼的天使,讓人不忍,而這折他雙翼的人竟然是自己……

  「殿下。」

  莫河溫厚悅耳的聲音清晰地傳入韓暮楓的耳中,只是韓暮楓沒心情理會他,繼續閉目養神。

  「殿下。」

  當沒聽見。

  「殿下。」

  繼續裝聾作啞。

  「殿下真是孩子氣。」莫河輕輕地笑道。

  莫河的激將法並不高明,但是從小到大,只有小莫說過他「孩子氣」,只有小莫可以這麼說他,別人不可以,他不許。

  「閣下有事?」韓暮楓睜開眼睛,只見莫河端著一個棋盤站在他面前微笑。

  「殿下,我們和解吧?」

  莫河看著他不悅的目光,知道自己剛剛的話大概又犯了他的忌諱,很識相地直入主題,免得糾纏在他忌諱的話題裡。

  「拿著棋盤來和解?莫公子還真是妙人一個。」韓暮楓扯開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非常諷刺。

  「拿棋盤來是想為殿下解悶的。殿下,來下一盤嗎?」

  「不了。本殿是傷患,下圍棋這麼傷神的事不符合靜養的醫囑,閣下不是最在意這個嗎?」

  「殿下……」莫河真是哭笑不得,看來韓暮楓對他限制他不能隨意亂動,要他按時休息很有意見。

  莫河眨了眨黑若子夜的眸子,眸中流轉著無奈且寬容的眸光,這樣的莫河與韓暮楓心中的人又開始重疊起來,韓暮楓不由側過頭,面向牆壁,盯著雪白紗帳:「那就下一盤吧,反正本殿無聊。」

  韓暮楓的床很大很寬,莫河將棋盤放置韓暮楓的眼前,褪了鞋襪,也上了床,拿著幾個大抱枕,小心地扶著韓暮楓靠了上去。

  「殿下覺得怎麼樣?」莫河不太放心地看了看他纖細的腰,輕聲問道。

  「你若是要問本殿舒服不舒服,本殿覺得這樣靠著挺舒服,你若是要問本殿痛不痛,相信你也很清楚,本殿不會痛。」

  「殿下……」莫河又無奈了。

  「……放心吧!天天來看的大夫不是說我的腰傷好得差不多了?」

  莫河點點頭,將裝著白子的棋盒遞了過去:「殿下剛才說得有道理,下圍棋的確傷神,我們來下五子棋吧?」

  「五子棋?」韓暮楓睜大眸子,瞳孔緊縮,剛剛拿起的溫潤棋子「啪」一聲掉回棋盒,他的手微微地顫抖:「你為什麼會下?」

  韓暮楓記得當年,他與莫川、夏修竹、莫兒由水路去鳳棲城時,在船上無聊,常常弄些小娛樂,五子棋是其中之一,是莫川教會他們的。

  當時莫川還笑著說,這世上只有他才會五子棋,他要開宗立派。

  134

  莫河有些意外,聽韓暮楓的口氣,他似乎也會下五子棋。

  可是,在他那一片空白記憶中,這五子棋的下法應該是只有自己才會的……

  不過,完全空白沒有憑據的記憶,其實是很虛無的,作不得準。

  只是要回答韓暮楓的問題,倒真的是有些難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下。

  莫河聳聳肩,決定忽略韓暮楓的問題,反正會下五子棋的原因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是不?

  他拈起一顆黑子,隨意放在棋盤上:「原來殿下也會下,那就開始吧。」

  「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會下五子棋。」韓暮楓已經平靜下來,很迅速地拈起顆白子下在棋盤上。

  「這很重要?」莫河接著下了一子。

  「這世上會下五子棋的不多,我當然會好奇。」韓暮楓也下了一子。

  「與殿下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了,還第一次知道殿下也有好奇心呢!」

  「是嗎?人人皆有好奇之心,我又怎麼會例外呢?」

  「那倒是。」莫河溫和地笑了笑,拍下一顆黑子,截斷韓暮楓差點連在一起的白子。

  「那答案是什麼呢?」韓暮楓笑眯眯地下了一顆白子,同樣截斷了莫河準備連成一線的黑子。

  「我也不知道。」莫河實話實說。

  「什麼意思?」韓暮楓拈起棋子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下,然後輕輕落下,再次截斷黑子。

  「我曾經生過一場大病,醒來後,忘了一切,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學會下五子棋的。」

  「你失憶?」韓暮楓錯愕地抬起頭,美麗白皙的臉上神色複雜。

  莫河點點頭:「是啊!」

  韓暮楓拈子的手停在棋盒上,指尖婆娑著溫潤光滑的棋子,沉吟片刻,才慢慢拍下一子:「冒昧地問一句,你是什麼時候失憶的呢?」

  「五年前。」當初醒來之時,到現在還讓莫河心有餘悸:還真是該死的痛。

  「五年前?」

  韓暮楓一愣,隨手放下一子,錯失了截住莫河連子的機會,莫河馬上拍下一顆黑子,五子連成一線。

  「殿下,承讓了。」

  「呵呵,不敢當。莫公子棋藝了得,我們不如下一盤圍棋吧?」韓暮楓唇角微揚,淡淡一笑,清雅如蓮。

  「可是圍棋……」

  韓暮楓自然知道莫河要說什麼圍棋傷神之類的話,所以趕在他之前打斷他的話:「莫公子,暮楓這些天真的快要悶壞了,心情繼續鬱悶下去,不也影響到我養傷嗎?還是說你看不起我的棋藝,認為與我下棋很無聊?」

  莫河給說得啞然,無奈地道:「莫河怎麼敢?」

  「不敢就好。」韓暮楓揚起秀氣得眉,笑得淡雅:「你執黑吧,請!」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莫河拈起一顆黑子拍上右上角的小目上。

  院外的天氣很好,溫暖的春風和著明媚的陽光由細紗窗簾吹進室內,輕輕地流轉,帶著檀香爐上的嫋嫋輕煙飛舞,室內淡香浮動,安靜怡人。

  置於窗檯上的沙漏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瓶內的細沙磷磷閃耀,隨著時間的一分一秒緩緩而下。

  下棋的兩人非常安靜,黑子白子已佈滿了整個盤面,由右上角開始的戰火,一直蔓延了整個盤面。

  莫河拈起一顆黑子,迅速拍下,直入敵軍腹地。

  韓暮楓拈起溫潤的白子,思考片刻,亦跟進周旋:「莫公子看上去很溫和,怎麼棋風如此犀利,往往一針見血,我都要招架不住了。」

  「彼此彼此,殿下取笑了。」

  韓暮楓下棋,佈局深遠,棋步穩健,棋風謹慎,真是完全出乎莫河的預料之外。

  他與韓暮楓相處近半月,總覺得他個性張揚,離經叛道,棋風必然也是很張揚,卻不想是完全相反的風格。

  看來,韓暮楓是一個很善於隱藏自己的人。

  一個人的行事風格,往往在下棋中能體現出來。

  比如莫河,表面上個性很溫和,事實上,與他下過棋的人就知道,莫河的溫和也僅僅是表面而已,行事犀利果斷,一針見血才是真正的莫河。

  個性張揚,離經叛道,這應該是韓暮楓刻意營造出來的假像。

  這樣一個行事穩健謹慎的人竟然會屈服於威脅之下與他定下婚盟,想想就覺得不可思議……

  難道……

  莫河抬頭看了看韓暮楓,韓暮楓也正在看他,見他抬頭,輕輕地微笑,眸光瀲灩,柔如一池春水。

  莫河怔忡,這是他這半個月來第一次看到韓暮楓如此美麗的笑,讓他有些迷失在那柔和如水的眸子裡。

  135

  「怎麼了?」見莫河怔忡地看著自己許久,韓暮楓含笑輕問。

  「呃……沒什麼。」莫河回過神來,挺尷尬地垂頭,整張臉瞬間發燙,緋紅的顏色迅速爬上他臉頰。

  這麼沒禮貌地盯著他看,不會讓他當成登徒子吧?

  韓暮楓見狀,笑意更深:「該你了。」

  「……哦。」莫河拿起一顆黑子,很快地下了一子。

  兩人你來我往地下了幾手後,韓暮楓拈起一顆白子,指尖輕輕地婆娑,最後放回棋盒:「莫公子好棋藝,暮楓甘拜下風。」

  「哪裡,殿下承讓了。」莫河溫和地應道。

  這盤棋,兩人都沒有盡力下。

  於莫河來說,這盤棋是為韓暮楓解悶的,自然不會盡全力去爭個輸贏。

  而韓暮楓……

  莫河覺得他的心思更不在輸贏上,整一盤棋中,總覺得他似乎在試探著什麼。

  窗檯上的沙漏閃閃耀耀,橘紅的光芒柔和迷人。

  莫河看看窗外,夕陽西沉,紅霞暮靄,絢爛迷人。

  原來已不知不覺到黃昏了。

  「主子。」忽然人影一閃,小三出現在床前,向床上兩人施了一禮。

  莫河從絢麗的霞光中回過神來,明白韓暮楓的暗衛會突然出現找他,必是有重要的事報告,於是他識趣地笑道:「我去準備晚膳。殿下今晚想吃什麼呢?」

  莫河這句話也是循例問問,因為韓暮楓從來沒有在飲食上提出過任何要求。

  他一邊下床一邊整理稍顯皺亂的衣袍,正準備退出韓暮楓的房間時,韓暮楓笑著開口:「莫公子,如果不麻煩的話,我想點幾個菜。」

  莫河相當意外:「誒?當然不麻煩,殿下儘管點。寧府的廚師都是從各國有名的食肆酒樓挖來的,精於各國菜系,殿下不必客氣。」

  「各國菜系?」韓暮楓淡笑出聲:「莫公子對吃很講究啊!」

  莫河笑笑不語。

  他對吃的確很講究,而且也很挑吃。所以無論是國師府還是寧府,廚師的水準可比皇宮的御廚。

  「那我就不客氣了。梅菜扣肉、魚香茄煲、太極明蝦、上湯白菜……嗯,我們才兩個人,太多菜也浪費了,就再來一鍋冬筍雪菜黃魚湯。」

  莫河再次意外地眨眨眼睛。

  韓暮楓作為一個出生於深宮之中的皇贅子,後又成為隻手掌控了整個東天國的內親王,在奢華成風的上流社會中打滾的人,居然會口出「浪費」這個詞,還真是讓莫河意外到差點把下巴給掉了下來。

  「莫公子怎麼了?」韓暮楓繼續笑。

  「沒……殿下節儉的風格,在下佩服。」莫河摸摸下巴,也笑。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莫公子不以為然嗎?」

  是啊!粒粒皆辛苦……

  誒?

  他怎麼知道這句話?在莫河空白記憶中,這句話應該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吧?

  今天的記憶總是很怪,五子棋如是,這句話如是……

  莫河不由苦惱地想,難道他一直認為有些知識、名句雖然記不清,但只有自己才知道,別人是絕對不知道的推測……是自欺欺人?

  「殿下所言極是,那我去準備了。」

  只是莫河心中還是暗暗嘀咕:平日用膳,幾十個菜幾十個菜輪著上,很多菜只吃了一口就叫撤,那時怎麼不見他說粒粒皆辛苦啊?

  「那就有勞莫公子。」

  待聽到關門的聲音後,韓暮楓凝視著棋盤,淡淡地問:「什麼事?」

  小三非常驚訝地看著棋盤上的黑白縱橫,忘了自己要稟報的事:「主子從不與外人下棋,今天怎麼……」

  下棋時,人的思維慣性就會顯現在棋盤裡,韓暮楓從小被當贅子來養,掩飾自己已成習慣,而棋盤上能顯示真實的他,所以他除了與心腹之人下棋外,從未與外人下過棋——

  直至六年前遇到莫川。

  小三還記得當年韓暮楓與莫川下完棋後,韓暮楓溫柔地將莫川拉入懷中,細細地吻著他的唇,愉悅地笑道:「小莫,你真讓我大開眼界,藏得比我還深。」

  莫川摟上韓暮楓的頸項,溫順地回應著他的吻,然後撐開少許,黑若子夜的眸子柔如春風:「暮楓,我並沒有刻意隱藏,但我看得出來,你是刻意掩藏。究竟有什麼事情逼迫著你,讓你必須刻意去營造張揚囂張、離經叛道的假像呢?有什麼是需要我幫忙的嗎?」

  當時韓暮楓沉默了許久,久到小三以為他會將一切都告訴莫川,然而,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小三,你覺得黑子的棋風像誰?」

  小三仔細地觀察著盤面,推測著下棋的棋序,然後驚訝地睜大眼睛:「莫川世子?」

  韓暮楓並沒有應聲,淡淡一笑,慢慢地收拾著棋盤上的棋子。

  「說吧!什麼事?」

  「主子,剛才有人來襲,人數很多,被莫公子派遣的人以及我們的人給擋了。」

  韓暮楓看著窗外紅豔的夕陽,冷冷地笑道:「在這個時間上來,看來真的很想把我的命交待在這兒!」

  「挑在這樣的時間來襲,真的很奇怪。」

  「夏修竹那邊有什麼動靜嗎?」

  「他的人被我們擋了幾次,這幾天都沒有任何動靜,看來是放棄了。」

  「那好,既然他不再來混淆我的視線,那我就不再追究他的推波助瀾。」

  「主子,還是繼續以靜制動嗎?」

  「不,你通知潛伏在光耀城的‘知秋堂’,讓他們全力追查究竟是誰這麼想殺我!這事牽扯到寧府,要把握一下分寸,不要傷了莫河的人。」

  「是。只是如果全力追查,一直潛伏著的‘知秋堂’很可能就會暴露身份。」小三略帶遲疑地說。

  「這事過後,就讓‘知秋堂’的人全數回國。」

  「這……」花了十多年的心力,真的要因為此事而煙滅嗎?

  「小三,我不想再拖,這事一定要儘早解決。另外,你替我仔細查一個人。」

  「誰?」

  「寧羅。一定要詳細,就算是他祖宗十八代也給我詳細地列來。」

  「是。」小三滿腹疑惑地應道,然後見韓暮楓似乎沒有其他吩咐,就伸手入懷,摸出一個玉瓷瓶來:「主子,你要的藥,我已經配好了。」

  136

  韓暮楓接過玉瓷瓶,眸光微閃:「藥效如何?試過嗎?」

  小三點點頭:「已經試過了。若非要試藥效,這藥早已呈上了。這藥屬下取名‘七日斷魂’,人一旦服下後,表面上並沒有任何跡象,如常人一般,而毒素將會慢慢侵蝕五臟六腑,七天之後,五臟六腑各功能將會一齊衰竭,發作之時,服藥之人就會進入暈迷狀態,一個時辰後,將在暈迷中永遠長眠。」

  韓暮楓凝視著在夕陽殘輝下,泛著濛濛光芒的玉瓷瓶,沉思片刻:「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在小三向韓暮楓稟報有人來襲之事時,莫河同時也接到了旗下暗衛的報告。

  莫河聽後,心事重重。

  刺客一步步緊逼,似乎一定要將韓暮楓暗殺於北耀國,但是莫河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哪裡不對勁卻又完全理不出一個頭緒出來。

  不能再被動地死守了。

  原本他打算以靜制動,反正等韓暮楓離開北耀國境內,那些刺客想對韓暮楓怎麼樣,都與他無關。

  可是,以最近這幾次來襲的情況來看,被動地進行保護似乎不太妥當,也許積極的追查,抓到幕後之人,杜絕了源頭才是真正的保護。

  他一邊囑咐暗衛們繼續嚴陣以待,一邊讓人全力追查刺客的身份及幕後之人。

  安排好一切後,莫河回到韓暮楓房中,發現下人們已經將菜布好,四菜一湯,色香味俱全,勾得莫河食指大動。

  韓暮楓慢慢地坐起身來,準備要下床,莫河連忙上前扶著他:「你的腰傷還沒好,就不要下床了吧?」

  韓暮楓抬手搭上莫河的肩,輕聲笑道:「我覺得我再躺下去就快成為發霉的豬了……或許你覺得我比較像猴子?」

  啊?這從何說起啊?

  莫河完全無法反應。

  韓暮楓見莫河一副茫然的樣子,輕輕嘆了一口氣:「莫公子,你別太擔心,小三剛剛也替我檢查了一下身體,我的腰傷已沒什麼大礙了。」

  「那小心些。」莫河小心翼翼地扶著韓暮楓坐到圓桌前。

  韓暮楓坐好後,看了看旁邊站著的下人們,莫河見他的眸光在下人們身上轉了一圈,以為他有話想對自己說,於是揮揮手:「你們下去吧!」

  下人們向兩人行了一禮就全都退了出去。

  莫河輕聲問道:「殿下是否有什麼要對我說呢?」

  韓暮楓拿起玉勺子盛了一碗湯遞給莫河:「我沒有讓他們迴避的意思,只是你不喜歡在吃飯的時候有人在旁侍候,所以我才希望你讓他們下去。」

  莫河訝異地接過湯碗。

  他的確是不太喜歡有人在旁侍候著,他喜歡一家人吃飯時候,自己動手夾菜盛湯盛飯什麼的,那樣才會溫馨和美的感覺。

  但是,他怎麼會知道?

  韓暮楓見他訝異的模樣,不由壞心地夾起一片白菜,喂向莫河的唇邊,像哄孩子一樣:「啊——」

  莫河給他這個動作給嚇呆了,愣愣地看著眼前油光水潤的白菜,完全無法作出反應。

  「張嘴,啊——」

  已經完全發愣的莫河,本能地張嘴,吃下了白菜。

  「小莫真乖。」

  當韓暮楓的話語傳到莫河的耳邊時,莫河才猛地回過神來,「轟」地一下,臉紅得像紅蕃茄一樣。

  上帝啊!他剛剛在做了什麼!居然真的像小孩子一樣張嘴吃了下去!

  「殿下……你……」莫河覺得耳朵已經熱燙得不行了,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韓暮楓若無其事地,也夾了一片白菜,慢慢地吃下,揚起唇角,笑得燦爛:「很久沒吃過這麼地道的白菜,很有白菜味呢!」

  莫河的心理適應能力很不錯,見韓暮楓轉移話題,馬上調適好自己,把剛剛丟人的那一幕強制性拋到腦後:「殿下說得是,只是現在白菜的主流做法都很繁複,一道白菜也許什麼味都吃得出來,就單單吃不出白菜味,其實真的很沒意思。」

  只是無論他怎麼調適,一雙耳朵仍然像著火一樣燙。

  韓暮楓夾了塊蝦放到莫河的碗裡:「這殿下什麼的稱呼聽起來真的很見外,喚我暮楓即可,我喚你小莫可好?」

  小莫……

  韓暮楓的話讓莫河的心莫名地苦澀起來。

  在這半個月的相處中,莫河與韓暮楓共處一室,韓暮楓幾乎夜夜都夢魘不斷。

  莫河睡在躺椅上,每晚都會被他在睡夢中低低的呻吟聲驚醒。每次察看他的時候,只見他滿額皆是點點汗水,雙唇顫抖,呢喃著莫河聽不清的細語,唯一能聽明白的就是「小莫」兩字,他總會在喚著「小莫」時,濕潤眼角滲出兩行清淚,滑過臉頰,整張臉蒼白而脆弱,讓莫河的心總是不由自主的揪起。

  小莫……

  你要喚我小莫……

  真的給夏修竹說對了……

  在你我的婚盟中,我只有一個身份——莫川的替身……

  137

  莫河夾起碗中的蝦送入口中輕咀細嚼,然後才溫和地笑道:「小莫小莫,聽起來像小孩兒一樣,暮楓喚我的全名即可。」

  韓暮楓眸光微閃,若有所思:「你不喜歡我喚你小莫嗎?」

  這世上不會有人喜歡去當別人的替身,就算他莫河再豁達,也沒有這個興趣。

  「呵呵,確實聽著很不習慣。」

  「抱歉,是暮楓唐突了。」

  「哪裡哪裡。」

  本來挺愉快的用餐氣氛因為稱呼問題弄得有些僵。

  莫河喝著湯,胃口不是太好。

  其實這幾個菜都是他平時很喜歡吃的家常菜,難得眼前這位殿下居然會點些家常小菜來吃,偏偏卻因為這稱呼問題弄得兩人靜悄悄的,徹底地做到「食不語」。

  只是這種只聞細微的咀嚼聲的氛圍實在讓莫河感到很壓抑。

  雖然知道「食不語,寢不言」是一種養生之法,也是一種修養境界,莫河暗嘆一口氣:好吧!他承認他對這種境界很感冒,很受不了!只怕這輩子都達不到這種境界。

  所以,莫河放下湯碗,夾了一片白菜放入韓暮楓碗中:「暮楓居然會喜歡中陽國的家常小菜,我還真是很意外。」

  韓暮楓微微挑起眉頭,似笑非笑:「莫河,‘食不語,寢不言’,你的夫子沒教過你嗎?」

  莫河給噎了一口氣,悶在胸口差點吐不出來,他微微眯眼,非常溫和地說:「我怎麼覺得你說這話時像我的夫子啊!」

  「……我有這麼老嗎?」

  「不老不老,就說這話時的模樣特老。」

  「……」

  韓暮楓瞪了莫河一眼,莫河也回了他一眼,然後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說真的,我真的挺好奇你為什麼會喜歡中陽國的菜呢?東天國的菜偏辣,中陽國的菜偏甜,這兩個菜系差別挺大的。」

  韓暮楓笑了笑,答非所問:「這幾個菜,你喜歡嗎?」

  「我素來喜歡中陽國的菜,這幾個菜就更喜歡。前些天陪著你吃東天國的菜,我都快辣出火來了。」

  韓暮楓輕笑出聲:「你是主,我是客,本該客隨主便。你呀!自討苦吃。」

  韓暮楓笑得俊雅,一雙秀美的眸子靈動惑人,七分笑意兩分戲謔一分……憐惜?

  莫河眨眨眼睛,只見韓暮楓唇角揚起,戲謔的意味十足十。

  果然是錯覺……

  「暮楓所言極是!只是,暮楓既然到我家作客,若不做到賓至如歸,我會很過意不去的。不過,所幸,暮楓的口味與我相近……真是上天垂憐啊!」

  「與老天有什麼關係啊……」韓暮楓低低地呢喃一句。

  「嗯?」正在盛湯的莫河沒有聽清。

  「我說幫我盛一碗。」韓暮楓端起還沒喝過的湯碗,咕嘟咕嘟地喝完碗中的湯,遞給莫河。

  莫河很爽快地接過碗,看了看滿面笑容的韓暮楓,卻覺得他有些古怪。

  怎麼看都覺得他有些不悅……

  他在氣什麼啊?

  隱在暗處的小三不由為自家主子鬱悶。

  要知道,韓暮楓雖然在飲食方面不怎麼講究,但是五國菜系中,他最討厭的就是中陽國的菜啊!!

  用過晚膳後,兩人移到小幾上品茶。

  莫河靜靜地坐著,欣賞著韓暮楓的茶道。

  泡茶中的韓暮楓非常優雅迷人,莫河不由想起寧羅曾稱讚過自己的茶道,其實該叫寧羅來欣賞欣賞韓暮楓的表演,看韓暮楓泡茶才是真正的享受呢。

  莫河端起小巧的白玉瓷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淡淡的茶香縈繞於鼻端,翠郁的茶水在夜明珠的光線下,泛著迷濛的淡光,他輕啜一口,馥郁的茶香散於舌尖,甘澀一過,齒頰留香。

  「素聞暮楓善於茶道,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過獎了。」雖然說得謙虛,但神情卻是張揚驕傲,半分謙虛也找不到。

  「說來有緣,我也略懂茶道,手法竟與暮楓的有幾分相似呢!」

  「是嗎?」韓暮楓凝視著手中的杯,眸光有些複雜。

  莫河正想說什麼的時候,敲門聲響了起來:「少主,屬下有事求見。」

  是他的貼身侍衛隨風。

  莫河向韓暮楓點點頭,就離開了。

  韓暮楓聽到關門的聲音後,伸手入懷,掏出小三黃昏時交給他的玉瓷瓶,有些怔忡。

  半個時辰後,莫河回到房中,韓暮楓又再重新泡了一壺茶,替莫河的杯續滿。

  莫河端起:「好香,是‘凌山春’?」

  「是的。」韓暮楓深深地盯著莫河:「莫河,如果我告訴你,你手中那杯茶有劇毒,你敢喝嗎?」

  138

  莫河舉杯的手頓了一下,有些訝異地望向韓暮楓,只見他眸深如水,波瀾不動,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但是他的神情很嚴肅很認真。

  莫河眨眨眼睛,舉杯,很豪爽地一飲而盡,有些像喝酒。

  「暮楓,你真的很喜歡開玩笑啊!」莫河笑著把白玉瓷杯遞到韓暮楓面前:「好茶,再來一杯。」

  等了半晌,不見韓暮楓有動靜,莫河抬起頭,被嚇了一跳。

  韓暮楓靜靜地看著他,秀美的眼睛一片水霧濛濛,淚水緩緩凝聚成珠盈滿眼眶,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晶瑩剔透的淚珠在夜明珠的光暈下如柔和的珍珠,悄然劃過他白皙透明的臉頰,墜落地下,摧然而碎。

  「暮楓,你怎麼了?」莫河小心翼翼地問道。

  莫河非常震憾。

  以他對韓暮楓的瞭解,他知道眼前這人自尊心超強,絕對不會在別人面前掉淚。

  雖然他不是第一次看韓暮楓流淚,這些天幾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他在夢魘中無可自拔的脆弱,但那是發生在他無意識的情況下,現在……他相信他是絕對的清醒……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我……沒事……」

  韓暮楓抬起手,他的手非常漂亮,白皙修長,在夜明珠的光線下,美如白玉。

  他的指尖在顫抖著,他輕輕地撫上莫河的臉,細細地描摹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唇……

  莫河完全呆住了,他無法在韓暮楓那雙凝視的眸子中回過神來。

  他的眸子水盈盈的一片,如千萬次的悲傷與絕望交融在一起,終於凝聚成水,凝結成珠,衝破迷霧,把所有的哀傷與絕望流洩出來。

  莫河覺得自己陷入了這雙眸子裡,一顆心如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抓住,揪緊揪緊,很痛很痛,卻無力自拔。

  初春的陽光明媚溫暖,透過開粉紅嫩白的桃樹杏樹,斑駁陸離地在地上點綴著點點光暈。

  莫河靠在湖邊上的一顆老桃樹上,坐在一塊繡著繁花綠草的織綿上,手裡拿著釣桿,凝視著池水中的浮標,卻不見浮標有動靜,只見樹上的桃紅偶爾飛落水面,為平靜的湖面蕩起圈圈漣漪。

  「我說莫河,這湖裡真的有魚?」在一旁面向湖邊側躺在織綿上的韓暮楓打著呵欠地問道,有些昏昏欲睡。

  「你不出聲吵走魚兒,那就有了。」莫河繼續盯著魚標。

  「我都沒怎麼說話。」韓暮楓的聲音裡滿是無辜。

  「你現在不是說話了嗎?」

  「上面那一句話是你說的。」

  「……」

  韓暮楓見莫河不理他,挑挑眉頭,挪了挪身體,把頭枕到莫河的腿上,平躺:「你不理我,那我在這兒午睡啦。」

  說完,就合上眼簾,似乎真的打算在這兒睡著午覺。

  莫河伸直被他枕著的腿,讓他能枕得更舒服一些。

  看著他光潔白皙的臉在柔和的光線下泛著透明粉嫩的光澤,莫河心裡有一瞬間的迷茫。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兩天前的晚上,對於莫河來說,是很昏亂的一個晚上。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韓暮楓已經揚起唇角微笑,然後他似乎又被那抹絕美的笑的給勾了魂,再次回過神來已經坐在床邊,給韓暮楓按住,說該休息了。

  他一直都在房中的躺椅上休息,正掙紮著要起床時,只聽見韓暮楓很哀怨地說:「你說要陪我一起睡,不讓我再做惡夢的,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

  莫河張了張口,說不出話。

  呃……雖然迷糊中,但他好像剛剛真的答應過他——

  上帝!他怎麼會答應他的啊!

  於是,他又全身僵硬地躺回去。

  那一晚,他們兩人都沒有睡著。

  因為他是名義上的男子,而韓暮楓是贅子,雖然已訂下了婚約,但兩人共處一室已是有違禮節,再同睡一床,那就更……好吧,這見鬼的理由來騙別人就行,騙不了自己啊!

  他雖然與韓暮楓訂下婚約,可是他們一直針鋒相對,也僅僅是那天中午才開始和解,到晚上就共眠一床……呃,有些接受不了。

  韓暮楓為什麼睡不著,他就不得而知了。他只知道他就算是閉上眼睛也能感受到韓暮楓一直睜開明亮的眸子在凝視著他。

  拋卻那晚的昏亂,接下這兩日,其實兩人相處得非常愉快。

  莫河待人素來真誠,而韓暮楓也敞開了心扉,沒有隔閡的相處,讓莫河對韓暮楓有了更深的瞭解,而韓暮楓對莫河也越來越不客氣,動手動腳,美其名曰:增進感情。

  這讓莫河有些哭笑不得:這年頭的贅子都這麼有進攻性的嗎?

  這不,剛剛說要午睡的人,他的手究竟在摸哪裡?

  「喂,你的手。」

  「嗯,我的手怎麼了?」韓暮楓繼續閉著眼睛,一雙手靈巧地在莫河的腰上摸來摸去。

  莫河的腰其實是很敏感的,所以就算是隔著衣袍,還是很有感覺。

  他無奈地放下釣桿,抓住韓暮楓那隻作亂的手:「你不是說睡覺嗎?」

  韓暮楓繼續閉著眼睛,揚起唇角,美麗如初綻的白蓮,盈盈的笑聲中含著滿滿的無辜:「我是在睡覺,你沒見我閉著眼睛嗎?」

  莫河給噎住了,卻無法真正的生氣。

  這是很真實的韓暮楓。

  真實的韓暮楓很喜歡逗趣他,總喜歡惹得他發呆發愣或滿面通紅。

  被一個人這樣逗趣法,按理來說,他應該生氣。但是,這樣的生活卻讓他感到莫名的熟悉,氣不起來。

  不過,不生氣不代表不發作。

  莫河正準備抬手讓韓暮楓明白什麼叫五指山,卻被迎面而來的一個白影打斷了。

  「兩位真有雅興,在湖邊垂釣之事,怎麼不通知一下我呢?」

  139

  兩人聞言,齊齊望向出聲之人。

  來者是夏修竹。

  他穿著一身白袍,款式很樸素,外罩一件水色的葛紗,腰間佩了一個白玉環,很是閒適。

  他緩緩地走著,柔和的陽光直直地照在他滿頭如墨的青絲上,泛著淡淡的七彩光澤,眉目如畫,就如仙子臨凡。

  韓暮楓坐了起來,瞄了夏修竹兩眼,漠然不語。

  當然,夏修竹也是看了他兩眼就把視線轉向莫河,同樣不出聲。

  莫河知道他兩人有深仇大恨,不打起來就覺得興幸了,對兩人的相互漠視也是見怪不怪。

  「夏兄真巧啊!」莫河放下釣桿,笑著與夏修竹打招呼。

  夏修竹淡淡一笑,優雅地擾了擾被風拂起的襟邊:「不算巧,是專程來找莫兄的。」

  「夏兄有事?」莫河正色起來。

  「貴國陛下打算與西宇、東天同時結盟,此事,莫兄知否?」

  莫河一頓:「略有所聞。」

  夏修竹似笑非笑:「我還以為這是莫兄對貴國陛下的建議呢!」

  莫河笑笑不語,不過心底著實有些尷尬。這建議確實是他所提,只是現在已經在野,總不好再涉朝政,不是?

  「就算是莫河建議的,他現在已經辭官。夏寧陛下來找他秋後算帳,是不是找錯人了?」韓暮楓在旁冷冷一哼,慢條斯理地道。

  莫河聞言,心裡有淡淡的喜悅,但又有一絲懊惱:他就不能與夏修竹好好的說話嗎?一開口就冷哼。

  「這麼說來,韓潛殿下是已經同意三國連盟?」夏修竹把視線轉向韓暮楓,湖水般的眸子漣漪微起。

  「本殿以為我國的副使容大人已經很好地表達了本殿贊同的意思了。難道夏寧陛下不讚同嗎?」韓暮楓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態度實在有些惡劣。

  「朕只是有些意外殿下居然願意與朕結盟。」夏修竹眸光微閃,語聲平靜地說。

  韓暮楓挑挑眉頭,漫不經心地揚起唇角:「本殿公私分明。結盟之事關乎天下社稷、百姓蒼生,豈是你我恩怨可擔待?」

  「非常冠冕堂皇。朕受教了。」

  「好說。」

  「既然如此,朕也非常期待這次三國結盟。莫兄,真是打擾了你的雅興,朕還有事,告辭了。」夏修竹輕拂衣袖,轉身離去。

  「陛下慢走,恕我倆不送。」韓暮楓撇嘴道。

  莫河無語了半晌,才長嘆一聲:「你們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韓暮楓有些漠然地說:「恩怨積久了,無法對他心平氣和。」

  莫河訝異地看著韓暮楓:「只是無法心平氣和?這麼說來,你已經不恨他了?」

  「恨!」韓暮楓挑挑眉頭,手指捲著披帛:「若不是你封了我的內力,我這披帛就招呼到他身上了。」

  莫河無語。

  韓暮楓把身子靠向莫河,半真半假地埋怨道:「莫河,你很偏心啊!為什麼給他解了趙氏封脈手法,卻不替我解開?」

  莫河動了動身體,換了個姿勢,讓韓暮楓靠著更舒服一些,才浮起一個溫和得讓他牙癢癢的笑容:「因為你會找夏修竹打架,他不會找你打架。還好沒解,你剛剛不也說了,要是沒封了你的內力,你還準備與他打一架呢!不替你解開,我有先見之明吧?」

  「那是因為我沒他虛偽!真的不替我解開?我保證我不去找他麻煩。」

  「你自己就有一堆麻煩了。今天要不是你說實在悶,我才不讓你出房門呢!」莫河看了看天色,拍了拍靠在身上的韓暮楓:「回去吧!我實在不想在這麼美麗如畫的風景中遇到煞風景的刺殺事件。」

  「……」韓暮楓無語了半晌,才低低地呢喃:「我居然拿石頭砸自己的腳……」

  「走吧!我的殿下。」莫河先站了起來,然後拉起一臉不滿的韓暮楓,笑得非常非常溫柔惇厚。

  不板回一成,這世界還有天理沒有?

  夏修竹回到房中,一臉深思。

  他坐在靠窗的躺椅上,手指微曲,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撫手。

  空氣在靜靜地流動,屋內除了夏修竹手指微點撫手弄出來的聲響外,靜得連根針掉地上也能聽見。

  他想起還沒剛剛還沒走近湖邊時,所聽到的韓莫兩人之間那種既無意義又幼稚的對話,心不由狠狠地揪了起來。

  想起那兩人,越發覺得自己這兒空寂寧靜得讓人壓抑難受。

  夏修竹站了起來,搖了搖頭,試圖將那兩人和諧的相處畫面拋出腦中。

  不過,這韓暮楓的態度倒是有些奇怪。

  「銀紅。」

  「在。」紅影從窗檯閃過,風一般地立在夏修竹面前。

  「剛剛朕去找莫河的時候,意外地遇到了韓暮楓。聽他的口氣,他倒是很贊成三國結盟。」

  銀紅意地睜圓眸子,不可置信:「韓潛這人極為記仇,他與陛下……呃,怎麼可能願意。」

  「朕也覺得怪。」夏修竹再次坐下,指尖點著撫手,輕輕地敲打著:「他會願意,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朕與他的仇恨不存在了。」

  「可是莫世子他……」銀紅看了看自家主子黯然的神色,識相地閉嘴。

  「銀紅,再查一次莫河的身世。」夏修竹再次想起莫河與韓暮楓在湖邊相處的情景——就如六年前,莫川與韓暮楓相處的模式。

  140

  春雨綿綿,北耀國地勢偏北,雨下多了,氣候就變成濕冷。

  濕冷的空氣從窗格門戶的細縫中漫漫地入侵韓暮楓的房間,為裡頭空氣滲上幾分寒意。

  天還沒有亮,韓暮楓的房間是以夜明珠照明的,在休息的時候,則會在夜明珠上蒙上厚厚的紫紗綿布,僅留下淡淡的光暈。

  光暈透過重重雪白的紗帳,清晰地讓我們看到在床上安眠的兩人還沒有醒。

  莫河自從五年前醒來後,雖然身體健康,卻非常懼冷。

  濕冷的空氣讓他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身體,整個人縮成一個巨形蝦狀。

  韓暮楓本是很淺眠的人,儘管莫河扯被子的動作很無意識,也很輕微,但韓暮楓幾乎是瞬間就給驚醒了。

  韓暮楓睜開惺忪的眸子,先是看見莫河幾乎埋入枕頭裡的腦袋,再然後是看到他弓起來的來背,本能地伸手,將莫河摟入懷裡,發現莫河的手腳竟如冰一般冷,神識馬上清醒起來。

  自從那天后,他與莫河已經同床共枕了五個夜晚,只是莫河一直要做個謙謙君子,兩人雖然同眠一床,但兩人之間的距離就差沒像那對傳說中化為蝴蝶的可憐情侶在書院讀書時一樣,要在床中間放碗水了。

  因此,韓暮楓從來都不知道莫河的手腳會冰冷到這般程度。

  還在睡夢中的莫河突然被摟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不甚清醒地睜開迷濛的眼睛,發現自己被韓暮楓摟入懷裡,有片刻的發呆——好奇怪的夢……居然被韓暮楓抱著,按理來說應該自己抱他才對……

  不過,莫河這不太清醒的意識也就只維持了幾秒,很快就敵不過睡意,迷迷糊糊地向韓暮楓這個天然暖爐靠近,把臉埋入他的胸懷裡,繼續睡。

  韓暮楓不由輕輕地揚起唇角,溫暖的雙腳貼著莫河冰冷的腳,慢慢溫暖著他,把他同樣冰冷的雙手輕輕放入溫暖的腹中,攏好被子,也繼續睡。

  當莫河醒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美麗的彩虹高懸於蒼穹之上,讓莫河睜開雙眸時,不經意地瞄向窗戶時就看到了那美麗的七彩大橋。

  然後他發現自己居然埋在韓暮楓的懷裡安睡裡,他的表情也與窗外那七彩大橋那般精彩。

  「那個……」莫河覺得自有記憶以來,沒試過這麼尷尬。

  「我們是夫妻,這有什麼好臉紅的?」韓暮楓伸手輕撫著莫河已漲紅的臉,輕聲地安撫著。

  只是訂了婚,還不是正式的好吧?

  其實莫河臉紅並不是因為兩人的親密相擁……而是覺得自己堂堂男子漢居然縮在他懷裡安睡——實在太丟人了!

  當然,這話他不能明白地告訴韓暮楓,只能自己暗自尷尬兼鬱卒。

  韓暮楓當然不知道莫河的真正想法,撫在莫河臉上的手改去摸他的手,滿意地發現他的手如自己的一般暖,而兩人一直相貼著的腳也告訴他,莫河的腳也已經溫暖起來了。

  韓暮楓的動作讓莫河的注意力也回到自己的手與腳上。

  溫暖的感覺讓他的心也跟著一起溫暖起來,剛剛清醒時的尷尬已拋九宵雲外。

  「謝謝。」這是他五年來,第一次在溫暖中醒來。

  韓暮楓淡淡地笑道:「謝什麼呢?這麼見外?」

  淡淡的笑容裡帶著幾分莫河弄不懂的意味,秀美的眸子裡亦是莫河看不明白傷與痛。

  兩人梳洗起床後,莫河被近身暗衛叫了出去。

  韓暮楓坐在桌邊,無聊地攪動著碗中的豆漿,在等莫河回來用早膳。

  「主子。」小三突然閃了進來。

  「什麼事?」

  「陽京那邊有密函。」小三從懷裡拿出幾卷小紙片,語聲微顫:「為了謄出這份密函,四先生已歿。」

  「當」一聲,韓暮楓拿在手中攪動豆漿湯匙掉到碗中,濺起點點白色的豆漿,沾得他滿手都是。

  他似無所覺,接過紙卷,慢慢地展開:「要照顧好四先生的家人。」

  「是。」

  紙捲上密密麻麻地寫著端正的小楷,只見上書:趙定風陛下台鑑:

  在下莫河,是寧羅之子。在下之父,曾經的趙氏寧羅,雖然已被驅逐出境,並剝奪姓氏,但卻從不曾忘記自己是趙氏子孫。中陽國自與南洪國開戰以來,家父日夜擔憂,卻苦於當年先祖父的驅逐令,而無法盡作為趙氏血脈該盡的責任。在下身為人子,希望能為父分憂,因而寄書予陛下,希望能代父盡血脈之責,骨肉之情。

  在下這些年在北耀國中,掌管的是兵部,亦曾親自率兵抵禦外敵,對於行軍佈陣有一定的瞭解。近日,在下已辭去北耀國的官職,若陛下願意,在下想回到故國參軍。

  中陽軍自開戰以來,節節敗退,以在下之見,其一……

  ……

  韓暮楓看完了之後,神色很複雜:「莫河居然……」

  「主子,莫河帶兵之能,天下皆知。三年前,在五國中赫赫有名的陳容大將軍因不服梁奕與莫河執政的方針,囤兵三十萬於童陽,舉旗謀反,莫河領兵至童陽後,巧布奇局,麻痺了陳容,引童陽河之水,水淹三十萬大軍。不費一兵一卒,即將叛軍打垮,同時,朝堂上的政局也迅速逆轉。莫河打垮的不僅僅是叛軍,還打垮政敵們的信心。而且他在信中對中陽節節敗退的原因分析,中陽軍中存在的弱點以及解決方案都是一針見血,字字珠磯。主子,這樣的人若回到中陽國……」

  「別說了。」

  「主子,天下大局為重。」

  「你下去吧!」

  「主子,‘七日斷魂’還有兩天就要發作了……屬下希望……」

  韓暮楓突然覺得很疲憊,揮手打斷小三的話:「你不用希望了,下去!」

  141

  雨停後的空氣特別清新,花木之香就像被過濾過一般,清淡芬芳,本該令人心曠神怡,但卻無法讓韓暮楓的心情好起來。

  當莫河回到房中時,就見到韓暮楓坐在桌邊,一臉沉鬱。

  「你怎麼了?」莫河關切地問。

  「莫河,你對五國統一怎麼看?」韓暮楓抬起頭,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怎麼一大早就談國家大事?這麼傷腦筋的事,你也不怕影響了胃口,吃不下了?」莫河笑道,伸手拿起玉勺子盛了一碗小米粥,遞給韓暮楓,也給自己盛了一碗。

  「你還沒告訴我,你想看到五國統一嗎?」韓暮楓很固執地繼續問。

  莫河沉默片刻,誠實地說:「不想。」

  「為什麼?」

  「暮楓,現在的時機不太對。若真的要強行統一,這究竟要打多少年的仗?」

  「只是不願意打仗嗎?」韓暮楓冷冷一笑,笑得有些諷刺。

  「我現在是商人,自然希望天下太平,沒有戰火。」莫河不明白韓暮楓為什麼笑得如此諷刺,偏偏他這笑容裡卻包含了一絲受傷。

  「如果單從商人的角度來說,戰亂也是機會吧?」

  「的確是,但我不喜歡發戰亂財!」

  「你以為以你一人之力能阻止五國一統的趨勢嗎?」

  「為什麼說五國統一是趨勢?在中陽與南洪開戰之前,五國實力相當,在兩國開戰之後,中陽雖然節節敗退,但是國之精神仍在,國內百姓堅韌不屈,誓死奮戰,這樣的國家不是那麼容易滅的,就算被滅國,中陽百姓也會繼續抗爭,然再來一輪新的鎮壓,什麼時候才算真正的征服?連中陽都不容易,何況西宇?何況我國?當然,我承認,真的要打,打個百年兩百年,五國中肯定會有一國會統一,但是這樣有意義嗎?為君者,若不能為百姓帶來安康的生活,枉為人君。」

  韓暮楓陷入沉默,莫河也無意繼續高談闊論。

  混雜著花草清香的空氣在緩慢地流動著,近乎凝滯。

  滴滴答答的雨聲敲打著屋頂的琉璃瓦,新一場春雨又開始滋潤著萬物。

  兩人沉默了許久,莫河看著碗裡的粥,實在是沒有胃口。他不明白為什麼早上起床的時候,兩人還那麼溫馨和諧,現在卻因為這統一不統一的問題而鬧心。

  看了看臉沉如水的韓暮楓,莫河暗嘆一聲,打破寧靜:「暮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韓暮楓挑起秀美的眸子,眸光沉如深潭,深深地凝視著莫河,片刻後,他伸手入懷,拿出幾張小紙片:「你看看。」

  莫河滿臉疑惑地接過紙片,慢慢展開,然後瞳孔緊宿,把小紙片放於桌上:「這封信是由我的人親自潛入中陽皇宮,親手交給趙定風的。暮楓,替你謄出這封信來的人,還活著嗎?」

  韓暮楓放置於桌面上的手緊握成拳:「你看了之後就只有這句話嗎?」

  「很抱歉。」莫河看著韓暮楓已握成拳的手,心頭一震,莫名的哀傷襲上心頭:「但這對我很重要。已經到了趙定風手裡的信函,若如此容易被他國間諜盜出,並且毫無損傷的話,那我必須要重估中陽的內政以及重思重振中陽的方案。」

  「你覺得你就是那力挽狂瀾頂樑柱?」

  莫河對自己的才能很自信,而且他也有自信的資本:「我能不能力挽狂瀾,其實你也很清楚的是不是?暮楓,我與我國陛下一樣,都希望天下太平。既然中陽與南洪已經開戰了,那麼我只能想辦法讓他們的戰火不波及全大陸的。」

  「莫河,你有沒有考慮過我?」

  莫河再一次沉默。

  他不是不知道中陽與南洪會有這樣的戰局,與韓暮楓脫不了關係,甚至與夏修竹也脫不了關係。

  可是,僅僅為了君臨天下的野心,就將所有的無辜百姓捲入戰火,莫河無法認同。

  「暮楓,有得必有失。」

  話一出口,莫河的心是滿滿的苦澀。

  在與韓暮楓針風相對的時候,他就發覺自己總會不由自主關心他,看到他在夢魘中無力自拔的脆弱,心口總會悶痛悶痛。在兩人開心見誠地相處後,雖然只有短短五天,可是莫河知道自己很喜歡他,喜歡他的笑,喜歡他偶爾的孩子氣,喜歡他藉故膩在自己身邊,甚至喜歡他逗弄自己成功時如狐狸般的得意……

  可是……

  韓暮楓深深地看著莫河,半晌,他揉了柔眉心,非常疲憊地說:「我給你答案,謄出這封信的人已經死了。他是我花了無數心力,犧牲了幾個已經在中陽取得高位的人,才把他扶入核心的位置上。他對我也是忠心耿耿,為了這封事關我的大業的信,他犧牲了自己。但是,這封信卻是你寫的……是你寫的啊……」

  莫河愣愣地看著韓暮楓,心頭酸酸澀澀。

  暮楓,你這樣子會讓我覺得你是愛著我,而不是把我當成莫川的替身……

  「暮楓……」莫河伸手去握韓暮楓置於桌面上的手。

  韓暮楓靜靜地看著莫河握在自己拳頭上的手,覺得冰涼冰涼的,他無力地抽出自己的手:「莫河,我想靜一靜。」

  142

  莫河看著自己空置在桌面上的手,眼簾微垂,眸光黯然。

  他收回手,緩緩地站了起來,走到韓暮楓面前,在他身上拍了幾下:「我這幾天也有事,要注意安全。」

  韓暮楓在莫河的手拍到身上之前,已經感到掌風的凌厲,在那一瞬間,他閉上了眼眸。

  「謝謝。我內力恢復後,我能保護好自己。」

  「那我不打擾了。」莫河靜靜地看了看韓暮楓,轉身,頭也不回地向紅木門走去,穩穩地打開,慢慢地關上。

  「吱」的一聲,門完全關上的那一剎那,莫名的疲憊瞬間蔓延莫河全身,他有些困惑地抬頭望著烏雲滿天的天空,只覺視茫茫,濛濛的雨水就像少女臉上淚,朦朧不清,卻惹人心痛。

  有些沉重地抬起步子,踏下玉階,下人們馬上撐開油紙傘替他遮雨,他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了。

  慢慢地在雨中漫步,細細的雨絲輕輕飄落在他的臉上,濕潤濕潤的,非常粘膩,很不舒服。

  莫河挼挼額上的已經濕透的發絲,看著周圍的綠草紅花,心頭有些空。前幾天,這個時候應該與韓暮楓吃完早餐,兩人在房中或者下棋,或者畫畫,或者品茶,或者聊天……

  兩人在一起,總有許多事情可做,時間總會過得很快……

  一下子,空出來的時間,莫河有些茫然……

  現在該做什麼呢?

  去商行看看,嚇一嚇各個掌櫃,讓他們不敢鬆懈?

  好像各個掌櫃都很敬業,不需要他來鞭策。

  或者進宮去看看梁奕,看他沒有給奏摺砸死?

  不過,就算梁奕被摺子砸死了,他肯定只會翹手看著別人替他收屍,讓他瞭解一下自己平日給他壓榨得多可憐……還是不要去惹他了,萬一梁奕給摺子砸死的,又給他氣活了,那就不好了。

  或者派人去截回父親,這婚不用求了?

  想到要中止婚約,莫河的心就覺得揪緊揪緊的……

  他不自覺地搖了搖頭,按日程算,他父親現在已經到天都了吧?弄不好已經見了東天國國主,再說撤婚,他父親那張老臉怕是要掛不住了……

  不知不覺走到馬廝,莫河走向自己的馬「黑風」。

  「黑風」是一匹純黑的馬,曾陪過莫河縱橫沙場,也曾陪過莫河遊街觀景。莫河曾說它是他最好的戰友,永遠都不會給他煩惱。

  莫河掏出兩顆香糖,「黑風」聞到糖味,開心地去蹭莫河的手,莫河攤開手,喂了它兩顆糖後,摸了摸「黑風」的腦袋:「看到你吃糖的樣子,我就想陽兒與星兒。黑風,你想他們了嗎?」

  寧羅動身前往東天國替莫河求婚後,莫河讓華伯帶著陽兒與星兒到容城的「清泉山莊」安置起來。

  想起稚兒的天真活潑與無憂的笑臉,莫河覺得現在特別特別想見他們。

  「黑風」繼續蹭著莫河,莫河把「黑風」牽了出來,一直守在一旁的馬童很機靈的立刻替「黑風」上鞍。

  莫河摸摸「黑風」的腦袋:「黑風,我們去看陽兒與星兒吧!」說著,翻身上馬,一人未帶,就向容城的「清泉山莊」奔去。

  清泉山莊位於容城之南,是依繞著南寧山而建,依山傍水,風景優美,而且莊內引了南寧山上的溫泉水,建了幾個中小型的溫泉浴池,是度假休閒的好地方。

  莫河騎著「黑風」奔馳了一天一夜後,到達清泉山莊,還沒作歇息就給兩個兒子給纏住了。

  「父親父親,我聽華爺爺說,你給我們找了一個爹爹,是不是?」陽兒昂起頭,葡萄般的眼睛黑黑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盯著莫河看。

  「父親父親,星兒不要啦~為什麼要找個後爹來,星兒不要~」星兒拚命地搖著莫河的衣袖。

  華伯見莫河滿臉風塵,一身淡藍的衣袍濕漉漉的,沾了許多塵土泥污,開口勸道:「兩位孫少爺,少爺從光耀城趕過來,肯定很累,你們讓少爺先休息休息。」

  兩個小傢伙見莫河一身風塵,滿臉疲憊,相互望了一眼,都乖巧地點點頭。

  「父親父親,星兒陪你去休息哦,等你睡醒了,我們再來商量後爹的事哦~」

  「父親,陽兒先陪你去泡澡,南華池的泉水泡著很舒服,泡完了睡覺也很舒服。」

  「星兒也要陪父親去泡澡~」

  「好,一起去吧!」莫河鼻子有些發酸,唇角卻揚起,笑著將兩個孩子摟入懷裡。

  有佳兒如此,夫復何求?

  人的一生,究竟何為重?何為輕?

  國家的立場,夫妻的立場,如何定論?

  莫河深知,人生要有取捨,捨得捨得,有舍有得。但這世上,有些人是他永遠都無法捨棄的。

  陽兒,星兒,你們是我的寶貝,除了你們,我什麼都可以失去。

  143

  南華池位於清泉山莊之東,是山莊裡幾個溫泉浴池裡的第二大池。池水清澈,溫泉特有的琉璜味也淡不可聞,莫河往年來度假時,最喜歡的也是南華池。

  水氣氤氳,霧氣重生,葛紗輕飄,如仙似夢。

  莫河坐在池中的玉階上,透過濛濛的水氣,微笑地看著兩個孩子在吵嘴。

  不過,他們今天晚上的小吵小鬧都是很快就結束了,並不像往日那般吵人不休,非要分出個勝負不可。

  陽兒眨眨黑葡萄似的眼睛,粉妝玉琢的小臉因溫泉的熱氣泛起紅暈,他游向莫河的身邊,拈起莫河飄浮在水上的青絲:「父親的頭髮好長哦。」

  「陽兒長大後,也會這麼長的。」

  「星兒的也會嗎?」星兒小小的身子靈活地像魚兒一般,以莫河以圓心,以池壁為直徑,呈半圓形游來游去,此時好奇地游向莫河,也拈起莫河浮地另一邊的發絲。

  「嗯,星兒長大後的頭髮會長得很長很漂亮。」

  「真的?」星兒睜大秀美的眼睛,非常可愛。

  莫河愣住了。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韓暮楓的眼睛很熟悉,卻沒有深想過在哪兒看見。

  原來,星兒的眼睛與韓暮楓的眼睛很像很像……

  只是星兒年紀小,眼眸水靈水靈的,總是泛著天真無邪的波光,而韓暮楓的眸光太複雜,莫河在對著韓暮楓的時候,根本無法聯想到星兒。

  星兒的眼睛是來自於他的另一位父親。

  對於那一個已經不在記憶中的男人,莫河也曾好奇過,只是查了許久,也沒查出什麼,也就放棄了。

  無論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莫河都很感激他。

  兩個稚兒貼心可愛,煩惱疲憊之時,只要看到他們快樂無憂的稚嫩面容就會覺得一切都沒有關係,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他感謝那個男人給了他兩個孩子,雖然這孩子究竟因何而來,他大概是這輩子也不會知道。

  偶爾也會想,也許兩人有情,這兩個孩子是愛的結晶,但是如果相愛,為什麼他不在自己的身邊?為什麼會無法查出他是誰?為什麼他不來找自己?

  又或者……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莫河俯下頭,親了親星兒美麗的眼睛,有些酸澀地笑道:「真的。星兒將來會有一頭很漂亮很漂亮的秀髮……」就如韓暮楓那頭在陽光下泛著流光的青絲一樣……

  傻啊……怎麼會拿韓暮楓來作對比呢……

  韓暮楓只不過是有一雙眼睛長得像那個已經不在記憶中的男人而已。

  韓暮楓……

  想起他時而溫柔、時而狡黠、時而靈動的眸光,莫河的心不由地再一次揪起來痛。

  「父親。」陽兒伸出如蓮藕般的小手臂,摟住莫河的脖子,可愛的小臉有著濃濃地擔憂。

  莫河摸摸陽兒的小腦袋,明白自己的臉色大概有些難看,才會讓這孩子如此擔憂:「父親沒事。」

  陽兒放開莫河的脖子,揚起水嫩水嫩的唇:「父親,我和星兒今天看了一台戲哦。」

  清泉山莊因為是用來休閒度假,所以莊內養了一個戲班子,不過莫河並不喜歡這兒的戲劇,那些拖著又長又繞的唱腔,莫河實在聽不懂。

  只是,陽兒是想故意想轉移他的注意力,他又如何能不知呢?

  「什麼戲呢?」

  「北蒼山的傳說~」星兒興致勃勃地接口。

  這個傳說莫河聽過。其實這是這個大陸的上傳神話之一。

  在上古時代,有一對自幼失怙的兄妹相依為命長大,彼此相愛,但因為血緣的禁忌,卻不能相守。後來發生了戰爭,兄長上了戰場戰死了,託人把自己的衣服帶回給妹妹,妹妹見到兄長的遺物後,痛不欲生,幾次自盡未果。

  一位神仙憐她痴情,有意相助,卻在相助之前,試探一番:「你的兄長在戰場上殺孽過重,在地獄中受苦,需要用你的眼睛替其贖罪,你願意嗎?」妹妹一聽,馬上挖出眼睛,哭著求神仙幫其送到地府。

  神仙很感動,將兄長還陽,替妹妹復明,並指點他們到北蒼山,求得蒼山雪水滌盡兩個血肪的羈絆,便可成親。

  兄妹兩人到了北蒼山,求得了蒼山雪水後,就在北蒼山定居下來,繁衍了一代又一代的子孫。

  莫河雖然知道,但不想推拒兒子的一片心意,所以故意問道:「哦,講什麼的?」

  「是說一對兄妹的故事哦。」陽兒歪著腦袋說。

  「這對兄妹從小就沒有了父母,很可憐哦~如果星兒認識他們,就接他們一起來我們這兒住,父親好不好?」

  「好。星兒很乖哦,知道要幫助可憐的人。」莫河欣慰地撫著星兒的小腦袋,星兒眉開眼笑,「咯咯」地親了親莫河的臉。

  陽兒不甘示弱也親了親莫河的臉,親得「波波」有聲,然後才繼續講故事:「他們相依為命地長大了,然後相愛了,但是他們是兄妹,不能成親,兩人都痛苦。」

  陽兒頓了一下,張開小嘴,想問問題,卻給星兒搶先了:「父親,為什麼兄妹不能成親呢?」

  「……」莫河頭大,如何告訴他們兄妹在一起會生出不健康的孩子?要是他們再問怎麼生怎麼辦?

  「父親父親~」

  「因為兄妹成親會生下不健康的寶寶哦。」

  「為什麼寶寶會不健康呢?」莫河雖然興幸陽兒沒問孩子是怎麼生的,但這個問題一樣難回答,難不成還真的要從DNA說起?

  「那是因為他們是兄妹哦。」看看能不能繞暈他們。

  「……」陽兒眨眨眼睛,先看了看星兒,然後看莫河。

  「……」星兒也眨眨眼睛,先看了看陽兒,然後看莫河。

  對著兩雙天真無邪的眼眸,莫河的額際悄悄冒汗,馬上轉移話題:「這兩兄妹不能成親,然後呢?」

  「然後要打仗了哦,哥哥就去打仗了……」

  ……

  兩個小傢伙,你一句,我一句的,中間穿插了無數個問題,比如說「哥哥死了,為什麼要把衣服帶給妹妹?難道他死前把自己的衣服扒光了嗎?」;再比如說「那神仙為什麼要試探妹妹」;再再比如說「為什麼神仙要妹妹的眼睛,而不要其他呢?」……

  問得莫河一個頭兩個大,再也沒心情去煩惱韓暮楓是誰誰誰後,故事終於講完了。

  莫河在馬上奔了一天一夜,兩個小傢伙為了讓莫河不再想起煩惱的事,使出了渾身解數,父子三人全都累癱了,所以莫河帶著兩個小傢伙回到房後,父子三人偎依在一起,沉沉地睡著了。

  144

  莫河這一覺睡著很沉,也睡了很久,一直睡到傍晚時分。

  他睜開惺忪的雙眼,一室昏暗。

  窗外橘紅的光線柔和地照了進來,雪白的紗帳被染成了夢幻般的紅,橘紅絕的光線泛入莫河不甚清醒的雙眸中,凝轉著瀲灩的光。

  陽兒與星兒早就醒了,早早離開了莫河的房間,莫河看著空蕩蕩的大床有些失落。

  這位多年來,一直都是一個人睡一張寬大的床,本已習慣了起床時,一個人的冷清。

  但是,與韓暮楓同床共枕了五天,卻可怕地侵蝕了他原本的習慣,讓他對著冷清的大床,莫名的淒涼。

  梳洗好之後,莫河吩咐下人在正廳開飯。

  清泉山莊的正廳很大,地面上全是光潔照人的黑色大理石。正位擺了兩張太師椅,椅旁各放了兩個高大的青花瓷瓶,晶潤光潔的瓷面,在夕陽的餘輝下,泛著淡淡的光澤,非常漂亮。

  正中擺了一張梨花木圓桌,桌上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佳餚,莫河與兩個兒子邊吃邊聊,歡聲笑語,非常愉快。

  意外總是發生得毫無預警,讓人措手不及。

  正當莫河父子三人吃得開心的時候,隱在暗處的暗衛們全部現身,而莫河也聽到了外面傳來的打鬥聲。

  「發生什麼事了?」

  「少主,有人闖莊。」主要負責陽兒與星兒的暗衛聽風看了一眼莊外,冷聲道。

  「人數?」

  「很多,顯然是準備充分,想……」聽風略略遲疑,沒有把猜測說出來。

  「想殺我是吧!」莫河自入仕以來,遇到的暗殺不知凡幾,卻沒有想到辭官了後,還會有人想不開,想要他的命啊!

  他昨天失魂落魄,單槍匹馬,一個人跑來清泉山莊,實在是失策。

  雖然清泉山莊作為安置陽兒與星兒兩人的地方,也作好了萬全的保護措施,但是他這樣冒冒然地跑來,卻是給兩個兒子帶來了危機。

  莫河看著廳外越來越激烈的打鬥,思索片刻,沉聲開口:「聽風,你帶著陽兒與星兒到西院的密室去。暫時先躲起來,我解決了這幫刺客後,會去找你們。如果超過一天,我未去找你們,你就帶著陽兒與星兒回光耀城。嗯……寧府不太安全,你帶陽兒與星兒直接去皇宮找陛下。」

  「少主,這……」

  「聽風,你是陽兒與星兒的貼身暗衛,你最優先的保護對像是他們,明白嗎?去吧!」

  「是,請少主小心。」

  「父親……」一直未開口說話的陽兒與星兒同時扯著莫河的衣袖。

  兩個孩子從出生到現在,一直被莫河保護得很好。所以針對他的,或想以兩個孩子為誘餌的危險,都被他在事前化解,從未讓兩個孩子面臨過這麼黑暗的危險。

  「乖。跟聽風離開,父親一會兒去找你們。」

  「可是,父親……」星兒扯著莫河的衣袖不肯放。

  聽風見兩個小主子不肯走,準備動手抱兩人走的時候,陽兒眨眨水霧水霧的眼睛,握著星兒的手:「星兒,我們走。留在這兒會讓父親很擔心的。」

  星兒看了看陽兒,再看了看莫河,秀美的眼睛淚汪汪的:「父親,你一定要來找我們。」

  「會的。」莫河親親兩個孩子的額心,示意聽風抱著他們離開。

  看著聽風與兩個孩子離開的身影,莫河的心慢慢沉靜下來。

  刺客的人數真的很多,留守在清泉山莊的暗衛節節敗退,很快就退到了大廳,全部擋在莫河的身前,高度戒備著。

  而衝進來的刺客們也奇異地停著,不再繼續動手。

  莫河見狀,明白大概是策劃這次刺殺的幕後之人要現身了。

  果不其然,在兩方高度戒備了一刻鐘後,一個青色的身影,如風一般,從廳外飛進,緩緩地飄落於地。

  他轉身面向莫河,一頭披散的如雲青絲在空中旋轉了一個漂亮的弧度,緩緩散回他的後背上,直直垂下,幾乎到地。

  他身著淡青色的衣袍,款式繁複,光潔的面料繡著精緻的雲紋與墨竹,長長的披帛半垂在手間,一陣微風緩緩吹入廳內,披帛與長發飛舞,讓人覺得有些妖豔。

  莫河的視線從他的身衣服慢慢轉到他的臉上,很漂亮的一張臉,眉目如畫,肌膚如雪,一雙明眸美若秋水,不過眼角暗藏幾絲淡淡的淺紋,可見他已經上了一定的年紀。

  上了年紀而未成年的贅子?

  莫河仔細搜索腦中的記憶,不認識這號人物。

  可是,他專程出現,應該就是主使之人,否則,他沒必要現身在自己面前。

  「請問你是誰?」莫河淡聲問道。

  青袍贅子並沒有回答,只是仔細地打量著莫河。

  「能告訴我,你要殺我的理由嗎?」莫河直覺眼前此人想殺他的理由絕對不是因為什麼派別利益的問題。

  「你長得很像寧羅。」他冷冷地開口,語氣中帶著濃濃的恨意。

  莫河愣了下,不太明白他風馬牛不相及的答案。

  呃……這有什麼關係?

  「你知道我是誰嗎?」青袍贅子並沒有理會莫河的疑惑,繼續冷聲道。

  莫河搖搖頭,心裡有些明了,這人大概是認識寧羅。

  「我原本是他的未婚妻,後來他喜歡上了北耀國的三皇子梁山華,我們就解除婚約了。」

  果然是陳年舊帳……

  莫河看了看廳外的血紅一片,心頭悶著一口氣:「就算你要來算帳,你有必要傷及無辜嗎?」

  「你知道我為什麼未成年嗎?」青袍贅子繼續問。

  莫河倒吸一口涼氣,據五國神宮律法:若贅子在失年前失貞,將終生不得成年。

  不可以成年的贅子是嫁不出去的,以五國的贅子生存現狀,這樣的贅子可以算是毀了,是生不如死。

  莫河繼續搖頭,心裡打鼓,不會是他父親毀了人家的清白吧?

  「我與你父親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我們約好將來要成親,要永遠在一起。」青袍贅子突然淒厲地道:「但是,在我們將要成年之時,他愛上了梁山華,不要我了。就算我對他下了藥,在成年之前把清白之身給了他,他還是不要我!」

  莫河額際悄悄冒汗……

  他不是找錯算帳對像了?

  未等莫河汗完,青袍贅子繼續說:「本來我也認命了,既然他愛梁山華,那我就成全他,說服了家父,與他解除婚約。可是,他為什麼要與別的賤人生下你!為什麼他寧願意與別的賤人生下你,也不來找……我?」說到最後,淒厲已轉為哽咽,然後睜著一雙怨恨的眸子:「我可以原諒他不要我,但無法原諒你的出生,你給我去死吧!」

  說完,抽出腰中的寶劍直指莫河。

  莫河隨手抽了一個暗衛的劍,迎了上去,對一直戒備著的暗衛說:「這是我與他的事,不要插手。你們看好其他人,他們若動手,你們也不要客氣。」

  莫河雖然挺同情眼前這青袍贅子的遭遇,給初戀情人拋棄了不說,然後情人出牆偷情還不找他,也難怪他怨恨。

  但是那出牆的負心人卻是寧羅,而寧羅出牆的對像,不巧正是他生身之人,豈能讓他污辱?

  只是……

  莫河很想仰天長嘆:這種烏龍事,怎麼會讓他給遇上了?這青袍贅子不是應該去找他的父親算帳的嗎?

  145

  劍影閃閃,人影翻飛,似激烈的打鬥,其實在外圍著一直觀看著的暗衛們都能看清楚,莫河處於下風之中。

  莫河的劍法是寧羅傳授的,本身的內力很深厚,若是要在江湖上行走,也能擠進上乘高手的行列,但是青袍贅子對他的劍法似乎瞭如指掌,每一招劍峰未到已經被凌厲地化解,並且還以狠毒的一招。

  廳外殘陽如血,橘紅的光透過層層雲霞,照入屋內,迷閃的劍影在血紅的殘輝下,閃耀著詭異的紅。

  莫河狼狽地矮下頭,避過差點要削掉袋的一劍,心裡透亮:這青袍贅子對他的劍法——不,是對寧羅的劍法清清楚楚,若再繼續下去,這條性命只怕真的要交代在這裡了。

  無論這贅子是什麼人,若是為了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死在他劍下,莫河非常確定自己會死不瞑目。

  莫河果斷地棄劍化拳,渾圓的拳意,以慢打快,後發制人,綿綿不斷,太極圓轉,一瞬間弄得青袍贅子手忙腳亂,很快的,青袍贅子就被莫河的太極拳逼得僅能自保,毫無還手之力。

  莫河劃開一個雲手,緩下拳腳,徐徐開口:「這位前輩,你與家父的恩怨,在下不好評說。本來冤有頭,債有主,你為了算帳,闖莊殺人,濫傷無辜,在下是容不得你。但是事關家父與你的恩怨,在下就網開一面,請你馬上帶你的人離開,在下不再追究。」

  「哈哈哈哈——容不得我?哈哈哈哈,莫河,你可知,是我容不得你!」

  青袍贅子不管不顧,拋開防禦,拚命地攻向莫河,莫河心頭也有氣,手下就不再容情,劃了一個圓弧,轉出一個雲手,運足十成的功力,緩緩拍出一掌,靈活圓融,擊中青袍贅子的右肩,隱約「喀嚓」聲響,青袍贅子的肩骨已碎。

  青袍贅子重重摔落地上,一縷鮮血自唇角緩緩留下。

  「前輩,你現在帶人離開,還來得及。」

  「你做夢!我今天一定要你死!」

  青袍贅子伸手入懷,拿出一個六寸長的竹筒,筒口有一根引線,他冷冷一笑,猛得拉開引線,「轟隆」一聲,火光衝天,濃煙漫漫,滾滾上升!

  煙雲團團,殘陽如血,傍晚的風有些急,火勢仗風,愈燒愈熾,一瞬間,整間大廳已完全瀰漫在火光之中。火蛇迅速竄上橫樑,再由橫樑迅速蔓延開來,偏廳、議事廳、會客廳、暖閣等等全數遭到火神的垂愛,熊熊燃燒起來。

  從遠處看,清泉山莊的中庭大火連綿,濃濃厚黑,隨風飄蕩,烏黑的菸灰隨風漫卷,在風中訴說著這場大火的突然與慘烈。

  趕了一天一夜路的韓暮楓,遠遠看到清泉山莊的熊熊火光,心頭猛得一緊,撲通撲通地狂跳,他急切地狠揮馬鞭,催馬疾蹄,更加急切地趕路。

  跟隨在他身後的暗衛們也快馬加鞭地跟上。

  小三看著前頭的寶藍色的身影,心頭五味雜陳。

  他本以為韓暮楓已經放棄了莫河,那麼對於韓暮楓的統一大業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但是韓暮楓卻仍然對莫河痴迷不悔,讓他夾在對韓暮楓盡忠,以及對統一天的事業盡義中左右為難。

  他昨天傍晚時分將「知秋堂」對這次韓暮楓在北耀國遇刺的調查情況呈上,厚厚的一疊資料,清楚地敘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事實。

  其實刺殺的幕後主使人寧羅的青梅竹馬南宮飛。南宮飛在成年之前已失身於寧羅,當年寧羅並沒有負起責任,南宮飛對寧羅愛恨多年,卻一直暗中追隨左右,所以在寧羅被驅逐出境後,也跟著來到了北耀國。三年前,寧羅假借繼承人之說,收莫河為義子。南宮飛一直認為寧羅是世上最優秀的人,所他詳盡地調查莫河,看他有沒有資格成為寧羅的義子,卻不想在調查莫河的時候,發現莫河竟是寧羅的私生子……他無法接受,就開始佈局暗殺莫河。之前,他暗中佈局,借莫河的政敵之手暗殺莫河,都給莫河一一化解。

  「啪」的一聲,韓暮楓將資料重重地拋在桌上,冷冷笑道:「南宮飛想借莫河的政敵之手除掉他,均未果後,碰巧遇到我與夏修竹來訪,就想以我們為餌?好狠毒的人!他是深切地知道莫河的責任心重於一切,如果我或者夏修竹真的遇刺而亡,莫河為了避免兩國烽煙,必然會向梁奕請求承擔一切責任,從而達到借梁奕之手殺死莫河的目的!好計謀!可惜,在我與夏修竹這兩個誘餌中,他竟然選中了我……小三,莫河呢?」

  「主子……」小三有些遲疑:「你不是已經放棄了莫河了嗎?」

  「誰說我放棄了?」

  「今天早上,你不是抽開了手了嗎?」

  「混帳!我只是想一個人冷靜一下,這就叫放棄嗎?」韓暮楓把四先生以死換來的信函給了莫河,是對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屬的背叛,而莫河的態度也非常堅決,一時間,覺得有些難以面對,就抽開手想一個人靜一靜……

  小三看了看韓暮楓冷冰冰的眸光,嚥了嚥口水:「莫公子也許也是……」這麼想的……

  話沒說完就給韓暮楓打斷了:「他現在在哪?我去找他!」

  「今早往容城的方向去了,估計是前往清泉山莊。」

  「備馬!」

  「是。」

  韓暮楓很快就趕到清泉山莊的大門,鮮豔的血已經凝結成暗紅,濃煙不停地滾出大門,嗆得韓暮楓咽喉有些痛。

  他正要踏入大門時,一隻已被燒得不成形的手慢慢攀出門檻,韓暮楓快步扶起受傷的人,見不是莫河,深深地鬆了一口氣:「莫河呢?」

  「少少……主在……裡面……」

  「他有沒有受傷?」

  「不不不……知道……火藥……炸炸炸……」受傷的人一口氣喘不過來,暈了過去。

  韓暮楓放下他,抬起腳步就要往裡走,小三看著熊熊的火光,驚駭竄到韓暮楓的面前:「主子,火勢太大了,你不能進去。」

  「讓開!」韓暮楓伸手想推開小三,小三趁勢掏出銀針,封住了韓暮楓幾住大穴。

  韓暮楓一方面因為著急,另一方面也沒有想過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小三會對自己動手,完全沒有防備:「小三,給我解開!」

  「主子,那是火藥引起的大火,莫公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你又何苦呢?」

  「放開我!」韓暮楓幾乎是用吼。

  「主子,就算莫公子能不被火藥所傷,但七日斷魂還有兩個時辰就要發作了,就算能救出來,也是沒有區別。小三並沒有解藥……」

  「小三,你想自欺是你的事!你應該是非常清楚我當日為什麼會在茶裡下七日斷魂。我並不需要等待七天的時間來檢驗莫河會不會毒發,這麼重責任的他能毫無猶豫地唱下那杯茶,那一瞬間,我下藥的結果就已經出來了!現在,馬上放開我!」

  「主子……」小三跪下:「這樣的火勢真的很危險,如果您有個三長兩短,讓小三如何面對已經死去的師父與師叔?希望您能看在師叔——您的親爹的份上,以天下大局為重,不要再為兒女私情而誤了大事……」

  146

  其他暗衛也同時跪下:「請主子以大局為重!」

  齊整的聲音在這只有風聲、劈啪聲的空間裡,格外的清楚,格外地震憾人心。

  韓暮楓緩緩地掃視了一下眾人,輕輕勾起唇角,冷笑:「你們這是以下犯上!」

  每一個人的頭都低垂著,不敢吭聲。

  小三垂著眼眸,顫聲道:「小三願意領罰,請主子以大局為重。」

  韓暮楓繼續冷笑,暗暗運氣,內力流轉,但被封的幾處穴位始終凝滯。

  小三用的是銀針,要衝開真的不容易。

  韓暮楓看著繚繞的火光,更是著急。

  「主子,這樣的火勢……」小三仍然垂頭低勸。

  韓暮楓身形微震,刺在身上的銀針「卜卜」飛出。

  小三訝異地抬頭,他想不到韓暮楓會強行衝開被銀針封住的穴位,那會傷了他的經脈的啊……

  主子,莫公子真的值得你拿生命去熱迷不悟嗎?

  韓暮楓踏前一步,對著已經站了起來,擋在前方的暗衛們門:「你們是我的暗衛,職責是保護我的生命,現在擋在我的前面,是為了與我動手嗎?我並不想在這異國他鄉里清理門戶,退下!」

  暗衛門再一次跪下,不敢動彈,不願退下。

  「主子!請你想一想東天國,你若有個萬一,東天國就毀了……」小三伸開雙手,徒勞地擋著。

  韓暮楓隨手撕下衣袍的下襬,咬破手指,龍飛鳳舞地寫著字,片刻,把血書遞給小三:「我明白你心裡在想什麼,也無意追究你的犯上之舉。我若有個萬一,這血書交給父皇,告訴他不需要為了我而向北耀國宣戰。另外,我十三弟資質上佳,你聯繫小一與小六,讓他們聯繫朝中各位大臣,讓他們擁護十三弟為儲君,可保東天國不亂。」

  「主子,你……」

  「姑姑曾說過小莫是我的劫,我想他是的。小三,這是我與他的事,你們不必擋我,也不需要跟著我一起進去。此刻,我只想單純地以韓暮楓這個人去愛他。」

  說完,身影飛逝,竄入濃濃的火光之中。

  小三看著韓暮楓消失在火光中的身影,鼻子酸澀:主子,你是否也認為莫公子已喪生在火光之中,你此去,只是為了陪他,一同上天下地嗎?

  漫漫大火,滾滾熱浪,韓暮楓自己都覺得運氣非凡,一路上躲躲閃閃,居然能順利地到達正廳。

  正廳裡四周都是血肉模糊的屍體,雜物已經殘碎成灰,但主位兩旁的與人同高的大花瓶卻奇異地,完好地仍立於兩端。

  中間是炸藥引爆的地方,一個深深的坑洞在無聲地告訴著韓暮楓,這一場大火最初的起源在何處。

  坑洞邊上有一個瑩潤的玉珮,是莫河常帶的幾個飾品之一。

  在炸藥引暴的地方,有著莫河的玉珮,這代表著什麼?

  小莫……

  韓暮楓的腳步如被釘子釘上一樣,完全無法動彈。

  久違的痛緊緊地揪住了他的心,就像數百根長針在狠狠地紮著他的心臟。

  小莫……上天讓我們再次重逢,只是為了讓我再一次失去你嗎?

  韓暮楓痛得無法喘息,咽喉腥甜,一口鮮血猛地噴出。頭頂帶火的橫樑燃燒到了極至,突然向下砸。

  他並沒有發現就要砸向頭頂的橫樑,他只想撿回屬於莫河的玉珮,千鈞一髮間,他逃過了一劫,劫後餘生是延綿的福澤,他在彎身撿玉珮的時候,眼角不經意描到花瓶後面的一角淡藍衣袍。

  他的呼吸一緊,顧不得腳上是否有火,頭頂是否要有東西砸下來,馬上竄了過去。

  與整個正廳相比,兩個大花瓶後面的一角小天地非常乾淨,並且火勢的漫延似乎被花瓶所擋,這花瓶……

  韓暮楓疑惑地掃了花瓶幾眼,馬上被橫躺在地上的莫河給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在進來之時,韓暮楓其實已經作好了所有的準備,包括見不到莫河完整的屍體。

  卻從來沒想過,上天是如此眷顧。

  莫河看上去並沒有受什麼傷,大概受了巨大的震動,僅僅是暈了過去。

  147

  「小莫……」

  韓暮楓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小心翼翼地將莫河摟入懷裡,如摟入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當觸及到莫河溫暖的體溫時,韓暮楓那顆如被針扎的心終於緩了下來,不再疼痛。

  他側著臉,輕輕地貼上莫河因昏迷而顯得有些虛弱的臉,微微地蹭著,語聲微顫:「小莫,你怎麼可以這麼嚇我?你嚇死我了,你知道嗎?」

  在六年前,一場熊熊的烈火,把他的心燒燬了,此次,若莫河真的死去了,他也沒打算從這熊熊的火光中走出去。

  韓暮楓珍惜地摟著懷中的人,本想出去,但是火蛇飛舞,除了這一方小天地外,竟是無法下足。

  看了看懷中的莫河,韓暮楓不想冒險出去。

  只是……

  韓暮楓沉思地看著仍然擋著火苗肆虐的高大花瓶,憂心著這小小的天地何時也會被無情的大火吞噬。

  大概過了一柱香的時間,莫河慢慢地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晶瑩透亮的眸子,眸中滿是劫後餘生的喜悅。

  「暮……楓?」莫河眨了眨眼睛,不太確定。

  「小……莫河,你終於醒了。」莫河醒來讓韓暮楓歡喜萬分,差點忘了莫河不喜歡自己喚他「小莫」。

  「你怎麼會在這兒?」還弄得如此狼狽?

  一身寶藍色的長袍燒出了好多個洞,一副千瘡百孔的模樣。

  右手上的衣袖已經被扯碎,裸露著的手臂被火灼傷,紅紅腫腫。

  一頭如黑色瀑布般的秀髮被削得參差不齊,由垂在身側乾枯捲起的發尾看來,想是頭髮曾經著了火,被秀髮的主人自己削斷的。

  本來瑩白如玉的雙頰被煙火薰得烏溜溜的,若非對他那雙秀美的眼睛太過熟悉,莫河也許就差點認不出他來。

  韓暮楓替莫河理了下額前的幾縷髮絲,溫柔地親了親他的額心:「你在這兒,我又怎能不在這兒呢?莫河,這火勢越來越大,留在這兒終不是長久之計。我看這兩花瓶有些怪,是不是有什麼機關在裡面?能出去嗎?」

  最初的訝異過後,深深的感動與濃濃的情意湧上莫河的心頭。

  暮楓,我可不可以認為你是愛著我的……

  是我莫河,而非莫川的替身。

  莫河坐了起來,凝視著泛著瑩光的花瓶。

  他記得他第一次來清泉山莊的時候,寧羅曾告訴他,這兩花瓶是用特殊的材料燒成的,非常有收藏的價值,並沒有說這大廳裡有機關。

  「我不太清楚,家父沒有說過。」莫河搖了搖頭,線視掃向四周。

  他看了看大廳裡殘缺不齊,血肉模糊的慘狀,心裡很難過。他緊緊的攥緊拳頭,狠狠地捶地:「為了這樣莫名其妙的仇恨,不分敵我,肆意人命,他是不是瘋了?!」

  「一個沒有行成年禮的贅子能活到這個年紀,他的心只怕早就瘋了,只是外表看不出來罷了。」在這個世界上,不可以行成年禮的贅子,其實早死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你知道?」

  「猜到了。他叫南宮飛,與寧羅……」

  「我知道,是家父負了他。」莫河想起南宮飛最後那絕望瘋狂的眸光,幾分悲哀襲上心頭。

  韓暮楓見莫河有些感傷,溫柔地將莫河拉入懷裡,轉移話題:「這些莫名其妙的事,就不要想太多,還是想想怎麼出去吧。」

  莫河有些怪異地靠著在韓暮楓的懷裡,張了張口,又閉上了,把視線轉向花瓶:「我看不出這花瓶的機關在哪?」

  「我進來的時候,你就暈在這兒。火勢一直被花瓶擋了,所以你才會沒有受傷。若說這兩花瓶沒有機關,我絕對不相信。」

  當時南宮飛拉開引線的時候,莫河只來及喊一聲「快閃」,身體條件反射地向後退,被巨大的衝擊力給甩到兩個花瓶後面,不得不說是冥冥中的奇蹟。

  莫河沉思片刻,有些挑釁地看著韓暮楓,笑道:「這山莊裡,只有西院有個地下密室,進密室的機關也是花瓶,如果這兩個花瓶暗藏機關,也許與西院的一樣。但是萬一啟動錯誤,後果可是不堪設想。敢不敢一試?」

  韓暮楓笑了笑,輕輕地將莫河推開少許,與他額心相碰:「現在就是死,我們也能死在一起,似乎也沒什麼可怕的。」

  莫河聞言,雙頰發燙,掙開韓暮楓的懷抱站了起來:「少肉麻。」

  「我說的是真心話。」韓暮楓委屈地眨了眨秀美的眼眸,把原本深情款款的形象給破壞了。

  「你這樣子真是像極了我小兒子要不到糖吃的模樣。」尤其是那雙眸子,像了個十成十。

  韓暮楓眼簾微垂,眸光一黯,片刻後抬眸笑道:「真是榮幸之至,我又成了小孩兒了,那你得好好疼我啊!」

  「好了,來幫一下忙。」莫河站在花瓶的左側:「如果機關設置是一樣的話,那麼這塊空地就有可能是地下室的入口。你站到右側上,與我一起轉動花瓶。轉動的方向是相對的,並且必須同時,右邊花瓶的順序是:左三右六左五右九左二右四。」

  韓暮楓點點頭,手撫上了瓶身:「那開始?」

  莫河也點點頭,兩人同時開始轉動花瓶,韓暮楓在轉到最後一圈後,輕聲地說:「小莫,能遇到你,我此生無悔。」

  然後,靜靜地等待著機關的開啟,或是因錯誤啟動而即將來臨的毀滅。

  一聲「小莫」讓莫河本來湧滿柔情的心又酸澀了起來。

  暮楓,在你眼裡,我究竟是誰?

  「轟隆」的一聲,原來平整的地面突然下陷,一行石梯慢慢呈現在兩人眼前,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同時踏向石梯,慢慢下行。

  越往下,光線越暗,到最後已是伸手不見五指。

  在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只聞彼此的呼吸聲,只覺得這世界空曠得有些可怕。

  「莫河?」韓暮楓一邊試探性地向下踩,小心不讓自己踏空,一邊伸手去摸索著旁邊的莫河。

  「我在。」莫河溫和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韓暮楓循聲探向他的右手,在握著他的手後,與他五指交纏:「小心腳下,跟著我走。」

  溫暖的手讓莫河的心也溫暖起來。

  148

  在黑暗中,走過長長的石階,伸手不見五指,無法看清對方的容顏,但是交纏的十指,似乎相融於一起呼吸,為了黑暗帶來無盡的溫暖與柔情。

  兩人大概走了一盞茶的時間,石階已到盡頭,腳踏實地的感覺比起懸空似的石階,感覺好太多。

  「早知道要走這黑不隆冬的暗道,我就揣顆夜明珠來了。」韓暮楓在黑暗中抱怨。

  「千金難買早知道,你省省吧!」莫河的話暗含笑意。

  「……你笑我……」滿含委屈的語氣。

  「我哪有,你多心了。」一本正經地回應。

  「我的心才不多,只有一顆。」

  那你的那顆心裡裝的是誰?莫河很想這麼問他,但終究無法開口。

  他不想像一個小女孩一樣去糾纏著細枝末節……

  他的問題,也許連韓暮楓自己也無法作答。

  他相信韓暮楓對自己有情,在如此危險的烈火中衝進來尋他,僅僅一個替身無法讓韓暮楓做到這一步。

  但是自己在他眼裡也不是單純的莫河……

  剛才在機關啟動前的一瞬間,那句「小莫」是他的情不自禁,也是自己內心最惶恐的酸澀。

  「看來已經到了盡頭。」韓暮楓伸手摸著擋在面前的青磚牆。

  黑暗的空間,根本無法看到前面擋著一堵牆,莫河也伸手去摸面前的牆,有些疑惑:「如果走到盡頭僅是一堵牆,有必要製造出這個機關嗎?家父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

  「我對機關沒什麼研究,所以靠你啦。」韓暮楓一邊笑,一邊繼續摸索著砌得坑坑挖挖的牆。

  「我好像也沒有說過,我對機關很有研究吧?」

  「這就糟了……」韓暮楓貌似很煩惱:「這下,我不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都不行了。」

  莫河有些怪異:「我一直以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句話只有我才知道。」

  「是只有你知道,我只是在拾你牙慧。」韓暮楓握著莫河的手,輕輕的,有一下,沒一下地撓著他的掌心:「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莫河愣了片刻——

  什麼叫拾我的牙慧?我什麼時候告訴過你了?

  這種類似於山盟海誓的話,究竟是什麼時候說的呢?

  莫河不由地回想自己在這半個多月來,究竟什麼時候說過這句話。

  不過在他還沒想起自己什麼時候說過這句話時,他的掌心給韓暮楓撓得又癢又麻,卻又不想掙脫開來,於是不由自主地朝著韓暮楓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卻發現黑乎乎的,純粹浪費表情,不由好笑地自嘲:「真是孩子氣」。

  「你說誰孩……」韓暮楓頓了一下,他感覺到一處凹痕特別與眾不同:「莫河,你摸摸這兒。」

  「哪兒?」

  韓暮楓停下撓莫河掌手的指尖,牽著他的手撫向自己覺得奇怪的地方。

  韓暮楓覺得奇怪的地方是一個凹下的小坑上有著一個很像六片花瓣的凸痕。

  莫河細細地感受著,覺得有點像門的把手,彷彿轉動一下,門就要開了似的。

  莫河略略思索片刻,再一次笑道:「暮楓,我們要不要再賭一次?」

  「想到怎麼啟動這機關了?」

  「家父這人挺喜歡簡單的,比如說大廳那兩個花瓶的啟動就與西院的一模一樣,半點都不複雜。所以我直覺這花瓣似的凸痕大概轉動一下就能啟動這兒的機關。」

  「那就轉動吧!」韓暮楓興致勃勃地說。

  「暮楓,這只是我的直覺。萬一錯了,那可就是永遠年輕了。」相對於韓暮楓的感興趣,莫河很嚴肅地提醒道。

  「我知道我們就坐在這兒等著地上的火滅了再出去,生命無慮。只是,莫河,走到這兒了,你就不好奇裡面有什麼嗎?」

  「一點都不好奇。」再一次一本正經地回答。

  「糟了,我覺得你這句話不可信,怎麼辦?」

  莫河很溫和地笑著:「沒關係,因為我也不信。」

  「……我覺得我們有點本末倒置,怎麼變成你來逗我了?」韓暮楓懊惱地說。

  「哪有,你真的多心了。」溫和醇厚的笑聲讓韓暮楓特別想去唇去堵住,可惜……在黑暗中,根本看不見莫河的唇在哪。

  不得不說莫河對寧羅的瞭解的確很透,他輕輕轉動了一下那朵類似手把的花瓣凸痕,「隆隆」聲響,擋著他們的牆向右側移開。

  在牆移開那一瞬間,一陣柔和的亮光直直透出,讓處在黑暗中的兩人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

  再一次睜開眼睛,眼前一切讓兩人非常訝異。

  兩人牽著手進去,裡面是一間很寬闊的石室,四面牆上鑲著八顆夜明珠,整個石室明亮柔和。

  石室的左側是一面書牆,書牆的旁邊放著一個藥架,架上放滿了瓶瓶罐罐,淡淡的藥香瀰漫其中,顯然易見,裡頭放滿了靈丹妙藥。右側放著一張石床,床上疊著整齊乾淨的被縟。中間放了一張四方桌,桌上放著簡單的茶具。

  莫河與韓暮楓相互望了一眼,若非是在這地下暗道的盡頭發現這間石室,他們幾乎要以為這只是一間簡單的書房。

  韓暮楓伸出兩指,輕輕地劃著桌面,雖不能說纖塵不染,卻不見有很厲害的塵埃:「看來寧羅很常來這兒。」

  「也許。」莫河點點頭,掙脫韓暮楓的手,走到藥架旁的十來只小壇旁,俯身聞了聞,笑道:「我一直奇怪家父收藏的梨花雪水藏在哪了,原來是在這兒。」

  「梨花雪水?」韓暮楓也走近去聞了聞,也笑:「難怪我剛進來的時候就聞到梨花的香味。可惜這兒沒有‘雪山春’,梨花雪水泡‘雪山春’,人間極品。」

  「不急,我們出去的時候,可以帶一壇出去。」莫河回頭看著韓暮楓狼狽的模樣笑了笑:「現在先拿這水來替你收拾下,希望家父不要說我敗家。」

  韓暮楓有些發窘,此處雖然沒有鏡子,但在莫河眼中的倒影,他也知道自己有多狼狽。

  這石室裡的藥很多,莫河很快就找來合適的藥與繃帶,他在替韓暮楓清洗被火灼傷的傷口時,發韓暮楓居然會皺眉,奇怪地問道:「痛嗎?」

  「當然。」

  「你居然會痛?」聲線高了兩分,多了十分驚喜。

  「我都快痛死了,你怎麼看起來這麼高興?」韓暮楓半真半假地抱怨。

  「恭喜你恢復正常了。什麼時候的事?」知道他會痛,莫河的動作又輕柔了許多。

  韓暮楓淡淡地笑了笑,並沒有回答。

  莫河不需要知道,這痛感曾因為誤以為他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無力相救而消失;也不需要知道,這痛感在以為再一次失去他時,想隨他而去時恢復。

  149

  雖然被困在地下的石室裡,但是石室中固本培元的靈丹妙藥很多,還有十多壇梨花雪水,他們就算要被困上十天半個月都沒有問題。

  替韓暮楓處理好傷口後,莫河有些好奇地瀏覽著書架上的書,書架上的書並不多,大多是江湖上已經失傳的武學秘籍。

  莫河拿了本「天魔六合掌」翻了翻,不由笑道:「若被江湖中人知道父親收集了這麼多失傳的秘籍,估計父親的日子會非常不好過。」

  「呵呵,我想也是。」韓暮楓坐在桌旁,秀美的眼眸眯起,眸中寒光微閃,淡淡地笑道。

  莫河把手中的秘籍放回書架,繼續瀏覽著:「我怎麼聽你這笑聲有些讓人頭皮發麻啊……」

  「……這回輪到你多心了。」

  「聽你寧羅寧羅地喊我父親,也知道你對他沒什麼好感。可是,他是我最尊敬的人。」

  「你有時候真是敏銳得讓我受不了……」韓暮楓非常鬱悶。

  聽著韓暮楓鬱悶的口氣,莫河覺得好笑:「那你接不接……嗯?這是什麼?」他拿起一個疊放在十來本書下的小木盒。

  韓暮楓抬眸看了看莫河手中烏黑木盒,不怎麼在意地說:「也許是比較珍貴的秘籍吧?」

  「我看不像。」莫河捧著盒子坐在韓暮楓的旁邊,把盒子放在桌上,把有鎖的那一面對著韓暮楓:「開來看看,我覺得裡面的東西肯定不簡單。」

  「你怎麼知道我會開鎖?」韓暮楓抬起黑亮的眸子,如剛剛打磨好的黑鑽石,閃亮閃亮的。

  「直覺。難道你不會開?」莫河也覺得有些意外,他是想都沒想就拿著盒子過來給韓暮楓開鎖——有點像本能的反應。

  韓暮楓眼簾微垂,眸光微暗,抽出秀髮上的紫金簪,伸入鎖眼,撥弄幾下,「喀嚓」一聲,鎖就開了。

  「看來我今天的直覺非常不錯。這手漂亮,從哪兒學來的?」莫河打開盒子,只見裡面放著幾塊帛布,便拿起來,慢慢展開。

  「我有一段時間覺得開鎖挺有趣,就跟著小三學了一下。」韓暮楓隨手把紫金簪別回秀髮中,又輕輕淡淡地說了一句:「下次不要再忘了。」

  韓暮楓說了什麼,莫河其實並沒有聽清楚,他給眼前這幅帛布給呆住了。

  帛布展開後,有四尺見方,布里頭畫著的正是北耀國的山川河流地形圖,比莫河國師府中書房裡的那張地形圖還要詳盡。

  「怎麼了?」韓暮楓見莫河愣住了,不由伸手拈住帛布的一角,探頭去看。

  一看之下,韓暮楓也愣住,手一直拈著布角,視線不受控制地上下瀏覽。

  莫河回過神來,神色有些複雜,輕輕地抽走被韓暮楓拈住的那一角,慢慢地手中的地形圖疊好,然後翻了翻盒中的帛布,數一數,不多不少,正好五塊,看來五國的地形圖全在其中。

  「想不到父親居然能收集到如此詳盡的地形圖。這麼詳盡的地形圖,是多少將軍元帥的夢寐以求的?若真的想強行以武力統一五國,這五張圖可算是無價之寶。暮楓,你想要嗎?」

  莫河把木盒合上,指復輕輕地婆娑著烏木盒的邊緣,心情非常複雜。

  等了片刻,韓暮楓沒有回應,莫河抬起頭,卻發現韓暮楓面色發黑,嘴唇發紫,全身僵硬,雙眸緊閉,生命的氣息已是若有若無。

  莫河心中大駭,一顆心似乎被人緊緊地捏著,讓他無法呼吸。他屏息凝氣,迅速探向韓暮楓的鼻子之下,顫抖的指尖微微感到溫熱與濕潤——他還有呼吸。

  他馬上將韓暮楓打橫抱起,放置在石室右側的床上,咬破自己的手腕,略帶藥香的鮮血馬上湧出。

  莫河將血滴向韓暮楓的口中,但韓暮楓已經僵得無法啟唇,鮮熱的血滴在他發紫的唇上,就沿著腮邊滑落。

  莫河急得額上冒汗,再一次咬了下手腕,直接吸了自己的血,俯下身子,貼上韓暮楓的唇,哺入他的口中。

  喂了韓暮楓幾口血後,他的臉上的黑氣慢慢褪了,身體的肌膚開始柔軟起來。

  莫河終於鬆了一口氣:韓暮楓中的毒終於解了。

  他看著桌上的烏木盒,心中後怕。

  若不是及時地抬頭,發現韓暮楓中毒,只怕此刻已是天人永隔。

  他真的沒有想到他的父親為了防止地形圖被盜、被窺視,居然下了一沾即死的劇毒。

  幸好他曾經吃過「天融朱果」,不僅自身百毒不侵,自己的血還能解百毒,要不然,他與韓暮楓豈不是要死在這裡了?

  「天融朱果」據聞是上古神仙遺留在人間的仙果,五十年開花,花謝後僅結一果,然後五十年才成熟。常人服下後,百毒不侵,百病不生,就算是受傷,身體的復原能力也會被平常人快;若是練武者服下,更是功力倍增,非常珍貴。

  莫河也不知道自己何時吃了這麼珍貴的果子,打自有記憶起來,就沒有生過病,也沒有中過毒,然後有一次與寧羅閒聊時,寧羅告訴他,他曾經吃過「天融朱果」,他這才知道自己是百毒不侵、百病不生的體質。

  莫河坐在床沿輕輕地撫上韓暮楓微微滲汗的額頭,輕柔地以衣袖替他拭去。

  韓暮楓額上的汗越冒越多,本來瑩白如玉的臉頰慢慢染紅,豔若桃花。

  莫河憂心地皺起眉頭,剛硬的線條更是繃得緊緊。

  他雖然知道他的血可以解毒,但具體要怎麼解,他心裡也沒有底。

  剛才情況緊急,他直接就喂韓暮楓喝他的血……

  是不是用錯方法了?

  「小莫……」韓暮楓慢慢掀開眼簾,一雙如水的眸子,氤氳迷濛,春意盎然。

  「醒了?覺得……怎麼樣……」莫河咽嚥口水,覺得口乾舌燥,韓暮楓的眼神實在是太——誘惑了。

  韓暮楓用力一扯,莫河就摔到他的身上,他一個翻身,將莫河壓在身下:「你讓我直接喝了你的血?」

  150

  莫河一個不防讓他給壓在身下,本能地掙扎翻身,卻被韓暮楓的問題給呆住了。

  難道真的不能直接讓他喝?

  莫河正想張口應答的時候,唇被狠狠地吻住了,靈巧的舌頭趁勢伸了進來,霸道地糾纏著他的。

  突如其來的吻讓莫河的大腦當機了幾秒,反應過來後,衣襟已經被撕開了,滾燙的手已經伸入袍內,在他彈性光滑的肌膚上肆無忌憚地撫弄。

  很久沒有與人這麼親密過的莫河,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你發什麼瘋?」莫河用力側頭,從韓暮楓的熱吻中逃離。

  「如你所見。」韓暮楓如水一般的眸子越發的黑,純粹的黑色卻奇異地讓莫河感受到其中灼熱。他放過莫河的唇,俯下頭埋首於莫河的脖頸中,熱烈的吻繼續著。

  「你……啊……」莫河雙手撐著韓暮楓的肩,正準備推開他的時候,他的手已經握住了莫河尚未抬頭的慾望,靈巧地套弄著,讓莫河情不自禁地呻吟出聲。

  要瘋了!

  感覺到慾望甦醒的莫河,雙手停在韓暮楓的肩上,已經開始迷亂的神識無法確定是否要推開韓暮楓。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韓暮楓一醒來就像吃了***一樣亢奮?

  ***?

  莫河不由想起當初寧羅告訴他曾吃過「天融朱果」時,那曖昧的笑。

  他當時說了什麼?

  他好像說:「天融朱果是上古神果,性烈如火,河兒吃下朱果時,想必是春色無邊……」

  他的血之所以能解百毒,是因為融入了「天融朱果」的精髓……

  莫河額際悄悄冒汗……

  春色無邊……

  「小莫……」帶著灼熱的氣息的話語,沿著莫河敏感的耳垂下方飄入他的耳內,就如大冬天裡的一盆冷水,兜頭淋下。

  從天堂跌落地獄的感覺,莫過於此。

  莫河停在韓暮楓肩上的手,毫不猶豫地點上他的睡穴。

  輕輕地推開已陷入昏睡的韓暮楓,莫河有些茫然。

  他甩甩頭,扶著韓暮楓,讓他躺好,收拾好自己的衣帶,試圖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昏睡中的韓暮楓,身體不停地顫抖,額上的汗珠滲滲密密,在夜明珠的光線下,晶瑩清晰。

  瑩白如玉的雙頰通紅通紅的,原來水紅色的唇如今紅的過份,雙唇緊緊地抿著,片刻之後,韓暮楓不由自主地咬唇,血絲微滲,與緊皺的雙眉相映,讓莫河的心不由地揪緊。

  莫河知道韓暮楓此刻很痛苦,可是,那一句「小莫」就像魔咒一樣,緊緊地纏著他,無計可施。

  看著痛苦的韓暮楓,莫河有些心酸地嘆息。溫暖的大手伸到韓暮楓的腰帶上,輕輕一解,韓暮楓身上的外袍即鬆散開來,慢慢地剝開外衣、中衣、裡衣,露出瑩潤如玉的身體。

  美麗的身體,因為動情而全身泛著紅暈,粉紅迷人。

  莫河微微側開眸光,卻仍然口乾舌燥,熱血沸騰。

  他竭力地壓抑自己蠢蠢欲動的慾望,伸手探向韓暮楓挺立滾燙的慾望,閉上眼眸,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只是在替韓暮楓紓解慾望,不能胡思亂想。

  他開始套弄著韓暮楓的慾望,手指有節奏地在他滾燙的灼熱上摩擦,沿著底部慢慢盤旋到達尖端,惹得韓暮楓的身體越發厲害地顫抖,美麗的身體越來越紅,細細的汗珠開始淋漓全身,眉宇之間更添魅惑。

  「啊……」韓暮楓的呻吟聲讓莫河睜開雙眸,卻驚見韓暮楓也睜開了雙眸,眸色暗沉,似乎燃燒著熊熊的火焰。

  他……什麼時候衝破穴位了?

  莫河還沒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就猛得給韓暮楓撲倒,「嘶嘶」幾聲,他身上的衣袍已經被韓暮楓扯碎,與他裸裎相對。

  「暮楓,你冷靜些……」

  一回過神來的莫河,雙手抵著韓暮楓的肩,想勸他冷靜一些,但已完全被慾望折磨得失去理性的韓暮楓充耳不聞,一個挺身,就挺進莫河緊窒乾澀的體內。

  「啊——」

  沒有前戲,沒有擴張,沒有潤滑,久未歡愛的身體根本無法接受突如其來的入侵,撕裂般的劇痛讓莫河無法抑制地慘叫一聲,抵在韓暮楓肩上的雙手改抵為抓,深深地陷入韓暮楓肩肌上。

  莫河的慘叫聲與韓暮楓肩上的痛讓他從野獸般的本能清醒過來。

  身下的莫河緊咬著雙唇,唇上已無血色,眉頭痛苦地皺起,眼角不受控制地濕潤起來。

  韓暮楓心痛地俯下頭,吻上莫河的雙唇,靈巧的手探向莫河最脆弱的地方,細緻溫存地套弄著。

  綿綿密密的吻從莫河的唇上慢慢地移向脖頸,性感的鎖骨,然後流連於他胸前的兩點櫻紅。

  細緻地舔吻,技巧性地挑逗,讓莫河迅速地動情,麥色的肌膚慢慢地泛紅,蘊含著力量的身體開始慢慢地放鬆。

  莫河抬眸,韓暮楓正憐惜地吻著他的額心,他額上的汗剛巧滴在莫河的眼角旁,滑入他的發絲中。

  韓暮楓的克制讓他的百般滋味湧上心頭,不知道是甜還是澀。

  他知道韓暮楓克制得很痛苦,他也是男人,知道慾望上來的時候,要努力克制是何等的折磨,需要何等的意志,更何況,此時他的身體還有藥性的折磨。

  可是,讓他如此克制的人,究竟是誰?

  暮楓,你眸中的憐惜為誰?

  可是,無論為誰……

  這樣的你,我卻再也無法推開……

  「暮楓……可以了……」暗啞的嗓音中半含羞澀的邀請。

  這暗啞的聲音於緊繃著的韓暮楓來說,如最濃烈的催情劑,他開始肆無忌憚地律動,帶給莫河無法說清的痛以及如烈火焚身般的快感。

  莫河緊緊地攀著韓暮楓的肩,張開雙腿,纏著他的腰,與他結合的更為契合,更為緊密。

  「小……唔……」韓暮楓動情的輕喚讓莫河傾起身的吻堵住了。

  暮楓……

  如果你那深如大海的愛……

  如果你那柔如春水的情……

  並非僅是為了我……

  那麼……

  請不要讓我知道……

  151

  火光衝天,漫天的濃菸捲卷而上,像是上達天庭的悲訴。

  夏修竹趕到的時候,小三正帶著暗衛們救火。

  雖然夏修竹並不認識小三,但由他們清一色的黑、整齊相同的著裝打扮也猜到他們必是暗衛,至於他們是誰的暗衛,他倒是無法斷定。

  韓暮楓突然趕往容城,讓夏修竹心生疑惑。

  略微查探一下,他發現莫河在早上也獨自趕往了容城,這讓對莫河身份有所懷疑的夏修竹下意識斷定肯定是莫河出事了,所以韓暮楓才有些突然之舉。

  作為朋友,夏修竹在彼此利益不衝突的情況下,無法坐視不理,更何況,莫河也許就是莫川,這讓他更無法袖手旁觀。

  「籲——」

  夏修竹勒住通體烏黑,僅僅四蹄雪白的馬兒,一躍而下。

  提著水的小三,回頭一望,只見夏修竹背著夕陽的光暈,踏步而來。

  銀白的開襟長袍隨風起舞,繡著金絲飛龍的領邊在夕陽的映著淡淡的光,黑亮如瀑布的秀髮鬆鬆地綰著,束著瑩潤的碧玉冠,端端正正地插著兩支琢刻成蟠龍型的白玉簪。

  連夜趕路的煙塵雖然沾在他的身上,卻絲毫不能影響他的俊美,他的威嚴。

  小三看著夏修竹,眸中有些濕潤。

  眼前之人如此鮮活,如此意氣風發,而本應與他同樣意氣風發的主子卻在熊熊烈火中生死不明……

  「你們是誰的部下?」夏修竹開門見山。

  小三停下腳步,神色疲累地看著夏修竹。

  韓暮楓進入火場中已經一天一夜了,雖然小三與其他暗衛在不停地提水滅火,但火勢仍然熊熊燃燒著。

  在這樣的火勢中,小三其實已不敢奢望韓暮楓還活著,卻偏偏無法甘心地放棄離開。

  小三本來不想理會夏修竹,雖然眼前這人是一國之君。

  但,西宇國的國君與他何干?

  只是,眼前這人,他所愛的人與他的主子一樣,是同一個人,在如此絕望的時候,小三莫名地想告訴他,他的主子是如何地愛著那個人,因為他知道,眼前之人,會懂,會理解。

  小三放下水桶,拱手為禮:「在下的主人是東天國鎮國內親王。」

  「韓暮楓?」夏修竹轉首望著火光:「他在裡面?」

  「……是。」

  「莫河也在裡面?」夏修竹震動盯著小三,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神色閃動。

  「是。」

  夏修竹微微握緊拳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竭力淡然:「你與你家主子趕到的時候,這兒的火勢也如現在這般猛烈嗎?那時,莫河在哪?」

  「不,那時候更甚……」小三想起韓暮楓走進火場時的決然,苦澀地道:「那時,莫公子已陷在裡頭。」

  看著小三的澀然,夏修竹只覺得如墜冰窯。

  在趕到時已經火勢猛烈,而韓暮楓卻仍然決定走進火場,說明了什麼?

  看著他的部下來來去去、匆匆忙忙地提水救火,可知韓暮楓走進火場時,不會沒有勸諫,卻仍然不懼生死去找莫河……

  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才能讓他如此不顧一切……

  那人就是韓暮楓此生所愛,亦是此生所欠的莫川。

  原來已經不需要再去徹查莫河的身世,韓暮楓已經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那個無數次讓他覺得像莫川的人,其實就是莫川本人。

  六年前,曾以為那人在火光中消逝……

  卻偏偏是蒼天對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他是在一年之後就再次見到莫川,卻無法認出他,一直以為他是另一個人,是另一個與莫川有著親緣血脈的表兄弟……

  他真是白痴!

  他當初怎麼就輕易地相信了調查的結果呢?

  如果他當初下定決心,不管他是誰,將他綁在身邊,朝夕相處,是否就會認出他是莫川呢?

  夏修竹死死地攥緊拳頭,心如悶錘狂敲,痛不可抑。

  在這六年裡,他比韓暮楓先遇到莫川,比韓暮楓先成為莫川的朋友,最後卻是韓暮楓先認出了莫川……

  是他辜負了上天的一番美意?還是上天為他導演的一場惡作劇?

  竭力地控制著差點無法自抑的顫抖,夏修竹眨了眨有些迷濛的眼眸,仰首仰望蒼穹,朦朧的視線中,紅豔如血的夕陽,紅豔如血的晚霞,紅得耀眼,紅得刺目,就如他心頭所滲出的血。

  六年前,他曾親眼看著他身陷火光之中,無法施救。

  六年後,卻連他最後的身影也沒有見到。

  兜兜轉轉了幾個圈子,磕磕碰碰了六個年頭,等到的卻是來不及喜悅就已經失去的愛人。

  蒼天,你何其殘忍?

  152

  「夏叔叔——」微帶顫抖的稚嫩喊聲驚醒了暗自神傷的夏修竹,他眨眨眼,把眸中的霧氣盡數眨回,仰望天空,待覺得視線清晰後,才悠然望向聲音的來處。

  清泉山莊分東西兩院與中庭,各自獨立建築,所以即使中庭的火勢再大,卻沒有波及東西兩院。

  聽風帶著陽兒與星兒躲入西院的地下密室,估算了下時間,就先出來看情況,不想卻看見中庭大火,並見有人在來回不停地提水救火,仔細觀察一下,竟無一認得,心中驀是一驚,急忽忽地返回西院密室,準備帶著兩位小主子回光耀城。

  陽兒與星兒素來懂事,而且莫河囑聽風帶他們回光耀城也是他們親耳所聽,所以兩個小娃娃也乖巧地表示先到光耀城等父親回去。

  聽風見狀也就大意沒將兩個小娃娃弄昏了再走,因而,一出密室,兩個小娃娃見到中庭大火,就不管不顧地要往中庭跑。

  聽風本想點了他們的睡穴,但讓陽兒的一句話給阻住了。

  陽兒說:「聽風,你敢犯上?!」

  聽風被陽兒那種冷然的氣勢給懾住了,不由生出一種不愧是他家少主的兒子的感慨。

  陽兒與星兒非常想確定莫河是否出事,聽風思考了一陣,覺得門口的人既然在救火,按理來說是友非敵,於是就帶著兩個小娃娃來到大門口,卻意外地看到夏修竹。

  夏修竹亦是很是意外地看著兩個向他跑來的小娃娃。

  既然兩個小娃娃沒事,那莫川呢?

  「陽兒,星兒,你們的父親呢?」夏修竹蹲下身體,輕輕的聲音暗含著他無法掩飾的期待。

  兩個小娃娃本來就想問自己的父親是否安好,卻被夏修竹反問過來。

  連站在門口的夏叔叔都不知道?

  父親曾經說過,人如果一直在火裡,就會被火神接去天堂,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想到此,陽兒不由嘴一扁,「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

  星兒滿心著急與不安,見陽兒一哭,也跟著哇哇大哭。

  「別哭別哭……」夏修竹有些手足無措地輕聲安慰。

  「嗚……夏叔叔,父親是不是……去了天堂,不要……陽兒和星兒了?」陽兒哭得一張小臉發白,把頭埋在夏修竹的胸前。

  星兒抬起頭來,秀美的眸子通紅通紅:「哇哇……夏叔叔……父親還會不會從天堂回來……哇哇……」

  夏修竹看著他們倆,滿腹心酸。

  這兩個孩子,平日裡就算哭鬧,也是天真無憂,他從未見過他們如此傷心過。

  他將兩個顫抖地小身子摟入懷裡,輕輕地撫摸著他們稚小的背,莫名地有些怨恨,怨恨莫川平日對他們的教導,怨恨他竟讓兩個孩子在如此稚齡就明白了死亡的含義。

  「陽兒,星兒乖,不要哭,你們還在夏叔叔,叔叔來做你們的父親好不好?」

  夏修竹的話讓跟在身邊的暗衛、臣子大吃一驚:「陛下,這事關我西宇皇室……」

  「閉嘴,朕意已決。」

  小川,你的孩子,我會替你照顧。

  這邊大家都以為莫川與韓暮楓已遭遇不測,正在傷心欲絕。

  而密室中的的兩人卻因為顛鸞倒鳳了一天,此時好夢正酣。

  所以說,人與人之間的誤會啊……

  真的是差之毫釐,謬之千里。

  石壁上的夜明珠散著柔柔的光,莫川與韓暮楓在石床上交頸而眠,恬靜與輕緩的氣息悄悄流動,帶來一室溫馨。

  莫川微微動了下,眉頭皺了皺,無意識地蹭了蹭……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在他將醒未醒的時候,他喜歡以臉頰婆娑棉軟的枕頭。

  只是他今天的枕頭感覺有些怪。不如往昔棉軟,卻比往昔溫暖,還有瑩潤光滑的感覺,很舒服,讓他忍不住一蹭再蹭……

  蹭蹭蹭……

  哎,不對,這不是枕頭的感覺。

  猛地睜開眼眸,即對上一雙柔如春水的美麗眼睛。

  莫川的大腦當機了數秒,然後昨晚的所有馬上在他腦中轉了一個圈,熱燙的感覺馬上由下至上直轟而上,麥色的肌膚瞬間通紅通紅,比煮熟的蝦子還紅。

  天……他居然給做暈了……

  這年頭是什麼世道?他們的角色是不是倒回來了?

  雖然他是假男子,但韓暮楓是贅子吧?就算他第一次被藥性控制,奪了上位,那第二次呢?第三次呢?第……

  呃,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自己好歹比他健,比他壯,武功內力也不比他差,怎麼就愣愣地給他做到暈?

  莫川真的覺得萬分鬱卒,直想拿塊豆腐撞死了算。

  「在想什麼?」韓暮楓好笑看著滿面通紅的莫川,想起初相識那天,他因醉酒而就誤會兩人亂性時的可愛,不由自主地俯身吻了吻他的唇角。

  「在想我們的上下問題。」鬱卒過後的莫川決定面對現實,於是實話實說,坦言相告。

  「咳……」韓暮楓給嗆了一下,一雙手不老實地撫摸著被子下的身體,水紅色的唇輕輕地碰著莫川敏感的耳垂,在他的耳邊吹氣:「為什麼會想這個?我讓你不舒服了?」

  就是太舒服了,讓他根本忘了去爭取上位,長久下去,豈不是永無翻身的可能?

  莫川喘息著,伸手握住韓暮楓在身上作亂的手:「別亂動,我要和你說正事!」

  「呵呵……」韓暮楓曖昧地笑了笑,含著莫川的耳垂輕輕咬了下,惹得莫川一陣微顫:「嗯……這正事是用來做的,不是用來說……」

  「你……唔……」正想反駁,又給深深地吻住了。

  唇齒相依的美好,讓莫川暫時忘了心中的疑問,與韓暮楓細細地品味著相濡以沫的幸福。

  這樣的幸福讓他醉了,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體再一次在不知不覺中背叛了主人,敞開最深的溫柔,去接納韓暮楓的進攻。

  「唔……啊……不要這麼快……啊……」莫川昂起脖頸,性感的鎖骨微帶汗濕的瑩潤,散發著致命的誘惑。

  「小莫……」韓暮楓急促地喘息著,伸手將莫川抱起,莫川因坐起而使韓暮楓進入得更深,兩人都不由自地顫抖。

  深深地親吻,深深地結合,彼此的眼中,只有對方的倒影,天地之間,唯一能感覺的,也只有對方。

  這世間,只有你才是我的唯一。

  雨歇雲收後,莫川死死地抓住韓暮楓的手,瞪眼警告:「不許亂動,我有話對你說!」

  韓暮楓的挑逗手法太厲害了,莫川萬分無奈地確定:如果韓暮楓這輩子都不願意在下,那麼他這輩子都不用翻身了……

  韓暮楓懶洋洋地躺著,撥開莫川的手,將他拉入懷裡,環著他的腰,溫存地摟著,輕柔地笑道:「好好好,我不亂動,你說你說。」

  莫川想了想,翻身撐起,俯視韓暮楓柔如春波的眼眸,開門見山:「暮楓,從你醒來後的問題可知你是知道我的血能解毒的。這對我來說是懷璧之罪,屬於極度機密,在我的記憶中,只有我父親與我知道。你從何得知?」

  153

  自從韓暮楓中毒後,他的心就一直吊著,一直擔憂著,然後又給逮在床上做得天昏地暗,無法細想,現在仔細一想,其中大有文章。

  韓暮楓一愣,隨即回過神來,溫柔地掠了掠莫川額前汗濕的頭髮:「那你的結論呢?」

  莫川凝視了韓暮楓半晌,忽而眸中閃過一絲受傷,他輕聲道:「你的結論讓我很意外。你不可能是在我失憶的這五年內得知的。也許我對我父親……」他頓了一下:「寧羅並不太瞭解,但是他不喜歡你,所以,就算他會告訴別人,也不會告訴你。」

  「確實不是他告訴我的。」韓暮楓抬頭吻了吻莫川的眼睛。

  莫川微微側頭,有些疲累地趴下,伏在韓暮楓的胸膛上:「那就是我告訴你的,或者是其他在我失憶前知道的人告訴你的。」

  韓暮楓溫柔地撫著莫川的背,溫存的感覺讓莫川覺得很安心,只是……

  「如果說我告訴你的,但這事不在我的記憶中;如果說是在我失憶前就知道的人告訴你的,那這人是誰?為什麼要告訴你?」

  「沒有這樣的人,你的血有解百毒的功效,若被有心人竊得這個消息,會讓你很危險,我不會允許有這樣的人存在。」

  「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我告訴你的,或許這天融朱果與你有關係?」莫川沉默了片刻,試探性地問:「暮楓,你認識失憶前的我,是不是?」

  「是。」

  在韓暮楓輕應了一聲「是」之後,兩人皆靜默不語。

  清冷的空氣緩緩地瀰漫在小小的石室中,莫川瑟縮地抖了一下身體,韓暮楓馬上扯起腳邊的被子,將兩人裹起來,隔絕已經到來的冷瑟。

  韓暮楓很溫柔,也很體貼,但這些幾乎是在一瞬之間轉變的。

  莫川並沒有忘記他曾與韓暮楓針鋒相對了半個月,是什麼令到他突然改變?在此之前,莫川一直疑問不斷,可是……

  許久,莫川悶悶地開口:「我就是莫川,是不是?」

  「是。」韓暮楓沉吟片刻,很肯定地回道。

  「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不告訴他?

  在沒有查清楚寧羅偽造他的身世的目的之前,韓暮楓不敢告訴他。

  莫川對寧羅的尊敬與孺慕,韓暮楓能從他的言談舉止中深深地體會到。在這種情況下,若讓他知道,他一直所尊敬的人,他一直所孝順的人,因為不知名的目的,偽造了他的身世,斬斷了他過去的根,連帶間接地砍斷他的情緣,這讓重情的莫川情何以堪?

  他已經在痛苦中煎熬了六年了,突然得知心尖上的那人還活得好好的,那種欣喜若狂恨不得跟所有人分享,可是,一旦把事實告訴莫川,自己的欣喜卻將成為他的痛苦與難受。

  失而復得的珍寶,他只想捧在手心中悉心呵護,並不想看到他受傷害。

  在不知道寧羅是惡意還是善意的情況下,他選擇了隱瞞。

  儘管他是多麼地希望莫川能再次想起他,想起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因為這樣的一場意外,讓莫川把事實推測出來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莫川翻過身,平躺身體,仰望著平整的石屋屋頂。

  暗啞的聲音難掩他那顆被刺痛的心,讓韓暮楓的心也跟著刺痛起來。

  小莫,你一再追問,是想借我的手,狠狠地撕碎你奢望著的幻想嗎?你又何苦呢?我要怎樣才能讓你不這麼難過呢?

  韓暮楓沉默了片刻,翻身壓到莫川的身上,用委屈到不行,哀怨到發嗲的聲音說:「你還敢問,你這死沒良心的,當然是因為人家希望你能自己想起來嘍。」

  莫川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韓暮楓繼續嗲著說:「你說你多可惡,你記得太極拳,記得五子棋,還記得那些亂七八糟的佳詞妙句,怎麼就把人家忘得一乾二淨?」

  莫川再抖一下:「對不起。」

  「才一句對不起,你太沒誠意了,人家……」

  「哈哈哈——成了成了,你別說了,我雞皮疙瘩都快要起來了。」莫川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韓暮楓寵溺地親了親莫川的額心,側過身子躺著,順勢將莫川帶入懷中:「你比我強,我的雞皮疙瘩早起了。」

  韓暮楓的用心良苦,讓莫川很感動,他不想再讓韓暮楓擔心,也就把心裡頭的難過先隱在內心深處,以待時間的沉澱,以待時間的淡化。

  「那你還說得這麼像模像樣?跟誰學的啊?」

  「我父皇很吃這套,平常見多了,信手也能拈來一兩句。」

  「你父皇還真是……」莫川「是」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合適的詞語,便笑著說:「我佩服他!」

  「嗯。我也很佩服他,簡直五體投地!我記得有一次,我父皇生日,在家宴中說了句大家隨意,不用規規矩矩。然後,有一位妃子說了一大串賀詞……十句話中帶了十一句‘人家’外加兩三句‘死相’,聽得我全身發寒,我父皇卻聽得眼睛發亮,津津有味。還有一次……」

  ……

  韓暮楓是專挑有趣的說,莫川給逗得嘻嘻哈哈,笑個不停,直揉著肚子喊痛。

  笑夠了之後,兩人溫存地相擁。

  「暮楓,說說我們以前的事吧。」

  「其實我一直希望你能恢復記憶,想起我們的點點滴滴。」韓暮楓撫著莫川的發絲輕輕地道。

  「想我恢復記憶,你得和我說我們的事,刺激我的記憶,那樣才有可能恢復的。」

  「呵呵,那我就慢慢說給你聽。我們是六年前春末認識的,那天,我路過典宇鎮,在一家小酒館裡喝酒,你借與我同台的機會來引起我的注意……」

  「不是吧?我向你搭訕?我會做這麼登徒子的事嗎?」

  韓暮楓輕笑出聲:「這是千真萬確的。」

  莫川疑惑:「我怎麼覺得你是趁我失憶,故意來顛倒黑白呢?」

  韓暮楓吻了吻莫川的眼睛:「怎麼會呢?你那時候年少,會有此舉,有什麼希奇呢?」

  莫川半信半疑:「然後呢?」

  「然後……」

  ……

  「不是吧?我會做***你的事?我這麼純良有禮,怎麼會做這麼暴力沒品的事?我又沒像你一樣被藥性控制了?」

  「你那時喝醉了。」在發酒瘋咬人呢!

  「真的?」

  「當然是真的。」發酒瘋絕對是真的。

  「好吧!我酒後亂性……然後呢?」

  「然後……」

  ……

  「不是吧?我真的答應你一輩子在下面?」

  「是真的。」

  「你沒誆我?」

  「我怎麼捨得?」

  「……」好吧!看在你技術不錯的份上,一輩子就一輩子吧……

  ……

  韓暮楓說了許多以前的事給莫川聽,但莫川絲毫沒有半點恢復記憶的徵兆,這讓韓暮楓非常失望。

  然而,韓暮楓並不知道。

  當莫川恢復記憶的那天,那將是絕望。

  154

  這場大火燒足了三天三夜,小三已經開始麻木,形同行尸走肉般繼續提水。

  所以當韓暮楓與莫川從一片烏黑的斷垣殘壁中走出來時,即時呆住了,比木頭還呆。

  「主主主子?」

  「怎麼?以為見鬼了?」

  小三搖了搖頭,熱淚盈眶。

  韓暮楓看看四周的環境,對於自己的平安無事,也不禁暗自感謝上天的厚愛。

  「少主少主……」寧府中的人在聽說清泉山莊走水後,也派出大批人馬來尋他,此刻見他生還,都激動不已。

  莫川看著大家激動的神色,真的恍如隔世。

  與大家寒暄了幾句,莫川留下部分人重建清泉山莊,就立即往光耀城趕,急著回去安慰兩個兒子。

  夏修竹因為擔心陽兒與星兒會看到莫川在大火後慘不忍睹的屍體,對年幼的他們造成更多的傷害,就讓他們先回去。誰知道兩小娃娃不肯,夏修竹唯有親自走一趟,送他們回光耀城寧府。

  快馬加鞭趕回寧府,已是黃昏時分。

  天上橘陽如血,暮輝殘殘,寧府前院裡的柳樹剛剛吐出新芽,在殘輝下,仍然生意盎然。

  莫川回到府中時,兩個小娃娃剛剛洗好澡,聽到下人回報說莫川回來了,連衣服鞋子都來不及穿好,就赤著嫩嫩的小腳丫拚命地往前院跑。

  「父親父親——」兩個小娃娃一同狠狠地撞入莫川的懷中。

  「陽兒,星兒。」莫川蹲下身體,手臂一張,緊緊地將兩個稚小的身軀摟入懷裡。

  這次是他大意了,若不然,決不會讓他們小小年紀就差點承受生離死別的悲劇。

  韓暮楓靜靜地立於莫川的身後,靜靜地看著他們父子三人劫後餘生的重逢。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莫川的兒子們。

  他們與莫川長得……好像……

  尤其是那個叫陽兒的孩子,與莫川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自從知道莫河即是莫川後,對於他的兩個兒子,他常常處於滿腹酸澀中。

  在很早很早的時候,由部下的調查中,雖然無法知道兩個孩子的生身之人是何人,但卻由兩孩子與莫川非常相似的相貌可以推斷出他們是莫川的親生骨肉。

  只是,自從知道莫河即是莫川的時候,他曾有自欺欺人的幻想,既然寧羅可以將莫川的身世偽造得如此完美無暇,那麼這兩個孩子是莫川的兒子這種身份,也許也是偽造的也不一定……

  只是,這世上,所有幻想的泡泡總會在陽光出來的時候,煙消雲散。

  無法質怪莫川對他的背叛,因為莫川失去了記憶,忘記了他。

  卻無法不恨這兩個孩子,因為他們的存在就像一把利刃,狠狠地紮在他的心臟之上,硬生生地向他證明著莫川曾經的出軌,讓他連自欺欺人的機會都沒有。

  「父親,陽兒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陽兒淚眼汪汪,稚嫩的嗓音委委屈屈的,讓莫川心痛得半死,他這兒子真的很少有這麼委屈的樣子。

  「父親好壞好壞,嚇死星兒了。」這邊還沒心痛玩,那邊星兒也抬起小腦袋,露出一雙腫得像核桃一樣的眼睛,讓莫川另一半沒死的心全死透了。

  他親了親星兒的眼睛,才溫柔慈愛地微笑著:「乖,父親現在不是回來了嗎?乖哦。」

  陽兒見狀,墊起嫩白嫩白的小腳丫,「吧唧」一聲,親了親莫川的眼睛,然後稚氣滿意地笑著,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那父親也要乖乖哦,不能再嚇陽兒和星兒了哦。」

  莫川親了親陽兒光潔的額心:「好,父親答應你們。」

  這廂,莫川父子三人在摟摟親親,非常親密開心,所以忽略了身邊那幾乎凝成團的怨念。

  韓暮楓本來就在陽兒與星兒奔來前院被莫川暫時冷落時,已經很不滿意了。

  而陽兒星兒這兩個莫川「出軌」的鐵證本來就不招他待見,但是礙於莫川,他就算再恨那兩個孩子,卻也不得不放開心胸容納他們。

  但是,那不代表他們可以侵犯他的權益!

  他的小莫只有他可以親,要是小莫想親人,也只能親他韓暮楓!

  「咳!小莫,這兒風大,你是不是讓兩個孩子先回去穿好衣服再敘?」韓暮楓微笑,一雙秀美的眼睛眯起,死死地瞪著那兩個還在揩油的小鬼。

  莫川想想覺得有理,就一手抱起一個,準備帶他們回房穿衣服。

  陽兒乖巧地蜷在莫川的懷裡,而星兒剛伸出嫩嫩肉肉的小手,摟著莫川的脖子,小小嘴巴貼到莫川的耳邊,稚氣十足地親了親莫川的臉頰,然後嫩聲嫩氣地問:「父親,這個醜八怪是誰?」

  韓暮楓看著星兒的動作,只覺得一股氣悶在心裡,恨不得揪著星兒打一頓屁股,告訴他,不許再親莫川了!

  韓暮楓這埕醋算是酸到天上去了,連太陽都被熏下山了,但是莫川卻完全沒有發覺。

  星兒的問題把莫川給愣住了。

  醜八怪?

  莫川的額際悄悄冒汗……顯然自己兒子的審美觀有點與眾不同。

  「嗯,他叫韓暮楓,是父親的未婚妻,你們要喚他爹爹哦。」

  蜷在莫川懷裡的陽兒馬上探出小腦袋向韓暮楓望去,嘟著嘴說:「父親,陽兒才不要叫他爹爹。」

  「就是嘛,誰要叫一個醜八怪作爹爹呢!」星兒很不屑地轉動小腦袋,不再去看韓暮楓。

  「陽兒,星兒,不許沒禮貌。」莫川有些尷尬地看了看韓暮楓,稍微沉了沉聲喝道。

  「父親壞,陽兒就是不要叫他爹爹!」陽兒很任性地掙紮著,想要下地。

  「嗚~父親好壞,一回來就罵星兒和陽兒,嗚~我討厭這個醜八怪~嗚~」星兒死摟著莫川,放聲大哭。

  莫川覺得很頭痛。

  他一直知道兩個孩子很排斥外人。

  以前,兵部尚書秦夢齋對他明示暗示過好幾次,他既無意,就故作不知秦夢齋的情意,想著時間長,秦夢齋那少年懷春的情懷總會淡,就會另尋良人。但秦夢齋不死心,希望能夠從兩個孩子入手,讓他接受。結果,他被兩個孩子捉弄得很辛苦,到最後,一聽到兩個孩子的聲音,那張冷冰冰的臉都會有些變色。

  當年,他對秦夢齋無意,也就睜隻眼閉隻眼,讓孩子們去鬧騰,反正都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惡作劇,讓秦夢齋知難而退也好。

  可是,現在的韓暮楓不一樣,是他真心想一生與之攜手的人。

  要如何才能讓這兩個孩子接受他,並喜歡他呢?

  155

  莫川抱緊懷裡的兩個小娃娃,有些無措。他雖然知道兩個孩子很排斥外人,但並不太瞭解孩子們為什麼會這樣。他並沒有意識到,他們父子一直以為三人相依為命,他身兼父母之職,給了孩子極度的疼愛與寵溺,已經導致了兩個孩子對他的過分的依戀。他們雖然年幼,小小的心靈卻是非常敏感,他們很清晰地認識到,如果再來一個外人介入他們的生活,那麼他們的父親的心將會被分周,在父親的心裡,他們就再也不能全盤霸佔。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們對每一個接近莫川的贅子都充滿了敵意。

  莫川抱著他們,一手困住掙扎要下地的陽兒,一手撫著星兒哭得抖起來的稚嫩的背,無奈地暗嘆一聲:「暮楓,他們還是孩子,別放在心上。我先帶他們回房穿衣服了。」韓暮楓點點頭,微微眯起眸子,眸光明明滅滅微閃,目送莫川的背影,直至他的身影隱沒不見。

  莫川一路上都沒有說話,一則,他正煩著要怎麼樣才能讓兩個孩子接受韓暮楓的方法;二則,他明白如果他想與韓暮楓在一起的話,從現在開始,他不能隨意地安撫與妥協,要不然,他永遠也說服不了自己的兩個兒子。而兩個孩子則覺得非常傷心,尤其是星兒。平日,星兒只要一哭,莫川就會心疼地哄他,順帶割地賠款。可是,現在他已經哭了老半天了,卻仍不見父親慈愛的安慰,越想越傷心,倒反而不放聲嚎了,只是小小聲地抽泣著。

  雖然明知道不能輕易去安撫他們,要讓他們知道他對韓暮楓是認真的,他們必須接受。可是,看著一臉倔強的陽兒與滿眼淚水的星兒,莫川的心就像被放在火上燒燙一樣,又急又痛,卻又無計可施,不得不投降。

  「乖,別哭了哦。」莫川把兩個孩子放在床上,接過下人遞來的溫熱毛巾,動作輕柔地先替星兒擦了擦臉。星兒見莫川終於開口安慰,不由又再次放聲大哭:「哇哇——父親好壞,都不理星兒了——哇哇——」莫川聽著星兒突然放大的哭聲,嘴角抽搐。這孩子究竟像誰?「乖哦乖哦——星兒乖乖——不哭哦——」莫川一邊輕聲安慰,一邊替他淨手淨腳。星兒一邊哭,一邊很合作地伸出小手小腳,片刻,擦洗乾淨後,莫川扯過一床小被子將他裹住:「先披著,我替陽兒洗好臉才給你穿衣服。」

  相對與星兒的打蛇隨棍上,陽兒倒是不買莫川的帳。他與星兒是剛剛沐浴完就聽說莫川回來了,因此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裡衣就跑了出去。白白嫩嫩的小腳丫沾滿了塵土,他就坐在床沿邊,兩隻小腳垂在床邊。仲春世界,春寒料硝,單薄稚嫩的身軀微微發抖,卻在莫川扯過被子來裹他的時候,讓他給掙開了,再給他裹上,再掙開。莫川看者他倔強的兒子,只覺得額角抽痛。這孩子究竟像誰?

  莫川平時非常怕星兒哭,因為他一哭起來就沒完了,得哄上好久。事實上,相對與陽兒的倔強,星兒的哭只是小兒科,完全不夠瞧。

  「陽兒乖,先披上別著涼了。」莫川好聲好氣好溫柔好慈愛地哄著正在發脾氣的兒子。剛剛披上身的被子,嘩啦地又在床上鋪展開來。「陽兒……」陽兒不說話,掙著已經濕潤了的眼睛,如水浸的眸子,直直地瞧著莫川看,看得莫川的心都給楸了起來。莫川心痛地再拿起被子,給兒子裹上。但陽兒不領情,小小的身子一抖,被子繼續攤回床上。

  如此反反覆覆幾次,星兒本來還在哭的,但看著陽兒身上那床被子一次一次地裹上身,又一次一次地攤回床,覺得很有趣,也學著陽兒,抖著小小的身子,把被子抖了下來。

  本來一個陽兒已經讓莫川無計可施,再來一個搗亂的星兒,莫川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星兒。」莫川無奈地吸了一口氣,直接拿過下人們一直捧著的衣服,三下五除二,快速胡亂的裹緊。這下行了,星兒這小鬼喜歡裹被子也罷,喜歡踢被子都沒關係了,不會著涼就行了,任他折騰。至於他身上那身衣服穿得對不對,整不整齊,美不美觀,這些無關要緊的事,等他哄好了陽兒再算。

  星兒雖然給莫川裹上了厚厚的一層衣服,但對於被子遊戲的興趣仍然不減,只是自己衣服穿多了,再拿床被子上身覺得熱,索性就去鬧陽兒,把被子撲到陽兒的身上,陽兒不停地掙扎,他就不停地撲,撲到最後,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莫川則趁著星兒鬧著陽兒的時機,手腳迅速地替陽兒洗好腳,洗好手,洗好臉。陽兒很傷心,本不想理會星兒的。但是,星兒覺得這個新「遊戲」很有趣,纏著陽兒不放,纏得陽兒火了起來,在手腳洗乾淨後,馬上手腳並用,也拿起一床被子去果星兒。

  兄弟兩人在床上,你裹我,我裹你,玩得滿頭大汗,尤其是星兒,他穿著厚厚的衣袍,這一玩下來,熱得滿臉通紅,嫩嫩的小臉,紅撲撲的,就像剛剛成熟的水蜜桃,讓人很想咬上一口。

  「啊~我不玩了我不玩了~熱死了~」星兒喘息地癱在床上,對騎在身上的陽兒「投降」。「那起來喝碗百合糖水。」莫川端過一碗糖水,坐在床沿,笑眯眯地喂著兩個寶貝。

  小孩子的心性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場莫名其妙的遊戲下來,都已經忘記了要與莫川慪氣的事情。莫川見他們開心,心裡也開心。但是,問題始終要解決。他是一定要與韓暮楓在一起的,這兩個孩子是一定要接受韓暮楓的。

  喂完糖水,替兩個孩子穿好了衣袍,莫川很鄭重地親了親兩個孩子的額頭,然後很認真地說:「陽兒,星兒,父親有句話要說,你們要好好聽,不要亂發脾氣,知道嗎?」

  156

  陽兒和星兒眨巴眨巴眼睛,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然後全都嘟嘟起粉嫩的小嘴:「哦。」

  莫川見他們的模樣,不禁撫額:有時候他真的希望他的兒子笨一些啊……

  「陽兒,星兒,韓叔叔已經與父親訂了婚了,將來我們會成親,他將會是你們名正言順的爹爹,你們明白嗎?」

  星兒一聽,秀氣的眉毛戚起,可憐兮兮地說:「父親,為什麼要娶哪個醜八怪?你要給我們找個爹爹,可以找……找……」他本不想有人插入他們的生活,侵佔他們的領土,是以那個「找」字在嘴邊溜了半天,卻吐不出下文來。

  星兒伸出小手,摸摸自己的腦門,轉過頭,向坐在身旁的陽兒求救。「父親,如果你一定要娶妻,可以考慮義父?陽兒不喜歡那個姓韓的!」

  陽兒想起韓暮楓眯起眼睛看自己與星兒的模樣,直覺就非常排斥。

  莫川愣住了:「義父?誰啊?」何方神聖?居然沒經過我的同意,就來搶我的兒子?

  「就是夏叔叔!」星兒眼睛一亮,覺得這個主意頂好:「父親,你娶義父吧!義父人又好,長得有漂亮,還會變戲法。」

  「咳咳咳……」莫川差點給自己的口水嗆死:「夏修竹?他什麼時候成為你們的義父了?」

  陽兒眨眨微紅的眼睛,語帶驚悸:「我們都以為父親讓火神帶去天堂了,那時我們都好害怕好傷心。」

  莫川伸手將兩個孩子擁入懷了,安撫著兩個小小的身軀,心頭百味雜陳。夏修竹在這情況下認陽兒與星兒為義子,這份情,他懂。據韓暮楓所說,在失憶前,他與夏修竹僅僅是朋友,但在他作為莫河時,對夏修竹的調查與瞭解卻窺探出他對自己那一份刻在心頭,如火一般熾熱的愛。只是鴛鴦早訂,此心已付,對於夏修竹,他此生只能辜負了。

  「陽兒,星兒,我知道你們很喜歡夏叔——」

  「是義父~」星兒抬頭糾正道。

  莫川悶了:「我都還沒……」

  「父親,陽兒喜歡義父。」陽兒睜大明亮如黑鑽的眼睛,打斷莫川未境的話。看著兩雙亮晶晶的眸子,莫川垂首。

  ……好吧!好吧!義父就義父吧!

  「我知道你們很喜歡……恩……你們的義父,可是他是男子,怎麼可以嫁給我呢?」莫川試圖與兩個孩子講道理,雖然這道理虛得很。

  「那父親嫁給義父吧!」星兒飛快地接上。

  莫川這回給嗆得連咳嗽都省了,差點就喘不過氣來。還好下人們都不在,要不然,他莫川這張老臉要往哪擱?

  「笨蛋!」陽兒抬起小拳頭,給星兒一個暴栗:「父親也是男子,怎麼可以嫁給義父?」莫川心虛地浮起唇角,微笑:也不是不能嫁,只是他對夏修竹真的只有朋友之義,絕無他情。

  「嗚~」星兒扁起嘴,伸出小手去扯陽兒的臉:「陽兒壞蛋,痛啦~」

  「晤——盆嘆(笨蛋)……洞(痛)……米開飯搜(你快放手)……」

  「嘿嘿,我不放。」星兒繼續扯著陽兒的臉皮。

  「飯搜(放手)——」陽兒怒了,一邊嚷著他自己都聽不清楚的話,一邊揮著小拳頭招呼星兒的小腦袋。

  「啊~」星兒吃銅,一雙小手更加用勁地扯陽兒的臉皮。

  「洞(痛)……」陽兒繼續扁星兒的小腦袋。

  「停停停,你們兩坐好。」莫川見狀,急急忙忙將他們分開,免得這兩個小娃娃興致一來,打個半天,他們永遠也說不到正題上去。陽兒憤憤地瞪了星兒一眼,側頭,不理會星兒。星兒眨眨秀美的眼睛,扁扁嘴,也不理陽兒了。

  唉,莫川無奈長嘆。他的朋友、同僚們在看到陽兒與星兒的時候,常常羨慕他有一雙這麼可愛的兒子。真是不為父母就不知道父母的辛苦。看著孩子如天使般可愛,是很歡喜;但是當他們不聽話,惹事的時候,也不知道要多少白頭髮來掉呢!

  莫川看著兩隻鬥獸一樣的娃娃,心裡明白,只怕現在是無法說服他們接受韓暮楓的了。「好了好了,你們別慪氣了。還沒用晚膳吧?我們先用膳再說吧!只是,陽兒,星兒,父親希望你們明白,父親很喜歡你們,同時,父親也很喜歡很喜歡韓叔叔。」

  「……」陽兒與星兒都想開口,卻在莫川認真堅定的眼神中出不了聲,只得再次扭頭以示抗議。

  因為夏修竹與韓暮楓也沒有用晚膳,莫川就吩咐下人在「春來閣」的正廳置餐,邀大家一起進膳。當時,莫川並不知道,他會在這餐晚飯中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

  157

  五人圍著圓圓的紅木桌坐著,莫川的左右分別是韓暮楓與夏修竹,陽兒坐在夏修竹的下首,星兒坐在韓暮楓的旁邊,兄弟兩人也挨著,乍一看去,圓圓滿滿。

  桌上的菜大多是中陽菜系的一些家常小菜,莫川一直以為韓暮楓喜歡中陽菜系,而陽兒與星兒自幼隨莫川吃中陽菜長大,因此在布菜時,就偏向了中陽菜。說句大實話,夏修竹的口味,莫川並沒有刻意地考慮過,但這頓飯吃得最辛苦的卻是韓暮楓。中陽菜系偏甜,夏修竹對吃不太講究,只要口味適中,是咸是甜,他皆無不可。韓暮楓雖然對吃也不怎麼講究,但是喜辣不喜甜,只是因為莫川喜歡,勉勉強強也過得去,壞就壞在坐在他旁邊的是星兒。

  莫川的話雖然讓到兩個小娃娃不會再對韓暮楓口吐惡言,但是排斥之意仍然濃厚。首先在稱呼上讓韓暮楓有點難堪。兩孩子隨著莫川來到廳中,夏修竹早已候著,兩小傢伙一見到夏修竹就像小蜜蜂見了糖,「嗡」地飛了過去,圈著夏修竹的大腿甜甜地喊著「義父義父~」,卻對一旁的韓暮楓視若無睹,把他當空氣晾著。

  莫川苦笑不得地看著那兩隻只差沒向夏修竹搖尾巴的小鬼,假意咳了幾聲:「陽兒,星兒,喚人。」

  「義父。」異口同聲。夏修竹斜眙了臉色有點鐵青的韓暮楓,啼笑皆非:「乖。」

  莫川瞪了兩個兒子一眼,兩個小娃娃假裝堪布見地把頭埋進夏修竹的懷裡,讓他又好笑又好氣。他有些無奈地朝夏修竹點點頭,映上他那雙湖水一般的眸子。湛藍湛藍的眸子,波光瀲灩,浮著一層淡淡的光,如水的光華如醞釀了千萬年的濃酒,澄瑩泊光,醇厚棉長,濃濃鬱鬱,是化不開的醉與傷。

  夏修竹凝視了莫川許久,忽然展顏一笑,在明亮的光線下,如綻放的夏花,絢麗奪目,風華絕代。只要他幸福,自己還有什麼放不下呢?

  夏修竹摸摸兩個小傢伙的小腦袋,微微用力,將他們推開少許,免得他們埋在自己的懷裡而窒息。「陽兒、星兒都很乖,與我甚為投緣,沒經過你的同意就收他們為義子,真是失禮了。」莫川見夏修竹剛剛那釋然的一笑,心裡既是愧疚又是歡喜:「哪裡?這兩個小鬼頑劣,少不得要你操心了。」

  淡淡的一句「操心」表明了莫川同意了兩個兒子認夏修竹為義父。夏修竹的心酸酸澀澀,欣慰的笑顏卻浮上白玉一般的臉上:「那選個吉日,要好好地操辦一番。陽兒與星兒該餓了,我們就邊吃邊談吧!」莫川作為主任,自當是熱情邀請,於是,陽兒與星兒對韓暮楓的稱呼就這麼省下了。

  韓暮楓知道莫川對夏修竹的愧疚,雖然被忽略了,心裡極不是滋味,卻也沒放在心上,自自然然地一同上桌,只是一個不察,坐在星兒的旁邊。事實上,應該說,是星兒刻意坐在他的旁邊。

  廳中的圓桌並不大,寧羅莫河常在這兒用膳,用圓桌是取自團團圓圓的寓意。五個人坐,就剛剛好圍成了一圈,不太疏也不太擠,韓暮楓坐在莫川的左邊,星兒一見他坐定,馬上就撲過去,在他旁邊的一張圓凳上坐穩,陽兒見狀,就挨著星兒坐,把夏修竹推到莫川的右手邊坐著。這樣的坐序,非常正常。至少在上菜之前,開動之前看來,非常正常。

  小三隱在廳外的一棵大樹幹上,藉著繁茂的枝葉擋住自己,也透過枝葉的細小縫隙觀察著廳中的變化。他一直知道五大菜系中,他家主子最不喜歡的就是中陽菜系,但是他並不知道他家主子吃中陽菜會吃得這麼痛苦,俊雅如蓮的臉不時地抽搐著,臉色就如染了黑色的爛布,又爛有難看。

  韓暮楓吃著口中有咸有辣有甜的菜,實在是難以下嚥,若是吐出來吧,又有失禮節風度,不得不啞巴吃黃連。是廚師的技藝不行,煮出如此難吃的菜嗎?答案肯定是否定的。看莫川吃得歡歡喜喜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星兒看著韓暮楓難看的臉色,粉妝玉琢的小臉喜笑顏開,這讓韓暮楓的太陽穴突突起跳。如果星兒捉弄的對象不是自己,韓暮楓真的想讚他一聲,他的動作實在是迅速敏捷,稱得上出神入化。當然,韓暮楓並不知道,星兒曾纏著夏修竹教他學變戲法的技巧,變戲法講究的就是「巧、快、敏、准」,星兒悟性很高,加上興趣濃厚,什麼都拿來練一番,已得幾分火候。本來韓暮楓要躲過這些小動作,並不難。但星兒是莫川的兒子,韓暮楓再不喜歡他,也不願意莫川因這孩子而左右為難,因此,放不開手腳來預防的韓暮楓,中招的幾率高得嚇人。於是,桌上的各式佐料越來越少,幾乎都進了韓暮楓的嘴。

  莫川與夏修竹正在商討如何操辦陽兒、星兒拜義父的禮儀事項,對星兒的小動作完全無所覺。

  韓暮楓嚥著五味合一,比餿水好上一丁點的菜,看著莫川與夏修竹相談甚歡,看著身邊的這個小傢伙的一張小臉笑得如迎春花一樣招展,額上的青筋跳得歡。

  他側了側臉,一雙秀美的眼睛瞪著星兒,波光詭異,悄聲道:「星兒是吧?你若想繼續開心下去,就適可而止。」星兒也不甘示弱,秀美的眸子睜得老圓,也小小聲地說:「醜八怪在說什麼呢?星兒不懂。」

  他們兩個聲音很小,但以莫川與夏修竹的耳力又豈會聽不到呢?兩人齊齊停下商討的聲音,俱向韓暮楓與星兒這一大一小望去。

  莫川看著韓暮楓與星兒,只覺得天地萬物瞬間化為烏有,天地之間,只餘下韓暮楓與星兒的眼睛。秀美微長,斜斜上挑,瞳仁墨黑,明如秋水。他們的眼睛是一模一樣的……陽兒與星兒是他生的,他在失憶之前與韓暮楓是情人,那麼……他吃驚地望向韓暮楓,滿臉不可思議。這兩個兒子是韓暮楓的?!

  158

  這突如其來的推斷結果讓莫川驚訝萬分。這麼說來,韓暮楓他……居然是個男子?

  莫川的視線鎖在韓暮楓的身上,他的長相非常美麗,五官精緻,眉目如畫,肌膚如玉,氣質如蓮,若單從外邊來看,他是一個無可挑剔的贅子。只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單從外表看,他不也不像一個贅子嗎?若不是親自生下了兩個兒子,也許他也不會相信自己就是個贅子。

  他一直都希望能查出孩子的另一個父親是誰,卻從來沒有想過,居然就是韓暮楓。在知道自己愛著韓暮楓的時候,在知道自己是莫川的時候,在知道韓暮楓也愛著自己的時候,在被愛的幸福包圍著的時候,他一直在遺憾著:他與韓暮楓終究是不能圓滿,因為他們將一生都無法擁有融合了兩人血脈的孩子。

  可是,此刻,遺憾終於悄然遠去。那兩個融合了他們的骨與血的孩子正坐在他的對面,小小的身軀稚嫩可愛,其中一個還在與他的另一個父親正在紅眉毛綠眼睛地互相比拚眼力。

  莫川看著眼前這一幕,咽喉像哽著硬塊,無法開口。一顆心,溢得滿瞞的,很柔很暖。原來,這就是圓滿。

  此時,莫川只曉得激動,只覺得幸福,對於韓暮楓本是男子,卻假裝贅子這事給拋到九霄雲外,待曉得他這是可以欺瞞,曉得要生氣的時候,卻已事過境遷。「莫兄?」夏修竹輕輕喚了一聲不在狀態的莫川。他嘴角含著一絲微笑,臉上剛硬的線條柔和得如絲一般的,讓人不由得想分享他的快樂。其實,夏修竹也看到了星兒與韓暮楓相似的眼睛,他一直都覺得星兒的眼睛實在熟悉,卻不想原來這雙眼睛在韓暮楓身上看過。他的視線不停地在星兒與韓暮楓身上游移,眸光忽閃忽暗,隨後輕不可聞地微曬一聲,就把注意力轉回莫川身上。

  「抱歉,走神了。」莫川回過神來,歉意地對夏修竹笑了笑,注意力不自覺又投注在那兩個正在鬥雞眼的父子兩。若不是夏修竹在場,莫川真的想馬上把事實說清楚,讓他們父子相認,那麼,陽兒與星兒就不會再排斥韓暮楓了吧?

  看著仍然沒有要收回彼此眼力的一大一小,莫川無奈地撫額:「不是說血緣天性嗎?他們這酸怎麼回事?」

  「咳咳,星兒,你吃飽了?」

  「沒有。」可喜可賀,小鬥雞眼終於把眸光投向父親大人。

  「那還不快吃。」莫川夾了一塊剔乾淨魚骨的鱈魚肉放在星兒的碗上,為一大一小的眼力爭鬥畫下句號。然後,夾了一塊炒牛若肉放到陽兒的碗上:「陽兒,怎麼這麼安靜?菜不好吃嗎?」

  陽兒一直在觀看星兒的傑作,不時暗中幫襯一下,怎麼會傻到開口說話,去引父親的注意呢?若是父親注意到了,那豈不是不能繼續捉弄那個韓暮楓了嗎?於是,陽兒微笑:「不是啊!陽兒是在認真地聽父親與義父商量的一些禮儀啊!陽兒不希望將來在儀式上出錯,丟了父親與義父的臉。」

  夏修竹欣慰地點點頭,伸手撫了撫陽兒柔軟的發絲:「好孩子,別擔心。到時候,義父會讓人專程提點你們,不會出錯的。」

  「恩!」陽兒眯起黑葡萄撕的眸子,天真無邪地微笑著。

  有感與陽兒的乖巧,於是夏修竹與莫川兩人繼續商量,力圖將認契儀式盡善盡美。星兒見莫川不再關注自己與韓暮楓,整人大計繼續進行。

  韓暮楓只覺得自己額上的青筋跳得越來越歡。對於星兒的小動作,他有無數種讓他馬上停止,而且還能整治得這小傢伙見著他就嚇得拐道跑……但都會讓這小傢伙哭泣。他也可以就此停下碗筷,那麼整人遊戲將就此結束,這是一種和平解決的方法,但這種方法太示弱,太憋屈。他並不喜歡這兩個孩子,自然也不會希望這兩個孩子喜歡他,但不用他們喜歡,不代表可以讓他們看低。

  韓暮楓其實挺喜歡一句話的:「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對於星兒的小動作,雖然以彼之道還治彼身,非常幼稚,但韓暮楓卻莫名地期待。小三隱在大樹上看到他家主子的動作後,下巴摔了滿地。不是吧?主子,您英明神武,用哪種方法不好?非得用這麼幼稚的手法?

  「啊~醜八怪,你居然用辣醬~壞蛋~」星兒忙吐出口中的青菜,淚眼汪汪地指控。

  莫川與夏修竹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了過來。「星兒,怎麼了?」莫川伸手替星兒拭去淚水,被他的淚水弄得心頭一痛,轉而怒瞪韓暮楓。微怒的眸光遞著莫川的疑問:怎麼回事?韓暮楓傾身,附在莫川的耳邊,輕輕地道:「為了你我將來日子好過,你別插手。」莫川雖然滿腹疑惑,但他相信韓暮楓不會傷害兩個孩子,於是點點頭。

  星兒見韓暮楓附在莫川的耳邊說悄悄話,怕他告狀,就先大聲嚷了起來:「父親,這醜八怪把辣醬彈到我的菜上,辣死我了,嗚~他是壞蛋~」辣醬?莫川不明所以地掃了韓暮楓一眼。

  韓暮楓慢條斯理地接道:「星兒,你怎能稱我為壞蛋呢?大家彼此彼此吧?」

  彼此?莫川看了看那幾碟少得可憐的佐料,馬上明白是什麼回事。有些苦笑不得地啾了韓暮楓一眼:與小孩子一般見識,你會不會幼稚了些?

  夏修竹斂了斂眉,湖水般的眸子亦是有幾分訝異。

  事實上,韓暮楓也知道自己有些幼稚,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很想這麼做。

  「什麼叫比齒比齒?」星兒嘟著嘴:「誰要和你比牙齒,你的肯定沒有我的漂亮。」

  「咳……」韓暮楓給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噗——」莫川扭過頭偷笑。「星兒,彼此彼此是指大家一樣的意思,不是比牙齒。」夏修竹嘴角微揚,淡淡地解釋道。

  「義父,如果彼此彼此是這個意思的話,那麼韓暮楓叔叔說得不對。他是大人,星兒是小孩子,又怎麼會一樣呢?大人不是應該愛護幼小的嗎?」陽兒清清嫩嫩的嗓音如玉珠墜地一般,在廳中迴蕩,讓三個大人都把視線膠在他的身上。

  這孩子比星兒更難應付。韓暮楓淡淡地笑道:「你叫陽兒是嗎?」

  「是的,在下莫陽。」陽兒一本正經地拱手,這人小鬼大的讓莫川又笑了起來。這兩個孩子真不是普通地排斥韓暮楓啊!怪了?難道父子天性這詞是假的?

  「陽兒既然知道長輩應愛護幼小,那麼,應該也知道晚輩須尊敬長輩吧?」韓暮楓拿起筷子點了點幾碟佐料:「陽兒認為星兒剛才所為是尊敬長輩之為嗎?」

  陽兒被韓暮楓給套住了。他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韓暮楓,只好眨巴著眼睛看著莫川。兩個兒子是他的心頭肉,無論哭泣還是哀求都很容易讓他投降。他正想開口,韓暮楓以腿碰了碰他的腿,他即時想起韓暮楓的話,於是故作不知道地對著陽兒微笑。

  陽兒見父親不願援手,看著星兒被辣得眼水直流,心裡又急又痛,靈光一閃,伸出小手,盛了一碗湯,將桌上的幾碟酸的、辣的、鹹的、甜的等等佐料全倒進湯裡,恭恭敬敬地端給韓暮楓:「韓叔叔,陽兒代星兒向你賠罪。請叔叔大人有大量,原諒星兒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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