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對著女人不舉,
那能生孩子的男人呢!
直到被扮作女人嫁了人,再不得自由,夏凡才知道,自己一個雙性私生子何德何能被認回本家,又在這場豪門聯姻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那個他生下男孩便會被秘密處死的口頭約定,是怎樣惡毒的人才能想得到的交易?
重生一次,夏凡怎會干休?
本文走爽文路線,換攻,前期發展事業,後期報仇,不苦大仇深,但壞人都不會放過。

1

夏凡睜開了雙眼。
白色的天花板,淡淡的消毒水味,雙手禁錮在床頭,還有下身隱隱的痛,讓他從迷茫中迅速清醒,昨天,應該是昨天夜裡,他為顧禾顧三爺,生下了第二個孩子。
希望那是個可以傳宗接代的男孩,這樣,他就可以去死了,不用每日注射雌激素,不用被顧禾強暴,不用忍耐如牢獄一般的生活,正如顧家和夏家約定的一樣,讓他徹底解脫。
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六年,他也盼了六年。可在六年前,他以為這會是天堂。
那時候,他還未被夏家認回來,只是個在小城長大的普通孩子,若要說不同的地方,便是他沒有父母吧。他是跟著外公長大的。小時候不懂事,他也曾追問過父母是誰,外公回答特別簡單,你媽病死了,你爹不是人。
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外公的寵愛,大姨的疼惜,雖然有個不靠譜的舅舅和舅媽,但他的生活的確是無憂無慮的。起碼在十五歲之前,他沒有接觸過任何社會的黑暗面,看得最多的,不過是舅媽的白眼而已,可舅媽又不跟他住在一起,他有外公撐腰,是從不在意的。
一切改變,是因為外公在夜裡突發腦淤血去世。舅舅包攬了喪事,順便也接收了他的家,即便那是他媽媽單位分的房子。他試圖反抗,可在那個時候,誰又會為了他一個小孩而得罪人呢?他被趕到了樓下連窗戶都沒有的小房裡居住,等著初三畢業後,舅舅便托人找了個卸貨的活兒,催著他去幹活了。
每日十二個小時工作量,住在工地裡,工資發到舅舅手上,還有所謂的朋友對他進行監視,他一個大小夥子,整整三年,愣是沒存下幾塊錢,連走出工地的機會都沒有。所以,當夏家人出現的時候,他才那麼的高興,那時候,他以為自己已經是穀底了。
他忘了外公的叮囑,忘了他爹不是個好人的話,毫不猶豫地跟著夏家人走了,瞧著大舅青白的臉色心裡樂開了花。他那時候想,等自己過好日子了,就把大姨和表哥接出來,再也不回去了。
可現實呢?夏凡忍不住吃吃笑出了聲,身體震動扯起了下身的疼,讓他呲牙咧嘴,狀若瘋癲,夏家的確是富麗堂皇,將他震得連屁都不敢放。他被帶著進行了全身檢查,美其名曰是為他制定營養計畫,其實是看如何注射雌性激素,才能讓他具備生育能力;他被安排上學並教導禮儀,還被帶著拜見了通家之好的顧家老爺子,順便跟顧禾成了朋友,可後來他才知道,那不過是讓顧禾先看看他。
那時候的他沒看過別人的身體,也不曾覺得自己的身體有異於別人。只是覺得顧禾那麼拽的人,對他還算溫柔,比夏家那些同齡人態度要好得多,於是願意親近他。直到沒多久,他被顧禾引上了床,終於發現了自己的秘密,可顧禾居然沒有嫌棄他,夏凡以為這就是愛情,心歡喜又害怕,好在夏家和顧家並沒有喝斥他,只是讓他保密而已。
想到這裡,夏凡不禁鄙視年少的自己,天下哪裡有免費的午餐,哪個豪門子弟會明目張膽搞基,可那時候他不懂。他興高采烈地搬進了顧禾的公寓,與顧禾瘋狂的做愛,直到在一日偶然聽見顧老爺子的話,對女人不舉,這不二椅子就行了,夏家求著咱們,送來了夏凡,等他生了孩子,不就有後了。
他才知道,自己竟不過是個交易品。夏凡當即便想逃,可顧家是地地道道的地頭蛇,不過幾個小時就將他從火車站拖了回來,鎖在了顧家閣樓中。
他記得那日的事兒——
顧禾極為生氣,穿著皮靴的腳在木地板上來回走動,發出咚咚咚的聲音,在不知晃了多少圈後,他終於停了下來,夏凡不由自主地吐了口氣,誰想到,顧禾轉身一腳就踹在了他的肚子上,夏凡當即便吐了口血出來。
可顧禾顯然並不想停,他伸手拿下了掛在牆上的鞭子,瞪著眼睛毫不留情地沖著他的腰背甩下來。被綁著的夏凡根本避無可避,只覺得開始時鞭子落在身上疼,可到了後來,他連疼都感覺不出來了。腹中的絞痛讓他如死魚一般靠在牆上,還是管家聽著不對跑了上來,抱住了顧禾勸道,他身體本就不好,會死人的,真會死人的。
顧禾似是這才回過神來,眨了眨通紅的眼睛,一把扯開了管家,捏著鞭子蹲在了他的面前,用鞭子把挑著他的下巴,陰狠地說道,這是第一次,若再有下次,我打斷你的腿。然後,他撕開了夏凡的衣服,當著管家的面,毫不留情地擠進了他的身體。
那是夏凡第一次被強迫,乾澀的甬道被撕裂開發出遲鈍的痛,與身上的鞭傷,肚子裡的內傷混在一起,他瞪大了眼睛,咬緊了牙關,指甲在木地板上扣出了血跡,看著如瘋子一般的顧禾不停聳動,眼神冰冷,就像看一條瘋狗。
他始終沒放棄離開的想法。
因為那夜,他為顧禾生了一個女兒,希望破滅的夏凡趁著孩子滿月,偷偷跑了出來,這一次,顧禾打斷了他兩根肋骨,挑斷了他的右腳腳筋,並將他關在了療養院中,時刻帶著腳鐐,就如現在,即便他剛剛生產,也會將他銬起來。
好在,夏凡聽著門外響起的腳步聲,吐了一口氣,宣判的時刻到了。
大門砰的一聲被推了開,夏凡抬眼看門外的人,只是顧禾並不在那裡,在他的角度看,門外空無一人。
夏凡不由地昂起了脖子,這才看到,一個五六歲的穿著紅裙的小姑娘站在門口,瞧見夏凡抻頭看她,那女孩不退反進,竟是一步步地走到了他的床前。
隨著她的走進,夏凡的嘴唇卻顫抖起來,女孩長得一對細眉,淡的如煙一般,一雙眼睛是漂亮的杏核眼,看著極為有神,還有那微挑的鼻尖,都是那麼的熟悉,就如他曾經照過的鏡子一樣。他緊緊地盯著女孩的臉,仿佛怎麼也看不夠,嘴巴張開卻又合上,嗓子幹啞得說不出任何話,手卻不自主的舉了起來,想要摸摸她的臉,卻在半途中被手銬牽扯住,發出叮噹的聲音。
女孩用那雙漂亮的眼睛不停地打量著他,瞧見了他的動作,她說,你是夏凡?是我媽媽?
夏凡連忙點頭,眼睛裡忍不住有了濕意,從火車站被帶回來,他就不曾再流淚,可此時,他卻忍不住想要抱著眼前的孩子哭一場。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女兒,縱然他再恨顧禾,這也是他身上掉下的肉,他顫抖著說,我是媽媽,讓媽媽摸摸。
女孩卻沒靠近,反而接著問,你是雙性人?
這個問題讓夏凡愕然,他不解地看著孩子,這麼小的孩子怎麼可能這麼冷靜的說出這樣的事情,她不該剛剛上小學嗎?誰知道,女孩的話並沒有停止,她皺起了好看的眉頭,你是夏家賣給我們家的,一個不男不女一輩子要被人嘲笑的雙性人,為的就是傳宗接代不是嗎?那跟外面那些代孕的女人有什麼區別?只是你比他們要值錢得多,不是嗎?
這些話又狠又毒,紮在了夏凡的心上,讓他一時忘記了剛才的激動,而是驚呆了。他不明白,明明五歲的孩子,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還是對著她的生母。是顧禾教給她的嗎?這就是顧家的家教嗎?他試圖張口解釋,不,我是你媽媽,是我把你生下來的。
可女孩嘴巴微微扯出了一個不屑的弧度,那雙漂亮的眼睛用打量著他說,你配嗎?
稚嫩的童音卻是吐出了夏凡最不想聽的聲音,如果是顧禾,他可以嘶喊著跟他對抗,即便一次次的鞭子落在身上,可面對著自己的女兒,他卻不知道該說出什麼好,他張了張嘴,想說即便是雙性人,即便是被強暴生子,即便恨不得吃顧禾的肉,喝顧禾的血,但他並不恨自己的孩子。
可這些話,在女孩不屑的目光和話語中,夏凡說不出來。他無法跟一個被洗了腦的孩子解釋,自己是如何一時不查踏入了這條不歸路,也無法告訴她,她的生父顧禾又是怎樣的魔鬼。
可他不說,女孩卻有話要說,安靜的病房中,只有聽見兩人呼吸的聲音,女孩緊盯著他,用稚嫩的童音告訴他,爸爸說,夏家和顧家當時約定,顧家借給夏家一億人民幣周轉,夏家將保證能生育的夏凡抵給顧家,至此夏凡生死與夏家無關。爸爸說,你雖然已經沒用了,但畢竟是我和弟弟的生母,是生是死,讓我替我們姐弟拿個主意。
夏凡猛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了女孩,顧禾竟讓一個五歲的女孩決定母親的生死?女孩眨眨眼,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像是厭惡一件玩具般輕巧,我不想被任何人叫做怪物的女兒,為了我和弟弟的名聲,你不能活著。你別恨爸爸,這是我的意思。
不,不——”夏凡猛然叫了起來,砰砰地拽著銬在床頭的手銬,如瘋子一般,想要抓住女兒的手,你不能這麼做,我是你媽媽,你長大了會後悔的,讓顧禾來殺我,讓他來!說著,他激動地昂起了頭,白皙的脖子上爆出了青筋,沖著門外大喊,顧禾,你個孬種,縮頭烏龜,有本事你來啊,老子就在這兒,你一刀捅死我啊,你他媽的憑什麼這麼禍害我女兒,顧禾,你出來!

女孩似是沒料到他會反應這麼激烈,被嚇了一跳,向後退了幾步,外面立刻有人進來,拉著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隨後,在門口等待的醫生馬上跟了進來。
夏凡還在喊,顧禾,你到底做了什麼,你對我的女兒做了什麼,她才那麼小,你教了她什麼……我不會放過你,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看著不停試著從床上起來的夏凡,四個助手毫不猶豫地上前,先將他的嘴堵住,隨後將他的四肢摁住,夏凡嗚嗚地不甘地使著力氣,醫生拿著裝著透明液體的針管過來,歎了口氣,沖著夏凡道,早死早投胎吧,死了就不恨了。
白色的冰涼的液體隨著輕輕地推動進了夏凡身體,然後,夏凡那雙漂亮的杏核眼,慢慢地睜大,瞪著天花板,再也沒閉上……

2

夏凡翻了個身,感覺到身上有些冷,便模模糊糊的伸手拽被子,可手自由地摸索了兩下,他就如受驚一般,猛然睜開了眼睛。
應該是黎明,外面的天還黑著,只是微微有些泛藍,夏凡一雙眼睛在夜裡明明什麼都看不見,但仍瞪得十分大,他不敢置信的吸了吸鼻子,沒有消毒水的味道,又動了動雙手雙腳,沒有鐐銬,並且,他的下身沒有一點疼痛感。
這不對。
夏凡並不認為顧禾能夠放過他,良心這種東西,他就從沒長過。但為什麼他沒死?不過這些對於逃命來說,並不重要。想法不過一閃而過,夏凡迅速的起了床,似是習慣一般,從一旁的凳子上拽來了衣服,樣子根本看不清,但不知為何,他卻極其熟練的穿戴了起來。然後下床,伸手摸到鞋,套在了腳上。
四周靜悄悄的,偶有一聲狗吠,再加上這屋子的感覺,夏凡想他應該是被關在一間民居裡。出門應該就是客廳,只是不知道有幾人看管他?
他摸黑向前走,繞過了書桌與椅子,然後準確地握住了門把手,那應該是個用了多年的把手,上面的鍍金已經摩擦掉,摸著有股子疙瘩的感覺,卻讓夏凡有種出奇的熟悉感。他似是不用想,拉開了下方的插銷,然後向上提著門,輕輕外拽,果然,那扇老舊木門壓根沒發出一點聲音。
可此時,夏凡已經定住了。
這輩子,沒有任何一個地方他可以這麼熟悉,除了家。他的家中只有外公與偶爾來的大姨與表哥,雖然破舊但溫馨,只是在他十五歲的時候,就已經不見了。從那時開始,整整十年時間,他活在地獄中。
可如今,為何這裡那麼像他的家?
夏凡忍不住的顫抖起來,他清楚的知道,裡屋的開關就在肩膀同高處,可手抬起又落下,卻始終不敢摁下去。他在一次次逃跑,一次次希望破滅後,害怕了。生怕打開了燈,顧禾就站在對面,沖著他冷笑。
另一旁的臥室中傳來了一陣撲騰聲,偶爾伴有幾聲咳嗽,那聲音像極了外公每夜發出的聲音,可外公不是早去世了嗎?夏凡只覺得心驚肉跳,可忍不住還是走了過去,推開門,聽著床上的人在翻騰,他狠了狠心,啪的一聲,摁開了開關。
燈立刻亮了起來,將房子內的情形照的纖毫畢現,一米五的木板床上,滿頭白髮的老人正趴在床沿嘔吐,地上已經有一灘穢物,發出難聞的味道。可夏凡卻仿若沒看到一般,瘋了一樣的撲了過去,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老人,外公,外公,你怎麼了?
老人已經顯然昏迷,嘔吐不過是身體反應,此時被抱在懷中,只是皺著眉頭大口喘著氣,顯然極為難受。夏凡當即從一旁的衣櫥裡拿出了件軍大衣,將人裹在裡面,又熟練的摸出錢包,背著老人就向外沖。
到了客廳的時候,夏家老舊的座鐘連連敲了五下,這是淩晨五點了。他似是想到了什麼,腳步微微頓了一下,摁開了客廳的燈,牆上的掛曆翻到了五月,十五號的日子上用紅筆劃了個圈,上面寫著凡凡生日。
夏凡臉上的血色立刻褪盡,五月十五,是他的生日,也是外公的忌日。夏凡來不及想為何會再經歷一次,就背著老人沖出了家門。
此時不過1990年,在北方這個小城,自然不會有120和計程車。夏凡家住在五樓,他樓下三樓的胖叔是前幾年辭職做生意,有個破三輪,夏凡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胖叔家已經換了防盜門,夏凡騰出只手,砰砰的砸著門,胖叔,胖叔,開開門,有急事。
此時正是人睡的正熟的時候,饒是如此大的動靜,過了半分多鐘,屋裡才傳出個厚實的女聲,誰啊?
胖嬸,我是凡凡,我外公昏迷了,求……”夏凡的話還沒說完,裡面的木門就刺啦一下打開了,披著棉襖的胖嬸向外張望了一下,邊開防盜門,邊朝裡面吼,死鬼,還不快點,安叔暈倒了。

裡面頓時發出了鞋底拖地的聲音,然後就見胖叔裹了個軍大衣沖了出來,邊下樓邊指揮,你替凡凡把安叔背下去,我把三輪開到樓道口。
說著,人就不見了影子。夏凡和胖嬸都不敢耽擱,夏凡當即背著人往下跑,胖嬸瞧著追不上,拍了下大腿,當即回屋拿了錢,披著衣服也跟了下去。卻恰好瞧見三輪車冒著黑煙,一溜煙開上了大道。
安家住的地方是煤炭系統的家屬院,是夏凡媽媽安茜分的房子,若要說起來,單身女職工不可能分兩室一廳的房子,夏凡曾經猜想,這與自己不見了的爸爸有關係,但仿佛所有人都有默契一般,從沒人跟他提過他爸爸,所以他也無從問起。
這年頭的單位一般都是自給自足,職工醫院就在家屬院不遠處,這時候路上又沒人,三輪車嘟嘟嘟開了十分鐘,就到了。胖叔一停車,就蹦了下來,將外公一把撈了過來,邊向裡沖邊喊,裡面我熟,你幫我鎖車。
職工醫院裡的人都住在大院裡,胖叔去比他的確管用不少,夏凡連忙鎖了車,也跟了進去。這時候,值班的醫生已經開始做檢查了,胖叔瞧著他穿得單薄,當即就把人拉了過來,裹在了軍大衣裡。溫熱的帶著些許汗臭味空氣包裹過來,夏凡忍不住的打了個噴嚏,胖叔葫蘆了一把他的腦袋,安慰道,沒事的,別擔心。
可夏凡怎能不擔心,今天是五月十五,他的身體抖得像打擺。煤炭系統在九十年代,效益相當不錯,所以職工醫院裡的設施配置算是全面,像這種突發病,雖然不能根治,但緊急檢查救治卻是可以的。等了不知多久,夏凡瞪得眼睛都疼了,那邊才有個女醫生走了過來。
胖叔立刻帶著他站了起來,沖著女醫生道,張醫生,怎麼樣?
張醫生看了看夏凡,沖著胖叔道,袁盤,安強呢?
安強是夏凡的大舅,這是看樣子有話說了。胖叔剛想說話,誰料夏凡卻極為認真的沖著張醫生說,有什麼話跟我說吧,我能做主。
此時的夏凡不過十五歲,因為還在發育,所以極瘦,又隨了安家人的白淨,所以看起來還像個女孩,哪裡是個當家做主的模樣。張醫生歎了口氣,摸了摸他腦袋道,你去陪陪你外公吧。
夏凡知道,他們沒壞意,甚至是為他好。但他此時並不需要,無論這是不是夢,他要的是外公活下去,如果你們不能治,那就送到市醫院去,不行,再送到省醫院,多少錢我都給,你們到底行不行,別耽誤時間!
夏凡聲音堅定,雖然說的話不好聽,可家屬院的人都知道夏凡的身世,又如何能怪他,瞧著他激動起來,張醫生才道,人已經不行了,發現得太晚了,不移動還能多留一會兒。用了藥,你進去陪著吧,說不定等會能醒過來。
夏凡不相信的瞪大了眼睛,上一次外公是在睡夢中醒來的,可這一次明明發現了,怎麼也晚了。胖叔瞧著他眼發直,立刻推了推他,夏凡這才反應過來,沖進了病房。
外公此時仍在昏迷,一旁的小護士是隔壁樓王奶奶的女兒,見著他點點頭,吩咐道,過會兒說不定能醒,你等會兒。
夏凡如木頭人一般坐在了床邊,看著外公已經全白的頭髮,他已經十年沒見了。難道如今一見面,就要分開?夏凡忍不住去摸他的臉,發現臉上的污穢雖然大半被擦掉了,可頭髮的邊角處還有。他又跟護士要了塊毛巾,沾了熱水,慢慢地,一點點的替他擦著,淚水幾乎如決堤一般沖了下來。
這個世界上,能夠無條件愛他的,只有外公了,可終究留不住嗎?獨自一人面對充滿惡意的親人,外公,我不想手下留情,你同意嗎。
手下的眼皮輕微的顫動了一下,夏凡立刻停了下來,甚至屏住了呼吸,他滿心淒苦與仇恨,心事自然上了眉頭。外公睜開了渾濁的眼睛,第一眼就看著他,嘴巴張開又合上,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腦出血讓他喪失了說話能力。
夏凡知道,這是外公要吩咐他,連忙將一旁的病歷和圓珠筆拿了過來,遞給了外公。還好,手還靈活。即便如此,外公的字也變得歪歪扭扭,怕是力氣實在小,他寫的話極簡單,別相信夏家人,老鹹菜罎子是給你的。想了想,他又費力寫道,讓你大姨帶著你,別讓你舅……”只是話寫到這裡,他便再拿不住了,筆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外公緩慢地垂下了手,然後眼睛也再次閉上,如同慢動作一般,在夏凡眼前劃過。他只覺得四周一下子靜了下來,他什麼都聽不到,心裡絞痛的如同死去一般,然後,就聽見胖嬸在他耳邊嚎,凡凡,凡凡,你醒醒,你別嚇唬嬸子啊!凡凡!
聲音、視線這才重新又歸到了體內,外公已然躺平,小護士正準備幫他蓋上白布單子,夏凡瘋了一般掙開了胖嬸的懷抱,沖了上去,抱著床上人瘦弱的身體叫著,外公,外公……”可惜那些經歷,他卻不能說出來,他只能哭,將所有委屈哭出來,哭完後,面對重新開始的世界。
人死了,一切還要繼續。
胖嬸瞧著他哭得差不多了,將人抱著拉了回來,勸著,凡凡,你不能哭,你外公還沒入土呢。你是在家發喪,還是停在太平間,你得拿主意。
夏凡這才想起來,外公這輩子是死在醫院裡的,可以停太平間,也可以拉回去。這時候老人走了,一般都會在樓道門口前設靈堂三天,供人祭拜,雖然按規矩應該讓老人從家裡走,但因為有的小輩嫌晦氣,放在太平間裡也有。
他張了張嘴,就聽見外面有個尖細的聲音說,當然是停在太平間,挪動來挪動去,驚擾了老人怎麼辦。
說話間,一個穿著紫色棉服的女人擠了進來,一把撥開守在一旁的胖嬸,一頭趴在了床邊哭了起來,俺的爹啊,你咋走的這麼急咧!
這是夏凡的大舅媽。

3

夏凡的大舅媽張曉華是棉紡廠的職工,長得圓圓胖胖,有著一副尖細高亢的嗓子,即便在機器轟鳴的廠房裡,也不妨礙扯著線聊天。
棉紡廠裡有句傳言,說是工會主席有三怕,李曉娟的哭,王曉娜的纏,張曉華的嚎聲震天響,這都是出了名的。她若是嚎起來,沒什麼人能壓的下去。
許是因為她的名聲在外,這裡裡外外擠著不少人,愣是讓她先沖了進來。夏凡憤怒地瞧著,平日裡兩個月不出現一次的人,這時候不但嚎的跟少了塊肉似得,還時不時抽噎兩下,連嗓子都啞了,倒是夠唬人的。
這還沒完,張曉華的聲音還沒下去,大舅安強就拉著表姐安小夏上了場,父女兩個,大舅安強不到四十歲,愣是將一張臉擠得跟中國山川地理似得,滿是乾涸的溝壑,就是一滴水也沒見,到了大舅媽身後,就猛然跺腳蹲了下來,唉聲歎氣,偶爾嚎一嗓子,爹,你不見俺一面就走了,可讓俺心裡多難受!
那邊表姐安小夏可就哭得梨花帶雨多了,她比夏凡大兩歲,今年讀高一,隨了安家人,算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此時此刻,正拿著手帕往眼睛上抹,整雙眼睛紅得跟桃子似得,看著別提多孝順了。
一家人一來,原本壓抑的病房裡仿佛開了集市,頓時熱鬧起來。不少別的病房的人都抻頭出來看,走廊裡圍得水泄不通,都在打聽這誰家出事了。
都說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夏凡此時此刻,剛剛經歷了自己的死亡又經歷了外公的去世,正是戾氣最重的時候,不由想起了當年事。
當年就是這家人,在外公去世的當日,也是這般哭著來的,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大舅說爹啊,你死了我得替你將凡凡管好。舅媽說,我肯定當凡凡跟小夏一樣看待,爹您放心走吧。
他們說得好聽,可事實呢,他們要了他媽媽分的房子,夏凡跟著他們兩人過的時候,卻沒少受罪。白眼珠瞅你,高嗓子罵你,那都是輕的,最差勁的是所有的剩飯都歸他包攬,當然沒有肉。冬天還好說,充其量埋汰些,若是夏天的剩菜湯子放了兩天,早就餿掉了,夏凡沒少拉肚子。
可在人前,張曉華卻說,哎呦你不知道那孩子又貪吃又懶,竟然還偷偷看些臭不要臉的紙片,也不知道是不是隨了他沒良心的爹,我們家裡還有小夏呢,怎麼敢留著他,可好歹是外甥,又不能不管,只能讓他睡下麵。
樓下的小房那都是人家放雜物的地方,連個窗戶都沒有,夏天裡悶熱的像是蒸籠,因著靠近垃圾堆,蚊子蒼蠅不斷,冬天裡冷的像冰窖,他曾經撿了個破搪瓷盆,想要點些樹枝子取暖,差點被熏死在裡面。
開始時還有人替他不滿,指著鼻子罵著張曉華,可時間長了,誰又管這閒事呢?等著他出去打工,就沒人吭聲了。
想著這些,夏凡本就紅的眼睛就開始冒出凶光,聯手都握得緊緊的,恨不得當時就伸了拳頭出去。只是他還有點冷靜,想著今天是外公去世,不能因著這事兒毀了外公的身後的清淨,只能先忍著。只是這對於在仇恨中生活了六年的人來說,實在太難,因為憋著氣,在旁人看著,他似是在渾身發抖。
那邊胖嬸以為他難受傻了,趕忙將人從背後摟住,輕輕的安撫他道,凡凡,別傷心,你大了,要擔起來,別讓你外公走的不放心。
夏凡這才慢慢地放緩了身體,漸漸地呼吸平順了下來。
人在病房裡去世了,總是要有個去處,不能一直占著地方不動。那邊護士長怕是聽著這邊哭的聲音弱了,終於擠了進來,拍了拍安強的肩膀,問道,你們誰管事?老爺子去了,總要有個章程,是留在醫院太平間,還是你們自己抬回去發喪?
安強蹲在地上昂起了頭,皺著眉頭回答,當然是抬回去,咋能不從家裡坐坐。
那邊護士長顯然有經驗,點點頭道,那成,你先把費用結清了,然後找人趕快拉回去吧,趁著人還溫乎,把衣服換了,否則等會兒都僵了。
安強剛想答應,誰料到在一旁的安小夏偷偷拉了拉她媽的袖子,低聲嚎著的張曉華像只卡了脖子的雞,突然停了下來,迷瞪著一雙眼睛瞧了一眼她閨女,似是想起了什麼,沖著安強問,啥抬回家?咱爹都去了,哪裡還能這麼折騰。就在這兒就行,讓夏凡把壽衣拿來,我替咱爹換上。
這時候即便已經普及了火葬,但還是講究從家裡出喪,作為兒子,安強當然不能讓人挑這個理,當即道,這事兒不能變,在家發送。
那邊張曉華卻突然變了臉,粗著嗓子問,你說啥?你再說一遍?
她這音一出,安強就像個被戳了針眼的氣球,頓時癟了下來。昂了個腦袋想與張曉華理論,又不敢讓別人聽見,便沖著護士長說,稍等等,俺們商量一下。說完,就拉著張曉華去了一角,張曉華臨走前,給安小夏使了個眼色。
安小夏果不其然湊到了夏凡身邊,抽著鼻子對著夏凡說,凡凡,你別傷心,沒了爺爺,我和爸媽都會對你好的,以後咱們住一起,就是一家人。
夏凡聽了心裡冷笑,這就開始了嗎?一家人,虧他們也好意思說出來。他不想在今日鬧開,不代表萬分容忍,伸手就抽走了安小夏手中的手帕,在安小夏還未反應過來前,一回頭湊到了胖嬸眼前,替她擦眼淚道,胖嬸你別哭,擦擦淚。
那手帕一送出,安小夏就啊的驚呼一聲,緊接著,胖嬸就連連打了個噴嚏,她向來是個直腸子,直接罵道,哎呦我的媽,誰他娘的在手帕上摸姜水,可辣死我了。
這動靜也不小,頓時不少人向這裡看,恰好瞧著夏凡無辜地站在那裡,一副委屈的樣子,小夏姐,你幹嘛往手帕上抹姜水,這麼擦著,你眼睛多難受啊!
他裝傻,可別人又不傻,親爺爺去世了,不說傷心,居然還有空往手帕上抹東西,這是什麼樣的孩子才能做出來,頓時目光就變得淩厲起來。
安小夏如今也不過十七歲,正是臉皮薄的時候,她平日裡雖然厲害,可此時又沒有張曉華撐腰,當即眼睛就真紅了,沖著夏凡你你我我了半天,偏偏夏凡一副無辜樣子,連個道歉圓場的意思都沒有,自己又是羞憤又是生氣,最後撇下一句你等著,直接向著他媽他爸說話的地方跑去。
夏凡瞧著她跑開,心裡其實是滿意的不得了。他當然知道張曉華不准往家裡發喪是為了什麼,當年因為房間裡放過外公的遺體,他的表姐安小夏哭著喊著不要住,大舅媽也嫌棄晦氣,說的什麼,糟老頭子,死了也礙事。
如今人既然沒死在家中,張曉華又巴望著那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如何肯讓外公回去發喪。只是那兩口子出了門就去了樓梯口說話,那塊有門擋著,他也不方便帶人過去聽,幸虧安小夏還是一如既往的愛告狀,才讓他找到機會。
夏凡當即就拉著胖嬸,做出擔心的樣子,小夏姐是不是生我的氣了,胖嬸你陪我去看看吧。
胖嬸正揉著眼睛,她平日裡就瞧不上安強一家子,這次更是對安小夏沒好感,可看著夏凡那副可憐樣子,又想著安叔一去,夏凡怕是要靠著安強生活,便歎了口氣,應了下來,想著到時候做個和事老,別讓張曉華那個小心眼子的記了夏凡的仇。
兩人走到樓道口,門雖然掩著,但擋不住裡面的聲音,恰好聽見安小夏嘟囔了一句,爸,你為啥不答應,爺爺要是回去發喪,那屋子怎麼住人?我不要,想想都害怕。還有,媽,我不跟夏凡住一塊,我討厭他。
夏凡當即就立住了腳,胖嬸拉著他的手也握緊了起來,就聽裡面張曉華接著說道,你聽見咱閨女說啥?你爹重要還是你閨女重要?她都上高中了,多重要啊,家裡要是放了死人,多晦氣,萬一高考考不好怎麼辦?你自己想想。
說完也不等安強回應,她又回頭安慰安小夏,乖女放心,媽怎麼會讓你跟他住,等搬進你爺爺房子裡了,你就有自己房間了,你不喜歡碎花窗簾嗎?也給你做一個。
安小夏似是還不放心,緊接著問,讓他住客廳啊,多不方便。
張曉華顯然平日裡疼她疼的沒邊,呸道,讓他住小房,保准不打擾你。
這句話音一落,就聽見大門砰的一聲踹開了,胖嬸帶著夏凡盯著三人罵道,沒良心的狗屁玩意,安叔屍體還沒涼透呢,你們就這麼嫌棄他,就這麼算計凡凡?

4

安強與張曉華顯然沒想到在樓道口商量事情,也會被人聽見。他倆就站在門後,大門踢開後,兩個人先是愣了一下,安強平時脾氣大性子急,腦袋一根筋,又十分看重面子。此時一聽就不願意了,上去就想按住胖嬸的嘴。還是張曉華腦子轉得快,一把拉住他,臉上立刻堆上了笑。
怕是知道兩人剛剛將他們一家那些小心思聽了不少,這裡面夏凡雖然是當事人,可在張曉華印象裡,畢竟是個沒啥心眼的孩子,最難搞的卻是胖嬸。
她倒是毫不猶豫,上前一手握住了胖嬸的手,笑嘻嘻道,這是咋說的,可別是誤會啥了,小夏他爺爺去了,她大姑自己還顧不過來呢,夏凡能靠的可就我們這一家了,這孩子自小可憐,都是一家人,我們說啥也不能虧待他。你說是這個理吧。
因為剛剛胖嬸聲音並不小,病房和樓道這邊驚動了不少人。有好事者雖早就移步到了旁邊,一點點蹭著看熱鬧,指指點點地問咋了,胖嬸,你喊個啥?
胖嬸是個直腸子,平時就看張曉華不順眼,倒是沒聽出話中的威脅之意,只是不願意聽她解釋,手一甩,掙了開,沖著張曉華說,你這話說得也不嫌虧心。你剛……”
她這句話還沒說出口,那邊張曉華就再次拉住了她的手,打斷道,胖姐,咱們都是為了孩子好。你怕是早上起得早,沒睡好,聽岔了,我們雖然平時去的少,可那是我公公身體好,又有夏凡陪著,我們的孝心可一點都不少,要不,我公公這麼多年為啥沒多說一句。你咋能隨便說話呢。
胖嬸哪裡想到她會倒打一耙,當即就臉色一變,想要跟她理論理論。誰知道張曉華話還沒說完呢,只聽她接著道,其實我前幾天就想找你呢,你家胖哥不是在倒騰東西嗎?我們紡織廠前幾天有一批廢布處理,價錢可便宜呢,我就想著給你們牽牽線呢。誰想到一拖就到了這時候呢,要不這樣,等我忙完了,我帶你們去看看。
這話一出,別說胖嬸,就連夏凡都愣了一下。他知道他舅媽張曉華是個人物,否則不會在棉紡廠橫行這麼多年,煩她都是小職工,領導偏偏對她印象不錯。卻沒想到,這人竟是將厚臉皮運用到這種程度,這可是抓著了胖嬸的軟肋,胖叔的生意做得並不好。
不過,夏凡倒也覺得這是個好事,雖然前世胖嬸為他出頭最多,可他剛經歷生死,就連親生父親都可以將他轉手送人並簽下死亡協議,他的親生女兒可以為了名聲讓他去死,那誰又能相信呢?
所以,聽著這話的時候,夏凡並沒有吭氣,只是靜靜地等著胖嬸的選擇,看她究竟是否值的信任。這沉默大概有幾秒鐘時間,然後,夏凡就感到手中一暖,是胖嬸握住了他的手。隨後就聽見胖嬸呼哧呼哧喘了兩口氣,沖著張曉華罵道,我呸!張曉華,你當我跟你似的,為了那點東西良心都不要了。
聽了這話,夏凡這才放了心。
而那邊,安強怕是瞧見張曉華搞不定胖嬸,瞧著不耐煩,終於出手了。他猛然靠了過來,一股子狐臭味就迎面撲來,夏凡這才想起來,他大舅有著極為嚴重的狐臭,也正因此,在班上並不招人喜歡,頂替他外公工作都十多年了,還是個普通工人,每次分房子都搶不到,一直住在外公分的舊平房裡。
安強眯著眼睛沖著胖嬸不客氣地說道,胖姐,我知道你跟我爸是鄰居,不過也就是鄰居吧。你丈夫送我爸過來我謝謝你,只是我家的事跟你沒啥關係吧。你們一門心思的往前靠是幹啥,難不成看著我外甥沒依沒靠,想要沾點便宜。我可記得你家兩個大小子呢,咋滴,那一室一廳的房子不夠住?
這話可就是侮辱人了,便是連張曉華也沒想到安強來了這一句,心裡咯噔一聲,就知道壞了事,當即狠狠瞪了他一眼。
家屬院裡都是同事,樓上樓下住著,遠親不如近鄰那句話還就跟真的一般。不說別的,夏凡就是胖嬸眼見著長大的,出生的時候抱過,夏凡媽媽生病照看不來的時候也養過幾天,就是因為有這個情分,胖嬸才肯為夏凡出頭。
如今聽了這話,哪裡受的了,罵道,我呸,我想佔便宜,你們家才想佔便宜呢。剛剛誰說的,不想要老爺子回家發喪是怕死人晦氣,影響你家姑娘高考,我呸,這是哪家的孝子,當爹的屍體還沒涼呢,就嫌棄起來。你就不怕安老爺子半夜找你算帳!
這話一出口,旁邊的人都靜了,這卻是太不要臉了。一個個看著安強和張曉華,都跟看怪物似得。走廊裡不少人嘀咕起來,都是一個院的,而且醫院裡多是老人,當即就有看不慣的出聲道,安強,這可是你不對,那是你爹,誰嫌棄他你也不能嫌棄,你可太不像樣了。
這話倒是引起不少人共鳴,東家長西家短,哪個不孝順最後遭了秧,當然還有人將安小夏剛剛的事兒拿出來說了一遍,言語中滿是看不起。
夏凡冷眼看著他們一家三口臉色由紅轉白,最後變得鐵青起來,心中倒是有種暢快的感覺。雖然這並不算什麼,後面他還有的是辦法,可只要讓他們難受,他也高興。
只是,安強一家哪裡這麼容易打敗。聽著閒言碎語,張曉華首先就不願意了,她瞧著不對勁,兩腿一別,坐到在地,雙手拍膝,張開嗓子就嚎了起來,哎呀我的爹哎,你可不可能走啊,你屍骨還沒涼呢,就有人往你兒子身上潑髒水哎。你兒子四十的人了,昨天還想著給你買新衣服呢,今個兒就被人說不孝啊,呸,他個殺千刀的敢說謊,我跟你拼命!”
說著,張曉華就猛然躍起,以頭撞向站著的胖嬸。胖嬸被她嚇了一跳,以為避無可避了,誰料到就在此時,斜岔裡突然鑽出個人,竟是一頭迎了上去,跟張曉華撞到了一起。
兩人各自後退了幾步,張曉華還沒開始哭,就聽對面的人哭道,爹啊,你還沒走,我弟就不給你發喪啊,他喪良心啊。
不是別人,正是夏凡他大姨,安瑤。
安瑤三姐弟中的老大,從小就被要求看著弟弟妹妹,洗衣做飯,性格溫柔和順,是一等一的好人。可惜的是,她命並不好,嫁人後,沒過幾天好日子,丈夫就出了工傷去世。自己拉扯著孩子一直到現在,許是因為一個人帶孩子太過不易,安瑤從不吃虧,她性格不強勢,所以作出不來厲害的事,只是特別難纏。
張曉華一看安瑤來了,氣勢頓時下了一半,嚎聲跟著就停了。
這時候,一個高大威猛的男孩子才鑽了進來,扶住了安瑤沖著夏凡道,凡凡,沒事吧。
這是他表哥谷峰,初中畢業後就在社會上混著,也沒個正經工作,只是人很好,十分疼夏凡,大姨母子兩個,算是夏凡能夠信任的人,上輩子,大姨就曾為了他不停地跟大舅磨,可惜,外公去世沒一年,穀峰就出了事,大姨受驚太大,一下子病倒,再也沒精力管他。
他們來了,夏凡就更有主心骨了。如果是過去的夏凡,那麼他可能就像剛剛張曉華說的一樣,他能夠依靠的只有大舅一家,從而選擇妥協,而如今,被親生父親出賣,被親生女兒殺死,最親的外公也不在了,一無所有的他又有什麼可怕的。再說,毀了大舅一家名聲的事,他幹嗎不做。
所以,他直接點點頭,沖著表哥道,大舅媽和小夏姐嫌棄家裡停了外公晦氣,說是會影響考試,不准外公回家發喪。大舅,沒錯吧?因後面還要偷偷辦房產的事,所以他並沒有將讓自己住小房的事情說出來,省得把目光轉移到房子上去。
這聲音倒是乾脆俐落,安強兩人都沒想到,平日裡不吭不響的夏凡居然在這個當頭犯倔了。這下子連唯一能替他們挽回名聲的人都沒了,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此刻他們要說出來不讓老爺子回家住,怕是家屬院中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們淹死了。
而且,他大姐,安瑤緊接著就跟著問了一句,強子,你說的?
安強因為狐臭被人嫌棄,平日裡格外注意面子,此時在眾目睽睽下聽了這話,此時哪裡還顧得上張曉華母女的要求,當即梗著脖子反駁道,胡扯什麼,咱爹當然是要回家的。
夏凡聽了這話後,眼睛不由向著張曉華母女看去,張曉華還算城府深,知道此事已經是不可逆轉,臉上不快只是一閃而過,而安小夏卻是從沒受過委屈,臉上露出了明顯的不滿。
夏凡立刻沖她說,小夏姐,你別害怕,外公當然是疼你的,那屋子他住久了,肯定會經常回來看看的,也會多關照你的,說不定就保佑你上個好大學呢。
安小夏本就害怕這種事情,此時聽見夏凡這樣說,嚇得不得了,又恰恰瞧見夏凡沖著她做了個鬼臉,心中又氣又怕,當即就罵道,不要,誰要他保佑!我不稀罕!
這卻是雪上加霜了,安強頓覺丟臉,臉色一變,回頭就是狠狠一巴掌,抽到了安小夏臉上,罵道,閉嘴,亂嚎什麼。安小夏捂著臉,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安強,張曉華則是一臉疼惜。
夏凡將這些盡收眼底,心道,大舅這喜歡扇人耳光的愛好還沒變呢,不過,這只是剛開始罷了。
既然已經商量定了,剩下的事情就好辦多了。夏凡的爺爺是退休職工,費用本就沒有多少,還能報銷,安強倒是沒說什麼就交了錢,然後又找了幾個人用擔架將老人抬回去。
回去的路上,夏凡想著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回來,但既然要從這裡開始,那麼一切就得有所準備。想好了後,他沖著穀峰眨了眨眼,穀峰亦是聰明人,當即就放慢了速度,兩人落到了隊伍的最後。瞧著無人注意,夏凡這才說道,表哥,你幫我個忙。
什麼事?
單位招待所有個服務員叫林慧慧……”


5

大單位的好處在於,大家都是住在一個家屬院的,平時的大事有工會和居委會,至於紅白事則有專門的熱心人來操辦。安老爺子的屍體一抬回去,兩邊就分了工,大舅出門請人操持,大舅媽和大姨兩個人替老爺子換上衣服。
只是大舅一出門,張曉華就撂了挑子。
安強可是幹體力活的,剛剛又是最惱羞成怒的時候,用了十成力,一巴掌下去安小夏右邊半個臉就腫了起來。只是剛剛瞧著安強那模樣不好惹,母女倆誰也沒敢說話,這會子沒人了,安小夏就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張曉華就這一個寶貝閨女,平時疼的跟心肝脾胃腎似得,生怕她哪點不舒服,瞧著安小夏那樣,哪裡有心情給老爺子換壽衣,直接將活扔給了大姨,拉著安小夏就出門找地方上藥去了。
這樣整個屋子裡倒是就剩了大姨、谷峰和夏凡。兄弟兩個打了熱水,幫著大姨替老爺子擦了身體,又從衣櫥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衣服,一件件的替他穿好,等到弄好,大姨帶著兩個孩子後退了一步,先是自己磕了個頭,然後站起來才說,凡凡,峰峰,給你們外公磕個頭吧。
兩兄弟趕忙跪了下來,穀峰此時的心情如何,夏凡是不知道的。可是他此時此刻,卻與剛剛醒來的時候有所不同,那時候他心中滿是憤恨,想報仇卻不知如何,但當曾經經歷過的事情已經再經歷一次的時候,不甘、憤恨都比原先要強烈百倍,外公,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對對我好的人好,不放過一個欺負我的人,你放心吧。
安強的動作倒不慢,很快就請來了人,一面有人在樓下樓道口處搭了靈棚,供人祭拜,一面又有人在樓上操持著發喪需要的東西,列出清單來讓立刻採買。
這時候不似古時候,靈棚前需要孝子跪守,只需要有人在那裡接待就可以了。穀峰年紀輕,又混過社會,算是有點經驗,而夏凡卻是自小跟著安老爺子長大的,兩人都是孝順孩子,沒用人說,從大姨拿了白布帶了孝帽,就麻溜的下了樓,準備接待人。
安老爺子在這個單位工作了幾十年,平時為人又十分不錯,朋友們並不少,這靈棚一搭建好,就有人前來。夏凡就陪著人說了幾句話,又招呼人家去家裡坐坐。這又不是喜事,哪裡有人會真上去喝茶,只是去靈棚裡鞠了躬,就將份子錢塞給了夏凡離開了。
夏凡也是知道有這個錢的,但沒收過,被塞在手中還有些愣,沒想到就這一愣,便讓安強看見了。他虎著臉當即走了過來,因為好面子,不便因這個發火,只是皺著眉頭不悅地說,你們在這裡幹什麼?這種事是你們管的嗎?單位的人你都認識嗎?弄錯了怎麼辦?
說著,伸手從夏凡手中拿過了錢,就吩咐道,這裡用不上你們,樓上要採買呢,你倆跑腿去吧。這時候,張曉華也下樓來了,張曉華連忙道,這紙錢還沒買呢,你們去二十六號樓頭的鋪子裡先訂上吧,快去。說著,還用手推了推他們。
谷峰和夏凡都不是傻子,安老爺子一輩子在單位,不知道隨出去多少份子錢,這東西有來就有回,如今他去世了,怕是少收不了,安強這是不想讓兩個人碰呢。可問題是,錢是小事,給外公盡心是大事,總不能因為不讓他們摸到錢,靈棚這裡就不讓他們靠近吧。
穀峰本就是個混社會的,脾氣也不怎麼好,當即就變了臉色,想要跟安強理論理論,誰想著夏凡卻一把抓住了他,在他發火前將他拉了出來。
穀峰哪裡肯受這份氣,沒走幾步就一把甩開了夏凡的手,沖著他罵,沒良心的東西,你就這麼能忍啊,外公的靈棚你都不想守嗎?
這話一說,夏凡原本還算和煦的臉上變得嚴肅起來,他看了一眼谷峰,穀峰以為這是要發火了,誰料卻是十分平靜地說道,你跟他吵有什麼用,本來小輩出來採買東西就是正常事,人家不會說大舅做得不對,只會說你不懂事,何況,還驚擾了外公。
這話說得對,年紀小就是吃了這個虧,他們都沒有父親,卻又不成年,做不了一個家庭的代言人,谷峰也知道夏凡說得對,只是有些想不通,憋得臉通紅,哼哧哼哧喘了口氣,才氣呼呼道,那就這樣了?
夏凡從來都把大姨一家當做可信任的親人。何況,如果說因為有外公,大舅還能對他不敢那麼欺負的話,那麼大舅對於大姨,就不是一般的佔便宜了。谷峰對安強一家從來都沒好感。他搖搖頭,怎麼會?你忘了我剛剛回來的路上話了。
穀峰聽了有些猶豫,你倒是想得好,可你才十幾啊,連身份證都沒有呢,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過?再說,這事兒跟個小服務員有啥關係?
管用,當然管用?!重生並非讓夏凡一無所有,起碼他對安強後面的舉動心知肚明。他要做的只有兩點,一個是在名聲上弄臭他們,一個是在手段上徹底擊敗他們。所以,有些環節是必須提前準備的。只是剛剛兩人在路上,因為時間短又不方便,而且也沒緩過勁兒來,夏凡只是提了一嘴,尋思等著找個差不多的時候再跟穀峰仔細說。
如今谷峰既然問,夏凡也沒想瞞著他的打算,這般如此的說了一遍,又說,這事兒辦好了,我自己過的就基本能定了,表哥,可就靠你了。
谷峰跟夏凡一起長大,又是個狹義脾氣,聽了後立刻拍了胸脯,保證道,你放心,我肯定給你辦的好好的。
到了夜裡,因著老爺子的屍體停在了家中,安強和張曉華一家無論如何,也不肯留下,大姨兩人又來得急,沒收拾東西,屋子裡就剩下了夏凡。
夏凡倒是有不少事兒沒辦呢,起碼他還沒來得及好好想想重活這回事兒,還有老爺子說得那個老罎子裡到底有什麼,所以並沒有在意這些,等著將人一送走,他就關了門,去了他住的小房間。
60瓦的燈泡一亮,屋子裡頓時亮堂起來,夏凡外婆去世好幾年了,家裡沒個女人,哪裡會操持些醃鹹菜之類的家務,所以家裡的老鹹菜罎子都好多年沒用了。好像是他剛上初中的時候,外公嫌棄罎子放在廚房裡占地方,就放到了他床底下。
夏凡拿著手點頭,跪在了地上,撅起屁股向床底下看。爺倆過日子不精細,這床底下什麼東西都有,舊書舊課本,穿壞的破球鞋,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夏凡忍著灰,將所有的東西都弄了出來,踩在最裡面看見了那個醬色的罎子。
這是用來醃制甜蒜的,所以並不算特別大,夏凡鑽了進去,忍著咳嗽將東西抱了出來。誰知一入手,竟然沉甸甸的,一晃,還直響。他連忙退了出來,掀開了蓋子。上面還用皮筋固定了兩層塑膠袋,夏凡將塑膠袋拿開,手電筒往裡一打,沒想到,看見的竟是半罎子古錢,上面還有個信封。
夏凡連忙把信封拿了出來,上面的字跡他熟悉的很,是外公的字,剛勁有力,恨不得將紙背劃破。上面的內容很簡單,說是安強自私,安瑤困難,他走以後,夏凡的日子怕是很難過,但他覺得夏凡是讀書的苗子,他早早以夏凡的名義存了筆錢做學費,讓他千萬別放棄。而這半罎子古錢是他收集的,當做留念也給夏凡了。另囑咐他,大姨那裡他已經貼補過了,大舅那裡,那套房子還有家裡存款都留給他,也能對你好點。這筆錢誰也不能告訴,自己知道即可。
如果不曾經歷過哪些生不如死,親人背叛的日子,沒經歷過世事的夏凡恐怕只會覺得這是外公疼他,不會感念許多。但如今的夏凡,那曾經的六年歲月,何曾再有人替他如此找想過?明明,只要早一天,甚至早一個小時回來,就可以救回外公,但命運何其喜歡捉弄人,竟讓他再次與外公擦肩而過。
那些曾經經歷過的,被親生舅舅虐待,被親生父親出賣,被深愛的人強、暴,被親生女兒說你去死吧。他的心也曾柔軟過,怎會不疼,他不哭,只是沒人會聽他哭泣罷了。
在一次,夏凡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次不同於早上壓抑的哭,而是嚎啕大哭,仿若要在這個罎子面前,或是在外公的屍身面前,將這些年那些難過的讓他連死都期盼的苦,都哭出來。
他叫著外公,外公,聲音透過並不結實的木門傳到了樓道裡,胖嬸端著飯菜舉起手來,又放了下去。對面的鄰居張大娘嘎吱一下開了門,沖她搖搖頭,讓這孩子發洩發洩吧,他孝順,心裡肯定捨不得,哭出來就好了。
胖嬸點點頭,歎了口氣,端著飯菜下了樓。

6

第二天天剛亮,夏凡就被凍醒了。如今不過五月天,雖然都穿了單衣,但黎明還是十分涼,他昨夜直接哭著就坐在地上抱著罎子睡著了,這會子倒是覺得鼻頭有些吸溜,好像感冒了。腳有些麻,費了力氣站起來,從家裡的藥箱子裡找了幾片銀翹片,就著涼水吞下去。
夏凡看著地上的罎子,想起上輩子大舅趁著發喪偷偷翻走了家裡的存款單和媽媽留下的金戒指,知道這次肯定也得有這麼一回。他先是把家裡的存款單翻出來,這時候的存款單並不是憑密碼支付的,而是印章,也就是說,即便老爺子去世了,只要有印章,就能取出錢來。
這些存款單零零碎碎,最多的五百塊,最少的一百塊,總數一千二百塊,與留給夏凡的那四千塊錢比,就算不了多少了,若是原先,夏凡肯定就聽外公的給大舅留下,可這次,夏凡壓根沒想,直接連印章、金戒指連帶外公的信塞進口袋裡,將罎子抱去了陽臺上。
外公雖然有退休工資,可家裡過的並不富裕。這時候雖然學費都是單位報銷,上學花不了什麼錢,但外公歲數大了,身體也不好,時不時還要病一病,是筆開銷。最重要的是,大舅雖然不來,但安小夏卻每個月總要來要錢,不給張曉華就出面鬧騰,再加上吃飯,這樣下來,能剩下的就不多了。
所以,雖然多數人家的陽臺都封上了,他家卻仍舊敞著。陽臺上風吹日曬的,東西倒是不多,都是外婆當年養花留下的盆盆罐罐,泥土還在,活著的,就剩一個仙人球了,每年還開花。
夏凡將罎子打開,用塑膠袋在上面做了個簡單的隔離,就從另一個盆子裡挖了不少土過來放進去,然後摁壓瓷實了後,澆了點水,這樣幹了後就不會像是鬆土了,堆在了最下麵。他仔細看了看,原本外婆種花的東西就五花八門,不用的搪瓷盆,換下來的洗漱池,如今在裡面多個鹹菜罎子,倒是不起眼,然後這才松了口氣,回屋洗漱。
在廁所狹小的鏡子前,他仔細打量了如今的自己,裡面的人長得十分清秀,有著一張乾淨青春的臉,還有細瘦的仿佛永遠吃不飽的身材,他呼氣、吸氣,感受著空氣進入身體的冰涼,那股子又活過來的勁兒,才算是滲透到了五臟六腑。
他狠狠的拍了拍臉,直到蒼白的臉上顯出紅來,才認真的說道,夏凡,開始了。
昨天安老爺子剛去世,許多人來不及過來,今天是第二天,應該是最忙碌的,大姨和大舅兩家人一大早倒是都趕過來了。依舊是昨天的安排,大姨在廚房裡燒水,兩個小夥子跑腿,他們一家人接待,谷峰看了夏凡一眼,沒說啥,就跟著他出去了。臨出門時,沖著安強說,大舅,我冷的上,你這大棉襖借我穿穿唄。
與收錢相比,這不是個事兒,安強點點頭,不耐煩的揮揮手,拿走拿走,麻利辦事兒去。穀峰瞧了他一眼,拽起衣服就出了門。
夏凡在下麵等著他,兩人先去買東西忙活了一上午,等著快中午的時候才溜了出來,走小道去了招待所。他們單位是有食堂的,招待所裡的女服務員大多結伴去食堂吃飯。但林慧慧跟其他服務員相處的並不好,所以總是獨來獨往。但女孩子也講面子,所以她總是不在食堂吃,而是打回來,這樣也不會顯得形單影隻。
表兄弟倆就藏在了從食堂到招待所的一條小巷子,這裡是近路,人少,正是動手的好時候。兩人在一個岔道上等了足足十幾分鐘,夏凡往前一冒頭,就低聲道,來了。
穀峰正在使勁抽煙拉嗓子,並沒有見過林慧慧,聽了話音後,就偷偷伸出頭去瞧,發現果然有個十分窈窕的姑娘端著不銹鋼的飯盆往這邊走,走進了看,那女孩歲數也不大,二十出頭,長著一張瓜子臉,大眼睛,十分白,穿著一件掐了腰身的豔色西服,高跟鞋,這可是洋氣壞了。
他不敢置信地又問了一嘴,就她?
就她。夏凡點點頭,他知道這年頭誰不喜歡漂亮姑娘,谷峰憐香惜玉也正常,所以又叮囑一遍,別讓她看見你的臉,反應快些,然後又皺眉不相信地問,你能行吧?

像穀峰這樣的混社會的,最怕的就是有人說他不行,剛剛生出的那點子愛慕之情立時沒了,沖著夏凡嘟囔道,怎的不行,你瞧好吧。
正說著,林慧慧就哼著歌走了過來,兩人慌忙躲了起來,等著她過了岔道口,夏凡又瞧著沒人經過,就打了個手勢,穀峰立刻撲了出去,從後面一把抱住了林慧慧。林慧慧被嚇了一跳,手中的飯缸子砰的一下就扔在了地上,一尥後腿,就踢向了穀峰的小腿,同時張口就要喊流氓。
穀峰哪裡料到這女的這麼潑辣,嚇了一跳,趕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他是演戲,又不是真要怎麼著人家,碰的那麼近,心裡也不好意思,連忙開始說夏凡交代給他的話,林慧慧,你跟我好吧,王瑞有什麼好的,我保證比他強。
王瑞是有婦之夫,也是林慧慧的情人,兩人從來只當人不知鬼不曉,沒想到居然被個男人知道了,還威脅她。林慧慧當時就嚇了一跳,只是她倒也聰明,也不掙扎了,嗚嗚嗚的說著話,像是要跟穀峰說點啥。
這事兒本就是湊個巧,大白天的哪裡敢讓她真看見人,而且夏凡也交代了說完就退,留個背影的話,穀峰想了想又說,我是真喜歡你,我還會再來的。
說完,鬆手轉頭就跑。這巷子並不長,夏凡剛剛和他也演練過兩遍,所以穀峰跑的倒是十分敏捷,出了巷子後,夏凡就立刻幫著他脫了大棉衣,把棉衣內裡沖外,塞進個編織袋子裡,兩人就當做辦事,安安靜靜向外走。
林慧慧被悶了半天,好容易鬆開了,頓時回頭去找,卻只瞧見個穿著藍棉襖的高大男人一溜煙的轉了彎不見了。她穿著高跟鞋,等著追到巷子口的時候,哪裡還有人影?這丫頭也不是吃素的,聞了聞身上揮不去的狐臭味,想著那人知道她和王瑞的事兒,飯也不吃了,向著電話亭走去。
穀峰雖然辦過比這大多了的事,可畢竟這事關重大,他有些不確定的說,你覺得行嗎?夏凡不在意的說,外甥似舅,你這身材,抽了煙的聲音,哪點不像。放心吧。
穀峰看了一眼長得安全無害的夏凡,只覺得這個表弟咋就突然變得這麼,他說不出來的一種有主見呢。雖然法子損了些,可他本就不是個講究規矩的人,黑貓白貓抓住耗子才是好貓,倒不覺得有啥。想了想這到底是好事,昨晚上他媽還發愁日後夏凡的日子怎麼過,還不得被欺負死呢,現在看樣子不用擔心了。
兩人買完東西就回了家。這時候正是大中午,家家戶戶都有日子要過,都忙著做飯吃飯呢,所以靈棚前倒是沒什麼人。只是不知道為啥,竟讓安小夏竟然守在了樓下。要知道,這可是大寶貝,竟讓她幹活了?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夏凡努努嘴,穀峰想了想點點頭。谷峰就過去跟著安小夏開始說話去了,夏凡偷偷溜進了單元門,一路上了六樓,瞧見自家本來敞開迎客的大門,正關的嚴嚴實實的。他想了想,耳朵貼著木門就聽了聽,這木門又不隔音,恰好聽見裡面張曉華抱怨,你說怎麼翻了半天都沒有啊,不會是夏凡那小子藏起來了吧,你把沙發搬開,我瞧瞧。
夏凡聽了立刻明白過來,果然如他所料,在翻東西呢,只是他原本以為怎麼也要過兩天,沒想到這麼沉不住氣。他沒吭聲,直接下了樓,往外瞧了瞧,穀峰已經帶著安小夏坐到了一邊去了,安小夏正好背對著樓道門,根本看不見他。他當即一溜煙的跑了出去,直奔大院門口的警衛處,一把推開了門,我家遭賊了
警衛處的倆大叔正稀裡吸溜著吃白菜燉粉條呢,這一下卻是嚇了一跳,差點沒噴出來。要知道,這大院裡都是同事,人熟的很,出現個生面孔扎眼的很,這麼多年都沒個不長眼的敢來這兒練手,如今竟碰上了?
夏凡接著說,我我我我家辦喪事呢,我大舅他們好像出門了,剛剛我回去,發現門關上了,裡面還有翻東西的聲音,我害怕,就跑過來了,他們還在裡面呢。
倆大叔聽了飯也不吃了,這可是嚴重瀆職啊。連忙站起來,也不用夏凡說,誰不認識安家住哪啊,邁著大長腿就向著2號樓跑。夏凡接著呼哧呼哧的跟在後面,一路上有人問,凡凡,你不去守著你外公,亂跑什麼?他就答,我家遭賊了。結果,後面跟了一串看熱鬧的大媽大爺。
一群人蹬蹬蹬上了六樓,兩個大叔果然聽見裡面有翻動的聲音,兩人嚴肅地等著夏凡晚兩步上來,一人用鑰匙開門,一人則手持警棍守在另一邊,當門鎖被打開時,猛然將門推開,兩個人沖了進去,結果就聽著哎呦一聲,是個男人的叫喚聲。
有老頭子興奮道,哎呀,抓住了。
裡面有個大叔驚訝道,安強?!
夏凡:大舅大舅媽,你們幹嗎鎖著門把家裡翻成這個樣子,找什麼呢?告訴我,我給你們找啊!
群眾往裡一伸頭,除了安老爺子睡著的棺材,屋子裡的擺設都大挪移了。

7

兩大叔進門的時候虎了點,手持著棍子向前沖,安強又聽到聲音著急,以為是夏凡,想要攔攔他,給張曉華點收拾的時間,兩邊人就撞在了一起。警衛們可有棍子開道,安強的腦袋直接磕了塊青出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摔了個四仰八叉。
夏凡趁機喊了一嗓子,然後身體一側,就將門口讓了出來。退了休的老頭老太太們,就算天天打升級玩麻將,最愛的只有一件事,八卦。一個大院住了兩千多人,東家長西家短是他們永遠的話題,誰家要是捉個奸吵個架,恨不得搬了小板凳坐著看,反正他們歲數大,誰也不敢多說兩嘴。回頭還要咂摸著嘴巴在牌桌上議論個三五天,等著新八卦出來才消停。
夏凡讓開了道,自然有好事的人湊近去看。這一瞧可不是,這屋裡的情況可真不好說。桌椅沙發都移了地方,裡面的衣櫥都翻開了,衣服堆了一床。再聯想到兩人在家裡還鎖了門,有人就打趣道,安強,你倆翻著啥好東西啊?
安強本就是個好面子的人,臉上頓時覺得掛不住,就沉了下來。可這些人他都認識,警衛科的不敢得罪,大爺大媽們也不能說,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後,他眼睛在人群中找了一圈,然後就狠狠瞪了夏凡一眼。
按理說這不過是個眼神,夏凡受著就是了。可他偏偏似是嚇了一跳,渾身一抖,竟是連連向後退了幾步。後面就是樓梯,要是滾下去了,可不得把頭摔破了,幾個矯捷的大媽一把撈住他,訓斥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當心?
他卻哭道,大舅,我不是故意的,我瞧著門關著,裡面還有翻東西的聲音,想著外公的存款單和印章都放在衣櫃裡呢,以為家裡遭了賊,就去找警衛科的叔叔了。我沒成想是您在家呢,您別生氣。然後他就沖著兩個警衛大叔說,叔叔,都是我的錯,沒弄清楚,麻煩你們了。
他長得好看又秀氣,哭起來漂亮的很。最重要的是,這時候的夏凡可是個好學生,從小學到初中,他都是班級前幾名,院子裡出了名的乖娃娃,這麼一說,誰不信他?如果說開始這兒的人都知道安強翻了東西,可夏凡的話是明明白白告訴大家,安強翻走了東西。這下子,安強卻是洗不清了。
安強的臉色就更難看了,這下子可跳進了黃河也洗不清,沖著夏凡的眼刀子恨不得能刮了他,夏凡抖擻著那精瘦的小身板往一個板寬的大娘身後躲了躲,露出了一副害怕的神色。這是家裡事,大娘們看熱鬧卻不願管閒事,只是和稀泥道,行了行了,安強,你跟個孩子瞪什麼眼睛,老爺子還看著呢。他也是一片好心,這不是怕家裡遭賊嗎。
一句遭賊,外面就有人忍不住笑了一聲。恰恰好在安靜的樓道裡,顯得格外的響亮。安強呼哧呼哧喘了口氣,就有點想發火。張曉華在後面瞧著不對,連忙上前按住他的胳膊,陪笑道,是是是,我倆就想替老爺子收拾幾件衣服一起燒了帶走,沒想到這孩子也是太仔細了,家裡這麼多人,也不知道敲個門,誰家中午不關門呢。
誰知道,偏偏就有不要命的,接了句,就是,拿衣服還要挪沙發呢。這話一落,這群人算是真不給面子了,忍不住都笑了場。
這無疑是火上澆油,安強那性子本就窩著火,哪裡還忍耐的住,一甩張曉華的胳膊就罵道,艸,誰說的,誰說的,有本事站出來,咱倆單挑。說著,就往門外沖,那兩警衛大叔這會子可派上了用場,連忙攔住他,沖著外面看熱鬧的人喊,行了行了,哪兒都有你們,不吃飯了,趕快下去吧。
老頭老太太們也怕真有不要命的過來衝撞倆下,為了瞧個八卦傷筋動骨可不合算,一個個見好就收,乖乖往下走,這邊安強卻覺得自己背黑鍋了,他可沒拿東西,見了就急了,也不找那人了,沖著他們喊,不准走,回來,老子沒拿,沒拿,掏給你們看。說著,他就伸手開始掏自己的口袋,然後罵道,哪裡有,哪裡有,你們這群老不死的,就知道看熱鬧,看個屁,也不怕短壽,誰他娘說的,有本事站出來,你他娘站出來啊!?說著,還瞪著眼睛揮了揮碩大的拳頭。
安強一喊出來,張曉華就恨不得掐死他。這些老傢伙們是能得罪的嗎?果不其然,外面老頭老太太們臉色立刻變了,安強趁著老爺子剛去世,外孫子不在家,翻登東西呢。最重要的是,得了便宜還賣好,拒不承認,還敢罵人。一個個的就想回來說道說道,有人說,安強你個兔崽子你罵誰?有人說安強你再說一遍,腿又向上開始走。
其實安強就算衣服脫光了,也不能洗清嫌疑。可夏凡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知道安強有著極為爆烈的脾氣,為了這個,他不知挨了多少打。他就是要讓安強得罪人,而不是大家看到了,就算了,那樣哪裡有話題性。瞧著辦到了,就在一邊接著添火,大舅,大舅,你消消氣,我錯了,我就是以為有小偷偷錢呢,我沒想到是您,我不是這意思,您別生氣了。說著,也跟著去攔安強。而此時,在下面聊天的穀峰終於帶著安小夏上了樓。
穀峰一瞧這樣就知道夏凡肯定倒騰什麼事兒了,連忙就連哄帶勸的將老頭老太太們往下攙扶。安小夏在旁邊一瞧,她爹又發火,也覺得難看,直接跟著幫忙了。夏凡人瘦力氣並不小,何況他下了死勁兒,安強掙扎了一會兒,瞧著人都走光了,連那倆警衛科的也走了,也氣急了,一把就將夏凡推了開。
夏凡連聲都沒吭,直接扭身倒地,一頭撞在了牆上,嚇了張曉華一跳。她倒是也生氣,可今天事兒都這麼難看了,萬一夏凡臉上掛了彩,外面的話可就更難聽了。張曉華連忙去將他拉起來,倒是沒破,只是跟他大舅一樣,青了一大塊,連位置都一樣,糟心的張曉華恨不得去死。
夏凡態度良好,被撞傷了也不哭鬧,只是哭喪著臉可憐兮兮地道歉,大舅你別生氣,我錯了。
張曉華被他弄的一口氣憋在心裡上不來下不去,瞪了他一眼後,又去勸安強,你發什麼火啊,好好的事兒,這回兒沒拿也洗不清了。
本來就洗不清了!安強這會子有些平靜下來,但拒不認錯,橫道。

那不是鬧騰的更大了嗎?張曉華不敢說他,轉回頭又看向了夏凡這個肇事者,只是叫警衛的事不能再提,他倆太沒理,現在她的關注點在,櫃子她翻了,沒拿到錢。張曉華不講面子,否則不會亂嚎,她講究實惠,沒錢卻丟了名聲,這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就問,凡凡,那存款單真放在櫃子裡了?
夏凡老實交代,就在那件老西服被裡,外公專門放哪兒的,一共一千二,我都沒動。張曉華又去西服裡翻了翻,果然什麼都沒有,錢真丟了。
可再問夏凡,他就一副你們不是翻過了的樣子,等著穀峰回來問他,穀峰還沒說話呢,安瑤就先蹦了出來,問道,你們翻了半天,不早自己收起來了,我們家峰峰怎會知道?讓張曉華跟吃了蒼蠅似得,他倆被人當場撞破,就如安強上說的,的確是洗不清了。無論是這兩個小兔崽子哪個拿的,這回都不會拿出來,最麻煩的是,她連老爺子存哪個銀行都不知道,想查都沒法查。恨不得嘔血的張曉華知道,這事兒只能慢慢試探。
下午安強嫌沒臉,就不肯到樓下靈棚那裡去了,又不願意讓那倆個小子沾光,讓他倆去定白事宴的菜,就派了安小夏去。安小夏臉上的青紫還沒退呢,正是第二天發的最厲害的時候,剛剛中午的時候都是被罵下去的,這時候更是不願意,瞧了她媽一眼,才哼唧著下去了。
等著屋裡沒了人,張曉華才有疑問的問道。你說是谷峰還是夏凡?
安強哼道,都不是啥好玩意。
張曉華將心裡那點事嘮叨道,要是穀峰還好說,可若是夏凡,他是不是因為上次在醫院裡聽見點話,故意的。這是不想跟咱們過?
安強倒是沒想過這些,不在意的道,他才十五,還沒成年呢,不跟著咱過,跟著誰過?別多想了。
可張曉華還是不放心,她抬頭看了看這套兩室一廳帶廁所廚房的房子,可比他們那根火柴盒一般的筒子樓強多了,這可是勢在必得的。她道,這房子的事兒你可辦好了嗎?那房產科科長王瑞雖然是你同學,可該送的還是要送,你還儘早跑跑吧。等著喪事一完,就過到你名下,這才安心。
安強想了想,點點頭,成,你準備點東西,我晚上就去找找他。

8

夏凡和穀峰出門的時候,張曉華才想到他額頭上的傷不好看,找了頂帽子給他扣頭上了,嘴上吩咐他,別摘了,小心受風。夏凡點點頭,沖著她感激的笑了笑,倒是讓張曉華覺得這孩子跟原先一樣那麼白楞,對今天那事兒更拿不准了。
可她哪裡知道,夏凡出門就將帽子給穀峰了,他本就生的白,那塊烏青在額頭上不知多顯眼。白事宴定在招待所,原本抄小路就可以,夏凡拉著穀峰大搖大擺的從家屬院中間穿了過去,不少人看了指指點點,夏凡就當沒瞧見,有人說得聲音大了,他還咧著嘴沖人家笑一笑,就跟個傻子似得。
穀峰在一旁瞧著,總覺得這弟弟真人不露相啊。今天這事兒,要是安小夏聽見屋子裡有聲音,肯定得嚇得跑了去找她爸媽,要是他自己,肯定是直接開門沖進去了,但誰也不會像夏凡這麼蔫壞,他想著夏凡一早讓他穿著大舅的棉襖下套,想說這不是故意的,都張不開嘴。
兩人一路到了招待所,夏凡慢悠悠的看了菜單子,又問了問當天的安排,還看了看牆上的值班人員表,打聽了下都有哪些人負責,然後才慢慢回去。當然,安強偷翻存款單還打了夏凡的閒話就一路散播開,穀峰知道,起碼半個月內,安強在這院裡是人見人呸的了。
安強可不知道這個,安小夏本就是個慣得沒啥心眼的孩子,而且來這裡弔唁的人,瞧著接待的是她,也不會跟她說這事兒,所以安強一家三口,都沒想到,他們的名聲更差了一籌。等著傍晚,張曉華將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兩瓶茅臺兩條中華拿了出來,看著天黑了,就讓安強用個紅布包提著,去了王瑞家。
王瑞跟安強是初中、高中同學,他們班裡在這個單位的足足有七八個,都是頂替進來的。因著那時候少有大學生,高中學歷就算是文化人了,這麼十幾年混下來,除了安強,都不差。王瑞就是其中佼佼者,要知道,如今單位的房子還是集體分配,房產科可是赤手可熱的好位置。
他家自然少不了送禮的。所以安強一敲門,王瑞他老婆顧芳只開門打量了一眼,就什麼都明白了,她微微笑了笑叫了聲安大哥,就將安強讓了進去,沖著看電視的兒子王小虎道,去去去,進屋做作業去。然後又高嗓門喊了聲,王瑞,安大哥來了。然後才回頭看安強,坐坐坐,別客氣。然後就忙活著去泡茶。
王小虎今年十五,跟夏凡是同學,因為上的子弟學校,兩人從小一個班,但是算不得朋友。因為倆個人成績都好,可偏偏夏凡長得好家世又可憐,子弟學校的老師也是單位上的人,何況這時候也沒那麼勢利,難免有些偏著夏凡,王小虎就覺得不痛快。兩人從六歲上學到現在,也沒多說過幾句話。
這幾天夏凡沒來上學,同學們都說夏凡外公去世了,他下午去辦公室抱卷子的時候聽見班主任說,人剛去世安強就在家裡翻東西,以後夏凡那孩子日子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可憐啊。另一個老師歎道,安強就是個窩裡橫的主。
所以,安強一來,他就抬眼打量了一眼,總覺得這事兒奇怪,他爺爺去世的時候,家裡快忙死了,他爸爸白天操持,夜裡傷心得流眼淚,怎麼夏凡他舅舅就有空到他家來?所以進了自己悟,他就悄悄開了條縫,聽外面動靜。
安強坐到了沙發上,左右瞧了瞧,王瑞家就是比別的地方寬敞,不過三個人,住了三室一廳的房子,家裡鋪著地毯,客廳正中央還放了個二十一寸夏立彩電,這可是進口貨,四千塊一台,還有錢沒處買,安強平時都是見面打招呼,這是第一次上門,頓時就有點慫。
顧芳從櫥子裡拿了個玻璃杯子倒上了茶,王瑞才緩緩從書房出來。瞧見安強站了起來,就在他棉襖上打量了一眼,然後笑呵呵道,你坐你坐,你客氣什麼?
安強是個愛面子的人,這樣的人都特別敏感,他瞧見了王瑞的打量,想著自己出門也沒換件衣服,在瞧瞧人家家裡沙發上雪白的沙發巾,就覺得有點後悔。還好王瑞並沒有說什麼,坐到了一旁的單個沙發上,點了根煙就問,我這兩天忙,也是剛聽說伯父的事兒,準備明天過去呢,你節哀啊,到了這歲數,都會遇上的,去年我爸走,我也好久沒緩過神來?
哎,是,沒想著這麼快,連最後一面也沒瞧上。安強答了一句,他這人在家裡人面前脾氣大,出了門就慫了,所以單位人欺負他,他也不敢多說話。這時候更沒話說。他尋思,王瑞怎麼也要問問他來幹啥。

誰知道人家王瑞就端上了,自己拿了個紫砂杯,吸著茶水看起了東方時空,壓根不張口。兩人將一集東方時空看完,緊接著就到了電視劇時間,安強抬眼看一眼王瑞,再看一眼從沒瞧過的彩色大電視,上面的人可真漂亮,躊躇了半天,屋裡的王小虎都快沒耐心了,才將放在腳旁的包推了出來,我給你拿了兩瓶酒兩條煙,也不知道你平時喜歡哪個牌子?
王瑞好像很驚訝,問道,你這是幹什麼,我還沒給你隨份子呢,你咋給我東西呢。這不成,趕快收回去。安強好容易開了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王瑞這麼冷淡,但還是接著說下去,你也知道,我爹一去世,夏凡肯定就得跟著我了。我那邊住的也困難,所以……”
這算個什麼。安茜不是留下那套房子,你搬進去住就是了,誰還能說什麼?王瑞直接道。

可這樣還是暫住,他可是聽說了,今年開始,房產都可以自家買回,不過兩三千塊錢,那房子就是自己的了,有證的。若是現在不落在頭上,等夏凡大了,照樣能趕他們出門。就摩挲著手道,那不是寫著安茜的名嗎?我住著不是名不正言不順嗎?他把東西再往前推推,露出裡面的牌子來,你看,咱們老同學,我想改成我的名字。
這事兒的確不算難。整個家屬院的房子都沒下房產證,就是有個記錄,哪套房子分給誰家了,若是你換了單位,或者搬進了新蓋的集資房,還得將舊的還回來,當然,這樣的分人,一直住著去世了的不算。在安強看來,王瑞就是動動筆的事兒,夏凡一個屁孩,改了名能怎麼樣?
可王瑞卻沒吭氣,而是吸了吸鼻子,安強就尷尬的向後縮了縮身體,他也知道自己身上有味。然後王瑞就沖他為難道,這事兒你可是難為死我,你也知道咱單位今年能夠買下住房了,這兩天都整理材料上報房產局。你別看我是科長,可這事兒都張蕊他們幾個弄呢,和原先可不一樣,要改實在驚動太大。
安強聽了就傻了眼,他沒想到這麼難啊。
王瑞瞧了瞧他,就把桌子上的東西往外推了推,咱們老同學不講究這個,我給你指個道,你明天抽個空,一上班你拿著這東西去房產科,找找張蕊,跟她說說情,套套近乎,把我名字提一提,趁著還沒報上去,先讓她改了口,我這邊就放。要不,我也不好直接張口,你說咋樣。
安強聽得暈暈乎乎,但也算有了法子,他還想再勸勸留下東西,王睿就站了起來,把東西往他懷裡塞,然後推著他往門外走,還向顧芳使了個眼色,顧芳連忙從裡屋掏出了二十塊錢,王瑞接過來塞進了安強手裡,還道,這是我做小輩的一份心,你拿著,趕快回去吧,家裡一堆事兒呢,咱們有空再聚。
等著門關了,安強才發現,自己把東西抱出來了,還拿了人家二十塊錢。他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讓人辦事結果自己拿了別人的錢,但想了想又覺得有面子,王瑞可真夠講義氣的,想到這裡就心情好了,抱著東西就下了樓。
安強夫妻倆住在同一個大院裡,所以天黑了就回家了,夏凡和大姨、谷峰都留在房子裡守著外公,三人吃完飯,夏凡就自告奮勇的拿了垃圾下去扔,沒想到一轉身,就聽見有人叫他。
他回頭一瞧,就瞧見一個男孩站在樹底下,穿著身白運動衣,雙手揣兜的看著他。夏凡晃神想了想,才記起來,這孩子好像叫王小虎,是王瑞他兒子。當年王瑞和林慧慧的事兒鬧出來,這孩子就跟著他媽回了外公家,再也沒回來,這算起來,都九年沒見過了。不過,原先他倆也不說話,所以一時間就站在那裡,愣了下來。
王小虎也是以倒垃圾的名義偷跑下來的,安強走後,他媽就說安強不是個東西,連親妹妹的遺產也要霸佔,他雖然討厭夏凡,可在自己屋子裡想了想,總覺得夏凡也可憐,而且,他覺得他爸爸辦這事兒,挺對不起夏凡的,心裡過意不去,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了。
既然喊出來了,王小虎也沒打算憋著。瞧著夏凡不動,他就迎了上來,兩人面對面,王小虎高了夏凡一個頭皮,他覺得自己這是在辦好事,可又不想讓夏凡覺得自己是想跟他做朋友,就昂了頭,用極為冷淡的口氣說,你舅舅要換你房子的戶主名呢。說完他就想走,可又想著夏凡在學校裡就挺傻的,別聽不懂,多交代了一句,明天他就去房產科,你可攔著點。
然後就昂首挺胸的走了過去。
夏凡站在原地一臉見鬼了的表情,這是重生的福利嗎?當年王小虎可沒管這事兒,他都到了一年後,房產證下來,才知道,自家房子成了大舅的了。可這消息不錯,當年安強肯定也沒去房產科,看樣子,林慧慧告狀的能力不小啊。
想著想著,夏凡就覺得溫暖起來,瞧著王小虎僵直的白色背影,想著這孩子雖然彆扭好勝心強點,但不錯,等這事兒完了,也要幫幫他。

9

這消息對夏凡的説明不小。如果王小虎不說,他只能等著,等王瑞出手整治安強。有可能王瑞氣急了,會給安強個沒臉,也有可能王瑞不敢聲張,就讓林慧慧認了倒楣。所以,他還留了後手。可這下,事情顯然簡單多了。
夏凡回去後,就直接到了大姨安瑤那屋,安瑤怕是想起了安老爺子的生前事,正傷心呢,對著穀峰嘮叨,你外公這輩子都沒享過福啊,前幾年家裡窮,和你外婆兩個人可勁兒幹活供我們吃穿,後來我們幾個長大了,你小姨又出了那事兒,你外婆心裡受不住,沒幾年即跟著走了,全剩下你外公拉扯凡凡。哎,你說,當年要是知道夏成斌是那種人,我怎麼會同意讓你大舅把他介紹給你小姨呢。
夏凡不由愣了一下,他這是第一次聽人說起他父母的事情。他的親生父親在外公家裡從來都是個禁忌,外公和大姨不肯說,大舅壓根沒跟他親近過。到底當年是個怎麼回事,他被接到夏家後倒是有個說法,說是不知道有他,所以才晚了。他當年信,現在還信就是個傻子。
不過,這活了兩輩子他才知道,他媽與他爸居然是大舅介紹的。裡面大姨提了一嘴,就瞧見他回來了,就不肯再說了,沖著夏凡道,凡凡,你早休息吧,今天忙了一天,明天還得一天呢。
夏凡想了想,覺得他父母的事可以緩緩再問,陳年舊事,總跑不了的。外公和大姨提起他媽媽就會傷心,這時候多問也不合適。就點點頭,然後有些躊躇躊躇的將王小虎的事兒說了。
谷峰還好,他有心理準備,可大姨就立刻怒了。她抹著眼淚罵,這個沒良心的,這房子怎麼來的,他連這房子都敢貪,也不怕天打五雷轟。哭完了,她才看著夏凡哄著道,沒事,凡凡不怕,大姨明天陪你去房產科,我倒要瞧瞧,白紙黑字寫得名字,誰敢改了。
夏凡知道大姨是真疼他,不帶一絲摻假的,其實,外公在他的前十五年裡扮演的是父親的角色,大姨就是母親。只是他們一個老邁,一個家事纏身,所以並不能時時刻刻都照拂這他,可這並不代表夏凡沒感覺,他將頭埋進了大姨的懷裡,忍著淚水撒嬌,大姨對我最好。這下子,就連穀峰都揉了揉他的腦袋。
第二天一早,張曉華就帶著安小夏來了,說是安強有點事,晚些過來,夏凡三人也沒揭破,點點頭。夏凡和穀峰以去看看死亡證明辦下來了嗎,大姨以去買菜的名義,紛紛混了出來,瞧著不過九點,直奔了機關樓。
這天正好是週二,一大早向來都是機關上最忙的時間。房產科在機關二樓東邊,占了兩間朝南的屋子,門還關著,但裡面卻傳來了聲音。夏凡心中一動,拉著大姨沒敲門,反而退到個遠點的地方站住了。
一個稍微有些圓潤的女聲道,不管怎麼樣,這事兒就沒道理。
安強的聲音緊接著傳出來,明顯倆人已經扯皮一段時間了,他急了,沖著她道,不就改個名字嗎?多大點事兒,原先你們不都給辦嗎?怎麼到我就不行了,再說,再說,王瑞也同意了,你個科員哼哼什麼?
這話顯然是惹到人了,那女的猛然提高了聲音,科員?科員怎麼了!科員也有良心呢!什麼叫我們原先也給辦,你從哪兒看見的,從哪兒聽見的,證據呢?你憑什麼信口開河往我身上潑髒水啊!我在這兒幹了十年了,可沒人說過我徇私!
仿佛怕別人不知道似得,屋裡傳出來咚咚咚的高跟鞋走路聲,夏凡帶著大姨往後一躲,就聽見吱呦一聲,門開了,一個三十四五歲,燙著大卷髮的女人叉著手沖著門裡道,這屋外這麼多人呢,都是來辦事的同事,你說我原先辦過,你去找個證人來啊!
她嗓門不小,樓道裡本就有回聲,雖然沒人圍上來,怕是有有不少人豎起了耳朵。這還沒完,這女人猛一回頭就沖著外面大聲說道,你個當舅舅的,家裡老人還沒下葬呢,就想著把外甥的房產改名弄到自己手裡,哪裡有你這樣沒臉沒皮的人。我替你辦,我憑什麼助紂為虐啊!你不要臉,我害怕安老爺子夜裡找我呢!
這話算是將安強的來意給完全說明了,大姨和谷峰都瞠目結舌,夏凡卻知道,這是王瑞要收拾他了。人家一個科長,這事兒自然不用自己出手,就有人上杆子幹,這不,多利索。
安強顯然沒料到是這樣的情況,他來的時候還覺得挺簡單呢,提著東西就來了。樓道裡還遇上王瑞,王瑞還說張蕊就在辦公室,讓他快點去,他還以為王瑞打好招呼了呢。因為要送禮,進屋就關了門,將東西擺了出來。沒想到,張蕊竟然壓根不同意,而且上來就義正詞嚴的罵了他一頓,這裡是機關,沒人會圍上來,可機關人有機關人的作風,一個個迅速地敞開了大門,這是坐在屋子裡聽八卦呢。
安強站在那屋子裡,只覺得一股怒氣向上沖,他認為這是張蕊不給他面子,也不給王瑞面子,沖著張蕊道,成,我是個工人,你不給我面子,可這事兒你們科長是同意的,我告訴你,你不辦,等會你就跟你們科長解釋去。
他以為張蕊會怕,哪裡想到張蕊潑辣的名聲不是白來的,他話音一落,張蕊轉身就去了隔壁辦公室,敲開了門,進了去,門沒關嚴實,而是留了條縫隙,恰好能聽見裡面說什麼,只聽張蕊說,王科長,打擾您一下,有件事邀您處理一下,機械廠的安強要把他妹妹安茜的房子改成自己的,您看這事兒?
王瑞的聲音嚴肅而帶著點訓斥的意思,安茜不是有兒子嗎?
張蕊連忙回答道,是,那孩子叫夏凡,在子弟學校讀初三呢。
王瑞就道,小張啊,你都幹了這麼多年了,怎麼這事兒的章程還沒弄懂?咱們單位的房子,規矩是搬走上繳,自然死亡留給下代人。夏凡住這裡,這房子就是他的,他要是搬走了,這房子就收回來,跟他舅舅什麼關係,瞎胡鬧!
三個字將安強的打算完全打破。他就站在辦公室外,將裡面的聲音聽了個清清楚楚,他好面子脾氣又不好,就算是再笨,也明白了,王瑞這是耍他呢,這是讓他來機關上丟臉呢!想到這裡,他就怒氣衝衝,他覺得咱倆是同學,你不幫忙就散了,怎麼能算計我呢,我平時雖然沒有巴結你,可也沒得罪你啊。
想著,他就擼了袖子向外沖。房產科的科員可不止是張蕊一個女同志,還坐著三個大男人呢,只是剛才那事兒,他們不便出手,就坐在辦公桌前當啞巴和聾子,這會子這三人可眼尖,當即就圍了上去,將安強攔了住。安強喊,王瑞,你給我出來,你昨天怎麼說的,你明明答應了的。
那邊這科員也被一身狐臭味熏得難受,可又不敢放,只能攔著他,將他往外推,一邊還有人打警衛科的電話,讓人上來。他聲音不小,顯然王瑞聽見了,只聽幾聲腳步聲,王瑞拉開了半敞開的門,他穿著一件白襯衫,留著短短的寸頭,一副誠懇精煉的樣子,臉上的表情欲言又止,半天沒說話。
安強正激動,瞧見他罵得更厲害,王瑞,我哪裡得罪你了,去年你爸去世,我還專門去上香,你怎麼能這麼坑人。你明明答應的。說完這句話,幾個科員就有眼色的拽了他的脖子,讓他聲音小了下去。
王瑞露出一副拿你沒辦法的表情,歎著氣大義淩然道,我給你留面子,你咋就不識抬舉呢。夏凡才多大,當年安茜的婚事你不愧疚嗎?他就這套房子,你個當舅舅的,忍心嗎?是,你是昨晚提了東西到我那裡去了,可這沒良心的事兒我不能幹,只是因為咱倆是同學,我不好不給你面子,才婉拒你。東西我沒收,還隨了二十塊錢份子,我說的是實話吧,你怎麼能信口胡謅呢。
安強頓時卡了殼,他這才反應過來,王瑞昨天的表現有多不正常。人家不是因為他是同學而高看他,壓根沒準備幫忙。他還沾沾自喜呢。他愣了,王瑞卻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沖著他道,你這人就是想偏了,就這一個外甥,你好好對他,他日後會念你好的。這時候警衛也上來了,接手過安強,王瑞就擺擺手,沖著張蕊道,行了,幹活吧。就回了屋。
兩個警衛大叔帶著安強就往下走,張蕊卻追了出來,等等,伸手就將一個紅布包扔了出來,東西你拿回去,我可不收。安強接住了那個包,在夏凡的視線看,臉上的表情十分憤怒,可又不敢發出來。他畢竟不是張曉華,還是個男人,又被人捉了個現行不占理,做不出哭鬧的事情。可這不代表他甘心了,他停在那裡站了一會兒,直到旁邊警衛科的倆大叔推了推他,才快速的下了樓。
夏凡和大姨他們從衛生間出來,從樓道裡的窗戶往下看,瞧見到了機關樓下,警衛就松了手,安強罵罵咧咧離開了。夏凡心道,這世上沒一個人是笨蛋,他不過扇了點風,王瑞就敢弄出一齣戲來,整人還不忘踩著往上爬,也是個人才。
別看這一出剛剛沒人圍觀,其實機關裡的人都耳聰目明著呢,這一出一會兒就得傳得滿大院知道,安強一家的名聲徹底臭到了家,王瑞這個鐵面無私一心為公的形象也傳出去了,往上爬爬不是事兒。不過對於夏凡也是好事,擺平了輿論,後面他想單獨過的事兒成了一半。
大姨跟看電視劇似得,這會兒才回過神,結結巴巴問夏凡,房子的事兒沒事了。夏凡如釋重負的笑了笑,沒事了,搶不走了,咱回吧。大姨點點頭,拍著他的手擔憂道,可這樣你以後咋跟著他過啊!
夏凡笑笑沒說話,這樣怎麼可能一起過?下步就是打消他們這個念頭。穀峰聽了回頭瞧了瞧夏凡,又瞧瞧他媽,沒說話。

10

三個人都有事,所以出了機關樓就分開了。因著明日老爺子就要發喪,中午在招待所請所有隨份子的人吃白宴,到了下午,還要在家中辦一桌,再請一次幫忙的人表示感謝。大姨一天要準備好兩天的菜,穀峰害怕他媽拿不動,就跟過去幫忙了。
夏凡一個人先去了趟醫院,還是張醫生接待的他,帶著他跑上跑下填單子,快到中午的時候才將東西開下來。張醫生顯然對他頗為憐惜,領著他先回了科室,然後才將死亡證明遞給他,囑咐道,這東西你放好,等你外公發喪完,有空了,拿著這個去居委會開死亡戶口註銷單,然後再帶上戶口薄道當地派出所註銷戶口,可別丟了。
那不過是張薄薄的紙,夏凡捏在手中,卻覺得沉甸甸的。這代表著外公真的要遠離他了,從戶口本上徹底消失。當然,沒有成年的夏凡是不可能成為戶主的,也代表著,他的戶口必定要遷到某個親戚的戶口上,和他們成為法律上的一家人。
這個人,顯然是大舅,以夏凡的經歷,明天下午的那頓飯並非簡單的感謝飯,同時來的還有幾個算得上德高望重的人,上輩子,在他們的見證下,夏凡歸了大舅安強撫養。這讓夏凡想起來就憋悶,歲數不夠,實在是太麻煩了。
張醫生顯然覺得夏凡沉默的時間有點長,她剛剛也看到夏凡眼下泛著青,怕是多日都沒休息好,想著昨天安家那場抓賊的鬧劇,作為一個十二歲孩子的母親,她不由搖搖頭,站起來從後面的櫃子裡拿出了包,從裡面拿出了二十塊錢,轉頭塞給了夏凡。
夏凡連忙推脫,張醫生卻握住他的手說,你不用跟我客氣,你身上帶點錢省得著急時用。這顯然是認為安強真將錢拿走了,她接著囑咐道,你是孤兒,你媽原先也是單位職工,說不定能申請下來補助,實在不行,你去財務科問問,好歹能夠你用。
提起這事兒,夏凡才想起來,當年他也是有補助的,一個月30塊錢,在1990年,起碼吃飯是夠了。可惜,這筆錢都是直接由大舅去單位財務科領的,他從沒瞧見過。就算為了這筆錢,大舅也不會輕易放棄他的監護權的。
夏凡想了想,捏著那20塊錢,沒有再次推出去,而是對著明顯散發善意的張醫生問道,張醫生,這張紙要是不小心丟了,還能再開嗎?
張醫生聽了囑咐道,你還是小心點,這東西只能開一次,千萬放好。
夏凡聽了像是嚇了一跳,連忙點點頭,將那張紙疊好仔細放到了胸前的口袋裡,然後才後退一步,對張醫生鞠了個躬,認真的說,謝謝您。這才才出了醫院大門。
這倒是讓張醫生唏噓不已,沖著進來的護士小王說,這孩子可懂事。小王答得倒是乾脆,可惜命不好,您不知道吧,他舅舅今天早上……”
夏凡回家的時候已經中午了,安小夏在樓下的靈棚守著,她低著頭,坐在那裡,不像是接待人,倒像是在生悶氣。夏凡沒招惹他,直接上了樓。屋裡大姨在廚房做飯,裡屋的門關著,裡面傳出來吵架的聲音,穀峰則坐在沙發最靠裡屋處,耳朵正豎著呢。
夏凡啞著聲音問,還是早上的事兒?
穀峰臉上露出一股子幸災樂禍的表情,偷偷笑道,大舅媽回家拿東西,恰好碰見樓上的老對頭,拿著早上的事兒將她狠狠嘲笑了一頓,回來兩個人就吵起來了。噓,聽。
木板門顯然並不能隔音,張曉華在裡面嚎哭,你說,你說,你到底怎麼得罪王瑞了,好好的同學,你沒得罪人家,人家幹嗎整你啊!同學那麼多,我瞧著人家處的都好的很,上個月王瑞還幫劉曉敏換了套二室一廳的房子呢,為什麼劉曉敏那麼大的事兒都成,你動動手的事兒就不成呢!
安強顯然被逼急了,著急道,你就知道比比比,我哪裡知道他為什麼?我又沒得罪他。誰知道他是不是犯病了呢?
呸!人家犯病,人家一個科長,沒事幹用得著針對你嗎?肯定是你在外面得罪人了,還不肯承認。你說,你那些同學,我早就說讓你平時好好聯繫著,你就是不聽,這下子好了,連個替你圓圓場的都找不出來。
圓個屁場,安強梗著脖子罵道,老子跟王瑞勢不兩立。
勢不兩立,那房子,說到這個詞,張曉華怕是想起來外面還有人呢,聲音立刻壓低了,你不要了,你讓我們娘倆再去住那筒子樓,你姑娘都十七了,還沒自己的房呢,你忍心啊。我的天啊,你是不讓我活了啊!

話一落,她就哭上了。她的聲音尖細嘹亮,平日裡夏凡會覺得亂得厲害,今日他卻有種說不出的高興,從壺裡倒了杯熱水,慢悠悠地吸溜著喝,還挑著眉問穀峰,小夏姐怎麼了?
谷峰想了想安小夏剛才挑剔他媽做飯,心中也不高興,哼了哼說,覺得她爹給她丟人了,跟著她媽一塊發飆,結果大舅被惹急了,給了她一巴掌。
夏凡想著想著當年,安小夏將他的書包被褥衣服從臥室裡扔出來,沖著他昂著尖下巴說,這屋子以後就是我的,沒我的允許你不准進。心裡罵了聲該,頓時覺得白開水也好喝起來。
倒是大姨瞧著他倆不像樣,扔了兩頭蒜過來,讓他們扒蒜去了。
安強夫妻倆在裡面哭鬧了足有半個小時,這才出來,紅著眼圈的張曉華狠狠地瞪了夏凡一眼,就下去看安小夏去了。倒是安強,黑著臉吃了飯,就不見了蹤影。過了會兒穀峰過來,偷偷沖著他說,你知道我聽見啥了,大舅媽哄小夏,說是讓她去收拾東西,說是過兩天就搬進來,小夏高高興興回家了。
夏凡聽了明白,這夫妻倆打定了主意要搬進來,若是軟的不行怕就要強攻了。

11

安強並不是如穀峰想的沒事幹跑了。他昨天從王瑞家裡出來,就高興的直打顫,回家後還跟張曉華炫耀了半天,說是自己朝中有人好辦事,他同學可比張曉華那些強多了。張曉華瞧著他那高興樣,以為王瑞真答應了呢,也就放了心。
兩口子尋思著,今天上午房子的事情一辦妥,房子徹底歸了他們,夏凡一個十五歲的小屁孩,就算心裡頭對他不滿意,能翻出多大浪花來?所以,雖然收養要找個德高望重的人做個見證,兩人也沒打算多費勁,想了想,就找了安強他兄弟的爹,跟安老爺子當過同事,就是走個過場。
可誰知道今天早上他被涮了,張曉華在裡屋差點哭斷了氣,還說這事兒難辦了,安強雖然心裡不痛快,但只是覺得費勁兒點,就算名字寫的不是自己,他照樣能搬進來。所以讓張曉華利索回去收拾東西,他去請人。
第一個去的是他鐵哥們武進家。兩人臭味相同,從小玩到大,不同的是,武進命比他好,人家姐姐們嫁出去了,各個幫著家裡,武進都四十的人了,他媽幫他做飯,他爹幫他看孩子,享福多了。
這時候正是中午,他一敲門,就聽見武進應了一聲,然後就聽著有拖鞋拖著地走過來,隨後鐵門砰噔一響,一個壯的跟頭牛一般的漢子就開了門,瞧見是他,武進顯然還挺意外,嘴巴裡含著饅頭問,強哥,你咋來了?
安強瞧著他堵著門,就推了他一把道,找你家老爺子辦點事,堵在這兒幹啥?
聽了這話,武進眼珠子轉了轉,將最後一口饅頭塞進嘴裡,人卻沒離開門,反而向前一步,出了門,拉著他往樓下走,邊走還邊壓低聲音說,強哥,你找我爸幹啥?
他力氣大,身子壯,安強對上他就跟個沒勁兒的一樣,被拉著走了好幾步,瞧著這樣就生氣,一把甩開他,哼道,幹啥,好事!我老爺子明天發喪,請你爸過來吃飯,順便當個見證人。好煙好酒少不了的。
強哥大方我知道。武進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只是我家老爺子這兩天吹著了,正生著病呢。你也知道,都七十多的人了,有點病就是大事,明天不一定能起得來。

安強聽了不由皺眉,怎麼這麼不巧?
武進立刻搭話,誰知道呢,平時身體倒是不錯。不過強哥你放心,兄弟我絕對到,明天一早四點對吧,我說什麼也得給我安大爺抬棺。
安強聽了這才臉色好看點,點點頭道,那成,你代我給老爺子問聲好,你別忘了。說著就下了樓。武進等他走了,才回了家,他爹好好坐在飯桌上,訓斥道,明天就幫忙,他要欺負凡凡,你不准幫腔。
安強下了樓想想,就往他另一個好友長子家裡去了。長子是個長相細瘦的男人,開門見了他,就將他請進了門。安強的心就放下去了,他家住的比安強家強點,算是兩室半,長子讓他坐在了沙發上,自己就進屋請老爺子。
誰知道等了半天竟是沒人出來,安強覺得不對勁兒,就往屋那邊站了站,就聽見長子小聲勸,都是這麼多年的兄弟了,他有事我也不能不幫,爸,只是讓你當個見證,你反正有空,去一趟唄。
那邊老爺子火氣挺大,聽了後直接呸了一口,不知道吐在哪兒了。只聽老爺子罵道,見證,見證個頭。你不知道他幹的那點缺德事啊,前天安成文才死的,他老婆在醫院裡不准拉回來,昨天就敢關了門翻東西,今天一早,跑到房產科去改安茜的房子名。黑了心肝的混蛋玩意,也不怕他爹媽妹妹從地底下來找他,我不去,你也不准去,我怕日後下去了,沒臉見你安大爺。
安強那性子,要面子暴脾氣窩裡橫,不敢沖著別人發火,只是自己心裡發狠。他這才回過神來,剛剛武進那邊怕也不是那麼簡單。只是現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一個人在長子家的客廳裡轉著圈,一邊恨死了整他的王瑞,一邊則是恨死了他親爹安老爺子,誰讓他偏心呢。
長子最後出來,也沒勸好他爹。只是他畢竟跟安強算是兄弟,瞧著他鐵青的臉色,沖他賠了半天不是。安強又不能把長子爹怎麼樣,只能狠狠瞪了長子一眼,自己下了樓。
這會兒恰好碰上上班時間,路上都是人。安強這才知掉,上午的事兒鬧得有多大,沒一個人給他打招呼不說,不少人看見他就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說兩嘴,更有膽大正義感強的,沖著他不屑的翻白眼。
這一路上,可把他這一輩的白眼受盡了。
安強請不到人,張曉華又跑了兩家,都是一個大院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消息傳得比風還快,誰不知道安強幹了什麼,又誰願意為了幾瓶酒幾條煙躺著個渾水。請不到人,安強與張曉華對視了半天,最後張曉華一發狠,拍腿道,我去找我爹,不就個過場嗎?我就不信,咱真搬進去了,那小子能把咱攆出來。
夏凡的確是準備把他們攆出去。只是他力量不夠,所以這時候就需要幫手。他求的是表哥谷峰,對於大姨一家,夏凡的看法是一分為二的。他完全相信大姨是一心一意對他好,表哥在不損傷利益的情況下是為他好,他珍惜這份好處,但並不準備濫用。
這是他為數不多的親人,對大姨,他要乖乖的,好好維護這份感情,對表哥,他則需要經營。所以,吃完晚飯後,夏凡借著拿東西的話頭,將穀峰帶到了樓後的小房子那裡。谷峰遞給他一支煙,夏凡拿過來試了試,覺得能接受,就吸了幾口。
等到一根煙快結束了,夏凡才開口,哥,我不想跟著大舅住。
我知道。穀峰心裡跟明鏡似的,知道夏凡肯定要說什麼,所以沒開口,示意他接著說。

夏凡接著說,按理說,外公去世了,跟著大舅是最好的。可那天他們一家人在醫院裡說的話,胖嬸後來也跟你說了,他們這幾天做的事你也知道,我不能把自己交給他們。
把戶口落到我們家不就行了。穀峰直接道。

夏凡搖搖頭,不成,那大舅會不甘心的,咱們都安寧不了,我也不想讓大姨擔心。我有個想法,表哥你得幫幫我忙。
這事兒畢竟是對付家裡的長輩,谷峰想了想,剛狠狠噴出口煙,沒說話,點點頭示意他接著說。夏凡道,表哥,我知道你認識人多,你幫我找兩個眼生的人吧,壯一點的,能幹些的。最好明天一早就到,到時候你們去招待所看白宴吧。
穀峰不由皺了眉,他有些明白夏凡的想法,可夏凡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我知道為難表哥了,可我真沒辦法了,我想好好過日子活下去,我不想被欺負,可這事兒我不想你們摻進來。
說到這裡的時候,夏凡忍不住去想當年的情形,就是這排放雜物的小房子,一個不過六七平米,夏凡不上班的日子,都是住在這裡的。想著,他的表情就變得有些難過,穀峰也是自小沒父親的孩子,想著他爸爸當年去世,姑姑們鬧騰的那些事,想著夏凡這時候能夠信任他,還考慮他們,忍不住的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點點頭道,好,哥這就替你聯絡。
第二天四點,安強一家和兩個幫忙的人就趕到了這裡。先是給老爺子上了供,燒了香,磕了頭。又有人去樓道口將借來的音箱按上,放開了哀樂,一切才開始。安強帶著武進幾個人將老爺子的棺材抬了起來,一點點的運下了樓。
等到四點半,約好的火葬廠的車就過來了。先是安強在棺材前摔了盆,隨後才將棺材裝上車。人送去了不能馬上燒,而是要等幾天方能一起來領骨灰。所以並不需要所有人都去,原本安強跟工會的人——此時火葬還是單位付費,去就可以,可不知怎地,他轉頭叫上了夏凡。
車趁著夜色一路撒著紙錢向著城西的火葬廠開去。夏凡的手覆在棺材上,心裡卻是萬分的鎮靜,他當然知道,安強打得什麼主意,怕是想趁機讓張曉華和安小夏鳩占鵲巢了,只是,他笑了笑……等著到了地方,將棺材搬下來,工會的人就喊,拿上戶口本、死亡證明、兩寸照片,來個人跟我辦手續。
安強本想跟上去,可夏凡卻先動了,他這才想起來,昨晚上一直有事,證件他壓根沒要,都在夏凡手中,夏凡也沒主動給。夏凡跟著工會的人跑上跑下,先去業務處開具火化證,然後由工會的人交費,等著人們在火化證明上蓋了章,他就小心的收了起來,然後又將手續送到了火化間,安強簽字後,這才結束。
一行人緊接著坐著公車回了城。到了家屬院已經快到中午了,此時卻見安家樓頭圍了一圈人,這回不但老頭老太太,還有不少剛下了班的人也不回家做飯,守在那裡。
安強心中有鬼,一瞧便有些心慌,連忙向前擠去。而夏凡卻是不緊不慢的走著,工會的人想著剛才夏凡的動作,又瞧見他這樣,不由問了一句,你這孩子怎麼不急,趕快去看看吧
夏凡笑的天真無邪,沒事,我大舅會回來找我的。
話音一落,就瞧見安強吼著沖過來,夏凡,你找的人?
人群分開,夏凡才瞧見,張曉華怕是借了輛車搬行李,此時衣服被子都散在地上,張曉華正坐在地上嚎,安小夏在一旁抹淚,兩個大漢穿著黑西服戴著墨鏡守在樓道口。
夏凡嘴角一抽,表哥,你從哪裡找的人?

12

這倆人倒是挺厲害,五月天帶著墨鏡,跟個柱子似得杵在樓道口,張曉華坐在地上又哭又嚎,不知道跟兩人的妻兒父母祖宗八代發生過多少次關係,愣是臉上啥表情都沒有。但你要說真是不拘言笑吧,也不是,起碼夏凡透著人縫,瞧著二樓孟奶奶下來時,兩人倒是極老實的側了側身,其中一個高點的,還說了句,有點吵,打擾您了。
張曉華向來是以三短一長的頻率哭,這次那個尾音還沒拉出來,就卡在了那兒,瞧著這兩人就跟見了仇人似得,眼睛都能冒出火來,只是怕早已領教過這兩人的本事,沒敢向前沖,轉而又嚎起來了。
等著安強撥開人群好容易擠進去了,張曉華才覺得主心骨來了,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屁股後面的灰也不拍,拉著安強的胳膊,指著這倆人就說,你可回來了,這兩人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我一早過來送東西,就站在門口問我是不是安強的老婆張曉華,我答了是他們就把我往外推,說是不准進。你瞧瞧,你瞧瞧,張曉華指著地上的東西,全扔地上了。
安強本以為回來看到的是,張曉華母女倆已經住進來了,哪裡想著被攔在了樓下,自家的東西還都扔在了地上,當即就火了,黑著臉道,哪兒來的,趕快滾,小心老子削你。
那兩人跟沒聽見似得,抬頭望瞭望天。
安強放了狠話沒人接,頓覺面子上過不去,何況這畢竟是家屬院,算是他的主場,這麼多人看著呢,這倆人也不敢多放肆。他常年幹體力活,長得也算是人高馬大,在這個院子裡,除了武進,還真沒人能打得過他,所以自信還是有一些。腦子迅速下了結論,他一眼掃著三輪車上放了個粗實的短棍子,伸手摸過來就往前沖。
只是業餘選手和職業選手從來都不是一個段位的,人家就是吃這碗飯的,在身高等同的情況下,還是倆人,怎麼會打不過他。只見矮點的那個只是上前一貼身,也不知道手怎麼動的,安強的拿著棍子的右手腕就被握緊了,隨後安強臉色就突然大變,被握住的手掙扎起來,堅持了不過十秒鐘,就聽咣當一聲響,棍子落了地。
然後這黑衣大漢才拽著他手向後推了一把,安強直接後退坐地,兩人瞬間拉開距離,大漢低頭撿起了棍子,臉又沖向了安強,露出譏諷的神色。安強這會子卻是害怕了,不自覺的顫了顫,抖著聲音問,你要幹什麼?
大漢兩手持棍,只聽哢嚓一聲,嬰兒手臂粗的棍子掰成了兩半,然後人家手一松,將棍子扔在了安強腳下,又回去站崗去了。
1990年,這副表演分明就是《上海灘》中許文強的做派,簡直帥呆了。不知道誰家的熊孩子,張口就一句,強哥,你好厲害!
同樣被人叫做強哥的安強的臉色就更黑了。他不敢招惹那兩人,反而回頭瞪著張曉華發難,鬧騰的這麼大,安瑤和穀峰呢,也沒下來?
張曉華此時滿心怒火,咬牙切齒地說,沒看見,誰知道躲哪兒去了。她倒是比安強聰明一點,你找他們有什麼用,夏凡呢?
安強這才愣了,不敢置信地問,你說這是夏凡找來的?不過這時候丟了臉的他哪裡需要什麼肯定的答案,沒等張曉華點頭,他就沖了出去,沖著回來的方向喊,夏凡,你找的人?
圍觀的人聽了,不由搖搖頭。那可是社會上的人,夏凡一個孩子,從哪裡會認識他們,這安強怕是要瀉火。甚至有幾個人都上前一步,想將他攔下來,夏凡頭上的青紫還沒消下去呢。
誰知道,夏凡壓根就沒想逃避這個問題,乾淨利索的回答道,是我找的。命令也是我下的,我說,若是我大舅媽和表姐過來幫忙收拾,準備中午和晚上的白宴,就不用管。如果她們想趁我不在搬進來,就直接扔出去,不用給她們留臉面,反正,夏凡停了停,然後才道,她們也沒有。
一句話猶如水入油鍋,頓時讓不少人愣住了。就連質問夏凡的安強,也磕巴了一下,指著夏凡說,……你個兔崽子,我揍死你,你怎麼說話呢。說著,他就想撲上來,看樣子是想撕爛了夏凡。
安強人高馬大,夏凡瘦的都快成紙片人了,旁邊的人哪裡敢讓他靠近?連忙攔住了他,住在一個樓上的周大爺還沖著夏凡訓斥道,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這可是你舅舅!一旁的孟奶奶也跟著勸,她拉著夏凡,小聲說,凡凡啊,你以後得跟著他過啊,你不能這麼得罪他啊!
夏凡知道他們都是為自己好,也知道如果他腹黑一些,應該在私下裡剛柔並濟,將安強一家拿下,反正他如今已經掌握了主動,這樣倒是可以留有一線,自己的名聲也好聽的多,顯得自己不那麼毒,畢竟,這年頭的人還是重視親戚。
可這樣的話,安強一家呢。他們黑了心肝喪了良心連自己無依無靠的外甥都要算計,他為什麼要為些許名聲而替他們遮掩?他若是這樣做了,就對不起自己當年受過苦遭過的罪,他重來一遍的人生,不能夠這樣過!所以,夏凡就是要鬧大,他一個男人,連強、奸、生孩子這樣的事兒都經歷過了,還怕什麼?因為不可能再差,所以他無所畏懼,也從不害怕。
他輕輕對孟奶奶說了聲謝謝,就趁著安強被攔著,走到了樓道口,站在了兩個黑衣男身後,保證了自己安全,才開口說,大舅,你幹嘛生這麼大氣?不就是我找人攔著我大舅媽和表姐,沒讓他們搬進我家嗎?可這本就是我媽媽留下的房子,昨天您去房產科不是又核實過一遍嗎?上面白紙黑字寫的是我媽安茜的名兒。昨天王科長怎麼說的,您不是才過了一天就忘了吧?您和我大舅媽是不是喝多了沒送出去的茅臺酒,糊塗了。
夏凡抬高了聲音接著說,我外公的房子早在二十年前你結婚的時候,就讓給你們夫妻倆了,那時候外公可是帶著我大姨和我媽出來租的房子!你別忘了你當初怎麼說的,您說女孩都是潑出去的水,房子跟她們有個屁關係,我不圖她們的東西,她們也別想占我的光。怎麼,如今覺得房子小了,就打我的主意,大舅,你二十年前吐出去的口水,現在要用舌頭添回來嗎?
夏凡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運動服,少年長相清秀,膚色白皙,脊樑更是挺得筆直,站在那裡,就似一幅畫。只是這幅畫畫的不是風花雪月,而是狂風暴雨,他的話語尖刻而不留絲毫情面,全部潑向了安強一家。
這話實在是太難聽了,尤其是由一個晚輩嘴裡說出來,仿佛十幾個巴掌打在了臉上,頓時火辣辣的。安強還沒發怒,張曉華先受不了了,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兩腿撒開蹬地,雙手拍著大腿,就哭罵了起來,安茜啊,你走得早,你看看你生了個什麼東西,他不學好啊,帶著黑社會的人欺負你哥啊,他指著他舅舅的鼻子罵啊,安茜啊,你睜開眼看看啊,你……”
他還沒罵完,就聽夏凡冷冷一笑,沖著她不屑道,大舅媽,你有空喊我媽,可別忘了我外公也在地下呢。當初在醫院裡,你可是嫌棄外公死人搬回家裡晦氣,害怕影響表姐高考呢。你就不怕我外公也上來找你理論理論?
此時因為夏凡的鬧騰,圍著的人越來越多了,這事兒倒是第一次透出來,頓時人群裡就開始嘰嘰喳喳議論起來。有的說,不能吧,怎麼能這麼說話!有老人說,當年安老頭是在外面租了不短時間房子,直到安茜的房子下來。有的呸道,別人不能,張曉華有什麼不能的,安老爺子活著的時候,她一年也不肯來一趟。
胖嬸下班剛回來,也在人群裡站著,瞧著夏凡的樣有些擔心,這樣鬧大了可對他一點都不好,可聽著別人說當時的事兒,她更不想讓張曉華得了好,當即就說,這話就是她說的,我帶著夏凡去問老爺子的身後事,他們夫妻倆一起說的。
胖嬸是個實誠人,有這樣一個證人,這事兒就可信了。頓時,就聽見有人罵了句,該!活該被罵!”“安強,那是你爹,你就讓你媳婦這麼說?你是不是男人!
安強早被鬆開了,被王瑞騙了的事本就被他視作奇恥大辱,何況夏凡的話連揭舊事帶損人,沒有比這更難聽了。他倒是想沖上去將夏凡那兔崽子捉過來狠勁抽一頓呢,可一瞧見堵在夏凡身前的那倆黑衣男,他的腿肚子就打抖,他右手腕現在還疼呢。
安強立刻往人群裡撒看,卻發現看熱鬧的那麼多,他的那群鐵杆們卻一個都沒在,想叫幫手都不能。他又瞧了瞧已經嚎的嗓子快啞了的老婆,躲到了樹後面的女兒,安強知道,只有他出馬了。好在他是夏凡的舅舅,就這一個身份,夏凡就逃不出他的掌控。他直起了身子,梗直了脖子,仿若自己十分有理,臉上露出憤怒的表情,訓斥道,夏凡,你這是不想跟著我過了?!
他以為夏凡聽了這個會收斂,卻不想想,夏凡如果不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怎會當著人群發難。只見夏凡很認真地搖搖頭,是,大舅,我不跟你過。
張曉華尖著嗓子插嘴,你要跟著安瑤,我就知道,除了穀峰那小混混,你從哪裡找來這些人。
夏凡的眉頭皺了皺,乾脆的回答,我也不跟大姨過。我跟外公過。

13

跟著外公過?
別說平時就精明的張曉華,就是安強個粗人,也差點沒繃住,這不就是個屁事不懂的孩子呢。被他爹都寵傻了,當這是過家家呢,自己說啥就是啥。
安強原本讓親外甥指著鼻子罵,丟了大臉,心中正窩火,這時候倒是有些輕鬆起來,帶著些命令式的口氣,不屑的說,這跟你怎麼想沒關係!你外公已經去了,過兩天戶口就得銷了,你必須得跟著大人過。
夏凡問,是嗎?大舅,銷戶要什麼手續?你打聽了沒有?
安強皺著眉頭看著他,不知道這孩子犯什麼傻?這事兒還用問嗎就死亡證明、戶口本拿著去派出所就成了。
對,挺簡單的,要是沒死亡證明,火化證明也成。夏凡還補充了點,但他隨即臉上就露出了個譏諷的笑容,沖著他舅說,大舅,這些證明你有嗎?

死亡證明是夏凡去領的,火化證明一開出來夏凡就揣進了懷裡。別說安強,隨便找個人也想不到,這孩子竟是打的這個主意,他壓根沒準備給老爺子銷戶,他從一開始就計畫著呢。
可這事兒偏偏是能辦的。別說這年頭的派出所,就是到了夏凡死前,人家也不會跑到你家去問問你家老爺子去世幾天了,怎麼還不過來銷戶的事情。人口普查可是後幾年的事情了。因為這個,不少人鑽了這個空子。老人家去了後,為了冒領補助,就不會替老人銷戶,反正沒人管。家屬院裡這樣的就好幾個呢,最長的一個都十多年了。
安強愣了一下,手不自覺地往兜裡摸了摸,這才想起來,他的確都沒有,應該說,夏凡壓根就沒給他。這孩子從一開始,就防著他呢。他心裡一陣惱火,氣急敗壞地說,我補辦!
不行,夏凡毫不猶豫的把那點小希望給你滅了,死亡證明只能開一次,火化證明要用死亡證明來辦,大舅,這事兒你沒辦法。

這一句就像宣判,把安強這一家子從老爺子去世,或者說,從老爺子沒去世之前的所有打算,完全破滅了。剛剛坐在地上已經停止哭泣的張曉華猛然間嚎了一嗓子,夏凡,我跟你拼了。說著,就一頭向著夏凡撞過來。
這跟前幾天在醫院裡張曉華使得招數一樣,當時大姨安瑤出現,將她擋了下來。可這一次,夏凡身邊可又兩人呢,怎麼會讓她近身,一把將她摁住,張曉華就仿佛碰到了一堵堅實的牆,竟是不能前進分毫。
她撅著屁股,頭被人摁在手中,這樣子可真不好看。可夏凡卻冷冷的看著,沒有半點為她解圍的意思,上輩子,這個女人沒少糟蹋他,那些白眼,那些諷刺,那些讓他永遠都忘記不了的缺衣少食,他為什麼要制止她呢。
旁邊有人看不過去,沖著夏凡喊了嘴,那是你舅媽,你說事兒就說事兒,這又罵人,又動手的,你這孩子太不像話了!說著這人又抬高了聲音,平時看著這孩子還好,如今可露出來了。當著這麼多人就這樣,私底下得多跋扈!那是你親舅,能害你不成!
夏凡回頭一瞧,這人他倒是認識,不是安強的好朋友武進的媳婦嗎!剛剛這邊安強打不過人,武進和長子都不見了蹤影,這會子倒是過來幫腔了。他毫不客氣,武進叔呢,我親舅可想跟人較量,找了他半天了。他不是我親舅最好的朋友嗎?咋沒影了。
那女人一聽,臉就刷的紅了,沖著夏凡呸了一口,你這孩子,你掰扯誰呢!說著就走了。
可這也給夏凡提了個醒,他不怕被罵,但能解釋的,總要說兩嘴。他這才轉頭沖著安強,也是沖著所有人說,我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外公去世了,我在這個世上有的親人,也只是大舅一家和大姨一家。這房子空著,大舅那邊住不開,搬過來這不是事兒。可您不該由著大舅媽糟蹋外公,更不該連房子名都改了。大舅,我沒媽沒爸,就這個房子住了,您怎能忍心呢!更何況,他看了一眼張曉華,大舅媽還說讓我搬到小房住,不礙著小夏姐的眼。
他說得眼睛微微有些濕潤,我是小,但我不傻。你們覺得我太厲害,可我不厲害,日後的日子怎麼過。大舅,他這回看向了他,我當你是舅舅,可也只是舅舅,你願意認我,那日後見面我就叫一聲,過年過節就禮節性來往。若是你不想當這個舅舅,那今天這兒這麼多人,招待所那邊你也準備好了,咱就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一刀兩斷。日後誰也不認識誰。
這番話,是夏凡的圓場話。按理說縱然已經鬧翻了,可一般人都有留有一線。但夏凡這次做的太絕了,他將安強一家那點子小動作,小心思,當著全家屬院人的面,一點不剩都揭了出來。這與胖嬸在醫院裡與張曉華的爭吵,警衛科的捉賊,王瑞的訓斥完全不同,夏凡可是當事人,他一句話,頂別人百句。
雖然日後夏凡可能會被人罵孩子性子毒,但安強兩口子的名聲,徹底毀了。
此時的安強臉上呈現出了憤怒,憤恨,更有無奈,這些表情揉在一起,看起來格外的猙獰,他盯著夏凡那張白淨的小臉,狠狠地吐了口吐沫,我沒你這樣的外甥。
說著,推開人群,沖了出去。張曉華也連忙跟了過去,這時候,一直嫌棄丟臉,躲在樹後的安小夏才出了來,也不說話,狠狠瞪了夏凡一眼,又低著頭擠進了人群,找她媽去了。
這是要斷絕關係了,夏凡吐了口氣,他倒是真不想跟安強有牽扯,這樣倒是更好。瞧著圍在樓前的一群人,這些人臉上的表情五花八門,但除了胖嬸幾個從小看著他長大的樓上鄰居外,無一都有些不贊成的表情。
夏凡並不覺得這是件多大的事兒,他日後又能在這裡待多久呢?!他恢復了平時的樣子,露出乖巧的笑容,沖著胖嬸道,時間差不多了,咱們過去吧,我大姨在招待所等著呢。
胖嬸點點頭,知道他此時也不好招呼,就替他沖著一旁的人說到,走吧走吧,不沖別的,還不沖安老爺子嗎?人們這才點點頭,呼啦啦地跟著往招待所走。
白宴都是隨份子的過來吃,這邊小城市講究不多,所以沒有只准吃素的習俗,一頓能飽肚的葷菜,對許多人家還算是不錯的誘惑。所以,即便夏凡與安強鬧翻了臉,弄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但招待所裡依舊滿滿當當,吃的算是盡興。
只是議論的不少,飯桌上嘰嘰喳喳的,有的說,這孩子實在太毒了,那畢竟是他舅舅,他咋這樣幹事呢。有的則說,你要願意,咋不把你房子給你舅舅住呢。站著說話不腰疼。還有的說,這才是孩子呢,孩子才能這樣不喜歡就不顧一切鬧騰呢,真要大了,他就會私下解決了。也挺可憐的。
安強壓根沒來,夏凡忙著四處招待,這些話怎麼會沒聽見?大姨和胖嬸瞧著他那樣,也是心疼,可又不是說話的時候,只能作罷。
下午那一頓謝酒,依舊是在夏凡家吃的,安強一家依舊沒到,夏凡跟穀峰兩個半大小子陪了一晚上,等著吃完了,夏凡送他們出門,幫著辦事的大伯才拍著他的肩膀說,好孩子,好好過,別多想。大姨和胖嬸算是松了口氣。
諸如此類的回饋並不少。大姨和胖嬸怕是害怕夏凡心裡不得勁兒,就不停的給他說院子裡人的評價。這事兒算是家屬院裡除了上半年王朝家捉姦以外,最大的一個八卦。如今正瘋狂的在犄角旮旯裡流傳。
不過據胖嬸說,罵安強的多,說夏凡不懂事的也多,但總體來說,大家也就是看看熱鬧,都是關起門來過日子,誰能管得到誰啊!讓夏凡別往心裡去,好好的看看書,別落下功課,準備下週一去上課,還讓穀峰陪著他。
夏凡點點頭,就跟著穀峰進了裡屋。他的書包一直放在桌子腳上,穿回來有小一個星期了,連打開都沒打開過。穀峰從書包裡拿出本數學習題,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算式,不由咂舌道,你可真用功。
夏凡瞅了瞅,上面整整齊齊的,一道題接著一道題,完全做了下來。因著寫的字多,整個習題書紙張都有些膨脹,連正常合上都有些困難。可他現在,卻完全不感興趣了。他這幾天常常夜裡睡不著,想著以後要走的路。學習固然好,他相信,如果他認真,一定會考上所不錯的大學,但夏家和顧家的仇要怎麼報?
他是重活一遍,而不是變聰明了,智商高了,他能利用的,只有這幾年的時間差。上學,雖然是他曾經的夢想,但實在弊大於利。
只是,這個話他現在不能說,起碼,在中考結束前,他不能說,大姨他們都不會同意的。所以,他只是笑了笑,聊起了別的話題,哥,那兩個人都謝了嗎?你從哪裡找的啊,還真跟黑社會似得。
說到這個,穀峰就有些得意,沖著夏凡道,早謝過了,你放心。你可拉倒吧,你那是什麼眼神,黑社會都是小混混,能有這體格,這功夫?你不是說找臉生的嗎?這可是我原先的好兄弟張強幫忙找的,都是退伍兵,專業保鏢。
夏凡聽了不由一愣,問道,你兄弟幹啥的?
退伍了,也在那兒當保鏢呢!


與此同時,剛從酒桌上下來的貝誠一把扯開了領帶,對著手機說,媽,你告訴我爸,別弄這些沒意思的,我說不靠他就不靠他,我自己能行。
掛了電話,貝誠就回頭瞧了瞧,沖著身後的章唯問,張強他們呢?讓他們趕緊收拾,都回去,他丫的一個比一個能吃,窮死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攻露了個面,很快兩人就會碰面了,會有一番雞飛狗跳。

14

因著夏凡說要自己過,又不肯跟著大舅安強,所以大姨安瑤在這裡住了兩天,見夏凡生活基本能自理,也就帶著穀峰回去了。不過臨走前說了,她和他哥谷峰都會經常過來,還讓夏凡有事給他打電話,傳達室離著家裡不遠。
夏凡點點頭,知道這是沒法的事兒,大姨一家總是要吃飯的。
大姨安瑤如今才不過三十九,在一家國營的機械廠上班,做的是車工,忙碌但錢少,還容易出工傷。他哥哥谷峰如今還沒個正經工作,跟著一幫小混混們在街上溜達,收收保護費,也正因著這個緣故,後來他們惹上了不該惹的人,在一場打鬥中,表哥被人砸了腦袋,沒死,但卻成了植物人。
夏凡既然知道這個結果了,怎麼也不能讓慘事再次發生,只是他如今的那些創業想法還沒付諸實踐,空口無憑,沒法讓表哥過來幫忙,好在還有一年時間,只能叮囑了一遍,哥,你跟人晃蕩的時候小心點,有事就跑,千萬別逞能。我這邊過段時間有事找你幫忙,你可不能不來。
穀峰聽了就笑了,沖著他媽道,你瞧瞧你外甥,聽前面我還尋思哎呦我的天,這弟弟對我可真好,真聽話,感情你是有事求我啊!夏凡知道他開玩笑,也不反駁,就站在那兒看著他們笑。
他長得白淨清秀,笑起來格外陽光好看,與昨天那副樣子卻是天壤之別,可穀峰知道,夏凡再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的小表弟了,他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夏凡的腦袋,承諾道,成,你有事就叫我,哥准來。
夏凡認真地說了句,謝謝哥。兄弟倆這副相親相愛的樣子,倒是讓安瑤放心不少。
大姨一家一走,夏凡就到了上學的日子。如今已經五月下旬,離著中考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夏凡這顆魂都離了學校九年了,讓他複習考重點他也不成,所以,他只打算混個畢業證罷了。畢竟,也算個文憑。
週一他就背著書包去了教室。因著是子弟學校,所以學校並不大,整個初三不過兩個班,夏凡在一班,因著學習好,位置也挺不錯,以一米七的個頭坐在正中間第三排,與勁敵王小虎中間就隔了個女生還有一條走道。
夏凡一進門,教室裡立刻都靜了下來,他很自然的往座位那兒看了看,卻發現同學們的眼光都變得——那麼的古怪。他們盯著他,眼中有躲閃,有不屑,還有鄙夷,然後隨著上課鈴聲砰然響起,這群人立刻低頭收拾起課桌來,屋子裡頓時響起了沙沙的翻書聲,夏凡了然的撇撇嘴,自己走到了座位上坐著。
第一節課是語文,上週五剛考了一套試卷,周老師趁著週末改了出來,鈴聲一響,就抱著卷子進了屋,讓人幫忙發下去。瞧見夏凡來了,就沖著他說,上次考試時本來給你留了份卷子,可辦公室裡鬧騰騰的,就找不到了。你先跟同桌看一張,等我講完了,拿我這份做做。
夏凡點點頭,就看向了旁邊的女生。他記得自己跟這女孩做了幾個月同桌,成績不錯,性子聽倔強,好像叫什麼薇,好在卷子恰巧發到了手中,上面寫著楊薇兩個字,後面跟著成績105,還算不錯。
周老師瞧著卷子都發的差不多了,就開始從選擇題開始講,前幾道題都是考的基礎知識,詞彙的意思,詞性的褒貶,還有錯別字。可楊薇卻沒有半點將卷子移過來的意思,夏凡以為她沒聽見,就小聲說了句,把卷子借我看看吧。
誰知道楊薇猛然回過頭,狠狠地挖了他一眼,然後又回過頭去了,身體還傾斜起來,遮住了自己的卷面。
夏凡啞然,那眼神裡滿滿的都是厭惡,夏凡記得自己不曾得罪過她,那麼就是家屬院的事兒了。他離開家屬院太久了,何況裡面的關係錯綜複雜,實在想不出楊薇到底是因為跟大舅一家關係良好,還是聽了什麼傳言,才這樣反感他。
不過,這對於一個經歷了太多事的成年人來說,簡直太不是事兒了。他沒再開口,更不會告狀,而是拿了根筆,找了張紙開始寫寫畫畫。先是算了算手中的錢,外公留下的四千塊,還有那匿下的一千二,一共五千二百塊錢。
1990年,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也不過是一二百塊錢,夏凡的外公退休二十年,退休工資漲了,一個月能拿到278塊錢。這些錢,是外公省吃儉用攢下來的,在這時候,算是一筆不小的存款。
可夏凡不能將這些錢全搭上,一是因為如今住的房子能下房產證了,夏凡要交出去大約3000塊,才能將房子完全買來歸自己。這是他媽媽留給他的,是和外公共同生活的地方,他不能讓給別人。二來,他不確定第一次做生意,能否成功。
這時候流行的無疑就幾方面,跑車、擺攤、開店,都是下崗職工們再就業的好辦法。夏凡如今連個身份證都沒有,表哥也剛滿十八歲,真要跑車,還不夠危險的呢。而擺攤能賣的都是日用品,可如今並不流行城管驅逐,小攤販們簡直到了氾濫的程度,你想買啥買不到啊!家屬院旁邊就有一條街買菜街,一整天都有人賣菜賣百貨。學校門口就有不下十來個小攤,吃的玩的文具應有盡有,幹的人多了,錢就來得慢,他總要找條差不多的路子。
這事兒是夏凡如今考慮最多的,也是最頭疼的,他難免投入過深,忘了正在上課。等著老師突然走過來,抽走了他筆下的那張紙,這才反應過來,猛然站了起來。作為一個學生,這的確有些不像話,夏凡立刻紅了臉,沖著周老師小聲叫了聲,周老師……”
周老師看了看手中的那張紙,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上面寫得多,但是畫的不算亂,標著兩千的字樣,還寫著跑車、擺攤、開店,跑車和擺攤上面都化了大叉子。周老師一瞧就知道,夏凡這是琢磨活路呢,前幾天的事兒鬧得沸沸揚揚,她早就知道了,她倒是沒想到,一向乖巧的夏凡居然做了這麼一件膽大包天的事兒,可是依她看,這事兒倒也不算壞,安強一家哪裡是可相與的人家。只是,日後就要自己養活自己了。
這才是個十五歲的孩子。他歎了口氣,有些深意的看了一眼夏凡,將紙塞進了口袋裡,中午放學到我辦公室來。夏凡連忙應了。
坐下去後,他就沒敢再在紙上畫了,楊薇又不給他卷子看,只能在腦子裡想,怎麼才能發點財呢。等到下課了,夏凡還沒說什麼,卻沒想到楊薇先發難了,也不沖著他,而是對身後的小姑娘說,真倒楣,怎麼跟他坐一起。
那個小姑娘倒是跟他同聲共氣,猛點頭道,我媽跟我說,讓我離著他遠點,說他心裡歹毒著呢,還認識黑社會的。
這些話雖然是壓低了聲音說,可兩人畢竟離著夏凡太近了,他聽得一清二楚。看樣子,大姨和胖嬸還是把外面的反應給他說輕了,也許別人都是將這事兒當做八卦看,可有孩子的人不一樣,他不是三好學生乖乖娃,而變成了六親不認壞孩子,所以,大人們總要打打預防針的。
他抬眼往教室裡掃了一圈,果不其然,女生們都當沒看見,原先跟他關係好的幾個,也都紛紛低下了頭,夏凡心想,他還是太低估自己的殺傷力了,家屬院的家長們怕是被他嚇壞了。
沒朋友就沒朋友吧!夏凡不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什麼錯的,他帶著一身怨氣重活,如果不釋放出來,自己會被自己憋死的。他低下頭,隨手翻著手中的語文書,準備混過去這個上午,剛剛瞧著周老師對他頗有善意,看看能不能求求他,這一個月就不來上課了。
正想著,就聽見砰的一聲,周遭的幾個人都抬起了頭,卻看見王小虎將他那個裝滿了書的書包扔在了楊薇的桌子上,楊薇杏眼一瞪,就要發飆,王小虎,你幹什麼,都把我東西壓壞了。
王小虎指了指自己位置,跋扈道,沒啥,跟你換換地。
楊薇還想發火,卻被後面的女生推了一把,瞬間反應過來,一把拽出了書包,將桌子上的東西搬過來,然後沖著夏凡哼了一聲,高抬著鼻孔就坐了過去。這邊王小虎將自己的書包放好,把卷子往兩個人中間一放,這才道,看吧。別理他們。
夏凡這是第二次收到王小虎的善意了,他不知道這個跟自己從小不對付到大的人,為何會頻頻表達善意,但雪中送炭的溫暖還是讓他心裡舒服了許多,沖著他說了聲,謝謝。
心裡則是將上輩子王家的事兒翻了出來,他記得,外公去世後不久,林慧慧就懷孕了。林慧慧不是個善茬,當即就鬧了起來。這時候人們還不夠開放,通姦搞破鞋都是讓人指著脊樑骨罵的醜事,王瑞沒辦法,就要跟王小虎他媽顧芳離婚。
顧芳是個性情比較清高的女人,被打擊非常大,病得很厲害,王小虎因此成績一落千丈,後來顧芳身體好些了,就離了婚,帶著王小虎走了。
其實對付林慧慧簡單,只要將這事兒透出來,林慧慧就完了,但顧芳同樣也完了。顧芳性情實在不適宜對付此類事件,倒是王小虎卻是最好人選,這孩子心裡有主意。只是,如何說,是個問題。
一上午時間很快過去,下了學,夏凡就去了初中語文組,這時候老師們都回家去了,只剩下周老師在備課。瞧見夏凡進來了,就沖他招招手,讓他坐下。
夏凡記得,這位老師對自己一直很好,包括上輩子,他跟著大舅時過的最後一個月學校時光,因為吃不飽,他面帶菜色,周老師會叫他來辦公室,偷偷給他一盒子炒肉片,讓他吃完在回家。
如今卻被抓到不務正業,他也是很羞愧的,低著頭叫了聲老師。沒想到周老師從一旁拿出個飯盒來,沖著他說,回家沒地方吃飯吧,你王叔叔做的,剛送過來,趕快吃吧。
夏凡打開一看,一份番茄炒雞蛋,鋪在白米飯上,熱騰騰的,熏得他眼睛直想流淚。因為害怕看出來,他連忙道了謝,低頭大吃起來。等著他吃得差不多,周老師才將那張紙拿出來,問道,你準備幹點什麼嗎?
夏凡點點頭,我得養活我自己。他想了想,才萬分艱難地說出了籌謀了好幾天的話,周老師,我……我不想上了。畢業證什麼時候就能下來?
周老師顯然在看見那張白紙的時候,就明白了夏凡想幹什麼。他為何讓夏凡到了下學後來,而不是下課後立刻跟著她來辦公室,就是她要想想。她的第一個念頭是勸夏凡接著學下去,這孩子聰明、勤奮,肯定能考個不錯的大學。可她深思熟慮後,卻被現實打敗了,這樣一個孩子,縱然學費全免,他如何生活呢?
聽著夏凡果然說出了自己意料中的事情,周老師這才將自己想好的話說出來,你這麼小年紀不讀書怎麼行?我知道你現在困難,這樣吧,咱們學校也有高中,我幫你保留個學籍,到時候你寬裕了,也可以接著讀。高中的書本我那有,不懂得,你可以問我。
夏凡沒想到周老師竟然替他想的這麼周全,猛然抬起臉,一雙眼睛都亮了,只是周老師顯然沒說完,畢業證你肯定有了,你不願意來就算了,班裡也不適合你呆。只是開店的事兒你別急,你這麼小,也支撐不起來,賠錢就麻煩了。你叔叔認識幾個做生意的,我讓他幫忙問問,有沒有合適的。
夏凡這下子都不知道如何感謝,畢竟,他受到的善意太少,被人欺騙的時候太大。他猛然站了起來,向後退了一步,狠狠地給周老師鞠了個躬,周老師,我一輩子記得您。

15

夏凡跟周老師說好後,就沒再去學校,而是沒事幹的時候,就一大早騎著他家的老式自行車,在城中轉圈,看看有什麼生意能做。
這是個十分艱難的過程。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中國剛剛改革開放沒幾年,其實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但這也同時說明,一切都沒有套路可走,所有的門道都在於你自己。夏凡在輩子活到了二十世紀初,大事件聽說了不少,但卻都不是他如今可以觸摸的——他沒本錢。但在小的方面,譬如說成功的商人們如何掏的第一桶金,在沒有網路,不流行企業家自傳的年代,他也知之甚少。
一切從零開始。
所以,夏凡格外的認真。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在往外跑了三天后,周老師為他送來了高中的課本,同時告訴他了一個消息,他丈夫王秋川的一位好朋友,在省城上班,公司租在了一個寫字樓裡,進出的都是白領,只是吃的不好,要不太貴,要不太不乾淨,回來後邊喝酒邊抱怨。
王秋川是八十年代的大學生,單位裡最年輕的工程師,但他的腦子並不僵化,聽了後就上了心,仔細問了問那兒的情況,回頭就將這事兒說給了周老師,說是要開個乾淨的小賣店,生意八成不錯。只是疑問的就有一點,夏凡這點子年紀,能這麼幹嗎?
這事兒夏凡倒是覺得不錯,只是他想的更時髦一些,開什麼店面啊,若是那一片的寫字樓夠,他直接找個民居做速食就可以。想清楚了夏凡就說,不是我一個人,我表哥帶著我呢,他歲數大,有閱歷,還有大姨把關。
周老師這才放了心,但也說好不讓他亂動,而是說週末恰好有空,她讓丈夫王秋川帶著他們去一趟,見見那位朋友,在說別的。夏凡連忙點了頭。
事情定了,他也沒打電話,直接騎著二八車,一溜煙跑去了離著十幾裡路的機械廠宿舍,去找他表哥了。這時候剛到了下午上班時間,家裡根本沒人,夏凡就騎著自行車到宿舍外的一家遊戲廳中,果然,穀峰正撅著屁股玩射擊呢。
夏凡也不客氣,上面就拍了他屁股一把,穀峰被嚇了一跳,手一抖,就偏了。他哎呦一聲,罵道,我艸,哪個小兔崽子,敢摸你爺爺的屁……”
一回頭,就瞧見夏凡沖著他咧嘴笑,剩下那個字就吞進肚子裡了,旁邊那個大概是他兄弟,打的正上癮呢,頭也不回諷刺道,我呸,誰那麼不要臉,連你的屁都不放過!
滾犢子!穀峰罵了他一句,拉著夏凡就出了門,到了門口,問他,你咋來了,這可是上學的點?

夏凡故意早到,就是要跟他商量商量,他得聯合他表哥一起對付大姨呢。直接就說,我不上了,找了個做生意的路子,想問問表哥要不要一起去?
穀峰被他嚇了一跳,這可是他外公嘴裡的好學生,他跟他媽走的時候,也說好了要好好上課的,怎麼才幾天,就動了這心思,他立刻問,是不是你們學校有人說你了,你別怕,哥給你出氣去。
夏凡瞧著他想擼袖子的樣兒,只覺得心裡軟軟的,他一把拉住穀峰的胳膊,搖頭道,哥,不是,是我自己不想上了,我得養活我自己。
這樣的說法讓穀峰覺得心裡難受,可他是個男人,怎麼也不能表現出來,就猛然扯開遊戲廳的門,沖著裡面喊,老三,我有事兒先回去,你們自己玩。說完,不等他們的回音,就拉著夏凡回了家。
大姨住的是筒子樓,一共兩間房,共用廁所,在門口做飯,兩人躲過了樓道裡曬得衣服,擺著的煤球雜物,才進了門。谷峰將門仔細的關好,跟夏凡做了個面對面,然後才開口,你讀書能考大學,日後就是坐辦公室的,做買賣你一輩子都讓人看不起。你怎麼會想著這條道?
這時候的人們思想還十分傳統,認為坐辦公室是最好的工作,許是層次不高,他們接觸的做買賣的都是小本生意,的確也沒什麼社會地位。夏凡不想跟他解釋這個,這沒用,他只是說,省城那邊新開了許多寫字樓,老師丈夫的朋友在那邊上班,說是十分不好買吃的,週末帶我去看看,能不能做生意。哥你要有空,就陪我去趟。
這話意思十分明顯,夏凡已經拿定主意了。谷峰盯著夏凡看了半分鐘,夏凡跟他對視,連眼都沒眨。穀峰先敗下陣來,知道這是不能更改了,這個表弟這半個月給他的震撼太大了,讓他扮演大舅去抱林慧慧,他以為不過是小事兒,結果引出王瑞,後來又明目張膽的與親舅舅翻了臉,現在又停學做生意,他實在太有主見了。
谷峰不知道,是夏凡本身就是這樣的性子,只是因外公寵著沒表現出來,還是因為外公走了,而不得已這樣。但是他知道他勸不住,可他也不放心。被夏凡拿捏住的穀峰狠狠地拍了夏凡腦袋一下,我跟你去。
夏凡終於松了口氣,顧不得腦袋疼,得寸進尺的提要求,別告訴大姨。
穀峰沒辦法,只能點點頭,成,我怕了你了。
等到周日,一行三人就踏上了去省城的汽車。谷峰先去夏凡家住了一夜,兄弟倆個就如何開餐館一事聊了半夜,第二天早上,夏凡就塞給五十塊錢,沖著他說,哥,這是買票和吃飯的錢,別讓王叔叔掏錢。
谷峰身上沒錢,又不能張口跟大姨要,所以只能接過來,他在社會上混了兩三年,辦事還是會的,一路上買票嘮嗑,愣是沒讓第一次湊在一起的三個人覺得冷場,王秋川看著這倆孩子,一個機靈,一個沉穩,那股子因著周老師才幫忙的想法,倒是變得心甘情願起來。
他朋友算是忘年交,叫林曉生,如今不過二十出頭,在一家外貿公司做助理,公司不大,一共五六個人,算是個皮包公司,可老闆大有來頭,每年的利潤倒是不少,租的辦公室也在最好的地段,他帶著三個人走了走,指著幾座十來層的大廈說,這是省城最好的寫字樓了,裡面都是白領,薪水也高。可吃飯的地兒卻是岔開檔次了,一面是本地人開得夫妻店,一邊是剛入住的大酒店。夫妻店衛生一般,地方狹小,大酒店也太貴了,所以總是吃不好。
林曉生不光說,還帶著他們轉了轉,果然如此,這是中國城市發展時經常見到的一幕,一邊是嶄新嶄新的鋼鐵森林,進出都是白領,仿若早已進入小康社會,而一邊則是城市的原有面貌,低矮的平房,坑窪的街道,穿著土氣的小市民。
但這是城市進程中必然的一幕,所以多數人,包括林曉生在內,因為司空見慣,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他們抱怨的是,自己生活的不方便。夏凡跟著他一路看下來,周圍都是些小賣店,這時候洋速食沒那麼普及,人們也不懂得裝修的簡明乾淨亮堂,都是些夫妻店,店不少,種類也多,肉夾饃、涼皮、米線,煎餅果子,小炒店,烏了吧唧的,再看看那些白領們身上的西裝套裙,想來他們吃的不算滿意。
見過世面的夏凡立刻動心了。
四個人走遠了些,才找了家中等檔次的酒店,點了四菜一湯,因著林曉生下午要上班,就要了三瓶啤酒——沒夏凡的。有了酒,又都是男人,雖然歲數差的大點,但話也就說得開了,夏凡趁著熱乎勁,問了一棟大廈有多少人,午餐一般消費多少錢,飯菜有啥要求,聊了足足兩個小時,林曉生臨走時,還把辦公室電話留給了他,說是以後可以直接找他。不過這次結帳,王秋川搶著結了。
散夥的時候才兩點,王秋川還有別的事情辦,就與夏凡穀峰分開,約定好了四點在汽車站見。夏凡帶著穀峰將那些夫妻店從頭逛到尾,問問價,打聽打聽附近租房子住的價錢,看到生意不錯的,還買來嘗嘗味道,穀峰剛剛光顧著喝酒了,這會子倒是吃飽了。
正逛著,穀峰就住了腳,夏凡還以為怎麼了,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還真瞧見了熟人,上次幫忙給他站崗的兩個黑衣人,正跟在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身後,那青年似是正在生氣,猛然回了頭,臉色難看的很,沖著兩個人吼,走,走,趕快滾,順便告訴我爸,我不靠他,我說不靠他就不靠他,我不會服軟的,讓他少費心思。
說著,他轉頭就走,那兩人略微躊躇了一下,還是沒敢跟上去,停在了原地。
這場戲倒是讓谷峰和夏凡看得目瞪口呆,穀峰想的是,原來保鏢這麼不好幹了,他原本見了張強後老羡慕了,這會子心思歇了。夏凡對兩個保鏢印象很好,想的是,這主顧脾氣真大。轉回頭,就忘了。

16

夏凡一回家,就將今天打聽到的消息匯總了一下。
省城白領的工資明顯比工人們強上不少,普通人每月下來,總也有三百來塊錢。那塊一共有四棟寫字樓,兩棟十八層高,兩棟十六層高,加起來在裡面上班的,夏凡不敢算的太滿,但兩千人卻是有了。林曉生說他們一頓飯錢大概在一塊到兩塊之間,夫妻店裡的肉夾饃五毛錢一個,小籠包一籠十個一塊五,若是吃個炒菜,一葷一素不大的盤,大約能花到三塊錢,這個量女的吃的飽,男的有點玄。
夏凡又將這幾天買菜得出的菜價和肉價比較了一下,菜肉這些原材料在不同城市其實差得並不遠,這麼一算,利潤絕對驚人,他這才明白,為啥那麼多人願意做買賣了。
他將算出來的結果告訴了穀峰,就連谷峰也張大了嘴巴露出吃驚的表情,在那張紙上自己又勾勾畫畫了一番,等著眼冒精光抬起頭的時候,就再也不說這事兒懸乎的問題了,而是抱著夏凡問,咱啥時候去?
夏凡的確需要穀峰打頭陣,他需要在寫字樓的附近租賃一套房子,乾淨的住宅樓或者是小院子都可以,然後改造廚房,最重要的是,還需要穀峰去將蔬菜批發市場、醬油醋糖鹽,一次性飯盒和筷子等消耗品摸清了門道。
兩人說做就做,為了不讓大姨擔心,谷峰對著他媽撒了個謊,說是張強在省城過的不錯,給他介紹了個保安的工作,讓他過去。閑著晃蕩了兩三年的兒子終於有工作了,安瑤不知有多高興,一邊流淚一邊問那邊的情況,好在穀峰上次打聽了不少,沖著他媽說道,那公司不大,但是老闆聽說挺有來頭,人也不錯,再說有張強在那兒罩著我,怎麼也差不了。
安瑤聽了算是安了心,又害怕他在外面吃苦,從兜裡摸了兩百塊錢給他,讓他別苦著自己。剛剛穀峰編謊話騙他媽倒是順溜的很,可他媽將這錢拿出來,他鼻子就忍不住酸了,他媽一個月才一百零幾塊錢,養活兩人,這點錢攢的不容易。他抱著安瑤悶聲悶氣說,媽,你等我賺大錢,讓你過好日子。安瑤只當他不好意思,也沒往心裡去,轉頭就替他收拾衣服去了。
到了第二天,穀峰紅著眼背著足有一人高的包袱,帶著夏凡給他的五百塊錢上了省城,夏凡則是留在本地處理一些瑣事。他專門去了胖嬸家,拜託她兩件事,一是讓她幫忙找個能做大鍋飯的廚師,二是托她日後照看點房子。胖嬸聽了夏凡的決定,心裡不好受得很,抹著眼淚問夏凡,真不上了?然後又想說錢的事兒,可她也窮,兩個半大小子,哪裡有多餘的。
胖嬸不說話,就在哪兒流淚,倒是胖叔在一旁害怕她哭得夏凡心裡再不好受了,出來訓斥道,你哭個啥?沒聽著周老師給凡凡留了學籍,凡凡成績好,總有書讀的。然後又替胖嬸答應了那事兒。夏凡這才出了門。
沒過幾天,胖叔就在本地找了個廚師,原來是棉紡廠食堂的大師傅,今年退休。但因為還有兩個兒子要結婚,所以準備這個活幹。這人外號郭老實,長得白胖白胖的,性子十分平穩,不笑不說話,為人十分靠得住,夏凡先打聽了一番,又嘗了嘗手藝,就簽了合同。一個月工資一百五,包吃住。
等著穀峰那邊一說準備好了,這兩人就上了省城。租在了旁邊不遠處的一個小院子裡,三間房帶一個院,一個月五十塊錢,有個老大的廚房,正好供他們用。谷峰負責採買,夏凡負責推銷,郭老實負責做飯。夏凡想的周全,三個人都做了個健康檢查,還找人過了拍了兩張廚房乾淨明亮的照片,連帶新辦的電話號,都印在了三人商量好的菜單上,找了家私人印刷廠印了一千份。
第一天啥事兒都沒幹,一大早郭老實騎著三輪車送到樓底下,夏凡和穀峰挨門挨戶的派發傳單,這時候沒人見過這麼幹的,而且谷峰和夏凡長相不錯,穿得也乾淨利索,說話更是和氣,不一會兒,就被圍觀了。
有人問,這兩葷一素一共兩塊嗎?多大的量啊,吃的飽嗎?
夏凡就笑著說,您要是敞開了肚子只吃菜,肯定吃不飽。不過要是菜就飯,我保證比外面的小炒量大。
有小丫頭問,味道咋樣?
夏凡摸摸頭,沖著她們笑,我挺喜歡吃的,真的。
他長得好看,歲數又小,嘴巴也甜,這麼一來,第二天的份就訂出去不少。等著十點多的時候,夏凡才抱著最後一點傳單進了十六樓最後一家公司。
公司名叫永輝商務,也看不出來幹啥的,不過瞧著挺寒酸,別人家的公司名好歹燙個金字,他們家就一塊牌子貼在大門上。不過夏凡倒是不在意這些,窮富不論,不都要吃飯嗎?所以做吃的生意,永遠是不缺顧客的。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敲了敲門。
夏凡敲門的時候,屋裡就倆人。這套房子面積二百多平米,一共有兩個單獨的房間,因著念著創業艱難,又想不靠他爹混出個人模狗樣來,貝誠就沒再租房子,而是和章唯一人在辦公室裡放了張單人床,當然,他們外面的辦公區上,原本還有張強三個保鏢,現在已經沒人在了。
貝誠這時候剛起床,他昨晚上跟個建築公司的老總談生意,被灌了一斤半白酒連帶五六瓶啤酒,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虛脫了,好在生意談成了,手頭的一批貨賣了出去,所以今天睡得格外晚。
穿著睡衣頂著雞窩頭一出臥室辦公室門,他就看見章唯在那裡打電話,等著他洗漱完了,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四處找了找,沒瞧見早餐,就拿眼神詢問章唯。
章唯是他的大學好友,同宿舍舍友,一個眼神就知道他啥意思。可今天,章唯卻十分嚴肅的坐在了與他有一個茶几之隔的對面,沖著他十分認真的說,我想你聽到這個消息一定很高興。
貝誠眨眨眼,生意談成了,等著這批貨供上,他起碼得小賺十萬,這是他離開他爹獨自掙下的第一筆錢,算是高興事,但這事兒他知道了啊!而且,章唯坐這麼遠幹啥?
章唯看著明顯不在狀態的貝誠,狠了狠心,直接說,伯父讓張強他們都回去了,並且剛剛打電話來說,除非你親自去求,他不再會插手你的事情。
這對於一直想擺脫父母的貝誠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好消息,他直接樂得站了起來,問了句真的?等著章唯點了頭,就蹦到了沙發上,扭胯擺臀恨不得當場跳迪斯可。
章唯瞧著他的模樣,只覺得頭疼欲裂,不過這事兒早晚也要說,他咬牙切齒地吐出剩下幾個字,同樣的,你在建行等幾個行的存款全部被凍結,而非常不幸的是,昨晚請客,我們剛花光了身上的現金,也就是說,咱倆就剩下——”他掏了掏兜,從中拿出一張十塊錢,十塊錢了。
貝誠猛然轉過了頭,不敢置信的看著章唯,問,就十塊了?
章唯:就十塊了。
貝誠:老爺子可真利索,不愧是我爸,有我的作風。
章唯:……
貝誠利索的跳下了沙發,躺了進去,將那張十塊錢捏在手裡,看樣子一臉輕鬆。章唯怕他不明白這事兒有多大,身體往前一趴,呲牙咧嘴地說,貝誠,我可告訴你,昨天那筆款子最早下月初打過來,你這十塊錢起碼要吃十天,也就是說,咱倆一天只能吃三個小籠包或者一個肉夾饃,屋子裡連個速食麵都沒有備上,房租雖然交了,可還有水電費……”他越說越沮喪,要不我跟家裡要點錢去吧。
要個頭,就你那後媽,肯給你錢就怪了,貝誠伸手拍拍他腦袋,放心,我還能餓著你。等熬過去了,咱可就是十萬元戶了。自己掙得,看我爸還說啥,多威風。

正說著,就響起了敲門聲,兩人靜了靜,章唯問,誰?
夏凡清了清嗓子,你好,我是夏天速食店的店員,我們新推出了點餐上門服務,請問您要不要看一看?
章唯剛想拒絕,貝誠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沖著他小聲說,今天的飯來了。說完,也不顧章唯的反應,直接站了起來,提了提褲子,拖拉著拖鞋走到了門邊,一把扭開了大門。
夏凡今天穿了件黑色T恤,牛仔褲,他本就白,越發顯得人清秀。貝誠都好幾天沒見到養眼的了,差點吹了個口哨,只是怕把人嚇跑,忍住了,身體一歪,嘴巴一咧,露出後面的空間說,進來吧。
夏凡一瞧他,就認出來了,這不是那天脾氣特別不好的那人嗎?居然真碰上了。可又見他穿著居家睡衣,睡眼惺忪,光著腳丫子穿著雙拖鞋,這哪裡是辦公的樣子?頓時就覺得這屋還是不進去的好,他扯著嘴角笑了笑,將手中的傳單遞給貝誠,我們新開業,全部打九折,您要是想訂餐,打電話就行,不打擾你了。
說完,夏凡就準備溜。可貝誠還等著他提供頓午飯呢,怎肯讓他離開,一把扯住夏凡的t恤袖子,沖著他特溫柔地說,你等等,來給我解釋一下這幾個套餐的口味,哎呦,你們這看著還挺不錯的嘛!
夏凡欲哭無淚,被拉進了屋子。

17

夏凡一個踉蹌進了門,就立刻輕輕一動,將衣角從貝誠手中撤了回來,他如今雖然沒打雌性激素,但畢竟不是懵懂不知的時候了,陌生男人的觸碰總讓他有些受不了。
貝誠顯然沒發現夏凡的動作,反而拿著功能表子一路走到了沙發處,砰的一下,整個身體都陷了進去。
章唯在旁邊不贊成的皺皺眉,貝誠哪裡都好,從來也沒架子,但就是小時候被寵壞了,總不知道讓人。他沖著夏凡微微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沙發,別客氣,坐這邊。
章唯是個標準的書生樣,看起來特別的溫和,夏凡沖著他笑了笑,道了聲謝,才坐了下來。
因為是剛開張,郭師傅說成本不好控制,所以菜式花樣並不多,貝誠大體掃了一眼,就將菜單放在了茶几上,沖著夏凡頗有氣勢地說,包月的話怎麼算?
剛剛跑了十幾層,白領們要不不感興趣,要不怕不好吃,最多說的就是定明天一天的,包月的夏凡倒是第一次聽到?可他轉眼一想,這人剛保鏢就三,怕是財大氣粗,連忙說,不知道您要訂哪種?
貝誠手一伸,就指向了最貴的炒菜,章唯就料到大少爺不懂人間疾苦,伸手就將面前的茶杯塞進了貝誠手中,並狠狠瞪了他一眼,喝水。轉頭他又看向夏凡,笑眯眯說,…………兩塊的盒飯就行。
夏凡在一旁跟看戲似的,將章唯從瞪眼到微笑,貝誠趁機捶人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也是他一朝被蛇咬,這會子不知為何卻想起顧禾來,眼前這兩人,動作親密,大早上單獨膩在一間屋子裡,保鏢都不見了蹤影,不是……那種關係吧!
一想到這個,夏凡就有些避諱,顧禾帶給他的影響,並非幾日就能夠消除的。他斂了眼,然後答,一個月22天上班日,我們送中午,一個人是44塊錢,包月的話抹掉零頭,另加粥一碗。
這顯然依舊是兩人吃不起的。這也就看出出身對人的性格的影響來,章唯張口就想拒絕,這次貝誠卻搶了先,啪的一下拍在了他後背上,章唯疼的差點沒跳起來。貝誠卻面不改色地從一旁抽出來那張十塊錢,給夏凡說,我們不僅中午要,晚上也要,先給你定金,今晚就開始送吧。吃好了再訂。
這倒是也合乎道理,夏凡瞧見章唯的臉都白了,以為是疼的,實在不願意在這兒呆,連忙收了錢,好,不過下午的菜跟著我們的食譜走,當然,不會讓您吃虧的。他瞧著貝誠點了頭,就連忙出了門。直到門關上,才想著,是不是同性戀脾氣都不好?顧禾愛打人,那男人脾氣也不咋地。
不過好歹是第一單包月生意,夏凡摸了摸那十塊錢,高興地下樓去了。他哪裡知道,貝誠的全部身家是這麼好拿的嗎?
夏凡一走,章唯終於不用裝著了,他剛剛想著最後的身家沒有了,就忍不住感到一陣恐慌,再想到若是三天后沒錢了,兩個人不會要餓肚子吧,恐慌感更強了,臉刷的就白了,要不是貝誠後面撐著他,他敢立刻倒下去。
他向來脾氣好,到不至於吵架,只能抱怨道,等吃完了,後面那七天怎麼辦?
貝誠不在意喝著水,怎麼會吃完了呢,定金已經付了,到月底再結唄。又沒說多長時間的。
這倒是貝二公子的作風,想著那小哥剛剛開業就遇上這尊佛,章唯只好往好處想,等貨款回來了,他就立刻付帳,還要多付點,省的再沒錢吃飯。
晚上穀峰又跑了趟腿,給貝誠送了兩份盒飯,三人就早早休息了。因著一天跑了整整兩棟大廈,夏凡累得不輕,只是略微算了算,大約定了兩百份,卻連高興的勁兒都沒了,直接倒床就著。但畢竟做生意這事兒實在太讓人興奮,天一亮,他就忍著腿痛爬了起來。出門一瞧,醒的不止他一個人。郭師傅正在廚房忙活呢。
夏凡洗漱好了連忙進去,沖著大早上熏得一身汗的郭師傅說,您咋起的這麼早,今天還有的忙呢!
郭師傅笑了笑,這算什麼,當年我在食堂,那時候單位都是小年輕,沒幾個成婚的,一天三頓都吃在食堂,那才是打仗呢!說著,他從一邊拿了個小碗過來,掀開鍋蓋,立刻有股濃香飄了出來,夏凡抽著鼻子抻頭一瞧,國內正翻滾著半鍋乳白色的湯,上面還點綴著幾粒枸杞,看著別提多有食欲了。
郭師傅從中舀了一碗遞給夏凡,趁熱喝吧,昨天買肉送了兩根腿骨,晚上就熬上了,悶了一夜,正香呢。夏凡聽了連連點頭,忙沿著碗邊小心地抽了一口,滾燙濃郁鮮香,他忍著又連喝了兩口,才顧得上說話,真香,郭伯,你這手藝可真棒。
那當然。郭師傅顯然對此十分自信,他邊切著肉邊嘮叨,你和穀峰都太小,正長身體的時候呢,多喝大骨湯有好處,咱們幹這個骨頭少不了,可得多喝點。

夏凡跟郭師傅說了會兒話,穀峰也就起來了。三人吃了飯,就正式忙了起來。沒有小工,夏凡洗菜,穀峰切菜,郭師傅掌勺。今天定的菜單是洋蔥炒雞蛋、醋溜圓白菜、清炒油麥菜、紅燒肉、木須肉、豆角燉肉,三葷三素,也有個選擇空間。
只是由於昨天剛收回的定錢就有二百多份,還要預留其他點餐的人,這回要做的事名副其實的大鍋菜。好在郭師傅的手藝的確不是蓋的,別的不說,那紅燒肉燉的時間越長,那股子帶著焦糖味兒的肉香就越濃,穀峰切菜的聲音就慢慢減弱,夏凡進屋放菜,都能聽見他肚子裡咕咕咕的直叫喚。
不過夏凡也被饞的不輕,這時候一般人家肚子裡的油水都少,早上雖然有大骨湯打底,可那畢竟是湯水,哪裡有大塊肉咬著起勁。一想著紅燒肉那肥而不膩、滿口流油的感覺,夏凡都有些受不住。兄弟倆相互看了一眼,就明白彼此的立場,穀峰立刻竄了起來,拿著筷子開鍋叼了一塊塞進夏凡的嘴巴,又替自己夾了一塊,艾瑪,那股子入口即化的感覺,差點讓倆兄弟飄起來。
等著到了十半點,忙活的就差不多了。二百份盒飯已經裝好,連同先盛好的米飯,用新棉花新棉布做的被子緊緊捂好,六種菜則分別放在早買好的保溫桶,被一起放上了三輪車。夏凡想了想,又將小煤爐子和一個小鍋塞了上去,三人這才出發。
到的時候不過十一點出頭,離著下班還有小半小時。這四座寫作樓其實分別矗立在#的四個交叉點上,周邊都建有廣場。夏凡瞧了瞧,指揮著郭師傅將三輪車氣到了A號樓下不遠處,夏凡沒急著送盒飯,而是將小鍋放在了爐子上,又打開紅燒肉的保溫盒,從中盛出了不少肉湯放進鍋裡,就這麼嘟嘟嘟的燉開了。
然後,夏凡才拎著盒飯沖著郭師傅笑呵呵說,郭伯,你看下火,別沸了,慢慢咕嘟就是了。郭師傅一邊答應著,一邊聞著那滿鼻子的濃香,心道這小子可真鬼,這香味哪個下樓吃飯的能受得住啊。
因著懷疑貝誠與章唯的關係,夏凡並不想與他們多接觸,所以專門跑到B座送盒飯。這邊猶豫的比較多,只有一家培訓公司因為今天要開會,不方便外出,定了三十一份。夏凡到的時候,前臺的小姑娘正無聊的東張西望,瞧著夏凡拎著一堆盒飯頂著門進來,屁股都不動一下,指著桌子說,都齊了嗎?
夏凡一個人哪裡拿的了,沒呢,這是一半。你們定的都是一葷一素的,一個紅燒肉,一個醋溜圓白菜,你先瞧瞧對不對?我再下去拿一趟。
等前臺數完了數,夏凡就又回頭下了樓,一出樓口,就看見自家三輪車被幾個保安圍住了,順著那股子若隱若現的肉味,夏凡趕忙迎了過去,卻發現穀峰早在那兒了。幾個保安一人一份盒飯,沖著郭師傅和谷峰比著大拇指,兄弟,你這手藝,真絕了,太他媽香了,我從C樓一下來就開始找,還尋思我這是做夢了。
誰不愛聽好話,穀峰當即就說,香就多吃點,張大哥,你要不要再來一勺?
哎呦,你們做生意也不容易,這可是……”他也不攔,穀峰直接打開了他手中托著的盒飯,往上又澆了一大勺肉。張大哥顯然十分滿意,沖著他說,行啦行啦,別忙活我們了,這不下班了嗎?你們再往前靠靠,就在A座門口待著,那上面的人都滿了,而且個頂個有錢。

等著夏凡再將盒飯提上去,沒想到還沒到門口,那姑娘就自己把玻璃門拉開了,沖著夏凡說,哎呀,你可來了,都急死了?這會子她不光熱情了許多,連聲音就變得脆生生的,好聽極了。
只是夏凡並沒太在意,反而問,急了?
小姑娘瞧他不緊不慢的,當即就拽著他的胳膊往里拉,你們家那肉也不知道是咋做的,一打開滿屋子香味。盒飯又不夠,有人只能幹看著,要你你不急啊!她倒是不客氣,來來來,你直接提到辦公區吧。
果不其然,辦公區內已經有人在吃飯,紅燒肉滿屋子飄香,要想忍著是挺難的。瞧見盒飯來了,幾個穿著西裝的男士立刻圍了上來,應該都是搞銷售的,都挺能白扯,一個沖著夏凡道,小夥子你可來了,要不都快被口水淹死了。另一個說,你家手藝不錯啊,這紅燒肉是蘇北做法吧,不用濃油赤醬,忒香,忒香了。
夏凡幾乎是飄著結完帳的,等著他下樓走到三輪車那,卻發現已經被圍得裡三圈外三圈了,夏凡連忙擠了進去,幫著收錢。等著最後一份賣完,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穀峰像是瘋了一樣一把抱住夏凡,使勁兒的轉了兩圈,沖著他額頭就是一口,咱發財了,發財了,發財了。

18

穀峰興奮的沒顧忌,直接抱著夏凡親了口,倒是讓夏凡嚇了一跳,差點沒一巴掌扇過去。只是夏凡轉頭一想,他那身體畢竟是秘密,平時又十分小心,無論如廁還是洗澡,都是門窗緊閉。既然大家都不知道,他若是太過緊張,反而露相。
還好谷峰純粹是高興得,抱了一下就鬆手了,自己圍著車子打轉。夏凡才將那攥著的拳頭松了開。
三人推著車子回了家,早有留好的午飯,稍微一熱,隨後扒拉完,郭師傅就極有眼色的回屋去了。兄弟倆將裝錢的包直接拿回了屋,谷峰連桌子都不用,鞋一甩就蹦上了床,站在床上將包倒過來,只聽呼啦一下,連紙幣帶硬幣嘩啦啦落下,頓時鋪滿了床。谷峰樂得直接撲倒在上面,狠狠的打了個滾,然後才發現夏凡還站在地上樂呢。
他直接勾勾手,快過來,躺在錢上可舒服呢。
夏凡被他說得動心,連忙走了過去,平趴到了穀峰旁邊。如今已經是五月底,夏凡不過穿了件t恤,硬幣被壓在身下,有些硌人,有些涼,可夏凡卻感覺爽呆了。
兄弟倆人臉對著臉,穀峰問,你猜咱們賣了多少錢?夏凡想了想,總有三四百。穀峰一臉你真沒魄力的樣子,伸出了五個手指頭,五百,怎麼也得有。不信咱數數。
這顯然是個好提議,兩人立刻翻身爬了起來,一個數鈔票,一個數硬幣,可即便兩個人心中有數,隨著數目越來越大,他們臉上的表情也越發驚訝起來,直到所有的零錢都被一張張放好鋪平,夏凡才和穀峰住了手,兩人眼中掩不住的震驚,谷峰連嚷嚷都不敢了,沖著夏凡低聲吸著氣說,七百。一中午,七百。
夏凡狠狠點了點頭,加上昨天預定收了的那一百塊定錢,一天收入八百塊。發財了,真是發財了。這一刻,抱著這些零零散散的錢,夏凡終於第一次真實的感覺到,他的人生改變了,他不用幹勞苦工,日後,也必定不會被賣了替男人生孩子,他走對了。
夏凡的生意的確不錯,因為乾淨、味道好、服務到位,迅速在四座寫字樓裡傳開,開始幾天三人還帶著小爐子去那燒點濃湯吸引人,可過了一個星期後,就完全不需要了。每天的訂餐已經到了五六百份,營業額穩定在了一千塊錢左右,每天中午三輪車走兩趟,一趟是將盒飯送過來,先送上去。另一趟是用來零賣的。
用穀峰的一句話來說,除了1608室兩人非要月底付款,其他一切簡直美好的不像話。
供不應求也面臨一個問題,人手實在不夠。雖然寫字樓都有電梯,可一個人能拿幾份盒飯啊,再說郭師傅畢竟是廚師,歲數也大了,剛開始跟著跑兩天還成,可時間久了,他們也不忍心。
兄弟兩個在家商量了一番,雇人是肯定的。至於雇誰,其實只要勤勞能幹就行。只是夏凡另有想法,他大姨安瑤如今還遭著罪呢,她雖是有個編制的國企工人,但實在太累了,按夏凡的想法來說,機床那活就不是女人該幹的,環境不好,累得要死,他大姨的手指甲縫兒裡常年都是黑色的機油,洗都洗不乾淨。
可這事兒一提,穀峰當時就猶豫了,他是騙著他媽出來的,別的還好說,就夏凡不上學這事兒,他媽要是知道自己也幫著瞞著,一頓好打都是少的,八成還要扭著夏凡回去上學。兄弟兩個躊躇了半天,這事兒就先放下了。可沒過幾天,家裡那邊就來了電話,打電話的人是穀峰家的鄰居,怕是長途,話也沒說清楚,沖著穀峰急吼吼的說,你快回來,你媽暈倒了。
穀峰嚇了個半死,立刻就要回去。恰好那天是週五下午,後面兩天也沒什麼生意,夏凡當即就回屋取了錢包,托了郭師傅照看家裡,一起跟著穀峰回去了。
安瑤所在的機械廠不過是個二百來人的小廠,只有個衛生站,她在車間暈倒後,就被直接送到了那裡去了。兩人趕到時,已經是傍晚,衛生站裡就一個小護士值班,瞧見他倆直接就問,你們是安瑤的家屬吧!等他倆點了頭,就說,已經醒了,在裡面躺著呢,你們進去看看吧。
兩人心裡還沒底呢,夏凡瞧著穀峰那臉色白的難看,怕是擔心的要死,就催著他說,你先進去看看,我問問情況。穀峰聲音都發顫了,你可問清楚,別瞞著我。
他倆這樣,倒是讓那小護士看了個稀奇。等著穀峰進去了,夏凡問她,安瑤得了什麼病?厲害嗎?現在情況怎麼樣?
這小丫頭才知道兩人剛才在想什麼,沖著夏凡道,哎呦,我還以為你們說什麼呢!你也不想想,我們就一個衛生站,床位才四個,有大病能送這兒嗎?她擺擺手,沒大事,天太熱了,車間裡又悶,中暑暈倒了。只是倒地時候,磕在了機器上,碰破了腦袋,不過已經打了破傷風了,還在吊著水,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夏凡這才放了心,沖著護士道了謝,就去了病房。裡面穀峰顯然也知道怎麼回事了,正跟他媽說這話,夏凡開門的時候,就聽見一句,單位也差勁了,這麼熱的天,連軸轉誰能受得了。
瞧見夏凡來了,才停了話頭。安瑤還挺驚訝,沖著夏凡說,凡凡怎麼也來了,這不是耽誤你學習嗎?
安瑤如今受著傷,又在醫院裡,兩人不好說不上學的話。夏凡就轉了話題,問暈倒是怎麼回事。這才知道,原來安瑤的機械廠剛剛接了一個大活,量大價錢也成,就有一點,交貨的時間緊,原先工人們還有個週末,如今乾脆直接連軸轉帶加班,這都連著幹了小二十天了。這兩天天氣實在熱,車間的空氣又不好,安瑤就中暑了。
好在倒下去的時候,只是碰在了機器上,要是栽倒了正在操作的機床裡,那可不是碰掉皮這麼簡單的事兒了。谷峰和夏凡聽得都有些後怕,讓安瑤辭職的心也越發堅定起來。
等著安瑤輸完水,三人就回了穀峰家一人吃了碗水煮面就睡下了。谷峰家兩間房,原本兄弟倆可以睡一起,可穀峰卻沖著夏凡眨眨眼,跟到了他媽房裡。半夜裡,夏凡聽著那屋一直有嘀嘀咕咕說話的聲音,知道八成是穀峰在勸安瑤呢,歎了口氣,又睡著了。
一大早,安瑤就紅著眼睛起來做了早飯。夏凡還想著他大姨得怎麼說他呢,沒想到等著吃飯的時候,安瑤就問了一句,凡凡,真不念了?馬上中考了。夏凡想了想點點頭,不念了,我沒報名。大姨就抹著淚再也沒說話。
夏凡瞧著這樣,心裡也不好受,三人安靜的吃完飯,安瑤端了碗去水房,夏凡還想跟著勸勸,穀峰卻拽了拽他的袖子說,同意了。夏凡算是松了口氣。
既然答應了,後面就是走手續的事兒。只是谷峰想給安瑤弄個內退,這就麻煩點,需要多呆幾天。夏凡本來擔心王小虎,想回趟家屬院,可算了算,上輩子他記得是放了暑假後發生的,如今離著中考沒幾天了,便歇了心思,決定還是按原計劃,等中考過了,就立刻跟他說這事兒。
夏凡一個人回了省城,沒想到一進門,郭師傅就跟他說了件大事兒,常跟他一起嘮嗑的保安張大哥告訴他,有人在附近也開了家速食店,學著他們印了菜單,還給了他們一份呢。

19

郭師傅將那菜單一塊要了過來,拿給夏凡看。
這人的確不地道,整個功能表完全按照夏凡他們的照抄的,廚房的照片,工作人員的健康證明,還有後面的菜色花樣,最重要的是,他們的盒飯每份比他們便宜兩毛錢。要知道,這時候,買豬頭肉都可以稱一塊錢的呢!兩毛錢不算小數。
對了,這家速食店叫、春天。
郭師傅氣得不輕,沖著夏凡說,這太不像話了,明擺著跟咱們搶生意呢!得教訓教訓他們!
夏凡雖然心裡有氣,但其實在開店之初,就沒想過做獨家生意,畢竟速食店簡直是太沒技術含量了,就算他能弄得乾淨點,好吃點,也不是什麼獨門秘方。只是,卻沒想到這麼快,他才掙了一個月的錢呢,這離他想要的數差點有點遠。
夏凡捏著那張傳單,腦袋裡的想法卻一直沒斷,到了十年後中國人都沒版權意識,何況現在,告他們肯定是不行的了。他分析著,這人既然要搶生意,眼紅這賺錢的小本生意,怕是本身財力有限,又做得這麼明目張膽,恐怕是本地人,欺負他們勢單力薄呢!想清楚了這些,夏凡就有點頭疼,強龍也怕地頭蛇,這事兒不太好辦。
只是,他也不準備服軟。將那菜單子一放,夏凡就沖著滿臉擔心的郭師傅說,多大點事兒,郭伯,沒事兒,他們起步晚,客戶都吃慣了咱們的了,不會影響什麼的?這寫字樓裡上班的都是有錢人,誰在乎那一毛兩毛的啊!咱把飯菜做好吃了,比什麼都強!
夏凡好歹也在所謂的豪門夏家待了半年,裝腔作勢唬個人,卻是簡單。再說,郭師傅作為一個雇工,這時候要的也不過是老闆的一句安心,他聽了立刻松了口氣,連連點頭道,哎,那就好,飯菜的事兒,你放心吧。
夏凡放心郭師傅,可擱不住有人來找事啊!
第二天週一,夏凡一早買了菜回來,然後打電話給熟悉的客戶問訂餐情況,沒想到竟是比平時少了五分之一的人,一家公司,怎麼也有幾個不再定了,夏凡心裡明白,這是嫌貴了。等著到了十點半,兩人就推了三輪車想著寫字樓廣場走,沒想到一到邊兒上,跟他們相熟的張大哥就迎了過來,沖著夏凡說,那邊已經來了。
夏凡往哪兒一瞧,可不是,平時他們待的位置,如今也停了輛藍色三輪車,兩女一男在那裡正收拾東西,看樣子剛來也沒多久。
夏凡瞧著張大哥一臉神秘的樣子,知道他肯定有話說,立刻沖著他說,張大哥,今天做了紅燒肉,您等會留點肚子,我可給您盛了滿滿一碗。
張大哥來報信不就圖的這個嗎?小保安一個月才多少錢,家裡婆娘和孩子一個月都吃不上幾口肉,可夏凡他們來了後,每次都給他一份葷菜,帶回去,算是大餐了。夏凡一向出手大方,說是滿滿的,肯定不會差,他立刻滿意的眯了眼,沖著夏凡說起了打聽到的事兒,聽說是大廈管理處一個主任的親戚,原先還混過道兒,你可別跟人家硬抗。
夏凡點點頭,便跟著郭師傅一起將三輪車推了進去,他原本的位置在A樓出口左手處,如今地方沒有了,他也不惱,直接停在了右手處,就跟那三人對著。
那三人應該是一家人,一個母親帶著小夫妻倆,男的長得一臉橫像,瞧著就不善。看著他們過來了,男人狠狠瞪了他們一眼。夏凡沒理他們,瞧著時間差不多了,就讓郭師傅守著攤位,自己先上去送盒飯,他如今不用提著了,而是做了個可以背的大箱子,一箱能裝五十份,所以雖然份數不少,但好在這時候電梯都是空的,也沒用多少時間。
只是上來下去時,夏凡瞧著,對面那男人臉色越發不善起來。畢竟,幾百份和幾十份比起來,那可差點不是一點半點。等著到了十一點半,下班時間,才是關鍵時刻,夏凡幫著郭師傅將保溫桶打開,頓時紅燒肉的濃郁香味就飄了出來,這是郭師傅的拿手菜,夏凡故意讓郭師傅做了這個,有這個,只要從A樓走出的人,聞不見別的。
那三人顯然也沒想到郭師傅的手藝好到這樣,聞著那香味的時候,小媳婦就皺著眉頭說,哎呦,怎麼這麼香,這哪裡還聞得到咱們的飯菜啊!那男人聽了,哼了一聲,晃蕩蕩走了過來,走到幾個保溫桶跟前,使勁地抽了抽鼻子,然後狠狠地呼出一口氣,呀,師傅手藝不錯啊,真香。
郭師傅如臨大敵,手裡抓著湯勺,時刻準備著。夏凡也緊緊盯著那人,只見他從六個桶中挨個看過去,每個桶都使勁聞聞,直到到了裝紅燒肉的桶,他才歪頭笑嘻嘻地看著夏凡說,聽說,這是你們拿手菜?大家都愛吃?
郭師傅對自己手藝還是自信的,立刻點頭道,那當然。
呦!那人扯著嘴皮子笑一笑,嘖嘖嘖,真可惜,今天恐怕吃不上了。話音一落,只聽哢的一聲,他竟是一口濃痰吐出,啪的一下,落進了那盆紅燒肉裡。誰能料到這等無恥之徒,夏凡倆人壓根沒攔住。

這還不夠,此時正好是下班的時候,不少人都下來買飯,這人時間拿捏的很好,吐痰那幕怕是沒什麼人看見,可瞧著人多了,旁邊的小媳婦竟是嚷嚷起來,哎呦,你們這家人也真是的,打個噴嚏怎麼也不避著點,這都是吃的,你瞧那紅燒肉上,不是你噴出去的那口痰嗎?
這又是糟蹋東西,又是栽贓陷害的,郭師傅已經氣得要跳腳了,可夏凡知道,這時候不是他發脾氣的時候。瞧了瞧被剛才那一幕說愣了的那些人,夏凡知道,今天要不把這件事影響消除掉,他日後就別再這裡混了。
幾乎是在那女人話音沒落下三秒鐘,夏凡三下五除二,直接爬上去站到了三輪車座上,沖著那些人喊道,我承認,我們紅燒肉裡的確有髒東西。
這時候門口已經聚了不少準備買飯菜的人,在這個年代能做白領,顯然都不是很蠢笨的人,多了一家速食店,夏凡這裡就出事兒了,大家心裡也有個數。見夏凡占得這麼高,都以為他要為自己辯護一下,飯菜裡有口水這事兒,說真的,誰能看出來。可沒想到,夏凡竟承認了,他這一承認,不少人都嗡嗡嗡的議論起來。心想,這孩子不是傻了吧。
可夏凡的話還沒說完,他滿意的看著下面人的反應,等著他們交流過幾句後,才打斷,這事兒我只說一句,我來咱們大廈做生意時間不長,也將近一個月了,這事兒,這一個月沒有。
夏凡知道,對那些人指名道姓的指責是沒有用的,反而會激起他們的反彈,那麼今天這局面就更加難以挽回了。更何況,在家屬院同大舅對上的一幕也給了他教訓,無論多麼有理,當你咄咄逼人不夠柔弱的時候,人們對你就沒那麼同情了,所以,他只要表明自己立場就好。
果然,這句話說完後,對面那三人聽了,不過是不屑的哼了一聲,沒有過來打斷他的話。
夏凡見此,接著滿意的說道,但出了錯就是出了錯,無論誰的原因,都算是我們夏天速食店的責任。我在這兒今天也表個態,我們夏天速食店的宗旨就是衛生、好吃、快速,無論哪一條都不能有任何差錯。今天這飯菜污染了,我們絕對不會給任何人吃,我有兩件事,鄭重的拜託大家,一個是我將要將這批被污染的菜全部倒掉,希望大家能夠監督,第二個是,今天正好也是個機會,我們夏天速食店離著也不遠,希望有空的朋友可以跟著我們一起去看看,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我們夏天速食店的廚房是什麼樣子的。同時,大家認認路,以後可以隨時監督,我們夏天的廚房是永遠敞開的。
這六桶飯菜,可以做成將近三百份的盒飯,就是將近六百塊錢。夏凡這個舉措不可謂不大方,別說是一旁的郭師傅,就連不少經常買飯的人,也都被這樣的大手筆驚呆了,畢竟,眼前的不是個商業老手,他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
再者,這明顯的突發事件,夏凡竟然能夠想到讓大家去看他的廚房,這一是自信,二是絕對快速的應急反應,無論大家去不去,他既然敢說,起碼就讓人有了信心,這人做得一定不差。如此一來,夏天速食店乾淨衛生有原則,誰不相信呢?
可以說,夏凡的反應,讓原本的一次危機,竟然變成了一個最好的廣告。
剛開始,下面的人還是愣著的,無人應答,可隨後,張大哥在後面隨口喊了聲,去瞧瞧咱吃的飯怎麼做出來的,也放心啊!終於,有二十幾個人拉拉雜雜的回應起來,夏凡感激地看了一眼張大哥,立刻從車上跳下來,沖著郭師傅說,走,咱們回去。
而此時,對面那三人臉色已經黑如鍋底了,這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可此時已經是眾目睽睽之下,他們能做什麼!
而站在人群後面的貝誠則是不敢置信地說,呀,這小鬼剛才可真帥!艾瑪,我剛才都覺得他背後閃金光了。章唯吐槽道,是因為他是債主吧,上周他可說,這週一來收錢的。

20

其實夏凡哪裡有什麼號召力,他就算再賺錢,吃食做得再好,在一群白領看來,也不過是個賣盒飯的。只是誰沒好奇心呢!?不說別的,看著別人倒楣,自己高興高興,是大多數人都暗爽的一件事兒吧。何況,這時候還沒人開放廚房呢?瞧瞧自己吃的飯食怎樣做出來的,也引起了不少人的興趣。
這樣一群人呼啦啦的跟著夏凡走,還相互議論著,怎麼看怎麼扎眼。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是夏凡開了家速食店不到一個月就有人跟風,是你在大街上昂起頭就能吸引一群人跟你看天的世界,從眾心理是這個民族人的特性。
從大廈到夏凡家,不過小半小時的路程,就有不少看熱鬧的加進來。夏凡先帶著他們去了旁邊不遠處的大垃圾箱,當著眾人的面,將熱騰騰冒著熱氣的六個菜全部倒進了垃圾桶裡,輪到紅燒肉時,那一打開飄出的香味,頓時讓這群還沒吃中午飯的人吸了口氣。張大哥想起那早上許給他的一碗紅燒肉,忍不住可惜道,這可真瞎了。
這卻是好得不能再好的說話機會,夏凡拿著那個桶面帶可惜的無奈地說,是挺可惜的,一大早上剛宰殺的豬肉,我淩晨四點從肉市拉回來的。不過,他很認真的說,既然是入口的東西,髒了就該扔,這個瞎,是有價值的瞎。當然,家裡還有原材料,等會大家看完了廚房,要是願意,就在家吃一頓吧。紅燒肉沒時間,可小炒肉還來得及。
這是夏凡給他們下的定心丸,雖然能來的都是愛看熱鬧的,可止不住他們會不會因為餓了,就離開,這可是得不償失的事兒。能看熱鬧還能免費吃飯,對於不少人來說,卻也是不小的誘惑,果不其然,這下子,不少人臉上立刻亮了,步伐跟的更緊了。
貝誠和章唯跟在後面,章唯瞧見了不由佩服道,這夏小哥真不錯,他才多大,能壓得下火,反應及時,日後肯定差不了。貝誠揉著餓扁了的肚子點點頭,覺得跟上來真是太對了。
夏凡租的小院子,一向是他們三個人自己收拾。郭師傅是個對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對於廚房的要求簡直到了嚴苛的地步,當然,人家也不用谷峰和夏凡,就說自己收拾,想吃啥我給你們做,但你們誰也不准動我的東西。
那傢伙,護著那鍋碗瓢盆跟護寶貝似得。
磨合了小一個月,夏凡和穀峰也就都習慣了。可這習慣,今天卻幫了大忙了。甭管別人家的後廚怎麼樣,他們夏天速食店的後廚,你挑不出任何錯來。那乾淨鋥亮的水泥地,雪白無汙跡的白瓷磚,恨不得照出人影來的鍋碗瓢盆,還有那小爐子上咕嘟咕嘟冒著香氣的大骨頭湯,無不告訴觀者,就是你自己家,也未必有這個水準。
一幫看愣了的小青年守在門口,愣是沒一個邁腳的,生怕給人家弄亂了。還是夏凡瞧著這樣也不行,直接說,進去看看,隨便看,沒事的。
好歹都來了,幾個女士聽了也就走了進去,都是做過家務的,掀開鍋蓋,看看案板,還有犄角旮旯,甚至夏凡他們用的油鹽醬醋都被檢查了一遍,然後其中一位三十來歲的沖著夏凡佩服說,我就一句話,以後訂飯我就訂你們家的,這廚房,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這話像一句定心丸,夏凡也算撐了一路,這事兒來的太快了,當時要是沒人肯聽他說話怎麼辦,要是沒人肯跟著來怎麼辦,要是來了不滿意怎麼辦。這句話比什麼都重要,夏凡眼睛中冒著點點光亮,抽著鼻子沖著來的二十來個人說,多謝大家,謝謝大家,耽誤了那麼長時間,有這句話就成了。
夏凡這時候看著不可謂不可憐。他忍著哭意,可神色騙不了眾人。他本就長得白,這會子眼睛紅著,鼻頭也紅著,聲音也帶著哽咽,他又不過十五歲,這麼小的孩子,本就應該在學堂裡坐著,可這麼小就出來奔生活,怎會不惹人遐想?
一直在旁邊跟著的郭師傅,此時也覺得心裡不是個勁兒,拿著自己的飯勺子,沖著這群人歎,他一個孩子容易嗎?爹媽都沒了他自己養活自己容易嗎?怎麼能就這麼欺負人呢!說完,他就直接進了廚房,不多時,裡面傳來咚咚咚的切肉聲,顯然是不想出來了。
這話少,可信息量不少。
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不少人開始一言一句的安慰著夏凡,有的說,哎,這年頭就這樣,你們生意好,他們肯定眼紅。有的說,也是,那人一看就是本地的,你又小,忍著點吧。我們回去,肯定會替你好好說說的。而那剛才進廚房檢查的女人則是拿了塊帕子塞給了夏凡,勸道,孩子,擦擦吧。你做的好,大家已經知道了。
這頓飯郭師傅下了大力氣,因為時間緊,就兩菜一湯,一個小炒肉,一個三鮮豆腐,一個大骨頭湯,看著簡單,卻是下足了功夫,這本已經有了八分,再加上剛剛對廚房乾淨度的滿意,還有夏凡的可憐,這八分就變成了十分。
不少人離開的時候,直接掏了錢,留了電話,直接就是一個月的盒飯,而那個給過夏凡手帕的女士,則是給了他一張小小的名片,沖著他說,你明天下午賣完飯,來找我吧。
她說完,就跟著一起來的幾個女士離開了。這是夏凡這輩子第一次收到名片,那小小的薄薄的一張紙在他手頭捏著,上面寫得特別簡單,風華物貿公司財務張染
還沒再看,就聽見有個人在旁邊說,呀,這不是大生意吧。這聲音實在有些耳熟,夏凡立刻抬起眼,就瞧見貝誠站在了他身邊,正抻頭看著他手中的名片,還評論,風華物貿,我記得啊,在八樓,不過就一個皮包公司,也就四五個人吧,這生意大不了。
夏凡不禁冷冷一笑,將那名片塞進了兜裡,沖著貝誠毫不客氣說,四五個人也比兩個人多吧。他們都算皮包公司,你們算什麼?零錢袋公司嗎?
這話可真不好聽。也就貝誠沒皮沒臉慣了,章唯那張小臉哎,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小炒肉辣的,已經全紅了。
但夏凡這脾氣發的也不是無緣無故。第一天發菜單,貝誠裝大爺給了十塊錢做定金,說想要長期合作訂包月,只是要先嘗嘗味道。毫無經商經驗的夏凡歡喜的就答應了。可吃了三天后,十塊錢花完了。穀峰在送餐的時候就要收錢,人家說得好聽,說是呀,手裡都是大鈔,下回吧。
於是,下回就成了再下回,如此一個星期,他們這小本生意怎麼受的了,夏凡就直接找上了門,結果當初的大爺貝誠竟給他哭訴自己怎麼可憐,親爹斷了自己的糧食,那模樣仿佛比夏凡上輩子過得還慘,只是,慘怎麼了,誰不是慘過來了,你慘我憑什麼照應你啊,咱倆又不熟。夏凡接著還要錢。
貝誠哪裡想到這虎落平陽,該是英雄救美的時候,夏凡竟沒反應。無奈之下,他只好又拿出簽好的合同,說是十號就能到款,一定給他。好歹不歹,他一著急,就抓住了夏凡的手,還死不放。夏凡避之不及呢,又抽不開,只好匆忙應了等十號收錢,然後才逃出來。
可惜的是,十號那天,他也沒交上錢來。夏凡這次也不敢去了,他真怕貝誠對他有啥念頭,直接斷糧了。然後放狠話,這兩天就去要,想著他要有良心就自己拿過來,要是沒有,就喂狗了。
顯然,貝誠的良心在夏凡看來,就是喂狗去了。所以,哪裡還有好口氣。可貝誠在家好的壞的什麼沒受過?他連惱也不惱,反而沖著夏凡說,我教你個法子,幫你解決那家,這個月盒飯你包了怎麼樣?
夏凡這次不過是自衛戰,不在主場要想打個攻擊戰,卻有些困難。他狐疑的看了一眼貝誠,貝誠也不藏,直接小聲把法子說了。夏凡不由眼睛一亮,口氣終於好點,沖著貝誠不解道,你這麼有本事,連盒飯都吃不起?你不說十號就有貨款到嗎?不是弄張紙騙人的吧。
說到這個,貝誠也不好意思也不準備說,說了句你個小孩懂什麼大生意,直接抬腳就走,臨走前,還不忘提醒夏凡,記得送飯啊,今天晚上就送。

21

夏凡第二天照樣和郭師傅出了攤,他們不緊不慢,還是那個點到的,一到廣場,早就等著的張大哥就靠了過來,沖著夏凡說,他們早來了,你可小心點。你們做生意的事,我也不好管。
這事兒夏凡怎麼能不理解,再說,他現在有貝誠的主意打底,昨晚也跟穀峰打過電話了,已經不那麼著急了。他伸手從蓋著保溫的被子下拿出個不小的鋁制飯盒,遞給張大哥,今天剛做的回鍋肉,大哥您帶回去給嫂子嘗嘗。喜歡吃,我以後就多做點。又順口問,他不會叫他家親戚趕我們吧。我瞧著挺跋扈的。
那個鋁制飯盒沉甸甸的,不用想,張大哥也知道裡面的料有多足,這可比昨天許下的一碗肉要多多了,最重要的是,原先夏凡他們不過是給他打份盒飯,他能拿回去,那是從自己嘴巴裡省出來的。而現在,夏凡的口風是,這是特意給他留的,而且這麼大份,顯然是因為昨天他幫忙的事兒謝他呢。
他異常滿意夏凡的上道,打包票道,這事兒你放心,他要趕你們,留下他們,這得多虎的一人啊。再說,就算他敢出頭,咱也有辦法。張大哥低頭湊到夏凡跟前,小聲說,那經理是我一個村的呢,到時候我帶著你說道說道去,保證沒事。
夏凡哪裡想過,一個小保安後面竟然是大廈管理處的經理。他給東西的時候,想的可沒這麼深遠,這算是意外之福吧。夏凡立刻點頭說,那還要張大哥操心了,大哥昨天就幫了我們忙,要不是您仗義,還不知道怎麼收場呢。無論如何,都得好好謝謝您。
聽著夏凡表了態,張大哥心裡頓時妥帖了。揮揮手,都是出門在外,誰都不容易,你們趕快去吧,別晚了。
夏凡這才跟著郭師傅推著車子到了A樓右手側,還是昨天的位置。
那三人可沒想著夏凡還有膽子再擺到這個地方,他們以為,起碼會離著他們遠遠的,去B樓或者D樓那裡。女的哼了一聲,男的則是沖著他們冷冷一笑,打定了主意今天還要給夏凡好看。要知道,昨天夏凡帶著人走了後,剩下的零賣生意可都歸了他們了,一中午就掙了足足三百多,頂一個人一個半月的工資。原先只是看著夏凡生意好,如今實打實的錢到手了,他們更是要做定了這獨門生意。
夏凡連看都沒看他。直接讓郭師傅看車子,自己將定好的盒飯往上送。那男的瞧見他背著箱子進去了,連忙也提起差不多的箱子跟進去。夏凡自然瞧見了他的動作,知道他不安好心,直接連電梯都沒走,進了消防通道。
那男人本就想著找事兒呢,還怕電梯裡有人,他不好動作,這下子瞧見夏凡自己進了消防通道,簡直就是正合心意,拎著箱子,摸了摸他那兩根黃毛,也跟著走了進去。
他從小不學好,小學沒畢業就跟著人抽煙喝酒去錄影廳打遊戲,稍微大點,就跟著高中的學長們搶劫同學,晃蕩到現在,雖然沒找到江湖在哪裡,卻自認為一直是個不折不扣的混子,打架簡直就是本行,自認為收拾人簡直是手到擒來的事兒,可沒想著,進了樓梯,他就直接向上看,卻沒看見半個人影。
他以為夏凡已經爬高了,連忙使了力氣跟著向上爬。可他哪裡知道,夏凡直接從二層出來,到了樓道處,從門縫裡看著他一股氣的爬了上去,才微微笑著,又進了消防通道。跟著他慢慢向上爬。
這就要說夏凡背的這箱子,根本就沒放什麼東西,他有對付他們的方法,但那是對付跟風生意的法子,還要等穀峰回來,但這人顯然不會給他喘息的時間。對菜下手是下馬威,按著這種道上人的脾性,下面就該武力威脅了。他這空箱子,就是防著到時候不好動作呢。
沒背東西和背了動作自然差很遠,所以他的動作輕盈無比,沒幾步就跟上了那人的步伐,墜在後面兩層,看著他的打算。顯然,這人越爬越找不到人,也是有點困惑,速度也慢了下來,還時不時向下看去。但夏凡都是貼邊走的,他瞧不見。
等著那人到了十三樓,夏凡才停下來,從箱子裡拿出了一小瓶食用油,灑在了十一層下樓的第一個臺階上。隨後,夏凡將東西收拾好,又往上上了半層,才沖著上面就哎呦一聲。消防通道裡有回聲,兩人又離著不遠,這一聲,立刻驚動了上面的人。他往下一低頭,就瞧見夏凡背著箱子正下樓,也沒想夏凡怎麼跑到他後面去了,當即就喊了聲,你站住,就追了下來。
夏凡略等了等他,直到兩人就差了一層,才開始往下猛跑,他年紀輕,沒負重,動作輕盈的簡直不像話。可落在那人眼裡,就是夏凡想要逃。一想著自己追著他爬了十幾層樓,這人就氣不打一處來,也跟著夏凡飛速的跑起來。
下樓梯與上樓梯不同,上樓梯個子高的人可以一步三蹬,但是下樓梯是個急速運動,誰敢?所以,就算夏凡和混混兩個人都加快了速度,兩人也老老實實的踩穩了每一階。
說時遲,那時快,到了十一層,夏凡直接蹦了一下子,越過了那個放了油的階,然後速度不停的向下跑,那混混滿眼盯著的都是夏凡,哪裡想得到腳下有問題,到了那地兒,只見他腳下一滑,整個人就向後仰去,這時候,盛滿盒飯的箱子就成了累贅,他試圖向後扶住,但重量不輕的箱子卻將他向下拉墜,只聽啊的一聲,那人就從樓梯上滾了下來。隨後就聽見他喊,…………我的腿……腿折了。
已經跑下去四五層樓的夏凡聽了,這才停了下來,打打衣服,推開大門,直接坐電梯下了樓。下來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夏凡若無其事的跟郭師傅打了招呼,又裝滿了盒飯,送飯去了。
來來回回五六趟,才將幾個樓的都送齊了,他老老實實站在了郭師傅旁邊,將自家六盒子菜打開,今天他故意又讓郭師傅做了個香味濃郁的大盤雞,還又將那個小煤爐子帶過來,小鍋一放上,咕嘟咕嘟那股子香氣,簡直能把人口水勾下來,別提多帶勁了。
那邊母女倆卻臉色不好,她們頻頻向著A樓門口望,不知道為啥都半小時了,人還沒回來。兩個女人在兩個男人面前,根本就是不夠看的,聞著香氣,這兩人這會兒可不敢像昨天一樣陰陽怪氣了,那年輕點的等了等,就沖著他媽說,我去找找,媽你先忙著。
可有忙嗎?夏凡這邊做的有滋有味,而且他還吆喝,什麼新疆大盤雞,好吃香死人,什麼鮮香花椒魚,麻辣新誘惑,那詞是一套套的,再加上那勾人的香味,兩邊一個圍滿了人,一個門可羅雀。而且,人們向來都覺得大家喜歡的東西就是好的,一個走了,新下來的又圍上了,這種對比效應,讓夏凡甚至覺得,這生意比他們不來的時候還好嘛!
當然,沒多久,對面的女人就從樓上奔下來了,沖著他媽喊,不好了媽,揚子摔斷腿了。婦人一聽,立刻急了,連攤子都不管了,直接跟著他媳婦往上跑,夏凡低頭接著前,郭師傅則聽見了,看了一眼夏凡,沒吭聲。

22

夏凡的油撒的夠多,所以揚子摔的十分狠,聽說大腿骨骨折,要臥床小半年。他自然不會甘休,可夏天選擇十一層動手,就是讓他自己下不來,別人上去也麻煩,拖延時間的。當天等著人把他抬下來的時候,夏凡他們早就收攤了,找麻煩,你知道夏凡住哪兒嗎?何況,這時候可是救人要緊。
他們走了,夏凡其實並沒有離開大廈,而是拿著昨天得來的那張名片,去了八樓的風華物貿。這家小公司也有人訂餐,所以夏凡來了不少次了。
小公司一共就一個大辦公區,連老闆都沒有自己的獨立辦公室,夏凡一進去,張染就瞧見他了,連忙站了起來,沖著他招招手,將他帶進了會議室,她轉頭接了杯水給夏凡,喝點水吧,剛忙完吧。
夏凡連忙道謝。然後才小心的問,張女士,您看您讓我過來……”
別這麼叫,張染是個長得挺和藹的人,圓臉圓眼睛,一般相貌,但有著極好的皮膚,所以看著十分和藹親人,太客氣了,我長你幾歲,叫我張姐吧。

夏凡從不忽視別人的善意,當即從善如流,張姐。
張染當即就答應了一聲,然後才道,是這樣的,昨天的事兒我下來早,都看在眼裡了,當時就覺得你這孩子挺好,一般人哪裡捨得將那些菜都扔了啊。夏凡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張染還沒結束,後來我又跟著去了你們後廚,的確是乾淨,在聽著你的事兒,也覺得挺不容易的,我弟弟就跟你差不多大,還天天傻玩呢。
我這也是沒辦法。夏凡能說什麼。

能做到自立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也不跟你繞,是這樣,我老公啊開了家小公司,包了個劇院做演出,規模不大,連帶所有後勤人員,一共四十幾個人,每天兩頓盒飯,不多,但是個長久生意,距離也不算遠,我就想起你了,也不知願意嗎?
夏凡哪裡能不願意,這代表著一天就是將近100份盒飯,雖然要專門送,可等著大姨他們來了,他哪裡沒時間送呢?他連連點頭,願意願意。忙站起來,鞠了個躬,謝謝張姐。
張染顯然沒想到夏凡這麼客氣,連忙把他拉起來,你這是幹什麼?我也是順手的事兒。可就是這樣,夏凡又鞠了個躬,才停了下來。倒是讓張染覺得這孩子真懂事,又囑咐道,明天就開始送吧。我把電話給你,你跟他們聯繫就行,我已經說好了。
等著夏凡從A樓出來,昨天被壞掉的好心情已經完全回來了,即便穀峰這幾天不在,要忙活點,那又怎麼樣,累些也比上輩子強。
張染介紹的是省城第二劇院,原先還是國有單位,可如今電影又不景氣,靠著學校組織學生們每年來幾次捧個場根本就不能維持,就租了出來。張染的丈夫姓魯,在這兒組了個草台班子,每天晚上有人歌舞表演,不少人來看熱鬧。
因著是張染說好的,那邊的人特別客氣,因著時間緊,人家直接找了個小夥子林谷等在門口拿的,數了數對後,林穀就把準備好的零錢給了夏凡,他趕回去的時候,郭師傅才剛將三輪車推到A樓門口。
瞧見他來了,連忙將掛在脖子上的白毛巾遞給他,誰知道還沒說話,就聽見有人說,那兔崽子來了,我看他還跑得了嗎。夏凡一瞧,不是別人,正是揚子妻、揚子媽還有兩個男人。
兩個女人一見夏凡就撲了上去,沖著他又打又罵,你個喪心肝的,我們家怎麼招你了,你就下狠手摔斷了我家揚子的腿。生意誰家不能做啊,你怎麼怎麼狠的心啊!
兩個女人指甲都不短,每下都往夏凡的臉上招呼,顯然就想撓花了他。夏凡本就對他們家人不喜歡,又本能的判斷了一下那兩個男人的戰力,當即就伸手一推,從兩人的圍攻中解脫了出來。那兩女人顯然沒想到夏凡敢動手,坐在地上當即破口大駡,你敢推我,你敢推我,哎呦,打人啦,打人啦,打死人啦!
若是別的,夏凡還頂不住,可撒潑不是他大舅媽張曉華的拿手好戲嗎?這樣的撒潑他前幾天看了好幾次,他上輩子經常見,自然知道,這種人,你越給他臉他就越鬧,要對付他們,最好的辦法就是當他們不存在。
夏凡轉身就到了自家攤位前,伸手開始整理盒飯,準備照常上去送東西。這時候還都上班呢,來的人都是辦事兒的,誰看她們啊。那兩女人一起哭了半天,連個應和的都沒有,又見夏凡準備上樓去了,當即就收了聲音,沖著那兩男人喊道,你們傻站著幹啥,揚子就是他打的,還不抓住他。
兩人還沒動手,夏凡卻猛然回頭,啪的一聲將手中的箱子放了下來,沖著那母女冷冷一笑,問道,我認識你們嗎?你們上來就抓撓我,還滾在地上撒潑,如今又誣陷我打人,咱們兩家除了在一塊賣盒飯不熟吧,我連你家啥事兒都不知道,你憑什麼這一出一出的?
夏凡裝的十分無辜,那揚子媽當即就不幹了,沖著夏凡蹦著喊,你不知道,你怎麼會不知道。你前腳進了大廈,我們家樣子後腳就進去了,結果你沒事出來了,我家揚子腿斷了,不是你是誰?
這話簡直就是歪理,夏凡指著大廈說,這一樓裡最少幾百人,你怎麼不找別人去。腿斷了,腿斷了不定是他走路不小心呢,跟我有什麼關係?
不是你是誰,這麼多人人家也不賣盒飯,你這是欺行霸市。這生意又不是你一個人做的,你年紀不大,怎麼這麼黑的心肝啊,竟然下這樣的狠手。揚子妻顯然沒多少頭腦,揚子是追著你下樓才摔的,那地上有灘油,肯定是你放的。
呵!夏凡直接被他罵笑了,不屑的看著她,哦,你們瞧見我家生意好,跑過來學沒我們搶生意,難不成還是我們錯了。我們要不賣盒飯,你們去哪裡知道做這個生意?你可別吃了地瓜嫌屁多。再說,我上去送盒飯,他沒事兒追我幹啥?誰讓他追了。

揚子妻顯然是個胡攪蠻纏的主,他他他他……他不就想跟你熱乎熱乎打個招呼嗎?
熱乎個屁!夏凡直接罵了回去,你吃飯噎著了怨人家賣米的,上班遲到了怨老闆,買菜去晚了怨買菜的,你怨得著嗎?他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我一個十五歲的小孩,我讓他摔骨折了?你丈夫是草包還是笨蛋啊!你就是想賴人,也要找個好理由!夏凡壓根不怕,這年頭消防通道可沒攝像頭。

他緊接著說,這事兒跟我沒關係,你要是覺得有關係,就去派出所報案,但這裡你讓他們過來幹什麼?夏凡指了指瞧著不對已經過來的張大哥幾個保安,你看好了,你敢動我一根指頭,就立刻有人將你們扭到派出所去,關上幾天不成問題,到時候沒人伺候病人可別哭。
張大哥一向會來事,聽了直接帶著人向前走了兩步,那樣子倒是凶煞極了。
沒有揚子做主心骨,這兩女人顯然戰鬥力不咋樣,而且那跟來的兩個男人,顯然跟那揚子關係不夠鐵,剛剛他們一老一少,他倆都有些猶豫,不肯靠過來,這會子瞧見張大哥幾個,壓根就不動了。
兩個女人一瞧,顯然這會子拿夏凡沒辦法,只好留了句,你等著,就帶著人走了。等著謝過了張大哥,夏凡送完盒飯下來,郭師傅才不贊成的說,這事兒你魯莽了,他們畢竟是地頭蛇啊,萬一真有硬氣的呢。
夏凡不在乎的說,他要真有硬本事,就不能淪落到這兒跟女人一起賣盒飯。我哥當年混機械廠,都不幹這個呢。再說,他要真有幾個好兄弟,第一天的時候,他幹嗎不亮出來嚇唬咱啊,他沒有。
這都是夏凡在第一次接觸後下的結論,所以,在貝誠給了他主意後,他才敢這麼大膽的幹。那兩女人顯然是拿他沒辦法,有油怎麼了,夏凡是賣飯的,又不是賣油,跟他有什麼關係。婆媳倆不知道怎麼想的,鬧完第二天,就接著出攤了,只是看夏凡的時候,臉上沒好顏色,時不時的白他兩眼,郭師傅瞧著,暗地裡囑咐他,小心點,肯定揣著壞心呢。
不過兩家為了個生意鬧騰的這麼大,不少人都看出來這的確是有利可圖,兩三天功夫,賣盒飯的又竄出了二家。雖然夏凡的生意還是最好的,可郭師傅也急壞了,夏凡卻是一副沒關係的模樣。週四,夏凡就接到了穀峰的電話,說是雖然內退沒辦下來,但是已經請了長假,人也帶齊了,下午就到了。夏凡終於吐了口氣,幫手來了。
你們不是跟風嗎,那跟好了。

23

穀峰當天晚上就帶著大姨安瑤和他的兩個兄弟回到了夏凡住的小屋。
的確,夏凡擴張了,在聽了貝誠的主意後,讓穀峰多找兩個麻利且知根知底的人。穀峰就將他的兩個最好的兄弟帶了過來。一個叫張瑞生,外號祥瑞,一個叫周景,他有一兄一姐,在家排行第三,外號就叫老三,上次夏凡去找穀峰的時候,在遊戲房見過他一次。
這倆人都是機械廠職工子弟,從小跟穀峰玩到大的,大姨安瑤是看著他們長大的,按著穀峰的話來說,除了學習不好,愛玩點,品格上沒任何缺點,都是講義氣的好兄弟。這兩人暫時就幫著送盒飯,收錢是大姨的事兒,夏凡倒也放心。
因著多了人,所以夏凡乾脆將房子改了改,將原本當做儲藏室的北屋空了出來,鋪了床給大姨一個人住,至於多來的那倆小子,夏凡出去買了兩個五成新的上下鋪,乾脆將他們的屋子改成了單身宿舍,這才住開。
等著人員安排完了,夏凡的計畫也就開始了。
當面對越來越多的同質客戶搶生意的時候,最好的辦法是什麼?下等辦法,用武力威脅,這是那個揚子做的,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他如今在醫院裡躺著呢。中等辦法,找對方的缺點,用這個來攻擊對方,逼迫其做不下去。這種方法見效快,如果真找得到,已然算是不錯。或者壓低價格打價格戰。
但這兩種方法對於夏凡都不合適。速食業是個進入門檻過低的行業,沒有揚子也有李子杏子,夏凡不是本地人,不可能憑藉武力威脅他們。可夏凡只有一個,他也不能將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盯對方缺點和失誤上面,他沒時間,也看不過來。至於價格,他從不覺得飲食這東西太便宜了會是好事。
那麼唯一的,就剩下一個方法,讓自己站在足夠高的平臺上,讓他們永遠模仿,卻永跟不上。貝誠的主意說起來很簡單,分化經營,將店鋪一分為二,原本的保持現有品質,利用他們做的早口碑好味道好,做品質。而另一部分,則是要做最低端的價位,你們不是便宜兩毛錢嗎?那我便宜的更多,我不用貴材料,我卻有好手藝,我將低端價位裡的味道做到極致,你們要品質沒有,要價錢也沒有,還能爭什麼?
所以,夏凡多要了兩個人,不是來幫他們的,而是將由大姨帶著這兩個人,另開一家速食店,甚至,他們還要裝作不認識,做出競爭的姿態。當然,一切飯菜都是由郭師傅這裡出,這樣郭師傅就不用跟著他們出攤了,而且夏凡也承諾,工錢漲到二百。
這下子是皆大歡喜。祥瑞和老三摩拳擦掌,就連安瑤也有些興奮,一個勁兒的問夏凡能行嗎,會不會賠了。夏凡這幾天跟郭師傅已經研究過了新開速食店的菜式,他們將盒飯統一定價一元,一葷一素。葷的是菜炒肉片,素的看季節,這樣下來,因為少了大肉,而且他們採買量大,他們其實並不少賺。
所以,當安瑤問起來的時候,夏凡就拉著她的手安慰道,大姨,沒事,你就收好錢就是了。只是,這樣的話哄得了大姨,卻哄不住穀峰,等著所有人都睡了,穀峰就示意夏凡到院子外說話。
穀峰抽著煙,沖著夏凡問,出什麼事兒了,怎麼想到這一出?
這事兒本就是兄弟倆一起經營的,雖然穀峰沒出本錢,但夏凡也不當他外人,當即就將揚子的事兒說了一遍,又將自己怎麼處理的說了一遍。穀峰也是混出來的,讓人欺負到家了,一想到當時就他們一老一少在,若不是夏凡反應快,這攤子就砸了。那時候他媽可是已經要辭職了,萬一……萬一砸了,他們連個退路都沒有,穀峰的脾氣就上來了,艸,老子揍死他。
夏凡知道他也就說說,人都躺在醫院裡了,還能怎麼揍,沖著穀峰揚揚小腦袋驕傲的說,切,等你黃花菜都涼了,還是我厲害吧。
夏凡那樣子別提多滿足了,可穀峰卻忍不住想起了幾個月前在外公庇護下的表弟,忍不住揉了揉他腦袋說,凡凡最厲害了,以後這事兒讓哥做。夏凡被這種哄孩子的音調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立刻躲開了,沖著他說,三輪車保溫桶什麼的我都準備好了,早點睡吧,明早還忙呢。
在穀峰看來,他不過回去一個星期,可再回來的時候,這大廈門口已經天翻地覆。原來只有他們一家,如今竟多了三家,一家是揚子婆媳家經營的,他們如今勢弱,不敢站著夏凡原本的位置,已經換到了右手旁。還有兩家都是夫妻檔,聽夏凡說一個叫劉哥劉嫂,一個叫二姐二哥。
夏凡是老面孔,可瞧著穀峰,他們顯然打量一點都不小。尤其是揚子婆媳倆,當初他們欺負夏凡又老又小,如今穀峰一看就是身強體壯能打人,還沖著他們惡狠狠一笑,不由地低了頭,連說話聲都小了。
不多時,祥瑞和老三就推著三輪車,帶著大姨過來了。這三家顯然也沒想到,又有人來搶生意了。可惜的是,祥瑞和老三一瞧就不好惹,兩個大男人在哪兒守著,誰敢碰?可就這樣的稍微遲疑,後來卻讓他們悔青了腸子。
一到十一點半,祥瑞就麻利的打開了保溫桶,一共就四個菜,其中一個高湯豆腐是用大骨湯細火燉出來的,就為了打頭炮呢,郭師傅下了大工夫,一掀開蓋兒,那香味就讓其他三家變了臉色,可就這樣,大姨他們還不夠,老三從一旁拿出個牌子來,高高的插在了三輪車上,上面寫著一元盒飯,乾淨衛生,保證好吃。
這價錢,這味道,簡直是不讓別人活了。
不少人一下班就瞧見了那碩大的牌子,大姨安瑤向來很有親和力,瞧著不少人打量,就立刻笑眯眯說,不買也過來看看啊,自家做的,最乾淨好吃了。說著,她拿出了撕開的飯盒,從保溫桶中舀出了幾塊豆腐放上,過來嘗嘗吧。熬了一晚上呢,骨湯豆腐,最補了。
她穿著一件洗的發白的襯衫,頭髮利利索索挽在了後面,連根雜毛都沒有,露出寬闊的額頭和彎彎的眼睛,樣子實在是個可親的婦人。有幾個小姑娘不好意思的上前拿過來嘗了嘗,然後眼睛就立時亮了,沖著旁邊的人說,呀,真好吃。滑嫩得不得了。阿姨,我要一份。
安瑤立刻說好。一邊的老三連忙打開了一次性飯盒,舀了一大勺豆腐放進去,又問,小姐,您還要個什麼素菜?那丫頭看了看,指著水蘿蔔絲說,這挺好,給我點,對了,能不能往米飯上給我舀勺子豆腐湯,好香。
老三當即就響響的應了聲好,手腳麻利的連豆腐帶湯水給那姑娘盛上,這是夏凡早就交代過的,一定不要小氣,人家也不差這一口,就為了個態度。果不其然,看見老三的動作,那姑娘立刻滿意地笑了。
一中午,一元速食店和夏天速食店這兩家就沒停過。夏凡那裡是味道好,價格稍微高點,但有大魚大肉,能大吃一頓。一元速食店這邊則是便宜又好吃,那三家最少的一葷一素也要賣一塊三,這邊直接一塊,還給得量多,味道聽說又好,誰傻啊,都撲倒那裡去了。
等著人買的差不多了,那個叫二姐的終於過來給安瑤搭話,呀,大姐,今天生意不錯啊。安瑤見她和氣說話,也客氣回答,還成,就賺個生活費。
您是生活費就夠了,二姐話變得嚴厲起來,我們可上有老下有小呢,新到這兒做生意,她拽了拽一元速食店的牌子,瞧著那兩大小夥子,沒敢真動手,只是說,您總得講究個規矩吧,給別人也給自己留條後路吧。

這三家裡面揚子婆媳顯然是生意最差的,經過夏凡帶回家的那群人宣傳,他家的名聲實在不咋地,有選擇的情況下,不少人直接繞過他家。當然,今天算是格外的差,婆媳倆嘀嘀咕咕一陣,不敢說話,卻也沒走人。一旁的六嫂坐不住了,跑到了夏凡攤子前,跟正在收拾的夏凡說,哎,我說,那家也太不講規矩了。我聞著他家飯菜不比你家差呢,又不懂規矩賣的這麼便宜,你可小心了啊,沒幾天你們生意就被頂了。
哦?夏凡簡直都被她蠢哭了,抬頭問她,頂了?

那女人立刻點點頭,沖著夏凡繼續挑撥道,你想啊,味道差不多,他家賣的也太便宜了,這不是不給人活路嗎?老前輩都在這兒呢,他怎麼也得跟我們價格一樣才成啊。我看得跟她說說。
夏凡聽了直接譏笑道,那我咋沒瞧見你們家跟我們家一個價啊。說起來,你的確不懂規矩,我這老前輩不也沒說你嗎?
哎!你這人……”劉嫂怎麼也沒想到夏凡竟堵了她一句,當即就說不出話來,一個價,跟夏凡他們一個價,自家的飯菜還能賣出去嗎?她哼了一聲,給夏凡翻了個白眼,罵了句不識好人心,轉身回去了。

而那邊老三正好將夏凡的話聽到耳朵裡,轉身護住了安瑤,晃了晃粗壯的胳膊,沖著二姐道,講規矩,你跟人家最早來的講啊,怎麼不服啊?要不咱們說道說道?
那二姐哪裡敢惹他,當即罵了聲粗魯,自己退了回去。
兩撥人分頭回了院子,等著吃完飯洗漱好,夏凡就抱著錢袋子去了大姨的屋子,等著三人將錢數清楚了,夏凡抱著那一千六百塊錢,直接沖著穀峰說,下午我給貝誠送飯去,讓郭師傅燒個拿手菜。

24

夏凡安排好了去大劇院送飯的事兒,又盯著郭師傅將做好的一整條紅燒魚裝進了保溫桶裡,這才拎著出了門。
按著夏凡對貝誠和章唯關係的猜測,他是能避多遠避多遠,除了穀峰回老家這幾天,他壓根就沒上過A樓。但貝誠這主意的確不錯,幫了他大忙,他再不懂事,也得親自上門道謝。到了大門口,夏凡深呼吸了幾口,才抬起了手摁了門鈴。
門鈴是段極為常見的音樂,響了三遍後,就自動停了下來,卻沒人來開門。夏凡看了看手錶,五點半,就是他們平日裡送飯的時間,章唯事先沒打電話,不應該沒人。夏凡於是又伸手,準備再按一遍。
沒想到還沒碰到門,便聽見叭的一聲鎖開,大門被猛然拉開,隨後一股濃烈的酒味沖進了夏凡的鼻子裡,熏得他差點後退。可沒等他反應過來,門裡的人就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手臂一緊,夏凡整個人就被跌跌撞撞的拉了進去,然後再是一聲響,大門砰的一下關了。
這時候,夏凡才看清人是貝誠,明顯是喝多了,頭髮亂騰騰的,滿臉紅暈,連眼睛都是發直地看著他,手卻緊緊的捉著他的胳膊,捏得他生疼。夏凡覺得這樣太過威脅,立刻喝斥道,貝誠,你放手,我是來送飯的。他還將另一隻手上的飯盒晃了晃。
可惜的是,此時的貝誠就跟沒聽見一樣,一把將他手中的保溫盒搶了過來,隨手就扔在了一旁,發出了巨大的聲音。然後用身體的力量逼得夏凡步步後退,最後竟是抵在了大門上,兩人的上半身完全貼在了一起,密切的放不下半張紙。甚至,夏凡都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吹拂在他的鼻尖,溫熱而潮濕。
刺鼻的酒味和男性身體獨特的溫度,讓夏凡頓時想起了許多不願回憶的內容。在夏凡逃過幾次後,顧禾開始喜歡喝醉了後折騰他,那時他的恨極了夏家和顧家,自然不會心甘情願,每一次兩人做愛,就如同拼命一般,他體弱且缺少鍛煉,顧禾卻是從小學習跆拳道,又喝醉了酒不知輕重,每一次折騰完,他輕則淤青滿身,重的時候斷過骨頭傷過腿,當然,顧禾也好不到哪裡。
這樣的回憶讓夏凡覺得呼吸加快,可即便喘息的次數加多,他卻越發覺得呼吸局促起來,有些缺氧窒息的感覺。
他倒是不緊張,甚至還有些清明的感覺,一邊扯了扯貝誠抓住他的手試試力度,一邊則沖著他說,貝誠,你看清楚了,我不是章唯,我是夏凡。
而落在貝誠的耳朵裡,卻什麼都沒聽見,他中午被東北來的客戶灌了不少酒,到了最後,那群人又神神秘秘拿出了一瓶琥珀色的沒包裝的酒,他跟著喝了三兩,如今只覺得渾身燥熱,他喝了不少涼水下去,卻得不到半點抒發。現在,他只瞧著一張紅潤的小嘴在不停的張合,配著那張模糊了五官的白臉,好看極了,然後,他就低頭咬了上去。
是的,不是親,是咬。
夏凡只覺得下嘴唇一麻,隨後就有一股刺痛感傳來,緊接著,嘴裡就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貝誠卻趁著他愣神的功夫,整個人貼在了他的身上,支楞的下身戳在他的肚皮上,隨著他的動作,一挺一挺的。
惱羞成怒的夏凡直接弓腿用膝蓋撞擊他的下身,誰料到這人的身體反應十分迅速,幾乎在同時,他空閒的那只手就一把撈起了夏凡抬起的右腿,然後一使勁,夏凡立時覺得自己竟被抱了起來,一陣天旋地轉後,他離開了大門,被抱到了沙發上。
隨後,貝誠就壓了上來。他似乎並不多會接吻,雖然換了個地方,但依舊是咬著夏凡下嘴唇的一塊肉不停的允吸,怕是憋得難受了,整個人開始難耐的,如同一個蠕動的狗熊一樣,在他身上磨蹭。
夏凡試圖推開他,只是這人對於他來說,實在有些身強力壯,他又想等他吻完準備動作的時候,再行攻擊。可此時壓著他蹭來蹭去,嘴巴甚至都將他整個下嘴唇含進去了,就是沒下步動作。
難不成要等他蹭夠了自己起身?夏凡想想就快瘋了。
他皺著眉頭看了看四周,視線落在了對面的鏡子上。然後突然就伸出了空著的手,伸開五指插進了貝誠的頭髮裡,緩慢的揉搓著他的頭皮。那種舒服的感覺,讓貝誠頓時停了一下,兩眼朦朧看向夏凡,趁著這個時候,夏凡卻是猛然貼了上去,與他吻在了一起。
他的舌頭靈巧而輕鬆的撬開了貝誠的牙齒,在他口中輕輕攪動,與他的舌頭纏在一起,細細的允吻,甚至在不經意間,會碰觸到他的上顎,讓貝誠爽的仿佛有股細細的電流從腦海中閃過,有些渾身發抖的感覺。
他覺得完全不夠,頂著夏凡的舌頭,進入了他的口腔,學著夏凡剛剛的做法,一點點與他追逐嬉戲,口中的津液隨著兩人深吻而流出嘴角,濕了一片沙發。此時,夏凡輕輕的昂起了頭,將白皙纖細的脖頸露在他的面前,刺得貝誠只覺得口舌發幹。
夏凡插在頭髮中的右手,輕輕摁著他的腦袋,引導著他親了下來。先是小巧的喉嚨,然後是漂亮的鎖骨,溫潤光滑而質感細膩,仿若上好的玉,讓他愛不釋手。仿若上了癮,他將夏凡向上托了托,讓他靠在了沙發扶手上,無師自通的掀開了他的T恤,露出嫣紅的兩點。埋頭在他身上,那股子淡淡的肥皂香味吸進了鼻子裡,好聞極了。他想著,這人的味道他喜歡。
沒瞧見的是,夏凡露出的表情。
夏凡向後一把抓住了剛好能觸及的花瓶,毫不猶豫砸在了他頭上,只聽砰地一聲,貝誠連吭都沒吭一聲,趴在了夏凡身上。
夏凡隨手將花瓶仍在一邊,一把將貝誠推到了地上,整個人快速地起了身。扯下一塊沙發巾,擦乾淨身上的口水,將t恤放下,才蹲下看了看貝誠的傷處,瞧見沒破也沒起包,伸手拽著他的頭髮,狠狠地磕在了地上,如是十幾下後,瞧著差不多了,這才拍拍手起了身,踩著如同死狗一樣貝誠走過去,進了衛生間。在鏡子前確定脖子上沒有留下痕跡,只有嘴唇裡面破了,倒不明顯後,又漱了漱口,轉身就下了樓。
夏凡雖然開始想到了顧禾有些鬱悶,但收拾了人,心情自然就好了許多,溜達著就走回了租的小院子中,臉色已經正常了。飯桌上,穀峰問,咋樣,貝誠他倆說沒說那魚怎麼樣?
夏凡挑了挑眼皮,斜著眼看他一眼,那眼神讓穀峰看著挺滲人,不自覺的問了嘴,咋了?
沒什麼。夏凡抹抹嘴,面不改色地回答道,他們說還成,不過說是最近應酬多,所以不定盒飯了,以後就不用送了。我想著他們幫了咱們大忙,就將原先的飯錢免了,你記著不用送了。

這事兒誰也勉強不了,穀峰立刻點了頭,我知道了。
那邊大姨卻說,凡凡,今天中考結束了,你別忘了你那畢業證。夏凡才想起來中考這事兒,王小虎的事卻是要緊的很,拖晚了,怕是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夏凡算了算時間和工作量,才說,那大姨,明天一早我回趟學校,你們記著點往劇院送盒飯,一天兩頓。若是我週一趕不回來,郭師傅你幫忙出個攤,加班費另算。
郭師傅給兒子掙錢呢,多拿錢的事兒自然願意,連忙答應下來。
只是貝誠訂盒飯這事兒,一個電話過來就會穿幫,等著飯桌散了,夏凡就拉著穀峰說了實話,將嘴唇掀開給他看,哥,我騙你呢。他沒說不訂盒飯,他耍流氓親我,讓我揍了,現在還昏著呢。咱不做他生意了好嗎?
男人喜歡男人這事兒,這時候叫做二椅子,是人人嫌棄的。谷峰一想到弟弟竟然被個二椅子給欺負了,氣得當即就要找他,還是夏凡拉住了他,哥,我揍了他一頓了,別鬧的人盡皆知,太丟人了。
這的確是個丟人事兒,穀峰瞧了瞧夏凡那副唇紅齒白的樣子,想著萬一鬧大了,貝誠咋樣他不管,若是有人拿著個說夏凡,他可捨不得。暴躁的轉了幾圈後,他才忍了氣點了頭,放心,我下回找理由揍不死他。

25

夏凡第二天起了個大早,趕了六點鐘的頭班車回了小城。到的時候,才不過八九點,因著是週末,整個家屬院裡還有些懶洋洋的,只有那些早就退休的老頭老太太們,準時在樹底下打麻將,瞧見夏凡回來了,難免議論兩聲。
夏凡不上學了!
這事兒在夏凡離開家屬院後,才漸漸傳開。在過去的九年中,夏凡曾經長久的霸佔著子弟學校同年級的前三名,是不知多少人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他在中考前一個月,在安老爺子去世不過五六天,在與安強大鬧了一頓後,不再讀書了。
據他的班主任周老師說,這是子弟學校今年最可能考上一中的孩子。一中啊,省重點呢,全市最好的高中,子弟學校一年也出不了一個,就這麼不讀了?人們終究是惋惜了些。所以看到夏凡的身影,幾個老人難免搖了搖頭,說了聲造孽。
迎著這些目光,夏凡的煩惱是,他的嘴唇腫了。昨天貝誠畢竟是喝了酒,使了不少勁,雖然當時只是破了個口子,夏凡還忍著疼回家喝了碗稀飯,可一早起來,他的嘴唇就腫了起來。像是泡發了的饅頭,又疼又難看,這讓他的心情難免壞了不少,對貝誠的不喜更加嚴重,想著不過這樣放過了他,心裡難免有些不平。
可這樣嘴唇落在了眾多行人的眼中,卻是另一個說法,這孩子,日子過得怕是不怎麼樣,瞧他那件洗的發白的t——夏凡外公給買的,穿了三年了,瞧他那腫起來的嘴唇——肯定是吃不好上火了,哎,安強這家沒良心的,一路上,不知多少麻將攤發出了這個聲音。
夏凡好容易鑽回了家。家中臨走時他已經全部用布將傢俱遮掩住,這時候拿下來大體打掃了一下,就能住人了。夏凡先給外公上了三炷香,然後才去了學校。
今個兒是中考第二天,所有學生都會回校拿題本對答案,對成績進行估分,班主任和所有初三學生都會到校。夏凡畢竟一路磨蹭了些,又在家收拾了一番,到的時候,熟悉的教室裡已經有些亂糟糟,不少人拿著題本開始回憶答案,當然,更多的則是聚在一起說話。
子弟學校的學生,從幼稚園開始便是同學,再加上九年義務教育,在一起的時間長達十一二年。但學校的高中不好,多數學生都是要考出去的,雖說仍舊住在一個院子裡,可畢竟不能同進同出了,不少人都在寫同學錄。
夏凡瞧著裡面的熱鬧,並沒有進去。雖然重活後只上了一天課,他已經知道跟這群孩子有多格格不入了,再說,他還記得楊薇和同學們看他的目光,夏凡並不準備讓自己本就不好的心情,更難受一些。
他瞧著坐在第三排,獨自一人埋頭想答案的王小虎,將來時撿的小石子捏了扔過去,那石頭啪的一聲砸在了王小虎的題本上,他猛然抬起頭,一打眼,就瞧見了站在門外的夏凡。夏凡沖著他招了招手,王小虎眉頭皺了皺才站了起來,拿著題本走了出來。
這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夏凡還有事兒找周老師,不過是跟他約個時間。見他出來,就開門見山地說,我找你有件特別重要的事兒,現在不方便說,我下午晚上都在家,你自己過來一趟吧。
這話著實有些不客氣,你找別人還讓別人跑腿?王小虎皺了皺眉頭,可又瞧了瞧夏凡那腫著的嘴唇,舊的不能再舊的衣服,瞬間就會錯了意,這人怕是過得不好,想要開口借錢,不好意思吧。兩人從幼稚園爭到了初三,王小虎原先對夏凡是恨之入骨,頗有種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覺,但夏凡家出了這樣的事兒,猛地退學了,他卻有些不適應。總覺得接替夏凡名次的張芳芳,實在不算是對手,一時又落寞了。
落寞的高手總是同情心多一些,王小虎腦補多了,就點了頭,還沖著夏凡說,你放心,我下午定去的。夏凡也沒在意,說完就跟他分了手,下了樓去了辦公樓。
初中語文組倒是乾淨了不少,高一高二已經放假了,屋子裡的桌子全部都收拾乾淨,倒是像個辦公室了。周老師開了門,先是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他,眉頭就有些緊皺,指著他的嘴唇道,怎麼腫成這樣子了,上火嗎?
這事兒實在不太好說,夏凡連連點了頭,算是認下了,周老師見他不想多說,也就沒再問下去,而是從一邊抽屜裡拿出了一本畢業證,幾張紙,沖著夏凡說,畢業證早下來了,我一直給你留著,你拿回去放好了。這幾張表格是入學表,保留學籍用的,我跟校長說了你的事兒,你不來上課,也不考試什麼的,就不用交錢了。就算……”周老師想了想才說,就算三兩年不成,你歲數也不大,只管過來讀就是了。
夏凡沒想到真辦成了,他捏著手中的那幾張紙,有些激動。沖著周老師就想開口道謝,誰料周老師壓根沒等他說話,就直接下了命令,你家裡沒開火吧,中午跟我吃去,你叔叔還想問你生意的事兒呢。
周老師長得挺和藹的,但當慣了班主任,說話就有點說一不二的味道。再說夏凡一向尊重她,生意的事兒也的確該謝謝他們夫妻,立刻就點頭應了,只是推說家裡還有點地方收拾,先回了家,將畢業證放好後,才又揣了錢出了門。
他這一個月沒少掙,萬元戶已經打不住了。但夏凡的計畫實在太需要錢,所以他自己連身衣服都沒添。但對周老師這夫妻倆,夏凡覺得,自己怎麼也要表示表示。這時候物資雖然已經不那麼匱乏,但花樣著實不多。夏凡在商場裡轉了一圈,才給周老師買了個紅色皮包,給王秋川買了只鋼筆,一共花了五百六十七塊錢,在那時候算是大數目了。
夏凡用不起眼的布手拎兜裝著,上面又買了兩斤葡萄放上去,這才去了周老師家。一路上倒是有人打著招呼斜眼瞧,但看著不過是一兜葡萄,算不得好東西,才撇撇嘴離開。進了們,周老師也只當夏凡買了點葡萄,沖著他說了兩句,就收下了,讓他進書房跟王秋川說話去。
王秋川是單位最年輕的高級工程師,住房條件相當不錯,是難得的三室一廳,有自己的書房。夏凡敲門進去的時候,他正在看書,見著是夏凡來了,王秋川連忙站了起來,沖著他說,呀,你來了,快坐快坐。
他這樣子不把夏凡當小孩,夏凡倒是也聽得高興,跟著坐了下來。兩人所有的交集就是夏凡手中的生意,他也不藏掖著,直接就說起了不少人看他們生意好,跟風的事情。王秋川顯然十分關心,挑起了眉頭道,你們怎麼處理的?
摔斷人家骨頭的事兒,夏凡自然不能說。於是就將分化經營這主意拿出來講了,那王秋川聽了連連拍大腿,興奮地在地上走了幾圈才道,你說是個年輕人出的主意?這人可真不錯。
夏凡聽著他表揚貝誠那色鬼,心裡總是有些不得勁兒,便燦燦地不去應和他,王秋川倒真是對這事兒著迷,自己又在那裡想了想,轉了好幾圈,這才坐下來說,主意是好,但卻有點瞎了。
這讓夏凡聽了有些不解,瞎了?王秋川瞧著他那樣,便沖著夏凡解釋道,我不懂經營,只是想著那塊不過是四棟寫字樓,就算日後全租出去,也不過再多上一千人,你們五家甚至更多的人,在那裡掙這點人,就算全搶過來,又有多少呢?
王秋川不過是按著他平日裡的嚴謹,推論這些事情。但對於夏凡來說,無疑是當頭棒喝。他對於那日的勝利洋洋得意,抱著那一千六百塊錢的時候興奮的簡直要打滾。他一直覺得,他們要便宜有便宜的,要好吃有好吃的,日後在這一片誰也搶不過他們的生意。可他竟是沒想過,四座寫字樓有多大,一個省城有多大,甚至全國呢?
這無疑讓夏凡受到了啟發,他覺得自己缺少資金,可這不就是機會嗎?他甚至有立刻趕回省城招兵買馬的激動。夏凡猛然站起來,沖著王秋川狠狠地鞠躬,倒是將王秋川嚇了一跳,一把拉起他說,你這是幹什麼,我不過有幾句有感而發罷了。
夏凡卻搖頭認真道,王老師,您這話太有用了。我讀書太少了,眼界太窄了。
……

而此時,貝誠終於揉著腦袋醒了過來,因無意間碰到額頭,發出嘶的一聲。
昏脹而想吐的感覺讓貝誠臉色有些難看,何況額頭上那股子疼痛,讓他懷疑自己昨天是不是撞牆了。他起身穿了鞋,直接進了衛生間,裡面不小的鏡子裡,男人的眼睛泛著紅血絲,臉色蒼白而不健康,最重要的是,額頭上腫起了大大一個包。
他記得昨天中午的事兒。這時候還是實行價格雙軌制,他找關係弄出了一批政府採購的鋼材,低價進,高價賣給了那個建築商高明生,本說好了直接給錢。沒想到那個建築商工程出了點事,手裡的現錢不夠了,說是要抵給他一批壓縮機,從一個國營廠里弄出來的配額。
這時候全國沒幾條冰箱生產線,壓縮機這樣的重要零件更是沒有攻克技術難關,完全依靠進口。可外匯緊張啊,壓縮機每年進口多少台都是定數,這東西,拿到手裡就翻番的賺錢。他就應了,高明生說要請客表示歉意,沒想到竟帶了幾個東北人,太能喝了,他剛記得的,就不止一斤半。
這邊想著,章唯卻聽見聲音從屋裡出來,他隨口問,昨天傍晚怎麼了,我回來瞧見飯菜撒了一地,你居然從沙發上摔下來把額頭磕成這樣?
飯菜?沙發?貝誠突然就想起了那個看不清五官的白臉,那張紅潤的嘴唇,還有揉搓在他頭上的手,那……纏綿的吻,夏凡?
想起來的貝誠傻了。

26

王秋川對於夏凡來說,無疑是個指引者。他雖然不懂經濟,但聰明的人往往一通百通,縱然不能以商業經驗給予夏凡指導,卻也能從別的方面窺知一二,讓夏凡若有所思。一頓飯吃下來,就聽見兩人在那裡你問我答,倒是熱鬧親密的很。
周老師的女兒,不過六歲的芳芳是個百分百的顏控,一瞧見夏凡就哥哥哥哥叫個不停,瞧著夏凡沒時間理她,還頗為嫉妒王秋川,沖著周老師撒嬌道,爸爸都不讓哥哥跟我說話了。倒是惹得幾人笑個不停。
等著吃完飯,周老師和王秋川在一起收拾鍋碗,夏凡這才陪著小姑娘到她的屋子裡玩了會兒洋娃娃,趁機夏凡拿了二百塊錢出來,塞給了芳芳,小姑娘家教嚴,擺著白嫩嫩肉呼呼的小手不肯收,夏凡看著喜歡極了,還哄著她說,我告訴你,這是哥哥的私房錢,哥哥跟你關係好,你幫哥哥存著行不行,否則就被人收去了。
私房錢這事兒芳芳懂啊,何況小孩子最喜歡的就是秘密,她連忙點點小腦袋,將錢抓了過來,講義氣道,我知道我知道,爸爸的私房錢每次被發現了,都會被媽媽收起來,那我幫凡凡哥哥收著。
王秋川的高大形象,頓時坍塌。
因著約了王小虎,夏凡沒多會兒就告辭了,周老師給他拿了一遝子書,叮囑他說,不上學也不能不學習,這些書你看著,等回來到我這裡換新的。
夏凡連忙接了過來,走在路上隨手拿了一本,卻並不是他想像中的高中語數外,竟是世界通史,書扉頁上還有周老師留下的一句話,讀史可以明智,與你共勉,夏凡覺得自己眼眶有些濕潤。
他到家的時候,王小虎已經等在了外面,正坐在樓梯上運氣。他吃了飯就將自己這幾年存下的零花錢塞進了兜裡,跑了出來,尋思夏凡肯定在家翹首以盼呢,誰知道竟吃了個閉門羹。這就好比熱臉貼上了冷屁股,對於始終拿夏凡當對手的王小虎來說,絕對侮辱。
他坐在那裡,虎著臉瞪著自下而上的夏凡,試圖讓夏凡感覺到他的怒意。可惜,夏凡溜達著上來,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繞過他開了門,然後沖著他喊了一嗓子,快進來吧?
說完,就頭也不回的鑽屋裡去了。王小虎奇異似得,聽了這話,剛剛那點脾氣就嘩的一下不見了。他摸了摸自己鼓囊囊的口袋,才抬腳走了進去,順手,關了門。
夏凡此時已經將書放好,還到了杯熱水放到他面前,王小虎想著借錢的事兒怎麼也難開口,夏凡又從小自尊心強,屁股一落地,就立刻將口袋裡的錢拿了出來,沖著他說,我聽說你出去打工了,外面肯定有好玩的,你幫我看著買點,這是錢。
這理由差勁兒極了,哪裡有人這樣讓帶東西的。可夏凡卻猛然愣了,他看了看王小虎不自然的樣子,又瞧了瞧桌子上那團皺皺巴巴的錢,有兩三張一百的,有幾張十塊的,還有一塊兩塊的,顯然,這是王小虎全部的零花錢了。
這讓夏凡剛剛被周老師感動的心,再次熱騰了起來。就是這樣,這世界永遠有著各種操蛋的事情,但也永遠有著讓你溫暖的力量。夏凡沒有說不要,而是將那團錢拿了過來,仔細數了數,三百八十七塊錢。他笑了笑說謝謝
王小虎松了口氣,他也是讀過言情小說的人,他真怕夏凡像那些女主角一樣,將錢扔過來,雖然他並非所謂的惡毒岳母。夏凡珍視的樣子讓他輕鬆起來,不由叮囑道,你看著買吧,沒有就撒麼著也行,我不著急。
夏凡點點頭,突然問起來,你認識林慧慧嗎?
突然轉變的話題讓王小虎愣了一下,可提到全單位最漂亮的女人,他還是點點頭,見過,咋啦。
夏凡決定放棄原本提點的說法,而是清楚明瞭的說,他先慎重的說,小虎,這事兒我一個月前就發現了,但那時候你馬上中考,所以我沒告訴你,我這回回來,有個目的就是跟你說這事兒的。
這時候不過是1990年,不是二十年後,沒有網路,也不流行離婚,小孩子們並不早熟,所以即便夏凡先問了林慧慧,王小虎也沒想出個一二三來,他迷茫的看著夏凡,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夏凡見他那個樣子,乾脆地說道,我外公辦白宴的時候,我發現了林慧慧跟你爸爸有來往,如果沒猜錯的話,她可能懷孕了。這話卻是實在太白了,王小虎被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盯著夏凡不敢置信地問,你說什麼?
夏凡十分肯定的看著他,毫不猶豫地重複了一遍事實,林慧慧懷了你爸的孩子。王小虎當即就抬起手來,沖著夏凡扯著嗓子威脅道,你再瞎說,我揍不死你!
你威脅我有什麼用?夏凡早料到了這個結果,認真說,我告訴你而不是你媽媽,是我想著,顧阿姨身體弱,你平時又有主見,若是你處理了,也能讓顧阿姨少受點罪。這種事情,是我能編造的嗎?

王小虎自然知道,夏凡不可能也沒必要騙他。可是,那是他爸爸啊!他一直昂視的爸爸啊!他怎麼能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怎麼能跟別的女人生孩子呢?!王小虎將攥著的拳頭伸了回來,可卻蹲了下來,整個人蜷縮在一起,不動了。夏凡知道他要考慮一下,也不打擾他,自己進了屋,給他足夠的空間。
這一等就是兩三個小時,夏凡開始還想著跟他說怎麼做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可看了幾次,王小虎都在那裡蹲著,不肯起來。他起了個大早,也累的不輕,不一時就睡著了,等著大門一聲響才驚醒,出門一看,王小虎已經不見了。
夏凡又留了一天,四處找了找,可卻沒找到王小虎,王家父母都在正常出入,顯然也不知道這事兒,夏凡還是不放心,專門往王家打了個電話,這會子終於找到了王小虎,他在電話裡讓他謀定而後動,又把省城的電話號碼告訴他,讓他有事兒打電話,王小虎總算應了下來,這讓夏凡松了口氣。第二天,帶著一兜子書,終於回了省城。
這一次,夏凡已經有了新的計畫。他讓郭師傅代班,自己則拿著地圖跑遍了省城所有的寫字樓、工廠、學校,越跑夏凡就越有動力,他這才發現,四座寫字樓的確太小了,那些中學工廠,哪個購買力都不弱,若是真能辦起來,那就是筆大財富。
興奮壞了的夏凡在逛了半個月後,終於動了起來。他一共經營了一個半月,前邊20天,每天都有差不多一千塊錢的流水,後面則穩定在一千八百塊,總營業額在65000左右,拋去郭師傅、祥瑞、老三的人工費,給大姨、谷峰的分紅,前期的投入外加材料成本,淨賺5萬出頭,在這時候,這已經是筆鉅款了。
夏凡先跟大姨和谷峰商量,他想的是辦個食品加工廠,直接在廠子裡將盒飯裝好,招募人騎著印有夏天速食標示的三輪車到各家學校、工廠、寫字樓門口販賣,經營方法自由,可以當員工,由他們提供三輪車和盒飯,掙工資,也可以批發去賣,其實就算做最簡易的加盟。但這樣,他可以用最低的成本,營造最大的規模。
夏凡這想法顯然很大膽,穀峰還好,畢竟已經瞧慣了夏凡智謀多出的樣子,對他十分放心,可安瑤卻是有些擔心,這樣守著這個攤子穩賺錢不是挺好的嗎?弄這個萬一要砸了怎麼辦?
若是只過這一輩子,這樣的生意他自然滿足了,可是,想起夏家,想起顧禾,想起冰涼的液體推進他的身體的感覺,夏凡不能這樣過一輩子。只是這話他不能說,他只能告訴大姨,我總要試一試。
安瑤歎了口氣,摸了摸他的腦袋,點頭道,隨你吧。大姨還有工資,養得活你們倆。
當然,夏凡也不會將一切賭上,寫字樓這邊的兩個攤位仍在繼續,完全由大姨掌管,老三和祥瑞仍舊幫著大姨。他則和穀峰先註冊公司、注冊商標、辦理衛生許可證,同時又在附近個原本生產桃酥的街道加工廠,將廠房租了下來,然後又招募了五個廚師,五個女工分裝,還有十五個乾淨利索的小夥子做銷售。郭師傅搖身一變,成了顧問,谷峰則成了總經理,夏凡因為年紀的關係,又加上他有心隱藏自己,就成了經理秘書。不過一個月,簡易的夏天速食食品公司,就搭建起來了。
夏凡的動作不小,不但將原先賺的錢全部投了進去,寫字樓攤位每日的營利也恨不得花的盆幹碗淨,安瑤著實擔心了好一陣子。可誰都沒想到的是,夏凡還真挺能折騰,他沒錢打廣告,可擱不住法子歪。
這時候一是因為電視機不普及,二是電視臺節目少,電臺遠比電視臺要紅火的多,點歌、猜題,各種節目熱鬧的很,夏凡就想了個損招,他讓員工們給這些電臺節目打熱線電話,詞兒都是想好的,我是便宜又好吃的夏天速食的某某某,我特別喜歡……”,電話費他出,打通了一個獎勵五毛錢,一時間,夏凡廠子周邊的公共電話都搶破頭,自然全市人民不管是聽點歌,還是參與互動,甚至是醫藥節目,都能聽見夏天速食四個字。
夏天速食是哪家飯店?他們是幹什麼的?他們員工不上班嗎,怎麼天天打電話,老闆不管事啊?帶著這個疑問,當他們瞧見擺在工廠、步行街、寫字樓門口的那些綠色的因著夏天速食標誌的三輪車時,終於解開了謎題。
夏天速食,在這個夏天,在省城,徹底火了。
此時,聽著收音機裡傳來的夏天速食的聲音,躺在床上的揚子一手將收音機甩到了地上,而章唯則問穿著西裝革履的貝誠,你到底怎麼了?從那次醉酒後總是心不在焉。貝誠卻是張口無言,他能說他醉酒親了個沒成年的男孩,他對男人有感覺了嗎?

27

夏天速食有多火,電臺的領導就有多惱。
作為相當於壟斷企業的安北省電臺和省城市級電臺,這一個多月來,卻被騷擾的過分。開始的時候,他們壓根沒想到這是有人有目的的行動,當第一個員工,其實就是祥瑞,在電話裡自我介紹,我是便宜又好吃的夏天速食的王成瑞時,主持和導播們只是覺得好笑。
這年頭公家飯才是最正統的,這時候的大學完全沒有擴招,中專、大專、本科畢業,立刻就會被分配工作吃公家飯。什麼人才會做買賣?原本就無家無業的社會青年,不學好考不上學的二流子們。
這是個商機無限的時代,並且與以後的年代相比,此時的創業顯然對知識的要求十分少,只要你敢拼敢幹有腦子,文盲也能成大富豪。也因著暴發戶太多,所以在電臺這樣的文化單位,對於商戶們其實是頗為看不上的。
連那些能稱得上暴發戶的土豪們都被看不起,何況一個小小的速食店,在主持人和導播等工作人員的眼中,這個壓根沒聽過的速食店,可能就是個市中隨處可見的小賣店吧。這個稱自己外號老三,名字是王成瑞的男孩,八成是從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才敢在這麼多省城聽眾面前,表露出如此多的自豪感。
而特殊性就是新聞,他們自然是抓住不放的。
第一天接到電話的,正是安北省人民廣播電臺的主持人虹雪,她主持一檔名為《音樂來風》的音樂節目不過半年,因為貼近時尚,播放的多數是港臺流行歌曲,甚至有的時候還能放幾首外國歌曲,而大受追捧,算是電臺界的新星。
安北省人民廣播電臺上半年的時候,剛去沿海發達地區學習交流過,那邊人們的生活條件好,早就過上了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日子,所以他們也趕了時髦,開闢了不少電話熱線,好在是在省城,有錢人並不少,效果雖不如沿海地區那般熱烈,但也算不錯。
這天是七月中旬的中午一點整,虹雪先放了小虎隊的《愛》,又放了首大家都愛聽的《飄雪》後,開始正式開通熱線。她的聲音甜美還帶點歡快,看著導播給出的信號,就沖著話筒說道,現在又到了點歌時間,今天虹雪為大家準備了三首歌,都是虹雪非常喜歡聽的,一首是陳百強的《偏偏喜歡你》,一首是毛阿敏的《思念》,還有一首最近很流行的新歌,你們一定也會喜歡,鄭智化的《水手》。好了,第一位聽眾的電話已經打進來了,不知道是哪位幸運的朋友?你好?
而此時,夏天速食店的所有人員都坐在一起,在一個小時前,夏凡宣佈了這條餿主意——沒有廣告費,所以他決定往電臺互動節目打電話。這主意一聽就有用,這時候,多數人天天還守著收音機呢。白領學生愛聽歌,職工老人愛聽醫藥和家長里短,幾乎覆蓋了他們所有客戶。
可問題是,誰打?這年頭的人們可沒那麼大的膽子,往電臺打電話呢,還故意這麼說,誰敢啊。新招來的廚師、女工全部都低了頭,銷售們已經出門賣盒飯了,夏凡那漂亮的杏核眼在一眾人中間來回看了個遍,就停在了祥瑞和老三身上。
穀峰肯定是不成的,夏凡倒是能說,可又怕讓大舅安強他們聽見,這可是省電臺,所以,這兩人無疑是最好人選。老闆發話了,兩人又不能不幹,只是誰都不敢邁出第一步,倒是老三十分精明,立刻沖著王成瑞說,你不打,就先還錢。昨天晚上幾個人打牌,王成瑞差點輸掉褲子。
王成瑞沒想到老三這般陰險,可他的確又沒錢,只好苦著臉上了。夏凡選擇的就是這台最火的《音樂來風》節目。當電話接通,聽工作人員的信等待一會兒後,話筒中就傳來了虹雪好聽的聲音,王成瑞騰的一下子臉就紅了,這會子也想不起別人來了,大腦都是空白的,夏凡極為體貼的將寫好的白紙舉在了他面前,王成瑞就結結巴巴的跟著念,……我是…………便宜……”
你叫便宜?約是他聲音太緊張,虹雪開了個玩笑。

王成瑞立刻沖著話筒使勁搖了搖頭,那力度大的,一干人都替他暈。等搖完了,他才想起來人家看不見,連忙說,……不是,我是便宜又好吃的夏天速食的王成瑞。
這一句話說出來,王成瑞只覺得自己終於活過來了。而虹雪卻被勾起了興趣,敏感的她沖著王成瑞問,你的介紹很特別哎,我從來沒聽人這麼介紹過自己。夏天速食是哪裡,為什麼要這麼介紹呢?
不知道是最難說的一句話說完了,還是虹雪的聲音太過溫柔,王成瑞這會子倒是冷靜下來,平時的機靈樣又恢復過來,夏天速食是一家速食公司,主要是為廣大市民提供外送盒飯,這裡管理嚴格、流程規範、對員工特別好,我覺得很自豪,所以喜歡這麼介紹。
這位虹雪不愧為緊跟時尚潮流的主持人,看過不少書,竟是立刻回答道,我記得曾經看過一位日本企業家的自傳,他開始的時候也是一名普通員工,每次對人介紹的時候,都會說我是某某企業的誰誰誰,沒想到,我今天居然真碰見一位。那王成瑞,你想點播什麼歌曲呢?
王成瑞立刻回答道,我想點一首《水手》送給我的同事們,希望我們夏天速食能夠把握住時代浪潮,做個成功的水手。
這話一說完,導播立刻將電話切了出來,等著王成瑞放下電話時,收音機裡已經傳出了虹雪的聲音,好的,下面就將這首《水手》送給王成瑞和夏天速食,同樣希望收音機前的聽眾們能夠乘風破浪,把握時代浪潮。

這句話一結束,鄭智化的聲音就傳了出來。可此時,夏天速食工廠中已經被歡呼聲淹沒,所有人都沒想到,居然會這麼成功。老三摟著祥瑞的脖子,一個勁兒的說,真沒瞧出來,祥瑞,你嘴皮子可真利索,把握時代浪潮,說得真好。
而此時,夏凡和穀峰也交換了個成功的眼神,等著大家議論的差不多了,夏凡才跳到了桌子上,拍手讓大家安靜下來,宣佈道,聽見了沒有,電臺節目並不可怕,這時候捨得花電話費的人少得很,他們巴不得咱們打電話過去呢。王成瑞能說,你們自然也行。我宣佈,只要節目播出來,無論是你們還是主持人,提起一個夏天速食,獎勵五毛錢。剛剛王成瑞那段話一共說了五次,夏凡掏出了兩塊五塞進了王成瑞的手中,每天現金結帳。
這一下子,整個廠子再次沸騰了。一個月的工資才多少,一個電話兩塊五,一天這麼多節目,哪個不能打啊,那是多少錢。一時間,人人都惦記著賺外快。大姨安瑤有些擔心,要是他們亂說弄煩了人家怎麼辦,再說剛想著這個不工作呢!
夏凡隨即就將跟穀峰一起研究好的公司條例拿了出來,沖著大姨說,打電話之前,先培訓一晚上,保證沒事。
果不其然,一個多月,省城的各家電臺都被夏天速食淹沒了。開始時是主持人好奇,想做做新聞,後來是大家跟風,為了吸引聽眾,最後半個月,反應過來的各家商家也開始跟著做這事兒,導播們就算想避開,都避不開了,這個是輕便又耐穿的腳王鞋業,那個是祖傳秘方的按摩店,整個電臺節目都變了滋味。
這個時候,看笑話的電臺已經成了被看的笑話,電臺的領導們挨批了,發飆了。直接下達了禁令,停止電話互動,所有欄目都回歸傳統,大家一起念信去吧。就算你們寫信來,主動權也在自家手裡了,我不念。
這對於夏凡其實損失並不大。夏凡在前一個月中賺夠了名聲,借著這股子東風,谷峰代表夏天速食接受了省城報紙、電視臺的採訪,成了名人,同時,夏天速食那綠色的商標和綠色的三輪車也成了省城的一道風景線,人人都知道,這家夏天速食便宜又好吃,生意一下子上了臺階。
而同時,夏凡並沒有止步於此,他在剛剛賺錢的時候,就在寫字樓——省城的中心地帶——租了門面房,裝修開業,這家店鋪簡潔大方,紅色招牌上寫著黃色的大字夏天速食,下標001號。在新店開業的同時,穀峰帶著夏天、王成瑞,敲開了電臺廣告部的大門,加盟一事正式啟動。
牽線的人不是別人,就是虹雪。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日本企業家的名字,我實在想不起來了,但的確看到過,等我再查查,再改吧。
另外,我對歌曲瞭解有點少,憑著記憶寫了,別的已經改了,查了查才知道《水手》是1992年發行的,這是個bug,我暫時沒想起合適替換的歌,暫時用著這首。
謝謝指出問題的童鞋們。

28

這位元第一個接到電話的女主持人,夏凡當時就留意到了。從她主持的節目,和對新鮮事物的接受程度還有態度上,夏凡認定了她是位能夠合作的人。
果不其然,這位留著大波浪,帶著墨鏡的高挑美女,第一次見穀峰就說,我就知道,你們會來找我的。
穀峰對此頗為不解,虹雪卻解釋道,開始我以為是巧合,後來我陸續聽到了你們員工的電話後,就看出你們是故意挑選我的節目來試探的。因為我的聽眾符合你們的客戶範疇,並且我也足夠前衛,能接受新事物,對不對?
對於這樣一個聰明的女性,夏凡壓根不準備隱瞞,直接就說明了想找省電臺打廣告的事兒,虹雪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你們真是太會把握時機了。你們引起的混亂讓我們流失了不少客戶,而我們現在又剛剛禁止了電話互動,此時正是廣告的空檔期啊。這時機真是太不錯了,可惜,虹雪惋惜道,台領導對你們十分惱火,登廣告這事兒怕是不成啦。
他們見面的地方約在了一家咖啡館,虹雪靠在沙發上,熟練的拿出了煙來,讓了一圈後,自己點燃,風淡雲輕的抽了起來。一旁的谷峰和王成瑞卻是有點急,他們當初聽著夏凡的主意,也是這麼想的,你弄得人家亂七八糟,人家憑什麼還理你?
可夏凡好歹也在夏家和顧家見過些市面,他瞧了瞧虹雪那副表情,就知道有戲,要不願意,人家一個主持人,早就拍拍屁股離開了。他伸手將面前的煙灰缸遞給了虹雪,順手遞過去的,還有早就準備好的一個信封,虹雪狐疑的拿了過來,只是一掂量就變了臉色,她一下子坐好,打開信封往裡瞅了瞅,不敢置信地看著夏凡。
夏凡則說,我按正常廣告費出,我要夏天速食招募加盟商的廣告儘快的大範圍的密佈發佈。
那裡面是一萬元整。
夏凡出手可謂大方,萬元戶在當時已經是人人羡慕了。要知道,那年代的劉曉慶、毛阿敏走次穴不過幾百塊的演出費,虹雪一個幹了半年的主持人,能有多少錢,怎能不動心。
她細白的手指頭緊緊捏著那個信封,想了一會後,便下了決心沖著夏凡說,瞧好吧,明天我給你廣告時間。
第三天,夏天速食招募加盟商的廣告,就在省電臺和市電臺各個台發佈,夏凡給出的廣告詞十分具有煽動性,你想自己當老闆嗎?想擁有自己的一家店嗎?夏天速食等你來。
這樣的廣告連續的在多加電臺的黃金時段播出,夏凡在這一個月內剛掙得那點錢就如流水般花出去了,別說安瑤了,就連穀峰也瞧著帳本心疼的直抽抽,錢交上當天,他就捂著心臟在夏凡的屋裡不肯走——夏凡又在工廠旁租了院子,他與谷峰還有郭師傅住在這邊,終於有了自己的房間。而祥瑞和老三大部分時間幫忙安瑤管理一號店。
夏凡瞧著他那樣,知道是真心疼,只能安慰他,去得快來得也快,放心吧。然後又開始分散他的注意力,我讓你準備的東西你準備了嗎?人員也都安排了嗎?
說到這個,卻是穀峰的長項。他從小就是孩子王,大了在街上混也有不少兄弟,所以人事這方面,多數是他出面管理。聽著夏凡問正事,那點子擔心就暫時放下,一一說明,你弄得地圖我已經照著列印出來,都按著你標的畫好了,人員也都安排了,抽了王成瑞明天過來,場地就設在廠房外的空地上,那裡大一些。
夏凡放了心,就不肯管穀峰的事兒,推著他出了門,自己洗漱完畢埋頭就睡。
當第二天一大早,工廠外站滿了等著加盟的人,穀峰卻是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王成瑞沖著夏凡激動地說,外面,外面都是人,真的來了啊。
這是夏凡已經預料到的,他已經造了一個半月的勢,如今有名聲有口碑,這行又十分容易做,想借東風的人怕是不少。他讓王成瑞帶著人維持秩序,自己則和穀峰在一張桌子後坐好,一個個的問他們底細,為的是大體瞭解一下這些人的底細。
等著都問完了,穀峰這才將他們引到了一旁,對加盟事項做進一步的解釋。夏凡搞得這個加盟,其實跟後世的加盟店差得挺遠的,後世的加盟店是繳納加盟費,提供技術設備統一店面裝修,然後管理歸加盟者。而夏凡的主意,其實要簡陋許多——更像是集資。
當然,廣告這事兒從一開始就是吹噓用的,夏凡自然不能立刻給他們一個店面,而是想做個盒飯批發商,讓這些人來進他的盒飯,帶著他的招牌去賣。當然,盒飯這東西誰不會做啊,只是,你有夏天速食這樣的知名度嗎?你有成批量生產的成本低嗎?這些都是夏凡的優勢。
夏凡會對他們審核資質、繳納保證金、進行統一培訓,並發給印有夏天速食標示的統一的服裝和招牌、貼畫,然後按照夏凡畫出的地圖——夏凡用半個月時間考察出的商圈——以自願的形式分配地點,夏凡能保證的是,兩年之內將會有大批量的店面開啟,將從業績好的人中選擇,選中可當店長。
這條件其實已然不錯,夏凡將牌子已經打了出來,但凡長點眼的都知道,夏天速食的東西如今是供不應求,就算不開店只賣他們的東西,也是掙錢的很。更何況,若是真開了店,怕是要掙大發了。但另一方面,這畢竟只是空口許諾,不是實東西,有些人也躊躇。
這事兒當然急不得,穀峰依著跟夏凡商量好的程式,接著宣佈說,這事兒不小,總要相互考量一下,這是雙向選擇的事兒。這個,他揮了揮手中的登記本,只是報個名,若是真有意向,我們定在826號,也就是七日後,大家可以過來正式協商加盟。
這畢竟是大事兒,夏凡連著打了幾天廣告,來的人不少,有人支持有人則不敢動。
張疙瘩原本是一家國營廠的職工,可惜前兩年效益不好,工廠倒閉了,如今在家閑著,時不時出來找點零工幹,也做過小買賣。沒有技術的人能做的也不過是如胖叔一般倒賣東西,或者開個小吃攤。
張疙瘩自己就開了家涼麵攤。但做飲食這東西,並不是誰都有天分的,他東西做的不好吃,只能買的便宜,每天掙的錢,將將夠糊口而已。一兒一女一天天長大,什麼地方都是錢,他和老婆愁得根本吃不下去飯。
這時候,張疙瘩在廣播裡聽到了夏天速食招加盟商的廣告,專門跟老婆跑來報了名,聽了加盟的章程,夫妻倆先是在一家夏天速食三輪車前蹲守了兩天,又跑去一號店看了兩天后,商量了一夜,覺得此事大有可為,26號一大早,就趕到了工廠處。
與他一起來的,還有另外三十七個人。比起前幾天龐大的登記人數,的確顯得少了點。但這樣才合乎夏凡的心意,多就代表著難管理,這樣反而更好發展。先對這三十七人培訓後,又讓他們統一簽訂了合同,繳納了一人一千塊的保證金,夏凡才將地圖展現出來,為他們一一講解了這些商圈的人流量、消費能力等等。
張疙瘩等三十八個人通過抽籤選擇了自家的地方,幾乎是省城最有消費能力的地點。這也是讓後來加盟商們追悔莫及的一件事,一步之差,等著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好地方已經沒幾個了。當然,夏凡手中還有給直營店留下的地方,他們也搶不過來啊。
夏凡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但貝誠的日子並不好過。
他生意是越做越好,人卻越來越沉悶。他的確不曾喜歡過任何女生,即便在最躁動的青春期,也對那群丫頭片子沒有半點好感。當時他只是覺得是因為她們太膚淺,可現在想想,就連他那個被父母當做楷模的堂哥貝謙,都早戀過,如此反叛的他,怎會沒有半點反應呢?
為此,他也不是沒有試驗過。在章唯出差的時候,他曾經偷偷跑去了一家大酒店,點了位據說最好的小姐,兩人開了房,小姐長得好又會來事兒,陪著他談天談地談到了床上,乾柴烈火都脫了一半,他卻壓根就沒硬起來。
心情糟透了的貝誠扔下錢就狼狽而逃。回到屋中,卻不知道跟誰訴說。這時候的資訊太過閉塞,人們也太過傳統,縱然京中也有玩男人的少爺,但都是玩玩而已,沒人當真的。人們都叫這些人神經病。
這不是條正道。貝誠清晰的知道。
可他卻仿佛一夜之間開了竅,做起春夢來。夢中都是看不見臉龐的白花花的身體,有著纖細的脖頸,精緻的喉嚨,漂亮的鎖骨,是個……少年的身體,應該是夏凡。
當在三個月後,他在一次半夜遺精後,貝誠知道,他應該面對這個事實了。他應該找夏凡談談,那孩子那日熟練的樣子,怕是應該知道這圈子中的事兒。他倒是沒覺得多喜歡夏凡,也沒想著發展什麼關係,那畢竟是個未成年人,何況兩人也沒見幾次,只是有個同類在身邊,總可以相互安慰。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在決定承認這件事後,他有種對父母報復的快感。
於是,夏凡在九月下旬,在他的事業發展得如火如荼,直營店又開了兩家,第二批加盟費已經提到了三千元還擠破頭的情況下,接到了貝誠的電話,貝誠約他出來談談。

29

夏凡對貝誠是什麼態度?
用厭惡至極來形容也算貼切。他若是個普通人,被個男人親了雖然噁心點,也就當被狗啃了,可他不是。上輩子夏凡就被顧禾強暴,強迫性行為對於他來說,是噩夢更是恥辱,但貝誠偏偏這麼做了。
夏凡雖然也動了手,那砸下去的花瓶夏凡使勁了全力,往地下磕的那十幾下也不是輕省的,這已經是他能做的最大限度。他畢竟要趨利避害一些,他才剛剛起步,他還有大仇未報,不能因著這點事就殺人吧。但對這個人的厭惡感,是絕對達到了高峰。
如今已經時過三個月,夏凡刻意地遺忘了這個人和這件事,可沒想到,貝誠居然敢打電話來。他手指緊緊的握住話筒,手背上卻已泛起了青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和下來,你有什麼事?
貝誠害怕夏凡不接電話呢,此時聽見夏凡的聲音,他不由放了心,我想跟你見一面,不知道你有空嗎?
談什麼?
那天的事兒,我想跟你道個歉。

道歉?夏凡不由笑了,你這速度,要殺個人投胎都辦了滿月酒了,你早幹什麼去了?沒空。說完,夏凡就準備放下電話,並決定告訴他們,以後有貝誠打來的電話,直接濾掉。沒想到貝誠並不死心,沖著他直接道,還有性向,性向的一些事,我想跟你聊聊。
夏凡愣了一下,性向?貝誠對這事兒也是難以啟口,可想著夏凡也許是他身邊唯一可問的人,他還是說了,……我發現我好像是同性戀,那天看,你也是對嗎?咱來聊聊吧。我實在是找不到人了。這事兒實在應該是個秘密,但對於夏凡,他卻不用遮掩,畢竟,親都親了。
順便道歉嗎?夏凡壓抑著心中翻湧的怒氣,輕聲道,好,就明天吧。
與夏凡賺錢賺在明面上不同的是,貝誠則是偷偷摸摸發財,他借著建築商的路子搭上了那家國營電冰箱廠的廠長,從他手中倒騰出不少好東西,轉手就是幾倍的利潤。所以,雖然看著不顯眼,但他因著起步價就高,事實上比夏凡還有錢一些。
有錢的貝誠自然定了個頗為高檔的咖啡館,還專門打電話讓留了間包間,準備跟夏凡仔細聊聊這事兒。第二天一大早,貝誠就起了來,當然,如今的他已經不住在辦公室了,和章唯一起搬到了一家高檔社區,租了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
貝誠不自覺的選擇了襯衫西褲,他隨了貝家老爺子,當兵的人嘛,身架子倒是漂亮,制服類的衣服十分適合他,又刮了鬍子,整理了頭髮,這才留下有些狐疑的章唯,一個人下了樓,溜達到了那家咖啡館。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約定的十點鐘過了,夏凡連個人影都沒有。貝誠開始頻頻看表,可如今這年頭,大哥大不過剛興起三年,他到是新買了一個,可夏凡沒有啊,他又給夏凡廠裡打了電話,聽著早就出來了,就一點轍都沒了。
等到十一點的時候,貝誠已經喝了兩杯咖啡,又給夏凡店裡打了一次電話,再次確認夏凡已經出來兩個多小時後,有些擔心的結了帳,準備出去找一找,誰料剛出門,就聽見有人叫他,一回頭,他就看見夏凡站在小巷子門口沖著招手道,貝誠,你過來幫我個忙。
貝誠正著急呢,聽見又是幫忙,以為夏凡遇到什麼事了,趕忙追著夏凡的身影進了巷子。可誰料一進去,就立刻有人襲來,一個沖著他的頭,一個沖著他的下三路。貝家軍功起家,雖然因著他大伯在戰場上犧牲,他爸爸和這一代都沒走這條路,但自小的訓練卻是不少。
這兩人雖然有點野路子,可畢竟不是正規軍。貝誠不過一俯身,躲過了上面的一拳,手中一抓,一放,就將下面那小子甩了出去。上面的人接著撲過來,貝誠一個一個側身,依著剛才那樣,直接捉著那人的兩隻手,向著外面摔去。
只是這兩人也不是好相與的,就著他的手,這人直接一個倒翻,腳就落在了他的肚子上,這一下踹的十分實誠,貝誠一下子撒了手,整個人向後連退幾步,然後只覺腰間一麻,整個人就撲倒在地——那人竟是用電棒。
這兩人毫不客氣,直接將他的手腳綁了起來,將他拖在地上到了巷子底,也不吭聲,直接沖著他的腰腹處最柔軟的地方頻頻揮拳。貝誠這時候才看清楚,來人是誰。穀峰、老三,他再抬頭,看見的則是冷冷站在一邊的夏凡。
穀峰和老三都是混了多年的人,雖然沒受過正規訓練,可拳頭力量並不小,一下下擊打在最柔弱的胃上,貝誠只覺得早上喝掉的那兩杯咖啡在胃中翻滾,疼、想吐,各種難受襲來,他卻被綁著,沒有半點反抗的力量。
好歹他不是個笨蛋,在瞧見夏凡表情的那一霎那就明白了,他以為自己是同性戀這事兒大過天了,可卻忘了,無論男女,他那天差點強迫了人家。他怎麼能這麼天真的將自己當根蔥呢?居然以為人家還能聽聽他的苦楚?人家恨他還來不及呢!呼救的話就含在了嘴裡不曾說出,而是咬牙受著。
落在夏凡眼中,這點毫無意義的血性還真是找揍的樣子,夏凡挑挑眉,將那個字又憋在嗓子眼五分鐘,瞧著實在是差不多了,才吐出來。
谷峰一鬆手,貝誠就整個人癱軟在了地上。夏凡讓穀峰兩個先出去,自己則走了過來。
穀峰沒往臉上招呼,貝誠除了嘴角那點血跡,看著還算好,只是臉色難看的緊,他盯著夏凡,夏凡亦蹲下與他對視,極為認真的說,今天沒別的意思,就是告訴你,別那麼想當然。我是小,是沒錢,是出來討生活,難道因為這個,你就可以認為在差點強暴我不吭不說三個月後,隨意一句道歉我就能原諒?就應該召之即來?因為你強暴的是個男孩,你就又可以想當然的認為我是同類人嗎?
貝誠,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行為給我造成了什麼樣的傷害,在一個男孩最關鍵的青春期,你的行為會給他帶來怎樣的誘導。性向?同類人?你智商沒發育嗎?三個月前我選擇息事寧人,不是因為我不在乎,或者是所謂的同類人,而是因為我惹不起,我躲著你。今天我找人揍你,也不是因為我賺了點錢怎麼樣,而是我不能被無緣無故扣上這頂帽子。你是同性戀與我有什麼關係?你憑什麼拉我下水?你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太陽不是圍著你轉的,這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我希望咱們就此沒瓜葛,當然,夏凡站了起來,由上到下的用眼角冷冷地瞥著他,這個角度看起來漂亮極了,你也可以報復,不過我提醒你,我才十五歲,強暴未成年人會怎樣,你心理明白。

說完,夏凡就將剛剛丟在地上的大哥大扔在他手邊,轉身離去。狼狽不堪的貝誠躺在地上,看著夏凡瘦削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眼前,與那晚上妖嬈嫵媚的樣子重合起來,突然笑了,這小子可真膽大。但他欣賞。
在夏凡的印象中,貝誠是個有少爺脾氣,但不那麼講究面子的人,從欠了錢還敢要盒飯就能看出來。他倒是一直提放著貝誠真的找事兒,可半個月過去,一直守在一號店的老三卻說,這半個月都沒看見他,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夏凡才算是放了心。
他一個小人物找點事兒怕是要謀劃謀劃,像貝誠這樣的少爺,卻真沒這個必要,顯然,兩邊井水不犯河水了。夏凡對此倒是感覺不錯,許是上輩子的事兒對他影響有點大,他如今是特別受不得氣的,出了氣倒是渾身舒暢個半天。
此時夏天速食的第三批加盟商也開始招募了,整個城市的速食網路已經鋪開,工廠則又租下了一個大廠房進行擴張,夏凡的事業可謂順風順水,就連大姨安瑤也搖身一變,成了女老闆,惋惜著說,誰能想到凡凡這麼大的本事呢,要是你茜茜和外公活著就好了,也能享到凡凡的福了。
對此,夏凡也只能興歎了。他確定外公一定會高興的,可媽媽,他早已沒記憶了,應該也會為他驕傲吧。
只是這世界上永遠不缺眼紅的人。夏天速食的興起,就如同在寫字樓下的小吃攤一樣,引起了一批跟風者。只是這一次的成功,卻不是買輛三輪車,支個攤子那麼簡單。無論是夏凡進軍的時機,還有打廣告的方法,甚至招加盟商的辦法,都是卡在點上來的,夏凡沒花多少錢,可若想模仿,卻要投入不小的資本。
仿照不成,就有人打起了別的主意。一號店的房主在十月初的早上打通了夏凡的電話,沖著夏凡道,是這樣,我家的房子最近準備有別的用處了,不能租給你了,繳納的房租和押金我退給你們,你趕快收拾收拾搬走吧。
這事兒實在來的太突然了,就連夏凡也沒想到。他皺眉問,我們可是簽了五年的合同啊,剛租金就交了一年,裝修也花了不少錢,這才租了不到四個月,就要我們搬走,您這是違約啊。
房主是對中年夫妻,女房主似是一直在電話那頭,聽見夏凡的說法急了,拿過電話就連珠炮地問,什麼叫違約啊,什麼叫違約啊!我們又不是不還給你房租和押金,難不成自家的房子我們想幹啥都不成啊,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啊。我告訴你,半個月內麻利搬走,否則的話,小心我告你,啪!
她先掛了。

30

夏凡在辦公室呢,穀峰也坐在那兒,這話也聽得清楚,兩人如今也算是經受了點風雨的人,對看了一眼就明白,這突然收回房子肯定有事兒。就是不知道是為了對付他們,還是想要借風開店,穀峰當即就起身,想了想去找張大哥了。
沒半天事情就擺在了桌面上,這夫妻倆眼紅了,又聽了鄰居,也是夏凡的熟人揚子婆媳倆的忽悠,覺得夏凡已經將他家店面養熱了,讓夏凡搬走,他換個差不多的牌匾,生意肯定能十分好。
只是雖然簽了合同,可那邊畢竟是房主,又有揚子的摻和,夏凡這邊開著店,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總是容易吃虧。愁眉苦臉的安瑤沖著夏凡道,這可怎麼辦?真讓給他?要不咱加點錢吧。
一聽這主意,穀峰啪的一聲拍了桌子,怒道,不成,他們這樣,你越讓著他們,越蹬鼻子上臉,凡凡,你說呢。幾個人都看向了夏凡,夏凡仔細地看著當初簽下的合同,想了許久才道,表哥說得對,這事兒不能讓著他們。搬家,不能讓他們拿住了。從今以後咱開店就不租房,直接買房,我倒要瞧瞧,這樣誰還能打咱們的主意。
安瑤猶豫道,可這邊的生意……”
夏凡給了安瑤一個安撫的笑容,沒事兒,大姨,我保證讓他們撈不到好,咱自己費力八拆的弄的店,不會便宜別人的。不過表哥,他又看向穀峰,你幫我跟他們談,爭取到一個月時間,否則就讓他們按照合同上寫的三倍賠償違約金,厲害點,他們會答應的。
當然,這夫妻倆開始的時候並不準備答應,可穀峰帶著老三當著他們的面算了筆賬,告訴他那筆違約金有多麼嚇人的時候,這兩人才勉強應了,還說明了就一個月,多一天也不行。為了讓他們放心,兩邊還重新簽了個合同,就寫的這事兒。
簽完後,這兩人就當這家店是自己的了,沒多久,大中午的就跑到了店裡來,跟視察自家產業似得,對著滿座的速食店連連點頭,那女人還指指畫畫的,一會兒說說是這裡設計不合理,可以多加一個座,留著那麼大地兒白瞎了,一會兒說這店員手腳有點慢,自家開可要注意點。
在前面照應的店員一瞧他們就變了臉色,這房東原先經常來買東西吃,他們到都認識。那時候一干人都對他挺熱情的,可今個兒,卻沒人理會他們。
簽完合同後,安瑤就開會,把房東毀約收回房子自家開店的事兒講過了,雖然夏天速食肯定會開新店,也有其他幾家店,可店員們都明白,一號店可是招牌,又有安瑤這個菩薩似得店長在這兒,去哪兒也不如在這兒強。
這人儼然就是斷他們財路的人。
當即,一邊有人偷偷跑到後面告訴了老三,一邊有個膽大的,叫小玲的,直接拿著拖布往他腳底下拖,沖著他們說,來來來,讓讓讓讓,我擦一下地。他態度不錯,拖布是幹的,也沒弄到兩人身上去,房主倆倒是被逼得連連後退,直接縮在了角上,女房主還想喊兩句,小玲倒是猛然抬了頭,十分奇怪地說,這位顧客,你倆在這兒都站了半個小時了也不點餐,還四處撒麼,你們看什麼呢?
旁邊吃飯的顧客立刻緊張起來了。不吃飯在人多的地方亂看,不會是小偷吧。一時間,不少人都拿著狐疑的目光看他倆,這兩人頓時臉上就不好看了,男房主萬正還好,沉得住氣,可女房主杜麗當即就變了臉,拉著小玲就想要撒潑。
這時候,老三就出來了。
老三是個粗人,嘴皮子的事兒他弄不過祥瑞,可有些事情,還真得他來。他與王成瑞長得那副人模人樣的正派樣不同,長得著實有些不善,尤其是那兩道與年齡不符的法令紋,瞧著就厲害。他虎著臉看著萬正和杜麗,只是一瞪,杜麗的手就立刻鬆開了,小玲迅速拿著拖布躲在了老三後面。
老三這才皺著眉頭道,你們來幹什麼?
杜麗八成覺得氣勢弱了,昂著腦袋強嘴,我們怎麼不能來了,我來看看,省得你們有什麼花招。
她以為老三這種粗漢子,要是被擠兌生氣了,說不定得想要動手,那她就更能跟夏凡提條件了,譬如說留下桌椅之類的,可沒想到,老三轉眼就變了臉,換成一副委屈的模樣,不帶這麼逼人的。我們明明簽了五年約,這才四個月你們就逼著我們搬家,我們惹不得躲得起,也答應了,你們怎麼連一個月時間都不給人呢!還讓不讓人做生意了。
他這話聲音不小,立刻有人就聽見了。這片一號店已經做出了口碑,不少顧客當即關心的問,怎麼,你們不做了?
老三這回子卻是笑了,雖然難看點,沖著堂內的顧客道,怎麼會呢?就是看走眼了,找了個眼熱的房東,這不,正趕我們呢。不過,我們新開了一家店,就在離著這邊一百來米處,在大路旁,比這邊交通還方便呢,後天開業,您瞧您手下那張紙就是我們發的優惠券,新店開業,老顧客都有優惠,大家別忘了去啊。
這東西一到手中,細心的人就看到了,這會子沒看到的,也低頭瞧了瞧,可不是,剛剛沒注意,還以為啥呢。就一張小條,上面寫著贈送秘制鹵蛋一個,蓋了個夏天速食一號店的紅章。
瞧著不會影響自己,甚至更方便還有優惠,顧客們都紛紛應了,有人還說了句這回子可看好人啦,要不多煩人。老三乾脆的答道,這回保證不動了,咱自己買的房。
這邊說得熱鬧,那邊夫妻倆的臉色難看極了,老三才不在意呢,大手一指大門,沖著兩人道,行啦,房東,還有大半個月這店才是您的呢,到時候您怎麼規劃都行,現在讓我們做生意吧。
這卻是丟了大面子,可老三這橫樣他也不敢惹,杜麗冷冷哼了一聲,就朝著小玲撞過去,準備走人。她原本不過是洩憤,哪裡想到小玲精得很,瞧著她過來,直接閃人了,杜麗勁兒使大發了,一下子向著地上栽去。
萬正驚呼一聲,連忙過來抓她,可惜的是,夫妻倆手忙腳亂,不知是誰碰到了一旁桌下的垃圾桶,只聽啪的一聲,先是杜麗倒地,再是啊的一聲,萬正壓在了他的身上,然後就是嘩啦一聲,垃圾桶倒了,全灑在他們頭上。
垃圾桶裡都是一些別人擦嘴用的衛生紙之類的,別說這兩人,就是別人看著也挺噁心的。杜麗哎呦了一聲,才和萬正連滾帶爬地盯著滿頭衛生紙站了起來,怕是還有些不岔,杜麗沖著小玲就要罵,只是她腦袋上還留著張擦了辣椒的衛生紙,那樣子就跟鬥敗了的公雞似的,小玲當即就哈的一聲笑了起來,剩下的幾個店員也忍不住捂臉笑了。
老三其實瞧著也挺樂呵,但做生意的,還是和氣生財,這事兒老大谷峰強調過多次,他瞪了小玲幾個一眼,看著他們閉了嘴,這才過去道,哎呦,你看,要不你進去洗洗去?
只是這時候,你說啥他都會以為是諷刺,杜麗狠狠地瞪了一眼老三,也知道此時人家人多勢眾,她占不了便宜,哼了一聲,轉頭就出了門。那萬正也覺得不好意思,沖著老三皺了皺眉頭,頭也不回的追出去了。
杜麗和萬正回去罵罵咧咧不提,只是等兩人都冷靜下來,就想起了夏凡要開新店這事兒,兩人心裡沒底,乾脆去了揚子家。揚子這時候還沒好呢,正拄著拐杖,聽了這事兒,憤恨的拿著拐杖捶著地,罵道,夏凡那兔崽子就是個混蛋,一肚子壞水。讓他搬,他那店我知道,前兩天就瞧過了,就算有優惠券又怎麼樣,一百多米遠呢,難不成顧客走到門口了,還折回去?放心吧,只要將這店拿過來,足夠咱們賺的。
杜麗氣的不得了,直接出了個損主意,要不咱整點事,找個人弄點不乾淨的。
揚子卻擺擺手,這不成,新店裝修著呢,咱弄不了。舊店雖說寫著夏天速食的牌子,可你別忘了,那店面日後是咱們用的,真讓人有了壞印象,咱們也吃虧。不就一個月嗎?咱等他一個月,他能有什麼辦法呢?
揚子說的的確有道理,杜麗轉頭一想,如果夏凡在旁邊再開一家,他們肯定覺得有壓力,可如今嘛?只要自家做的不差,價格再便宜點,這麼遠的距離,顧客到哪家不是吃啊?便偃旗息鼓了。
只是幾個人想的挺好,直到夏凡新店開業,他們才知道,夏凡哪裡是那麼好惹的?
夏凡的新店開業選在了十月十二日,離著房東說要要回房子不過十天時間。談好價錢立刻裝修,過戶手續先公正再慢慢辦理,這是解決時間問題的方法。新店面裝修延續一貫夏天速食風格,簡單清爽明亮,大門上的牌匾依舊是紅底黃字,上寫夏天速食,下標001號,代表著一號店的地位不變。
因著是舊店重開,這事兒絕對不能悄無聲息,夏凡先去張染那裡,她丈夫魯先生在省第二劇院那包場,手中有個草台歌舞班子,從那裡借了十個年輕人,夏凡直接撂下話,半個小時的表演,怎麼吸引人怎麼好看怎麼來,達到效果,一人額外付一百元。
隨後王成瑞聯繫了虹雪,邀請她來做開幕主持人,谷峰專門包了大紅包給採訪過他的記者們,夏凡又定了花籃和鞭炮,這才將事情做完。
開業當天,夏天速食總經理谷峰、一號店店長安瑤,副店長周景(老三)、王成瑞都出席剪綵,穀峰還點了炮竹。隨著虹雪輕快而又活潑的主持,十個人編演的節目就上了場,當然,不能不提的是,門口那圈長槍短炮,都是過來捧場的記者們。
這樣的陣勢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無論是寫字樓裡上班的白領們,還是附近的住家,不少人站在台下看表演,也有人進去瞧瞧新店。
此時,貝誠正陪著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下了車,聽見那便巨大的音樂聲,男人不由立足看了過去,問了問,那邊是幹什麼呢?這麼熱鬧?
貝誠也是剛回省城,對此一頭霧水,不由看向了章唯,章唯伸頭瞧了瞧才道,是夏天速食的一號店開業了,他們好像請了歌舞團的人,正在表演節目,挺熱鬧的。
男人略站了站後,點點頭,說了句,還挺有想法。轉身進了寫字樓大門,而貝誠卻皺了眉頭,一號店不是早開了,怎麼又重新開業,那個方向也不對啊!
約是他站立的時間太久,男人停了下來,叫道,貝誠,還不上來。貝誠連忙答應,好的,大舅。
這番熱鬧自然也落入了揚子他們的眼中,揚子在一旁呸了一聲,罵道,表面熱鬧有什麼用,這才多少人看見,我就不信老顧客不會走順腿。
可此時卻見楊子妻臉色不好的跑過來,沖著揚子說,不好了,夏凡找了二十來個人守在舊店中,來一個客人就往新店這邊領啊。

31

不是所有的顧客都會每日關注夏天速食的,所以新店開業再熱鬧,吸引得始終是一部分人。房東和揚子他們打得就是這個主意,你再能耐,也不能開業開個十幾天吧。你照顧不到的,通知不到的客源,那麼對不起,我就全盤接手了。
所有人包括大姨安瑤在內,都認為夏凡給出那一個月的時限,是為了好找新店面裝修,後來又見他催得緊,雖然有些摸不到頭腦,可也沒想著夏凡能怎麼辦,房子是人家的,店還回去後,人家再開,客人就算進去了,你也不能拉出來吧。
可夏凡就不是個吃氣的人,他這輩子也不準備受窩囊氣。你打這個主意,我偏偏不讓你如意。他以最快的速度,甚至高於市價的價錢盤下了不遠處的店面,並請了人以最快速度裝修,為自己贏得了時間差,此時,在新店那邊熱鬧開業的時候,真正的老闆夏凡並沒有出現,而是穿著夏天速食的制服,同身旁早已經訓練好的,從各家分店中抽調出的二十個員工,一起站在了舊店中。
他看了看日曆,離著交店面,還有小二十天,足夠他做許多事了。
夏凡的方法簡單的很,你打的是我舊客源的主意,那麼,我就耗費人力和時間告訴所有人,我——————了。
不是發傳單,不是簡單的貼上一張標有地圖的告示,而是專門安排員工帶你去。
第一個走進門的是個漂亮的小姑娘,看樣子不經常來,一推門進來瞧見屋裡空蕩蕩的,忍不住就問了一嘴,這是不做生意了嗎?
小玲立刻迎了上去,先行了個禮才說,不是的,小姐,我們店面搬家了,就在往右一百米處。我來帶您過去吧。
那個姑娘顯然有些怕麻煩,連忙擺頭道,不用了,太麻煩了。
小玲反應快得很,乾脆利索的說,不麻煩的,我們老店如今已經不營業了,留下我們在這裡,就是怕您這樣的老主顧不知道消息,給您們帶路的。說著,小玲順手從一旁拿了張新印好的彩頁功能表,然後推開門道,您瞧著,我也給您介紹著,一共一百米遠,兩句話的時間就到了,正好到那兒就點餐,絕對不耽誤您時間。
服務都到了這份上,夏凡選的人又各個長得雖不能說好看,卻是十分順眼,說話又客氣,小姑娘也挺滿意的,那也好,我其實還挺喜歡吃你們家的米飯套餐呢。
說著,兩人就一前一後出門了。
如是,不過多會兒,隨著用餐高峰期的到來,老店中的二十名店員各個忙碌起來。夏凡在前一天已經對他們做了培訓,如何說讓別人願意跟著走,路上一百米如何應答,進了新店如何將客人進行交接,務必不能讓客人感覺到冷落,並且還帶著人演示了幾遍。
所以,總體來說,狀況相當不錯,除了一對情侶趕時間,其他客人都十分配合的跟著去了新店,不少人還誇夏凡想的周到,有位老大爺拉著服務員的手道,哎呀,我就愛吃你們店裡的紅燒肉,真香,物美價廉,你要不讓人在這兒說說,我今個兒八成找不到新店在那兒,那可虧了。
虧了?這讓夏凡有點摸不著頭腦。
送了第一個客人後,跑著回來的小玲正好聽到這段,等著老大爺出門後,才沖著夏凡解釋,這老大爺就住在後面,離著可近呢,最愛吃肥肉了,自從咱家開業後,幾乎天天早上十一點來報導,後來有一次讓他家老奶奶發現了,找了過來,我們才發現,老大爺竟然是先在這兒過了嘴癮,回家再吃清湯白菜去。
這事兒夏凡卻是不知道,他一直忙著廠裡和各個分店的事兒,這塊完全交給了大姨和老三他們,倒是很久沒過問過了。他不由笑道,八成是怕他高血脂。
小玲點頭道,就是呢,後來老大爺半個月沒出現,我們都說這下子管得嚴了,肯定不能再過來了。誰想到不久後,老大爺就又來了,說是磨了好久,老奶奶答應他,一星期吃一次,就咱家,其他的哪兒也不想去。所以啊,老大爺今天吃不著,起碼得再等一個星期,當然要謝謝您想得周到了。
這卻是拐著彎捧夏凡呢。夏凡看了看她,剛剛就覺得這丫頭嘴巴會說,現在瞧著,好像是那麼回事,是個公關的苗子。他點點頭,心裡記下了。
那邊的員工也聽見了,有幾個剛回來沒事兒的,直接也跟著說起來了,一個說,這樣咱們就不用丟掉客源了,咱們開這個店容易嗎?那衛生、菜譜、原材料和服務,哪個不是下了苦功夫的,憑什麼他們看著好就搶過去?
這話顯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鳴。夏凡這批店員,並沒有招聘市里的人——他怕本地人不好惹——而是穀峰從縣裡招上來的打工妹,各個淳樸的很,也賣力,連大姨安瑤都不住的誇。安瑤對她們好,她們也對這個店充滿了感情,而且夏凡的待遇的確給的相當不錯,有人來搶生意了,她們如何願意?
名叫張媛媛的點頭,我平時看著,經常過來的人,大約三四天總會過來一次,咱們這次小二十天的守在這裡,除了那些極為偶爾過來一趟的人,肯定能將絕大部分老顧客帶到新店去,讓他們一點光都沾不上!再說,咱們還有廣告呢?剛才那麼多記者,一報導,誰不知道咱們搬新地方了。
剛剛他們都過去一趟,那陣勢的確是這時候人們不常見的,何況記者在此時是多麼神聖的職業啊,一排站在那裡又是照相又是攝影的,幾個丫頭都被震著了,她們哪裡會知道記者收了紅包也不一定發稿的事兒,都當這次又要有大版面呢。
還有個說,我明天就買張報紙去,等下次回家拿給我娘看,跟她說她閨女在這兒工作呢,不得高興死。這提議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應和,都說這法子好,都要買幾份,回家帶給親戚看,也讓自家人臉上有點光。
這說起來其實挺小家子氣的,可見過了夏家豪華晚宴的夏凡卻覺得,沒有比這兒更讓人舒服的場景了,他的店,他的員工,說著那些為他出氣為他喝彩的話,當然,還坑著讓他不爽的人,這日子,他過得舒坦!
可夏凡舒坦了,揚子他們就不舒坦了。
他們原本都在新店這邊看熱鬧,甚至萬正還跟揚子和杜麗商量,說是這開業典禮弄得熱鬧,他們也可以學學。萬正在他們中間,算是穩得住陣腳的人,連他都覺得想學了,何況是杜麗幾個人。當時揚子找到杜麗,說動他們敢夏凡走,給出的條件就是,杜麗出房子,揚子出錢,兩家一起經營。
為此,揚子已經拿出了五千塊錢,放在剛剛註冊好的好吃速食的公司帳戶裡,作為啟動資金。有錢了,自然都想熱鬧些,幾人就開始算這樣的開業典禮要花多少錢。先是鞭炮再是花籃,後又是主持人,表演,幾個人越算越覺得這錢跟流水似得,根本不夠花,同時,他們也舉一反三的想到,夏凡在半年前不過是個賣盒飯的小販,這得多賺錢,一個店開業就敢砸下這麼多錢?
要是他們接過來,那發財的不就是自己了嗎?
可這樣的美夢隨即被揚子妻的話打破了,小店員們都能看出的事情,這幾個營營算計的人怎會想不到?!他們立刻就拽著揚子,一瘸一拐地向著老店走去。
路上恰巧碰上了高峰期,穿著統一服裝的店員一個人帶著四五個顧客往新店那邊走,隔著三五米就一群人,怕是因為店員們說得好笑,氛圍好的不得了。可看在揚子等人眼中,卻是分外扎眼。
他們料定了夏凡拿他們沒辦法,才這般從容的給了夏凡一個月時間,甚至,還去人家開業典禮瞧熱鬧。在這在幾個人看來,這些走動的人可不是人啦,都是白花花的錢,夏凡這是在喝他們的血,割他們的肉啊。
血沒了,肉割光了,他們不就是死定了嗎?杜麗當即就捂了心口,夏凡給的房租可是高於別家百分之十啊,再說一簽五年,那是多大筆錢,要是真的一點客源都沒有,她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兩頭沒著落。她立刻撒開了丈夫的手,往前大跑了幾步,站在了老店門口。
此時,夏凡也抬起了頭,正好和他們目光相對,瞧著杜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夏凡直接沖著他們微微笑了笑。後趕過來的幾個人顯然被夏凡這一笑弄毛了,揚子也不隱在幕後了,直接拄著拐杖推門而進,指著夏凡道,你們這是幹什麼?誰讓你們這麼帶客人的?
這話簡直蠢透了,小玲還沒走,聽了後也不用夏凡出馬,直接回道,我們自家的店,愛幹什麼幹什麼,管你們什麼事兒?
揚子還想再罵,一直不曾說話的萬正卻一把拉住了他,沖著夏凡道,夏兄弟,你看,你新店也開張了,老店也沒用了,既然都騰出來了,不如我們交接了吧,也省得分你們的心,我們也能早點幹事。
這可是真沒臉沒皮,夏凡心知跟這群人講不了道理,直接上硬的,咱不是簽了一個月的時間嗎?違約金三倍呢。我這裡租了一年,每個月房租一千五,八個月就是一萬二,三倍就是三萬六,您要是拿出來,我立刻就搬走。
三萬六,杜麗的買賣又沒開張,怎麼會有這麼多錢?杜麗臉色當即就變了,你這都不用了,幹嘛還死拖著,你怎麼就看不得人家好呢!
一般人聽了這話不都得否認啊,可她卻料錯了夏凡。
夏凡特認真地承認,我是看不得你們好,誰讓我不高興,我當然要讓誰不高興。萬正想張口反駁,可夏凡壓根就沒給他們機會,既然沒錢賠違約金,那就等著吧,你放心,我保證最後一天將這家店從前到後恢復原樣還給你。照片我還存著呢,一點都不帶差的,你看了准滿意。

32

恢復原樣,那就是將裝修砸了再重新抹漿,恢復成當初白牆水泥地的樣子。
夏凡一副和善的表情,說話亦是特別客氣,可這幾句話卻說得幾個人心頭髮涼,尤其是揚子,他是最知道的,夏凡壓根就不是個肯吃氣的人,上次,他不過是毀了夏凡一天的生意,他愣是能讓他摔斷了腿,這小子不是好東西。
瞧著夏凡那黑漆漆的明明在笑,卻冷冷的沒有一絲熱氣的眼睛,揚子只覺得心頭發寒,他不知怎地,突然想到了那天夏凡進入大廈前的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當時他怎麼會想到,這小子竟是準備下狠手呢?
揚子當即就壓著嗓子憋出了一聲,你不能!
夏凡此時正往裡屋走,聽見此話,停了下來,扭過身來,微微一笑,我能,當初我能,現在,我自然也能。
夏凡的確能,他真的認認真真的讓人在這家不開業的老店裡,站夠了十五天,即便到了第十天的時候,已經沒有什麼顧客上門了,可夏凡依舊沒有鬆口,同時,穀峰也將跟他們一直合作,幫他們裝修分店的裝修隊聯繫好了。只等夏凡一句話落,就立刻拆東西。
若說貼瓷磚這些還都是慢活、細活,可拆卸卻是快得很,裝修隊的王隊長拍著胸脯給夏凡打了包票,拆用一天,牆壁刮漿地板抹水泥一共一天,三天能全部晾乾,一點不會耽誤夏凡的交房。
此時,杜麗四個人也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他們當初算盤打得太好了,將夏凡趕走,接下他們的店和客源,就可以躺在床上等著收錢了。他們哪裡會想到,夏凡居然做得這麼絕?
當然,這也怪不得他們,瞧著生意好漲房租或者攆人,這是房東們經常幹的事情,在這事兒上,房東是本地人,又是房主,租客們能怎麼辦,大多數人只能自認倒楣,為了不影響再找地方,誰有空再跟房東糾纏。誰也沒有像夏凡一樣不吃虧,不但損失著人力拉回顧客,還費錢將裝修好的房子恢復原樣。
你說不行嗎?當然行。
這租房合同還沒到期呢,裝修也是夏凡花的錢,又沒寫著夏凡不能恢復原樣?在這一個月內,夏凡願意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只要他不擾民不犯罪,能夠按時按樣將房子交了,杜麗他們說不出半點錯來。
想到這裡,揚子拐著那只瘸腿,狠狠地罵了句
這些天,四個人常常聚在一起商量辦法,客源沒了,再自己出錢裝修,這可跟他們當初想著沒成本開店不同,裝修要多少錢,那剛剛放在帳戶上的五千塊錢也就將將夠,還要買桌椅板凳,鍋碗瓢盆,就算不請人,自己當廚師和跑堂,可材料呢,也需要不少錢。
沒了夏凡店面留下的優勢,他們根本就開不起來。
這也是夏凡在廠子做大了後,才開一號店的原因,因為他支撐不起。
可事情已經這樣了,箭在弦上了,難不成這店面能不開了。想到這裡,揚子看了一眼杜麗夫妻,立刻打消了這年頭,杜麗可不是個大方人,也是個難纏的,就算這店面不開了,那五千塊錢,可也拿不出來了,不是白給人家嗎?還不如攛掇著開起來,說不定還能掙點錢呢。
想到這裡,揚子終於不晃蕩了,抻著那只傷腿坐了下來,沖著杜麗說,咱也商量了這麼多天了,眼見著夏凡要拆裝修了,總該出個辦法,你們咋想的?
杜麗夫妻倆自然是有想法,他倆為這事兒夜裡也商量過多次了,杜麗是個急脾氣,也不講理,只是認准了這店她必須開,還得必須賺錢,因此恨毒了夏凡。她哼道,我們自然是要開店的,只是現在這樣咋開?
其實這也不難。揚子聽出了杜麗的不甘,心裡算是放下了,他還真怕杜麗他們翻臉不認人,直接將房子再租出去,那他可就賠大發了,咱們現在覺得素手無策,不過是因為太被動了,事事都跟在夏凡屁股後面走,所以才被他拿著處處憋屈。咱得主動起來。
怎麼主動?萬正皺著眉問。

揚子笑了笑,這不簡單嗎?這都還剩個七天了,他還不拆,顯然是等著最後時間呢。若是咱讓他那幾天拆不成呢,或者沒恢復好呢,要是前者,咱就直接用現成的,要是後者,他就得賠錢。
這法子倒是說得通,杜麗也感興趣,當即就問,怎麼能讓他拆不成呢?
聽到這個,揚子冷冷一笑,狠狠地往痰盂裡吐了口痰,牙間擠出幾個字,自然是見點血。
貝誠前幾天沒出現,其實是因為外公過壽,回北京祝壽去了。貝家也在北京,但貝誠上半年才跟他們鬧了矛盾,發了狠出的家門,自然不願意回去,就窩在了外公謝家,沒出門。謝老爺子自小將他看大,既疼他,又對貝雲山不滿,自然由著他了。
可謝老爺子也是商界響噹噹的人物,他過生日來了不少人,作為女兒女婿的謝秋然和貝雲山自然也到了,一瞧見貝誠居然回來了,他一個孫子回外公家不回自己家,當即就生了氣。生日宴會過後,就將他叫出來狠狠罵了一頓,還讓他回家。
貝誠跟貝雲山從來不對付。一聽自然不願意,當即就吵了起來,他媽謝秋然就是個和軟性子,勸了這邊勸那邊,結果兩邊都不願意,貝雲山認為謝秋然沒將貝誠管好,貝誠自然不願意他媽受委屈,兩邊就又扯了起來。
最後,貝誠撂下狠話頭也不回,連行禮都沒拿,去了火車站,要回省城。還是外公疼他,生怕他委屈了,讓大舅謝成然帶著司機追上了他,將他送了回來。他從小在謝家長大,與大舅關係比親爹可好多了,謝成然也是真心疼他,聽他嘮叨了一路如何創業,窮的時候還騙人家盒飯吃,心裡就疼上了,乾脆也跟著來了省城,替他鋪路。
貝誠哪裡想到,他不過回了趟北京,夏凡這邊就能出這麼大的事兒。當天等著大舅一休息了,他就仔細問了章唯。章唯對夏凡一直是有著不錯的印象,自然也關注的多,便將房東收房子這事兒說了。
這時候都晚上了,夏凡店裡發生的那些爭執又沒避諱人,在章唯的有心探聽下,自然已經知曉了,這孩子也是個不吃虧的個性,原先就跟那揚子有嫌隙,這回怕是壓根不準備好了(lia)。中午的時候直接放了話,那房子要砸了裝修,恢復原樣。他歎了口氣,這樣倒是痛快,可也太得罪人。
章唯因為自幼跟著後母過活,雖然不曾餓著過,但也養成了謹小慎微,沒安全感的性子。可貝誠不同,因著貝家人不寵他,所以謝老爺子發了狠要補償他,從小他就是捧在謝家人手心裡長大的,頗有點無法無天的性子,最受不得的,其實就是憋屈。
因著礙著章唯,他沒好意思反駁他,只是心中再想起那個毫不留情揍他的小孩,難免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不過他也知道,揚子他們恐怕不會甘休,他不好出面,就鼓動章唯,反正你也沒事,我大舅給我帶來了兩個保鏢,你去看著點,省得他吃虧。畢竟,還有一飯之恩呢。
章唯又不知道,貝誠因為親了人家一次,被揍了兩次。只當是貝誠好心,便點了頭,又解釋道,我聽說那孩子沒爹沒娘的,就想起我小時候,沒娘的孩子活得難,他還不如我呢,連學都沒法上,能拼到這份上不容易,因著這些事受挫折沒必要。
章唯那些事兒,貝誠都知道,他瞭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章唯怕是有點動情,低了頭就自個兒回屋了。
謝成然既然來了,自然不會啥也不做。當初貝誠鬧翻了偷偷跑出來,貝家謝家都不知道他跑到哪兒了,貝誠剛創業的時候,謝家的確沒幫上忙。可現在他既然知道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觀,他在車上的時候,已經詳細問了問貝誠這半年幹的事情。
聽著自家捧在手心上的小少爺,靠著倒賣小東西居然還賺了百來萬,當即就有種後來有人的自豪感。可他畢竟老成之人,覺得既然家中有這樣的條件,貝誠又有這樣的本事,就不需要浪費時間小打小鬧,他們又不缺本錢。
所以,從第二天起,謝成然就帶著他將省城裡的頭頭腦腦見了個遍,當然,與不肯用貝家一絲一毫關係不同,對於謝家,貝誠是毫無心理負擔的,他跑得歡快著呢。等著謝成然給貝誠搭好了路子,找好了人,又讓人打了錢過來,這才回了北京。
這時候,夏凡新店都開了十來天了。老店也開始拆除裝修,可這時候,卻出事兒了。
杜麗的親娘,不知咋的,竟然在工人中午休息的時候,去了老店,她是房主的親娘,說來看看自家房子,又是笑呵呵的,看著挺和藹,裝修隊的人也就沒在意。可沒想到的是,不一會兒,老太太竟然在裡面慘叫了一聲,然後就躺倒在地,頭上已經碰破了,滴滴答答的流出血來。
王隊長也嚇了一跳,立刻讓人找車子送她去醫院,可這時候,杜麗帶著一幫親戚闖了進來,抱著她媽就是一頓哭號,只說夏凡欺負人,殺人啦。
工程一下子停了下來。

33

這簡直是一場好戲。
夏凡到的時候,滿頭白髮的老太太正被杜麗抱在懷裡,可奇異的是,杜麗竟然恰恰好,將其滴答著血滴的額頭露了出來。兩人就那麼癱坐在已經拆了一半,滿是廢料的屋子中,旁邊再加上一個穿著白襯衣,瞧著就像個斯文人得萬正,瞧著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更何況,杜麗哭的也真有水準。
不似不講理的老娘們一般拍著大腿哭鬧,也不似小丫頭片子一般嚎啕,只是抽噎著抖著肩膀流淚,時不時的還要哽一下,用悲悲戚戚的聲音喊一句,媽,媽,你醒醒,你不能這麼去啊。媽,他們財大勢大,你何苦跟他們爭這個閒氣呢!
我們又不是不退錢,非要逼著我們簽什麼一個月,如今都搬了新店二十多天了,還不肯交店,我媽瞧著你們今天連店都砸了,才過來說說,你們咋能下這麼狠手呢?

呵!這柔柔弱弱的好似夏凡是多大的惡棍似的,與前兩天他們夫妻倆來一號店時的表現可是天壤之別,這是有人調教了吧。夏凡不經意的看向四周,事情雖然發生在裡屋,可不知怎地,老太太已然被抬到了原本一號店的飯堂來了,這裡當時為了明亮,夏凡讓人換了落地窗,此時,倒是有旁邊的鄰居和路人,站在窗戶外面指指點點。
與杜麗一家人老的傷,小的哭的場面相比,夏凡與穀峰兩個可就瞧著氣人多了。因著開業的時候,魯老闆和張染、虹雪都幫了不少忙,夏凡便要請他們吃頓飯,大家也好聯繫一下感情。出事兒的時候,夏凡還在飯桌上呢,一聽這事兒,這幾個人也嚇了一跳,魯老闆直接開車將他們送了回來,身上的衣服也沒換,瞧著就人模人樣的。
這年頭,樸素的人們還沒經歷過欠錢是大爺的年代,仍舊秉持著樸素的觀點,楊白勞最可憐,黃世仁不是人。所以,強弱立現的兩隊人馬,顯然讓圍觀的人腦補出了一場最狗血的有錢人仗勢欺人的故事。
不少人議論,瞧那樣,歲數也不大,就出來做生意了,怕是從小不學好吧。”“那老太太看著得有七十多了,弄傷了人也不知道去醫院,在這兒守著幹什麼?”“呸,這是不想花錢吧,有錢人最沒良心了。
這些聲音並不小,完全傳入了夏凡的耳朵裡,穀峰氣的滿臉通紅,當即就想與那些人辯駁辯駁,可夏凡卻一把拉住了他。他始終不認為這樣的樸素的對錯觀有什麼不好,這半年來,多少圍觀的路人替他說過話,這些人並沒壞心。
壞的則是混淆是非遮人耳目的人。
果然,杜麗聽見有人挺她了,當即聲音又稍微大了些,開始訴說冤情,媽,你說咱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還這麼沉不住氣,這夏天速食是咱們個小市民能對付得了的嗎?人家可是認識電視臺的人,你沒瞧著,新店開業,那麼多記者過來拍照,媽,你說你咋不聽呢,這可咋辦啊,媽,你可別拋下我不管啊,我爸已經去了,我可就剩你一個了。媽,求你了,媽,誰來幫幫我啊。
可惜夏凡上輩子沒多活幾年,瞧瞧反瓊瑤的勁頭,否則他一定能準確而無誤的形容出此時杜麗的屬性——白蓮花。
白蓮花最可人,她這一哭,一嚷,一叫,外面不少大爺大媽大漢子們已經動容,而此時,隱藏在人群中的揚子開始煽風點火,沖著屋裡喊,人家不就是想要收回房子嗎?人家可是房東,收自家的房子哪兒錯了,又不是不賠給你錢!你一個企業家,怎麼能這麼差勁,連老人都打,你家裡沒媽沒爸沒老人嗎?你的心是黑的嗎?
這話可透著不少消息,也充滿著說話技巧。先表明了杜麗一家人的無辜,又說明了杜麗的懂事——她答應賠錢了,然後又抬高夏凡身份,一個男人,一個企業家,欺負女人,還打老人,這不是為富不仁嗎不少人都沖著夏凡怒目而視,還有人跟著揚子一起,沖著夏凡毫不客氣的指責起來,喪良心的東西,怎麼不去死。甚至還有個挽起袖子要衝進來,揚子瞧見簡直樂開了花,可惜的是,這裡好歹有裝修隊的人,他們如今跟夏凡綁在一條船上,當然會護著夏凡,王隊長直接將人攔住了。
眼見了局勢對夏凡越來越不利,外面有兩撥人著了急,一個帶著夏凡回來魯老闆夫婦,兩人跟夏凡合作時間也不短了,對夏凡印象很好,這店面的事兒當時夏凡開業借人的時候就說過,這會子張染眼見杜麗紅口白牙說瞎話,哪裡願意,忍不住跺著腳氣,這孩子怎麼不辯解呢,這孩子怎麼能讓人往他身上潑髒水呢!可魯老闆卻攔住了她,他沖著自家老婆說,夏凡心裡有數,且看好戲吧。
而在另一旁,貝誠則對著章唯說了同樣的話,章唯緊張地盯著屋裡人,他對這樣的女人深惡痛絕,當年他後媽就這樣,哭哭啼啼好像就她可憐,其實心都爛了,但因為後媽會演,所以爸爸從來不相信他,每次吃虧的都是自己。
眼見著局勢已經一觸即發,夏凡也真成了人人憎恨的黃世仁,但凡他要有一點處理不好,怕是外面的人就能用吐沫星子淹死他。夏凡卻的一聲笑起來。
少年的聲音清脆乾淨,有種說不出的好聽。只是這無疑是火上澆油,當即就有人罵了句,沒良心的東西,你還笑!杜麗怎會放棄這種好機會,立刻就抬起了頭,用哭紅了眼睛緊緊瞪著夏凡,憤怒道,夏老闆,就算你不願意搬家,我再給你幾天就是了,我媽七十歲的人了,都這樣了,你還笑,你欺人太甚了吧!
穀峰也冷靜下來了,瞧著夏凡不急不躁的樣,他突然安心了不少。如果說在半年前處理房子那事的時候,他不過是以幫忙的態度來做夏凡拜託的事情,但到如今,經歷了那麼多風風雨雨,看慣了夏凡的手段後,他已然變為盲從了。
瞧著那邊演的差不多了,他終於推了推夏凡的胳膊,小聲道,行了吧,咱還得忙活呢,這還沒拆完呢。
這話聲音挺小,但就在裡面的杜麗怎會聽不見,她當即就喊了句,你們要做什麼?
這白蓮花要是個美女演起來,還挺楚楚動人,讓人心憐,但杜麗一個胖墩子,實在沒什麼美感。夏凡也覺得沒意思了,終於肯發了話,沖著杜麗頗為和善的說,杜大姐,咱們好歹也合作了四個月,房子的事兒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我心知肚明。這裡這麼多人,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要不你說實話,要不咱們去派出所走一趟,我告你欺詐罪。
夏凡如今也練出了氣勢,話說的好聽,可聲音裡的壓迫感卻不小,尤其是他那雙眼睛,黑烏烏的,直勾勾的看著你,讓人心裡難受。杜麗自然是有些心虛的,她動手使勁攬了攬她媽,咽了口吐沫,硬頂道,什麼欺詐罪,我剛剛說的都是實話。你仗著財大氣粗欺負人,不但不退還房子,還打傷了我媽,我告訴你,走到哪兒我都這麼說,你必須得給我個公道。
這就是死不悔改了,夏凡冷冷笑了一聲,沖著外面問道,人來了沒有?
小玲在外面喊,來了,員警同志來了。
這一句話,將外面守著的人嚇得不輕,這時候,進局子可是大事兒,他們剛剛都聽了杜麗的話,又可憐那個老太太,將夏凡看做了十惡不赦的黃世仁,可黃世仁怎麼敢請員警來呢。
一時間,外面圍著的人也有些搖晃了,莫非,他們看錯了?
人們在中間分出一條縫,兩個員警就跟著小玲走了進來。小玲指著杜麗就說,就是她們,沒事幹就跑到我們店裡指手畫腳,今天還故意弄傷了自己,想訛我們。
杜麗自然不肯認,沖著小玲哭道,你這孩子怎麼瞎說呢,我媽都傷成這個樣子了,怎麼還是我訛人呢!
小玲也不甘示弱,直接呸道,!你媽自己在屋裡傷了,關我們什麼事兒,再說,她傷的厲害,我說找車送她去醫院,你咋不肯呢,假的吧,根本沒事吧。
杜麗更不
甘示弱,怎麼會沒事,我……我不就是怕你們賴帳嗎?你們這都多少次了,要店面也不給,還傷人,我要是走了,你們不承認咋辦?不成,你們必須給我個說法。
兩個員警看了一會兒,顯然不喜歡聽兩個女人吵架,沖著夏凡問,你是老闆?這位小姑娘剛才報案說這裡有人散播謠言,並訛人,你有什麼證據?
夏凡瞥了瞥豎著耳朵的杜麗,直接答道,當然有證據,我們有錄音。
錄音?這一句話出來,裡外的人都靜了下來。這時候可不是什麼網路時代,錄音這東西只有港劇裡才出現過,夏凡這裡怎麼會有錄音?杜麗都愣了,直勾勾地看著夏凡,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員警也嚇了一跳,沖著夏凡說,你們怎麼有錄音?
夏凡解釋道,這也不是專門針對她的,只是我們是速食店,時時刻刻都有人打電話訂餐讓我們送餐,開始的時候,經常會因記錯了遺失客戶。所以開業後,我們找人在電話機上按了個答錄機,打進電話來就錄音,這樣不會出錯,我們統計財務也方便。
這不過就是經營中的一個小插曲,如果不是這事兒,夏凡壓根想不起來還有這個用法。當初杜麗那個極不客氣的電話掛斷後,夏凡出於謹慎,就讓人將帶子留了下來,包括後來谷峰與杜麗打電話溝通,都留有證據。
這是早就準備好的東西,新店到這裡不過一百米,不過幾分鐘,穀峰就拿著個答錄機過來,手中還拎著一個塑膠袋,裡面是三盒磁帶。
等著他東西放好,夏凡則開始裝模作樣,沖著外面的人說,杜大姐,這是最後一次機會,我現在還沒放,你要是帶著你媽走人,我就既往不追,但若是我放了磁帶,這事兒咱們就不能善了。
這自然是一種姿態,拿來堵外面人的嘴,也是給杜麗以威懾。萬正就站在旁邊,剛剛一直沒說話,他不算膽大,瞧著那些帶著大沿帽的員警,有些害怕的勸杜麗,要不咱再等等
杜麗籌謀了這麼久的事情,她媽還暈著呢,怎會甘休,更何況,錄音這事兒,她卻不怎麼信。那麼多店面,可沒聽說誰家電話有錄音的,她狐疑的看了眼夏凡,他不是誆她的吧?
恰好,夏凡的目光也轉了過來,兩人一對視,夏凡就立刻斂下了眼瞼,避開了她的目光。
杜麗當即就判斷,夏凡騙人呢。她脫口而出,不,我沒訛人。

34

此話一出,夏凡就抬起頭笑了。
杜麗當即就覺得不對勁,可這時候,哪裡容得了她,一個眼神過去,穀峰就摁下了答錄機,頓時,杜麗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什麼叫違約啊,什麼叫違約啊……我告訴你,半個月內麻利搬走,否則的話,小心我告你,”這是第一次告知。
我跟你說,這事兒沒得商量,我是房東,我願意什麼時候收回來就收回來,沒什麼好談的。……什麼?我們開店?對,我們就是要開店,難不成法律上寫了不准房東開店啊!借你們人氣,誰讓你們租我房子呢!……你說違約金,三萬六?不可能……成了成了,咱們見面談。這是谷峰打電話約房東出面。
穀峰找的這機子品質不錯,聲音放得相當大,想聽不見都難。電話中杜麗那副蠻橫樣兒,哪裡跟現在這可憐兮兮的樣子有半點相似?
這對話從開始放到結束,加上換帶子的時間,不過七八分鐘,可外面圍觀的人的臉色,已經完全變了。
這事兒其實與這些圍觀者沒有半點關係,他們不過是看看八卦站站腳而已。可惜的是,杜麗和揚子打得就是讓夏凡被口誅筆伐,在眾目睽睽之下不敢逾矩的主意,所以在說話哭訴的時候,大多數都是沖著外面的人的。
她的表情可憐,她的話語淒涼,她的事情惹人憐惜。
揚子調教的不錯,杜麗也是個好學生,他們的合作加挑撥,的確勾起了圍觀者的憤怒和同情心,剛剛不是還有人想沖進來,揍夏凡一頓嗎?
可捧得越高摔得越狠,剛才對夏凡有多憤怒,當真相披露的時候,這群被利用的善良的圍觀者們,就會對杜麗有多憤恨。外面的人當即就騷動起來。
有的還客氣點,只是數落,這都什麼人啊,明明是自己不對,怎麼還能強詞奪理呢!呸,一肚子的壞水。”“這一家子顯然都不是什麼好人,她閨女不懂事,她媽也不要臉,要不怎麼能過來訛人呢!這還躺著,趟個屁啊,那小姑娘說得對,裝的吧,起來吧您!別演戲了。
旁邊的幾個做生意的跟著罵,我呸,什麼叫房主願意收就能收啊,黑心的玩意,我做了這麼多年生意,別人咋就沒事兒呢!你自己不是個東西,少拽上別人!
更有剛剛跟著揚子站一起,憤怒的想沖進來的那個漢子,這回反應過來,知道自己被人當槍使了,氣的破口大駡,我操你媽媽個卷,你敢騙老子,你個死婆娘,老子揍不死你。
杜麗哪裡想到,事情竟發展到這種程度。
不是人們都害怕出事兒嗎?做生意的都講究和氣生財嗎?為什麼夏凡竟然手段這麼狠?為什麼老天爺都幫他,連電話都有錄音?
此時的她臉色慘白,手腳冰涼,只要一想到夏凡說告她詐騙罪,再想著剛剛她口吐瞎話的時候,不但當著這麼多圍觀者,還當著員警又說了一遍,她就有立刻暈過去的想法。
可惜的是,她這麼好的體格怎麼會暈呢?再說,她懷裡還抱著她媽呢?
想到這裡,杜麗仿佛抓住了希望,對啊,她媽還暈著呢,就算她想為了收回房屋撒謊了,她媽受傷這事兒可沒錄音為證,杜麗立刻跟活過來似的,狠狠地盯著員警說,員警,員警同志,就算我是眼紅想收回來自己開店,可他們不能動我媽啊,他們難道打人有理了,我媽可都七十了,現在還沒醒呢!
這話一落,小玲立刻說,我瞧著這是裝著裝著睡著了吧。大中午的,人家裝修師傅都在吃飯呢,她一個人進了裡屋,自己把自己磕著了,管我們什麼事?
說著,小玲就想上前去動老太太,此時杜麗卻像被掐了喉嚨一樣,尖叫起來,你要幹什麼,你要殺人啊!
小玲被嚇了一跳,立刻不敢動了。瞧見穀峰朝她搖頭,就又退了回去。杜麗已經是最後的稻草了,如何肯放棄,沖著小玲道,那時候滿屋子都是你們的人,你們當然不能承認了,我再怎麼沒良心,這可是我媽啊!你們到我周邊去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孝順,我怎麼可能讓我媽受傷呢!
這話若是剛剛說,怕是多數人都相信她。可她剛騙了人,誰還傻乎乎的信啊,當即就又有人呸了兩口。杜麗可不管這些,立刻回頭看向員警,員警同志,你得給我個說法,我媽這事兒怎麼辦?
這事兒按說可真沒轍,又沒有監視器,人都是夏凡這邊的,咋說人家也不信啊。穀峰氣得臉通紅,若非顧忌著有人,都想上去揍她一頓。
到了這份上,員警總不能不說話了。年紀長的那個又把裝修隊的人叫過來問了問,確認了當時除了他們以外,沒別人在場,老太太又是真傷在了屋裡,便沖著夏凡說,人是傷在屋裡的,又沒別人證明,他們幾個都得跟著走一趟。至於老太太,無論怎麼樣,傷者為重,你還是先送醫院檢查一下吧。他怕是怕夏凡不服,別拖出事兒來。
這不就是間接承認是自己這邊幹得嗎?裝修隊的王隊長當即著了急,這事兒夏凡可是能推的一乾二淨的,到時候他不就是冤大頭了嗎?不成……”
只是他還沒說萬,夏凡就壓住了他的手,沖著員警說道,這事兒我保證跟裝修隊沒一點關係,也跟我們沒一點關係。剛剛杜麗什麼樣,大家都看到了。不過我做生意的,一向以和為貴,杜麗不懂事我不能不懂事,老太太歲數大了,人躺在我店裡,我們又沒什麼深仇大恨,我自然是要管的。我剛剛已經叫了救護車,可能已經到了,這事兒您放心吧。
這話說得漂亮之至。
第一個感激夏凡的就是王隊長,這事兒說起來也是他們沒看好房子,可夏凡居然替他們撇清了。王隊長握著夏凡的手,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還有外面的圍觀者,從頭到尾杜麗都是在往夏凡身上潑髒水,就是被揭穿了,也一副賴上你的模樣,可夏凡呢,剛剛被他們罵人家不還口,現在又不記恩仇,當即就有人叫了聲好,沖著夏凡說,你小子大氣,怪不得生意做得這麼好。還有的喊,好小子,就為你這胸懷,我也願意來你這兒吃飯。
而杜麗則是一臉驚訝,她是想讓夏凡管,可哪裡想得到夏凡這麼痛快。一時竟愣住了,連話都沒說。反而是一旁的兩個員警,對夏凡的印象更好了,這時候人樸實,也不覺得夏凡做戲,都覺得這點年紀,被人誣賴了半天,還能這麼大氣實在不容易。
果不其然,不一時救護車就來了,將老太太用擔架抬上了救護車。
等著救護車走了,事兒也結束了。年輕的員警帶著杜麗和萬正往外走,歲數大點的員警沖著夏凡點點頭,夏老闆是吧?這錄音也有了,不知道你這邊什麼章程?
這是示好呢!夏凡連忙問,不知道這樣的你們一般都怎麼處理?
這處理的辦法不一樣。能在片區混的好的員警,肯定是三教九流都有交情,個性上圓滑妥帖。夏天速食如今是市里的知名企業,這事兒夏凡他們又占著理,又辦的合胃口,他賣人情簡直太心甘情願了,她剛剛當然算是傳播謠言,毀壞他人名聲。不過這種事兒,就算告到法院,也很難判,一般情況下,我們就是教育一下就成了。不過情節惡劣的,拘留個十天八天的,讓她長長記性也好。

夏凡當即點點頭,算是同意了這說法。
這時候只聽有人道,你們忘了個人吧,這還有個負責起哄的呢!夏凡等人一回頭,正瞧見一哥大漢壓著揚子站在那兒,說話的人恰是貝誠。
夏凡當時不是沒想著揚子,只是原本就不是大事兒,這人就起了兩句哄,憑這個抓人,實在有些牽強。果不其然,年輕點的員警皺著眉道,起哄算什麼錯,你跟著摻和啥?
可這話音一落,中年員警就拉了他一把,轉頭沖著貝誠道,貝先生,您可幫了大忙了,這人我剛才瞧見了,只是一轉眼就不見了,還想著等回去再派人找找呢。
這臉面變得實在太快,便是在夏家已經磨練了一段時間的夏凡也有些受不住,可貝誠卻跟沒事人一樣,擺擺手道,應該的應該的,不打擾您了。
中年員警當即聞弦歌而知雅意,麻利兒的帶著幾人走了,就連穀峰也跟著去打點。許是杜麗剛才耍人太狠了,她出門的時候,不知道哪個還狠狠的往她腳下吐了口痰,她當即就想喊,可萬正卻一把拉住了她,不知說了什麼,兩個人才安靜走開。只是臨走前,杜麗回頭狠狠瞪了夏凡一眼。
可這時候夏凡已經被圍觀者包圍了,老太太們安慰夏凡,說讓他別擔心,那個老太太一瞧就沒事兒,要是她敢訛錢,她們就替他說理去。還有剛剛對夏凡罵過的,道歉是不好意思的,可也圍著安慰他。
等著人都散去,又過了不少時間。這時候,夏凡才瞧見,貝誠一直等在原地呢。
夏凡上次下手挺狠,實在想不通貝誠幹嘛幫他,就沒吭氣,貝誠則大方許多,好奇地問道,那老太太你準備怎麼辦?揍我都這麼狠,總不會好好供著她吧。

35

以夏凡這種平凡人的腦回路,實在是搞不懂貝誠這等奇葩的想法。
以夏凡不大的心眼想,若是有人下狠手胖揍他兩頓,他要是有理,自然會毫不留情的報復回去才爽快,他若是沒理,倒不至於去找人家麻煩,可繞著走總是會的。
可貝誠這笑麼嘻嘻的攀上來,還幫忙是個怎樣的想法,夏凡不由地將貝誠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到頭,突然間想到了他小時候家裡養的那只貓旺福,你對它好的時候,他永遠不理睬你,有一天夏凡走過去不小心踩著它的尾巴,疼得它嗷嗷直叫喚,可沒想到的是,自此以後,旺福居然喜歡纏著他了。
曾經夏凡在顧禾那裡聽到個新詞,他當時想挺適合旺福的,如今瞧著,也挺適合貝誠的,受虐狂。想到這裡,連帶著夏凡對貝誠原本的些許偏見,對如何處理貼上來的貝誠,夏凡只有四個字——恭而有禮,或者說感謝但不親近。
貝誠哪裡知道夏凡已經將他定位,他隨著夏凡的目光挺了胸吸了肚,就等著夏凡對他說點什麼。夏凡倒是真說了,他微微一笑,這時候的少年本就是雌雄莫辯的,夏凡又隨了爹娘的優點,長得白淨俊俏,那笑模樣別提多漂亮了。
這時候的夏凡可不是當初穿著舊T恤給貝誠送菜單的小哥,今天的他因為要請魯老闆一家和虹雪,谷峰和大姨逮著他專門收拾一番。頭髮是剛剛剪得,不長不短的分頭,乾淨利索,衣服則是專門到商場裡試的,襯衣和牛仔褲。問題在於,夏凡的腰身有點小,自小做慣了針線活的大姨替他收了收,於是將少年青澀而已然成型的腰線勾勒了出來。
此時的夏凡沖著貝誠一笑,貝誠只覺得嘩的一聲,也不是一見鍾情,而是突然覺得,跟夜夜夢裡那個白皙看不見五官的人重合起來,那些曾經做過的夢一下子清楚明瞭起來,這讓他迅速的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夏凡可是個未成年人,他覺得有這種想法的自己,有些混蛋。
夏凡哪裡管貝誠在想什麼,他客氣而疏離的說道,今天的事謝謝了,改天我會登門道謝,時間不早了,我還有事兒要處理,先走一步,貝先生請自便。
說完,夏凡沖他點點頭,跟旁邊的小玲交代了幾句,就抬腳離開。等著貝誠恍回神來,人都走遠了,旁邊等著的小玲沖他問道,貝先生,您還有什麼要看的嗎?
貝誠左右瞧瞧,王隊長一是負責,二是感念夏凡將他摘了出去,縱然去了派出所,也吩咐底下人接著幹,務必不耽誤工期,這些工人們都準備幹活了。拆東西最是髒,自然不是待著的地方,貝誠歎了口氣,按下了心中的怪異情緒,說了句不用了,出了門。
杜麗這事兒卻是十分好解決,有錄音在先,又有她後來的撒潑打滾,穀峰又熟門熟路的往派出所跑了兩趟,送出去不少會員卡,這事兒就更沒懸念了。按著《治安處罰條例》,杜麗、萬正和揚子三人被拘留10天,並罰款100元。
這些處罰看著雖然不重,但這種事情也只能做到這步了,畢竟不是殺人放火的事兒。夏凡對此頗為滿意,可穀峰和老三幾個,卻覺得輕了點。要不是他們眼熱,起了壞心,他們好好的一號店用搬家嗎?
雖然夏凡算是打了個大勝仗,但人力財力物力卻是耗費不少,穀峰還好,老三卻是一手操持著一號店成長起來的,他也不找別人,就窩在廠子裡夏凡的那間小辦公室的凳子上,沖著夏凡唉聲歎氣,怎麼就判了這麼點,一想著他們出來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就難受,咱們容易嗎?有這個精力,兩家分店都開出來了,真是黑心玩意。
老三和王成瑞都是穀峰從小玩到大的哥們,夏凡偶爾去找穀峰玩,也跟他們接觸過。自然明白,王成瑞城府不小,是個圓滑周道的人,可老三卻是直了些。
瞧著他那樣,夏凡就開玩笑道,三哥,我這地兒才多大啊,你往這兒一蹲,連空氣都擠沒了,這是要憋死我啊。
夏凡這地的確不大,他也不講究,一共七平米,就放下一張桌子三把椅子,平時夏凡在裡面晃蕩,還不覺得擁擠,但老三這等壯漢往這兒一坐,屋子頓時滿了。
夏凡的嘴夠黑,老三倒也不在乎,他不像王成瑞,從夏凡將廠子做起來,就開始老闆老闆的叫,他覺得,夏凡也算是小兄弟一個,何苦要弄這麼上下分明,所以,他說話向來自在一些,憋死你我可捨不得。我知道你主意多,你得給我想個法。這事兒若是這麼完了,等他們出來,肯定都是事兒,咱們一號店別說做個榜樣了,怕是連日常經營都麻煩。
老三這看得的確准,杜麗且不說,揚子是善罷甘休的人嗎?老三接著說,再說,你想想,咱們夏天速食如今發展的這麼好,誰看著不是一塊大肥肉啊。咱們要是一次軟了,甭管是其他分店的房東,還是有心搶飯碗的人,立刻就會想著,這人不行啊,那怕他個啥,關幾天算個球。所以這事兒,你咋也得替我解決了。
夏凡一直覺得,王成瑞適合處理外面的事,老三糙得很,在一號店坐鎮就成了。他可沒想到老三竟然還能想到這裡,有這份心思,成啊,三哥,你想得夠深遠的。夏凡立刻讚歎道。
在谷峰包括安瑤、老三、王成瑞一干人眼裡,夏凡早就是個有手段有手腕的高人,絕對可仰望不可追趕的類型。猛然讓夏凡一誇,老三還有點小興奮,咧嘴笑了笑,可他轉頭就想到了剛剛提的事兒,凡凡你少給我灌迷魂湯,這事兒咋辦啊,你咋就不著急呢!不能每次都這麼折騰吧。
看著老三已經急了,夏凡覺得也差不多了,直接道,你既然這麼急,這事兒就交給你幹吧,弄好了,你想的那些後患就全沒了。說完,夏凡就對老三說了幾句,老三聽了,立刻眼睛亮了,沖著夏凡道,這事兒我成,我將小玲帶過去,絕對辦好。
杜麗的母親,王老太太此時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房裡兩天了。
當天的時候,她其實壓根就沒暈倒,那腦袋是她自己碰的,雖然對於開店掙錢她也挺眼紅的,畢竟女兒說給她百分之十的幹股份紅,可她畢竟也是個七十一歲的老太太,惜命啊!所以碰的時候,她壓根沒敢使勁,生怕讓閻王爺提前將她收了去。
她躺在女兒懷裡,閉著眼聽完了全部戲,老成精的老太太認為,那個叫夏凡的小子,已經精到沒邊了,等著錄音放出來,她就認為沒戲了。可員警在啊,若是她這時候醒了,豈不表明自己是裝的,就為了不去派出所,她也想好了,就算是有人踹她,她也不能醒。
可沒想到的是,夏凡居然這麼好說話,答應送她來醫院了。最沒想到的是,夏凡居然不是送她到普通的公立醫院,而是送到了在省城中口碑不錯的一家私立醫院來。
這裡好啊,老太太在裝了兩個小時醒來後,就發現,這裡真好啊。環境好,樓下鬱鬱蔥蔥的,還有小花園和噴泉,飯菜也好,中午護士替她打飯,有肉有菜還有海鮮,哎呦媽啊,在家裡哪裡有這等待遇。再說,這裡的人也好啊,醫生護士態度都好得很,各個笑模樣說話,她老太太瞧著就喜慶高興。
最重要的是,這住院費是夏凡支付的。
當老太太問明白了這一切的時候,她就打起了主意,她一把老骨頭了,哪裡可能沒病?只是她又不是退休職工,沒有退休金和醫保,平時若非大事兒,都是忍忍挨著過去就算了。可既然碰上了,幹嘛不治一下?萬一成了,就算夏凡以後不認,她可以鬧啊,她這把歲數了,誰能拿她怎麼辦?再說,那小子那天不是說好聽話嗎?不是說管她嗎?她要鬧出去,夏凡這名聲可就沒了,呸!讓你拿我閨女做名聲。
想清楚的老太太,倒是不傻,她先試探了一下。沖著那個蘋果臉的小護士說,自己胸口疼,瞧瞧小護士是否管。沒想到的是,人家熱情得很,立刻找了醫生過來,醫生又摁了摁,又問了具體情況,居然開單子,讓人推著她做彩超。
老太太躺在床上,差點沒樂開花,心道夏凡啊夏凡,你還是太嫩了,又想著,老太太我可是走了運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於是在住院的第二天,女兒女婿沒出現,夏凡這邊的人也沒出現的情況下,老太太開始一會兒腿疼,一會兒肝疼,甚至連嘴巴裡剩下的不到五顆牙也疼了一次。
當然,那個高高的醫生十分和藹,都說可能是腦震盪後遺症,全部給她查了,還給她分析病情,開了不少好藥。樂歪了的老太太夜裡一個人躺在床上,打算著明天在忽悠著人開店降血壓的藥,家裡藥不多了。
可第二天一大早,和藹的醫生身後居然跟進來個大黑個,沖著她一笑咧出一嘴白牙,客氣地說,老太太,我是夏天速食的周景。聽說您這兒併發症挺多,我們老闆擔心,讓我特地過來瞧瞧您,這不,他指了指一旁站著的小玲,還給您派個人伺候。
老太太哪裡想到夏凡傻呆到這種程度了,那股子原本的不安立刻沒了,捂著腦袋沖著老三就說,哎呦,哎呦,你們天殺的,我這把歲數了,還動手,我現在渾身上下不舒服啊!哎呦,可難受死我了!
小玲還是一臉不情願,老三可連臉色都沒變,沖著老太太道,沒事兒沒事兒,老太太,這事兒我們一定管到底,您哪兒難受?老太太還沒張口,他又說,哎呀,您這麼大歲數了,誰知道會碰到哪兒呢!要不乾脆咱們來個全身檢查吧。張醫生,您給開個單子吧,別怕花錢,咱總得小心點吧。
老太太一聽可精神了,虛著聲音立刻道,就是,哎呦,我哪兒都疼,哪兒都得看看,我可得活著。
活著,活著,一定不讓您死了。老三特別憨直的回答,差點讓老太太氣死。可好在接著醫生就真開了全身檢查的單子,她總算是壓住了氣,沖著小玲道,你還不過來幫幫我,去借個輪椅來,我可走不動。

小玲眼睛一瞪,就想罵人,卻讓老三制止了,她一想待會兒的事兒,也就不在意了,哼了一句就跑上跑去給老太太借了輪椅,又給她蓋上了小毯子,伺候著吃了早飯,這下子,老太太終於舒服了,那邊蘋果臉護士也過來通知,王桂芬做檢查了。
快點快點推我過去。老太太催促道。

小玲應了一下,這才推著她進了電梯,當電梯再次打開,屋門前卻赫然寫著四字,內窺鏡科。老太太有些迷茫,沖著小玲問,來這兒幹啥,我胃不難受。
小玲笑道,沒啥,全身檢查啊,先從胃鏡開始吧。您別急,後面還多著呢,保證一項都不差。

36

老太太七十一歲了。
她倒是在年輕的時候見過一次做胃鏡,那是五六十年代呢,她舅媽去檢查,她好奇跟著去看,結果見到了極為恐怖的一幕,舅媽坐在椅子上,兩個護士狠狠地按著她,一根粗粗的管子從舅媽的嘴裡插進去,她清楚的記得,當管子插進去的時候,舅媽的身體就像是脫了水的魚一般,猛然收縮彈跳起來,但瞬間就被護士摁下,發出啊啊啊的聲音。
這讓她對於胃鏡充滿了恐懼感,所以老太太平日裡特別注意飲食,為的就是不遭這個罪,可沒想到這裡竟然她做這個,想到當年舅媽做完了整個人就跟從水裡撈出來的樣子,老太太覺得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她立刻鬧騰起來,雙手拍著扶手,沖著小玲道,我不做,我沒事,我一點事兒都沒有。快點回去,你快點。
老太太此時害怕極了,嗓門著實不小,旁邊等著做的幾個病人也被吸引了看過來,小玲這丫頭也反應快,當即就一臉無奈樣哄著老太太道,奶奶,咱別鬧了行嗎?做這個檢查對您身體好,檢查完了,就放心了。乖啊,等會我給您買好吃的。
小玲要是直接拿著體檢單,威脅老太太說,你要不做這個檢查,那後面的全身檢查就沒戲了。老太太十有八九會就範,畢竟,她沒錢卻需要這個檢查,人在錢面前,往往是沒有骨氣的。這裡面有老太太個性的貪婪,也有著生活壓迫所賦予她的不得已。可偏偏小玲敢裝作她的孫女,這是逼著她做胃鏡,讓她遭罪呢。
想到這裡的老太太,當然生氣了,她氣衝衝啪的一下拍掉了小玲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然後怒氣衝衝的罵,誰是你奶奶,誰是你奶奶,我沒病,我不做,你告訴夏凡,甭想用這個折騰我,老太太我七十一了,有點閃失他負責的了嗎?
奶奶……”小玲捧著自己被打紅了的手可憐兮兮的看著老太太,引起了旁邊一干人的同情。這群人一瞧見是個坐著輪椅的老太太和一個小丫頭,又看見老太太鬧騰,就了然了。人老了總是會多些小脾氣,老小孩老小孩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可老人是肆意了,但孩子們就得遭罪了。瞧著小玲那疼的不敢哭,一直眼巴巴瞧著老太太的眼神,誰不同情小玲。
老太太顯然沒注意到旁邊人的表情,看著小玲不說話了,以為被她嚇著了,沖著她命令道,還愣著幹啥,趕快把我推回去,我告訴你,就算夏凡來了,也甭想讓我做,呸,等他來了我要罵死這個沒良心的玩意。
可小玲哪裡有退的意思,可憐兮兮地沖著老太太道,奶奶您別鬧了,哥哥來了,這檢查也的做,這是對您身體好的事兒啊。奶奶,她邊說著,邊推著老太太向著裡面走去,您就聽話一次吧,別鬧騰了。我和哥哥已經很累了。
老太太眼見著自己離著那大門越來越近,當年舅媽的表情就越來越清晰,又聽見小玲在那裡顛倒是非,哪裡還能忍著,她一下子站起來,就想跑,小玲卻防備著她呢,手疾眼快的撲在了地上,抱住了她的腿,哭道,奶奶,別鬧了,求您了。
這樣一副家庭鬧劇早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如今瞧著小玲實在過於可憐,當即就有人出頭了,沖著老太太道,老太太,別作了,你瞧瞧你孫女,她是為你好啊。怎麼老了還不懂事了呢!
小玲看著瘦弱,可從小幹農活長大的,那力氣,絕對比得上一般漢子。老太太這麼大歲數了,哪裡能拔得開腳,只覺得下盤就跟長在了地上似的,又聽見這堆啥也不知道的人在胡咧咧,氣的臉都紅了,沖著旁邊的人喊冤,她才不是我孫女呢!她是被派來折騰我的,她要害我啊,要不我一個老太太做啥子胃鏡啊,我又沒病!
可小玲也有話說,奶奶,是你說全身上下都疼的,非讓我和哥哥給你做全身檢查,還要到好醫院來,我們湊了好久的錢才夠的,檢查單子也是您剛剛簽的,您怎麼又不願意了呢!奶奶,您去做吧,我倆掙這點錢不容易啊!
老太太立刻呸了一聲,還想罵。可小玲卻不給她機會了,沖著旁邊看熱鬧的人道,大娘大爺大哥大姐們,誰幫我個忙,把我奶奶扶進去吧,我實在弄不動她了。這次不做,我倆可沒錢再來了。
小玲長得不醜,又的確是老太太不講理,幾個男的聽了當即就站了起來,將老太太一把摻住,老太太當即就不願意了,撲騰著胳膊罵道,兔崽子,放手,你幹嘛,你放手,我要告你,你放手。可他們都當老太太不講理,誰理她呢!
一個大娘將小玲拉了起來,沖著小玲問,這屋對吧。
小玲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還沒輪到我們呢!
為首的那個立刻說道,排什麼隊啊!趕快進去,做完了就沒事了,等會兒不定又折騰呢!快點吧!
小玲這才謝了,讓幾個男的半拎著老太太進了裡面。幾個護士也手麻腳利,收了檢查單,立刻將老太太攙到了一邊,她一張嘴,就灌了她一杯鋇餐。老太太開始還反抗,可這些護士都是見慣了這種場面的,等著她喝完了,直接就押到了床上開始了,老太太連半句聲音都沒發出。
等做完了出來的時候,老太太臉色都是慘白的,兩隻腿都打哆嗦,別說罵人的勁兒,就連走路都困難,這下子推著她來的輪椅才派上了大用場,小玲謝過了幾個熱心人,這才推著她回了病房。
她倒是不擔心老太太的身體,因為真的只是替她做個胃鏡而已,別的啥也不幹。夏凡雖然說要整整她,可也不是黑心人,這麼大歲數了,當然不會真的下毒手。所以,老三一來,就問過了醫生,得到了沒事兒的回答後,才安排的這一出。
這一出是厲害點,可真有用啊。老太太回了病房,老老實實的被她搬上了床,拿過被子來就蓋上了,側躺在那裡連話也不肯說,小玲隔了一段時間覺得不對勁,過去瞧,老太太居然在那裡偷偷哭了。
瞧著小玲探頭探腦的,虛著聲音,啞著嗓子,罵道,挨千刀的玩意,看什麼看!
小玲瞧著會罵人了,應該是恢復的差不多了,也不跟她客氣,這才哪兒到哪兒啊。沖著她就說,呀,您沒事兒了,那歇歇,咱明天還有檢查呢。等會還得先吃點硫酸鎂,排泄一下。
老太太一聽,人就精神了,騰地一下坐起到床上,瞪著眼睛沖著小玲罵,你還要幹什麼,弄不死我這把老骨頭,你不甘休是吧!
沒,您不是說要做全身檢查嗎?腸鏡也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因著病房裡沒有別人,小玲說話也不客氣起來,按著老三給她的交代說道,您也別發火,也別罵我們,您活了這麼大歲數了,難道不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嗎?是您先佔便宜的,沒聽說撞腦袋了跟牙疼有關係,也是您答應要全身體檢的。那麼多好處都受了,難受幾次又怎麼樣?再說,胃鏡腸鏡都是體檢的一項啊,我們為您好。

說完,小玲就直接出了病房。
老太太愣在那裡,終於明白了夏凡才不是傻子呢,他壓根就沒打算放過他們,他們在這兒憋著壞呢!他們是要折騰她啊!
想到這裡,老太太坐不住了,她還不知道腸鏡是個啥東西呢!瞧著小玲不在,她立刻穿了鞋,跑到值班室去,問護士。
蘋果臉小護士還是那副小模樣,態度好的不得了,給她解釋道,腸鏡是檢查大腸及結腸內部病變的,跟胃鏡差不多,只是胃鏡先吃鋇餐,腸鏡要先吃硫酸鎂,瀉上一晚上,將大腸內的宿便都排空再做。做的時候,用結腸鏡從肛門插入就行了。
護士都是見慣了生死的人,這些東西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醫學術語,說著沒半點感情。可老太太聽著卻臉色越來越白,泄上一晚上那成了什麼樣?那都是元氣啊,泄了她的元氣不是要她的命嗎?再說,那管子從口中插進去已經難受了,再從那地方插進去,還能活嗎?
何況,有胃鏡就有腸鏡,有腸鏡就有其他什麼鏡,她突然有種感覺,夏凡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想到這裡的老太太,跌跌撞撞的回了病房,看也沒看一眼在一旁坐著的小玲,就開始收拾東西,她的外套,她在這裡開的那些藥,全部都放在一個塑膠袋中,就準備離開。
小玲瞧著她的動作,知道這事兒終於快結束了,揚聲道,老太太,您去哪兒?
老太太慘白著臉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小玲,哼哼道,我不住了,我要回去了,我不檢查了,我不住了。
她說著,就把塑膠袋跨在了胳膊上,顫悠悠地往外走去,可沒等走到大門口,小玲便悠然道,老太太,這恐怕不行,您還沒辦出院手續呢!
老太太從早上做胃鏡被折騰,到剛剛被小護士嚇到,算是擔驚受怕了一天,那股子怒氣一直憋著呢,小玲這句話算是捅了簍子,老太太猛一回頭,沖著小丫頭就罵道,怎麼了,准你們折騰死我,我連走都不行?我告訴你,現在是新社會了,原先舊社會那套早不管用了,我有人身自由,我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你管不著我。你告訴夏凡,他甭想折騰我,小心老太太找他拼命!
她這話說的底氣十足,也拿定了小玲不能真攔著她,仿若瞬間回血一般,竟是精神頭大漲,剛剛做胃鏡的那股子難受勁兒也沒有了,將塑膠袋拎起來,瞪了小玲一眼,然後就拉開房門,自個走了。
小玲倒是沒攔著她,而是坐在原地接著看她的電視,這醫院病房條件相當不錯,雙人間,有電視,雖然是黑白的,但比公立醫院可強多了。
她美滋滋的看了半個小時電話,然後就聽見門哢嚓一聲響,先是蘋果臉小護士進來了,隨後,老太太也跟著灰溜溜的進來了,小護士態度依舊很好,沖著老太太道,實在不是限制您的人身自由,只是您的出院手續還沒辦呢。要不,您讓人先將這幾天的費用交了,我在去問問醫生,能不能讓您出院養著,您瞧行嗎?
老太太這時候算是一點轍都沒了,她剛到住院部大堂,就被人攔住了,說是她還沒有辦手續交費用,讓老太太結清再走。老太太當即就不願意了,說是住院費應該夏凡交,管她什麼事。人家一聽也挺配合,立刻就讓人去翻來的時候的登記名冊,可當東西拿來後,登記的竟然是王桂芬,年紀、名字一點都不差。
老太太這才知道,夏凡壓根就只交了前期那點費用,在她醒來後,醫生問了她的姓名年齡後,就朝著人家說明了彼此關係,將名字換過來了。也就是說,從她心口疼開始,花的都是自己的錢!
想到這裡,老太太那個心疼啊!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什麼價錢,檢查費,藥費,住院費,哪個少得了,當小護士吐出了上千塊的數位後,老太太徹底沒了精神。只能被帶了回來。
小護士笑嘻嘻的說,奶奶,您要是著急的話,要不,給家裡打個電話,讓他們過來交一下?我們這裡二十四小時都可以交費呢!
老太太突然才想到,她還有閨女呢!這都三天了,她閨女早該出來了,怎麼還沒來看她!想到這裡,老太太立刻點了頭,又跟著護士去了值班室,撥通了閨女單位電話,可沒想到,那邊一聽說找杜麗,態度立刻惡劣起來,沖著老太太道,你找她,我還找她呢!這都三天了,也不來上班,她不想幹了吧!
老太太嚇了一跳,連忙把電話扣上了,一屁股坐到了值班室的椅子上。她不算笨,前幾天被錢迷了心竅了,一心想著沾光,如今反應過來,才明白了,自己進了人家的套了。閨女沒上班,女婿也不見人,那說明什麼,說明人還沒出來呢!那夏凡這邊還把著她,這不就是讓她們認栽嗎?當然,閨女總有出來的一天,可自己能挨得住嗎?
認不認?老太太能不認嗎?
她弓著腰,挪著步子,慢慢地回了病房,坐在了自己的病床上。左思右想後,終於沖著還在看電視的小玲問,我家閨女女婿怎麼樣了?
這事兒小玲倒是知道,拘留了,十天,一人罰款一百。
老太太這下子完全沒指望了,歎了口氣,認慫了,咋樣才能讓我出院?
夏凡接到消息就跟老三趕了過來,老太太這會子已經完全沒精神了,一副沒精打采的揚子,一看就是倍受打擊。
這事兒的主犯也是杜麗和揚子,老太太充其量算是個不善的老人,貪婪了點,又有點小心思,可她畢竟歲數大了,夏凡還不至於跟一個七十歲的老人過不去。他直接沖著老太太說道,住了三天院,您花了一千二百三,可真下得了手。
老太太不自在的動了動,沒說話。
夏凡拿著單子接著說,這錢對您不算少,可對我不算多。若是別的老人,我交上也就交上了,可您閨女剛剛不顧合同提前收了我的房子,又在我店裡鬧騰了一回,您也在那裡裝暈,你們這麼對我,這錢我不能拿。
老太太都以為夏凡來了就是同意給錢了,沒想到他竟然說不。她一下子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看著夏凡說,你不答應了嗎?
那總要給我個答應的由頭吧!夏凡道。

你咋才能算甘心呢,殺了我,還是刮了我,老太太急了,我就一老太太,你想要啥,讓我賣血還錢,讓我跪著給你磕頭道歉,你說,你說!
夏凡將一張紙放在了桌子上,我不需要你還錢,更不要您跪著道歉,我受不住。但我不能白白被人污蔑,說我打暈了老人,我要這麼替你將錢交了人,放你走了,這不就是承認了這事兒是我幹的嗎?
那咋樣?

夏凡直接道,你給我寫張說明書,說是腦袋是你自己碰的,一切跟夏凡以及夏天速食和其中裝修人員無關,夏凡出於義務給您付了醫藥費,按上手印,咱倆這事兒就結了。我替您結了費用,您就可以離開。
老太太一聽夏凡讓她寫這個,雖然覺得承認了這事兒不怎麼好,可夏凡說得也是實話,他不想被賴上,就得證明她的腦袋跟他沒關係,這張條這麼想著也算合理,老太太問,就這樣?
夏凡點點頭。
這錢以後也不要了?
夏凡又點點頭,不要了。
老太太這下子下了決心,沖著夏凡道,那成,你寫吧,我簽字。
夏凡這才按著剛才的話寫了張條子出來,老太太也算謹慎人,她不認字,拿著條子去了好幾個病房請人家給她分別讀了一遍,聽著沒半點差別,才相信夏凡沒忽悠她,回來就摁了手印。
然後抱了東西,就逃也似的離開了。夏凡還專門跑到醫生的辦公室去謝了那個高個醫生,這是張染介紹給他的,說是保證在身體健康範圍內,給他方便,果然如此。這醫生就姓高,兩人說了幾句,算是認識,老三那邊又結清了費用,兩人才算告別。
此事告一段落,夏凡專門請了一號店的員工吃火鍋,表揚他們在此事中優秀的表現,現場派發紅包環節,尤其引起高潮。小玲還摸著她那厚厚的信封偷偷問老三,這錢真歸我了,我沒幹啥啊。
老三瞧了瞧小姑娘紅撲撲的那張臉,沖著她笑了笑,安撫道,拿著就是了,給你的就是你應得的。
小姑娘這才樂顛顛的收起來,她沒想到的是,過了沒兩天,夏凡就將她調到了夏天速食公司辦公室,讓她負責對外接待,派給她的第一件活就是拎著禮品跟著夏凡去謝謝貝誠,只是夏凡交代的時間十分特殊,你瞧瞧哪天貝誠不在,咱們過去,速戰速決。
小玲想了想那天在舊店面中,夏凡對貝誠的態度,瞬間明瞭,小姑娘辦事利索,趁著一日貝誠出門的時機,帶著夏凡直接過去,聽夏凡跟章唯閒聊了二十三分鐘後,離開走人。下樓的時候,夏凡的心情很舒暢,還哼了首《愛》。可貝誠回家聽說後,恨得牙根直癢癢,好個上門感謝,倒是真上門了,躲著他來的!
貝誠這人少爺脾氣不小,從小到大,除了在貝謙面前落點下風外,還沒人這麼不給他臉呢!偏偏重要的是,這人三天兩頭在他夢裡出現,他如何氣得起來?狠狠地喝了一口夏凡送來的酒,他那股子不服氣,完全被激發出來了。
滿了十天后,杜麗三人終於被放了出來。
接他們出來的,除了顫巍巍的老太太,還有笑嘻嘻的夏凡,三個人在裡面受老了罪了,挨打、挨餓都是常事,早就暗暗發誓,出來後要給夏凡好看,甚至這幾天,就是靠想著怎麼折騰夏凡而支撐下來的。
他們哪裡想得到,夏凡居然還敢來?揚子立刻就沖了上來,卻被老三直接攔住了,杜麗恨恨地沖著夏凡嚷,想看我們熱鬧?你休想,我告訴你,咱倆這事兒沒完,我不會放過你的。
夏凡卻雲淡風輕,將手中那張老太太簽過字的紙拿了出來,沖著杜麗道,你們家老太太已經承認了,她是自己將頭磕破了訛我們的,不巧的是,我剛剛去了派出所備案,侵害財產罪、詐騙罪,以詐騙數額來定,最高五年。咱們合同上可寫著,違約金三萬六千元整,你們一夥人為了讓我不能在期限裡交房,讓老太太故意撞傷在我店裡,完全可以構成大額侵害財產罪。杜麗,你覺得誰會放過誰呢?

37

老太太這才明白,那張紙不僅僅代表著夏凡與她受傷的事兒無關,還表明著她閨女一家人詐騙。她嗷的一聲就撲了上來,一把呼在了夏凡身上,就想將那張紙搶回來。
這時候杜麗也反應過來,是不是詐騙,這張紙是關鍵,她當即拽著萬正,也跟著撲了過來。這種情形夏凡早就料到,人在被逼到絕路的時候,肯定會爆發平日所不具備的勇氣,他也不跟他們爭奪,手一松,就連往後連退了幾步,躲開了這群人的攻擊。
那張紙飄飄蕩蕩地先落到了老太太手中,隨後被杜麗一把抓了過來。搶到東西的杜麗也不顧得看,拿著那張紙氣喘吁吁地沖著夏凡得意道,沒了這東西,我看你怎麼辦?告,告你個球!說著,她就要撕。
夏凡也不攔她,只是提醒,那是影本,只是讓你瞧瞧你媽簽了什麼,本就是給你們的,你撕了也沒用。既然拿到了,你們就商量商量吧,到底是一個人去坐牢,還是三個都去,總要有個準備,牢裡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說完,夏凡連看也沒看他們,帶著老三離開了。被老三晾在那兒的揚子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的看著夏凡的背影,想著他剛剛那句話,心裡一下子通了。
一行四個人拿著那張紙心情沉甸甸的往回走,如果說在半個小時前,杜麗、萬正、揚子三個人還是一門心思的報復夏凡,如今聽了夏凡那話,卻是各自起了小心思。
杜麗這邊自然是想,事情是揚子挑撥的,主意也是他出的,可店是自己的,出頭的也是自己,揚子一共就給了五千塊錢,若是為這個丟了飯碗甚至坐牢,她實在是太吃虧了。
而揚子這邊則是悔恨,當初怎麼選擇杜麗一家白癡,這點事都做不好,害的他蹲看守所,老太太居然還亂簽字,如今居然要害的他去坐牢?那怎麼行!何況,還有那打了水漂的五千塊錢,想到這裡,揚子瞥了瞥湊在一起的一家人,恰巧杜麗也看向他,兩人虛偽一笑,就先分開,各回各家了。
揚子、杜麗兩人自此起了分歧,尤其是等到法院的傳票後,更是面和心不合。表面上看,兩家人算是綁到了一條線上的螞蚱,必須得同仇敵愾,可私底下,卻是各自向熟人打聽著相關事宜,杜麗問如何才能證明她是受人矇騙,將事情推到揚子身上,揚子則簡單一些,畢竟他早留有一手,這些事情都未曾出面,只是問,如何才能說明杜麗欺騙錢財,騙他入夥,將錢要回來。
一時間,夏天速食一號店,因沒有競爭對手,又無人搗亂,倒是蓬勃發展起來。這次夏凡選擇的店面比舊店要大上不少,又兼地理位置好,做了一段時間看,比舊店的生意要好上許多,算是因禍得福了。
這邊暫時安靜下來,穀峰就趁機請了假,專門回了一趟小城,替大姨辦理內退手續。若說半年前辦事兒的時候,穀峰還是懵懵懂懂,聽著人家的官腔雲山霧繞,如今在商場裡沉浮了半年,他也算是開了竅。直接買了特產,同時遞上了個兩千塊的紅包,那人事科科長就立刻松了嘴,不過兩天,內退就辦下來了。
穀峰如今也算是事務繁多,事兒辦完了,就立刻回了省城。夏天速食雖說是夏凡的,可不知怎的,這事業越做越大,夏凡卻越來越往後縮,外面應酬、上電視做宣傳的事兒更是一件都不沾,全部推了他出去,天天窩在他那個七平米小屋裡,寫寫算算的,不知幹啥。穀峰勸了幾次不管用,氣得直叫他閨秀,他親媽安瑤還為這事兒狠批了他一次,說是不准這麼欺負夏凡。
當然,對於夏凡這種完全信任的舉動,他自然是滿心歡喜,外加佩服的。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用人不疑的氣度,其實,這種想法早在第二批加盟商加盟後,他就產生了。那天夏凡開了個包間,他們六個人一起吃飯。飯桌上,夏凡直接將公司所屬權安排了下來,夏凡一人占七成股份,大姨一成,谷峰一成,郭師傅和王成瑞、老三共分一成。
對於這個分配,幾人都是嚇了一跳。要知道,就算是穀峰,雖說他是夏凡的表哥,也在一開始就跟著夏凡幹,可卻沒出一分錢本錢,又是拿了工資的,公司雖然越做越大,但其實與他們沒多大關係,夏凡給不著他們。可夏凡只一句,只有這樣,才能算作一家人。
郭師傅和老三立刻眼圈就紅了,他們一個幹了半輩子卻為孩子掙不來結婚錢,年過半百的人一直內疚得夜夜睡不著覺,覺得自己無能無用,拖累了孩子;一個自小頑劣,成績不好,被人瞧不起看不上,連帶著父母也臉上無光。可夏凡給他們股份,不僅僅代表他們成了一個企業的主人,更代表著夏凡認可了他們。兩個人更是連幹了三杯白酒,表了忠心。
也正是因著夏凡如此處事,所以,在一號店出了事後,大家能這麼齊心協力,一門心思的想辦法處理這事。而對於穀峰來說,他感情沒有老三他們那麼外露,但心裡明白,為何同是幫忙他和他媽能占兩成股份,這裡面有對共同創業人的嘉獎,更多的,是親情。他弟弟信任他,有本事了拉扯他,他就不能辜負這片信任,這也是他媽交代了多少遍的。
所以,甭管夏凡為什麼原因不願意出面,穀峰只想著他不願意,我擔起來就是。因此,事兒一辦完,他就趕了回去,卻不知道,安瑤內退這事兒在機械廠宿舍裡,卻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安瑤今年三十九歲。
這年頭內退剛剛在國營企業中流行起來,只是開工不足、效益差,卻又有大量剩餘勞動力企業的一種生存方法。內退的要求要挺高,要不工齡滿三十年,要不距離退休年齡不到五年,在機械廠,內退職工將會拿平時工資的百分之六十。
可顯然,安瑤十九歲參加工作,工齡不過二十年,距離退休更是還有十一年,她一項也不符合條件。更何況,安瑤家母子兩個,都是靠著她的工資才生活的,一下子內退,少了那麼多錢,安瑤怎麼過活啊,而穀峰瞧著穿的挺好,他們母子倆幹了什麼這麼底氣足?
一方面是認為人事科讓安瑤退休有內幕,不公平,一方面是好奇安瑤和穀峰現在做什麼!這事兒卻是越鬧越大,原本省城離得遠,夏凡他們發財後又沒怎麼回來,更是跟這邊人沒聯繫,別人不知道,自然也就漸漸平息了。可恰好此時王成瑞給他媽買的二十一寸松下彩電到了,一個宿舍的,誰家多包次餃子都知道,何況一台四千三的彩電?
這事兒就包不住了。鄰居們、同事們問,王成瑞他媽因為生了個混混兒子憋屈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揚眉吐氣一次,當然要炫耀炫耀。說是谷峰兄弟倆開了家大公司,他家王成瑞和周家周景都跟著幹,如今都已經拿到股份了,算是小老闆了,一台電視機算什麼,過幾天還要裝修房子呢!
浪子回頭金不換,何況是在宿舍裡被人瞧不起多年的混混三兄弟,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吐口水說誰知道幹啥違法亂紀的事兒呢!可畢竟是條新聞,沒幾天就從機械廠宿舍傳了出來,因著有夏凡的存在,這事兒,自然就飛到了棉紡廠張曉華的耳朵裡。
自從安老爺子去世,夏凡跟他們家鬧翻後,雖然他們都知道,不過一個月,夏凡就不念書了,不知道跑去了哪裡,可安強還生著氣呢,他們一家誰也沒當回事兒。卻萬萬想不到,時隔半年,這小子成老闆了?
老闆啊!那得有多少錢啊,家屬院開小賣鋪的都能天天吃上肉了,何況是個老闆?再說,聽說周景、王成瑞那幫子幫手都有了股份,他家可是親舅舅,憑什麼沒有啊!
想到這裡的張曉華怎能甘心,專門跑到了機械廠去堵周景和王成瑞兩家人,周景家裡人都直,聽著亂打聽的直接不理人走了,王成瑞他媽劉金華倒是一副笑模樣,穿著件流行的夾克衫,聽說是谷峰的舅舅,沖著她不好意思笑笑,孩子也沒說清楚,我也沒去過呢!
鎩羽而歸的張曉華氣得晚飯都吃不下,指著安強罵,瞧瞧你爸養出來的好外孫,明明有房子,寧願空著也不給咱們住,發了財寧願白給不相干的人,也不給你當舅舅的半分。他可是外孫子,咱爸爸養他這麼多年,占的可都是安夏的東西,他還扔東西鬧分家,這就是個白眼狼!
安強脾氣暴,想著夏凡對付他的手段,心裡就有火,啪的一聲扔了筷子,頭也不回的進屋睡覺了。張曉華沖著安夏哭,你瞧瞧你爸,他還扔東西,我說的哪點不對啊,這都多大歲數了,還住平房呢,你都十八了,連個房間都沒有,他咋就坐得住呢。
安夏眨了眨塗了睫毛膏的眼睛,細聲細氣地安慰道,媽,你著啥急,陰曆十月十七我小姑忌日,夏凡不得回來上墳祭祀啊,這沒幾天了,他跑不了。
……

法院傳票提前三天送達,按著規定,作為被告方的杜麗和揚子可以到法院去查詢案件相關情況,然後決定是否反訴。但奇異的是,這兩個人似是對於夏凡的指控默然承認了,而在兩天后,他們互相將對方告上了法庭。
杜麗狀告揚子以她的人身安全為威脅,迫使她收回租賃給夏凡的店鋪,損失慘重。而揚子則狀告杜麗欺騙錢財,收取他五千元加盟金卻遲遲不開店,要求退錢並賠償損失。
一個店鋪租賃居然引發了三件官司,就算夏凡也沒料到他那句話竟然用處這麼大,他總以為,兩人總要負偶頑抗一下,等著沒辦法了,才反咬,還專門請了行業內的名律師杜堇。誰料兩人行事完全符合一個故事,遇到老虎的時候,只要比同伴跑得快就成了,壓根沒把槍頭對準他,先窩裡反了。樂得清閒的杜堇拿著那兩個案子的卷宗搖頭道,人性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
三件官司併案處理,先是調解,調解不成後,定于周日開庭,夏凡還未成年,這事兒他不用出面,夏天速食出庭的是穀峰。可夏凡總有些不放心,送他們走了後想了想,帶了個大圍脖遮了臉去旁觀了。
對於這些民事案件,法庭其實一向都是讓旁聽的,只是中國人怕是被壓制的厲害了,對於自己的權力往往不是不去要,而是壓根不知道不敢想,所以,夏凡到的時候,不大的三號廳裡,只有了了幾個人。
杜麗的丈夫和母親、揚子的老婆和母親、小玲、老三和王成瑞,還有個坐在第二排的,從背影看高高大大的男人,應該是看熱鬧的,夏凡沒在意,就挑了第三排中間的地方坐下了。
真實的審案遠不如香港TVB中表演的那般有意思,沒有智計百出的盤問環節,也沒有句句設伏的律師間的針鋒相對,兩邊律師用那種不快不慢的速度,平鋪直敘的做著辯護,著實是沒意思極了。
可就這樣,夏凡也聽得津津有味。
他原本以為,這些事都是杜麗做得,揚子不過出主意,怎麼說,這事兒杜麗也占不了上風。可沒想到的是,杜麗有一點卻占了先機,她雖然潑辣些,但是個貨真價實的工人,她的丈夫萬正是老師,都是這個時期最受親睞的職業。而揚子卻是個從小混到大的小混混,在寫字樓一片極為出名,更是派出所的常客。
更何況,杜麗並非草包,她聽人指點,請來了在寫字樓做保安的幾個小夥子,證明揚子曾經為了搶奪生意,而向夏凡的菜裡吐痰,並在自己摔斷了腿後,由他的母親和妻子,帶著兩名壯漢,在寫字樓前試圖毆打夏凡,並威脅夏凡讓他承擔責任。
這麼一來,這件事就有了理由,揚子為了對夏凡實行報復,所以找到了租給夏凡房子的房主杜麗,脅迫她讓夏凡退租,以此來打擊夏凡生意。並在夏凡多次不中招的情況下,越演越烈。
杜麗的話特直白,他說什麼合作,那哪裡是合作啊,硬是塞給了我五千塊錢,就將我的店面定下了,他平時就兇狠,常常打架鬥毆,因為小事兒就打斷過同學的腿,下手狠著呢。我們這一家,就我老公一個男人,可他文弱樣,哪裡打得過揚子啊,何況他還有那麼多狐朋狗友。我沒辦法,只想著破財免災,就給人家夏老闆打電話,讓人家退房子。你瞧我當時說的厲害,那是我心裡沒底啊,沒理只能裝著蠻橫點了。
杜麗成了無辜的,揚子則就是罪魁禍首。揚子顯然不服氣,沖著杜麗就罵,呸,什麼都是我讓你的,你腦子是擺設啊。你不眼紅人家飯店生意好,為啥就能答應我啊。打電話的不是我吧,碰瓷也不是我吧,抱著老太太在人家店裡耍無賴的也不是我吧!
那事兒是你在外面指揮的。杜麗直接將他拉上了,要不你跟著我們蹲什麼看守所,那天說風涼話的又不是你一個人。……”揚子說不過她,當即就拍著桌子想動手,還是法官瞧著不像樣,啪啪敲了兩下,這才止住的。

但無論揚子多麼不服氣,可杜麗說的話裡,除了威脅退房這種你知我知的事外,其他都是實話,他的確跟夏凡起過大爭執,他也的確名聲不好,曾經因為看不順眼,打斷過同學的腿,在一個個證人的證詞中,揚子第一次發現,明明瞧著必勝的案件,他竟然因為壞名聲,連理都說不出了。
他大喊不服,可法庭以事實為依據,你再不服又有什麼用呢?法官當庭宣判,揚子判了三年,杜麗是從犯,念其不是主觀故意,判處一年徒刑,緩期一年。
聲音一落,揚子妻就大喊了一聲,媽,你咋了,媽,你醒醒。
安靜的屋子裡一下子混亂起來,老太太歪倒在椅子上。夏凡就在他們身後兩排處,也嚇了一跳,立刻站了起來。這一會兒,那邊已經亂成一團,揚子妻有些淒厲的哭聲在審判庭裡回蕩,天啊,還讓人活嗎?老天爺啊,你怎麼這麼狠心啊!我咋辦,我咋辦啊!
揚子本應被帶下去,可此時也掙扎了起來,沖著法官喊,讓我瞧瞧我媽,讓我瞧瞧我媽!求您了,求您了!
他原本一副痞子樣,即便剛才當庭辯護,也是兇神惡煞的樣,可此時,竟然猛地跪了下來,連連磕頭,將地磚磕的砰砰直響,無論怎麼說,也算個孝子,那法官瞧了瞧,又有刑警看著,終是有些不忍心,沖著看押的刑警道,讓他看看也放了心。
揚子聽了立刻掙扎開,推開人到了他媽旁邊,揚子媽卻是一時急怒攻心,心臟病發了。此時瞧著臉色青紫,連呼吸都不暢,這小子連喊了幾句媽,可昏著的老太太哪裡有反應,反而因為圍著的人太多,而越見不好。
揚子只覺得腦袋裡嗡嗡直響,那股子被誣陷的怒氣,還有他娘暈倒的害怕摻雜在一起,讓他只覺得有一股壓抑不住的燥感在身體內跳動,他此時猛一抬頭,恰巧看見了站起來的夏凡,當即就一把扯下他老婆的絲巾,跳上桌子,沖著夏凡奔去,嘴裡還喊,你還我媽命來。
遠遠站著的穀峰這才發現夏凡居然也來了,向前撲著失聲喊道,凡凡,躲開!
可兩排椅子才多大距離,揚子又身高腿長,腿也好得差不多了,從桌子上跳躍過來,只是瞬息間,就撲在了夏凡面前,拿著絲巾沖著他脖子勒去。說時遲那時快,旁邊的那個男子卻突然從側面撲了過來,在夏凡還未出招之前,兩人從夏凡眼前忽的掠過,只聽砰地一聲,落在了一旁椅子上,滾做了一團。
在刑警趕過來的短暫時間裡,夏凡愣愣的看著那個男人以及其淩厲的攻勢狠狠地給了揚子不下十拳,各個都打在了要害上,發出砰砰的聲音,揚子瞪大了眼睛卻不知被掐到了哪裡,直到最後竟是連叫都沒叫出來,直到刑警過來將兩人分開,剛剛猛如虎的一個男人,已經弓著腰站不直身,兩腿打著哆嗦被架了出去。
這時候,那個男人才轉過頭來,沖著夏凡哼了句,這事兒,上門感謝可不夠。

38

這事兒可真不是夏凡能說了算的。
谷峰和王成瑞他們都在呢,縱然穀峰因著貝誠對夏凡起過歹意有些不岔,但這事兒不能拿到明面上說,在如此大庭廣眾之下,人家救了你弟弟,你們兄弟倆總不能連句感謝話都不說吧。
谷峰如今可知道夏凡那脾氣,劃到自己人範疇的,譬如說他和她媽,老三他們,那是怎麼的都成,得罪過他的,諸如大舅一家人,揚子與杜麗,那可是半點情面都不講。
這個貝誠,顯然是後面一類的。
谷峰生怕夏凡當場甩臉子,連忙跑了過來,一下子擋在了夏凡面前,拍了拍貝誠肩膀說,哎呀,兄弟,今天可謝謝你了,咱倆等會一定要喝一杯。要不是你,我弟弟可要遭大罪了。
貝誠還等著夏凡答覆呢,這眼跟前杵了個山似得壯漢,卻將夏凡遮了個完完整整。他早就打聽過夏凡這家人了,知道這人是他表哥,還是上次揍他的主力,那電棒就是他放的,心中道等我處理完這事兒咱倆在比劃,嘴巴上卻咧了咧,呀,谷經理太客氣了,哎呦,我這腰,剛剛好像硌到了,疼死了。他一歪頭,沖著夏凡道。夏凡,扶著我點,我動不了了。
穀峰只覺得今天出門沒看陽曆,先是讓夏凡差點遭殃,這會子又碰見沒眼色的貝誠,你哪只眼睛瞧著我弟喜歡挨著你啊,上次挨揍沒漲記性是吧。
他倒是伸出手想代替夏凡扶著貝誠呢,可貝誠一晃,人就繞過他胳膊搭到了夏凡身上,還沖著他笑麼嘻嘻,夏凡的高度比較合適。
氣得谷峰只覺得貝誠這人沒救了,也就熄了替他解圍的心思,瞄了瞄看不出心思的夏凡,心道,你自找的,可別怪我。
貝誠身高一米八四,夏凡這半年長了不少,也不過一米七五的高度,剛好當貝誠的拐棍。夏凡瞥了瞥瞧著他的穀峰、老三,不知情的王成瑞和一干人,倒也沒說話,就那麼架著他一路往外走。
貝誠自覺達成目標,一路上還掏出了他的大哥大,跟章唯請假,我中午不回去了,夏凡留我吃飯呢,你甭管我了,張老闆那邊你幫我應酬點。
那邊的章唯聽得嘴角直抽抽,張老闆那頓就昨晚上不就喝完了嗎?他又不是傻子,這會子打過來不就是裝事兒嗎?他就知道,一大早上起來不睡覺,跑到衛生間裡又是刮鬍子又是護膚的,肯定有事。
結合貝誠這幾個月總是大早上偷偷摸摸洗內褲,最近這半個月還時不時的愣會神,他就猜著,是不是戀愛了。他早上倒是想問一嘴呢,只是轉眼就想起上次貝誠這麼打扮一番,結果灰頭土臉被狠揍了一次回來的事,就老實閉了嘴。
哎,少爺也是有自尊心的。
可,怎麼成了夏凡留飯了?難不成是看上夏天速食裡的人了?他與夏凡他們的關係遠比貝誠要熟稔的多,將夏天速食那一干人從頭到尾捋了一遍,潑辣又兇狠的小玲就出現在腦海中,章唯頓時覺得貝誠實在有勇氣,略帶同情地回答,好,你小心啊。
貝誠哪裡知道不過呼吸間章唯就給他扣上了個女朋友!他將身體半壓在夏凡的小身板上,收了大哥大,邊往外走,邊偷偷瞧瞧夏凡的表情,心道這破孩子,就算繃著臉不肯說話,可也夠養眼的,跟他表哥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啊。
跟夏凡交鋒數次,貝誠就沒一次占過上風的,這下子瞧著夏凡老老實實的扶著他走路,他心裡卻是有股子從頭到腳的爽快感,沖著夏凡就開始有點得意的嘮叨,夏凡,我覺得咱倆有點誤會,所以有必要糾正一下你對我的印象,你看,我雖然冒犯過你一次,可我也不是故意的,你也下過兩次狠手了,我上次幫了你,這次又救了你,你能平和點對待我不?
他表情懇切,夏凡這次覺得貝誠不像小貓了,像只小狗,還是那種特別會邀寵的寵物狗,正沖著他搖尾巴。他臉上倒是不顯,心裡倒是覺得這人,還有點意思。
夏凡今天雖然受了點驚,但實際上,持續了一個多月的舊店面一事終於結束了,揚子短時間內出不來,杜麗緩刑一年,也不敢輕易亂來,等著他們再出來的時候,想必那時候的他,早已不是這群人能夠招惹的了。
所以,他心情還算不錯,而且貝誠又的確幫了他兩次,夏凡一直是個講究以恩抱恩,以怨抱怨的人,上次貝誠只是順手的人情,他避著去上門謝了一次還能說得通。可這次,確確實實救了他,說什麼,他也不能放冷臉。
夏凡點點頭道,成,那事兒就算了結了。
貝誠得了點鼓勵,覺得自己這招英雄救美使得不錯,開始找後賬,你看,咱們都解恩仇了,日後也不能躲著我吧。上次你說要上門謝我,還專挑了我不在的時候跟他聊天,你那是謝我還是謝他啊。哪裡有謝人不謝正主的啊,你不知道……”
他越說身體靠的越近,呼吸甚至都打在了夏凡的耳朵上,讓夏凡突然想起那次貝誠將他困在手臂間,那種窒息的感覺,夏凡突然就停了下來,從他手臂中繞了出來。貝誠有些驚訝地問,你咋了。
夏凡站在他對面,心跳砰砰的響,呼吸也有些急促,手甚至都開始發涼,他不想讓貝誠看出來,只得選擇刺激他,你今天專門過來的,就是專門為了過來堵我的吧?就算咱倆有誤會,可平時也沒交情,不見面就是了,幹嗎非要在意我的想法呢,你……不是看上我了吧。
貝誠整個臉騰地一下子紅了。
夏凡不說,他也沒想著自己一直纏著他這事兒,只是因為從小到大,就算是在貝家有貝謙襯著,他也沒這麼被人嫌棄過呢。他一個二十三歲剛剛大學畢業的年輕才俊,是做錯了點事,可該挨的也挨了,連所謂的雪中送炭都做了,怎的夏凡就是不正眼看他一眼呢?
這是喜歡嗎?才不是呢!
他是晚上一閉眼就夢見跟夏凡在妖精打架,可他認為這只是第一次恰好是夏凡而已。他為啥喜歡夏凡啊!這孩子又凶又狠還嘴巴毒,最重要的是才十五歲,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差點跳起來,你想哪兒去了,我怎麼可能看上你?
夏凡沒說話,給了他個了然的眼神,轉身就走了。
直到被穀峰灌醉了睡了一天一夜後醒來,他還想著那個眼神和背影,這時候惱羞成怒的感覺退去了,他心裡頭又有點後悔,覺得自己是不是太直白了,傷著那孩子了?
可是,以他滿滿的經驗顯示,得罪了夏凡的後果十分慘烈,挨揍?嘲諷?夏凡玩起來簡直就輕駕熟,被折騰了一次貝誠顯然有點怵,可就這點怵讓他多耽誤了兩天,這天章唯回來後,告訴他個大消息,夏凡跟夏天速食的幾個股東吵翻了,可能是心情不好,自己跑回老家了。
貝誠嚇了一跳。
夏天速食股份分割的事兒他是知道的。夏天速食這半年來通過出人意料的廣告方式,好吃而便宜的產品定位,完善的售貨服務,成為省城最大的黑馬。短短時間,分店已經開到了八家,經營他們產品的加盟商足足二百六十家,遍佈省城大街小巷,作為這樣一家企業,一舉一動早就被人盯上了。
所以,夏天股份一分割,不過幾天時間,他就拿到了消息。他不是不佩服的,就算他與章唯這等好兄弟,兩個人一起出來創業,也是早就劃定了持股比例,可夏凡將股份分給穀峰一家還情有可原,但加上王成瑞他們三個,這就是不小的氣魄了。
要知道,多少由底層幹起來的企業家,跟著他們創業的人,可能會成為公司高層,但拿到股份,卻是少之又少。王成瑞他們不應該充滿感激嗎?夏凡又擁有絕對的控股權,怎麼會吵起來憤而出走呢!?
貝誠又問了章
唯幾句,可這事兒實在是太過私密,章唯也只是吃飯時恰巧聽人提了兩嘴,究竟怎麼回事,誰能夠上門去問啊。貝誠與穀峰老三的關係都一般,無奈之下只好繞道去偶遇了一次王成瑞,兩個人喝了杯咖啡,他偶爾問起這事兒,王成瑞臉上卻有股不自然的神色,但卻迅速掩蓋下去,沖著他說道,哪裡的事兒,老闆只是回家上墳去了。
可他那僵硬的表情實在是太明顯,貝誠就算想相信也不成,他這會兒卻確定夏凡這邊是真出事了。一想著自己剛拒絕了夏凡(?),他又出了這事兒,連省城都呆不下去,貝誠怎麼的,也覺得有點不心安。
此時的夏凡哪裡想到貝誠這些彎彎繞,他一到家,就被在樓下玩的二胖瞧見了,這小子跟個小炮彈似得撲進了夏凡懷裡,舔著胖嘟嘟的臉說,凡凡哥哥,我都好久沒見你了。我去告訴我媽去。
說完,沒等夏凡反應過來,又跟炮彈似得沖了出去,顛顛的跑遠了。夏凡進屋不多時,胖嬸就咣咣的敲了門,一開門就拉著夏凡仔細打量了一番,瞧著夏凡長高了,長胖了,眼淚就有點收不住,拍著他的肩膀罵道,也不知道給個信,上次聽說你回來,我和你胖叔出門了,也沒見著你。這都中午了,還收拾什麼,等會讓大胖二胖幫你,跟我下來吃飯。
說著,不由分說的拉著夏凡就下了樓。
胖嬸家依舊是那個樣子,跟當年所有的工人家庭一樣,一台小小的黑白電視機,一個人造皮沙發,飯桌就是茶几,人挨著人緊緊巴巴的,想要拿個饅頭都要越過別人的頭,可夏凡卻是無比的安心,足足啃了兩個大饅頭,倒是讓胖嬸樂得合不攏嘴。
等著吃完飯沖上了茶,大胖二胖就拿著夏凡給他們的玩具瘋去了,胖嬸才問起這次回來住多久。夏凡其實是提前回來的,他想給他外公和媽媽買塊墓地。
這時候的人實行火葬,但卻流行死後埋回家裡的祖墳。可他媽媽未婚生子,連夫家都沒有,當年火化後,外公曾經跟老家的安家人聯繫過,可人家一聽安茜沒嫁人,壓根就不同意,說是要壞風水的。外公沒辦法,只好將她的骨灰存放在家中。
外公活著的時候,對這事也是耿耿於懷,他一直認為人死落土為安,可夏凡媽卻只能漂泊異鄉,這讓他對小女兒一直滿懷愧疚。在他很小的時候,外公就曾交代過大姨,說是萬一自己哪天走了,別把他送回祖墳,把他和小女兒埋在一起,也能陪陪她,不至於孤獨。
所以,外公去世的時候,夏凡就將外公的骨灰接了回來,跟他媽媽的放在一起。如今他也算掙錢了,自然不能讓他們這麼孤零零的飄著。
夏凡將這事兒一說,胖嬸和胖叔就連連點頭,無論何時,對於中國人來講,入土為安都是大事兒,夏凡雖然不是孫子,可安強決計是不會花這個錢的,也就只能夏凡辦了。胖嬸一拍大腿,抹了抹眼淚,直接派了任務,這事兒你出面不合適,你太小了,讓你胖叔替你辦,你跟在後面看著就成了。
夏凡連忙搖頭,這樣當然好,可胖叔做生意呢,我自己辦就成,不懂的我再問胖叔。
他一提這事兒,胖叔臉上就有些不自在,胖嬸倒是爽利人,直接道,他那生意不做了,最近正閑著呢,在家悶著還不如帶你跑跑,省得也憋出病來。你這孩子,就是瞎客氣。
生意竟然不做了?胖叔也是單位上的人,但于胖嬸不同,他一直是臨時工,幹了十年都沒轉正,後來孩子大了,實在是養活不了,又看著不少做買賣的發家,就辭職出來單幹,倒賣些小物品。他也沒個好貨源,前幾年還成,最近幾年做生意的多了,就難了點,可糊口卻是能的,怎的不做了?
可胖嬸夫婦就跟他的外公與大姨一樣,認為這都是大人的事兒,不需要告訴夏凡,讓他跟著操心,壓根不提這事兒,定了事兒後,因著安茜忌日也沒幾天了,就轟著胖叔和他出門辦事去了,胖嬸還吩咐胖叔,把大胖二胖叫上來,替凡凡收拾屋子去,我得上班去了。
這年頭的骨灰盒存放有三種方式,一個是自己領回家,一個是存放在骨灰堂,另一個是買公墓埋葬。無論是骨灰堂還是公墓,都屬於殯葬場管理,胖叔直接帶著夏凡帶了證件奔了這裡。與殯葬場其他地方相比,公墓這邊顯然是冷清多了。如今人們還是習慣於將骨灰埋回家鄉,再說公墓也不便宜,壓根沒幾個人問。
因此,管理處的張主任一直處於常年無事的狀態,每天就靠每個辦公室都有的小城日報過日子,早上翻第一遍,下午看犄角格拉,一天下來,誰家身份證丟了,他都能背下來。
所以,當瞧見胖叔和夏凡時,他著實高興壞了,特別熱情的上了茶,然後才問胖叔的要求。這事兒來的時候夏凡已經交代過了,他要買四個位置,除了外公和他媽的,還給他外婆留了一個,他們這邊特別講究,祖墳中,一輩人沒埋完,是不准往外遷墳的。所以,外婆的骨灰怕是要等很久一段時間。另一個是給他自己的,雖然有點早,可他怕孤單,日後能有外公外婆媽媽相陪,他死的時候恐怕也不會害怕了。
當然,他沒說這個是給他的,胖叔也沒深問,張主任一聽是大生意,也不坐了,直接領著他們去了墓地看環境。張主任低聲介紹,雖然說現在都說不講究什麼風水了,但咱中國人自古就講究這些,這裡原先就是一家大戶人家的祖墳,解放前他家舉家搬遷去了香港,連祖墳都遷了,這塊就空了出來,我們建公墓的時候,就直接定了這兒。你瞧瞧,有水有山,絕對的好地方。
的確如此,這裡處於整個小城的南郊,遠處有山,前邊有小河流過,四周種滿了松柏,一排排墓地並列著,看著格外的安靜。夏凡一下就相中了,當即就簽了合同,一年五十,墓地二十年期限,到時候可以續交,夏凡直接給了四千。張主任還額外叮囑,你們這是要遷墳,講究也多點,可以找人算算,一般儀式,我們都不管,只是別過分了。
夏凡心裡頭有了數,跟胖叔又商量了商量,到了晚上吃完飯,胖叔直接帶著他去了家屬院一個老先生的家裡,那老先生精通《周易》,家屬院裡的人紅白事時間都是請他來算,前半年,安老爺子去世就是他算的停靈時間。如今聽著夏凡是為了外公和母親遷墳,他不由點點頭,要了外公、他媽媽的生辰八字和死亡時間,就讓夏凡回去了,說是明天中午再來取。
回去的路上,胖叔提醒夏凡,這事兒怎麼也涉及你外公,你咋的也得跟你舅舅報備一下,他畢竟是兒子,按理說,這都該他出頭的。
可讓夏凡怎麼也想不到的是,他回來的事兒,張曉華大下午的就知道了。她睡醒了午覺一出門,就碰見了死對頭,一瞧見她,那女人就輕蔑地笑了笑,沖著她咂咂嘴,呀,我說有的人真好命,住著老爺子的房子,卻是半點事兒也不幹,連入土都是外孫子一手操辦,哎曉華姐,你說這樣的兒子媳婦要來幹什麼,我兒子要是這樣,我趁早得把他掐死,省得死後糟心。
張曉華氣得渾身直發抖,可沒什麼比夏凡回來更大的事兒了,她等著要股份呢!當即也顧不得跟那女人吵架,直接就去了夏凡家,沒想到撲了個空,下樓的時候,恰巧碰見了胖嬸。胖嬸也是不饒人的,抓著她問,夏凡要給老爺子入土呢,這事兒要花不少錢呢,安強是兒子,怎麼也得出個大半吧,沒個道理讓夏凡一個外孫子全出,你準備錢了嗎。
一聽出錢,張曉華就不幹了,她一把推開胖嬸,沖著她哼道,什麼入土,我不知道,誰弄得找誰要錢去。
可回了家後,她還是有點不放心,跟安強商量,你說夏凡真有錢了啊,還給老爺子入土,可那小子是個缺德鬼,他最看不得咱們好,一個墓地少說不得千八百的,有這兒機會,他肯定得跟咱們要錢。
安強蹲在地上抽悶煙,那就給,我是獨子,這錢本就該我出,要不給,可是讓人戳脊樑骨的事兒。
一聽要給錢,張曉華騰地站起來,指著安強的腦袋罵,給給給,給個頭。上次他不是說了,跟咱家沒關係了,憑什麼要咱們的錢啊,再說,咱家哪裡來的錢,安夏大學生活費還沒著落呢,他都老闆了,出點錢咋了。
你現在說沒關係了,你不想著那股份

呢!安強也是清楚的很。
張曉華倒是一下子愣住了,不過她轉眼就有了主意,成了,這事兒我有法子,保證讓他既不要錢,還得給咱錢。你聽我的就是了,走,咱去我妹妹那兒過兩天去。

39

夏凡雖然不怎麼想裡大舅,但畢竟外公的事兒為大,入土這事兒要是沒有兒子在,就算他花了多大的心思,也總會顯得淒涼些,夏凡想了想,第二天還是去了安強家一趟,可惜的是,早已大門緊閉了。
旁邊那女人,八成聽見他來了,穿著件花棉襖,捏著把瓜子就開了門,瞧著夏凡敲了一會兒門,這才開口,別敲了,昨天傍晚就卷著包袱走了,我聽著還給安夏打電話,說是讓她在學校裡帶著,這周家裡沒人。她八卦道,我就知道,這娘們不是什麼好東西,那安強更不是玩意,連親爹的入土都不出錢,哎呦,也不知道安老爺子在地下傷心成什麼樣子。
夏凡認識這女人,名叫王翠花,丈夫是修理廠的工人劉大憨,因著人笨了點,家裡底子薄,到了三十五就沒娶上媳婦,劉大憨的娘著急的不得了,就托人從老家給他說了個媳婦,就是王翠花。當年的王翠花也是村裡一枝花,只是就想嫁到城裡去,家裡一直留到了二十七,實在留不住了,恰巧劉大憨他舅媽放出風聲,兩家一拍即合,就成了親家。
這王翠花將戶口落在了城裡,搖身一變就成了城裡人,也不是沒想過好日子。他家是單職工家庭,還養著個老娘,又身體有病,經濟緊張,王翠花就學著人家去打工,能幹的很。他家跟安強一家是鄰居,安強當時就瞧著王翠花又漂亮又能幹,每天眼珠子盯著她來回看,就把張曉華惹火了。
這時候的王翠花還算個勤勉上進的小媳婦,可她沒料到進門就有了孩子,竟是幹活把孩子弄掉了,直到現在沒生不出來。王翠花自此受了打擊,覺得沒孩子幹那麼多給誰,就懶散了下來。張曉華又樂得抓住她不能生說嘴,兩人就成了冤家對頭,恨不得對方丟大臉。
上次夏凡折騰安強和張曉華,王翠花心裡解恨,高興得還陪著劉大憨喝了兩杯二鍋頭,這次瞧見夏凡又回來了,她眼珠子一轉就知道是事兒,昨天挑撥了張曉華,今天就又對上了夏凡。
夏凡也知道她跟張曉華不對付,不願意攙和她們這些事,壓根就沒多聽,打了個招呼就準備離開,王翠花一瞧這不成,連忙拖拉著拖鞋追了兩步,一把拽住夏凡,沖著他賣弄道,我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傻啊。安強和張曉華為啥這時候走了,不就聽說你要給老爺子入土嗎?他這是不想出錢,我告訴你,你可不能當這個冤大頭,你一個孩子多不容易啊,哪裡有兒子在,外孫子掏錢的。
若是除去王翠花的目的,這話聽得倒是個理,可她眼中閃的光芒,夏凡就算不重活也能看出來,王翠花這是想摻和進來?這倒也不是不行,有人幫忙,他樂得很呢。想到這兒,他就鬱悶的說,他不出我也沒辦法,雖然我們說了不再往來,但總歸他是長輩,更何況,我也拿他沒辦法。
王翠花就等著這句呢,一個指頭就戳中了夏凡的額頭,點著他腦袋訓,哎呀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容易退縮呢。你不成,這院子裡有人成啊,我告訴你啊,這事兒你不能姑息,張曉華前兩天還罵你空著房子也不給他們住呢,你要太軟了,房子啊,還能被他弄回來。
不會吧。夏凡緊張問。

怎麼不會。王翠花急了,沖著夏凡道,哎呀,你這孩子就是太單純,我告訴你,對付張曉華這樣的人,丟人只是讓她消停一會兒,你想讓她徹底打消主意,得對症下藥。瞧著夏凡還不太懂,王翠花直接拉著他到了一邊的邊角處,你得看清楚,張曉華她怕什麼啊。安強在老爺子剛去世就搶你媽的房子,不也只是被罵兩句就沒事了嗎?這年頭,只要不殺人放火,又丟不了飯碗,她才不怕呢。
說到這兒,夏凡還真佩服這女人了,多少女人看著厲害其實腦袋裡就是個漿糊,被人一點就著,罵完了了事,卻從不想想怎麼辦才能達到最大目的。而這個女人,顯然是精心研究過張曉華的。那怎麼辦?
王翠花這才說,安夏啊。除了安夏,還有什麼讓張曉華和安強都著急的人嗎?那丫頭如今讀高三了,正是最要緊的時候,你只要捏住她的事兒,保證你藥到病除。
可安夏姐姐在讀書啊,也沒什麼能拿住的。夏凡順著她心思接著問。果不其然,王翠花這時候就得意洋洋的看著他,一副你求我的樣子。夏凡卻沒有順著求她,而是問,你不就跟我大舅媽看不過眼嗎?何必呢。

沒想到說到這個,王翠花臉上竟然變得猙獰起來,竟是惡狠狠地說,張曉華弄沒了我的孩子,張曉華害的我再也不能生了。
直到夏凡都走到自家樓底下,他都忘不了王翠花那冷冰冰的聲音和怨恨的表情,王翠花的事兒其實不是秘密,當年她不知道張曉華因為安強喜歡看她而心聲妒恨,只當張曉華是個信得過的鄰居,那陣她婆婆病得厲害,家裡急需用錢,她忙著一個勁噁心,張曉華瞧見了,卻只說是夜裡沒休息好。沒幾天,就給她介紹了個在後廚洗碗的活,她為了掙錢就應了。那可是數九寒天,她洗了半個月,孩子就沒了。
這時候,再聽張曉華的諷刺,她才明白怎麼回事。殺人不過頭點地,安強管不住自己眼,關她什麼事,張曉華就能狠心弄掉她的孩子。她也不服過,跟著丈夫婆婆哭訴,可活雖然是張曉華介紹的,人家只說自己一片好心啊,你懷孕都不知道,別人又怎麼知道的呢!兩家鬧騰了一陣,只能接著做鄰居,於是兩個女人即不對付起來。
夏凡那時候才幾歲,在外公眼中,這事兒又實在不光彩,自然瞞著他了。所以,他卻一直不知道其中原因。這下子,倒是恰好碰到一起了,夏凡想了想王翠花說得主意,心裡只能想,若是張曉華識相,不露面,他們就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張曉華貪婪,連帶上輩子的恩怨,他卻要真算一算了。
因為只是入土,儀式其實挺簡單,胖叔、胖嬸又完全包攬了,夏凡在忙活了一天后,終於閑了下來。他這才有空將帶回來的行禮好好整理的一番,昨天一回來夏凡就跟著胖叔去了墓地,大胖幫他收拾的屋子,他回來的時候,大胖正燒水呢,就讓他帶了回來。剩下的,則是給周老師一家和王小虎帶的。
七月底的時候,王小虎給夏凡打了個電話,說是考上一中了,夏凡還專門恭喜了他一番,從省城圖書館買了好些參考資料給他寄了回去。兩人後來又打過幾次電話,王小虎對於他家的事兒絕口不提,夏凡也知道家醜不能外揚,便沒多問。後來王小虎上學了,住了校,打電話不容易,兩人就再也通話了。
這天不是週末,夏凡就先提了東西去了周老師家,幾個月不見,芳芳卻有些生疏了,躲在她媽媽身後透出紮著羊角辮的小腦袋,大眼睛骨碌骨碌轉著看她,周老師說了幾次,就是不肯叫人,還是夏凡從兜裡拿出個漂亮的洋娃娃,這丫頭眼睛冒了光,才小聲的叫了句,凡凡哥哥。確定了是熟人,就撒歡了。
倒是周老師瞧著他提溜了一堆東西回來,臉上有點不高興,沖著他道,你這孩子,真不像話,上次就偷偷摸摸把東西藏在葡萄裡,我洗葡萄差點全倒水裡。怎麼今天又拿東西來了,你掙錢不容易,亂花什麼。說著,周老師就將他拉進了屋裡,當然,還警告他,等會把東西提走,又要拿錢還給他。
周老師是個實誠人,又心疼夏凡,夏凡怎會不感動,跟她拉車了半天,最後將自己開公司掙大錢了的事說了,周老師那邊才狐疑的信了。這下子終於轉了話題,夏凡立刻拿出了說書的架勢,將發生的事兒給他們一家人說了一遍,聽完後周老師只是拉著夏凡的手不放,說你這孩子受苦了,那揚子怎麼這麼壞!王秋川卻是兩眼冒光,興奮得來回走了幾步,沒說話。
因著情緒不對,夏凡只好又引著他們說點別的,又讓芳芳背了首丟三落四的宋詞,這才緩和了氣氛。只是周老師一想到夏凡受的苦,又想著他沒能上學,終是有些耿耿於懷,對著夏凡說,你這也掙錢了,也不缺這個了,回來上課吧。你底子好,差這半年不算事兒,我私下找人給你補補,肯定能追的回來。他想了想,你要是覺得咱們學校不好,我在二十七中有個同學,使點勁能調過去,那裡也是區重點,比這邊強點。
誰不想上學呢?夏凡又不是天生不愛學習的人,只是,他想著自稱慈父第一次見他抱著他痛哭的夏景年,想著強了他還讓孩子殺死他的顧禾,這些仇不報,他如何能做得到心平氣和,即便再有錢的生活,再悠閒的時光,他的心如何能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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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日子快了,他都重生半年了,那件事也開始了,等著他積累了資金,將夏家和顧家打落到塵埃裡,他便能再坐回課堂。想到這兒,夏凡沖著周老師笑了笑,我這邊還不算方便,不過我答應您,等著一切都處理好了,我肯定回來讀書。接著,夏凡就取笑她道,您也是,又不是沒教出好學生,王小虎不是還在一中呢。他准能考上不錯的大學。

夏凡故意提起周老師的得意門生,就是為了讓她高興高興,否則這一下午氣氛也太低沉了。可沒想到,這句話一說,除了不知事的芳芳,周老師和王秋川臉上都一下子難看起來,夏凡突然就覺得不太好,有些意外地說,怎麼了?王小虎成績不好?
你還不知道?王秋川看周老師根本說不出話來,就替她回答。

這話問的夏凡更是摸不到頭腦,他搖頭道,我昨天一回來就去了墓地,今早上從大舅家回來就來了這兒,就見了胖嬸,胖嬸沒跟我說啥啊!
王秋川一聽就知道胖嬸故意不說的,可夏凡既然問了,這事兒又不是秘密,他拍了拍夏凡的肩膀,沖著努努嘴,帶著他進了書房。到了裡面,王秋川才放開,說道,王小虎進派出所了。
夏凡一下子站了起來,怎麼可能?他好好的在一中待著,平時也不是打架鬥毆的人,怎麼可能進派出所?他一下子想到了林慧慧那事兒,可不該啊,這點事怎麼會弄到進派出所?
這事兒大家都沒想到,半個月前發生的,人進去了我們才知道怎麼回事。這事兒對你周老師打擊挺大,她為此心情一直不好,覺得沒幫上忙。王秋川歎了口氣,按說你一個孩子,這事兒跟你說汙了耳朵,可你也頂立門戶了,聽聽也好。
王小虎的確如夏凡所想,不是個笨蛋。
他知道這事兒後壓根沒聲張,就跟平時一樣,該吃吃該喝喝,報志願的時候,還跟他爸得意了兩句,就算謝師宴,父子倆都是樂呵呵的,看不出任何問題。可沒人想到的是,王小虎專門跟了林慧慧半個月,用家裡的相機拍下了她跟自己爹約會的照片。
然後,王小虎將一遝子照片匿名寄給了王瑞,並用報紙上剪下來的方塊字拼了一封信,說是知道林慧慧懷了他的孩子,讓王瑞給他寄五千塊錢,否則就將這事兒捅出去。
王瑞嚇了一跳,因為妥善處理了安強搶奪安茜房子一事,他如今在單位裡聲望漸長,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年還能再往上走一走,可這事兒要是捅出來,他可就沒機會了。再說,林慧慧懷孕這事兒沒跟他說啊,連個人本就是寂寞苟合,怎麼會鬧出孩子來?
嚇壞了的王瑞當天晚上就以有飯局為由,約了林慧慧出來。王小虎就跟在他身後,見他平時端端正正的親爹,偷偷鑽了家屬院旁邊的蘋果林,跟林慧慧吵了起來,雖然心裡一點也不好受,可瞧著王瑞逼著林慧慧打胎,他還是覺得,這個爹還能要。
問題就出在,王小虎剪剩下的報紙上。他將東西偷偷藏在了櫃子裡,準備哪天扔了去,卻沒想到被他媽大掃除的時候發現了,覺得好奇還拿給了他爹看,王瑞又不是個笨人,一瞧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人有時候就是怪,看一個人好的時候,他壞的流油,你也覺得他這是智慧狡黠,而看一個人不好的時候,他就算做事情再也原因,你也覺得他這是詭辯。
王瑞對於王小虎就是在突然間,由前一種轉了後一種。他一方面覺得理虧,覺得這種事情被兒子知道了,沒臉見人,一方面則又覺得心寒,親生兒子居然敢設計他,又瞧見王小虎跟個沒事兒似得,吃飯的時候還跟他嬉皮笑臉,就認為這孩子心思太詭秘,這才多大就有這麼大膽子,日後呢?
惱怒變成了理直氣壯,所有過錯就成了王小虎的。
再加上林慧慧為的就是攀上王瑞這個前途遠大的有魅力的老男人,才肯屈就於他。懷孕是她原本就設想好的事兒,怎麼可能聽話。她軟磨硬破,王瑞也對王小虎失望,於是,王瑞幹出了件後悔萬分的事兒,他將林慧慧送回了老家,讓他媽照顧了。
王小虎自認為都解決了,一切太平了,他媽媽還是他媽媽,他爸爸依舊是他爸爸。所以高高興興的去一中報了到,甚至期中考試,還拿了年級前十名,啥都不知道的顧芳好一陣在家屬院裡顯擺,沒了夏凡,王小虎頓時光亮了。
可好景不長,王家是村裡的,林慧慧怎麼受得住,她又怕王瑞忘了她,就偷偷的回了小城,王瑞又不敢讓人見著她,就替她租了個小房,時不時去看她,兩人在外對稱夫妻。
小城才多大,那天王小虎騎著自行車轉悠著買參考書,恰恰巧就碰見了聽著八個月大肚子的林慧慧,這肚子太大了,王小虎怎會不懷疑,他立刻跟了過去,自然發現了兩人的秘密。憤怒的王小虎覺得他爹騙了他,又想到他將多一個賤人生的弟弟或妹妹,又想到顧芳知道了,怕是身體會垮掉,一怒之下,王小虎將林慧慧從臺階上推了下來。
七活八不活這句老話一點沒錯,林慧慧流下了一個女兒,王瑞將王小虎狠狠地打了一頓,趕來的林家人憤怒的將王小虎告到了派出所,王小虎供認不諱,問題是,那天,他剛滿十六歲,他可以承擔刑事責任了。
王秋川說完歎了口氣,林慧慧家人死咬著不放,讓王小虎賠命。王瑞也不是個東西,也不知道林慧慧給他灌了什麼迷藥,鬧開後,竟是破罐子破摔了,說什麼也要跟顧芳離婚,前兩天鬧騰的還挺大,這兩天林慧慧轉院到了市里,家屬院才安靜下來。
夏凡有種說不出的憤怒,那是親爹啊,什麼樣的爹可以眼見著兒子坐牢也不管?縱然王小虎有錯,可這事兒的源頭難道不是他自己嗎?夏景年是這樣,為什麼王瑞也是這樣?他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牙齒咬的死死的,半天才擠出一句話,顧阿姨呢,她沒事吧。
她身體本就不好,犯了次病,可王小虎在派出所裡呢,只能撐起來,有事情做,倒是瞧著不礙了。這幾天正在求林家和王瑞,說是要淨身出戶,只求放了王小虎,好像林家不願意。

夏凡聽了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王小虎在哪兒關著呢!

40

夏凡連坐都沒坐下,直接去了王小虎家。
一路上夏凡越想越氣,這事兒鬧的挺大,但實際上,知道詳情的人並不多,按理說王小虎是初犯,又是個剛剛十六歲的孩子,都半個月了,不應該還關在裡面,怎麼說,也該先保釋出來啊。
可現在,王小虎還關在看守所裡呢。那是什麼地方,混混、小偷、殺人犯,所有犯罪的人都會在裡面走一趟,這樣一個孩子,在裡面待了十五天,會挨揍是肯定的,但其他的呢?夏凡真不敢想像。
要不是這事兒必須通過顧芳才能辦,夏凡壓根都不想見這個女人。他原本對顧芳的印象就一般,他與王小虎是同學,經常在家長會看到她。這女人因為有個有本事的老公,一個上進的兒子,多多少少有點自傲,縱然平時接人待物看著還成,可細細一品,就能感覺出那種疏遠的感覺,這也是王小虎沒他人緣好的原因,小孩子都敏感的很,去了一次王家後,就都再也不肯去了。
夏凡原本以為這樣骨子裡帶著冷傲的女人,怎麼也應該是個強硬派,哪裡知道,上輩子一個離婚,這女人差點把自己弄死,而這輩子,竟是連兒子都保護不好。
他知道這是遷怒,可是那股子憤怒他壓不住。在王小虎身上,他看到了上輩子的自己,隱藏在道貌岸然表面下,渣的不能再渣的親爹,明明是最最應該拋卻的,卻因血緣強行聯繫在一起,如蝕骨之蛆,只能被他一步步吞噬。
帶著這股子情緒,一到門口,夏凡就砰砰砰的砸起了門。他的力氣極大,並不結實的木門在他的拳頭下發出簌簌的響動,如此敲了幾十下後,對面門終於吱呀一聲拉了開,有個老太太瞧瞧露出頭來,是夏凡嗎?
夏凡這才停了手,扭過頭來,一瞧倒是認識,張奶奶,單位工資科張副主任的媽,他將情緒壓了壓,張奶奶,你知道顧阿姨去哪兒了嗎
張奶奶一瞧嚇了一跳,夏凡的眼睛紅彤彤,不知道是哭了還是氣狠了,剛才她在屋裡就聽著外面的敲門聲狠了點,以為是林家人又來鬧了,好在從門徑看了一眼,認出來是夏凡。凡凡,你這是怎麼了?這是生氣了?
夏凡偷偷將敲紅了的手藏進了袖管裡,沒,張奶奶,我剛回來,聽說王小虎出了事兒,就著急過來了,您知道顧阿姨這會子去哪兒了嗎?
一聽這個,張奶奶歎了口氣,她住在對面,這事兒誰也沒她看得清楚,林家人怎麼來鬧的,怎麼砸的屋子,又怎麼打的顧芳,王瑞又是什麼態度,都明白的很,她活了這麼多年,知道這個家怕是要散了。這時候肯定是去了市一院了,那個姓林的,前幾天鬧騰著轉到那兒去了,顧芳想讓他們放過小虎,就一直跟著伺候人去了。得到夜裡才回來呢。
夏凡看了看手錶,現在還不過下午二點,他這邊給外公、媽媽入土的事也就在這幾天,王小虎在看守所裡也不能多等,想了想,他就直接坐了公交,趕到了市一院。
這年頭,各個單位都有自己的子弟醫院,只有治不了的病,才跑到市醫院呢,這裡得多少錢啊!所以,夏凡跑到住院部一打聽,就立刻問出來了,一個歲數不小的護士低著頭不知道在寫什麼,冷冷道,317病房,中間那個床。等著說完了,還哼了聲,看完人趕快走,全病房就你們家人多,當這是旅館啊,都守在這兒,讓不讓別人家屬呆了。
夏凡聽了也不在意,直接按著門牌號找了過去。還沒到門口,他就聽見317病房裡傳來啪的一聲,緊接著,就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出來,你弄得這是什麼東西,這麼燙,怎麼,你兒子殺人啦關在看守所裡這輩子都出不來了,你要替他報仇啊,顧芳你怎麼這麼壞,怪不得能生出個殺人的兒子。
這聲音有些年老,還帶著口音,聽著並不熟悉,但那句顧芳,夏凡還是聽懂了。他沒直接推門進去,而是墊墊腳,透過木門上的玻璃窗向裡看,317病房裡的確人不少,林慧慧躺在中間的病房中,一個老女人坐在她的鋪邊上,剛剛說話的人顯然是她。一個男人站在一旁,顧芳則站在林慧慧對面,夏凡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仍舊能瞧見地上撒滿地的白色液體,應該是奶粉吧。
顧芳聽了這話,似是有點著急,小虎不是殺人犯,這事兒是你們錯在先……”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林慧慧突然尖聲叫了起來,扯著那老女人喊,媽,我不要聽,她污蔑我,她欺負我,她兒子把我孩子弄沒了,都成型了啊,媽!
那老女人顯然也生氣了,一下子跳下了床,就沖著顧芳來,狠狠地往她臉上挖去,好在顧芳沒蠢到極致,往後退了退,躲開了臉上,那爪子落在了她身上。
只聽那老女人罵,你說啥,誰錯了,你兒子一個殺人犯,你還敢說我們錯?你還想不想他出來了,我告訴你,沒我們同意,他保釋壓根沒門,你就等著一輩子別見他了。
夏凡聽了這話才明白過來,到底為什麼王小虎沒出來,而顧芳顯然被這句話觸動了,她一下子拽住了老太太,求她道,你們同意吧,他一個孩子,你們怎麼忍心啊。我離婚,我淨身出戶,我什麼都不要,行不行,行不行?
呸!老女人罵道,那我外孫女呢,我外孫女呢,你賠我外孫女,我告訴你,這事兒沒完,她呲著牙罵,——人償命,這是自古以來的道兒,你兒子殺了我外孫女,他就得賠命,離婚?你同不同意這婚都離定了,王瑞昨兒叫我媽了,他說了,你和那個孽種他一個都不要。

說完,老女人一把甩開顧芳,顧芳顯然被這種說法嚇住了,竟是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一把就坐在了原本灑在地上的牛奶上,滿身的汙跡顯然取悅了林慧慧,她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這會子倒是不尖叫了,反而得意洋洋,沖著顧芳道,我告訴你,王瑞早就不想要你了,說你性子高傲不會做人,同學同事都被你得罪完了,在床上也跟個死魚似的,怎麼戳都不動,他從來就沒舒服過。
顧芳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難聽話這些天她沒少聽,可卻沒一句比今天這個更打擊人。因為昨天王瑞終於喊了媽?所以,他們才這樣倡狂起來。她也是個高中生,知道離婚這事兒就算有一方不同意,也能離,就是麻煩點,可如果沒有這個籌碼,小虎怎麼辦?他兒子難道真的要去坐牢嗎?沒希望了,真沒希望了嗎?顧芳從沒這麼絕望。
可這時,一個手猛然抓住了她的胳膊,顧芳有些渾噩的看向了來人,就瞧見了夏凡那張滿是憤怒的臉,這個男孩子冷冷地沖著她道,站起來,坐在這兒像什麼樣子?你面前是插入你的家庭,拆散了你的婚姻,奪走了你的男人的小三,不知道什麼樣家庭教出來的專門勾搭已婚男人的狐狸精,她害的你兒子現在還在看守所待著,你幹嘛要在這種東西面前,這麼軟弱?你對得起王小虎嗎?
這段時間來,王小虎進去了,王瑞不見人影了,她處處委曲求全,就為了兒子,顧芳覺得自己軟和了,讓步了,就能將王小虎救出來,可壓根一點用沒有。
王瑞應該是生了小虎威脅他的氣,不但不管這事兒,還帶走了家裡的存摺,她也知道求他們是最不靠譜的,可又能怎麼辦呢?
夏凡的話讓她漸漸清明起來,如果前些天,林慧慧沒得到王瑞的保證,還吊著她,騙著她的話,今天也已經說明白了,他們之間已經沒有和解的可能,林慧慧是不會放過王小虎的。想到這裡,顧芳心裡那股恨,讓她恨不得去抓死林慧慧,可夏凡那只手,同樣拉住了她。
夏凡的聲音清冷,沒必要跟他們費這個勁兒,這麼髒的女人,不怕髒了手嗎。
這話顯然太難聽了,老女人立刻就跳了起來,一直在旁邊當擺設的男人也走了過來,就想擄袖子打架,顧芳知道這男人的兇狠,連忙就想護住夏凡,卻沒想到,夏凡壓根不怕,譏諷地看著他,你說我把剛剛的話,到走廊裡說一遍怎麼樣?
那男人一聽這話,顯然猶豫了,拳頭略微頓了頓,就被老女人一把抓下來,沖著夏凡罵,“gu——”滾字的音還沒發出來,她就瞧見了夏凡冷冷的眼神,跟看死人似的,她心裡一哆嗦,就換了話,走,趕快走,再不要來了。
夏凡扶著一身髒的顧芳一直走到了醫院外面,顧芳的手一直在發抖,緊緊地抓著她,她低著頭,一直不肯抬,夏凡知道,顧芳一定是哭了,只是自欺欺人不想讓他看見而已。他歎了口氣,原本那些對顧芳的怒氣散了不少,縱然沒用,但她一定很愛小虎,否則,那樣一個高傲的女人,怎麼可能是受這個罪?
夏凡帶著顧芳走了好久,等著她情緒恢復了,才認真地對著她說,這事兒你別擔心了,這幾天你在家等著就是了,我會找律師把小虎弄出來,這些事都交給我辦就是了。
顧芳迷茫的看向夏凡,……你一個孩子……”
我比你有本事,夏凡道,小虎對我挺好,我會盡力的,你放心吧。

等著兩人回了家屬院,夏凡就與顧芳分了開,先去了關押小虎的看守所,只是卻不准他見人,夏凡無奈之下,只能打道回府,隨便找了個公用電話,給穀峰打電話,將事情大體說了一下,讓穀峰直接從省城請個律師來,並多帶些錢。
帶錢來這事兒還好說,找律師卻是需要點時間,即便虹雪幫了忙,可依舊需要幾天,夏凡連往看守所跑了幾次,試圖送點東西,可惜的是,在小城,他的人脈為零,那邊壓根不通融。他一邊用電話跟省城的人溝通案情,一邊,入土的日子卻到了。
安強他們家依舊沒有人,大姨和谷峰卻趕了回來,律師也帶回來了,安置在賓館中。
對於安葬的這事兒,講究頗多。夏凡一大早起來,胖叔他們也早到了,看著夏凡和穀峰洗漱完畢後,穿上孝服,到了算好的時間,就讓夏凡和谷峰給安老爺子和安茜的骨灰盒磕了頭,然後恭恭敬敬地請了他們下來,抱到了一旁。隨後,夏凡又將從外公留給他的銅錢裡,挑出的兩枚,各自放在了原本骨灰盒放置的地方,胖叔幫著將原本祭祀的香爐收拾好,這才算完成一項。
等著時辰差不多了,穀峰抱著外公,夏凡就抱著安茜的骨灰下了樓,樓底下早已準備好,請來幫忙的小夥子已經打開了引魂幡,更有人拿著引魂雞等在原地,只待夏凡出來,他們先在家屬院裡繞上一圈,然後就會坐著車直奔墓地。
夏凡這事兒辦的周到,規矩也是一項都不少,安老爺子人緣也不差,路上倒是遇見不少人過來送送,事情辦的倒是順利。只是讓人沒想到的是,繞了一圈,走到家屬院大門口,要上車的時候,卻瞧見前面聚了幾個人,只聽一聲哭號響起,在冬日天還未亮的早晨中,顯得格外的嘹亮與悲戚,不少人嚇了一跳,隊伍隨即混亂起來。
夏凡與穀峰交換了個眼神,一塊停下了腳步,一直打點這事兒的胖叔連忙往前跑了幾步,然後就聽見那邊爭吵了幾聲,沒多久,胖叔就氣喘呼呼的跑了回來,他臉色極為難看,看了夏凡幾眼,卻欲言又止。
其實夏凡已經猜出來那裡是誰,剛剛那聲音實在熟悉的很,既然王翠花說張曉華在算計什麼,自然會找機會挑事兒,可夏凡沒想到的是,他們會選擇在出殯的時候,而不是等一切都結束再來。
胖嬸還沒想到是誰,一直追著問,前面怎麼回事?
胖叔沒辦法,只好一跺腳罵道,安強那兔崽子帶著他老婆攔在前面,他說,他說,胖叔咬牙切齒,他說他連親爹入土都不知道,說都沒給老爺子捧個骨灰盒,凡凡不讓他盡孝,跪那兒攔著路不肯起來呢。
穀峰一聽就炸了,這是什麼時候,這可是安老爺子他親爹入土啊,早早的就算了吉時,安強這是幹什麼,為了要錢連親爹都不顧了嗎!
按著規矩,手中的骨灰盒不到地方是不能放下的,穀峰左右瞧了瞧,恨恨地捧著骨灰就想上去跟他說理,沒想到,他還沒動,身後一直默不吭聲的安瑤竟然突然沖了出去,淒厲的聲音劃破了黎明,安強,我跟你拼了!我讓你連爹入土都不安生,安強,咱倆一起死了去吧,省的凡凡他們還受你的罪,安強,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啊,那是咱爹啊!你怎麼能這麼幹!
夏凡瞧著不好,連忙囑託胖嬸他們快步去護著安瑤,他和穀峰也抱著骨灰盒往那邊跑,到的時候,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哭了一輩子的大姨,此時撲在了安強的身上,惡狠狠的掐著他的脖子不放,安瑤是機床工啊,力氣一點不比男人小,安強開始就落了下風,被他掐的直接臉紅脖子粗,旁邊張曉華也嚇了一跳,這會子反應過來,立刻就往安瑤身上撲,一雙爪子已經拽住了安瑤的胳膊,正狠狠往下扯,腳還揣在安瑤身上。
此時的安瑤已經顧不上疼了,她那些恨在這一刹那全部蹦了出來,當年她嫁人,爹說給她陪嫁個三大件,安強卻偷偷拿走了,說什麼,賠錢貨,給這麼多,谷萬盛也不感激你。再說,你有錢咋不給我添呢,我那手錶早壞了。說好的陪嫁就不見了,她婆婆和小姑子為這事兒欺負了她多少年。谷萬盛死的時候,婆婆和小姑子都想將她趕回家,霸佔了房子,她明明是有兄弟的啊,可安強不肯攬事,不肯出頭,要不是外公帶著安茜過去了,她連家都沒有了。
他是大哥啊,人家的大哥起碼不拖後腿啊,可他憑什麼這麼欺負他們啊,外人都不這麼糟蹋自己人的。如今,竟是連入土都不讓爹安生……想到這裡,安瑤如何能抑制住?可安強畢竟是個男人,張曉華的加入,分擔了安瑤部分注意力,他立刻輕鬆起來,扯住了安瑤的胳膊,一個翻轉,將她整個人按在了地下,這時候人們才看見,安強露出來的脖子上,血淋淋的一片,被掐得血肉模糊了。
安強顯然是疼狠了,掄起碗大的拳頭,就向著安瑤砸去,這要是砸中了,安瑤非得受大罪不可。媽!穀峰一把將骨灰盒塞到了夏凡懷裡,直接沖了上去,撲在了安強身上,兩人就著那股子衝勁滾做了一團。
谷峰年輕力強,又混過幾年,他哪裡也不抓,只是狠狠地用拳頭砸安強的肚子,安強開始的時候,還能反抗,可隨著時間的加長,卻是完全挨打了。旁邊有人覺得慘了點,沖著旁邊愣了的男人們喊道,快去幫忙拉開啊,這是要出人命了。
卻聽夏凡冷冷的道,誰也別管,這是安家事,誰都別管。胖嬸,拉住張曉華。表哥,使勁兒揍,他既然敢在這兒攔著,就讓他知道,有些事情是做不得的。
他陰狠狠地說,打殘了我養他一輩子。

41

這話不可謂不陰狠。
一語既出,除了打在一起的兩個人,其他人都靜了靜,不少人直接岔眼的看著夏凡,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按著傳統的想法,再不像話,那可是親舅舅啊,外甥打舅舅,這不是要造反嗎,在一旁的胖叔也欲言又止,而此時,被胖嬸僅僅箍著兩隻手,渾身不能動彈的張曉華卻發出了一聲震天的哭號,你個不孝子,你要打死你舅舅,你居然要打死自己的親舅舅。她一把揮開了胖嬸的手,向著夏凡沖了過來。
胖嬸被她拉了個趔趄,還以為她要打夏凡呢,慌忙喊著,攔住她,攔住她!
胖叔準備擋在夏凡面前,可沒想到,他只是略微一邁腿,卻被夏凡的一隻手緊緊地拽住了,夏凡直接明瞭的告訴他,不用,我倒要看看,她敢不敢撞過來。
胖叔心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托大呢,她要在意老爺子,能挑了這個時候攔路嗎?可這一頓,就將時機錯過了,轉眼間,張曉華就撲了過來。
夏凡左手抱著外公的骨灰,右手抱著安茜的骨灰,小小的人,穿著白色的孝衣,如白楊般筆直地站在原地,唯有一雙眼睛,卻是亮的犀利,緊緊的盯著張曉華,裡面含著無限怒意,如實質一般,透過已然漸亮的天,投射到張曉華的身上。
那裡有警告,更有一種氣勢,愣生生看的張曉華心頭發涼,腿腳一軟,在距離骨灰盒不過幾十公分的地方,猛然跪下。她反應還算快,直接撲在了老爺子的骨灰盒上,嚎叫,爹啊,我的親爹啊,你看看,你睜眼看看,你親兒子,你唯一的兒子,要被打死了。夏凡他沒良心啊,早知道如此,當初還不如直接淹死他,您撈他上來幹什麼!
她嗓門本來就高,而且多數人都在瞧著這邊的熱鬧,壓根沒人說話,這話清清楚楚地傳到了眾人的耳朵裡。這些來人,外公的朋友已經很少了,大多數是中年人,算是外公的晚輩,還有是一些年輕人,過來幫忙的,夏凡出生即要被淹死的事兒,已經過去十五年,多數人都不知道。
這一下子,所有人臉色各異。
不知道的露出了好奇的神色,而知道的則是搖搖頭,胖叔胖嬸擔憂地看著夏凡,大姨安瑤直接過來,叫著凡凡要解釋,而張曉華,則是得意洋洋的撲在哪兒,肩膀抖著,發出痛哭的聲音,夏凡卻知道,她一定在暗笑。
只要是個人,他就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他們猜想著夏凡的舉措,想著他會不相信,或者會直接撲過去,也發飆。可沒想到的是,夏凡將左手使勁兒一甩,竟是將張曉華推了個跟頭,然後對著她看過來的眼睛,不屑地說,可就是我這個被撈上來的外孫子,還記得給老人入土!兒子又怎麼樣,明明知道了是外公入土的好時辰,卻攔在這裡,就為了跟我要錢!就為了算計我一個十五歲的孩子,連親爹都顧不上了,外公在天有靈,怕也後悔沒淹死他。
這話倒不算狠,只是在這個年代,也算是過分的了。何況,夏凡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他們的目的,雖說剛剛張曉華哭訴的時候,說是夏凡沒通知他們,可半年多前傳的沸沸揚揚的夏凡跟安強分家之事大家還記得,這麼一說,倒是有不少人傾向夏凡。
張曉華見此,還想著說些什麼,卻見王翠花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沖著張曉華不解道,這事兒夏凡一回來我不就告訴你了嗎?你怎麼會不知道!你要不知道,不年不節的,幹嘛請假跑到你妹妹那裡住了四五天,還跟安夏打電話說,讓她這周別回家,家裡沒人。我可聽見你倆商量了,說是要留在這裡,肯定要出錢,安夏還要讀書,這錢不能給。你說,你說,你說沒說。
張曉華跟王翠花就是死對頭,哪裡想到她這種關鍵時候敢冒出來,這會子也不哭了,一下子站了起來,沖著王翠花就呸道:我呸你個臭娘們,你是鑽我們家馬桶了還是從糞溝裡剛出來,我家裡說了什麼你怎麼知道?證據呢!你拿出來試試,你拿出來啊!
她以為這樣王翠花就會退縮,卻沒料到王翠花的戰鬥力,這次,可是有夏凡在後面撐著呢,王翠花一蹦老高,沖著張曉華就喊,我親耳聽見的算不算,不算的話,咱發誓,我說謊了出門一家撞車死,你說謊了安夏立馬死,成不成?
安夏是張曉華的命根子,聽見王翠花敢這麼說,哪裡願意,立刻就想上去跟她打架,沒想到夏凡這回卻指使了胖嬸,上去就拽住了她。張曉華眼睛都紅了,可胖嬸一瞧就知道夏凡要收拾她,才不肯鬆手呢。
王翠花跟張曉華對上,打又打不過,拌嘴也半斤八兩,這會子卻難得占了上風,一下子瘋了起來,沖著張曉華就喊,我敢打賭,張曉華,你幹嘛?你不說你不知道嗎?你不說夏凡沒告訴你嗎?你要是敢拿安夏發一句誓,我王翠花跪下給你道歉。你說啊,你說要說謊了安夏立馬死啊,你咋不說啊,你不是挺能哼哼嗎?
王翠花蹦躂的厲害,旁邊雖有看熱鬧的,但也有看不下去的,沖著她喊,你這娘們,說事兒就說事兒,拿孩子說什麼?
可立刻又有人不服氣,要是沒幹虧心事,她怕什麼啊!他倆怕是壓根就每一句實話吧!這是專門跑過來訛人的。呸,這可是親爹入土!
這個說法顯然得到了大多數人的回應,兩家的恩怨誰不知道呢?!再說夏凡這幾天動作這麼大,就算夏凡不說,安強也該知道,作為獨子和長輩,說什麼也該照過來。可他卻卷了包袱走了,這不就是故意的嗎?
一時間,倒是支持王翠花的多。
王翠花難得有這樣欺負張曉華的時候,當即順著眾人的話鋒說話,我呸!我們一家人死都不怕,死個孩子又怎麼樣?你孩子就是孩子,別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嗎?夏凡比安夏還小好幾歲呢!你連發個誓都不願意,怎麼對夏凡這麼狠?他可是跟安強一個血脈!
這句講理的話一時間倒是引得了眾人的同意,但也觸及了張曉華的底限,她如同護崽的母虎一樣,掙扎著想要說點什麼,可此時,卻聽見的一聲叫,淒厲的刮擦著眾人的耳膜。
所有的目光頓時回到了打架的兩人身上,剛才夏凡、張曉華、王翠花三人吵得太厲害,多數人都忘了那邊那一對打架的甥舅,在往那兒看,卻瞧見穀峰已經與安強分開,他臉上還有些許青紫,但顯然並無大礙,站在原地,冷冷地看著安強。
而安強則是躺在了地上,此時正抱著自己的大腿在打滾,喊著,腿斷了,我的腿斷了,啊,我的腿。
張曉華先愣了一下,隨後猛然間發出一聲嘶吼,安強!隨後感覺到胖嬸還未放開她,則沖著夏凡喊,我跟你拼了!
可夏凡卻微微側了頭,仿若不經意間,在她耳邊說道,你可以鬧出來,但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你確定安夏在學校嗎?
張曉華猛然看向他,睜大了眼睛,夏凡卻直起了身子,扯了扯嘴角,當然,你也可以不信。鬧鬧試試?
他說的太雲淡風輕,可張曉華卻是渾身發涼,不敢置信的看著夏凡,……”可她又不敢不信,安夏的確好幾天沒打過電話了,她昨天往學校打了個,可也說不在寢室,等到了晚上,也沒打回來。難道真是夏凡幹的,他怎麼又這麼大的能耐?可想到夏凡掙錢了這事兒,她又有些信了。
她的表情由目瞪口呆變得安靜下來,不行,她不能拿安夏打賭,上次夏凡的不留情面給她的印象太深了,她不敢。想到這裡,她深深地看了夏凡一眼,然後在安強的慘叫聲中,木木的走了過去,胖嬸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鬆開了。
雖然安強出現的早了些,好在王翠花趕來的及時,一切還算控制住了,夏凡這才裝作關切的樣子,沖著穀峰說:表哥,你怎麼能這麼沒輕重?不過,他又沖向了大家,時間已經不早了,按規矩說,入土要趕在正午前,這事兒可不能耽誤了。我外公還得要表哥給捧骨灰盒,等回來在賠罪吧。諸位叔叔大爺,請你們幫把手,把我大舅送到醫院去,腿這事兒耽誤不得的。
他這番話也算有道理,王翠花當即給面子,入土是大事兒!安強不孝順,幸虧有你們,趕快去吧。
人們多數時候,還是跟風者多,王翠花一個發表了意見,不少人都應和。夏凡立刻又道了謝,這才讓人又舉起了招魂幡,按著原本的規矩,去了墓地。
這事兒辦完回來已經到了下午,路上沒了人,夏凡擔憂的問穀峰有沒有受傷,誰料他只有一句話,打的太爽了,我早想揍他了。安瑤卻是一直臉色慘白,畢竟穀峰將親舅舅的腿打斷了,這輕點是要背個不孝順的名頭,而重點卻要坐牢的。谷峰一直安慰安瑤,可惜並沒有多大的用,倒是下了車,夏凡瞧著實在不行,只好附在了安瑤耳邊說了幾句話,安瑤問了句真的,瞧見夏凡認真的點了頭,這才算是放了心。
幾個人也累了半天了,一個挨一個的往樓上走,夏凡走在頭裡,沒想到剛轉過四樓的拐角,就聽見腦袋頂上有人說:終於回來了。
夏凡猛一抬頭,就瞧見貝誠穿這身黑西裝趴在欄杆上看著他,瞧見他望過來了,又道,怎麼,不認識了,我可等了你五個小時了。
夏凡愣住了,他怎麼來了。
安瑤倒是認識貝誠,知道他上次還救了夏凡一次,對他印象十分不錯,認為是個挺上進的孩子。瞧見夏凡半天沒回音,就趕忙越過了夏凡,走到了前面,邊拿鑰匙開門,邊沖著貝誠客氣,你這孩子怎麼找過來了?也不事先打個電話,今天他爺爺辦入土呢,全家都出去了,倒是讓你等了這麼久。
貝誠長得高高大大,十分帥氣,一向符合中年婦女的眼緣,他不過站在那兒微微一笑,滿不在意的說,突然趕過來的,也沒這邊的電話號碼,就沒打。
安瑤立刻心疼上了,開了門招呼,來來來,趕快進來吧,等了這麼久,還沒吃飯吧,你坐坐,我這就做飯。
谷峰還好說,夏凡畢竟對貝誠有些不得勁,當然,就憑藉貝誠幫了他那麼多次,那次烏龍事他也不計較了,只是在相處的時候有些尷尬罷了。瞧見貝誠坐在了沙發上,他就沖著穀峰說,我不太舒服,先進去休息一下,表哥你陪陪吧。
穀峰對這事心知肚明,巴不得夏凡與貝誠離得遠遠的,連忙應了。夏凡進了自己屋,先坐了會兒,將今天早上的事兒一一捋了一遍,覺得沒什麼大問題後,才狠狠地歎了口氣,沒想到,半口氣沒出完,就聽見木門咯吱一下被推開了,貝誠先是露了個頭,瞧著夏凡坐在那兒,沒表情的看著這邊,就露出微微一笑,大姨讓我來叫你吃飯。
夏凡嗯了一聲,立刻站起來準備出去。沒想到貝誠卻閃進了屋裡,然後將門哢的一聲關上了。夏凡對跟個男人呆在一個封閉空間,說不難受是不可能的,他臉色微變,好歹語氣還算平穩,你還有事嗎?
我知道你一直躲我,可我真沒你想的那種壞心。上次想跟夏凡說話,結果被攪和了,這次抓住機會,貝誠開門見山,我的確挺想接近你的,這或許是所謂的雛鳥情節。不過我雖然不算什麼有著高尚情操的人,但也是個有原則的人,你還沒成年呢,我說什麼,也不會打你的主意。我當時打電話給你,真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太困惑了,想找個人吐吐煩悶而已。

這番話倒是入情入理,而且他語調緩慢,沒有了當初第一次見面時的暴脾氣,也沒有了初訂飯時少爺樣,倒是讓夏凡緊張的情緒平緩了些,夏凡微微吐出那含著的半口氣,你能做到就好。至於傾吐的事兒,以後再說吧,我在一段時間內恐怕沒時間。
這個一段時間不由讓貝誠想到了王成瑞那裡傳出的消息,可沒來得及多想,夏凡又問,你怎麼到我家來了,誰給你的地址?
這事兒貝誠怎麼能出賣別人呢,他壓根沒接話茬,而是回答第一個問題,穀峰前幾天在省城讓虹雪陪著,找了不少刑事案件律師,我害怕你這邊有事兒,想著我也算有點關係,說不定能幫上忙,所以過來瞧瞧。
夏凡猛然抬起了頭,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貝誠。他跟貝誠算是什麼關係,因為一次酒醉後未成功的強暴而十分尷尬的,卻又頗為熟悉的陌生人吧。他對貝誠的態度不可謂好,但這人竟是來幫他的?若說前邊那些話,夏凡還只是覺得貝誠這人還算坦誠,可後面的話,讓他感覺到了些許真誠,也帶來了不少疑惑。
貝誠一直覺得夏凡有些過於敏感,但卻直率冷淡的不讓人厭煩。瞧著夏凡皺起來的眉頭,就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了。他也變得直言了當,我不是對所有人都這樣,賣這個人情,一是我覺得對不住你,能幫上自然要幫一些,二是我覺得與夏天速食的老闆結交,沒有任何的壞處。這樣說,你還認同嗎?
對於上輩子無論是父愛還是愛情,都沒有獲得圓滿的人來說,這樣有目的行為,顯然更讓他舒服一些,也更好接受一些。最重要的是,省城請來的劉律師也說了,他的確擅長刑事案件,在省城也有不少關係,問題是,一個地級市的看守所太小了,小到壓根沒交情,他只能按著規矩辦,但一些法外人情的東西,肯定不行。
但讓夏凡請小城的律師?他卻是連好律師是誰都不知道。再說,王小虎這事兒,他要辦就得辦的漂亮,有人脈手段不行,怕是也合作不好。而貝誠的到來,無疑是解決了大問題,他有些疑惑地問,你認識這裡的人?
貝誠卻搖搖頭,是他們認識我。
這可是句大話,可夏凡想起那兩個來他家保鏢,特種兵出身,專門為護衛貝誠而來,這樣的人,是普通人嗎?他想了想,點頭道,那這事兒就麻煩你了。
兩人說好,夏凡當即就開了門出去吃飯,倒是讓貝誠有些可惜,怎麼就這麼愛躲著他呢!好在如今兩個人也算是因利益關係而化干戈為玉帛,貝誠心中算是舒坦點。
因著都餓了,大姨直接用夏天釀好的番茄醬,做了番茄雞蛋打鹵麵,這樣倒是方便多了,幾個人一人一碗或是坐在沙發上,或是找個馬紮坐在一旁,瞧著電視節目呼哧呼哧的吃了起來。夏凡吃完時,往貝誠那裡一瞧,發現他吃得倒挺香,正沖著大姨說,大姨,你做飯可真香,夏凡能開速食店,是隨您的吧。不成,我還得再吃一碗。
這隨的著嗎?只是大姨喜歡聽啊,當即樂得直接將碗拿了過去,沖著貝誠說,你坐著,我給你盛。
沒想到此時大門卻被砰砰砰的敲響了,屋裡的幾個人相互看了一眼,這時候,家屬院都知道他家剛辦完入土,不該有人來啊?大姨放下碗,往大門口走了走,誰啊?
卻聽外面張曉華的聲音傳了進來,夏凡,你個黑心肝的東西,你把安夏弄哪了去了。我告訴你,我報警了,員警來了,你快把安夏還給我!

42

安瑤嚇了一跳,回頭看了看夏凡,等著他拿主意。
夏凡對這事兒心裡早有把握,其實也多虧了王翠花提醒他,否則他不會想起上輩子那件事,恰恰好拿來用。
他上前一步,擋在了大姨的面前,手一轉就將大門打開。張曉華以為夏凡嚇壞了,這麼久都沒開門,這不正是她鬧騰的時候嗎,此時正邊敲門邊罵,中間還夾雜著為自己上午辯白的事兒,加上她帶著員警來的時候,壓根就不低調,這會子樓上樓下卻是不少人都在堵著看熱鬧。至於安夏的安全,她認為夏凡不敢對安夏怎麼樣。
夏凡開門的時候,張曉華正趴在門上,被閃了一下,猛然向著裡面撲進來。夏凡雖然不想跟她有任何接觸,但猛然一瞥中,還是看到了屋外站著的那麼多人,和兩位員警,他當即伸手一接,將張曉華拖了住,大舅媽,你小心點。
在張曉華眼中,夏凡如今跟仇人一般了,她直覺似的一把推開了夏凡,然後沖著他道,誰用你好心!
可只是一推,夏凡卻騰騰騰後退幾步,竟是坐在了地上,安瑤本想要中間扶一把,卻被身邊的貝誠抓住了,他眯著眼睛看著身高不過一米六,長得膀大腰圓的張曉華,他是九點多鐘到的,那時候正是老太太們從早市買菜回來的時候,安強被外甥打斷腿的消息,正在樓頭、樹下傳得沸沸揚揚,他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將早上的事兒瞭解的一清二楚。
他一開始以為夏凡這次回來,是因著跟王成瑞幾個股東吵架了,後來瞧著穀峰母子倆匆匆帶著律師往回趕,又以為夏凡出了大事,可怎麼的,他也沒想到竟是極品親戚。
呵!想到自家的事兒,貝誠不由有點天下親戚一般黑的感覺。
夏凡仰坐在地上,臉上瞧著有些慘白,愣了愣才爬起來,這才說,大舅媽,你這是幹什麼,我就是想要扶扶你。
我呸!你會安好心?張曉華有些理直氣壯,你快把安夏放出來,你個有爹生沒爹養的東西,居然連你表姐都敢綁架,呸,都是跟你那下賤的媽學的下作心思,我跟你說,安夏但凡要是掉根頭髮,你瞧瞧員警也來了,我要了你的命。

旁邊的胖員警聽了這話,不由咳嗽了一聲,阻止了張曉華越說越誇張。張曉華剛才瘋瘋癲癲的來報案,說是女兒已經失蹤兩天兩夜了,他們也嚇了一跳,以為是被人綁架了。卻沒想到張曉華隨即就說,她知道是誰幹的。
一路來,張曉華就跟他們說了一路夏凡的壞話,這個據說是霸佔了外公家產,將親舅舅打斷腿的男人,他們還以為有多兇悍,可如今一瞧,這不對勁啊。
胖員警當即恢復了專業態度,沖著夏凡道,你叫夏凡嗎?瞧著夏凡點了頭,才道,張曉華今天上午十點來報案,其女安夏已經失蹤了兩天兩夜,她說你曾警告過她確定安夏在學校嗎?我們懷疑你跟安夏的失蹤有關,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安瑤一聽,立刻著急了,拉著夏凡的手沖著員警說,員警同志,你們一定搞錯了,我們家凡凡才十五歲,怎麼能去綁架她表姐呢!再說我們住在省城,最近回來給我爸爸辦入土的,一共才回來四天,怎麼會有空去綁架一個人?你們不能冤枉好人啊!張曉華什麼為人,你們打聽打聽啊。
那胖員警態度良好,用筆記下了安瑤的話,你反應的情況我已經記下,我們會進行走訪調查,但還得請夏凡跟我們回去一趟,夏凡,請吧。
安瑤還想說什麼,夏凡卻一把拉住她,反而沖著張曉華問,大舅媽,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真要告我嗎?你不再查查?有些事情,我勸你慎重一點。
張曉華當即跳了起來,員警同志,您瞧,他又威脅我,他這是故意嚇唬呢。他當著您的面還敢這樣,肯定是他?
胖員警也皺了皺眉,不悅道,夏凡,請走吧。
夏凡瞧著死不悔改的張曉華,冷笑道,大舅媽,我是為你好才提醒你,你不領情算了。你不是要知道安夏在哪兒嗎?我也不瞞著兩頭不是人了,他無奈的道,她不在小城,上週五晚上跟新交的男朋友,一個長著掉八眉的男人,開車去了一百裡外的詠華山爬山去了。至於她為什麼沒回來,我怎麼會知道,兩天兩夜,什麼不能發生啊。
這句話一落,旁邊可是有不少人抽氣。安夏才十八歲,還念著書呢,竟然跟個男生出去過夜,這不就是破鞋嗎?只是霎時間,樓道裡就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這會子可是說什麼的都有了,有人覺得夏凡撒謊,可大部分人不都覺得還是張曉華的家教差點。
而張曉華臉色立刻變得慘白,她萬萬沒想到,夏凡居然說出了這樣的話,這是要毀了安夏啊!她立刻沖向了夏凡,一直在後面沉默的貝誠卻一下子閃了出來,一把捏住了張曉華的胳膊,她頓時不能再前進半分。
不過,貝誠擋住了張曉華的身體,可擋不住她罵人,夏凡,你個王八蛋,兔崽子,那是你親表姐啊,你就這麼往她身上髒水,老爺子啊,你看看你養了個什麼東西,他讓穀峰打斷了他親舅舅的大腿骨呦,又要逼著他表姐去死啊。老爺子,你咋走的這麼早啊,你要活著他敢這麼欺負我們嗎?
罵完這些,張曉華猛然喊道,你敢誣賴你表姐,我不活了,我死給你看,我一頭撞死在你家門口,我要給我閨女一個清白。說著,她就使著勁兒往貝身上撞過來。
張曉華能哭能嚎是出了名的,這會子,就連隔著的樓層都沾滿了人,更有人在這邊有熟人,直接鑽到旁邊的幾家人家家裡聽熱鬧。夏凡若是處理不好,剛剛那番話就真成了誣陷。
可夏凡竟是一句話沒勸,反而冷淡的瞧著哭鬧的張曉華,這讓他想起了上輩子安夏不見的時候,陰曆十月十七,是他媽媽安茜的忌日,他拖著沉重的身體,好容易得到了大舅的允許,回來給他媽拜拜,可安夏不見了。
當初的張曉華和安強沒有外出,安夏是用留在學校學習的理由,週末沒回家。十月十七正好是週一,上午她沒來上課,老師找不見人,才急了,給這邊打了電話。張曉華立刻要撒了網去找,夏凡卻要去墓地的骨灰堂拜祭。張曉華哪裡願意?
夏凡不過說了一句,我媽的忌日不能不去。張曉華就如今天這樣,要碰死給安強看,說她養了個白眼狼,供他吃供他穿,卻是冷心冷肺沒心肝的東西,親表姐的死活都不管。安強當即就下了命令,讓夏凡出去找人。夏凡緊緊抱著他買下的一小塊豬肝,幾個省下的饅頭,就是不肯去。
是張曉華猛然竄了出來,將東西搶了去,直接扔在地上,狠狠地跺了兩腳,他看著那塊價值一塊錢的豬肝,被踩得稀爛,心裡不知有多疼多恨,他掙扎,他大罵,他試圖上去給張曉華兩下子,可他哪裡打得過強壯的安強,被揍得渾身傷,直接暈了過去。
等著他醒來,安夏已經回家了,正在說著她的事兒,他爸爸可是開公司的,關係那叫一個硬,天天跟官員們吃飯,家裡剛小轎車就兩輛。考上大學有什麼用,我要是跟他結婚了,那才享福呢!你們就是瞎吵吵,幸虧沒鬧大。呀,這裡怎麼還有豬肝?……拜祭的,幹嗎讓他將死人的東西拿進來,趕快扔出去,我最怕這玩意了,他們東西一件也不要,都扔了燒了。
想到這裡的夏凡,沖著貝誠直接道,貝誠,你攔著幹什麼?讓她撞,門框就在這兒,我要是說謊了,她撞死了我賠命。我堂堂正正做人,不就是因為歲數小,媽媽給我留了一幢房子,竟是讓親舅舅家這樣的手段百出來欺辱我,都讓開,讓她撞!我看看她敢不敢拼這個命!
夏凡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聲嘶力竭,愣是震得一片嗡嗡聲立刻停了下來,貝誠回頭不贊成的看著夏凡,他覺得夏凡太激進了,就算大舅一家一直算計他,可是還是太激進了,賠命這事兒能使隨便說的嗎?
可夏凡既然做了,就要將大舅這家徹底斷掉,命令道,貝誠,放開!
貝誠沒辦法,直接鬆手,想著真撞了,他拽住就是了。貝誠的離開,讓開了門前的那一塊空地,黃色的木門框就立在那裡,這下子,張曉華和它之間沒有半點阻礙。
沒有人說話,可所有人都看著她。
真要撞嗎?張曉華抬頭望了一眼夏凡,這才看到,夏凡的眼睛裡佈滿了紅血絲,加上幾乎要冒出的怒意,讓她覺得害怕。但凡,有一個人能夠出聲阻攔一下,她就能賴下來,可居然,這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連那兩個員警,也不知為何沒說話。
夏凡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撞啊!
這一次聲音並不大,還帶著嘶喊過後的沙啞,可張曉華卻覺得如同催命符一般。撞,得受重傷,不撞,那安夏怎麼辦?在猶豫片刻後,她終於鼓起了勇氣,夏凡,我跟你拼了!向著門框撞了過去。
安瑤當即就想去攔著,可夏凡卻一把抓住了她,同時,在到達門框那一刹那間,張曉華卻腿一軟,扶著門框癱坐在地上,立刻拍著大腿鬧起來,安夏啊,媽的寶貝啊,你在哪裡啊,安強你在哪兒啊,我要被人逼死了,你外甥要逼死我啊!只是她哭幾聲,就要看看夏凡和周邊人的表情,看樣子是心虛了。
夏凡這才沖著員警說,我這就跟你們走。胖員警這才反應過來,示意夏凡跟著下樓,然後沖著張曉華說,走吧,還要調查呢!
這一次,張曉華居然麻利的站了起來,哭嚎聲立時停下,老老實實跟著走了。貝誠看著她的背影,知道這女人嚇怕了。她能鬧,不過是因為覺得夏凡害怕她鬧,可若是夏凡連她的丟命都不怕了,她還有什麼資本?
貝誠立刻跟了上去,派出所可不是什麼好地方,他怕夏凡在裡面吃虧。谷峰扶著安瑤,還有看熱鬧的人跟在後面慢慢往下走。
貝誠幾步趕到了夏凡身邊,陪著他跟員警套近乎,沒想到的是,剛走到樓頭,就瞧見一輛桑塔納飛速的開過來,在距離這邊不過十米的地方踩了一下刹車,只聽的一聲長音,車在距離幾人不過半米的地方拖著塵土停了下來,貝誠拽住了夏凡,張曉華悶頭走路,差點撞上去。
她今天本就氣不順,這會子差點在自己院裡被碰了,這車子又不是這院子的,立刻就爆了起來,沖著轎車就罵,開這麼快你趕著投胎去啊,是死了爹還是死了媽?你……”
只是話還沒罵出兩口,就聽見哢嚓一聲,車上的門被從裡打了開,穿著一件紅色棉襖的安夏居然從裡面鑽了出來,皺著眉頭不悅的沖著張曉華說,媽,你亂罵什麼!丟死人了。
一瞧見安夏,張曉華那股子心火立刻就沒了,馬上跑了過來,拉著她看,你到底去哪兒了,兩天兩夜都不見人,我都找不到你,把我急壞了。
安夏可不知道夏凡曾說過的話,不在意的說,我和朋友出去玩了,說完,瞧了瞧窗戶,哎,馬俊,出來見見我媽,在裡面坐著幹什麼。
馬俊可能被張曉華罵的有點不高興,安夏都和她媽說了半天,這才磨磨蹭蹭鑽出來,露了面。這下子,別說張曉華,幾乎所有人都愣了,這不就夏凡形容的那人嗎?開著桑塔納,一米七高,一雙掉八眉,別提多形象了。
若是夏凡沒說那話,女孩子帶個男孩回來也沒什麼,誰沒個朋友啊!可夏凡剛才已經給所有人打了第一遍印象,還說的這麼準確,何況,這男孩長得實在不討喜,再加上安夏語氣又是在那麼親密,所有人一下子幾乎都是一個表情,這丫頭真是跟人家過了兩天兩夜。
安夏還不知道呢,沖著她媽說,媽,快點回去給我做飯,我和馬俊在開車迷路了,繞了好久才回來,還沒吃飯呢!
張曉華哪裡想到安夏竟是真的跟人出去了,她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丟大人丟大發了,想著安夏的名聲,惱羞成怒地她直接狠狠給了安夏一巴掌。安夏當場就被打愣了,馬俊也沖了過來,罵道,你個老婆子,幹什麼打人!
張曉華卻一把抓住安夏的胳膊,拉著她就走,回家,跟我回家!馬俊瞧見了,立刻也追了上去,遠遠地就聽見三個人有爭吵聲,馬俊不知說了什麼,張曉華髮了狠,竟是回頭狠狠地也給了他兩腳,安夏大聲的責問,馬俊的狠話,還有張曉華一直向前走的背影,再沒有比這個更火爆的八卦了。
那員警還想跟上去,卻被夏凡拉住了,我表姐自己回來了,大舅媽肯定要激動一下子,明天他們會去銷案的,真是辛苦了。胖員警點點頭,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兒,又叮囑了一番,這才離去。
貝誠跟著夏凡往回走,你安排的?夏凡認真地搖搖頭,我不是神,我只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可管不了他們的腿。只是在心中,夏凡加了一句,也許大礙神也覺得我可憐,幫幫我吧。
安強家的事兒,在時隔半年後,又成了老頭老太太麻將桌上的談資。有的說當天瞧見張曉華將馬俊趕了出來,有的說聽見馬俊說安夏是他的女人,還有的是,張曉華將安夏打得厲害,直接關家裡了,就為了斷絕他們的關係,讓安夏繼續讀書。但很快,張曉華就發現了不行,安夏的名聲徹底臭了,就算在學校也有人對她指指點點,無奈之下,兩人只好將安夏送到了他表姨那裡讀書。
但無論如何,安強和張曉華卻是再也沒來找過夏凡,這是安強聽了那天的事兒後要求的,安夏還不服氣,可安強卻直接說:這孩子心狠,隨了他爹了,手段毒,又不要臉不要命,他還有錢了,咱們哪裡惹得起?張曉華想到夏凡讓她撞死的狠勁,依舊有些發怵,終是消停了。
解決了一樁麻煩的夏凡,送走了谷峰和大姨後,就全心全意辦起了王小虎的事兒。在貝誠的關係和劉律師強大的業務水準下,很快,夏凡就收到了王小虎可以保釋的消息,他們帶著顧芳去了位於市郊的看守所。
幾個人在外面等了足足一個多小時,大鐵門才呼啦一聲打開,從裡面走出來個提了平頭的人,走路時腳是拐著的,似是看到他們了,他走了幾步停在了原地,沒說話,反而低下了頭。
顧芳眼淚嘩啦一下就落了下來,喊著小虎沖了過去,一把將人抱在懷裡,哭了幾下,又握著拳頭捶著他的後背,罵著,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想不通呢,媽不在意王瑞啊,媽在意的是你啊,你怎麼這麼傻呢!
可惜的是,無論顧芳如何捶打,如何哭訴,王小虎卻始終沒說話,甚至,夏凡沒瞧見他抬起頭來。這讓夏凡感覺到不對,瞧著顧芳哭得差不多了,這才過去,咱們回去吧,小虎也要休息休息。
顧芳這才停了下來,拉著小虎的手,嘮叨說,我包了你最愛吃的餃子,大肉的,回去就給你煮,包的多,你敞開了吃都足夠。小虎,你嚇死媽了。
走在一旁的夏凡就觀察著小虎,發現他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手則握緊了他媽媽的臂膀,卻依舊沒說話。而且重要的是,離得近了,他才發現,小虎那條腿竟是撇的厲害,似是受了不小的傷。
就連顧芳也看出了小虎的不同,她試圖去問,卻看見了夏凡搖頭的動作,愣生生將話憋住了,等著回了家,王小虎洗了澡,吃了飯,卻仍舊不肯說話,也不讓看腿,就獨自回屋了,夏凡試圖去跟他說話,卻發現門鎖了。
王小虎肯定遇見啥事了,夏凡不忍逼迫他,又專門找了看守所的人,因著有上面打招呼,這會兒話倒是好說,只是問到王小虎具體的事兒,他們卻冠冕堂皇起來,只是拿出記錄來,說是王小虎曾經和一個外號巨峰的男的打過架,兩人都被關了小黑屋三天,腳傷可能是那時候弄上的。
巨峰是個小混混,在混戰中砍傷了人,如今已經判了刑,轉到監獄裡去了,夏凡如何打聽?可林慧慧那邊還沒完結,王瑞最近不停催著顧芳離婚,聽林慧慧原先在招待所的同事說,林慧慧想要出了月子就結婚。這是已經破罐子破摔,不要臉到家了。
夏凡沒辦法,直接在顧芳驚呼聲中,踢開了門,沖著兩眼無神躺在床上愣神的王小虎問:我知道你遇見事兒了,你爸爸不但騙了你,還為了個婊子為了個私生女,寧願送你去監獄,你傷心在所難免。你在監獄的事兒我不知道,可我也明白,你這麼大的孩子,從小就是好學生,去那種地方,難免遭罪。你難受,你不得勁,你心理放不開,我理解,可他媽的王小虎,你知道輕重行不行?
你那王八爹在逼著你媽離婚,還放話說要娶林慧慧,你瞧瞧你媽,她成什麼樣子了?我不求你起來跟他對著幹,你幫過我,這事兒我為你出頭,我就問你一句,那爹你要不要?你是要他不離婚仍舊跟你一家人?還是要他日後離你遠遠地,死不往來?還是,夏凡頓了頓,要他跟那女的身敗名裂這輩子永遠滾在泥裡永遠翻不了身?你大爺的說句話,我給你辦!
夏凡一口氣說了這些,王小虎卻仍舊躺在那裡,夏凡重生以來第一次,有種無力感,他不怪王小虎,當年,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不過是夏家送給顧家的生育機器後,被顧禾捉回來困在閣樓裡,也是這般的不說話,因為腦子裡完全亂了,苦的他說不出。
歎了口氣,夏凡耷拉著肩膀,轉回頭,準備離開。
沒想到,這時候,卻聽見王小虎冷如冰地說,……我要他們身敗名裂,永不翻身。

43

中午十二點十分,省新聞綜合廣播在結束了整點新聞後,迎來了王牌節目《筱嫻聲音》,這是一檔互動節目,主持人筱嫻會在讀者來信中挑選有代表性的信件朗讀,原本是開通了電話熱線,與觀眾們互動,可自從夏天速食將廣播當廣告用後,就換成了讀者來信,並邀請專家討論上期問題。
如果說虹雪新潮的讓年輕人追捧,那麼,筱嫻就深刻得發人深省。她的節目多是關注社會底層,有民工,有小商販,也有農民,甚至小偷,因為反應問題大多尖刻,甚至一度有不少人認為她所讀的信件都是節目團隊自己杜撰的,也有被觸動利益者想要報復,但都沒成功。
隨著筱嫻聲音這檔節目做得時間越長,受到的關注度也就越高。此後,台裡領導專門將這檔節目調到了十二點十分,正是多數人午餐時間,不少公職人員,企事業單位員工都會傾聽。
這日一開始,筱嫻在將上期來信觀點討論完後,說起了今天的這封信,今天要念得這封信是我昨天收到的,來自一名高一的學生,我曾經一直以為,孩子的世界永遠都不會過於複雜。青澀的戀愛怕是他們能經歷的最傷筋動骨的挫折。但這封信讀完後,讓我心裡沉甸甸的,我不知道這孩子是以什麼樣的狀態寫下了它,但是我覺得,這是我們在改革開放人們物質生活得到極大豐富後,面臨的另一個問題。現在,我把它讀給大家聽,這封信,叫做《給爸爸的信》。
——
爸爸,我是小虎。

這是我被關進看守所的第十天,媽媽送進來的被褥被同屋的巨峰搶去了,我跟他打了一架,被打折了腿。很疼,可你不在我身邊。
我記得五歲時,貪玩跌倒,摔斷了胳膊,那時候你專門請了假陪著我,為了哄我,還省下了煙錢,背著媽媽給我買糖吃。
夜裡我疼的不肯入睡,我說,爸爸,不走,我害怕。
你回答我,爸爸永遠都陪著小虎。你就捲縮著身體睡在我的小木床床邊,第二天早上,腿麻得站不住。
我從小就覺得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即便那時候,家裡很窮,買不起玩具,連吃肉都要過節,可你永遠陪在我身邊,送我上學,生病了背著我上醫院,為我得了好成績而自豪,當著所有人的面說我兒子最像我,將我的獎狀貼滿了牆。
而你也是我心中的榜樣。我看著你加班熬夜,為工作一絲不苟,努力改變著家裡的生活水準。我們家從平房搬到了一室一廳的樓房,然後又搬到了三室一廳帶書房的大房子,我曾經在作文裡寫著,我要做爸爸一樣的人。
可我從未想到,當我有自己的房間,可以買最流行的玩具,每天都能吃上肉後,我的爸爸再也不是原先的爸爸了。你不再陪著我溫習功課,每天都有完不了的應酬,往日熱鬧鬧的飯桌,只剩下我和媽媽兩個人。媽媽說這是過好日子必須要付出的代價,所以,我理解你,縱然我十分想念過去的日子。
直到我看到你與單位的服務員抱在一起,她挺著八個月大的肚子,外面租房子的人說,你們是夫妻。我憤怒了,如果你們是夫妻,那你和媽媽又是什麼?如果肚子裡未出生的孩子是你所期盼的,那我又是什麼。
我攔在了你們面前,那個女人讓我快滾,說媽媽早已配不上你,我憤怒地推了她,看著她在我面前滾落,然後嚇壞了。你驚慌失措的抱著她,然後站起來沖著我指責,最後給了我狠狠兩巴掌,對著趕來的員警說,我是殺人兇手,要嚴辦我。
在警察局裡,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的爸爸不要我了嗎?應該是不要我了吧。
我已經進來十天了。有人問我後悔嗎?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想,什麼是好日子呢?如果當初的爸爸沒有那麼努力,我們依舊在小平房過著苦日子,是不是我們一家三口還能快樂的生活在一起?我找了很多書看,但沒人告訴我,時間如何倒流。
我在派出所時,員警叔叔說我可以保釋,可我已經等了十天,我的腿疼的夜裡睡不著覺,我昨晚夢見了小時候那張木板床,可沒有人來接我。
爸爸,如果你來多好。
筱嫻的聲音安靜得如同緩緩流動的溪水,將小虎的信慢慢的讀完,停留了幾秒鐘後,才道,這封信寫在了一張普通的白格子紙上,上面有不少淚滴的痕跡。我收到信後,立刻通過電話連線,找到了當時經辦案件的員警,證實了這件事的真實性。
這名名叫小虎的孩子,成績優秀,如今在當地最好的高中念書,事發時,在剛考完的期中測試中排在全年級前十名。他的爸爸是一所國企的中層幹部,與企業裡招待所裡的女服務員日久生情,在外租房同居,謊稱夫妻。小虎發現他們兩人關係時,服務員已經懷有八個月身孕。如今孩子已經流掉,小虎的父親和女服務員的家人拒絕對小虎保釋,直到三天前,才由小虎母親的朋友出面,將小虎接了回來。小虎小腿骨折,正在醫院治療中,據醫生反映,他沉默寡言,性情大變。他的父親已經提出離婚訴訟,要求小虎與其母淨身出戶,並放出要與服務員結婚的消息。
小虎在信中問,過好日子是什麼?我們在物質極大豐富的同時,又如何來面對來自物質的誘惑?我們的道德與物質該如何平衡?這顯然是當今社會亟需面對的問題。我期待大家的來信,一起來探討這個問題。今天的筱嫻聲音到此結束,再見。
隨著音樂的響起,話筒的關閉,穿著件白毛衣的筱嫻站了起來,沖著等在一邊的貝誠笑了笑,兩人沒說什麼,而是有默契的並行往外走,一路上,筱嫻不停地在跟工作人員打招呼,直到她帶著貝誠走到了自己辦公室,將門關起來後,才疑問道,如你所求,不過,這小虎是誰?你難得肯下這麼大的功夫啊!
筱嫻聲音聽著成熟一些,其實不過二十八歲,但看長相,倒是像個二十出頭的小女生。貝誠自覺地坐到了沙發上,也不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道,即便我不拿過來,我問你,遇到這封信,你讀不讀?
筱嫻做這個節目四年了,自然有自己的判斷,她點點頭道,我的確會讀,但是不會專門往物質生活與道德敗落上面引導,你知道,這種話雖然會引起人們議論的熱情,但說不好可要被宣傳部通報批評的。
許三叔就是宣傳部長,誰敢通報你?貝誠不客氣的說,筱嫻原名許嫻,父親許崇山乃是京中許家的三子,當年因為當紅衛兵,鬥倒了自己親爹親哥哥,等到平反後,官職並不高,但有許家在,別說他就在宣傳部長的位置上,就算他不在,也沒人敢動筱嫻。

不能總靠我爸。你也知道,他不願意讓我幹這個,屋子裡沒外人,她和貝誠從小就認識,就放鬆了許多,直接靠到了椅子上,學著許崇山的口氣道,你一個女孩子,就算不願意從政,隨便找家單位閑著多好?這工作既辛苦又得罪人,幹這個幹什麼!
人人家裡有本難念的經,當年許崇山對不起他們許家的人,如今許家老爺子和老大老二縱然依舊對他不錯,他心中總是虛的,更不願意筱嫻因為這點事,為許家得罪太多的人。貝誠勸道,許爺爺他們都放下了,三叔還沒放下呢。
這事兒沒法說,筱嫻歎了口氣,就換了別的話題,這事情我幫你捅出去了,你準備怎麼做?
貝誠滿不在乎的說,能怎麼做,有許三叔在,自然是鬧騰的越大越好。你這兒已經點起了火星,到時候許三叔那邊再煽風,讓各大報紙都討論一下,讓他們派記者採訪,火勢不就成了。何況,我專門找了七八個筆桿子硬的人,就等著給寫信論戰了。
筱嫻皺眉道,這個小虎爸爸是誰啊,你幹嘛弄這麼大的陣仗,說真的,現在這事兒還少嗎?王家那女婿不就是當年被王老爺子看上,離了婚娶了他家女兒啊。就算你風再大,也討論不出什麼來?這是人的自我選擇問題。不過是將這個小虎爸爸弄臭了,可這對這孩子並不利。
就是要這效果。貝誠說的時候,突然想起那天夏凡從王小虎家回來,將自己鎖在房間一個多小時後,第一次主動找到了他,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看樣子還有點不習慣,問他,你有省電視臺或者電臺的關係嗎?要很鐵的那種,我認識一些,關係到還行,只是怕關鍵時刻靠不住。虹雪倒是可以,可是她是流行音樂節目,不合適。

貝誠當時只覺得夏凡專門解釋的樣子可愛極了,別說他有這樣的關係,就算沒有,他也得找條去。當即,他就拍著胸脯應了下來。
可夏凡卻並沒有立刻高興起來,而是沖著他直接挑明瞭利害關係,我要這樣鐵的關係,肯定是運作一些事情,是對付王瑞的。這事兒有些小題大做,但是做了後,王瑞肯定是身敗名裂,我這人做事有點偏激,你要是接受不了,可以說不。我可以再找別人。
說真的,貝誠卻沒想到夏凡會給他這樣的解釋,只是做事偏激這點,他早就領教過了,也許一些善良的人會認為夏凡手段有些毒了,無論是送揚子進監獄還是打斷了安強的腿,甚至是毫不猶豫的毀了安夏的名聲,雖然都是別人逼迫在前,情有可原的事兒,但真能做出這些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可他卻覺得,夏凡這點挺好。他從不認為一個人受了委屈需要忍著,別人對不起我我幹嗎還要裝高興啊!這就像他跟他爸爸和他爺爺的關係,他知道貝家有勢力,可那又怎麼樣,你們對我視而不見,我為什麼要熱臉貼冷屁股,留在那裡瞧著你們上演天倫之樂,我連見都不見你們。
所以,以他的想法來看,王瑞做了這些事情,就算身敗名裂,他只當為民除害,沒任何負擔。他直接沖著夏凡說,我的底線你還沒碰著呢,你要做什麼,我替你辦。
不過現在,他並沒有像筱嫻介紹夏凡的意思,而是說,是個偶然認識的小朋友,瞧著可憐,幫幫他。
瞧著他不願意回答,筱嫻也不好多問,就換了話題,聽謝阿姨說,前段時間你又跟貝叔叔吵起來了?你何苦呢,他畢竟是你爸爸,就算……就算偏著貝謙點,那不是因為他沒了父母嗎?他做叔叔的,肯定疼惜他。
說到這些,貝誠就不願意聽,哼,他哪裡是偏著貝謙,是拿貝謙當親兒子呢。
瞧著他那樣,筱嫻也挺無奈,他總是你爸爸,在心裡這點肯定也是分明的,否則你不回家,幹嗎這麼生氣?他要是不當你是回事,幹嗎還這麼做。瞧著貝誠又要反駁,她用手做了個下壓的動作,我知道你不服,咱倆從小一塊長大,我自然是向著你的。貝謙如今直接進了中央團委,你卻當個小倒爺,你倒是不服氣,可時間長了,你怎麼比?他是貝家的孫子,你也是,他能用貝家的資源,你幹嘛賭氣不要了呢?
貝誠顯然不願意聽這個,扭著頭沖著筱嫻說,是我媽讓你來勸我的吧。你告訴她我沒事,在這兒數錢數得手抽筋,高興著呢,沒空嫉妒貝謙,讓她別擔心了。
他這麼說,筱嫻也沒辦法,歎道,謝阿姨可是謝家人,多少錢沒見過,還用你顯擺。我知道我說得你聽不進去,可沒事兒的時候,我勸你多想想,有些事情,現在意氣用事,以後可能會後悔一輩子。
貝誠搖搖頭,站了起來,這是表示不想說這個了,他看了看表,也到點了,你記得幫我跟許三叔說這事。
而距離省城三百餘裡的呈貢縣下柳村,卻是一下子熱鬧起來。
下柳村位於呈貢縣的西邊,因著周邊種滿了柳樹,所以得了這個名字。旁邊還有個村,叫做上柳村。這裡的人有兩大姓,一個姓柳,一個姓林,世代雜居,到了如今,人數上卻是不分伯仲。
這邊地處平原,但卻位置偏遠,人們靠著土裡的出息過日子,沒有任何經濟來源,這時候,農民極少有出門打工的習慣,他們更喜歡守在家中,認為故土難離,所以,大家的日子過得都一般。
如今陽曆已經進了12月,一年的農活早就結束,正是農閒的時候,婦女們將家事忙完,就湊在一塊織毛衣,而男人們,則聚在一起打牌玩麻將,常常一夜不歸。因著天冷,村裡的路上,除了瘋玩的孩子,到處亂竄的狗,倒是不見個大人。
張嬸子就是個織毛衣的好手,別家媳婦兩個月的活,她不過一個月就能幹完了,沒事兒的時候,她就愛趁著丈夫去打牌了,帶著孩子回娘家住兩天,這天,她回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起了個大早,背著孩子往回趕。
因著他丈夫打了一夜牌,肯定大早上要吃飯,所以進村的時候,才不過八點多。這時候村子裡大部分人家,已經起來了,只是不用上地,所以多數不出門。
張嬸子瞧了瞧天不早了,趕忙將後背上睡著的兒子托了托,大步往村正中間的家中走去。只是沒幾步,她就發現,這牆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貼滿了畫。她尋思著,這是哪家的破孩子,又將報紙拿出來弄貼,肯定得挨打了。卻並沒有停下腳步。
可當她發現這些畫綿延不絕的貼下去,不放過任何一塊土牆的時候,張嬸子終於住了腳,往牆那邊仔細看了看。
她這才發現,竟是印在紙上的照片,黑白色的,瞧著不算清晰,但看人卻能看清楚。她看到的這一張,是一男一女抱在了一起,正在親嘴。男的正沖著她,穿件白襯衣,戴著副金絲眼鏡,瞧著怪斯文的,一看就是知識人。只是歲數有些大了,張嬸子看著,不必她丈夫小多少。那女的穿這件連衣裙,露胳膊露腿的,紮了個馬尾辮,可惜背對著,看不清楚長啥樣。
張嬸子一琢磨,這是有人搞破鞋被發現了?立刻來了精神,向著第二張走過去。
這張到時換了個角度,男女都是側著臉的,嘴巴還連在一起,縱然只有半張臉,不過依舊可以看出來,女孩子年輕的很,也就二十歲,只是紙上模糊,看不出是誰,男人的手已經伸進了女人胸裡,張嬸子瞧著不由呸了一聲,暗道不要臉,再次往下走去。
這張卻是有些傷風化了,女人叉坐在男人身上,裙子已經被撩到了大腿根,男人將頭湊到了她胸前,手卻已經順著大腿伸了進去,女人昂著脖子,微張著嘴,臉上露出迷醉的表情。
張嬸子一下子愣在原地,這……這丫頭不就是老林家的閨女嗎?前兩天她媽和她哥才去了市里,說是閨女找了個好物件,幹部身份,是個科長,可厲害呢,他們去相相面,若是行了,就要辦婚事了。村子裡誰不羡慕,這時候只恨自己沒生個女兒,倒是有不少人酸溜溜的說,那麼漂亮的,哪裡說生就生出來的啊!
難不成,這就是她物件?可歲數大了點吧,再說,也忒不知檢點了,怎麼能將這種照片貼到這裡來呢!張嬸子不由想。
媽,這是誰?身後的孩子不知啥時候醒了,正瞪大了眼睛,看著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張嬸子連忙將孩子抱在胸前,遮住了他的眼睛,罵道,睡你的覺,不准亂看。
她立刻,腳也不停的像家裡敢,心道,等會兒可要到村長那兒好好說道說道,這種東西,給孩子看到了,不得教壞了人啊。
沒想到,剛走到村中間,就瞧見那邊不知圍了多少人,連他那打牌的丈夫都在裡面抻頭呢。張嬸子不由好奇的過去,拍了拍他道:你也不回家,跑這兒幹什麼?
她丈夫一瞧是她,連忙指著裡面說,這麼大事哪有不出來看的,林慧慧那個狐狸精,竟在外面勾搭結了婚的男人。
結婚了?張嬸子一聽,連忙將孩子塞進他懷裡,自己扭著胖身子擠了進去,眼前放大的圖片讓她一下子愣在那裡,圖片上的東西她也有,結婚證,上寫男方:王瑞,25歲,下寫女方:顧芳,23歲,旁邊是蓋了鋼印的照片,剛剛跟林慧慧親在一起的男人,就在上面。而旁邊一張紙,則是一張醫院裡的人流手術通知單,上署名林慧慧,下簽字林安。
林安就是林慧慧的親哥哥。
而此時,村裡一個小青年則急匆匆的跑了過來,著急道,這畫不僅咱們村裡有,上柳村,前面的張家村王家村都有,現在已經傳遍了。
剛趕過來的七十歲的老村長聽了,氣得咚咚咚的敲著拐杖,沖著林慧慧的親大伯說,這是丟人丟到家了啊!你去,你去把這個丟人玩意弄回來,趕快去。

44

夏凡提了保溫桶進了病房,王小虎正坐在床上看課本,如今已經到了12月初,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他先是在看守所關了半個月,這腿上的傷也要養上一段時間,功課已經落下不少,高中競爭又厲害,只能靠自學。
瞧見夏凡進來,王小虎就放下了手中的英語書,沖著他點點頭,平淡的說了句來了。自從夏凡罵過他那一次後,王小虎倒是肯開口說話了,只是變得有些深沉,原先身上那股子年輕孩子的朝氣不見了,因為學習好,家境好而自而然帶有的桀驁不馴也不見了,仿若平靜的湖水,夏凡有時候會悄悄的觀察他,總覺得,在這一汪湖水下,掩蓋著王小虎並不平靜的內心,說不定,哪天就會爆發。
他對看守所的事情絕口不提,除了對他媽媽解釋為何會傷了腿,沒什麼,你給我的被褥太好了,有個叫巨峰的小混混瞧上了,非要跟我換,我不願意,我倆就趁著夜裡熄燈打了一架,腿是他拿凳子砸的。不過,我也把他腦袋咋開了花,論起來,還是他吃虧了。
這事被夏凡寫在了信中——那封信是夏凡寫的,王小虎拒絕叫那個男人爸爸,也拒絕回憶跟那個男人有關的事情,夏凡只好找了顧芳,聽著她邊哭邊回憶曾經的過去,跟貝誠一起,杜撰了那封信。
只是不肯說才是最大的問題,如果恨可以用言語說出來,那代表著這並不嚴重,如果只能慢慢的隱藏在心裡,用全部的精神血液力量去時時刻刻的折磨著自己,那才是問題。
對於這個,夏凡卻是深有感觸,他的恨,無論對夏家,還是對顧禾,都是不可能用語言來說出的,他的恨在他的骨血裡,在他的全身每一個細胞裡,只要他還活著,只要他一息尚存,他就不能忘記。
這太折磨人了,他並不希望王小虎也變得如此。
只是,夏凡也明白,這事兒不能問,不能猜,他只希望通過慢慢紓解,通過王瑞和林慧慧得到應有的懲罰,王小虎能放開這一切。
將保溫桶放到桌子上,夏凡將王小虎扶下了床,顧阿姨燉的排骨,蒸的胡蘿蔔牛肉的大包子,我瞧著她忙活了一上午,就讓她睡會兒午覺,我給你帶過來了。
王小虎道了謝,坐在了凳子上,將保溫桶打開,裡面升起嫋嫋的蒸汽,帶出濃郁的排骨香味,你吃了嗎?我媽放的不少,咱們一起吃點。
夏凡從包裡掏出了個收音機,啪的一聲摁下了摁鈕,在滋啦啦的噪音中找著電臺,不用,包子蒸出來的時候,我吃了好幾個,顧阿姨手藝真好,要不是她在這兒有份這麼穩當的工作,我真想讓她跟我去做飯店去。
王小虎兩口就吞了一個拳頭大的肉包子,拿著湯勺呼哧呼哧的喝著排骨湯,聽了這話,頓了一下,看著低頭正跟收音機較勁兒的夏凡,你這話要跟我媽說,她准高興。那個收音機接觸不太好,你用拳頭砸兩下就成。
收音機是夏凡出門前,在家裡找的,應該是外公用舊的東西,當時只看了電池還有電,就沒注意,哪想到並不好用。夏凡在24小時供暖的病房裡都急出了一頭汗來,他抬頭瞧瞧掛表,快十二點了,於是乾脆聽了王小虎的,使勁拿拳頭錘了兩下,果然應驗了,裡面滋啦啦的聲音,立刻變成了這裡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這裡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現在是整點新聞。
夏凡立刻扭著已經快掉下來的轉鈕換台,在廣播聲和滋啦啦的聲音不停切換了兩分鐘後,他才停了下來,省新聞綜合廣播整點新聞他總是聽,認識這兩個主持人的聲音,否則所有台都是新聞,要找出來可不容易。
男孩子吃飯都快,五個大包子一桶排骨湯,王小虎也不過用了十分鐘,他似是知道了什麼,自己慢慢的收拾著碗筷,耳朵卻是豎起來,一直聽著收音機裡的動靜。
夏凡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保溫桶放好,貝誠找了人,說是今天在中午十二點十分的筱嫻聲音裡播出,時間差不多了,就是這個台。你是要自己聽,還是我陪著你?
他們住在了單位子弟醫院裡,最近病人並不多,所以王小虎住的雖然是三人間,可只有他一個人。王小虎想了想,沖著夏凡道,夏凡,讓我一個人聽聽吧。
夏凡點點頭,到走廊裡站著,從口袋裡摸出顆話梅糖含著。他最近煩心事太多,大舅一家,王小虎一家,可這都是雞毛蒜皮的事,雖然正面衝突比較多,可這些人的手段也有限,他總是能解決的。可一想到,回小城的前幾天,他請了其他五個股東過來開會,說出了自己籌謀已久的計畫。
他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報復夏家和顧家,夏家乃是港商,幾代人從事醫藥行業,雖然不如李嘉誠他們那般有名,但在香港也算是二三流的商家。縱然這幾年他們在香港發展不利,轉到在大陸投資,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想著在夏家那半年,他們的窮奢極欲,他就不能掉以輕心。
而顧家,則是另一個層面。顧禾這一枝乃是京城顧家的偏支,倒是不從政,但卻極有勢力,地下賭場,走私,除了販毒,什麼都幹,為京中顧家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資金。本就是同宗,打斷骨頭連著筋,何況又有經濟往來,對付他們,則要更難一些。
但最基本的,是夏凡需要在短時間內擁有大量資金,而速食業雖然掙錢,但都是老老實實的血汗錢,斂財的速度遠遠達不到他的預期,而且時不待人,所以,他做了決定,請了五個股東來,宣佈他從明年開始,將要抽調大部分資金,去謀劃新發展,公司將會交給穀峰運作。
無論是從持股量,還是從董事長的決策權來說,夏凡的決定都應該是一帆風順的。的確,谷峰和大姨是他的親戚,他們對他無限信任,當即就表示了同意,而郭師傅和老三,則是認為受了夏凡莫大的恩情,這股份原本就是免費得來的,夏凡這麼幹,不過是找條新路子,公司照常運行,又不會少了分紅,自然也是同意的。
夏凡沒想到的是,王成瑞。
王成瑞在所有人都表示立場後,猶豫了幾分鐘後,提出了不贊同。他先是將近半年來夏天速食的發展速度做了一番解釋,然後提出想法,咱們的利潤是百分之六十,這已經是極高的利潤了,夏凡,我認為,如今是咱們擴大再生產的好機會,省城已經沒有人可以打到我們了,可下面的十七地市呢,他們也需要速食,也有消費力啊,我們這時候怎麼能給自己釜底抽薪呢!我不同意你撤調資金,另選專案。
這番話的確是有道理,夏凡也明白,如果他不要報仇,守著夏天速食慢慢發展,先佔領十七地市,然後再開冷凍食品加工廠,到央視打廣告,日後說不定也能做出冷凍食品的第一品牌,可這樣太慢了。
將遇良才,可惜不是時候。夏凡在會議結束後,將王成瑞留了下來,專門跟他聊了聊,希望王成瑞能稍微放緩步伐,等幾個月,再次聚集一批資金在開始。可王成瑞似是極為堅定,不少人已經蠢蠢欲動了,這是劃地盤的最好時機,錯過了就沒有了。
兩人陷入僵局,不歡而散。
他不認為自己是錯的,也不認為王成瑞的意見是錯的,兩人各有立場。如何平衡,這讓他為難。更何況,就算將夏天速食帳面上的400萬流動資金,抽調出350萬來,其實,離著他要的數目,也有不小差距。
夏凡又不能抽煙,只能不停吃糖緩解壓力,一口氣吞了三顆後,瞧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他才將它們全部嚼碎,吞咽下去,敲門進了病房。
筱嫻時間已經結束,這時候播的是每週一歌,今天放的是首毛阿敏的老歌《思念》,你從哪裡來,我的朋友,好像一隻蝴蝶,飛進我的窗口的歌聲在病房中流淌,王小虎依舊是他帶飯來時的樣子,低著頭捧著英語書在看。
夏凡經歷一世,一直頗為細緻,能看出他略微抖動的肩膀,看樣子是情緒波動較大,他也不說話,直接在另一張病床上坐了下來,靜靜地聽著那首歌。
他的外公很喜歡毛阿敏,說她長得端莊大氣,唱歌也有底氣,87年這首歌剛出來時,夏凡攢了許久的錢,買了盒帶當做生日禮物送給外公,可惜,盒帶後來攪帶了,那首歌恰好被裁了去,外公還遺憾了好久。
午後的陽光緩緩的鋪滿了地,也灑在了夏凡身上,他靠在了床上的被子上,微微閉著眼睛。許久後,王小虎才肯說話,信寫的很好,我沒想到,你幫我把能說的話都說了。夏凡睜開了眼,看著有些動容的王小虎,他真害怕,王小虎會突然說,他還想要那個爸爸。開弓箭拉出去了,他收不回來。
好在,王小虎只是冷冷的一笑,只是這樣,就能讓他身敗名裂嗎?咱們院子裡,很少人聽這種廣播的。
只是開始。夏凡安慰道,後面貝誠會安排的。

林慧慧並不會想到,顧芳一個病秧子,王小虎一個孩子,能翻出多大的浪花來。即便所謂顧芳的朋友找了人將王小虎從看守所弄了出來,可她媽說得對,管天管地,可這家務事沒法管。王瑞不喜歡顧芳了,顧芳朋友有再大的本事又能如何,總管不到他們床上吧。
若說起林母,也是個彪悍人。她年輕守寡,一個人拉扯大了一兒一女,兒子到是聽話,只是學習不行,一直在家跟著她種地,只是因為家裡窮,都二十四五了,還沒娶上媳婦。至於女兒林慧慧,那可是撿著她和死鬼丈夫的優點長得,漂亮,會來事,當初招工,那是幾百個人掙十個人的位置,她家慧慧半點力氣都沒費,第一個選上的。
她當時就想了,這女兒得找個好人家,還能拉扯拉扯她哥哥。
這事兒她沒少跟林慧慧叮囑,林慧慧心裡也有數,所以這次打電話說,讓她過來見女婿的時候,她就樂滋滋的應了,連兒子林安一起都帶了來,還在村裡誇了好一陣的海口,說她家林慧慧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要過好日子了。
可哪裡想到,見到的竟是流產了的女兒,那男人倒是一副斯文相,可一問都三十八了,比她閨女足足大了一半,她當時就不願意了,不過她也算有點腦子,沒當著王瑞的面鬧,而是笑著送了他走了後,直接給了林慧慧兩巴掌,讓林慧慧斷絕關係。
林慧慧八個月的孩子掉了,心裡正難受呢,哪裡想著親娘來了,先給自己一頓打,當時就哭了,我都這樣了,你不說向著我,還打我,你打死我算了。
林母立刻啐了她一口,我呸,你跟我說來見女婿的,那女婿當你爹都成,再說了,你這肚子怎麼回事,他都跟你這樣了,怎麼還不結婚,孩子又怎麼掉了。
老太太一鬧騰就愛打滾罵人,這是當寡婦多年練出的本事,林慧慧門清,第一句話就直接抓住了她的命門,他有三室一廳一百平的大房子,一個月工資三百二,目前是我們單位房產科科長,房產科媽你知道嗎?就是專管分房子的,誰想要好房子,都得通過他。年後,還能再往上走一走,老怎麼了,年輕的一個月才一百二的工資,連我都養活不了,還拉扯我哥呢!
果然,一聽這話,老太太立刻就不鬧了,轉了轉眼珠子問,那這麼好,早結婚了吧。林慧慧瞧著她這是願意的意思了,連忙將中間事說了一遍,老太太拍著大腿道,呸小兔崽子,居然敢推你,活該進看守所,死都不能讓他放出來。她轉眼盯著林慧慧的肚子說,不過,這孩子流的好,他有那麼大個兒子了,生個丫頭片子下來,家產還不得是人家的。男人啊,都喜歡兒子,借著這孩子他被那小子傷心了,等你將身體養好,再生個兒子,他可就徹底不會想那邊了。
老太太比林慧慧還會來事,否則當年怎麼能靠一個人拉扯大了兩個孩子,還愣是不受欺負。她一聽著王瑞還和顧芳住在一起,就怕兩人床頭打架床尾和,時間一長,王瑞心軟了,兩人和好了,再將王小虎接出來,她閨女怎麼辦?
老太太直接掏了私房錢,讓林安去旁邊租了間房,讓林慧慧勸著王瑞住在那兒,話也說得好聽,你離著我近點,我安心。何況,小虎現在進去了,顧芳說不定多恨咱們呢,我知道你們結婚這麼多年了,可我就是擔心,你說小虎這麼狠,是隨了顧芳吧。萬一顧芳想不開呢……”
王瑞當即就想起了顧芳知道小虎出事兒時兇狠的表情,怕是恨不得吃了他,再加上林慧慧的柔情蜜意,林母的巧言令色,就真的搬了過來。林母為了伺候他,每天變著花樣的做飯,別說林安,就算林慧慧都沒他待遇好,王瑞更是不想走了,心也就更偏了,最終應了結婚的事兒,叫了媽。
可叫了媽他們還住在外面啊,伺候了半個多月後,林母一想著那三室一廳一百平的房子,就心癢癢,她早就盤算好了,女兒夫妻倆占大間,她兒子林安一間,以後要是有了孩子,她跟孩子住一間,到時候可都是城裡人了。
所以,在林慧慧養的差不多了後,她就攛掇著讓林慧慧出院直接搬進房子裡去。林慧慧倒是有些為難,沖她娘說,他們還沒離呢,顧芳還在裡面住著呢,怎麼可能搬出來?早知道顧芳說淨身出戶的時候,我就答應下來,省得現在麻煩。
林母可不願意,那會兒是那會兒,那時候王小虎他出不來,顧芳被咱們拿捏著呢,當然不能這麼簡單答應,誰知道她又有朋友呢,這是咱沒料到。現在是現在,她兒子出來了,顧芳肯定又不想離了,這時候你不下把狠刀子,他倆說不定又黏糊上了。
林慧慧一想也是這事兒,這婚一日不離,她一日不搬進去,總是沒底。只是這事兒跟王瑞說也是有技巧的,她找了一日,偷偷去了租的房子,讓林母帶著林安出們逛著,就攬住了王瑞的脖子。此時的王瑞正是壯年,要的最是頻繁,原先他有顧芳和林慧慧兩個,還能算是舒暢,而如今,一想到王小虎幹的事兒,想著那個死了的女兒,他就連王小虎帶顧芳都不想見,可林慧慧做小月子,也成不了,只能自己紓解。
因此,林慧慧一勾搭,他就起了火。他開始還有點不好意思,可林慧慧實在會伺候人,沒幾下他就受不住了,立刻將人抱了起來,熟門熟路的找了地方捅了進去,一時間,滿屋子的春光。等著事兒結束了,林慧慧就趴在他身上撒嬌,你瞧,我也要出院了,你不能還讓我住外邊吧,這大冬天的,外面的供暖哪裡有咱們家屬院好啊。
王瑞皺眉說,你也回不了原先的宿舍啊。
林慧慧直接說,我跟你住你家不就行了。你不說等我出了月子就結婚嗎?難不成還結在外面?
王瑞知道王小虎和顧芳這兩天都住在家裡,就有些躊躇,這不太好,我不是還沒離呢。再說,讓她們住哪裡?
林慧慧伸手就抓著他的命根子,拿有些漲奶的胸脯蹭著他的胸,他們都那樣對你了,你幹嘛還替他們想?你兒子推我的時候,可沒想著我給你懷著孩子呢,你老婆過來求我放人的時候,可沒想著安慰你,你閨女都沒了。再說,她手中動了幾下,她能這麼伺候你嗎?咱不住一起,我怎麼伺候你?
這卻是說道王瑞心坎上了。原先顧芳對他相當溫柔的,可出了事後,每次碰見都跟要殺了他死的,他只是犯了男人都犯的錯誤,像是財務科的趙科長,物資科的李科長,他們家裡不都知道了嗎?也沒瞧見人家的孩子像小虎似得,這肯定是顧芳教的不好。
林慧慧的手緩緩地動著,趁著他想事兒竟是自己爬了起來,坐了上去,一時的進入讓王瑞有種立刻射出的爽感,林慧慧扭動著身體撒嬌,搬不搬嗎?
停在關鍵時刻,讓王瑞難耐至極,他一把將林慧慧摁在了身下,狠狠動了幾下,小妖精,你要我的命啊,搬,出院就搬。
夏凡將保溫桶送了回去後,就瞧見顧芳面無表情的放下了電話,瞧見是他,也不隱瞞,慢慢地說,他要我騰地方林慧慧,否則,小虎的事兒沒完。話未落,眼淚已經成串的落了下來。
夏凡將保溫桶放在了桌子上,淡然地說,他要作死,就讓他死得痛快吧。顧阿姨,打電話叫你同事,讓他們全部下班過來幫你收拾東西,咱們大張旗鼓地搬。

45

什麼叫大張旗鼓?夏凡的給出的意思是,不怕人知道,就怕不知道。夏凡給她兩個要求,一是去求同事來搬家,二是讓王瑞現場交接。
一是因著王小虎的事兒,二是顧芳也覺得丟臉,她已經半個多月沒上過班了。好在這裡是國企,領導和同事也知道她家的事兒糟心,領導除了嘴巴上偶爾問問,別的話都沒說,就連工資都是照開的。
這次夏凡的要求其實挺簡單,但對於顧芳卻是個不小的挑戰,她平時心高氣傲的一個人,這會子不但失去了丈夫,兒子也進了看守所斷了腿,這時候的女人不講究事業,家庭孩子是唯一值得炫耀的東西,但顯然,她兩樣都沒有了。
顧芳也曾想問夏凡沒有別的法子嗎,可夏凡只是淡淡地說,總不能一輩子不見人吧,再說犯錯的又不是你們。能做的我都做了,可有些事情,顧阿姨你要是不出頭,永遠都走不出來。
沒辦法,第二天一早,顧芳就去了她的單位——機關辦公室,她如今奔波了半個月,人也因為備受打擊而變得憔悴,瞧著似是比過去老了十幾歲,她一進門,整個屋子的人就紛紛停止了說話,有些驚訝地瞧著她,顧芳也有些尷尬,如立針氈,一時間,堵在門口連動也沒動。
還是後面的領導過來了,瞧見著情景,連忙對顧芳說,呀,顧芳同志來上班了,快過去吧,你不在這半個月,咱們可是忙壞了,等會你可要好好謝謝小王小趙,都是她們幫你做的。
顧芳連忙沖著幾人道了謝,坐回了原地方,主任對她還像原先那個樣,一點也不客氣,將不少東西都給了她,讓她趕快處理,小王和小趙也時不時過來問一句,顧芳的心才慢慢放了下來。直到中午下班的時候,她終於鼓起勇氣,站了起來,今天下班不知道大家有空嗎,想請大家幫個忙。
爽利的小趙立刻說,什麼忙,顧姐管飯嗎?我可想你蒸的大包子了。
顧芳聽了連忙說道,……我要搬家了,東西有點多,小虎也住院,我一個人弄不動,想請有空的同事能幫個忙。
這消息可是夠火爆的,幾個人眼中都有驚詫的表情,搬家?沒聽說顧芳已經離了啊,為啥要搬家?可這話不能問,反應快的小趙立刻說,這有啥,還不是應該的嗎?顧姐你東西多了,我去隔壁辦公室喊幾個男同志來,也快些。
顧芳上班二十年,還真不如小趙這新來的跟隔壁熟悉,忙點頭道,要是能喊來太好了,我東西不少。
小趙立刻跑了出去,不過片刻就回來說,顧姐說好了,等著吃完飯我們就過去,你在家等著就行了。
等著顧芳謝了出了門,小趙跟著一群機關樓上的小姑娘們在一塊吃食堂,自然說起了這事兒,一邊說怎麼現在就搬,另一個就說肯定是過不下去了唄。有的則說那也不能顧姐搬啊,王瑞辦錯了事兒,怎麼也得他自己出去。最終房產科新來的小丫頭劉芳芳透露了個消息,我聽著王瑞打電話給林慧慧,說是事兒已經說了,讓她等等,保證出院就能住進來。
幾個人立刻呸了一聲,這可不是小三遍地走,離婚當玩笑的時代,這時候,誰要是離婚,人們恐怕要笑話死你。顧芳是不咋惹人喜歡,可對於女人來說,無論結婚還是沒結婚的,他們更鄙視王瑞。
因著有這檔子事,一吃飯完,機關裡沒事兒的人都去了王瑞家,顧芳已經將家裡收拾好,大大小小的包袱,還有被被單遮蓋傢俱,小趙沖著顧芳說:顧姐,都搬嗎?往哪裡搬?
顧芳瞧著真來了這麼多人,這些人的眼中雖然帶有好奇,但對她卻沒有鄙視,心中也就定了下來。夏凡這事兒上不好出門,王小虎還在醫院,這間房子裡,大中午的,能面對王瑞的只有她,我租了間房子,在後面的蘋果村,有點遠,還要你們費點力。不過要等等,王瑞等會兒過來,我得跟他交接一下,省的東西分不清楚。
這些人一聽這個,有的人臉上有了憤憤之色,也有人相互交換了個眼色,意思是有好戲看吧。一群人直接進了王瑞家站著,沒多久,王瑞就騰騰騰的上樓來了。
他原本是不願意的,可顧芳很堅決的說,你要是不來,我沒法搬。王瑞,我害怕你了,萬一你以後不承認了怎麼辦?再說,存摺你拿著,你的工資不給我也就算了,我的工資你總得給我吧。小虎再有錯,那也是你兒子啊,他那麼激動,不也是因為你是他爸爸?
王瑞心裡微微有點動,他本就不是個堅定的人,否則不會因林慧慧沒有證據的話直接對付安強,也不會因林慧慧幾句話而討厭妻兒。如今想著過去與小虎的時光,顧芳又這般態度低下,他想了想,終於同意了。
這天,他一早就背著林慧慧拿了自家的存摺,等到吃完中午飯,瞧著食堂沒人了,才開始往家中走。這條路他原先走過多少次,可卻沒有一次這樣感覺不同,有一種痛苦,想要與過去的二十年分離,可又有一種期望,那是全新的生活。
他甚至想好了怎麼跟顧芳打招呼,顧芳,這事兒我們其實都沒錯,只是怨時代,當初我們結婚太匆忙了,並沒有考慮到是否合適。我如今已經找到了合適的人,希望你也能找到。他想,顧芳那麼知情達理,肯定會為他的話而感動。
可他萬萬沒想到,當他到家的時候,屋子裡竟然站滿了機關裡的同事。他們睜大了眼睛將他從頭打量到尾,一時間,王瑞竟有被脫光了衣服的感覺。他有些尷尬,更多的是憤怒,只是他還沒開口指責,顧芳就從廚房端著水杯走了出來,瞧見他,冷冷地說,你來了,那咱們開始吧。我和小虎的衣服被褥都拿走了,我的陪嫁的床和大衣櫃拿走,其他的留下,電視洗衣機是結婚後買的,你看你要哪個,我拿另一個。至於存摺,咱倆工資平均算下來,是12的關係,存摺上的錢我拿三分之一,這樣比較公平,你瞧瞧還有什麼沒說到的,沒有我們就開始搬了。
王瑞能說什麼?他仔細看了看已經看不出原先模樣的家,緩緩的點點頭。小趙則立刻說了句,下面的車也來了,同志們快點,爭取上班前幹完。說著,她抱著一床被子從王瑞身邊擠了過去,王瑞被擠了個踉蹌,他連忙退了幾步才站好,可這麼多同事站在旁邊,竟是沒人扶他一把。而顧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轉身收拾東西去了。
而遠在省城,在宣傳部的一次學習文件會議上,部長許崇山在傳達完文件精神後,同每次會議一樣,開始閒聊。他沖著身旁坐著的省廣播台台長張銘道,張銘,你們最近不錯啊!
他伸手在身上左右摸了摸,旁邊的張銘一瞧,連忙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了大前門,連帶一次性打火機,一起遞了過去,這還是您領導的好。
許崇山雖然是許家人,但是從不擺譜,抽煙喝酒都不挑,常開會的人都瞭解。許崇山從中拿了一顆,自己點燃了,才罵道,你小子少滑頭,我什麼都沒說呢,就我領導的好。張銘也不解釋,誰都知道,許崇山喜歡誰才罵誰呢!
別看著報紙、電臺、電視臺都是媒體,可看報的和看電視的,比起聽廣播的畢竟是少數,張銘底氣可比別人足多了。許崇山一口氣抽了半顆煙,這才道,最近我聽著那個筱嫻聲音,讀了個《寫給爸爸的信》,聽了後大受震動啊,你們的主持人說得好,物質豐富了,道德和精神如何才能不墜落,這才是咱們新聞人應該去引導的。
許崇山不過稍稍點了點,又說起了別的事兒。只是在座的都是人精,在琢磨領導意圖和風向這方面,各個都是能人,等著會議一結束,省電視臺的台長,省報的總編輯都圍了過來,跟張銘打聽這事兒。
筱嫻是自己大學畢業後考進來的,雖然姓許,可這個姓實在是太普通了,工作五六年,卻是沒人知道她的身份背景。張銘也只當許崇山是偶然聽見的,在得意的同時,也不忘兄弟單位,答應讓人拷了前幾天的音訊給他們送過去,至於後面的事兒,自是由下面的人操辦。
省報的總編輯陸元盛一回單位,就將幾個編委,外加採訪部、編輯部主任找了過來,將許崇山的話說了一遍,幾個人都是這方面的行家,雖然對內容一知半解,但在拿到音訊之前,已經將框架搭建出來了。等著音訊取過來,幾個人就湊在一起聽了節目,如今這封信已經讀了三天,討論也延續了兩期,從小虎的信到各個階層人們的來信,有對這種墮落現象進行聲討的,有對小虎表示同情的,有對王瑞破口大駡的,有更多的人,提出要對小虎進行幫助,甚至有位律師寫信來,聲明可以為小虎進行免費的法律服務。
當最近一期的節目落下尾聲,張銘沖著一直皺著眉頭的採訪部主任霍山問,你覺得怎麼做,跟之前預想的如何?
霍山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北大的高材生,從事新聞工作已經將近二十年。他捋了捋思路後說,事情其實十分普通,只是筱嫻將高度提升了,不過這的確是個不容忽視的現象,如今省廣播這邊主要是從王小虎這方面來探討這個問題,我們再做也是步人後塵,不如從王小虎的爸爸那邊入手,做一個專題,就叫《四十歲的迷茫》,四十歲的男人,正是有錢有權有魅力的時候,同時他們又是改革開放的經歷者和受益者,他們經歷了經濟的快速發展,也面臨著比父輩更多的誘惑。我們通過王小虎的父親,解剖他的內心歷程,從而剖析這種現象,每日跟進,並配發評論,同時請廣大群眾來信參與,應該能引起共鳴。
這個方案的確另闢蹊徑,幾個編委都同意,編輯部主任劉森直接點頭道,我抽調幾個筆桿子,專門寫評論,今天採訪肯定敢不回來了,咱們可以對目前瞭解的資訊做一個歸納總結,做個專版介紹,把杆子立起來,今天做,明天發,肯定有讀者電話當天就能過來,直接跟著採訪走,明天的版面就豐富了。
幾個人討論完,霍山就直接帶著兩名高級記者按著省廣播給的地址摸到了小城去了,與此同時,省電視臺《今日報導》節目組派出了主持人吳蘭蘭,省廣播則直接讓筱嫻帶著筱嫻聲音的團隊奔赴小城,貝誠則接到消息後,跟著筱嫻的採訪車一起回來。
小趙找的人不少,顧芳收拾的也徹底,連床帶櫃子,一中午就搬了個乾淨。王瑞站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聽著遠去的說笑聲,想著所有人路過他時那副鄙夷的樣子,對顧芳有種說不出的恨。他此時早不覺得是自己的錯了,在他心裡,錯的是容不下親妹妹的王小虎,錯的是大驚小怪的顧芳。
是他撐起了這個家,是他拼命掙錢供他們過上了體面的生活,他不過犯了男人都犯的錯誤,憑什麼要這麼羞辱他?想到這裡,王瑞啪的一聲將門甩上,直接沖回了辦公室,用電話撥了個熟悉的號碼。
那邊是林慧慧租房子旁的小賣部,先是個老婆子接了電話,聽著他找林慧慧,就扯著嗓子喊了兩聲,不一會兒,就聽見噠噠噠的皮鞋擊打在地面上,發出勻稱的聲音。王瑞惡意的想,林慧慧的走路聲都比顧芳要好聽呢。不跟我,誰還要你?
林慧慧氣喘吁吁的拿起了電話,驚喜地喊了聲,瑞哥?
王瑞直接說,已經搬走了,你和媽去買張大床買個大衣櫥,咱們晚上就搬進去。說完,他也不顧林慧慧興奮的叫嚷聲,直接扣掉了電話,心中卻有種發洩出來的暢意。你顧芳不是讓人來羞辱我嗎?那我就叫你看看,你不在,我一天都不空,立刻就能接回來一個。咱們誰看誰難受?
傍晚時分,貝誠帶著筱嫻才到了小城,這次出門十分匆忙,縱然筱嫻心裡有準備,等著她爸爸發了話後,恐怕要有大動作,可沒想到,台長竟是動作這麼快,下午的會議一結束直接告訴她,立刻出發,從接到命令到出發,他們一共用了四十多分鐘,都是在收拾設備,連衣服都沒帶。
貝誠瞧著漸漸熟悉的街景,已經挺晚了,我在周邊給你們找個旅館先住下,吃點飯吧。
筱嫻搖搖頭,不用,咱們找個公用電話,你打電話問問情況,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立刻就實地採訪,最好拿到第一手資料。來時台長可說了,兄弟單位要資料不能不給,他會拖點時間,能不能第一時間播報,可完全看他們速度了,這時候,吃個什麼飯啊。
貝誠離開的時候,將大哥大留給了夏凡,就怕找不到他,這會子也好說話,他直接在一個小賣部的公共電話撥通了大哥大,不一時,裡面就傳來了夏凡的聲音,喂,你找誰?
兩人有三天沒見了吧。剛剛還不算想,少年清亮的聲音一從話筒裡傳出,貝誠不知怎的,就突然有種恨不得立刻去見夏凡的衝動,他平息著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是我,貝誠。我帶著省廣播的筱嫻回來了,她想問你最近事態怎麼樣,方便立刻採訪嗎?
夏凡簡直都要為自己喝彩,下午三點鐘,林慧慧帶著她媽媽她哥哥大搖大擺的指揮著工人將一張鐵床和一套組合櫃搬進了顧芳剛騰出的家。這一刻的林慧慧就像是鬥勝了的公雞,再也不是被王瑞發現懷孕,偷偷送走的時候了,專門挑著人多的地方走。幾乎是讓全院子的老頭老太太都知道,她林慧慧,又回來了。
等著傢俱一運進屋裡,外面就炸開了鍋,罵王瑞傷風敗俗的,罵林慧慧不要臉的,絡繹不絕,等著王瑞下班的時候,人們雖然不至於向他投擲臭雞蛋,卻各個指指點點,他簡直如過街的老鼠一般,溜回了自己家。
屋裡發生了什麼,夏凡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記者現在採訪院子裡的人,會得到什麼樣的答案。他把事兒給貝誠說了,正是好時候,快過來吧。不過我建議你們可以先去王瑞家試試,畢竟,無論回不回答,都是新聞。
夏凡說完話,就等著貝誠回復後掛斷,誰知道,貝誠又問了句,你這幾天過的怎麼樣?大姨回省城了,你怎麼吃的飯?
夏凡這次倒是沒撅他,只是照實回答,在顧阿姨那裡吃的,我掛了。
貝誠這才帶著撲騰亂跳的心回到了車上,將發生的事兒複述了一邊,旁邊的一個記者說,呵,這不是等咱們來嗎?你那兄弟說得對,他就算給咱們個閉門羹,也是一手新聞呢!走吧。
這些人都極富採訪經驗,直接兵分兩路,筱嫻與一個男人扮作了走錯門的陌生人,敲開了王瑞家的大門。開門的林慧慧哪裡知道誰住在那棟樓,只好叫王瑞出來解決,這段時間,筱嫻就拉著林慧慧拉家常,說是沒見過她,林慧慧自然說是剛搬過來。等著王瑞來了,筱嫻直接就換了表情,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問道:您兒子給我們寫了封信,非常感人,我也把信帶來了,您看一下好嗎?
王瑞當即臉色大變,立刻就想關門,可筱嫻怕的就是這個,剛剛跟林慧慧聊天的時候,往裡面走了好幾步,如今王瑞除非推她否則根本不可能關上門,他惱怒的將筱嫻拿出的信件扔在了一旁,罵道,滾,誰讓你們進來的?
筱嫻倒也不會強硬採訪,只是抓緊時間又問,您如今在未離婚的狀態下,直接與情婦住在一起,又如何面對自己兒子呢?聽說您為了安撫情婦,對妻子顧芳說過不會放過王小虎的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王瑞是在機關待過的人,自然明白記者的厲害,壓根不會回答這問題,只是說,請出去,否則我告你私闖民宅。可他不說,自認為已經登堂入室的林慧慧怎麼會願意,她一聽記者竟是為顧芳質問他們,當即就罵道,他兒子推到了我,我八個月的孩子流了,他這是殺人,坐……”
可王瑞立刻反應過來,一把捂住了林慧慧的嘴,不客氣的說,我不接受採訪,請你離開。筱嫻不是死纏爛打的人,當即退了出來,同時,木門被狠狠甩了過來,貼著他們鼻尖發出咣的一聲。
與此同時,筱嫻的其他兩位同事則對院子中出來遛彎的人進行了現場採訪,雖然許多人一聽他們是記者就不願意惹事,直往後退,可並不是沒有不敢說話的人。而貝誠則早早的回了夏凡家,他好歹是為了夏凡朋友的事兒出頭幫忙的,聽著他連水都顧不上喝,將省電視臺,省報的記者們全要來的消息講了一遍,夏凡也有些感動,他不是會說漂亮話的人,只好問他,你坐了這麼久的車,吃飯了嗎?
貝誠愣了一下,回答,沒呢,餓死我了,你有剩飯嗎?給我點就成。
人家幫了這麼大忙,居然連省電臺、省電視臺、省報都找來了,哪裡能給人吃剩飯,夏凡站了起來,那你坐著,我給你做碗打鹵麵吧。稍等一會兒。
說著,夏凡就進了廚房。貝誠先是呆了一下,隨後就被莫名其妙的狂喜而擊中,嘴角忍不住的勾了起來,落都落不下去。他站起來瞧著夏凡削瘦的背影,不知咋的,那股子心狂跳的感覺又來了。
而將筱嫻關在門外的王瑞,卻沒有將這件事忘記,他撇下了還憤憤不平的林慧慧,撿起了扔掉的那封信,仔細的看了起來。那封信不過幾百字,走馬觀花看一遍不過要兩分多鐘,他卻一直拿著那張紙沒有動彈。林慧慧有些擔心的碰了碰他,問道,你咋了?
王瑞手中的紙卻飄了下來,他知道完了,這孩子居然將事情捅到省裡去了。他也是在辦公室坐久了的人,自然明白,群眾反映不大不小沒意義的事兒,他根本不會理會。省廣播電臺的記者居然會為這件事,專門派記者跑到小城來採訪,顯然是要大作文章。
他頭冒虛汗,站了起來,在缺少了傢俱的屋子裡打轉,怎麼辦?林母直接說讓人把記者趕出去,這是不可能的。王瑞唯一想到的辦法,就是讓顧芳出面,表明他們只是離婚就行了。可他穿好了衣服,卻忘了,顧芳新租的房子在哪裡?他又脫了衣服返了回去,坐在那裡自我安慰,明早去辦公室找她就行了,我要丟人了,小虎讓人流產的事兒也捂不住,顧芳不會不幫他的。
卻不知道,當他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省電視臺、省報的記者已經跟筱嫻匯合,擺開了架勢,等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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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組人風格完全不一樣,省電視臺《今日報導》更多的是側重事實,對當事人的採訪比較全面,其主持人吳蘭蘭更是有一種對女性的傾向,在到達的當晚十點,就專門拜訪了顧芳,希望其能接受訪問。顧芳對此有些拿捏不定,畢竟這不是廣播與報紙,而是電視,如果她上鏡了,豈不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吳蘭蘭瞧出了她的疑惑,十分貼心地說,如果您不願意的露面的話,我們可以採用化名和背影的處理方式,讓您不露面。但以我個人的觀點來看,這遠不如正面回應具有新聞性,更何況,我並不認為您在這件事中有任何錯誤的地方,您是受害者,不需要遮遮掩掩,沒有人能笑話您。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可顧芳終究還是說,我還是要考慮一下,要不,您留個電話給我,我想好了打給你。
吳蘭蘭倒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她採訪經驗豐富,知道對顧芳這樣倍受打擊的當事人,只能慢慢說服,於是她微微笑了笑,說了聲好,就從精緻的小包中拿出了張白底蘭花的名片,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大哥大號碼,您要是想好了,打這個就行了。
顧芳將名片收好了,就穿了衣服,摸黑趕到了夏凡家。敲門的時候,貝誠剛刷完碗,因著與顧芳不熟,他就自己坐在一旁的小馬紮上,抱著夏凡的茶缸子喝熱水——夏凡的鹵子做鹹了。
顧芳也顧不上喝水,就將吳蘭蘭的話說了,然後才一臉為難的看著夏凡,她說她是省電視臺的,我就有些慌了。那可是上電視啊,把家裡的那點子事兒可要抖摟給全省的人看啊,要是真這樣,不是走到哪兒都被人指指點點的。我還好,這輩子就在這單位呆著了,可小虎是在一中上學,以後還要考大學,人家知道我們家裡這點破事,該怎麼看他呢!
對於一個冷傲的,要面子的女人,的確會有這樣的顧慮。在家屬院里弄臭王瑞是一回事,可將事情捅到電視臺去,怕是許多人都不能接受,重要的是,如果不是想懲罰王成瑞,離個婚壓根不用這麼大費周章,這麼損人不利己,用許多人的話說,就是何苦呢?
可夏凡一想到小虎回來幾天的樣子,想到他說身敗名裂四個字時的決然,就覺得用王瑞換一個開朗的王小虎,這事做得值當。他給顧芳續了水,顧阿姨,吳蘭蘭是省電視臺的主持人,她來小城是帶著採訪您的任務的,所以,她說的話肯定是對著自身有利。這點您要明白。
顧芳聽了這話立刻松了口氣,可夏凡還有話說,您要聽我建議的話,我並不認為上電視有不好,吳蘭蘭有句話說得對,你們並沒有做錯什麼,唯一錯誤的,就是有王瑞這樣的丈夫和爸爸。首先,你們就站在了道義的一方。其次,對於小虎而言,他從看守所回來時的狀態就有大問題,而正因為這幾天要對付王瑞,他的情緒才轉好。所以,我覺得上電視其實是可以考慮的一件事。
顧芳握著茶杯也不喝,低頭想了一會兒,貝誠趁機挑眉看向夏凡,夏凡卻沒有再勸的意思,過了一會兒,顧芳才站了起來,我再想想吧。這麼晚了,你趕快休息吧。
等著送了顧芳出門,貝誠才不解道,幹嗎不跟他說,小虎已經答應了省廣播和省電視臺的採訪了?
夏凡搖搖頭,分析事情可以,用小虎的答應讓她妥協,她也是心不甘請不願,我們本就是幫人,何苦強人所難?再說,就算她做了,說不定還覺得有些對不起王瑞,到時候,藕斷絲連,王小虎還不嘔死。等著她被王瑞刷沒了耐心後,她自然會願意的。
王瑞原本想著一早就趕到辦公室,跟顧芳串好口供,可沒想到的是,記者們起的可比他早多了,林母一大早下去買油條,沒幾分鐘就騰騰騰的跑了上來,喘著粗氣說,哎呦我的媽,下面支了架子,還有個黑東西在那裡照。有個長得可漂亮的閨女正拿著話筒採訪人呢。我聽著她說的就是你。
王瑞一聽就覺得不好,直接走到客廳那塊打開了窗戶向下望,果不其然,明明才早上七點半,底下已經圍了不少人。那黑東西不是別的,正是攝像機。他當即就感覺不對,省廣播電臺用什麼攝像機啊,這時候的王瑞還想不到,他一個國企的科級幹部,竟是一下子招惹三家省級媒體,只是皺著眉沖著林母說,媽,你剛才聽見他們說啥了嗎?有沒有說是哪裡的?
林母倒是聽了一耳朵,回想了一下說,好像是說《今日報導》,我可沒聽到這個節目。
林母沒聽過,王瑞卻是天天看啊。他這時候再一抻頭,就認出來了,那個穿著紅色棉襖,紮著馬尾巴,個頭高挑的女孩不是吳蘭蘭是誰?王瑞心裡一下子就慌了,就算筱嫻時間是被王小虎那封信招惹來的,可今日報導又是為什麼呢?
那邊林慧慧聽著動靜有點大,才從床上爬起來,穿著件寬鬆的衣服,披頭散髮的瞧了瞧表,都八點了,問她媽:怎麼沒買飯啊,這個點瑞哥再不吃,要遲到了。說完,又沖著王瑞說,你瞧你,怎麼還不換衣服,我不是昨晚就把衣服準備好了嗎?
她說著就去點王瑞的頭,這是他倆的小情趣,王瑞平時的時候就會順著她的力道向後仰,然後兩人抱做一團。可這時候,王瑞哪裡有這心思,啪的一下直接打掉了她的手,沖著她說,邊去。然後兩步走到了電話前,想了想,撥通了個警衛科的電話。
接電話的依舊是上次去過夏凡家的那兩個警衛,約是正在吃飯呢,嘴裡嚼著東西含糊的說,喂,哪位?
王瑞冷聲責問,老張嗎?你今天怎麼值班的。瞧瞧我樓底下聚了些什麼人?什麼時候咱們家屬院記者也能隨便進來採訪了?快來幾個人,將他們趕出去。
王瑞平時雖然板著臉,但卻沒什麼架子,這樣發火還是頭一次,老張昨天休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下子有些愣了,就想答應,誰知道旁邊的老王卻一把接過了電話,瞪了他一眼,對王瑞說,王科長,如果您說的是省電視臺、省廣播和省報的記者的話,那恐怕不行,他們是帶著採訪函來的,進出家屬院是正常情況。
還有省報?這無疑是個壓倒性的壞消息,王瑞連話都沒聽完,直接將話筒扣下了。他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在屋子裡像只無頭蒼蠅那樣轉著圈?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多大媒體會為了他的事兒,來一個小城採訪?他不就是出軌離婚嗎?到底是誰?
他不甘,想了想,他立刻將電話本摸了出來,顫巍巍的撥通了單位的最高領導正處長郭峰的電話。如今已經是八點十五,郭峰剛吃完早餐,準備出門,接電話的是他的妻子王玉梅。王瑞一聽通了,立刻喊了聲嫂子,然後說,郭處長在嗎?我找他有點事。
昨天幾家媒體一到,就有人給郭處長打了電話,採訪函他也是瞧過的。回家後,王玉梅說起了林慧慧的破事,郭處長就把這事兒告訴了他老婆。如今一聽是王瑞,王玉梅就立刻皺了皺眉,捂住了話筒,給郭處長比劃了個口型。
剛穿上外套的郭處長直接擺擺手,出了門,隨著一聲大門聲響,王玉梅才不好意思的說,老郭他上班去了,要不你打他辦公室電話吧。
那聲門響就是最好的答案,郭處長的兒女都在外面上大學,家中只有老兩口,王玉梅接電話,除了郭處長,還有誰出門呢!這是不想理他呢。可在幾個月前,因著處理安強的事兒妥當,郭處長還當著單位領導班子的面,拍著他的肩膀說,小王大有可為啊!
可如今一切都變了。還有比這更顯然的風向嗎?
他頹然的坐進了沙發裡,忍不住的摘掉了眼睛,揉著鼻樑,他的眼睛因為著急,而充滿了紅血絲,瞧著頗為滲人。林慧慧嚇了一跳,剛剛被打了一下,她也不敢問究竟出了什麼事,年輕外加沒見識,讓她壓根不知道無冕之王的厲害,也沒想到跟昨晚上的女記者有關。她看向林母,林母倒是猜到了八成跟底下的人有關,沖著她朝著窗戶那努努嘴。
林慧慧狐疑的走了過去,恰巧看見樓下烏壓壓的人,似是圍著一個女人在說什麼。她騰地一下打開了窗戶,霎時間,冬日清晨寒冷的空氣連帶著樓底下的聲音撲了進來,哎呦,你沒瞧見昨天林慧慧那樣子,耀武揚威的帶著傢俱在院子裡轉了一圈,人家顧芳中午搬走,她下午就搬進來了,呸,臭不要臉的。
這是老式住宅,最高不過五層高,王瑞住在三樓,樓下的聲音可以清清楚楚的傳上來。屋裡的幾個人,聽了這話臉色都變了,林母可不知道今日報導是什麼樣的節目,她再聰明也就是個農村婦女,昨天還想把記者趕出去呢!直接罵道,我呸,這城裡人嘴巴怎麼這麼髒,我愛怎麼住怎麼住,關你屁事。不行,我得下去和他們理論理論。
林慧慧也氣得滿臉通紅,沖著他媽道,下去幹什麼?那麼多人,你跟誰理論。去廁所舀盆水,撒下去,我瞧著下面的一個都不是好東西。
王瑞疲憊的瞧著他們母女倆一點忙都幫不上,竟然還想著用水潑記者,只覺得眼圈亂騰騰的。他眨了眨乾澀的眼珠子,一把就將茶几上的煙灰缸砸到了地上。那是瓷的,碰到地就碎成了片,四散飛開。林母當即大喊一聲,哎呦我的媽,王瑞你要殺人啊!
林安也聽著聲音光著上身沖了出來,恰巧看見他媽和他妹都被碎片碰到了,立刻兇悍地一把抓住了王瑞的領口,揮著碗大的拳頭,你幹啥?俺還在呢!連俺娘俺妹妹都打,你欠揍是不是?
王瑞這時候也被刺激壞了,一把甩開了他的胳膊,沖著林安狠道,這是我的房,我的地盤,你凶什麼?我告訴你們,下面可是省電視臺的記者,說的是我和林慧慧的事兒,不想被人知道林慧慧傷風敗俗,勾搭有婦之夫,你們就老實點。否則讓你們老家人瞧見了,不死也要脫層皮。
下柳村或者說呈貢縣因為不發達,所以家族制保留的比較完整,族中的老人往往有著較大的話語權,對偷人不守婦道更是看得比命還重。這事兒要是讓族中人知道,死是死不了的,可族長肯定得連祖墳都不讓林母入了。
想到這兒,林母就抖了下,對於族長兼村長,她還是很怕的。連忙給林慧慧使了個眼色,堆了笑沖著王瑞說,哎呀,我們又不懂這個,這不是就你懂嗎?我去做飯,好女婿啊,你等會,我給你下麵吃。
王瑞已經沒有出門的勇氣了,窗戶開著,下面的聲音陸陸續續的送了進來,同時,冷風吹的他頭腦也清醒了許多,這時候出門,肯定會被堵在外面,我不出去了,瞧你們怎麼辦?何況,他還有顧芳這步棋啊,顧芳恨他,但總不能顧及小虎吧。小虎可還在保釋呢。當然,他也不是不愛小虎,那畢竟是他兒子,只是他相信,有小虎做砝碼,顧芳肯定能處理好這個局面。
因為想到了這個辦法,王瑞終於心情略微好了點,等著林母將麵條端了上來,他還呼哧呼哧吃了滿滿一碗。然後瞧著到了上班時間,就給顧芳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
顧芳一上班,就瞧見等在大門口的筱嫻,筱嫻的態度比起吳蘭蘭來說,要溫和許多,她先是介紹了自己的身份,又說了小虎給她寫的信,然後提出,要跟顧芳聊聊。對於吳蘭蘭,顧芳還拒絕的有底氣。可她聽過筱嫻的三期節目,知道這個女人對小虎給予了極大的關懷,雖然依舊有些猶豫,但還是將辦公室門打開了讓她進來坐。
王瑞就是這時候打進電話來的。顧芳瞧了一眼那個熟悉的電話號,臉色就有些難看,記者的敏感讓筱嫻抓住了顧芳表情的表換,她用溫和的聲音猜測,是你丈夫?顧芳點點頭,她實在是不想跟王瑞打交道了,只是,那叮鈴鈴的聲音在辦公室裡回蕩,總不是回事,她想了想,終於還是準備拿起電話。
這時候,敏感的筱嫻卻立刻想到,在兩人剛剛不歡而散的第二天,王瑞在被三家媒體圍堵的時候,找顧芳幹什麼。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可不可以錄下他的話?顧芳肯定是猶豫的,可筱嫻緊接著就說,當然,是否播放由你說了算。答錄機器我給你拿著。
這顯然是打消顧芳疑慮的最好辦法。顧芳稍微猶豫了一下,就點了頭,而這時候,電話鈴聲卻突然停了。兩人相互看了一眼,沒等她們在說話,電話則又響了起來,筱嫻立刻將她黑色的snytc5000ev型採訪機擺放好,沖著顧芳點點頭,在她用外放接通電話時,摁下了錄音鍵。
王瑞有些急躁地說,你幹什麼去了現在才接電話。你馬上過來一趟吧,到家裡這邊,樓底下有些省電視臺的記者,你幫我跟他們說,離婚這事兒咱倆早就商量好的,我和林慧慧的事兒也是你同意的,孩子不知道,鬧錯了。
這話顯然太無恥了,顧芳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沖著電話喊道,憑什麼?你出軌還要我給你擦屁股,沒門。
那邊王瑞顯然已經是急了,不為什麼,你忘了小虎還有官司了嗎?我告訴你,你不把記者打發走,信不信小虎明天就收到傳票?該怎麼做你掂量掂量,馬上過來!
顧芳顯然沒想到,他居然還敢拿小虎威脅她,那是你兒子啊!你不是最疼他的嗎?你為什麼變得怎麼沒良心啊,小虎不是你兒子嗎?你是要毀了他啊!
王瑞顯然並不想聽這樣的指責,留了一句你自己看著辦,就立刻掛斷了電話。顧芳眼淚則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整個人撲倒在桌子上,這一刻,她忘了旁邊就是記者,還忘了那開著的答錄機,嘶喊著,小虎,我苦命的小虎啊!王瑞你個王八蛋,你為什麼不去死。
筱嫻伸手替她拍著背,可怕是因為受到了大委屈,顧芳的哭聲並沒有因此而弱下去,反而越發的淒慘。此時已經過了上班時間,小趙她們八成聽到了顧芳的聲音,並沒有推門進來,整個辦公室就他們兩個人。筱嫻想了想,還是將電話打給了貝誠,卻是夏凡接了電話,筱嫻將電話放在了顧芳的耳邊,夏凡只說了一句話,我保證,小虎不會進監獄。
顧芳沒有去解救王瑞,筱嫻離開的時候,依舊帶著她的snytc5000ev型採訪機,在這天中午的筱嫻聲音中,筱嫻將來到小城後的所見所聞包括王瑞電話中的威脅,都放了出來,在節目的結束語中,筱嫻這樣說,我就坐在她的身邊,她將頭埋在胳膊裡,發出刺耳的嘶喊聲,這聲音由強轉弱,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整整三十五分鐘,在一個陌生人面前,是多大的委屈才能讓這個在同事們口中有些冷傲的女人毫無顧忌的哭出來,我想那段充滿著惡意威脅的錄音已經說明了一切。我不想問社會怎麼了,人性怎麼了?那些太大。我只想問,這個男人怎麼了?這裡是筱嫻時間,我們明天再見。
與此同時,顧芳摸出了那張名片,撥通了吳蘭蘭的電話。在當天晚上的省電視臺,《今日報導》正點播出,主持人吳蘭蘭完全借用家屬院當做背景,從王小虎的那封《寫給爸爸的信》開始,講述了一個國企中層幹部如何拋棄妻子並與情婦另築愛巢,並引發的慘案。然後在昏黃的路燈下,她指著三樓一間漆黑的窗戶道,從今天一早開始,除了林慧慧的母親下樓一次,王瑞和林慧慧一家人均沒有再下過樓。王瑞曾經打電話威脅過顧芳,聲稱如果顧芳不來替他解圍,就會將王小虎告入監獄。為此事,我們專門採訪了顧芳。圖畫中,顧芳神情憔悴,臉色浮腫,堅定的說,我只求能儘快離婚,我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而此時此刻,夏凡與貝誠正在家裡客廳中看著電視,當節目結束曲響起後,貝誠起身關了電視。沖著夏凡說道,這下子,王瑞怕是壓根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夏凡也是一身輕,看著貝誠,不知怎的就笑了出來,沖著他佩服道,為這麼點私事動用那麼多關係,一般人怕是壓根不敢幹。真是謝謝你了。
那笑容實在太燦爛,若非夏凡的拳頭實在太厲害,貝誠怕都有撲上去的感覺,他覺得最近他越發被夏凡吸引了,掩飾似得,他換了個話題,咱們不慶祝慶祝?
夏凡對貝誠的感覺大為改觀,瞧著他好興致,自己也挺高興,想了想道,我記得外公似乎有幾瓶二鍋頭,買了還沒喝。等等我找找去。
說完,夏凡就一陣風似得鑽進了廚房裡,蹲在那兒在櫥櫃裡折騰,片刻後,就瞧見他真的提溜出來一瓶五十六度北京二鍋頭,拿著兩個小玻璃杯,沖著他得意的昂著下巴,咋樣,能喝不?一副別逞強的樣子。
貝誠從小在謝家長大,可沒少跟著外公喝酒,再說,他平時的應酬也不少,哪裡怕這個,直接將東西接了過來,一人倒了一杯,先來了個一口悶。這可是喝啤酒的杯子,夏凡被他下了個下馬威,他哪裡想得到貝誠這麼猛,可瞧著貝誠那得意樣,又不想認輸,只好也跟著悶了一杯。
貝誠手快腳快,又替他倒上,不過瞬息間,兩人就各喝了足足三四兩白酒。貝誠還好,壓根啥事都沒有。夏凡卻有些暈乎了,倒在沙發上,紅暈染滿了面,瞧著格外的誘人。貝誠壓著心中的躁動,瞧著差不多了,問出了心中的話,你跟趙成瑞為啥子不和啊!
這是夏凡心中最煩悶的事兒,他在這兒辦著小虎的事兒,心裡卻一直盤算著如何能籌集資金,此時貝誠問起來了,他又有些暈了,心情正好,倒是直接點,……我想……籌錢,祥瑞他……他不讓。
貝誠腦子轉了轉,又問,需要多少錢。
此時的夏凡已經頭頂上轉圈了,身體一縮,都蜷成了團,要睡著了。貝誠連忙上前,晃了晃他問,夏凡,醒醒,你要幹什麼,要多少錢啊!
夏凡煩惱的拍了他手一下,投資,賺……大錢,報……”最後一個字,夏凡在嘴裡吞吐了半天,仍舊咽了下去。貝誠瞧著沙發上縮著的人,忍不住伸手想要摸摸他紅撲撲的臉,誰知道,夏凡的警惕性居然相當高,一把抓著他就要掄起來,可惜的是,他醉大發了,兩個人連磕帶碰直接滾到了地上,夏凡壓在了貝誠的身上。
被壓得有些喘不上氣的貝誠,瞧著近在眼前的那張臉,一時間突然覺得心情大好,管他呢,別的沒有,貝爺錢可有的是。
王瑞起了個大早,因著他那段錄音引起的負面影響太大,從一個星期前開始,他已經被停職了,聽說領導們在研究,是內退還是下崗,可無論哪個,他的人生完了。就連林慧慧他們也開始看不上他,林慧慧剛出了月子還在睡覺,林母和林安似乎也都沒醒,換了他買飯做飯。
這時候是學生上學的時間,也是買早餐的高峰期,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到處都可見哈氣連天的孩子湊在一起低頭喝湯,大人們都是起早了給家裡買飯的。
王瑞混了這些年,在單位也算是有臉面的人了,何況他又管著最肥的房管科,別說這些家屬們,就是小攤販們平時見了他也得好好的叫一聲王哥來了。可如今,除了不知事的孩子們,幾個買飯的大人都是斜斜的看他一眼,連個招呼都沒打,直接繞著走了。
他裝做沒看見,圍在了賣胡辣湯的小販前,喊了嘴,四碗胡辣湯。這時候人們買東西,也不排隊,都是圍在攤子前,小攤販們練就了記人的本領,誰先來的誰要什麼口味要多少,一丁點都不會錯。往常,王瑞雖然插不了隊,小販也會跟他聊著天,打發時間。
可這一次,等著排在他身後的女孩就端著碗走了,小攤販居然還沒給他的意思。瞧著他手上的那一碗又端向了另一個方向,王瑞當即火了,你這人怎麼回事?我來了多久了,怎麼還不到我?
小販這才瞥了他一眼,應了一聲哦,伸手將四碗咣當放在他的面前,將錢從他手中抽走,連理都沒再理他。王瑞鬱鬱的自己套袋拿走,就聽見後面小攤販跟他婆娘取笑道,他媳婦都不知道先後,還好意思怪我不早給他!
王瑞略微頓了頓,卻沒有跟他們理論,直接端了東西向回走。此時,在王家大門口,剛剛還在睡覺的林家三口人竟是全醒了,一個鐵塔似的漢子站在屋門口,啪的一給了林慧慧一巴掌,林母撲上來想擋著,這男人直接將她掀開,沖著這娘三罵道,你們不跟我走也成,林安的地沒了,你們母子倆以後就不是林家人,也不准進林家墳。
哇的一聲林母就哭了,她守了一輩子寡要是不進林家墳,那不是白守了。一直不吭聲的林安終於吐了句話,走,我帶著他們回去,大爺你放心吧。林慧慧嗷的叫了一嗓子,正巧看見了買飯回來的王瑞,就撲倒他身上,想讓他留下自己,可沒想到王瑞只是淡淡地道,咱倆沒結婚,你得聽你哥哥的。
這一幕,被寫進了省報專題《四十歲的迷茫》的結束語中,霍山在其中寫道,無論何時,健康向上的價值觀才是值得我們去歌頌的。我們並非以此類新聞為賣點,而是試圖通過這樣的個例鞭策身在改革大潮中的自己,願每個家庭都美滿,也願王小虎能夠走出這段陰霾。

47

1991220號中午,北京飛往海口757客機上,貝誠帶著夏凡和王小虎、徐睿拿著號碼找著座位,這是八九十年代的主力機型,普通艙有六座一排,頭等艙四座一排,按著夏凡的想法,他們也不是多有錢,又都不胖,前後還不是一樣?
可是謝家人顯然不這麼想,只是問了他們要走的時間,就把機票訂好了,剛剛還直接將車開進了機場裡,把他們送上了飛機。好在,來的不過是貝誠的表哥謝鑫,要是謝家的長輩們,夏凡倒不知怎麼應對了。
王小虎家裡的事兒結束後,當天夏凡被貝誠灌醉了,等第二天一大早,夏凡被凍醒了,才發現自己跟貝誠竟是在地上睡了一夜,那傢伙緊緊的抱著他,約是感覺到了夏凡動了,他還使勁拍了拍夏凡的屁股,嘟囔了一句,乖,聽話。
夏凡的臉當時就黑了,直接爬了起來,腿都抬起來了,終究沒踢上去。只是瞪了熟睡的貝誠一眼,自己回屋睡去了。這可是12月的天氣,大雪都下了好幾場了,夏凡還好,直接將貝誠當墊子用了,只是受了涼,貝誠則要慘許多,等醒來後就噴嚏眼淚鼻涕齊上了,夏凡一瞧他病的折磨厲害,倒是難得有些愧疚了,覺得剛剛應該叫他起來,那生氣的話也就說不出口了。
他說不出來,卻也不願意多理貝誠,就忙上忙下不開口。貝誠這邊立刻感覺到了不對,他一想就明白了,前幾天不是都給自己做飯了,昨兒晚上不是都一起喝酒了,那只有昨夜裡兩人抱一起睡覺的事兒了。
他從醫院裡打了吊瓶回來,就故意在哪兒咳嗽,夏凡被吵得厲害,只好給他削了個梨,貝誠就開始惡人先告狀,說夏凡昨天酒品有多差,不過四兩白酒,就醉的不省人事,抱著他直訴苦,說什麼投資沒錢,跟王成瑞沒談好,還有什麼報酬之類的。
報酬之類可是貝誠瞎猜,昨天夏凡就說了個報字,他想著夏凡要抽調資金,王成瑞不肯,不就是因為怕分紅少了嗎?哪知道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夏凡直接臉色一白,若是剛才他還不信,能說出報仇兩個字,那八成他是喝多了,說了不該說的。他沒多喝過酒,上輩子也沒有,所以一邊懊悔地下定決心不招酒,一邊就對貝誠消了氣。
貝誠這會子再問他投資的事兒,夏凡就說了——他倒是不怕貝誠知道,盤子大得很,哪裡是他一個人能吃得下的,其實,夏凡的發財計畫還是跟夏家有關。否則,他一個高中都沒念完的人,怎會知道什麼發財路子?
當年,夏凡知道自己是被夏景年賣給顧禾的後,雖然心如死灰,但總要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被賣的。他曾經在一次兩人心情都還好的時候,問過顧禾,夏家不是港商嗎?為何會缺錢賣兒子。那時候顧禾剛發洩過,夏凡那兩天又挺聽話,就拉著他到了地圖面前,沖著其中一個海島一點,就在這兒,夏景年將夏家的流動資金賠光了,有錢周轉他就能東山再起,沒錢他就得賣廠子倒閉。
夏凡緊緊地盯著那個叫海南的地方,在他的印象裡,這是個遠的在天邊,他一輩子說不定也不會去的地方,那裡怎麼會賠掉夏家幾代人的積蓄呢?他記得顧禾不屑的說,他瞧著人家發財眼熱,覺得自己也能空手套白狼,哪知道全砸在了手中,六億元全部化為烏有,要不是他臉皮夠厚,早該跳樓了。
顧禾那天的興致極高,將他抱在懷裡,眉飛色舞的給他講海南的房地產是如何發展起來的,有多麼瘋狂,如何多的人一夜暴富同時又一夜間失去所有,他還讓管家拿了幅大的海南地圖來鋪在桌子上,擁著他指著上面的濱海大道的某一塊地皮沖著夏凡說,瞧見了嗎?就是這裡,占地一百畝,名字叫做名仕豪庭,你爸爸在最高價的時候買下了它,結果全砸在了手中。
夏凡仍舊記得當時看著那塊地的感受,這一塊地,價值六個他,因為這一塊地,他被從小城接出來,被送到這個男人的床上,他是恨的。但重活一次,他卻別無選擇,只能靠著海南來翻身。因此,他的態度不算熱絡,去年5月,國家出臺了《城鎮國有土地使用權出讓和轉讓暫行條例》,我覺得海南房產大有可為,想去闖闖,這年頭不都流行闖海南嗎?
的確,1988年海南建省,有著十萬青年下海南之說,不少公職人員都辭職下海去了。但當時,他們去海南可不是為了房地產,而是尋找諸如走私車之類的發財機會,在當年,因為國家對海南的寬鬆政策,這裡曾經一度是走私車的天堂,在港口明目張膽地停滿了密密麻麻的車輛,只等著工商局的工作人員給每輛車開個四五千塊前的罰單,就能明晃晃的開出省去,轉手就是幾倍的利潤。
而對於1990年末的海南來說,這個還用著柴油發電的地方,房地產實在是個奢侈的名詞。貝誠不贊成的說道,這有些冒險,你若是想做房地產開發,安省我就認識不少建築商,也跟規劃局有熟人,咱們在這裡做不成?你缺多少錢,我投給你。或許覺得話說得有些親密,他又解釋道,你眼光一直不錯啊,夏天速食經營的很好,我相信你的眼光。
夏凡並不在意這個,他不能說上輩子發生過的事兒,只能堅定地告訴貝誠,那太慢了,我需要很多錢。貝誠,我沒有證據,但是我只能保證這條道不會錯。做不做都由你,我是肯定會做的。
說完,夏凡就出了門。貝誠拿著哪個碩大的鴨梨頓感壓力巨大,他的公司開始的時候還算小打小鬧,可這小半年來,由於他大舅投了資又鋪好了路,目前已經步入正軌,滿打滿算能抽出五百萬。
半年多的從商生涯,已經讓他學會如何那決定,他拿了根筆,啃著梨寫著投資的原因:海南是經濟開發區,政策靈活,這都是比安省強的優點,這時候作為內陸省份的安省,所有的房地產事業還停留在單位集資蓋房上面,可無論是香港還是日本,房地產早已是支柱性產業了。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夏凡要去那兒。他對夏凡的感覺如今有些明瞭,而這種兩人共同奮鬥的感覺更是讓他有種興奮的感覺,將最後一口梨塞入口中,貝誠下了這個決心。
只是,夏凡的三百萬和貝誠的五百萬,顯然對於房地產項目來說,並不夠。於是,在貝誠傷好了以後,他直接將公司交給了章唯,回了一趟北京,去跟外公家拆借資金。跟夏凡約定,過了年兩人就起程。
夏凡這邊原本想帶王成瑞,穀峰要留在夏天速食坐鎮,大姨安瑤總是有些手軟,做一店之主還成,管理一個企業,就不夠手段。而老三又性子太憨直,再說又跟小玲談起了戀愛,總不好拆散他們。唯有王成瑞,身手好,交際能力也好,可以獨當一面。
但夏凡沒想到王成瑞對他的計畫如此抵制,這樣一來,帶去的人就要變動。他此時已經跟胖嬸胖叔說好,過了年去夏天速食幫忙,穀峰就建議他將老三和小玲帶上,有胖叔胖嬸,他這邊也能倒騰的開。夏凡就這樣定了下來。只等貝誠那邊的消息。
可沒想到的是,臨走前三天,王小虎竟拄著拐杖找到了他,說是要跟著去見見世面。夏凡哪裡肯同意,他已經不上學了,那是沒有辦法,仇一日不報,他就不可能安穩,但王小虎呢,家裡的問題已經解決,他憑什麼不上學?!夏凡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說的。
王小虎依舊是那副沉悶的樣子,從他出了看守所後,他一直這樣,不愛說話,不愛吭聲,喜歡一個人在屋子裡呆著,即便是迫不得已了,也是能一個字說完絕不用兩個字。顧芳曾經跟夏凡哭訴,她說小虎變了,好像將自己裹了起來,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其實就連夏凡,也想知道,那十五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惜,他查不到。
王小虎的話特別簡單直白,他抬頭用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夏凡,我呆不下去,我天天晚上都想殺了他,我不能在這兒呆著。
夏凡愕然,然後就有一股子心酸竄上了心頭,他伸手一把抱住了王小虎,明明這個兄弟已經比他高一頭,他還想將他攔在懷裡,他嘴裡的話說不出,他想說我明白,我知道,我理解你。可這些沒有事實做依據的話語太蒼白了,誰又知道這其中的恨呢。夏凡只能緊緊地抱著這個和他有同樣遭遇的人,他說,好。
這天是大年初六,雖說是破五的第一天,利於出行。但一來做飛機的人並不多,二來去海南的人也不多,所以整個飛機上十分空,頭等艙內只有他們四個人。老三和小玲已經在年前去了海口打前站,徐睿則是謝家大舅的多年心腹,生怕他們吃了虧,專門帶著他們做生意的。其實說明白了,就是夏凡與貝誠是老闆,徐睿則是職業經理人。
這一次,夏凡出資三百萬,貝誠則將他原有的五百萬以二分利借給了夏凡,又從謝家那裡借來一千六百萬作為自己出資。如此一來,在這樁生意裡,夏凡占了三分之一的股份。這種出資方式貝誠如實告訴了謝家大舅,他把大舅當做爸爸的替代品,自然不會說謊,可又怕大舅做慣了大生意,瞧不上夏凡那點小錢,就用自己的錢沖到夏凡裡面,多點砝碼。
哪裡料到,上次省城之行,謝家大舅對夏凡的印象不錯,又聽說這個主意是夏凡拿的,對他們的利潤分配並沒有質疑,在他看來,一兩千萬的生意,給貝誠練手就行,人家那邊白手起家也不容易,沒必要連這點小利都去搶。中國商人自古講究萬事留一線,日後好見面,他認為夏凡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成績,他不一定會求到夏凡,但說不定有合作的時候,何苦呢?
一行人坐在一排,夏凡在最裡面,原本王小虎想跟著進去的,可貝誠卻直接插了進去,坐在了夏凡的旁邊,王小虎沒說話,直接坐到了第三個位置上,而徐睿則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正在問夏凡擠不擠的貝誠,心裡有點底,沒說話。
從北京到海口一共三個半小時形成,徐睿閉目養神,王小虎也不願多開口,貝誠則拉著夏凡問了問分開這幾天的事兒,就差不多到了。臨下飛機的時候,夏凡說,老三和小玲會來接咱們。一直沉默不語的徐睿卻接聲道,那正好,有位老朋友正好來接咱們,晚上安排了個接風宴,都是以後做生意經常碰見的,也正好讓他們見見。
夏凡以為所謂的老朋友,也就是商人,不是說謝家是商人家庭嗎?等著他們下了飛機,他發現,這人跟謝家一樣,也將車開進了飛機場,那是個三十五六歲的中年男人,長得十分儒雅,因著海口今天氣溫高,只穿了件白襯衫,將袖子挽到胳膊肘處,帶了一隻普通的機械表。
徐睿走在前面,兩人不過是握了一下手,那人就走了過來,狠狠在貝誠肩膀上打了一拳,罵道,臭小子,多少年沒見過了,都長得這麼高了。貝誠有些不好意思的揉揉腦袋,叫了句,許叔叔。
許傑高興的答應了一聲,沖著夏凡和王小虎點了點頭,然後跟貝誠說道,我定了泰華,咱們爺倆好好聚聚。
因著是坐車出去,貝誠專門借了許傑的大哥大給老三他們打了個電話,讓他們等在了候機室外面,專門派了一輛車接了他們一起去了泰華。等著下車的時候,幾個人才和老三他們見面,老三幾日不見,倒是氣派了,穿了身黑西裝,小玲得意洋洋說她挑的。夏凡覺得有點像貝誠原先的保鏢,只是沒好意思說。
等著前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小玲那機靈鬼才扯著夏凡慢走幾步,瞪大了眼睛問他,老大,你門子這麼硬咋不早說?早知道這樣,我可不著急了。老大似乎他們對夏凡的新稱呼,約是從港臺片那邊聽來的。
夏凡不解的問,什麼門子?
小玲努努嘴,小聲地說,那可是海口市分管土建的副市長,我在電視裡見過他,有他在,咱們做房地產不是簡單的事兒嗎?
這身份倒是讓夏凡嚇了一跳,貝誠在處理王小虎事情時露出的能量已經讓他驚訝,但貝誠說外公家是大商人,他還覺得不算誇張。可這可是海口市的副市長,是官場的人,也跟貝誠家這麼熟嗎?貝家到底什麼身份?
只是這時候,他並沒時間多想。夏凡緊跟著這群人走進了泰華。泰華是海口最豪華的大酒店,整個大堂已經極致豪華,但等到夏凡跟著進了包間,他才發現,即便他在夏家混過半年,被顧禾帶去過不少高檔場所,但泰華的裝修還是讓他吃驚。
海口,還真是掘金地啊。
只是,夏凡依舊沒時間為此而驚訝,就被後面一連串的人名砸蒙了。這是個大包間,整個大圓桌可坐下十二到十四人,裡面已經坐了六個人,瞧見許傑進來了,紛紛從沙發上站起來,沖著許傑問好。
因著時間還早,一群人並沒有立刻入座,而是坐在沙發上聊天,許傑就沖著那幾人說道,這是我內侄,叫貝誠,今天才到海口,就喜歡做些小打小鬧,到時候,還請各位多多關照。這幾人自是應下。許傑就接著替貝誠一個個介紹,胖乎乎的,畢業於清華大學建築系的海口市規劃管理局局長馬克,長得跟地頭農夫似得海口市土地局局長張澤清,城建局局長劉曉然,消防局局長蔡建,環保局局長房山,人防辦辦公室主任肖瑉。
夏凡一邊聽一邊訝異,到了最後,心中已然是震驚。自從重生來,為了把握好這個機會,夏凡不知道私下裡用了多少功,他當然知道,房地產項目如果想要審批下來,需要由國土、規劃、城建、消防、環保、人防六大部門會審才能決定,而重大項目則要由市政府的會議討論決定。
可許傑在貝誠到的第一天,就將這六大部門的直接負責人請了來,這代表著什麼,代表著這六大部門都在許傑這位副市長的掌控中,即使不是都站在他這一邊,他們起碼有合作關係,不會為難貝誠。這也相當告訴貝誠,在做房地產這一塊,他在海口可以橫著走。
夏凡幾乎要被這個消息驚呆了,他突然有種被餡餅砸中了的感覺,難道老天看他上輩子過的太苦,所以送了貝誠這個人來幫他嗎?夏凡瞧著站在一群中年男人中間,聊著天也不忘回頭瞧瞧他的貝誠,突然間覺得,貝誠一下子變得好像財神爺?!

48

夏凡終於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做飛一般的速度。
老三和小玲準備的辦公室根本沒用上,吃完飯,因著貝誠要看看辦公環境,許傑直接把他們安排在海口最高檔的國際商業大廈十一樓,並親自將他們帶了過去。與貝誠在省城的那間寫字樓不同,這裡完全港化,就連門口的保安也看衣識人,西裝革履、衣冠楚楚的請進,衣冠不整的,對不起,請您出去。
小玲和老三跟在夏凡旁邊,進門的時候,瞧見保安刷刷刷的眼神,心裡還撲通撲通的跳了幾下,生怕讓人趕出去,丟了夏凡的臉。好在,他倆今天還算打扮了一番,合體不合體不說,西裝革履倒是做到了。
再說,有副市長在,夏凡也不相信他們敢趕人。等著進了大廳,小玲就咂著舌頭小聲對夏凡說,來這幾天,剛聽人家說吃飯要去泰華,辦公要到國際,我尋思著,得什麼時候才能見識一下呢,沒想到今天就見了遍。只是她有些不放心地說,只是,老大,這地消費太貴,連結帳都得用港幣,實在不划算啊。
她的聲音小,也就夏凡周圍幾個人聽見,小虎沒吭聲,他是只聽夏凡吩咐就成了,徐睿看了他們一眼,也沒吭聲,只有老三連連跟著點了頭,沖著夏凡說道,這兒成本太高。
如果說對於機票是要頭等艙還是經濟艙,夏凡覺得無所謂的話,那麼對於在這兒的辦公條件,夏凡還是覺得有必要裝裝面子的。畢竟,投資房地產可跟賣速食不一樣,速食只要便宜乾淨好吃就好,誰管你老闆是用三百平的辦公室還是七平的小房間?可房地產這樣的行業,看的就是財力,若是太寒酸了,怕是人家壓根不相信你。
所以,夏凡就想給他們解解惑。沒想到許傑的秘書小鐘,鐘擎,瞧見許傑跟貝誠敘舊說得熱鬧,就故意往後退了退,給他們留下空間,結果恰好聽見老三的話。
他是從內地剛過來的,也算闖海南十萬青年裡的一員。家裡也是地方一把手,是許傑外家的遠房表弟,畢業後在家裡的糧食局幹了半年,覺得憋屈的上,非要來海南,他爹沒法,求了許傑,才到兩個月,也算是個小型官二代,自認為看人看得十分清楚。
這裡面,徐睿穿得最好,手工西服,名牌表。隨便一樣配件,就不是等閒人家能拿出來的,何況那股子在商場裡磨練出來的氣質,一瞧就知道是個精英人士。貝誠從謝家出來,瞧著不過穿了件黑襯衫,牛仔褲,可東西一眼就能看出來,也是價值不凡。
但夏凡、小虎還有後接來的老三、小玲,那可就差遠了。夏凡一件白襯衫,小虎一件運動衫,菜市場門口十塊錢一件的東西吧。小玲和老三更可笑,那西裝的商標都沒剪,沒人告訴他穿西裝最後一個扣子不系嗎?小玲那身套裙是哪個年代的,太古板了吧,牌子十年前賣不出去的打折貨吧。
他將人瞧了一遍,心裡就把夏凡幾人當做貝誠的小跟班了,用有些輕慢的語氣說,放心,付錢是老闆的事兒,你們操不到這個心,呃,他皺眉說,這兒還是要講究點,你們明天還是換身衣服吧,海南的民工也不穿這樣啊。
這話可是嫌棄得太明顯了,老三那個暴脾氣,當即就想爆發,被眼疾手快的小玲摁住了,她腦子快,知道這人可不是他們現在能得罪的。徐睿也沒想到,許傑這秘書這麼沒眼色。這夏凡看著小,身價可不小,就連他,也拿不出八百萬來。
如今他被謝家大舅派給了這兩人成立的萬興房地產公司任總經理,那麼就是替貝誠和夏凡辦事的,夏凡的面子也是萬興的面子,他總不能讓夏凡被人看不起,當即就想張口說話,沒想到夏凡卻先開口了,他一抻頭,好像要上電梯了吧。
鐘擎一回頭,果然貝誠和許傑已經走到電梯那兒了,摁電梯這事兒,可是他秘書應該早幹好的。他瞥了一眼夏凡,夏凡早就跟小玲說起話來了,哪裡有空看他,他趕忙小跑了過去。那邊徐睿皺著眉頭說,小夏,你不必對他客氣。
夏凡倒不是不生氣,誰聽了這話都不得勁兒吧。只是他們現在跟著許市長後面吃飯,他既不知道貝誠與許傑到底鐵到什麼關係上了,也不知道這個鐘擎與許市長有多親厚。當然不宜反口,何況,鐘擎的意思是對的,他已經從內地到了海南了,內地以樸實為美,這裡可靠衣衫看人。他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大姨從批發市場買來的白襯衫道,事兒出在這兒呢。不過以後出入這種地方,肯定是要裝扮一下的,等會小玲就帶著我們去買買衣服吧,公司報銷。小玲沒想到還有這等好事,立刻興奮的應了。
徐睿不知道夏凡是真這麼不在意還是裝的,但起碼夏凡面上好說話,這讓他放了心。他倆見面不過幾小時,大老闆貝誠他熟悉,可是二老闆夏凡讓他有些摸不透。臨來時,謝成然說夏凡有些想法,他問了幾嘴貝誠,可貝誠只告訴他夏凡是開速食的。如今隨著改革開放,許多傻大膽憑著闖勁也成了暴發戶,速食這行業門檻太低,他開始想,夏凡的膽子許是不小,商務邏輯怕是知之甚少。如今瞧著,倒是十分懂眼色,但這一懂,也少了創業者的虎氣。他覺得日後的活好幹了。
那邊電梯已經開了,幾個人都快走了兩步,進了電梯,貝誠跟許傑聊得大約是挺高興,樂呵呵的沖著夏凡道,咱們的辦公室在11樓,視野最好的一層呢。
鐘擎狐疑的瞧了瞧他倆,覺得貝少爺這態度可有點和善,但想著八成是性格好,也就沒在意,等著帶著大家進了辦公室,他就介紹起來。
這是個足足有三百平的大開間,有專門的董事長室和總經理室,茶水室,財務室,剩下的都是格子間,全部裝修完畢,連桌椅板凳電話都已經安裝好了。等著小鐘介紹完,許傑才說,原本讓你住家裡,你不肯,我替你租了個賓館,就在對面,我等會還有個局,待會讓小鐘帶你去,等明天,再到家裡來吃飯,你嬸子等著你呢。
賓館離著國際大廈不遠,貝誠、夏凡、徐睿都是一人一間,小玲是女士,住這個標間,也算一人一間,小虎和老三住一間房子。東西一放下,問清了小虎不去,夏凡就敲了貝誠的門,說是要買衣服去,問他去不去?夏凡不愛打扮,貝誠說實在的,也沒這根弦,猛然一提起,他就上了心。只是他也不問,連忙應了下來,跟著一群人血拼去了。
海南這時候還不夠發達,倒是只有幾家商場有不錯的店面,一行人直接上了計程車,統一十塊錢,全部拉到了商店門口,夏凡直接委派老三陪著小玲逛女裝,自己則在男裝這邊溜達。這時候除了西裝就流行夾克衫,都是寬寬大大的,夏凡是典型的少年身材,細瘦細瘦的,試了兩件,都是穿在身上恨不得能撐下倆,貝誠忍著笑捏住了他試的黑色西服的後身,從背後貼著他開玩笑道,買這西服可賺死了,再做一身都夠了。哎呀,凡凡你可真省布料,我做件褲衩子,你都能做條褲子了吧,哈哈。
夏凡氣得直接一肘子,轉身脫了衣服回賓館了,貝誠往他屋裡打了幾個電話,也沒接通,這下蔫了。好在規劃局馬克局長動作十分快,第二天一大早就讓人送了一份整個海口市的規劃圖來,有主的地和沒主的地一目了然,意思明瞭的很,你們看著圈吧,只要能做出立項,能拿出錢,就是你們的了。
這下子,就連小玲和老三也沒了穿著新衣服進出大廈的興奮勁兒,夏凡和貝誠那點小玩笑自然也就沒人記得了,所有的人都被徐睿撒出去考察,他還不知道從哪裡聘用了兩個在內地建築院工作過的人,一個叫張永,一個叫趙琳,都是建築專業的,陪著他一起考察。好在此時的海口實在不大,幾個人走了兩天,終於是將所有的地塊都看了一遍,每個人心中也有了數。
去年五月雖然出臺了政策,但此時的海南或者說海口,房地產依舊是低迷一片,整個六百萬人的海島,除了飛機,只能靠坐船渡過瓊州海峽進島,島上至今靠著煤油發電,這裡唯一比內陸強的就是,遍地跑著的走私汽車,大部分都從日本走私過來,駕駛座都在左邊,這是當年政策的遺留物。這樣一個地方,建房子給誰住?如果夏凡不是事先知道,他也不敢往這樣一篇荒蕪的土地上砸錢。
也正因為此,這片土地上,幾乎都是空白,等著他們圈畫。濱海大道沿海的地界不過是12萬元一畝,而偏點的地方,則不過五六萬元一畝。夏凡繞了一圈,唯一的感覺就是錢少,他能夠圈下的地方太少了,而老三和小玲則嘀嘀咕咕偷偷跟他說,這地方太荒了,啥也沒有,還不如小城發達呢。這房子是給人住的吧,可這兒誰住啊,老大,實在有點懸。
而徐睿顯然也有這個感覺,在與兩個專業人士商量後,他覺得這個項目比開始聽著更不靠譜,這簡直就是往水裡丟錢,更何況,這兩千四百萬不過是地錢,等著土地批下來了,還要拿地向著銀行貸款,然後進行招標建設,那才是大筆錢。可這樣荒涼的地方,縱然地價便宜,可賣不出去,再便宜不也砸到手上嗎?到時候貸款怎麼還?因此,在集體討論的時候,徐睿十分明確的說,我建議直接放棄。
這話顯然並不意外,就連貝誠,雖然下了決心要跟著夏凡把這個項目做下去,可他這兩天看地,也有些心驚,畢竟,做生意都是以盈利為目的,沒人想著要賠錢。再說,雖然謝家對貝誠大方,可一千六百萬絕對不是個小數字,這時候的人一個月才多少工資?
徐睿原本想跟貝誠提前通氣,可最近幾天貝誠一方面跟著夏凡去看地,一方面去了幾次許傑那裡,他竟是沒找到機會,只能放在這上面再說。他畢竟受命于謝成然,若是真砸了,他回去面子上也不好看。
這些都在夏凡意料中,他無法說明,當初告訴貝誠這個項目的時候,他就說過,他沒證據,只能保證不會錯,這是個相互信任的問題,他如今只能模糊地說,如今看的確是這樣的,但是我認為海口作為特區,有很大的發展前景。深圳怎麼樣了,上海又怎麼樣了,所以我還是堅持我的想法。
徐睿原本希望夏凡能夠聽從建議,可顯然,這個年紀不過十六歲的男孩,並不如他開始想像的那般懂眼色,甚至,他的倔強讓人頭疼。他看向貝誠,希望貝誠能發現這其中的荒唐,可貝誠根本沒有猶豫,我認同夏凡。
20
度的天氣,徐睿只覺得背後已經完全汗濕,夏凡卻吐了口氣。徐睿歎了口氣,想起了謝成然說過的話,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是莽撞的,你要想辦法周全。

無奈之下,徐睿開始做後面的補救,他讓張永將地圖鋪了開來,沖著貝誠和夏凡道,如果非要做的話,我建議還是挨著如今市政府這一塊比較好。他上前一指,地方就圈定了,那是一塊在市政府後面不遠處的地,足足有三百來畝,地價大概在9萬元一畝,夏凡知道,這差價怕是規劃局那邊,會有點優惠。
徐睿道,這是最安全無虞的方案,這個地方目前雖然看著不那麼熱鬧,但因為前臨市政府,離著幾條熱鬧的街道也不遠,我們可以做出集資房,我手頭有幾個單位有這樣的意向,先簽約在建房。他說完就問貝誠和夏凡,你們覺得怎麼樣?
這是最保本的做法,夏凡來了才知道,這個許傑是原先見過的筱嫻的堂叔,聽說是京中許家的人,跟貝誠的外公家是世交,所以兩者關係極好。徐睿不是多嘴的人,小虎不說話,老三揍過他,自然也拉著小玲沒透露什麼,貝誠猜著夏凡可能有些不敢伸開拳腳,就專門說了他和許傑的關係,並說,你放心,除了嬸子,在海口,沒有比我更近的人。
有這樣的關係,他們的房子,自然不愁賣,反正這時候國家住房緊張,各個單位都在籌資建房,自己建還是買人家建好的,差別並不大。貝誠不清楚夏凡的想法,不置可否,的確離著繁華地區都不遠。
聽著貝誠沒否定,徐睿就再問夏凡,小夏,你覺得呢?
不好。他們都沒想到,夏凡直接給否定了,就算老三和小玲也是驚訝的看著夏凡,徐睿則微微的抬了眼,兩個請來的專業人士,叫張永的,聽見徐睿叫夏凡為小夏,就沒把他當老闆看,以為是一樣的工作人員,當即就急了,沖著夏凡說,這還不好?還有哪兒好?還有什麼地方比這兒更安穩,你指出來瞧瞧啊。

徐睿從一開始就叫夏凡小夏,貝誠糾正過一次,但他並沒有改,夏凡想著一來他歲數太小,徐睿都將近四十的人了,叫他個夏老闆也不得勁,又不是小玲他們哼哼一句老大,帶著開玩笑的意思。二來,他並不想張揚,這裡畢竟是夏景年當年來投資過的地方,他日後跟夏景年還有場杖好打呢,過早暴露實在不是良策。也就由著他了。
所以,聽了張永的話也不生氣,一瞧這就是個書呆子,旁邊的趙琳就慣有眼色,還拉著他呢。夏凡也走了過去,沖著幾個人說,這塊地是安穩,但是也壞在太安穩了。如果說地段好,這裡沒有濱海大道的沿海地段景色好,如果說價錢低,也沒有南海大道以南便宜,它看著樣樣都好,其實說起來樣樣都不好。
這話相當於完全否定了徐睿他們三個的選址,就連趙琳,臉色也不好看起來。張永不服氣道,濱海大道是好,但是一畝地就12萬,就算地下來來能貸款,可200畝也不過是個小專案,更何況,誰願意多花那麼多看景啊,出門走兩步就到了。南海大道以南更別看了,全都是荒地,誰住在那兒呢。
張永說完,很自覺的看了看徐睿,徐睿沒說話,顯然,這是對他的說辭並沒有任何不滿。夏凡突然覺得自己當初想得太天真了。謝家大舅是派來個幫手,但是這個幫手太強硬了,雖然是抱著不讓他們虧錢的想法來的,可事實上,他可能會以自身的資歷,來阻礙他們的決策。換種說法,他是以貝誠的最高利益來出發的,顯然,他現在是以最安全的辦法保證貝誠不賠錢。
但他不知道,夏凡知道,如果真是讓徐睿談成了集資房,這筆買賣就白做了,他要的是地,可不是真的建房,要賺這個錢,他就不來海南了。他搖頭道,手輕輕一指,指向了濱海大道,我希望在這個地方承建一百畝左右的小型別墅區,而在南海大道以南,買下大概200畝地。
徐睿哪裡想到夏凡膽子這麼大,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也顧不上儀態,沖著夏凡喊,不行!這太危險了。而夏凡卻是淡淡地沖著徐睿道,這裡你沒決定權。
徐睿一下子怔在了原地,看著依舊穿著普通白襯衣的男孩,因為夏凡年紀太小,貝誠又是他看著起來的,他的確有些過界了。可這不代表他不為他們好,他瞧著貝誠,這個方案不行,根本不可行,誠少爺,你好好想想。
貝誠不是不害怕賠的一所無有,可他決定來的時候,就想過了,不就是錢嗎!他面不改色坦然道,我贊同夏凡的意見。
砰的一聲,徐睿一下子推開了茶几站了起來,他滿臉通紅,伸手撕扯著自己的領帶,他幹了半輩子,沒見過這麼往坑裡跳的,沖著貝誠跳腳道:胡鬧,你這是胡鬧,我一定會告訴你舅舅。說完,氣衝衝頭也不回轉頭就走。張永和趙琳都是他招來的,瞧著不好也緊跟著離去。小玲瞧了瞧這兒的氛圍,推著老三和小虎也出了門。屋子裡,一下子就剩下了兩個人。
貝誠與夏凡凝重地相互看了一眼,突然,夏凡狠狠地吐了口氣,站了起來,沖著貝誠揚起個燦爛的笑容,謝謝你,遵守約定。貝誠不自覺地,嘴角也上揚了起來。
徐睿回屋就將此事上報給了謝家大舅,好在謝家大舅聽了夏凡的選地後,並沒有多說話,只是叮囑徐睿幫著完善其他的事情。徐睿到底是專業人才,在加上這事兒已經報備給了謝成然,雖然心裡猶有怒氣,但他實在怕了夏凡的天馬行空,只覺得能把緊點把緊點,夏凡明白他的忠心,大方向定了也不在意,這個小團隊,倒是安穩下來。
剩下的事情處理的到快,夏凡請了專門的設計公司做得設計,連馬局長都挑不出錯來,沖著秘書說,我總怕這公子哥連面子工程都不做,沒想到活真是不錯。有許傑的面子,整件事從申請立項到紅線圖下來,一共不過兩個月時間,期間許傑倒是因這塊地過問了貝誠一下,那天貝誠回來的有點晚,但夏凡問他怎麼了,他卻不肯說,只是哄著夏凡給他做打鹵麵,夏凡只能存疑在心中。等到紅線圖拿到手,貝誠就請了許傑坐上賓,在泰華設宴邀請馬克等幾位局長。兩個月在海南這個明明最荒蕪卻又十分趕時髦的城市裡游走,夏凡等人卻是變了個樣子。
因著夏凡太瘦,貝誠直接找了個老裁縫替他量身定做好幾套衣服,今日夏凡就穿了件黑色的修身西服,將一米七五的精瘦的腰和好看的臀型完全勾勒了出來,加上稍加修理過的頭髮,這次鐘擎一瞧,愣是沒有認出來,前前後後看了夏凡好幾眼,連幾位局長也大贊變了個樣。夏凡坐在末位上,臉微微有些紅。
貝誠偷偷瞧著,心裡倒是有點美滋滋的。等到酒過三巡,正是說話的時候,卻聽見門咚咚咚響了三聲,人還沒進,就聽見外面有個爽朗的聲音問,是這兒吧,我瞧著是這兒啊。夏凡還沒反應過來,許傑他們卻都呼啦啦站了起來。
屋裡的服務員極有眼色,連忙將大門打了開,就聽見那個人說,果然,果然,我剛才在走廊裡聽著就是你的聲音,這不一問果然是你。
許傑向前走了幾步,笑著道,我竟是不知道顧市長也在這兒,這是我的錯,我自罰三杯。旁邊的人也在一旁應和,夏凡坐在上菜位,背對著大門口,這時候也跟著站了起來,向門口看去,只是一眼,他頓時愣在那裡,只覺得渾身血液頓時停止了流淌。
顧禾,他怎麼會在這兒?!

49

顧禾就站在顧市長身後,聽著顧市長跟許傑他們寒暄說笑,也不插嘴,只是微微的笑著。他長得自是出眾,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樑,微薄的嘴唇,若非如此,當年夏凡也不會對他多有好感。
他還記得,當年也是一場這樣的小聚,顧禾站在顧老爺子身後,他被夏景年牽著,兩家大人們在一起寒暄,顧禾的目光輕輕地飄了過來,跟他撞在一起,然後勾起了個淡淡的笑容,夏凡應該是被驚豔了。
夏景年顯然注意到了這點,拉著他說,這是顧家的三爺顧禾,你得叫三哥,他是雲城本地人,別看年紀輕輕,可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你要是能學得他十分之一,我也就放心你,對得起你媽了。
當時的夏凡聽了大受觸動,那時候親情是他的軟肋,他想念不曾見過的母親,也珍惜好容易得來的父親,當聽到父親的殷殷希望時,忍不住就紅了眼圈。夏景年瞧著他這樣,使勁地揉了揉他的腦袋,歎道,你這孩子,這般老實,如何讓我放得下心,三爺,你還得幫我多看著點。
若是如今再想,當初那句三爺就不對,誰家會對下一輩的孩子稱爺,可見夏景年明明就是有求于顧家的。而顧家當時因著顧老大和顧老二都意外身亡,自家一脈丁衰落,又把持著顧家這麼大的財路,接班人已經成了心病,總不能眼見著家業旁落吧。
因此,忙得幾乎瞧不見影子的顧禾,居然真的對他關切起來。想到那段短暫的被蒙蔽了的愛情和日後六年的生不如死的歲月,夏凡禁不住將手指掐進了掌心的肉中,恨意從胸部遍佈四肢百骸。他不能原諒,也不可能原諒。
副陪位置上的貝誠就坐在他旁邊,自從夏凡臉色不對開始,他就已經注意到了。顧家和許家的淵源實在說不清楚,他生怕夏凡不知道當了兩人之間的替罪羊,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兩位市長身上,他偷偷的去拽了拽夏凡的袖子。卻不小心,碰到了夏凡的手指。
冰涼,僵硬,還微微帶著顫動。
貝誠驚訝地用餘光看了一眼夏凡,發現他不但臉色蒼白,神情也有些憤恨?開朗的夏凡,打人的夏凡,生氣的夏凡,甚至接吻時的夏凡,貝誠都見過,可沒見過如此陰鬱的夏凡,他壓根就沒過腦子,直接用手包住了夏凡的手。
溫熱的乾燥的大手覆上來,夏凡被燙的立刻回過了神來,有些呆愣有些迷茫的扭頭看了一眼貝誠。這樣的夏凡讓貝誠有些心疼,他的手使勁捏了捏夏凡的手,然後湊到了夏凡耳邊上飛快的掠過一句,你不喜歡,躲我身後。卻不知對面的顧禾將兩人的互動盡收眼底。
而此時,顧市長和許市長的寒暄終於到了一個段落,顧市長一側身,就拍著顧禾的肩膀說,還不過來拜見你許叔叔。他又沖著許傑道,遠方的堂侄,顧禾,這幾天過來談點生意,聽說你侄子也到了,不如讓他們年輕人多聚聚。
話都說到這裡了,許傑怎能不介紹人,貝誠安撫的看了一眼夏凡,上前一步,擋在了他的面前,沖著顧市長道,顧叔叔好。
……這不是貝誠嗎?顧市長並非消息不靈通,貝雲山的兒子跑到了海南,他怎會不知道?只是貝家和許家牽連上了關係,總讓他有些警惕罷了。專門打電話回去問這其中的道道——他雖然也是顧家子弟,可畢竟是個男人,貝誠那點子事,還屬於家務範疇,一般人,卻是少有說道的。

傳來的消息讓他放下了心。當年貝家老大貝雲峰在戰場上犧牲,妻子楊梅隨即就殉了情,留下個不過兩歲的貝謙。貝老爺子也是糊塗,貝雲山又實在對大哥有著極為深厚的感情,就要好好撫養貝謙。可沒多久文化大革命就爆發了,貝老爺子也受到牽連,一家人帶著兩個不足三歲的孩子,實在太過難捱,而謝家的光景還不錯,貝雲山就將貝誠送到了謝家撫養,認為這樣兩個都養得活。
可養在身邊和不養在身邊,感情的確有差距,何況貝謙是個嘴甜乖巧的性子,貝誠則是謝家人人捧在手心上的大少爺,頑劣有餘聽話不足,而且自小,貝誠就對貝謙難有個好臉色,大人一瞧不見,就會上手揍人。貝謙身體又弱,每次還都得大小病一場,如此一來,貝雲山就發了話,讓貝誠好好在謝家住著,貝誠他媽每週去看望。貝誠也硬氣,直接就不登貝家的門了。直到成年,關係才略微緩和,貝誠自然是跟謝家親厚的。
而許家跟謝家則是世交。
弄明白這點,顧市長就放了心,在他看來,貝老爺子和貝雲山的那顆心全放在貝家的寶貝貝謙身上去了,這個完全就是個棄子。雖然他對這種感情不理解,兒子當然是自己的親嘛!但貝誠既然左右不了貝家,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貝誠倒是見慣了場面,沖著顧市長道,是我,顧叔叔好。顧市長將那些八卦裝作不知,拉著他的手問,貝老爺子可好?你這孩子到了海口也不告訴我一聲,讓你爸爸知道了,怕不得嫌我不盡地主之誼呢。貝誠只是淡淡的笑著,而顧市長身後的顧禾卻豎起了耳朵,若有所思的打量著貝誠,貝家?貝雲山?
顧市長轉頭沖著顧禾道,這裡你歲數最大,怕是也最熟悉路,你們兄弟可要好好相處相處。顧禾眉頭都不打,直接應了。轉頭沖著貝誠道,我那有艘快艇,這兩天天氣好,咱們正好可以釣釣魚兜兜風。
貝誠只當他客氣,也是公事公辦的應了下來。可站在他身後的夏凡,卻是覺得有點不對,他透過貝誠的肩膀看向露出最得體笑容的顧禾,六年在一起,讓他太瞭解這個人了,顧禾怎麼會跟第一次見面的人這麼套近乎?顧家三爺那可是在雲城橫著走的人。
好在,這不過是一個小插曲,幾個人說完了,顧市長就帶著人離開了。過一會兒,許傑又帶著人去敬了圈酒,這小宴就結束了。夏凡和貝誠先送了六位局長主任走,然後貝誠又拒絕了去許家住一夜的邀請,跟著許傑在轎車前說了好一陣子話,這才將人送走。
這時候,都夜裡十點多了。此時已經是四月中旬,正是海口最好的時候,沒有颱風和暴雨,溫度不算低,貝誠看了一眼臉上依舊不多好看的夏凡,他不是傻子,能肯定的是,不是顧市長就是顧禾,跟夏凡有些不好的淵源。夏凡一個小城的普通人,能跟顧家有什麼牽扯?唯一讓貝誠覺得有可能的,就是夏凡那拋妻棄子的親爹。顧市長顧暉四十二了吧,歲數也挺合適。
兩個人順著道路一直走,海口並不大,溜達著就能回到賓館。顧家不是好玩意,貝誠就琢磨著怎麼給夏凡做做預防,省得他日後被顧家人忽悠。而那邊夏凡則覺得顧禾的表現實在不符合他平時的樣子,倒是有個例子,當年顧禾對他也是例外的殷勤,只是後來發現,顧禾另有目的。貝家的身份的確讓人忌諱,這讓夏凡警惕,可如何提個醒呢?
兩個人相互琢磨了半路,海風嗖嗖的刮著,吹的夏凡只穿了條西褲的腿都有些發冷,貝誠瞧見了,直接上手摸了摸他的胳膊,然後就有點生氣,怎麼冷也不說?他直接解了西服披在了夏凡身上,特生硬的打開了話題,你日後見了顧家兩個人躲遠點,他們家裡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怕是害怕夏凡不知道其中道道,上了當,貝誠也顧不得那些香的臭的所謂秘聞了,直接了當的將兩家的事兒透了底,顧家和許家是仇敵,恨不得對方死那種的。你見過筱嫻,筱嫻是許三叔的獨女。許家老爺子兄弟倆,老爺子一共三個兒子,老大許崇海,老二許崇川,老三就是許三叔許崇山。老爺子還有個弟弟,死在了文化大革命,留下根獨苗,許傑就是老爺子親弟弟的獨孫。
顧家原本跟許家關係不錯,顧暉也就是顧市長,和許三叔原先是最好的朋友,聽我大舅說,褲子都換著穿。八九的時候,不少老革命都遭了秧,許家和顧家也挺危險,兩家關係又近,顧暉就挑撥著許三叔鬥自己的親爹和親哥哥,說是內部揭發,可以從寬處理。那時候許三叔才十八九歲,顧暉又是最好的朋友,就信了他。可等著許三叔一鬥,顧家人緊接著就揭發許家,將矛盾轉移了。他們倒是沒多大事兒,可許老爺子死了親弟弟,兩家仇就結下了。

夏凡一個老百姓,如何能想到這些高層裡的恩怨情仇,不過這些過去的糾葛倒是減緩了他因顧禾出現而引起的情緒,這麼狠,原來是遺傳。他張張口,真複雜。
貝誠點點頭,是啊,可惜兩家誰也沒倒。如今倒是半斤八兩,原本許三叔在平市就已經是副市長,家裡想讓他升一升,到海口來做市長,沒想到顧家人知道了,顧暉截了胡。許家說是想換個地方,可許傑叔叔哪裡願意啊,這不寧願當副市長,也過來了。好在他手段不錯,如今已經將顧暉擠得沒地方,顧暉一個市長為何來敲副市長的門?不過是想瞧瞧,誰在場而已!可你看那六個人有一個慌張的嗎?
這些官場中的道道夏凡並不懂,他只能這麼聽著,身上披著貝誠厚實的西裝外套,整個人在微微吹著的海風裡,逐漸平靜了下來,臉色也好多了。貝誠瞧著,終於放下了心,又叮囑他道,顧家人都是沒良心的狼,你什麼時候都得小心點。
夏凡想著自己開頭想要勸他小心的話,一時間覺得這場景實在有些溫馨,他難得沒反駁貝誠,安靜地點點頭,對,顧家人都是沒良心的狼,你也小心。

50

雖然貝誠的開解讓夏凡心情平復了不少,可是當回到賓館關了燈獨自一個人躺在單人床上時,夏凡依舊睡不著覺。 他如孩子般蜷縮在一起,雙手抱著雙肩,眼睛卻睜的大大的,牙齒在咯噔咯噔的響。
不是怕,而是恨,這種刻在骨子裡的恨意,讓他在剛剛那一刹那,差點失去理智爆發。他想殺了那個人,他想用刀 子捅爛了他的心肝脾胃腎,他甚至都在想哪裡會摸到一把刀 子,他可以撲上去先切斷了他的喉管,這樣就不可能發生沒捅死的事兒,要不是貝誠握過來的手,他怕是已經暴露了 ——顧禾伸手相當不錯,他壓根不可能近身。那麼,所有的計畫都完了。
他將手掌塞入了自己的嘴裡,咬著剛剛已經掐破的地 方,直到血腥味彌漫了滿嘴,才漸漸放鬆下來,在心頭將計畫仔細想了一遍,覺得踏實了許多,這才歎著氣緩緩的睡 去。這時候天都透亮了。
而這一夜,顧禾也沒睡好。他是雲城顧家的三少爺,是顧老爺子的老來子。剛剛改革開放時,走私的香煙、手錶、 電器都是來錢的好路子,父親帶著大哥、二哥還有兄弟們做這行起了家,隨後做得越來越大,這樣的財勢,原不就是一 般人能留得住的,同一個祖爺爺的京城顧家成了他們的靠山,他們也成了顧家的錢簍子。
因著父親和哥哥們的能幹,年少的時候,他過的是極為 舒適的生活,甚至有段時間,顧老爺子還準備讓他走仕途,送他去了北京,住進了北京一系的顧家。在那裡,跟著顧家的二代們,他的確長了不少見識,當然,有心的他也對京中的那些官員們摸了個一清二楚。可惜的是,他當官的美夢並 沒有實現,大學畢業沒多久,他家就出了件大事兒。
1984年,海南因為政策放寬,開始大量走私汽車。他家兩個哥哥都摻和了進來,因著有北京顧家的關係,還有自家雄厚的財力,這筆買賣讓他們家賺了個盆缽滿盈。他記得那時候,即便在本家待著,那些叔伯兄弟們,見著他也是笑呵呵的,可見顧家得了多大的好處。
可政策不過持續了一年左右,就因為做得太過明目張膽,而被叫停。隨之而來的,就是雷霆震怒般的清掃。他的大哥和二哥不知著了誰的道,竟是被當做典型抓了起來,那時候正是嚴打的後期,直接判了死刑。顧家說盡了力,無力回天的父親帶著兩個嫂子和孩子急匆匆奔赴海南,卻在中途出了車禍,除了父親和二嫂,全部死亡。
他們顧家年輕一代,就剩了他一個男丁。
北京顧家的解釋是許家,他信了一半,他相信顧家不會主動的對付他,但當許家下了手,他們未必就不會落井下石。沒了顧老大和顧老二,只剩下一個已經老了的顧老爺 子,還有一個隻知道交友的顧三少爺,雲城顧家也就徹底的聽話了。
但他沒有絲毫表現出來,他從北京匆匆回了雲城接手生意,五年來費盡心力,在父親的幫助下撐起了整個家,當 然,還叫顧暉做二叔,每年按時上供利潤,甚至,又來到了海南。只是,隨著他年歲的增長,沒有了孩子成了他的死穴,北京顧家第三代已經長起,這條發財的路子,他們怕是不願意放在他手中了。
歎了口氣,顧禾站起來,扯開了房間裡的窗簾,站在四樓瞧著窗外的一片漆黑。心中將貝家的譜系仔仔細細想了一 遍,貝家二代是雲字輩,三代是言字輩,而且他見過貝雲山一次,貝誠幾乎跟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貝家二少爺的身份確定無疑。
最重要的是,他眯著眼睛想,如果沒猜錯的話,貝誠跟他是同一類人吧,所以連這種場合,都帶著那個小白臉?他不禁一笑,還是太年輕。只是,這樣的貝誠,到讓他覺得有了躍躍欲試的感覺,如果拿住了貝誠,無論是貝家還是謝家,都會成了他的靠山,那麼顧家就必然會有所顧忌,他們家的產業自然也就保住了。
當然,至於那個貝家第一大寶貝貝謙,他壓根就沒放在心裡,他從來不信,貝雲山能真不喜歡親生兒子,不過是貝誠的方法不對罷了。至於貝誠會不會喜歡他,顧禾想了想長得倒是白皙清俊的夏凡,搖了搖頭,這種沒點閱歷的小孩 子,寡淡的如同白開水一樣,壓根不算什麼對手。
夏凡第二天早上謊稱感冒了,避開貝誠跑到了醫院裡,將那只手包紮了一下才回了辦公室。醫生原本說讓他塗了藥膏後晾著恢復的比較快,可那上面的層層牙印夏凡如何敢給 別人瞧見,就沒答應。因此回去的時候,那只手就成了捆好的豬蹄。
徐睿他們略表關心,老三和小玲還有小虎則是皺著眉頭 問怎麼了,夏凡回答特簡單,早上在洗手間摔了一下。小虎 不愛說話,聽了後只留了一句話,我搬你那兒。夏凡自 動翻譯出了他的意思,這是害怕他生活不能自理呢,他倒是無所謂,也就沒說話。
想了一夜顧禾的事,夏凡還是覺得要有足夠的財力才可以,反正紅線圖已經到手了,他就想著早早跟貝誠商量一下貸款的事兒,直接進了貝誠的辦公室。貝誠卻正昂躺在老闆椅中,皺著眉頭不知跟誰打電話。
那邊怕是說了些什麼,他的臉色有些為難,這段時間怕是不行,你也知道,我們這邊土地已經批下來了,最近肯 定要忙著招標了,多謝好意了。
那邊的人似乎並沒有放棄,聽筒裡傳來一聲笑,讓夏凡的脊椎猛然挺了起來,是顧禾。他故意上前走一走,想要聽聽電話裡顧禾說些什麼,他難不成真要對貝誠下手?貝誠早瞧見他了,見他似是對電話有興趣,直接摁了揚聲鍵,顧禾有些低沉的聲音頓時傳了出來。
那真是不巧,不過既然都在海口,還有的是機會,你要做房地產,各方面要配合的也多,我倒是認識幾個建材供應商,不如有空咱們一起坐坐,也省得你再找。
夏凡不由皺眉,顧禾何曾這樣熱心過?貝誠安撫的拍拍夏凡的肩膀,對他的提議並不感興趣,只是話都到這份上了,他再拒絕,顧禾的面子就不好看了,只能應著,那謝謝顧先生。
等著掛了電話,夏凡擔心道,他態度有點怪。貝誠點點頭,從哪邊論,他也不該與我這麼親厚。不過有一點倒是提醒我了,咱們地下來了,怎麼辦?一塊開工好像緊張了一些,要不先把濱海大道的那塊地招標?銀行那邊也的確 該動起來了,需要貸部分款項出來,咱們沒後續資金啊。
夏凡也是來說這個的,一提起這塊地,他立刻搖頭 道,我不想現在動這兩塊地。這話讓貝誠愣了一下,他坐直了身體,有些不解的看著夏凡,不動?空著?
夏凡點點頭,海南價格高的並不是房子,而是地皮。就算日後海南炒房,那多數是樓花,很多房子炒出了天價,到了最後,地皮上卻是一塊磚都沒有呢。若想多賺錢,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拿著這兩塊地,去貸款,再用貸款買地,如果順利的話,利用這段時間差,他們會積累下一筆天價的財富。只是中間要承擔的也很多,譬如,銀行每月的還款。
這事若非夏凡經歷過,親耳聽過,他也是不肯信的。若是什麼也不說,只是告訴貝誠他要貸款買地不開工,貝誠再信任他,也不能趟這個渾水,他得有個理由。夏凡斟酌地說,這事兒我想了很多次,要怎麼跟你說,只是一直不知 道怎麼開口。即便是現在,我也不能全都說出來,我只能說,海南的地在不遠的日後,會特別值錢,現在圈下越多,日後獲得的財富也越多,至於為什麼,我沒法告訴你。
說到這裡,他有些頹敗,上次徐睿的質疑已經讓他對這種合作方式有些後悔了,他實在應該自己來的,即便開始的規模小一點。貝誠上次站在他這邊,可這次,他依舊在擔 憂。對於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感,夏凡一向缺的很。所以,夏 凡有些自暴自棄的說,當然,你也可以不信,將我那份留下就成。
這樣沒信心的口氣,讓貝誠心裡很不舒服,他倒是想將人抱住,只是兩人間顯然沒到那步呢,只能使勁的捶了捶夏 凡的肩頭,罵道,多大的事兒,用這麼磨嘰。他這才瞧見夏凡的手,可今天實在不宜說這個,只得記下了,接著吩咐訂餐的小玲,這幾天不准有發物。
對於說服徐睿這事兒,顯然不容易。因著夏凡所占的股 份少,再加上徐睿與他上次鬧得不好,所以說服徐睿的麻煩事,貝誠壓根沒提,自己攬下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找了徐睿。徐睿一聽這事兒,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沖著貝誠不敢置信的問道,不開工?未等貝誠回復,他接著質問,不開工只買地,誠少爺,這不叫做房地產,這是傻子!您以為這是京城呢,隨便一塊地放著都能升值,這可是海南啊!
他說著,直接一推桌子,走到窗戶前,啪的一下打開了窗戶,一張白臉氣得發青,指著外面說,您自己過來瞧瞧,海口最高級的大廈外面是什麼,到處都是荒蕪,這種地 方,您還想存地,是夏凡出的餿主意吧,我找他去。
徐睿立刻要去夏凡的辦公室,貝誠哪裡肯,攔著他說,是我想的,我覺得這地兒能發展起來。徐睿被貝誠攔著,那是謝成然的最疼的外甥,他也不敢動手,只是皺著眉頭道,我不管你覺得,我是做生意的,看得是事實,證據,建立在實質分析上的前景。而不是感覺,憑藉感覺賺錢的人,早就輸掉了褲子了。
這個已經四十歲,平時打扮的自己就像個紳士的男人,此時連風度都顧不上了,誠少爺,我做了一輩子生意,這壓根不靠譜,這事兒不能這麼幹。你不說,我去跟他說,你讓開。他敢出這樣的主意,難道還不敢見我嗎?當什麼縮頭 烏龜!
他卻不知道,這邊紛爭一起,夏凡就出來了,一直在門口站著。小虎和老三聽見徐睿這話,自然是不願意,就想上去出頭,夏凡卻一把攔下他們,示意他們各回各的位置。小 虎跟到夏凡的辦公室,才說,你對付大舅媽的時候嘴巴這麼厲害,幹嗎讓著他,你才是老闆呢!
夏凡搖搖頭,我要出去,徐睿就非得走人了。你不覺得他立項的事兒辦的特別利索嗎?到哪兒去找這樣的人才。小虎愣了一下,才道,隨你。
徐睿找不到人發火,跟貝誠又說不通,只能恨恨離去,當天就搬出了賓館。聽小玲的消息是,他去找許傑市長了。 對於這個,夏凡倒是沒多想,畢竟,生意怎麼做,還是他和 貝誠拿主意的,旁人就算再不岔,也只能是建議而已。
只是讓人想不到的是,沒兩天,許傑秘書鐘擎就將電話 打到了夏凡的座機上,依舊是上次笑話他衣衫的那副口氣,夏凡是嗎?市長要見你,馬上過來,在市政府。說完,啪的一下掛了電話。夏凡愣了愣,苦笑的起了身,這是惹上大的了?
而與此同時,顧禾的電話又打到了貝誠的座機上,上次約的幾個朋友都說好了,下午六點泰華見

51

鐘擎電話來得急,何況許傑到底是副市長,土地批文的事情能又快又好的辦好,都是沾了他的光,夏凡感恩還來不及,自是不會怠慢,連忙起了身,跟外面的小玲交代了一聲,就下樓打了車直奔了市政府。
鐘擎的電話裡十分不客氣,什麼事,馬上過來是什麼時候見,何況市政府夏凡怎麼進門?這都是沒說清楚的事兒,若是一般人,怕是被鐘擎唬住了,肯定心中忐忑不安,說不定先得自亂陣腳。
可夏凡畢竟在夏家瞧了那麼半年,又跟著顧禾見了不少世面,心中一想,就知道是徐睿的事兒,在計程車中將事兒想了一遍,等下車的時候,已經是面色平淡了。鐘擎那邊早已打了電話,夏凡聽從警衛指揮,從值班室那開了條,這才進了市政府。
鐘擎原本該去接的,他雖然對外稱是許傑的秘書,其實還是辦公室裡的科員,許傑身邊另有貼身秘書,平時的時候,壓根用不上他,倒是閑的很。只是他一直將夏凡當做跟著貝誠混飯吃的小嘍囉,何況今天許市長的口氣有些嚴肅,自然不會紆尊降貴,反而等在了大廳裡。
直到夏凡穿著筆挺的西裝進來,他才略抬了抬眼,掃了一眼夏凡,點了點頭,帶著他往三樓走去,他也不提什麼事,直接將夏凡帶到了門前,市長辦公室是內外兩間,市長在裡面辦公,外面的,就是他真正的秘書劉正。
這人瞧著二十五六的樣子,倒是十分客氣,一瞧見夏凡就站了起來,沖著夏凡道,夏凡吧,你別緊張,市長就是想聽聽你們那兩塊地的事兒,將實際情況說說就是了。說著,就帶著他敲了門,將他送進了屋。
許傑此時正在看檔,瞧見他進來了,只是比量了個手勢讓他坐,劉正又給他上了茶,然後退了下去。一時間,屋子裡就靜了下來,只有許傑翻紙時發出的沙沙聲。夏凡悄悄的打量著這間不大的辦公室,帶著玻璃的老式書櫥,三個抽屜的寫字桌,沙發和茶几都是藤制的,一個有些生銹的牡丹花熱水瓶放在一旁,門口處是一個鐵制的臉盆架,上面搭著一塊天藍色的毛巾。
一切都顯出這個市政府並不富裕,起碼,許傑在面上,並沒有所謂世家子弟的鋪張。
打量完,夏凡就斂了眼皮,專心的看自己面前的那杯熱水,等著過了十幾分鐘,許傑才將那份文件放下,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站了起來,夏凡連忙也想站起來,可他用手制止了,反而從一旁拿了卷地圖過來,鋪在了茶几上,坐到了夏凡的一邊。
這讓夏凡有些措手不及,他倒是想過許傑畢竟身居高位,質問應該不會,但訓斥總是有的,這……卻是要幹什麼?
許傑在地圖上瞧了瞧,就拿筆劃出了兩塊區域,問夏凡,這是已經下來的兩塊地吧。怎麼個情況,你說說?夏凡連忙道,這兩塊地一塊位於濱海大道,是海口海景線最優美的地方,占地一百畝,目前的規劃是要建小型的別墅區。另一塊位於南海大路以南,占地二百畝,目前的規劃是高層住宅社區。
許傑聽了不置可否,接著問,聽徐睿說你並不準備開發,將地抵押了,你又看上了哪塊地?
夏凡愣了愣,他還真沒想到許傑會問他日後的打算,但地方他肯定已經想好了,他指著地圖上的一塊道,我比較看好機場路,從機場路入市開始一直到濱海大道,這沿途都是不錯的地方。
許傑的面色依舊沒有鬆動,如何講?
這事兒其實夏凡自己也研究過,如今人人不同意他的做法,只是覺得海南不可能有發展,而並非他的選地有問題,難得有人問他這個,夏凡麻利地講道,海南如今交通不便,飛機是最方便的進島方式,目前海南僅有大英山機場一座飛機場,那就是說,機場路其實是所有人進入海口必經的一條道路,再加上與其他城市不同的是,機場離著海口市中心距離十分短,或者應該說,其實大英山機場才是海口市的腹地所在,這樣的地理條件,除非海南不發展,只要它發展,我認為機場路大有發展前景。
最後一句話終於讓許傑抬了眼,他瞧著夏凡問,怎麼,你覺得海南有大發展?
這個答案壓根不用夏凡去猜,他就曾親眼見證過,夏凡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如果不相信這點,我也不會來。
許傑瞧著他,表情依舊十分嚴肅,淡淡地道,可你依靠的大部分是貝誠的資金,這都是你的猜想,你在用你的猜想,貝誠的資金,謀取未來。
這話簡直與徐睿那句靠感覺賺錢如出一轍,許傑顯然在給他施加壓力,這人在官場歷練多年,早就養出了不怒自威的氣勢。只是如今他淡淡一句,倒是沒讓夏凡的冷汗冒出來,而是讓他的憋屈感又冒了出來。夏凡明白的知道,從徐睿到許傑,這些人怕都是覺得他在沾著貝誠的光了。
夏凡壓下了心中的委屈,挺了挺腰板,十分認真的對著許傑道,許市長,您可能聽人說過,我就是一個靠速食起家的小商人。其實我發家的時間也不長,去年這時候,我還在上學呢。我六月份去安省的省城做的生意,七月份成立了公司,九月份開始做加盟,到如今,我在省城有兩個加工廠,九家直營店,316個加盟點,一個月的利潤在80萬元左右。從去年6月到今年2月,我帳面所有的流動資金一共342萬元,我抽調出了300萬來做這筆生意。並且,等著貸款下來後,我每個月的盈利,都會抽出來做銀行還貸。
說到這裡,夏凡頓了頓,然後十分鄭重地告訴許傑,許市長,我這麼說,不是炫耀我賺錢的能力,這在您和謝家眼裡,完全是不值一提。我只是想說,我不是拉著貝誠來玩的,也許你看著貝誠拿出了2100萬,我只有300萬,但這是我的全部身家,我都壓在了這裡。贏了,大家賺,輸了,我要從頭再來。
這句話對著一位市長來說,有些過於激動了。只是夏凡太憋屈了,他是想著找錢一起來做生意,但是,他從沒想到,貝誠身後有著那麼多的掣肘。這種感覺太難受了。就像是不停地有人捏著你的喉嚨,告訴你不能吃這個,你必須吃那個。
當然,夏凡從不是不知感恩的人,謝家為他們提供了錢,許傑為他們提供了門路,他都記在心裡,可他不能忍受沒個人對他的輕視和不信任,這樣下去,他實在怕他們動搖了貝誠的信心。說真的,貝誠幾次遇事表示的信任讓他覺得溫暖可靠,他不想拆夥。
所以,他必須跟他們表明自己的立場,就像是剛剛這樣,讓他們明白,自己是認真的,帶著誠意的,不是上下嘴皮子一貼,騙人的。但顯然,出身許家的許傑什麼場面沒見過,什麼人沒見過,即便夏凡這樣一番激動的剖白,他的眼中依然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等著確定夏凡說完了,他只是點點頭,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這就像一拳頭打在了綿花上。好在夏凡也沒指望著一番話就讓他們改了態度,他安靜的站起來,說了謝謝後,這才推門出了市長辦公室,劉正將他送到了門口,夏凡自己一個人下樓,等著四周沒人的時候,狠狠地歎了口氣,心道,慢慢來吧。
卻不知劉正送走他後,就直接進了許傑的辦公室。劉正將茶水換了杯,許傑問他,你覺得怎麼樣?劉正不過第一次見夏凡,想了想慎重的回答道,是個有想法的人。
許傑摘下眼鏡,揉了揉自己的鼻樑,聲音卻輕鬆了很多,不但有想法,還很有眼光和膽量。這是我走了眼,你去告訴徐睿,謝家讓他來就是幹事的,誰是老闆,他做了二十年,總該明白。
劉正連忙應了下來。
夏凡沒跟官場中人打過交道,自然不知道他們那種千曲百回的說話方式,他有些頹廢的從市政府中走出來,一抬頭就瞧見貝誠站在門外的樹蔭下等著他呢,心頭不禁一暖。
貝誠瞧見他出來了,就立刻上前迎了過來,夏凡問他,你怎麼過來了,大中午頭的,挺曬呢,也不找個地方坐坐?
市政府地方不小,夏凡步行出來花費了不少時間,劉正那邊可是一從許傑辦公室出來,就給他打了大哥大了,將許傑的話轉述了一遍道,昨天徐睿找著許市長說了你們存地的事,許市長聽了沒說什麼,夏凡倒是很厲害,不過半個多小時,我進去的時候,許市長嘴裡不說,我瞧著對你們這塊生意挺滿意的。
有了劉正的話打底,貝誠心裡自是高興極了,他以為夏凡肯定會揚個笑臉出來呢,哪裡想著竟是一副任重道遠的模樣。那副表情配上他那張在海南難得有的白淨面孔,著實是太糾結了,貝誠忍不住問,你這是怎麼了,許叔叔說你了?
夏凡搖搖頭,原本這事兒不想告訴他,只是一想,他不說貝誠也不信啊,許市長叫他過來一趟,總是有原因的。他去問別人,還不如自己說呢。就將許市長的擔憂說了,然後又道,怕還是徐睿那邊的事兒。這事兒我過於想當然了,要家裡實在不願意,咱倆就分夥吧,你用濱海大道的地建個別墅區,總是能賣出去的,另一塊地的錢,我想辦法給你。
這話說得有些生分,卻讓知道內情的貝誠有些感動。夏凡在他心裡從來就是個敢作敢為的性子,說出這些話,怕是無論從徐睿還是從許叔叔那裡,給他的壓力都太大了。他覺得這是自己沒做好,沒護住,忍不住的,他就將人攬進了懷裡。夏凡猛然跌到了一個溫熱的,帶著男人味的胸膛裡,那股子窒息感倒是沒出現,只是他覺得太親密了,忍不住就抬腿上踢,貝誠可怕了他了,趕忙撩開,兩人也就分了開。
他心裡微微遺憾了一下,趁著夏凡沒發火前,將劉正的話說了說,許叔叔做官做慣了,喜歡喜怒不形於色,他其實特別滿意。你放心吧,徐睿明天就回來上班,日後,沒人再會為咱倆做什麼提意見了。這是我沒護好你。
貝誠將一本正經的話說出了七分情意綿綿的味道,讓夏凡心中一動,那股子惱羞成怒的感覺也不好意思發出來了,還好這是大街上,兩人都未在這句話上多加停留,就換了話題。夏凡這邊處理完了,貝誠的煩心事就剩下了顧禾的邀約。他那天幾乎是敷衍的話,顧禾竟還是組了這一場局,這簡直是名目張膽的靠近。
貝誠對顧禾的用意有些拿捏不准,兩家著實沒有往來的必要,他這事兒跟夏凡倒是不隱瞞,仔仔細細說了,原以為夏凡總要提醒一句兩句,或者幫他想個辦法推掉,沒想到夏凡略微思考一下,就留了一句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晚上我陪你去。
因此,等著下午五點五十分,出現在顧禾面前的,就是兩個人。貝誠沖著顧禾說道,上次見面匆忙,也沒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助理夏凡,聽你說這次有不少做建築生意的朋友過來,我就特意將他帶過來了,省得喝多了忘了。
顧禾是萬萬沒想到,貝誠居然到哪兒去都帶著那個小白臉,他頗有深意的打量了一番夏凡,如青蔥似得,倒是嫩生生的,只是,他似乎低估了這小白臉在貝誠心中的地位啊。
好在他也並不想一蹴而就,日久生情才是最穩定的法子,今天原本就只是為了拉近關係,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安排。他淡淡一笑,客氣地沖著夏凡道,歡迎,貝先生可真是看重夏助理啊。來咱們進來說,他們都到了,就等著你開宴了。
顧禾這人做事一向精明利索,從不留有把柄,即便夏凡心裡肯定,他是故意借著這個機會來靠近貝誠的,可等進去聽了那些人的自報門戶,他也不得不說聲顧禾用心良苦,人脈廣大。
重要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著夏凡的到來,讓顧禾收斂了一下。顧禾似是真為他們介紹朋友似得,雖然坐在了貝誠一邊,一晚上下來,除了聊天牽線,竟真的沒半點靠近貝誠的意思,端的是好耐心。等著這頓飯結束了,顧禾還專門派了車送他們。
等著回了賓館,進了屋,從未想過有人會看上他的貝誠才道,他這是做什麼?跟許家有關的人交朋友,他也不怕顧暉不願意?
夏凡總不好說,他這是打你的主意了,只是反過來勸他,靜觀其變吧。咱們不信他,他能怎麼辦?等著貝誠離開了,他才冷下了臉,他與顧禾戰戰兢兢生活了六年,顧禾的臉色就是他日子的晴雨錶,今天顧禾進門的那句話,和後面偶爾打量的眼神,夏凡怎會感覺不到其中的敵意。
這是將我當做情敵了嗎?想通了這點的夏凡不禁啞然失笑,他從未想過,還能與顧禾有這等的關係,瞧瞧他為追人而費盡心思。重活一次,還真讓人期待呢。
不過,雖不知顧禾為何看上了貝誠,但瞭解他手段的夏凡心中明白,他自會對自己有番動作的,夏凡想,那就來吧,這次,看誰能殺了誰?
而與此同時,顧禾送走了貝誠後,就回了酒店。他捏著個紅酒杯懶散地坐在酒店的躺椅上,想著一晚上貝誠對夏凡的照顧,深覺這個小白臉不能留。一個留著小鬍子的男人站在他身邊,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不如找個人將他綁了,淹死在海裡的人還少嗎?
顧禾想都沒想就否決了,太明目張膽、會打草驚蛇。讓小喬過來吧,就說這有個絕色,讓他搞定。他喝了杯中的酒,喜歡上了別人,這可是自作孽。

52

在見完許傑的第二天,徐睿就拎著包回到了公司。
對於一個四十歲,在商場裡摸爬滾打了二十年的男人來說,這種滋味並不好受。他的確失敗過,經商這種事,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但問題是,那是他經驗不夠,眼光不夠,可從沒有一次,是這樣窩囊的輸掉。
他瞧著國際大廈11樓燙金的萬興房地產公司幾個大字,腿卻遲遲邁不出,他這次跟貝誠吵翻天後,直接就回去拿了行李,入住了海口另一家賓館,因著上次謝成然的不偏不幫,他沒有打電話給他,而是想了想,聯繫上了鐘擎,由他牽線聯繫上了許傑。
許傑雖然事務繁忙,但對於貝誠的事情卻是格外關心,專門挑了個午餐時間,聽他將事情說了說,他以為這次總能說服貝誠,可沒想到,結果,依舊是讓他低頭。他就不明白了,夏凡那小子滿嘴裡跑火車,為什麼貝誠會如此信他,為什麼謝成然和許傑會由著他們胡鬧?
劉正給他的話他聽到了,擺在面前兩條路,一條他立刻回北京,他相信謝成然不會虧待他。另一條,則是忍辱負重回萬興。
前一條顯然更光明些,可坐在客房裡的徐睿歎了口氣,他是能走,可他過不了自己的心,謝家對他有恩,謝成然將貝誠當親兒子看待,貝誠的事兒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不能瞧著貝誠輸的一乾二淨,這點錢不是事兒,可回到北京被人笑話是大事,尤其重要的是,還有貝謙在前面比著。他又歎了口氣,不讓那兩個人買地恐怕是不行了,起碼他可以當個替罪羊吧,說決策是他做的,貝誠面子也就保住了。
就這樣,徐睿在萬興大門口站了半個小時後,終於推開了門。辦公室裡依舊那幾個人,但好在各忙各的,誰都沒多看他一眼,這讓徐睿緩了口氣。隨後,貝誠啪的一聲推開了辦公室門,沖著外面喊,誰跑的銀行,怎麼手續還沒走完?轉頭,就瞧見了徐睿,貝誠仿佛壓根沒跟他吵吵過似得,一把抓住他,你總算來了,銀行一堆事兒呢,快點幫幫我。
徐睿立刻被拉進了辦公室,一上午的忙碌自此開始。小玲端了杯熱水鑽進了夏凡的辦公室,不高興地道,他當時話說得那麼難聽,自己都不好意思,站在外面半個小時邁不進腿,幹嗎還讓我們當沒事人似得哄著他,就該使勁嗆嗆他,下次就知道,誰是老闆了。
小玲和老三如今談戀愛,兩人都是實心眼,覺得是夏凡提拔了他們,才有今天的好日子,否則,他們一個還是村姑,一個還是混混呢。所以對夏凡格外的維護,徐睿第一次跟夏凡對上,他們還覺得是工作,可第二次都罵夏凡是烏龜了,這種事他們覺得怎麼也不能忍,剛剛一看到徐睿在門口時,小玲就想沖上去損損他,卻讓夏凡給攔住了,這會子,心裡正不服氣呢。
夏凡知道她一心向著自己,笑道,你那張嘴要是一開,徐睿八成就直接鑽到10層去了,哪裡還能留住人,他畢竟是貝誠外家安排來的人,就為了不讓貝誠難做,咱們也不能幹這事,何況,許多事情還得他這樣有經驗的人辦呢!
的確,在與銀行打交道這方面,徐睿一個人頂的上其他所有人,原本有些繁亂的貸款手續,在徐睿出馬後,立刻變得簡單明瞭起來,也因著萬興背後有許傑和謝家,手續辦得十分快,不過小一個月,款項就到了手。而此時,夏凡和貝誠劃定好的第二塊土地也已經立項,等待交款。
在夏凡和貝誠看來,這幾乎是個良性迴圈,當然,夏凡並不擔心他的舉動對海南房價的發展有著任何影響,畢竟,一來幾百畝土地對於海口市來說,還是太少了,二來那是政策帶來的熱潮,而非經濟發展的必然結果。
而在徐睿看來,他在走著一條不歸路,每一張紅線圖,每一筆抵押款,都會成為他日後的笑柄,他有時候瞧著貝誠和夏凡那個樂呵勁兒,都羡慕他們的無知,他甚至想到了,如果輸了回北京,他就要求派駐國外,再也不在北京露頭了。
而在海口市一干人眼中,許傑的那個侄子就是個有錢沒地方使的笨蛋,在海口這樣荒蕪的地方,買那麼多地當祖墳嗎?而且,貝誠的表現仿佛是在白撿錢一樣,一塊土地下來了就立刻抵押去買另一塊地,有人透過關係問銀行相關人士,知道貝誠每月的貸款就是一大筆錢,給貝誠起了個名字叫做貝傻子
而許傑因著有貝傻子這個侄子,日子顯然也不太好過。顧暉搶了許傑的位置,來了海口做市長,雖然表面上看,是因為兩家有宿怨,不想許傑得意,可不可否認的是,他也是看中了海南新建省,有發展的事實。可沒想到的是,許傑居然甘願平調,也來了海口。許傑有手段,有後臺,沒多久就籠絡了一群人靠在身邊,如今已經將他擠得沒地方了。
只是,兩人好歹都是大家庭出來的人,即便下面已經鬥得恨不得掐死對方再在屍體上吐口吐沫,可面上卻保持著大致過得去的和氣。但這和氣卻是有所不同,許傑的和氣是完全尊敬,您是市長,沒大事都是您說了算,觸到了利益,我自會有人出頭辦好讓你吃個啞巴虧,而顧暉的和氣卻處處透露了鋒芒與試探,用許傑的話說,顧暉做事不正,所以落了下乘。
這天開完常務會議,按理顧暉先起身出門,他卻拉著許傑一同走,話題一轉到了貝誠身上,聽說貝誠最近房地產開發搞得很熱嗎?都有四五個項目了吧。他旁邊的秘書方京立刻回答,昨天又立項了一塊,如今是六個項目了。
顧暉聽了連連點頭,沖著許傑道,這孩子可是有出息,我那侄子來了都多久了,還在那兒天天出海釣魚玩呢。得讓他們多跟貝誠學學。對了,第一個項目都立項不短時間了吧,什麼時候建好啊,剪綵可不能少了我。
那邊分管廣電的副市長張敏立刻接了句,這麼大事,得讓電視臺和電臺他們都派記者去,咱們也好宣傳宣傳。
這簡直是當著禿子罵和尚,故意給許傑沒臉呢。貝誠這事兒本就已經成笑話了,就連許傑他老婆,也偷偷的問他,是不是該勸一勸,外面的話太難聽了。許傑當然明白,這種話除了顧暉一派挑起來的,沒想到,今天居然說到面上來了。
可他壓根不是跟人起正面衝突的人,再說顧暉是市長,他也不能起這個衝突。他臉上照舊是那副和煦的樣子,點頭道,那可謝謝顧市長了和張副市長了,到時候一定請你們去。我上午還要去個地方,先走一步。再見。說完,許傑直接頭也不回的走了。挑釁的人沒反應,倒是讓顧暉覺得無趣。
顧暉頗有些鬱悶的回到辦公室,恰巧瞧見顧禾從沙發上站起來叫了聲二叔,他一想著下面的人報上來說顧禾最近一直在與貝誠套近乎,那股子氣就沖了出來。也不搭理顧禾,將自己扔進了椅子裡,點了顆煙抽。
煙霧嫋嫋而上,阻隔在兩人之間,顧暉瞧著顧禾依舊原地不動,低眉順眼的樣,心中就罵了句養不熟的狼。等著煙抽完,才愛答不理地問了句,你最近跟貝誠走得挺近?怎麼,想靠上貝家?他嗤笑一聲,那你也得找個靠得住的,一個棄子?哼!
顧禾的確沒少騷擾貝誠,他讓人打聽了貝誠的行蹤,只是偶爾與他碰見說上兩句話,如今,兩個人也算是朋友了,起碼遇見了,貝誠會主動跟他打個招呼。
不過,他對顧家人的掌握欲望瞭解的十分透徹,從不覺得這種事能逃脫顧暉的眼睛,所以,他從未想要隱藏過。聽著顧暉問,顧禾就坦然的回答,是,我是在有目的接近貝誠,其實還是為了對付許傑。
這話讓顧暉有了點興趣,他微微抬了眼,貝傻子能影響到許傑什麼?許傑叫他一聲內侄,你以為他倆真是親戚了。貝誠出了事也輪不到許傑背黑鍋,你——走錯路了。
我並不這麼覺得,顧禾並不在意顧暉的口氣,雖然兩人沒有親戚關係,但貝誠在海口做房地產,許傑可是分管土建的副市長,兩人又以叔侄相稱,若是真出了事,許傑脫不了干係的。

聽到這裡,顧暉更是冷笑連連,這麼擺在明面上的事兒,你以為只有你才是聰明人,才看得到嗎?我告訴你,貝誠規矩得很,拿地、抵押,都是正規手續,他如今連房子都不建,就算想讓工地出點事,都不可能。你有什麼辦法?
顯然,顧暉不是沒想過這事兒的,只是沒找到機會罷了。顧禾心中了然,對自己的計畫更有把握,貝誠的確在這些方面,沒落下任何把柄。可二叔您別忘了,貝誠他不是一點縫隙都沒有的,他缺錢。顧禾侃侃而談,他這份投資一共二千四百萬,其中大部分應該是借的謝家的。謝家固然疼他,可他畢竟是個外孫子,有謝明輝他們在,謝成然是個聰明人,就算為了兄弟和睦,也不會一直替貝誠投資的。而貝家卻是一分錢都不會掏給貝誠,所以,你看他明明是想存地,卻是一塊塊不嫌麻煩的慢慢來,不就是缺錢嗎?
這話說得一點沒錯,京中怕是沒有活得比貝誠憋屈的二代了。明明有親爹親娘,卻住在外家,事事掣肘,要拿捏分寸瞧人眼色,為錢財這等阿堵物操心。想著,顧暉心裡就痛快了些。他又點了支煙,這會兒沒有抽,而是拿在手裡,由著白煙盤旋而上,好像他的心情一般,你想怎麼辦?
顧禾說到這個輕快了許多,他需要錢,我如今和貝誠也算是朋友了,自然要幫他多弄錢,他不是要買地嗎?我找人想辦法給他高評估,讓他高貸款,然後去買更多的地,去付更多的利息。當然,我已經找人關照了他在安省的那家貿易公司了,等他入甕,在重要時刻,給他雷霆一擊,他資金鏈一斷,自然就經不住了。
顧暉搖頭,謝家不會袖手旁觀。
顧禾微微笑道,二叔想多了,謝家遠在天邊呢,何時發動卻把握在咱們手中,何況錢只是個表像,沒有許傑,誰會給他高貸呢?二叔不妨多誇誇貝誠,給他樹個典型,到時候他一倒,自是引起眾人關注,中間資金鏈的事兒也就瞞不住了。無論謝家是否給他還錢,許傑都脫不了干係,到時候,如何運作,還不是二叔掌握?
這種可以掌握許傑命運的感覺,的確讓顧暉心中舒坦了許多。他仔細推敲了一下,這事兒實在對顧家沒有任何壞處,便點了頭。等著顧禾出去了,他才問秘書方京,顧禾身邊的人最近有消息嗎?方京答道,顧禾的手下喬梁,這幾天過來了,不過沒有住在顧禾的小別墅裡,而是單獨賃了房子,我讓人注意著了。
顧禾手下的人,顧暉心中都有數,喬梁這個人自然也知道,一想到那人的癖好,他就皺了皺眉頭,你盯著吧,大事兒告訴我。
有人想給他們貸款,這事兒是馬局長的兒子馬軍告訴貝誠的,因為許傑的關係,貝誠自然進了海口市一幫官二代的圈子。又因為貝誠多次拿地,都跟馬克有關,所以他跟馬軍的關係還不錯。
馬軍是個比他爹有野心的人,他腦袋靈看得清,貝誠和鐘擎都是內侄,待遇可是完全不同,由此他就明白,貝誠家裡差不了。別人都罵貝誠貝傻子,他卻找著縫的想給他雪中送炭一回,於是,雲城z行的行長宮庸過來找專案的事兒,就七轉八轉落到了耳朵裡了。
他讓人打聽了一下宮庸,雲城最年輕的分行行長,年輕有為,廉政為公,算是個好幹部,而且Z行的確貸款沒放完,他就放了心,跟貝誠遞了話。貝誠的確在為手中的一塊新下來的地找銀行做抵押,馬軍又是自己人,自然是聽了話要見見。
唯有夏凡聽了宮庸的名字,略微皺了皺眉,這個人他可是記憶深刻。宮庸也算是位英才,只是膽子忒大,通過虛開帳戶等手法,貪污了不少錢,最終被法辦。夏凡被接到雲城參加的第一場宴會,還被夏景年帶著跟他打過招呼,可第二天,他就出事了。
這是單純的夏凡第一次明白,那群看似光鮮的人,身後並不如他們的衣服一般靚麗。因為金額巨大,當年雲城晚報對這件案子做了連篇累牘的報導,夏凡因為詫異,跟著看了不少,到如今,他還記得這人那個虛擬帳戶的名字,徐青青,據說,是他早死的初戀。
顧家是雲城的地頭蛇,與雲城有關的人,夏凡不得不防,只是這事兒他跟貝誠說不清楚,只是讓老三過來,如此如此的吩咐了一番。

53

作者有話要說:前面有點修改的,我貼這裡一下,省的回翻。有人想給他們貸款,這事兒是馬局長的兒子馬軍告訴貝誠的,因為許傑的關係,貝誠自然進了海口市一幫官二代的圈子。又因為貝誠多次拿地,都跟馬克有關,所以他跟馬軍的關係還不錯。
馬軍是個比他爹有野心的人,他腦袋靈看得清,貝誠和鐘擎都是內侄,待遇可是完全不同,由此他就明白,貝誠家裡差不了。別人都罵貝誠貝傻子,他卻找著縫的想給他雪中送炭一回,於是,雲城z行的行長宮庸過來找專案的事兒,就七轉八轉落到了耳朵裡了。
他讓人打聽了一下宮庸,雲城最年輕的分行行長,年輕有為,廉政為公,算是個好幹部,而且Z行的確貸款沒放完,他就放了心,跟貝誠遞了話。貝誠的確在為手中的一塊新下來的地找銀行做抵押,馬軍又是自己人,自然是聽了話要見見。
唯有夏凡聽了宮庸的名字,略微皺了皺眉,這個人他可是記憶深刻。宮庸也算是位英才,只是膽子忒大,通過虛開帳戶等手法,貪污了不少錢,最終被法辦。夏凡被接到雲城參加的第一場宴會,還被夏景年帶著跟他打過招呼,可第二天,他就出事了。
這是單純的夏凡第一次明白,那群看似光鮮的人,身後並不如他們的衣服一般靚麗。因為金額巨大,當年雲城晚報對這件案子做了連篇累牘的報導,夏凡因為詫異,跟著看了不少,到如今,他還記得這人那個虛擬帳戶的名字,徐青青,據說,是他早死的初戀。
顧家是雲城的地頭蛇,與雲城有關的人,夏凡不得不防,只是這事兒他跟貝誠說不清楚,只是讓老三過來,如此如此的吩咐了一番。
顧禾千辛萬苦想了這麼多法子,又費盡心思讓馬軍在不自覺中替他出面為宮庸和貝誠牽線,自然不全是為了讓顧暉高興,那只是其一,最重要的一點是,等著貝誠無人可幫之時,他再出面,貝誠如何不感謝他?
一切倒都是按著他的安排走,宮庸那邊給出了極為寬鬆的條件,貝誠心動之下一口答應了,還專門給馬軍包了個大紅包,這事兒二代圈裡傳得沸沸揚揚。同時,顧暉動作也快得很,他示意下面人弄了個海口市優秀企業家評選活動,貝誠自然榜上有名。在顧暉給他頒獎的時候,還專門誇他是海口市房地產業的開拓者
更讓顧禾覺得欣喜的是,顧暉同時將這消息傳回了北京,傳到了貝雲山的耳朵裡。這是他目前的勢力達不到的地方,可他能夠根據所得到的貝家父子相處的消息判斷出,貝雲山該有多生氣,被父親再次責駡的貝誠該有多麼的失望。
他站在賓館中,撥下了安插在安省中人的電話,想像孤單無援如困獸一般的貝誠,遇到他全心全意的幫助時,會有怎樣的心態。他十分善於揣摩人的心思,如貝誠的叛逆,壓根就是吸引父親關懷的方式,這種人,他會十分期待愛的。貝誠,他跑不了的。
顧禾自小耳熏目染,又在與顧家鬥智鬥勇中生活了五年,手段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擬的。貝誠在安省的那家貿易公司,原本就是個皮包公司,靠著低買高賣賺錢,縱然大舅替他鋪了路子,可貝誠經營的時間並不長,何況他又不在安省了,章唯是個守成之人,對於開拓沒有太多的想法,留下來的只有幾條舊路子。
顧禾這事兒做得潤物細無聲,直接偷偷將貨源的在上一家換了人,平時就按時按點的供應著,等著顧禾一聲令下,章唯這邊就斷了貨。沒有貨你賺什麼錢?何況貝誠這邊還利息壓力大,每月的盈利早就抽調走了,立刻,帳面上就沒了錢。
顧禾當月就從宮庸那裡得來了消息,貝誠沒還利息。這完全是跟著顧禾的預料在走,他隨意叮囑了幾個人,很快,圈子裡就傳出了萬興房地產公司資金鏈斷掉的消息,並且這條消息如野火一般,越燒越旺,竟是引起了海市各大媒體的注意。
顧系的張敏副市長向來是個知情知趣的人,緊接著,不少記者跑到國際商業大廈,守在了萬興的大門口,他們的問題單刀直入,插人心肺,業界傳出萬興資金鏈已斷的消息,請問你們如何回應?”“請問萬興將要如何度過這次難關?目的所知,萬興已經沒有新的項目在申,你們從哪裡再獲得資金呢?”“萬興會宣佈破產嗎?
而此時的報紙新聞頭條,則是一條比一條狠毒,從《傳萬興資金鏈斷,即將破產》《海口優秀青年企業家貝誠陷入資金困局》到《銀行已證實,萬興本月未曾還款》《萬興已無地在手,脫困難于上青天》《萬興已走入困局》,不過一個普通的企業,卻是日日都上頭條。
萬興,在沒有任何正面回應的情況下,被直接定義成了失敗者。可這並沒有結束,對於一個以存地為樂趣的企業來說,它又不賣房子,連地基都沒挖過一塊,這種消息,對萬興的損傷小的很。所以,在萬興資金鏈斷掉這一新聞炒了一個星期,眼看就要涼下去的時候,當地日報刊發深度報導,直指貝誠,名字就叫《24歲青年的商業騙局》。
文章中指出,貝誠所主持的萬興房地產公司,從一開始就沒走平常路,通過以地買地的方式,大量囤積土地。以目前海南的房地產市場來看,這完全是一種自殺行為,不符合商業運作規律。而事實就是,貝誠的土地抵押價格,是土地原本價值的兩倍有餘,這代表著,貝誠即便不還貸款,抵押土地依法被收沒拍賣,貝誠也淨賺一倍的利潤。
文章作者發問,貝誠的土地抵押價格,為何會高評高貸?是什麼,讓這些銀行敢於冒這樣的風險?
如果作比的話,前面的那些文章就是土槍土炮,這一篇才是真正的原子彈,他直指貝誠背後的勢力,萬興則成了並不重要的一個靶子。相互輝映的是,第二天,就有人寄發了匿名檢舉信,檢舉許傑在海市為官期間,充當別人的保護傘,以官職為脅迫,要求銀行給貝誠高額評估貸款,從而為貝誠謀利益。
這樣的消息自然是讓顧暉瞧著高興,他如今在市委班子裡,說話已經明顯不如許傑有分量了,若是以前,他肯定得想著招反擊,可為了最後那一下,他可是臥薪嚐膽了好幾個月,如今終於到了翻盤的時候,他這幾天臉上的紅光卻是怎麼也隱不下去了。就連他的秘書方京,走路都帶起了風。
好在,理智讓他壓下了直接將檢舉信當著眾人面,仍在許傑臉上的衝動。他在市里話語權小,他幾乎是強忍著興奮的心情,在檢舉信一收到,直接動用關係向省紀委彙報了這件事,要求省紀委對許傑進行徹底的查辦。而與此同時,顧禾卻是出現在了萬興的辦公室裡。
因著萬興始終緘默不語的態度,如今已經沒有記者圍在這兒了,夏凡的意思是,大家沒事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不用都守在辦公室,可老三他們總覺得這正是要壯膽的時候,人氣必不可少,辦公室卻不能缺人。
顧禾透過貝誠辦公室的玻璃窗,瞧著外面一副忙碌景象,不由地讚歎道,你別說,你這些員工們,可是忠心的很。貝誠就坐在老闆椅上,剛剛顧禾直接闖了進來,說是有重要的話說,五分鐘就成。貝誠想了想應了下來,如今瞧著表冷冷的說,你還有三分鐘。
顧禾倒是不急不躁,轉頭坐了下來,沖著貝誠道,咱們好歹也算朋友,我二叔與許叔叔兩人鬥法,其實跟我沒多大關係,我一不在官場,二不是北京顧家的人,你何苦對著我這般?我二叔那裡,他歎了口氣,說到底,我也是不贊同他的做法的,畢竟,他與許家恩恩怨怨且不說,牽連到你們,卻是無辜的。只是他畢竟是長輩,我沒法勸,只能儘量幫幫你這邊。
顧禾長得好,這番話說得又是情真意切,貝誠若非早就知道了,宮庸背後的人是他,連他在安省的生意都是顧禾動的手,瞧著他這副難受的樣子,他怕是真信了他了。只是想到顧禾對了對付他們那些手段,他卻是連半點信任都不肯給他。
因此,顧禾這邊賣力說了半天,貝誠也就只有一句話,還剩一分半。
顧禾卻是沒想到貝誠這般油鹽不進,他壓住心中的不滿,接著說道,其實你也明白,許傑的問題,說到底還是萬興的問題,而萬興的問題,說到底則是錢的問題。我這裡有筆錢,你不妨先還了銀行,這事兒八成就壓下去了。
顧家有人,難道許家就沒人嗎?檢舉信一到省紀委,許傑就收到了消息。他這邊也早做好了準備,顧禾這等說法,非但沒給貝誠半點為他著想的感覺,卻讓他感到了濃濃的假情假意,他眼神瞬間冷了下來,起了身不客氣道,時間也到了,話我也聽了,你是自己出去,還是我請人讓你出去?
顧禾哪裡想到他一番好心好意,貝誠竟是這個反映。這與他想像得完全不同,他試圖從貝誠臉上找點線索出來,可那張英挺的面孔,除了冷淡唯有冷淡。顧禾只覺得一股子不識抬舉的怒氣在胸中激蕩。可貝誠的身份,他如今的處境又壓得他不得不低頭。他咬了咬牙,硬生生壓下了心中的那股子怒氣,無奈道,我知道你肯定有誤會,也罷,日久見人心吧。你只記得你有事,我總會幫就是了。
顧禾怒衝衝回去,小鬍子將事兒瞧了個一清二楚,就在後面出那些見不得人的主意,顧禾搖頭道,你當是在雲城,由著我們亂來,這可是海市。你放心吧,明日調查組一來,自有他求上門的時候。
顧禾講的調查組,就是省紀委派出的前期初步調查專員,下午他剛剛從顧暉那裡聽來的信,說是明日就到。顧暉說起這事兒特別高興,專門叮囑了顧禾就當不知道這事兒,只是最近別犯事。言語間,顧暉似是已經預測到了許傑的結局。
可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
第二天一大早,海口市但凡有人聚集的地方,尤其是在大英山機場候機室處,一下子竟是湧出了不少人在發傳單。傳單上的內容十分簡單,就幾句話,萬興新聞發佈會於116日下午三點在海悅廣場舉行,到者皆有禮品相送。下印一句話泣血紅字萬興從未斷過資金鏈
調查組專員李長生一出站,就被塞了一張傳單。他拿著那張白底紅字的傳單一瞧,就笑著對旁邊的張薛說,呦,這是等著咱們呢!
張薛也仔細看了看,這可拿捏的挺准,一說送禮物,肯定去的老百姓不少。下面那幾行字,八成有點敏感度的新聞記者也得勾著去了。
李長生聽了笑道,我也心癢癢了,得了,這時間安排的還挺好,咱吃完飯正好趕上,就聽聽吧,瞧瞧他們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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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生話音一落,就聽見身後的張玉民不在意道,“看個什麼,這顯然就是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咱們的行程,故意設套呢!不會是許傑洩露出去的吧,許家不可能沒消息,簡直太不像話了。
這話讓張薛皺了皺眉。
海省紀委並不是鐵桶一個。海省新建沒幾年,官員在本地提拔了一部分,可大部分都是從全國各地調來的。一個有著特殊政策的省份,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京中各家各戶雖然如顧家和許家,直接派了直系子弟的不多,可不少官員卻都是站了隊的。
或者這麼說,海省其實就是篩子一個,到處都是孔,誰都可能找到關係,但是嘛,因為關係太多了,所以誰他都不好用。
來之前,因著顧家和許家的角力,這個調查組的人員名單卻是備受關注。他們領導姜盛水馬上要退休,是個和稀泥的老頭,一瞧這個架勢,就立刻兩面做了好人,你們不是都想來嗎?那就都來吧!張玉民一個普通科級幹部,算不上顧家一系的人,但卻是為顧家一系的人辦事的。而張薛,則是跟許家有著那麼一點關係。
李長生就是這三人中的小組長,這事兒回去要怎麼說,則是要看他偏向哪一邊。所以,這兩人如今倒是都瞅著他呢。李長生聽了笑道,反正萬興的人總要見的,不如下午咱們就先觀察觀察。這就定了章程。
且不提調查組的事兒,夏凡這邊卻是忙翻了天。
夏凡選的這個地兒著實是個好地方。
海悅廣場在海市目前的市中心,算是這個比較荒蕪的島嶼上白日最熱鬧的地方。但就算再熱鬧,這也不是開新聞發佈會的地方——哪裡有人開在露天的?何況,這裡跟海市報業集團大樓就隔了條不足五米寬的街道。
夏凡倒是想在泰華租間會議室,弄上一溜桌子,坐在那裡喝著茶水悠哉的答記者問,說到激昂處拍拍桌子呢。問題是分管宣傳的張敏副市長,他是顧暉的人啊。夏凡要是按著流程,提前兩天給各家媒體發張邀請函過去,他保證,當天的會場一定沒幾個人。
可在海悅廣場就不一樣了。首先地理位置就讓他形成了一種跟報業集團對著幹的感覺,這讓他們反擊的感覺更強烈。其次,就有一部分原本就在那兒轉悠的民眾,其次加上為了小禮品趕過來的人,起碼人氣不缺了。
最重要的是,這種滿大街發著用泣血紅字寫成的傳單,在報業集團對面打擂臺的事兒,不就是個大新聞嗎?他就不信海市的媒體能夠頂得住?就算他們頂得住,海市不僅僅有本地媒體啊,作為海省的省會,這裡有著各中央級媒體的記者站,這些人,可不歸張敏管,普通發佈會他們不管,這樣的,他們再不來瞧瞧,新聞敏感性也忒差了。
這場發佈會的內容其實是早就定好的,傳單和禮品也是專門找了家小印刷廠嚴加看守印出來的,事先絕對保密。人手是前幾天老三去專門雇傭的,整整八百人,海市這點地,算得上是完全覆蓋了。如此還不算,他專門讓虹雪坐飛機來主持,讓人準備了幾十個超大音量的音響擺在了廣場四周,他就非讓人聽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虹雪昨晚到的,如今夏凡已經到還是將近一年時間,因著有顧禾和大姨坐鎮,除了在春天的時候,王成瑞要求退股帶走了六萬塊錢自立門戶外,夏天速食一切運行良好,外公和安茜的墳也是有穀峰幫著上,夏凡就沒再回去。
兩人一年沒見,虹雪倒是依舊敞亮,聽著夏凡的要求,二話不說請假做了飛機過來。只是她心中也有點小疑問,哪裡沒有主持人啊,她又不出名,何苦讓她過來一趟。可等著聽到了具體的事兒,虹雪深深地覺得,夏凡的折騰勁,跟當天利用電臺打廣告時一樣。她有些擔心地問,你這可是得罪人啊?我就是媒體人,你小心被吐沫星子淹了?
夏凡此時已經換好了一身黑西服,襯得他更是如竹般挺拔,與當年虹雪所見的那個穿著T恤的小老闆,絕不是同一個樣子。夏凡不在意道,他們不在乎得罪我,我何苦在意得罪他們?到時候有他們受的。他抬眼立刻道,今天的氣溫我瞧了,二十四度呢,難得的好天氣,姐,親姐,咱穿漂亮點成不?
虹雪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拿著臺詞使勁給了夏凡一下子,還用你說。
萬興的檯子搭在了廣場東側,恰恰對著報業集團,舞臺的左右都是大音響,下午兩點半開始,就已經在放流行歌曲,等到三點,海悅廣場已經是人山人海,虹雪穿著緊身亮片魚尾裙登場,一上來,就讓底下起了口哨聲,不少人喊,真漂亮,這是哪位明星?
虹雪場子見得不少,也不害怕,直接按著臺本念,在場的各位朋友們,大家下午好。這裡是海省萬興房地產公司的記者發佈會現場,我是主持人虹雪。本次發佈會分為兩個階段,首先有請萬興房地產公司的發言人,徐睿先生。
夏凡他們選擇徐睿是有原因的,將整個萬興公司全部人員算上來,徐睿是唯一一個中年人,歲數大,說話才有分量啊。何況他長相英俊,氣質儒雅,穿戴精緻,極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又生生的跟普通人拉開了一段距離,完全符合成功人士的定義,絕對是最好的代言人。
徐睿一上了台,果然讓下面的人靜了下來,他淡然地接過了虹雪手中的話筒,沖著底下的人嚴肅的點點頭,才道,現場的各位朋友,大家好,我是萬興房地產公司的發言人徐睿。十分榮幸見到大家,但又十分不幸,是在這樣一個無奈的場合。
眾所周知,萬興公司是海省房地產行業的先行者,進入海省一年以來,公司目前有七個籌建項目,涉及土地供給2300餘畝,海市市長顧暉曾經誇讚萬興是海市房地產的開拓者,萬興的董事長貝誠先生,更是獲得了海市優秀企業家的稱號。這份由海市市政府主辦的評選活動,公正公開公平,我相信,能將這樣一個獎項頒發給貝誠先生,市政府是經過了嚴密的考察和審核,並對萬興在海市的房地產運作十分認可。
可這樣一家被市政府表揚,被市長誇讚,蒸蒸日上,正在為建設海市而努力的企業,卻在十天前,遭到了流言的中傷。有人惡意發佈消息,稱萬興的資金鏈已斷,讓人心痛的是,我們海市的媒體朋友們,並沒有遵守新聞底線,在萬興沒有任何回應,沒有任何事實依據的情況下,從《傳萬興資金鏈斷,即將破產》到《萬興已無地在手,脫困難于上青天》,從《銀行已證實,萬興本月未曾還款》到《萬興是個騙局》,對萬興房地產公司以進行了口誅筆伐。
我們曾經試圖隱忍,作為一家民營公司,我們只想做好事情,炒作與名聲並非我們需要的,更何況,在話語權上,我們天生就輸給了媒體朋友們。但是,我們的隱忍,我們的善良,並沒有換來對方絲毫的善意,在兩天前,有報紙刊發深度文章《24歲青年的商業騙局》,在文章對董事長貝誠先生進行了極為惡意的揣測和判斷。
我們不得不站出來了。如果再不站出來,我們一年來所有的心血,都將毀於一場三人成虎的鬧劇。
如今,作為萬興房地產公司的發言人,我在新聞發佈會現場,當著海市的民眾們正式做出澄清,我們萬興房地產公司所拿的每一塊地,所得到的每一筆貸款,都是按著法律規定走得正當程式,完全乾乾淨淨,沒有一絲一毫違規。我們照章納稅,不曾拖欠過任何貸款,這些所謂的無冕之王的文章,完全都是沒調查,沒證據,不顧事實的惡意誹謗。
我們不明白,這就是海市的無冕之王的操守嗎?我們不明白,他們在進入這個行業時所信仰的無產階級新聞道德去哪兒了?我們更不明白,是什麼樣的動機,讓這些媒體因為一家普通的民企是否還貸這樣的小事,而蜂擁而至,口誅筆伐,恨不得讓我們去死?我們不得不問,你們背後站著誰?你們再為誰發難?你們究竟有什麼目的?
徐睿的聲音低沉而具有感染力,縱然這段詞是夏凡所寫,可當他念到這裡,想到的不是跟夏凡的兩次大爭端,而是這一年來,為了買地他們所有人所付出的辛勞。他們這些外鄉人,為了熟悉這座城市不知磨破了多少雙皮鞋,他們這些人,為了做出更好的設計,不知熬過多少夜,是,徐睿是認為這是一項沒有前途的買賣,可不代表著,他允許別人踐踏他的努力!
這番話是夏凡所寫,可也是他的心聲。當念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的嗓門猛然高了起來,眼睛直直的看著對面,手也舉起了遙指對方。作為謝家的一份子,作為貝誠的總經理,念著許傑親筆修改過的稿子,他當然不怕。
數十個音響發揮了它們的作用,整個廣場中,在同一時刻,傳出了同一個聲音,轟隆隆如同雷響。這樣的內容,原本最不吸引人的,可一是獎品最後發,二是萬興竟然跟報紙杠上了,頓時不少人就興奮起來,別說走,更有不少人擠著向前看。
而此時,對面的報業集團五層大樓裡,下午三點,正是所有記者跑完一天新聞開始寫稿子的時間,也是所有編輯開始上班的時間,幾乎所有人,都趴在了窗戶前,聽著徐睿的指責。
這不是指桑駡槐,而是明晃晃的罵陣,可惜,他們只有挨駡的份兒。所有人的臉色都不佳,連他們自己也憋屈,要知道,廣場上密密麻麻的人頭們,不會知道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到底誰寫了這些報導,他們記住的,只要媒體的名字,受損的是報社的所有人。而在五樓報業集團總編輯的辦公室內,日報晚報的兩個社長一瞧見大事不好,就跑了上來,恰恰好,聽到了徐睿的最後幾句話。
總編輯趙玖臉色十分不好看,他的辦公室中恰好有面窗戶朝東,正對著海悅廣場,外面發生的事兒看得一清二楚,日報與晚報的兩位社長也是一臉晦氣,一個則說,萬興膽子太大了,這不是指著鼻子罵嗎?誰給他的膽子,報警,直接讓人將他們轟走!另一個則不同意,你忘了市警察局局長可是許傑一派的,報警?他八成還會來人維護治安呢!這人顯然頭腦清醒點,沖著趙玖道,趙總,這樣讓他罵可不是是個事兒,剛剛小胡說他看見不少中央媒體的記者呢,這事兒怕是要鬧大,還是早下決定。
趙玖也煩的是這事兒,當初對於萬興他們就持不同態度,可惜親婆婆宣傳部下的令,他們能怎麼辦,只能跟風做啊,這會子挨駡倒是全到他們身上了,最重要的是,明明還有電視臺和電臺的事兒,怎麼只盯著他們啊。更何況,最後那句話,已經是意有所指,調查組近期將會來的消息,趙玖是知道的,在這個關頭,萬一哪個央媒記者發出來了,甚至是讓他們聽見了,就是大事兒。
他立刻撥通了張敏秘書的電話,向張敏那裡報告了這邊的情況。
而與此同時,李長生他們也站在檯子側面不遠處,將發言前前後後聽了一遍,張薛哼道,這事兒看樣子大有內情,報紙上面自然是宣傳部,宣傳部上面則是分管的副市長,好像是叫張敏吧,這事兒怕是跟他有關。
張玉民顯然不同意他的論斷,他有些後悔沒堅持己見,竟是讓張薛和李長生聽到了這些不利於顧家的話,在海省,誰不知道張敏是顧暉的馬前卒啊。他當即反駁,這不過是企業們打的同情牌,外國經常有這樣的,叫什麼危機公關。他說他沒斷就沒斷啊,丁點證據都沒有,更何況,就算沒斷,我們如今查的也是他高評高貸的事兒,這是轉移視線,替許傑開脫而已。
兩人說完都看向李長生,李長生卻是笑呵呵道,好像還沒說完,再聽聽。
卻聽見徐睿說了最後一句,我們已經收集證據,告上法院,傳單不日就會送到海市電視臺,電臺,日報、晚報手中,我們定會討要一個公道。
隨後他們又聽見虹雪的聲音,下面進行第二個環節,提問環節和獎品奉送,如果感興趣的記者朋友,可到後臺來進行現場訪問,在場的朋友們,我們的禮品派送活動馬上開始。
李長生幾人正離著後臺不遠,幾個人抬眼一瞧,竟真的有幾個眼熟的記者,拿著記者證過來登記了,張薛臉上不由緩和了下來,而張玉民卻覺得,這事兒,並不像是顧暉當初說的那般容易啊,顯然,許傑是早有安排的。他有些不詳的預感。

55

趙玖的電話撥了許久,才打通。張敏的秘書王少陽接的電話。
與顧暉和許傑不同,張敏是海市的地頭蛇,從縣長幹起,這輩子做官就沒離開過海市,按理說這樣地頭蛇是每個新來的市長的心頭大患,可偏巧張敏他的靠山,指點並一直提攜著他向上爬的岳父大人,于三年前病逝了。而此時顧暉和許傑剛剛到任。
沒了靠山的張敏,原本是縮著的。一聽到這兩家的來頭,就覺得機會來了,他在觀望一段時間後,選擇了顧暉。有了顧暉這座靠山,加上張敏在海市經營多年,他在海市幾乎可以橫著走的。若是平時遇到了這種事兒,王少陽就能拿了主意,找人去攪了局。可惜的是,這兩天因著調查組要來的事兒,張敏格外的警覺,王少陽略一思忖,張市長正在開會,我馬上彙報,你那裡有新情況,立刻打電話來。
趙玖哪裡料到,剛掛下電話,外面的情形就急轉直下,派去現場的記者方明打電話回來,萬興居然有採訪環節,而最驚訝的是,如今已經有幾家記者站的記者,簽字進入後臺了,方明就問了一句話,咱們去還是不去?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趙玖連思考都沒有,直接點了頭,去,日報的紀山也在,你們配合一下,一個早進去,瞧瞧他們都問了什麼,一個留在外面等等,瞧瞧寫到名單上的都是哪家媒體的,什麼名字,全都記下來。
方明是晚報的老記者,專跑社會新聞的,新聞敏感性很強。今天一出家門,收到了傳單,他就知道,這是個大新聞。一邊找了個公用電話給領導BB機上留了言,自己連報社大門都沒進,就混在了一干人群中,將事情聽了個全。
當然,臉他也是紅的,財經部文章他都看了,的確是如人家所說,壓根不是新聞,是揣測,是誹謗。收到了大領導給的指示後,方明就從人群中擠出,站到了進入後臺簽字那地方,找到了同樣等在那裡的紀山。兩人瞧了一眼,方明就走上前,拿出記者證和工作證,簽字入場。他倒是想瞧瞧前面的人,可惜本子翻頁了。
守在這裡的正是小玲,她一瞧工作證上那海市晚報四個字,心裡就有了底。這事兒準備時她專門問了夏凡一嘴,幹嗎要選擇這個地方,就為了指著鼻子罵人啊,夏凡特實誠的點了頭,這罵著多爽啊。你想想,他們既不是廣播也不是電視臺,不能錄下來立刻播出,就算想反駁點啥,也得等著明天出報紙,憋屈死他。何況,我也是為他們好,在他們樓對面,他們領導能聽個現場,也方便他們回去寫稿啊。再說,費了這麼大勁,他不來誰傳消息啊,
想著夏凡的話,小玲就想笑,他們老大從來都是蔫壞,損人不要命的。等著將人放了進去,小玲讓老三看著,轉身就給夏凡報喜去了。
方明一進去,就瞧見後臺這裡其實也是有準備的,有椅子,還有礦泉水。提早來的幾位元記者,已經坐在那裡閒聊了,因著常年跑這條線,六個裡倒是認識五個,剩下一個,面生的很。他倒是想如原先一般,湊過去一起說話呢。可剛走進了,幾個人就霎時閉了嘴。
其中一個關係好點的,沖著他說,我說你怎麼過來了,你們領導可真缺,就不怕人家這苦主直接拿大棒子把你打出去啊。
方明露出一副苦相,這不是工作嗎?怎麼著章程,都等在這兒了。
那人道,說是另有安排,不在這裡採訪,讓咱們等等看看還有別的記者嗎?
方明沖著眼生的那位努努嘴,那誰啊,沒見過啊。
那人跟著看了一眼,搖頭道,沒見過,他在我後面進來的,沒瞧見單位。
方明打聽不成,就靜了下來。又過了十幾分鐘,外面又進了兩三個人,紀山也跟著進了來,沒等著說話,徐睿就跟著走了過來,客氣道,讓大家久等了,是這樣的,我們這個場地使用是有時間限制的,這個棚子馬上就要拆,所以還要委屈大家一下,我們在泰華那邊定了會議室,不如咱們移步一下?
記者們都是老油子,移步是肯定可以的,何況是泰華,只是能拿到什麼樣的消息,他們也十分關注,當即就有人問,誰接受採訪啊。
徐睿笑道,我們董事長貝誠先生,已經等在那邊了,大家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有足夠多的新聞讓大家寫的。當然,你們要是感興趣,時間夠的話,我們的董事長也可以接受專訪。
這話一撂下,幾個駐地記者倒是高興了。這時候記者開工資,憑質又憑量,稿子根據新聞的重要性來打等級,按著等級下的價格乘以字數,就是一篇稿子的稿費。像是這樣大的新聞,如果有專訪的話,那就是一篇大稿,錢少不了,萬興連採訪地點都定在了泰華,肯定紅包也小不了。
賺錢的事兒誰不喜歡?幾個人當即就站了起來,從一邊出去,坐上了已經準備好的麵包車。而方明和紀山相互看了一眼,只覺得萬興這是大動作啊。等他們進了會議室,此時虹雪已經先一步到了這裡,換下了那身禮服,穿著件洋裝,站在了門口。
這次的發佈會,其實就是一個群訪。整個會議室只有一張橢圓形的會議桌,大家隨意落座,而靠裡的頂頭的位置,則留給了貝誠。虹雪簡單介紹了一下貝誠,採訪就開始了。因著多數媒體,都不歸海市的宣傳部管理,所以他們的問題比之日報晚報的記者,則要客觀的多。有人問萬興的發展模式問題,也有人問萬興為何要選擇此時回應,為何要選擇海悅廣場,更有人問萬興說自己沒有資金鏈問題,證據在哪裡?
這卻是這次發佈會的重要內容,一直溫文爾雅的貝誠這時也變得嚴肅起來,他示意那位元記者可以坐下,然後才道,我想這應該是大家最關心的問題。關於公司的財務,我們沒有義務向媒體披露,但謠言實在是甚囂塵上,這是對我們沒理由也沒道德的誹謗,所以,我們專門將近幾個月的公司還款單據整理了出來,大家可以隨時查閱。如果大家想要刊發的話,我的助理那裡有處理過的照片,你們可以帶走。
敢讓人翻賬並帶走,萬興這是死磕到底的節奏啊!這絕對是有底氣。方明和紀山對望一眼,只覺得這事兒要壞。可更壞的還在後面,貝誠問完後,那位他們從未見過的人,終於站了起來,沖著貝誠介紹道,你好,我是X華社的記者項坤,我今天一到海口,就拿到了萬興的傳單,到達後才發現,地點就在傳媒大樓的對面,在發言人的敘述中,萬興更是意有所指,詰問海市媒體你們背後站著誰,你們在為誰發難,我想請問,這個誰,到底是誰?
這是一般人都不敢碰的問題,誰不知道那句話有問題啊,可就算是駐地記者,他也不敢貿然碰這個,所以剛剛這些人,只圍著邊緣打轉。項坤居然問了,這是讓眾人覺得佩服的事,而讓方明覺得不好的是,這人居然不是駐地記者,他是X華社的!這是要捅破了天嗎?
而貝誠給出的答案,也十分具有想像力,這個問題牽扯太多,如果您有空的話,不如我們私下聊。
發佈會一結束,方明就在飯店裡找了個電話,撥給了採訪部主任,隨即,這件事被層層彙報,最終由趙玖打給了王少陽,王少陽直接彙報給了一直等消息的張敏。張敏則一下子愣在了那裡,X華社?今天剛到的?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跟這次調查組來,是不是有關係?X華社的記者可以寫內參,可以直達天聽,這可是一條X華社記者最好最快的成名路,多少人壞在這上面,想到這裡,張敏的冷汗就下來了。
他不由的怨恨,特麼的明明是顧暉和許傑鬥法,萬興不找顧暉的事兒,所有的指桑駡槐居然都沖著他來了?這是要是真捅出去,下命令的可是他啊!
想到這裡,張敏就坐不住了。他騰地起了身,在屋子中轉了兩圈,也顧不得提前問問,直接就披著衣服沖去了市長辦公室。顧暉正在跟顧禾說話,聽著方京說張敏有急事,就沖著顧禾道,這次的事兒一定要辦穩,調查組那邊你不用管,宮庸那裡你拿捏好,千萬別出差錯。
顧禾聽了應了,就出了門,跟張敏錯了個身。張敏顯然是慌了,連他的招呼都沒聽見,直接推門就進了去,也不避諱方京,就將事兒嘚吧嘚吧全講了,然後問,這群記者們,可什麼都敢寫,他還專訪了貝誠,那傢伙今天當著全海市人的面,就敢在報業大樓對面指桑駡槐,誰知道他在那人面前說什麼?
對於張敏的擔心,顧暉倒是覺得小題大做,他伸手從後面拿了打文件過來,直接遞到了張敏手裡,看看。
張敏狐疑地翻了開,一下子就挪不開眼了。這是幾份合同,第一份是萬興與Z行雲城分行簽訂的抵押貸款合同,厚厚的一本。方京在他後面,直接幫他翻到了最關鍵的幾頁,多少畝地,評估多少錢,貸款多少錢,後面的Z行雲城分行的章。而後面那一份,則是萬興拿地時簽訂的合同,上面的金額也標的清清楚楚。
兩倍,評估價是土地真正價值的兩倍。
顧暉瞧著他看完了,略有不屑的道,萬興那都是小把戲,他就算沒斷資金鏈又怎麼樣?那不過是牽扯出許傑的藉口罷了。這才是真傢伙,要不是許傑,憑什麼銀行會給萬興高評高貸?有了這個,他們蹦躂不了幾天。
張敏自然明白這些,可這根X華社記者不是一回事兒,他還是有些不安心。可那記者……”
顧暉也是善於觀察人心之人,他一瞧張敏就知道他想什麼,不由暗道,果然是爛泥扶不上牆,只會家裡橫,怪不得他那岳父大人,沒讓他往外走走,明顯擔不住事。可轉眼一想,手下要的不就是個既聽話又有把柄,這才好控制。他接著便安撫道,你要真不放心,就讓人走一趟,自己的地頭,還怕了他?做得隱蔽點。

56

張敏得了顧暉的令,自是有了底,一出門就讓王少陽找了他的馬前卒,日報社的採訪部主任董靜華去做說客。而另一方面,萬興卻也沒說謊話,他們真去海市中院,將四家媒體告了,但問題是,海市中院對於萬興呈交的訴訟狀,既不簽收也不立案。
換一句話說,晾著你們。
要知道,這時候的媒體隸屬於國家啊,都是事業編制,萬興不過是個民營企業,自古民不告官,這是常識,這幾家老總被張敏安慰後,除了趙玖心裡還有點不得勁,其他人都沒當回事,就算真報錯了,那又如何?還能真在國家辦的報紙電視上給你賠禮道歉?
只是他們不當回事,萬興卻當回事,八百人隊伍再次出動,血染的傳單又灑遍了大街小巷,海市人人都知道,萬興依法依據起訴了,可法院不收啊。第一天,市民們沒人當回事,可每天都有呢,上午和下午內容都不一樣呢。多數人收著廣告紙,無非是瞧著紙張硬,回去可以墊點東西,但當一日日閑來無事瞅一眼,一日日看下來,他們什麼感覺?
靠,這人民法院還是給人民開的嗎?
萬興卻是樂此不疲,上午說不行,我下午再來送,小虎送不行,小玲再出馬,反正你們以什麼樣的理由拒絕,我就把這理由印在傳單上。到了後來,他們一來,辦公室的人就空了,直接開晾。
可夏凡不當回事,你晾著,我就守著,等下了班確定人都走光了,第二天在海報上寫,法院工作人員遲到早退,整日不見蹤影,結果傳單一發,第二天去就有人了,那小夥子八成剛上班,所有人都躲了,就剩下他一個,瞧著小虎就叫哥,哭喪著臉說,哥,親哥,你饒了我吧。
頂不住的還有海市中院院長劉培生,他是通過搭上了顧暉一條線,兩年前才提拔上來的。與張敏一起,算是顧暉的左右手。原本拒收訴狀不算什麼大事,遇到別的民告官,這是預設的正常運作流程。可別人叫苦無門,萬興有錢,自己向外播報啊。原本下面的人還直接想讓武警攔住他,可海市所有人都盯著他呢,誰敢攔,第二天照片就得上海報!
你想讓人端了萬興印刷的廠子,可別忘了,警察局那邊可是許傑的人,人家不配合啊。
劉培生從沒有這麼憋屈過,專程跑到顧暉的辦公室訴苦,顧暉當官這麼多年了,也沒見過這麼無賴的,眼見著民憤越來越大,流言越來越難聽,平時他們可以不管,可如今調查組不知道在哪兒窩著呢,只好後退一步,將起訴狀收下了,準備壓著接著不管。
可你不管,萬興還有招,法律規定,人民法院接到起訴狀,經審查,應當在七日內立案或者作出裁定不予受理”“人民法院應在立案之日起三個月內作出第一審判決。萬興將這兩條印在了傳單上,下面接著寫,第一天沒開庭”“第二天沒開庭”……
這種流氓無賴的招數,又有著動不了的背景,卻讓顧暉、劉培生和張敏完全無法應對,這不是套路啊,何況,萬興不是在告媒體嗎?準備抓出張敏這個幕後指使者嗎?怎麼又跟法院幹起來了?這麼東一榔頭西一棒子,他們在幹什麼?
可他們手忙腳亂,時間也過得飛快,李長生帶著調查組在海市已經住了一個多星期,將這些人的前因後果都調查的差不多了,心裡有了數,暗查結束,直接開始正規途徑。
1991114日,許傑一上班,剛剛走進辦公室,就瞧見三個人已經等著他了,瞧見他,三個人立刻站了起來,其中一個沖著他說道,許傑同志,我是省紀委紀檢監察二室李長生,找你瞭解點情況,希望你如實交待,對你自己的話負責,對組織負責……現在請你配合,跟我們走一趟。
許傑面色平靜,點點頭道,好。轉身對一旁面露擔憂之色的劉正道,幫我告訴家裡一聲,讓他們別擔心。
話畢,這三人就成圍抄架勢,分別站在了許傑的左右兩邊及身後,護著他向外走。這三人一大早過來,怕是不少人都已經看到了,原本就紛紛猜測,這是要幹什麼?此時瞧著這個架勢,不少人都面露驚訝,開始相互打聽。
許傑面無表情的從樓道中慢慢走過了敞開的大門,路過了那一個個探究打量的目光,等著到了樓梯口,卻是冤家路窄,顧暉正帶著顧禾和方京邊走邊說話。方京先瞧見了許傑他們,湊在顧暉耳旁說了兩句,顧暉那張臉便由高興轉為了驚訝,一抬頭,就跟許傑打了個照面。
他面露不解,沖著許傑道,許市長,你這是……”李長生對於這種寒暄並不感興趣,立刻就想催著許傑走人,旁邊的方京則立刻介紹,這是海市市長顧暉。
李長生倒是不能不理,直接道,顧市長好,您先請。說著,就讓開了道,顧暉點點頭,向上走了幾步,與許傑平齊,這才看著他的眉眼道,省紀委的?許市長雖然有些家族情懷,但總體來說,還是個不錯的幹部,你們一定要公正嚴明。
這簡直就是扣帽子,家族情懷,是指北京許家還是指貝誠?李長生了然的點點頭,直接帶著許傑下了樓,而這一走,整個大樓卻是炸了鍋,檢舉信和調查組的事兒,顧暉一直摁著,沒幾個人知道,剛剛大家只是看著架勢猜測,顧暉一句話就露了底,哪裡想到居然真的是紀委?許傑真要倒了?這幾天萬興不還弄得劉培正一臉土嗎?所有人頓感風向變了。
同時,這種情況還發生在萬興于國際商業大廈的辦公室,Z行雲城分行行長辦公室,貝誠和宮庸同樣被人以這樣的口氣帶走。
這三條消息,通過電波幾乎在瞬間,就傳遍了整個海市的高層,所有的人都知道,許傑被帶走了,萬興要倒下了,資金鏈果然有問題!而劉培生和張敏終於出了口氣,沒人盯著他們了。就連那四家媒體也輕鬆了一把,什麼時候海報比報紙還受人歡迎了,簡直不可想像!
顧禾站在顧暉的辦公室,思路清晰地說,馬軍的消息是經過多人傳遞才到他耳中的,沒用我熟悉的人,宮庸那邊事先我已經叮囑過了,絕對不會出問題,您放心吧。
顧暉也不說話,只是面上神色十分輕鬆,慢慢悠悠的吸了口煙,吐了一個煙圈,沖著外面剛剛升起不久的太陽,嘲弄道。他們折騰了半個月,也就會玩些小流氓手段。許家人從來就沒長過腦子,貝誠連親爹都搞不定,呵,還真想跟顧家鬥?
許傑和貝誠一被帶走,似乎是一種信號,預示著萬興沒人了。幾乎是當天,反撲直面而來,首先是中院嚴肅拒絕了萬興狀告四家媒體的案子,並且,萬興的人,竟是再也走不進中院的大門了。其次則是有人帶頭砸了萬興在國際商業大廈的辦公室,他們都是普通人的樣子,叫囂著讓萬興吸血鬼滾出海市。
砸的時候,萬興所有人都在辦公室,他們直衝衝地沖了進來,見東西就砸,張永他們哪裡見過這陣仗,當即就嚇得不知道幹什麼了。還是徐睿瞧見了,連拽帶喊的讓人都退到了一邊,老三膽子大,沖著那些人就問他們要來幹什麼?可沒人回答他,回答他的是一根上面紮了鐵釘的木棒。
老三也是混過的,立刻躲了過去,打眼一瞧,就知道這群人不但是砸場子的,還是砸人的,他連忙沖著所有人喊,財務室,財務室有鐵門,快進去。自己也在砸到了前面的幾個人後,連拽帶推的,將幾個人推進了財務室。
隨著鐵門一聲響,徹底將兩邊人馬分了開。一眾人都還好,唯有老三肩膀上挨了一下子,整個肩膀都染紅了。小玲瞧著就哭了,邊撕衣服邊罵,天殺的,他們光天化日之下怎麼敢?連夏凡也沒想到,顧暉這邊會有這樣的下三濫招法,這哪裡是官員,分明是黑社會。
外面的人因著一步之差,一個人都沒逮住,顯然是生氣了,幾個人連番踹鐵門,可這鐵門是當初專門定制的,穩當的很,紋絲不動。外面的人顯然瞧著沒辦法,轉回頭怒氣就全撒在了滿屋子的辦公用品上,他們也不要,只是用各種辦法破壞,高檔辦公桌椅,沙發,擺設被一一砸得稀巴爛。
老三瞅著那些心疼道,這東西都是錢啊。小虎不吭不哈,不知道從哪兒直接摸了根鐵棍出來,就想出去跟他們幹架,夏凡嚇了一跳,一把攔住了,這時候他們過來,說不定有媒體呢,你幹什麼都會照下來,前幾天咱們撒了氣,這幾天他們總要出口氣的,犯不著與他們碰撞。財務室不是收著幾台單反嗎?老三,咱們踩著桌子,把鐵門上的通風窗開開,把為首的幾個模樣拍下來,這麼狠,我就不信他們沒點名頭。
一旁的小玲已經領會了夏凡的意思,忙從抽屜裡拿出了照相機遞給了最高的老三。幾個男人立刻將辦公桌抵到了門上,老三幾下爬了下去,打開通風窗,撿著為首的幾個,就開始卡卡卡摁快門。照相機肯定有閃光燈,沒幾下外面的人就發現了,顯然他們明白相貌洩露了,會有怎樣的麻煩,立刻又沖了回來,有人試圖拿著東西撬門。
正在此時,卻聽見外面有人喊了一聲,員警來了。這句話顯然讓門內外兩邊人馬心情頓時掉了個,徐睿等人都立刻松了一口氣,他們真怕這群人能撬門,雖然萬興的人數也不少,但除了老三,怕是沒一個身手行的。他瞧瞧看了一眼夏凡,貝誠不在,若是這位出了事,他可是不好交代。
當然,更讓他皺眉頭的是,他實在不知道夏凡貝誠和許傑三人在唱什麼戲,居然鬧騰的這麼大,門外的可不是什麼善茬?
而外面的人,顯然也害怕員警,聽了聲音,就立刻有人去了窗戶那兒向下看,隨即就道,是有警車過來了,別砸了,走。這幾人伸手利索,這話音一落,便各個拿了自己的武器,向外跑去。
老三站在桌子上向外瞧著,開始還說走了走了,只是幾人怕有詐,並沒立刻開門,反而多等了一會兒,可不一時,老三的臉色就變得怪異起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道,這不是顧市長的侄子嗎?他怎麼跟員警一起來了?
果不其然,就聽見顧禾在外面說,出來吧,沒事了,員警來了,那群人走了。
幾人連忙挪開桌子,走了出去。顧禾就站在門口,因著第一天來,兩人就見過面,何況夏凡多以貝誠的助理身份出現,兩人碰面的次數不算少。如今整個萬興裡,除了貝誠,倒是要數夏凡與顧禾相熟,雖說兩人並未說過話。
顧禾瞧著老三那一肩膀血,臉上露出關心的神色,你們這是得罪誰了,這是要下狠手啊。
夏凡自從聽見顧禾兩個字,整件事如何,心裡就亮堂堂的了。這人想追貝誠又不是一日兩日了,前一次資金鏈他就想送錢,只是他們根本不缺錢,這一次,夏凡想了想剛才那些人的作風,又想了想顧禾的背景,玩的都是賊喊捉賊這一招。
他自從遇見顧禾,一直壓抑著心內的躁動感,每次見面,儘量平穩自己,不露出情緒。可今天不一樣,顧禾這是欺負到人臉上來了?這樣的手段,讓他想起了當年的自己,一點點恩情一點點溫暖腐蝕著你,最終讓人無可自拔。自以為愛上了天下無雙的男人,其實卻是一個人渣。
那些壓在心裡的情緒,混著今日受到的驚嚇,在夏凡口中都變成了嘲弄,反正左右就那幾家,我們讓人家憋屈了,人家自然不會讓我們好受。不過沒關係,反正萬興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砸了的,就砸回去,傷了的,就傷回去,血債血償,一命抵一命,總是錯不了的,你說是不是,顧先生?
這話說得陰森森的,顧禾不由去看夏凡,這是兩人第一次正面對視,夏凡那雙眼睛,卻似一潭深淵,好似有著無限的怒與恨,讓他有種異樣的熟悉。可此時恰好有位員警過來,你們過來個人跟我做筆錄。轉眼間,夏凡就恢復了原樣,沖著他笑笑道,今天謝謝你了顧先生,我先離開一下。說完,就跟著那個員警離開了。
顧禾皺著眉看著夏凡的背影,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十七歲的毛頭小子,也就只會發發狠而已,怎會對自己有仇恨?
萬興被砸一事,四家媒體無疑進行了大肆報導,只是在措辭時候,那群黑社會們,就變成了激憤的市民,有同時又將萬興的舊事重提一遍。夏凡不由嗤笑,萬興的業務跟市民沒有任何利益關係,哪裡會有市民閑得沒事幹,來找他們的麻煩?他甚至可以想像得到,幸虧他們的地還不涉及拆遷,否則的話,定會有幾個拆遷戶過來演兩場強拆的戲碼給人看。
表面上形勢仿佛完全倒向了顧暉一系,尤其在表面上看,副市長的侄子的公司被砸,居然找不到兇手,這簡直就是撕破了許傑的那點面皮。市政府內,有些心思靈活的牆頭草,也在伺機而動,按著規定,紀委在沒有對被調查人採取雙規的前提下,找人瞭解情況,不能超過夜裡十二點,所有人都在等,許傑是否被雙規了。
而此時,在市區內不起眼的一個小賓館內,李長生和身旁的兩名同事同時站起了身,主動與許傑握了手後道,許市長,感謝您的配合,您反映的情況非常重要,我們會儘快核實。車已經過來了,您可以離開了。
許傑點點頭,用力回握了一下李長生,然後穿起大衣出門。整個調查組顯然並不僅僅是李長生三人,隨著後續的展開,他們佔據了整個小賓館的三層,許傑在一位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就著亮如白晝的燈光,緩緩向樓下走去。
不過剛到二樓,就聽見一連串沉重的上樓聲。許傑往下看去,恰恰與顧暉的目光交集,此時兩人依舊是早上見面時那般位置,許傑在上,顧暉在下,可此時的顧暉,卻是從被窩裡被帶出來的,雖然穿衣合體,但偶爾翹起的頭髮,眼中的一些不明白,掩不住他的狼狽。
可此時的許傑,因著已經是臘月天,海市天氣不冷,但風有些涼,穿著件大衣,頭髮一絲不亂,臉上保養得當,神情輕鬆自然,正是風度翩翩的樣子。兩相對比,卻是天壤之別。許傑淡淡的點了個頭,便收了眼神,仿佛是髒東西般,不願再看第二眼,目不斜視地下了樓。
擦肩而過時,顧暉聽見了一聲細微的輕笑,略微上揚的口氣,帶著嘲弄與不屑,他仿佛被激怒的豹子,猛然回過頭去,只瞧見許傑身形修長的背影,大步的跨出了小賓館,將這裡,遠遠地拋開。
115日的淩晨,整個海市被震動了,市長顧暉在家中被帶走,許傑卻出現在了第二天的市政府大樓裡。當然,同時被帶走的,還有副市長張敏與中院院長劉培生。迅速換位元的兩個人,讓不少底層人員摸不清頭腦,但這些人有著異常的直覺,天已經變了。
此時,在那所小賓館中,李長生面無表情地看著顧暉,宣讀完紀律後道,顧暉同志,紀律已經宣讀完了,請您不要存僥倖心理,關於這封檢舉信和這份合同,請您將知道的全部說出來,希望你不要自誤。
顧暉將那封信拿起來,一瞧便放了心,這是我收到的一封檢舉信,這份萬興同Z行雲城分行的合同是隨信附帶的,我收到後調出了這塊地的政府賣出價,覺得問題十分嚴重,所以直接上報給了省紀委,要求進行調查。
你怎麼確認這份合同是真的呢?
我著人核實過的,顧暉聽到問這個,立刻解釋道,我讓人從雲城分行行長宮庸那裡調看了合同,同時也收到宮庸回饋,他的確簽了這份合同,只是如同信上所說,是不得已而為之,我這才覺得事情棘手,報到了省紀委。

這副說辭倒也可信,只是李長生卻搖頭道,可據宮庸的供述,你們的說法完全相反。李長生說到這裡頓了頓,這不過一個呼吸的時間,讓顧暉有些不詳感,他不由挺直了腰看向李長生。
李長生不負眾望,丟下了個大炸彈,宮庸供述,當日萬興公司從他這裡進行抵押貸款,你的秘書方京卻專門找到了他,要求他為萬興進行高評高貸,宮庸認為此事不妥,萬興也不同意,但方京逼迫的厲害。他又急需完成任務,就跟萬興簽訂了正常合同,弄了一份假合同敷衍顧禾。
李長生淡然道,這份合同,連章都是蘿蔔刻的。
顧暉臉上一下子失了血色,他一把抓著那份合同,不敢置信的反復翻開,印泥大小什麼看著都無誤啊,這不可能!他大聲的喊。
可惜這些東西,都是李長生他們已經證實的,這蘿蔔章比正常的章要微微小一圈,是宮庸為了已示區別,專門留下的破綻。更重要的是,他還有方京的錄音。李長生身後的工作人員拿過來一個小型答錄機,他輕輕地摁下按鈕,裡面就傳出了方京的聲音。
——“那事兒辦的怎麼樣?不好辦啊,那你一定是你宮大行長沒使勁呢!你幹嘛總問是誰讓辦的,我出面,你說還有誰?放心吧,幹好了你就不是雲城最年輕的行長了。當然,你也得知道,幹差了,會怎麼樣!
方京跟了顧暉三年,這的確是他的聲音,連那股子陰奉陽違,先軟後硬,陰森森地說話腔調都一模一樣,就算是顧暉,也不能不相信,這事兒他居然栽了,真栽了。他臉上血色全無,瞧著一腦門子汗珠,腦袋裡卻在飛速的旋轉。
李長生問他,你指使在前,誣陷在後,顧暉同志,此事證據確鑿,你認罪嗎?
顧暉卻在推理,自己被許傑設計了,宮庸怕是內奸。可宮庸不是顧禾的人嗎?為何會反水?為何接觸錄音都是方京的,顧禾卻沒出現呢?這小子一開始就故意把自己摘出去呢,無論是他沒辦好,還是他與許傑勾結得,事兒都在顧禾身上。他想好了,心中恨不得將顧禾碎屍萬段,但面上卻保持鎮靜,只有一句話,我要見顧昭。
可顧昭也不是萬能的。
顧家老大接到消息,就急匆匆的乘飛機趕了過來。可問題是,這事兒讓夏凡操持的實在太大了,不少中央媒體已經報到了海市的這樁稀奇事,那場叫板似得發佈會,那跟張敏後花園似得海市媒體,那不肯接納起訴書的中院,那些血染似得持續了半個多月的海報,條條都是引人注意的大新聞。
夏凡那些看似無聊的舉動,卻是一點點將顧暉繞了進去。在無數媒體的關注下,在許家的推波助瀾下,事件被抽筋剝骨,海市媒體為何會針對萬興,幕後的人是張敏,張敏為何針對他,幕後的人是顧暉。劉培生為何會將案子一拖再拖,為的是替張敏遮掩,這又繞到了顧暉身上。
還有項坤那份記錄了,海市晚報採訪部主任在顧暉和張敏的指使下,試圖賄賂記者不成,著人進行言語和武力恐嚇的稿子。顧昭只覺得心力憔悴,恨不得一夜白頭。
角力之下,張敏與方京成了最大的替罪羊,直接雙開,另移交司法機關,劉培生提前退休,而躲在張敏後面的顧暉,則被雙開,顧昭安慰他說,等事情淡了,再說吧。可任何人都明白,雙開不同于免職,顧暉他日想回官場,卻是難於上青天。許傑一出手,就斷掉了顧家的一隻臂膀。
除此之外,顧暉的離開,也為許傑將市長位置空出來了,他做代市長已成了板上釘釘的事,為了答謝同時壓驚,他專門在家請了夏凡和貝誠,落座之後,許傑親手給夏凡倒了杯酒,你比貝誠還小些,就一塊叫我叔叔吧。這次的大功臣是你,我敬你一杯。
而在顧禾的住的賓館,顧禾穿著件白襯衫,跪在地上,身高一米八的顧昭一腳踢上了他的扇骨,顧禾整個人立刻飛了出去,砰的一聲落在了地上。顧昭往前走了幾步,踩在了他的臉上,狠狠地罵道,別以為你那點小心眼,我看不出。想要從顧家摘出來,永遠都不可能,除非——你死。
卻沒看見顧禾眼睛中藏起來的毒。

57

顧昭的聲音陰狠而惡毒,有著顧家一貫的風采。在顧禾的感覺中,他的臉一面貼在溫暖而厚實的地攤上,另一面上則是帶著沙粒感的牛皮鞋底,仿佛天堂與地獄。鞋底像踩死一隻螞蟻一般,左右擰動,皮肉發出疼痛感。他卻靜靜地睜著眼,虛捂著五臟六腑仿佛都要移位的上半身,捲曲著身體,平靜地承受著這一刻。
屈辱,相較于老大老二還有他那溫和的大嫂,可愛的侄子侄女們丟掉的性命來說,又算得了什麼。你以為我會怕了嗎?你別忘了我也留著顧家的血,血液中有著跟你們一樣的陰狠好鬥,血海深仇,我怎會害怕一點點屈辱?
顧禾坦然的,安靜地睜著眼,沖著顧昭說,我沒做也不敢。
這態度顯然取悅了顧昭,在他的鞋底與顧禾的臉接觸了兩分半鐘後,他拿開了那只腳,順腳又踢了他的肚子一下,這才道,今年的錢加倍。說完,從一旁一直冷眼旁觀的秘書手中接過大衣,匆匆離開。
顧禾知道,這是安撫顧暉去了,顧暉,顧二叔,顧家的一把刀,他完了。
巨大的關門聲震得牆上的畫發出抖動聲,可顧禾卻絲毫不顧身體由內而外散發出的疼痛感,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前俯後仰,不能自己,整個人因著劇烈的笑而坐立不住,仿若瘋癲。
小鬍子瞧著顧昭一行走遠了,這才偷偷的開門進來,一進來就瞧見顧禾一個人在那兒發傻,自從大少爺走後,每每顧家受點挫折,顧禾總有那麼一回,等會笑夠了,還要喝酒。小鬍子連忙退了出來,從另一個屋拿了醫藥箱,又端了幾瓶酒,這才回了屋子。
果然,顧禾已經笑完了,一個人陰冷的坐在那兒,臉上嚴肅的,緊緊地繃著,跟剛剛判若兩人。聽見有人進來,他用刀鋒一般的眼神瞥了一眼,小鬍子嚇了一跳,差點將東西扔到地上,晃過神來才說,三爺,您沒事吧,我拿了酒和藥來。
小鬍子是顧禾的心腹,顧禾也不避諱他。緩慢地爬了起來,伸手拿了酒瓶,口對口就灌了小半瓶去,小鬍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可是烈酒,可一想顧禾的習慣,又愣生生地壓了下去。他瞧著顧禾左臉紅腫,就從藥箱裡拿了點消腫的藥膏,上去替他擦擦。
這都是常有的事兒。顧家兩兄弟脾氣不一樣,老大顧昭性子烈,喜歡動手,原本三爺在北京的時候,小鬍子就跟著,那時候顧昭雖然聽嚴肅,但真沒打過顧禾。可自家大少爺,二少爺去世後,三爺頂起了這攤生意,雲城顧家更依靠北京那邊,顧昭每有不如意,總會動手。
老二顧暉是另一個樣,他嘴巴毒,但不動手,所以顧禾跟著來海市,他原本還鬆口氣的。至於顧家的三代們,小鬍子想起了那些少爺們的性子,只能冷笑了。
小鬍子替顧禾擦完臉,瞧著顧禾一直蜷著身子,就知道身上也有傷,他小心的沖著顧禾說,三爺,我給您身上上點藥。瞧著顧禾只顧著喝酒不反對,就伸手將襯衫從褲子裡拽出來,掀了起來,露出精幹的身體。左邊扇骨那兒,青了整整一大塊,腹部也有一塊,還都透著紫。
小鬍子瞧著心裡也憋屈,他畢竟是個粗人,邊拿著紅花油揉,邊憤然道,三爺,您這又是何苦?許家和顧家鬥,您就看個樂呵就成了,何苦摻進去?他想了想說,那個貝誠,也不是什麼好鳥。
這句話一下子激怒了沉醉于酒精中的顧禾,他一腳將小鬍子踹開,還想再動,卻牽扯到身體,整個人又停了下來。他睜著喝紅了的眼睛,沖著小鬍子道,你懂什麼,滾!
這對於顧禾平日的脾氣來說,已經是留了情面了。小鬍子立刻退出了房間,屋子裡又剩下了顧禾一個。他拎著酒瓶,捂著肚子,蜷著腰慢慢地站了起來,晃蕩蕩的從客廳走到了窗戶前,瞧著外面黑漆漆的夜空。
他不留把柄在別人手上,讓方京去跟宮庸交易,倒非他認為許傑會贏,只是一種習慣罷了。沒想到卻救了他一命,若是錄音裡換成了自己的聲音,他敢保證,顧昭會將一切都推倒他的身上。現在,顧暉廢了,當然這個結果更好,許家跟他沒恩怨,北京顧家只要有人下來,他就高興。
可高興的同時,他也明白,許家和顧家鬧到這份上,他對貝誠的那點心思,雖然不是完全沒機會,卻是難上加難了。這才是他煩躁的原因,北京顧家的背景太強,他一個商人,想要徹底弄倒他們太難。可他翻檢著腦海裡的二代們的名單,如貝誠一樣喜歡男人又有背景的,壓根沒有。
不是他非要吃軟飯,只是一個小小富商,又憑什麼讓那些與顧家等高的家族們,信任你,幫助你呢。再說,北京的那些高幹們,後面枝杈繁多,他就算有錢也不敢亂送。何況,今年給顧家翻倍的話,他手上壓根不可能截留多少錢財。
他再一次肯定,貝誠這條線,不能放。
這讓貝誠煩躁不已,一把將酒瓶子仍在一邊,睜著有些朦朧的眼,跌跌倒倒的向著門外走去。
許家的晚飯不過是頓家常飯菜,許傑太太趙芳帶著保姆做了六菜一湯,瞧著不如去泰華上檔次,但其實細品,這才是真正接納了夏凡這個人。許傑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一群人安靜的吃完了飯,許傑就帶著他們去了書房。
開始時這事兒許傑不知道是夏凡籌畫的,貝誠有天特地來找他,說是顧暉不老實,讓一個雲城的行長過來,用高評高貸誘惑他們,怕是要對許傑使壞。那個行長人老實,不敢幹這事兒,說話畏畏縮縮,讓他幾下就詐了出來實話。問他這事兒要不要用一下。
兩人這才商定了方案。但實際上,他也未曾能想到,萬興竟然有本事將這事兒鬧騰的這麼大,讓顧家壓都壓不下去。這讓他覺得貝誠對於官場頗有天賦,顧暉的事兒定了,他就抽出空來,想勸勸貝誠,回家跟他爸爸低個頭,從政吧。貝家三代一共兩個孩子,已經夠單薄了,何況貝誠還跟沒有似得?可惜貝誠直接吐出了夏凡的名字。
想著那個對他信誓旦旦說海市一定能發展起來的小屁孩,許傑倒是高看一眼。這次的事兒多虧了夏凡,於是專門請了兩人來家裡,連稱呼都換了。三個人坐在書房裡,許傑也不避諱,直接說了上面的意思,我任代市長這事兒,已經定了下來,明天應該就有檔下來了。他笑道,我怕是最輕鬆的代市長了,這次連張敏他們都下去了,整個市政府算是一片祥和啊。
顧家對不起許家,貝誠又跟許家人親近,自然也是高興的,只是他倆畢竟都是沒進過官場的小孩,有些事也說不到,只如一家人說了會兒話,聊了聊日後要注意的,瞧著時間不早了,兩人就告了辭。因著喝了點酒,許傑就想派車送他們離開,貝誠偷偷瞧了瞧夏凡,見他微微搖頭,就拒絕了,說是走走就清醒了。
等著真出了門,吹著臘月裡的涼風,走在海市安靜的街巷裡,兩個人才算真正輕鬆了下來。許傑對夏凡的態度,讓貝誠打心眼裡高興,他故意放緩了腳步,慢了夏凡半個肩膀的距離,從側面就著月光看那人。
看著夏凡微微有些長的頭髮,擋住了飽滿的額頭,在眼下留下一塊陰影,瞧著夏凡高高的鼻樑,因著喝酒而微紅的臉頰,還有那帶著水潤感的唇,他突然間想起了兩年前的那次醉酒,夏凡貼在他的身上,勾著他的脖子,輕輕壓著他下陷,他的心也開始漸漸的陷了下去。有些事情,不去想不去說,並不代表著不存在,那曾經在夢中只是以情事出現的男孩,早已如歲月般,刻在了他心中了。
夏凡似是發現了越走越慢的貝誠,有些狐疑的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看他,瞧著他慢騰騰的樣子,夏凡以為他走不動了,伸出手來,去拉了他一把。這仿佛是給貝誠無限的勇氣,他接著那只伸過來的手,一把將夏凡扯進了懷裡,狠狠地壓在了旁邊的牆上。
這樣的情景,在兩年前也曾有過。那是貝誠醉了,夏凡清醒著,他們不過是認識的人。而現在,兩個人都有些微醺,兩個人是相互並肩戰鬥了一年的夥伴,酒精的作用讓緊密的距離開始發酵,仿佛很正常的,貝誠低下了頭,夏凡沒有動,任憑那個溫熱的嘴唇覆了上來,這次不是撕咬,而是用舌尖輕輕的舔舐著的他的唇線,慢慢地擠開了他的口齒,最終,與他無縫隙的追逐。
漸漸上升的月亮將兩人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溫馨的仿佛整個世界只有兩個人,連這裡的街道、房屋都是不曾存在的。顧禾拎著半瓶酒,搖搖晃晃的從酒吧出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計畫的失敗,貝誠從始至終的冷淡,夏凡的仇恨的眼神,還有無法報了的仇,讓顧禾幾乎在瞬間,怒了。
帶著半瓶酒的瓶子以抛物線的形式,劃過了夜空,向著兩人砸去。呼嘯的聲音讓貝誠猛然驚醒,一把護住了夏凡,向一旁躲去,只聽砰的一聲,酒瓶子在牆上四裂開,濃濃的酒氣也跟著揮發出來。
貝誠這才看向前面,顧禾一個人孤單單站在街頭,冷冷的看著他們,轉身就走。他再瞧瞧夏凡,怕是剛才那股子感覺過了,此時的夏凡已經如往常一樣,離著他一步遠,似是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貝誠的火幾乎是瞬間冒了出來,顧禾指使人砸了萬興的事兒,他還沒找他算帳呢,如今居然又壞了他的好事。他幾乎在瞬間,追了上去,兩個人迅速的扭打在了一起。貝誠和顧禾都是自幼練武,身體底子不錯,兩個人又都喝了酒,心裡憋著火,手上卻是沒有半點留情。你給我一拳,我給你一掌,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但時間一長,兩人就看出了差距。貝誠的功夫學的是套路,大開大合,都是正規的身手,可顧禾卻是跟著父親和哥哥,在打群架中度過的,他的道兒,就是贏。他出手狠毒,卻招招陰狠,不多時,貝誠就被他壓著打了。
夏凡從一開始見到兩個人打在了一起,就左右四顧,從一旁找了塊轉頭拎在了手裡,穩如泰山般的站姿下,他的眼中冒著的卻是仇恨的怒火。眼瞧著顧禾一個側踢,貝誠整個人向後踉蹌,兩個人終於分了開。夏凡卻是不要命的朝著顧禾沖了上去。
他不會功夫,沒練過體育,一米七五的個頭,體重不過一百二十斤,連一隻雞都沒殺過。可是,他腦海裡想的卻是,殺了他。夏凡如餓虎一般撲了過來,顧禾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使勁兒一掰扯,夏凡手中的轉頭就掉在了地上,摔成了兩瓣。還未等他上勁兒,貝誠眼見不好,已經轉身撲了回來。
顧禾手一松,整個人一側身,躲過了貝誠的側踢,整個人又跟他纏鬥在一起。夏凡從地上爬起,伸手拿起了半塊磚,又沖了上去。這一次,是在顧禾的背後,貝誠嚇了一跳,生怕夏凡被傷著,沖著他大吼,你一邊去,我對付他。
說話間,夏凡就被第二次踢了出去。貝誠一著急,因松了神,他整個人被顧禾絆倒,臉沖下,壓在了地上。顧禾狠狠地扯著他一隻胳膊,坐在他身上,沖著他道,顧暉是對不起你,可我沒對不起你吧。你以為沒有我的指示,宮庸一個大行的行長,會那麼笨,讓你一個小年輕看出破綻來?我對你的好,你都瞧不見吧!
顧禾是雲城一霸,宮庸不怕顧暉,卻不能得罪顧禾。所以一出來,他就拿這個理由交了底兒,無論信不信,顧禾將這個理由收為己用了。這話說得有點道理,只可惜貝誠如今一腦門子想的就是這人攪了他的好事兒,他還踢了夏凡兩次,哪裡肯聽,罵道,呸,你以為我是顧暉,聽你這些……”
話還沒說完,就覺得身上松了,他連忙爬起來一瞧,卻見夏凡竟是不知道從哪裡找了根廢電線,趁著顧禾沒注意,勒住了他的脖子,如今正騎在了他身上。
夏凡怎麼也是個男人,手勁並不小,顧禾立刻憋得面部通紅,雙手緊緊地抓著繩子身體不停翻騰,想要掙扎開。可惜夏凡此時眼中卻是冒著火,整個人如瘋了一般,帶著可怖的表情,狠狠地拉著電線,竟是將整個身體都壓了下來,手卻在一絲一毫的向外拉扯。
顧禾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貝誠連忙撲了過來,一把抱著夏凡,狠狠的將他拽開,讓他松了手。他捨不得打,只能使勁的搖晃著夏凡,你瘋了,殺了他你要坐牢的,你這是幹什麼。隔了一會兒,夏凡才仿佛反應過來,呆呆的看了他一眼,像被抽幹了力氣,整個人軟了下來。
貝誠一把抱住人,叫了幾聲,瞧著夏凡沒應答,心裡就害了怕,看著顧禾已經坐起來了,應該沒事,就將夏凡背在了身後,邊往前跑,邊喊著他,凡凡,你醒醒,咱們去醫院。
而顧禾則坐在原地,邊大口的喘氣,邊大聲的咳嗽。等著終於呼吸平穩了,他一下子躺在了地上,手摸著頸部的勒痕,腦海裡想的卻全然是夏凡剛剛的表情,那個表情和那天萬興被砸時的表情混在了一起,最終重合。
他猛然又坐了起來,他確定,夏凡剛剛是真的想要殺了他。
他們有仇,他卻不知道。

58

顧禾下手不輕,夏凡躺在急診室裡,醫生輕輕摁了他右邊的第三根肋骨兩下,夏凡就疼的整個人冒汗,貝誠在一邊急的恨不得代他受罪,醫生卻收了手,“骨頭可能裂了,你是家屬吧,我開個單子,你去交錢,照張X光片。
貝誠嚇了一跳,先是交了錢,因著夏凡肋骨裂了,也不敢背著,直接抱著他上下,又噓寒問暖的,倒是惹得不少人斜眼看。夏凡一張臉燒的通紅,但卻沒說些什麼。等著X光片出來,就確了診,果然裂了,只是並沒有明顯的移位,倒也不嚴重。
夏凡想直接回家休養,可貝誠一聽,如果不注意的話,說不定會導致裂紋骨頭那裡再移位,嚴重的甚至要進行手術。這讓貝誠覺得心驚膽跳的,直接頗有氣勢的拒絕了夏凡,另外請醫生開了病房,不由分說地抱著夏凡到了房間裡。
這是間三人病房,因著海市人口並不多,這時候已經是臘月了,不少人都願意在家呆著,所以整間房間只有夏凡一個病人。兩人一進屋,夏凡就從貝誠懷裡跳了下來,沖著貝誠道,你這是幹什麼?我沒有嚴重到要住院。
貝誠卻是不理他,直接去拎了拎床頭的水瓶,發現是空的,就拿著站起身來,轉過頭看著夏凡,你休息兩天,顧暉的後續事件有許叔叔幫著咱們,辦公室重新裝修採買的事兒也有徐睿老三他們,你回去也沒事啊。他哄著夏凡,你是不是覺得一個人孤單啊,沒事,反正這兒也沒人,我晚上陪你在這兒睡。
夏凡不住在這兒,是知道歷史上那件大事馬上就要發生了,他哪裡在醫院裡呆的下去?可他這人對仇人是軟硬不吃,對待朋友家人卻是吃軟不吃硬,貝誠一番話,處處關心,句句暖心,讓他也硬不起來,只能耐心地跟他商量,我回賓館住著,每天跟著你去辦公室,你讓我幹啥就幹啥行嗎?保證不亂動。
夏凡以為這樣總可以了,卻沒料到貝誠竟是將水瓶放下了,特認真的看著他,沖著他道,不行。夏凡就有點急,可貝誠的話還沒說完,我受不了,我一想著你剛才倒在我懷裡的樣子我就害怕,夏凡,你明白不明白,我寧願挨打挨揍的都是我,不是你,我受不了。你聽我的,老實的住兩天,就當讓我放心一下成不?
貝誠的聲音略有些低沉,連帶那並不動聽的情話一塊砸在夏凡心裡,沉甸甸的,可卻讓夏凡有種特別想哭的感覺。他與貝誠,從開始的誤會,打架、到後面的並肩合作,再到如今,除了今天晚上,其實並沒有特別情動的時候。比起上輩子,顧禾的那些招數,貝誠只會偷偷摸摸的摟他的肩膀,趁著他情緒激動的時候,抱他一下,就算是今天晚上,兩人已經親在了一起,可一瞧著他後退,也沒敢再往前。
這樣的用樸實話語砸著他,紅著眼看著他的貝誠,讓他心疼也心暖,讓他有種立刻撲過去的想法,可身體的病態,讓夏凡止住了這種衝動,他得確定貝誠不會嫌棄他,才能放下心來。他躲閃著貝誠的眼神,你的傷沒事吧,先去看看醫生吧。
這算是應了。貝誠心裡終於放下了擔心,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你上床躺著,我去去就回。貝誠沒走多久,護士就帶著一大一小兩瓶消炎液進來了,沖著他道,夏凡對吧,這是消炎藥,今天必須輸上的,你上床躺好吧。
夏凡聽話躺在了床上,護士熟練的將瓶子掛在吊杆上,然後飛快的給他紮了針,夏凡只覺得針紮的疼了一下。護士已經直起了身,水有點涼,這藥還有點刺激,還有安眠的作用,我給你放得慢點,你睡吧。我一會兒過來給你拔針。
冰涼的液體進入身體,開始還讓人有些清醒,可隨著時間越長,夏凡就越發困倦。等著貝誠回來,他已經完全在硬撐了,夏凡問他,你沒事吧。貝誠指了指自己嘴角上的傷口,都是皮外傷,已經抹了藥了,你放心睡吧,我給你看著。
夏凡已經撐不住了,聽完後放了心,嘟囔了句你也休息,就睡了過去。貝誠仔細看了看陷在被子裡的人,忍不住低頭去親了親他的額頭,然後起了身,又摸了摸夏凡的手背,發現一片冰涼。就起了身,去護士那要了個不用的輸液瓶,灌了一瓶子熱水,將輸液管纏了上去,拿被子蓋著,替他暖著。
等夏凡的輸完了水,已經到了半夜,貝誠還準備歇歇,偏偏此時他的大哥大卻響了,他怕驚醒夏凡,連忙出了門,摁下了接聽,裡面傳出的竟是他媽媽謝秋然的聲音,這讓貝誠有些驚訝,示意護士夏凡那沒人,需要注意,這才走到了樓道口,跟謝秋然說話。
相對于貝雲川他們,貝誠對謝秋然還有些母子情分的,雖然不能生活在一起,可謝家人總是在不斷地提醒他,謝秋然是愛他,是無奈的,再說謝秋然每週都來看他,也算有個相處過程。當然,相對于普通的母子,他們的關係肯定比不上,平時十天半個月打一次電話,可這麼晚,卻是從沒有過。
貝誠叫了聲媽,就問,您怎麼這時候打電話來了?
謝秋然是個十分溫柔的女人,雖然出身于謝家,可一點女強人的苗頭都沒有,完全是個賢妻良母,否則,她娘家也不算弱,只要她硬下心不答應送走貝誠,貝雲山也沒法勉強。可她沒有,當然這不能說她更愛丈夫,但顯然,她對於丈夫是弱勢的。
謝秋然問了問貝誠這幾天的生活,叮囑了幾句海市這邊熱,也不能穿的少,出去應酬少喝點酒,貝誠聽著心頭暖熱,終究還是個不大的男孩,忍不住沖著他媽媽說,媽,你放心吧,我這邊好著呢,我剛剛還幫了許叔叔一個大忙呢!
這句話一落,貝誠就聽見那邊有聲咳嗽聲,隨後,謝秋然就有些歉然地說,誠誠,你爸爸有幾句話對你說,你聽著就是了,乖。
貝誠臉色立刻塌了下來,他連預感都不用,貝雲山就不會對他說句好聽的。果不其然,電話一接過來,就傳來了狂風暴雨。
貝雲山很生氣。
貝雲山知道貝誠在做生意,一直以為他還在安省用那點零花錢倒騰呢,心想那點錢出不了大問題,等著貝誠過不下了,自然就回北京了。可他哪裡想到,貝誠竟跑到海南去弄房地產了,還跟許家在一起折騰顧家。許家跟謝家關係親密,可跟貝家卻沒多大交情。
貝誠的不遜本就讓他與謝家起了些齷蹉,如今貝誠摻和到許家的事裡去,顧昭那個瘋子,直接瞄上了他,他倒是不怕,可卻不願意多樹敵。這讓他更討厭謝家,認為謝家這是在借勢。聽了消息後,他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竅,直接訓道,誰允許你拿了謝家的錢去經商,誰又允許你摻和許家的事兒,你別忘了你是貝家人,你經過我同意了嗎。然後下達命令,將生意結束,把錢還了你大舅,立刻回北京
貝誠原本就心裡不痛快,他爹劈頭蓋臉的一頓罵,自然更讓他不服起來。他沖著貝雲山冷笑道,你有本事當年別讓謝家養我啊,你將貝謙當寶貝養,貝謙拿你當親爹似得,天天叫你叔父,你不挺高興的嗎?謝家好吃好喝養著我,我不拿自己當外人怎麼了,起碼我還沒噁心巴拉的喊什麼舅父呢。
這話徹底激怒了貝雲山,貝誠被放在謝家養大,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錯誤。當初的他哪裡會想到,會有今日父子不睦的局面。他被噎得半天都喘不上氣來,貝誠聽著那邊呼哧呼哧的大呼吸聲,也挺不得勁,那畢竟是親爹,可讓他張口安慰,他卻說不出口。
貝雲山喘了一會兒,聽著安安靜靜的話筒,怒火又起,好,你不是願意結束,我幫你結束,你等著吧。
說完,他爹的電話就掛了。
貝誠有些難受的一個人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裡,他知道,他爹說到做到,貝家畢竟有權有勢,謝家也不會貿然觸怒貝雲山,這句話的意思就是,這樁生意,他做不下去了。他嘲諷的笑了笑,回了病房看看夏凡還在熟睡,就下了樓,沿著黑漆漆的馬路走了許久,才遇到個開著的小賣部,買了盒大前門,自己一個蹲在馬路牙子上抽。
貝雲山從來沒關心過他想要什麼?只會用自己的標準來衡量貝誠,所以,貝誠永遠都是不及格的,永遠都是隨時可以犧牲的,無論他多麼努力,他都看不見。就像他小學一年級時,考試考了第二名,回貝家過年的時候,他專門帶著獎狀,朝著貝雲山邀功,可惜的是,與大舅驚喜的表情不同,貝雲山只是嗯了聲,然後說,還需努力。因為,貝謙年年都是第一。
從那時候到現在,他永遠都是不成器的那個。還有參加工作的事兒,貝謙比他高兩級,沒畢業的時候,貝謙就想下基層,可貝雲山捨不得,他記得那半年,貝雲山總是在勸貝謙,才打消了貝謙的念頭。等著貝謙一畢業,貝雲山就安排他進了團委,既留在了身邊,又是實打實的升遷好地方。
可等著貝誠的時候,貝雲山反而直接了當了,他連商量都沒有,就將貝誠安排在了自己一個老部下的手底下。那位老部下在甘省省會,離著家十萬八千里。貝誠一聽就炸了,他不在意幹點什麼,也不在意苦不苦,只是他不願意讓人嫌棄一般,丟到遠的看不見的地方。就為這個,他一畢業就跑了出來。
往事一幕幕浮上來,腳下的煙蒂也越來越多,貝誠一個人坐在那兒,瞧著月亮西落,太陽漸漸的冒了頭,天色越來越亮。他站了起來,使勁跺跺腳,震震已經凍僵了的身體,拍掉了身上的煙灰,向著來時的路走回去。
他心裡有火,這次不行,這樁生意不僅是他的翻身仗,更是夏凡的,他不能放。
此時的海市已經熱鬧起來,勤勞的小販們已經借著黎明的那點光亮擺好了攤子,貝誠買了兩碗米粉,又回了病房。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面有說話聲,貝誠站在門外往裡一看,就瞧見原本沒人的二號床,如今居然躺了個男人,那人正輸水,沖著夏凡說,夏凡,還得麻煩你一下,我渴得厲害,你幫我倒杯水吧。
夏凡顯然已經醒了,應了一聲,就想下床。貝誠這時候推門進去,夏凡瞧見他後,擔心地問,你不是說陪我嗎,怎麼一早就不見了。貝誠晃了晃手中的米粉,我買早飯去了。他一靠近,夏凡就聞到了那股子嗆人的煙味,他也顧不得倒水的事兒了,抓著他擔心的問,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抽這麼多煙?
瞧著緊緊拉著他的那只手,貝誠心裡終於有了點暖意,低頭在他耳邊悄悄道,我一會兒單獨跟你說。然後,將米粉放到飯缸裡,這才回頭沖著那個男人道,喝水是吧,有事你叫我吧,夏凡他骨裂,瞧著沒事,不能多動。
說完,就替他倒了杯水。那人抬起頭來,露出了一站極為儒雅的面孔,沖著貝誠恰到好處的笑了笑,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喬梁,剛剛才住進來,謝謝了。

59

喬梁也是安省人,曾經當做公務員,可惜不賺錢,他就跟著大潮停薪留職下了海。這幾年四處闖蕩,也算積攢了些家業,前一段時間聽說海市這邊有發展機會,他就轉身奔了這裡。
這也是時下許多商人們的現狀。改革開放沒幾年,不少人做買賣還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狀態,並沒有形成規模,他們憑藉著敏感的嗅覺,在洶湧的浪潮中尋找契機,如海鳥一般,沒有固定停留的地點。
但這樣的經歷,顯然讓喬梁具有了廣博的見識,也加深了他的氣質。他如今剛剛二十八歲,瞧著溫潤而儒雅,很容易讓初見的人心生好感,當與他聊開了,你會發現,他的見識讓人吃驚,往往在不知不覺中,兩個人就聊深了。
夏凡就是這樣,貝誠白天有事,不能陪他,但是走之前說得十分鄭重,老老實實在床上躺著,他已經收買了護士,要知道他隨意亂動,回來算帳。說這話時,護士小姐還沖夏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夏凡就知道,這事兒沒改了。
但他沒生氣,心裡還挺美滋滋的。閑來無事,他就跟同樣孤單的喬梁說起了話。夏凡在此時瞧著格外的沒見識,聽著喬梁倒騰蛤蟆鏡,睡火車座底下,走私香煙的經歷,整個人眼睛都瞪得比銅鈴大,這副表情,配上他十七歲的年齡,和白淨的外表,倒是讓喬梁覺得可愛不已,於是轉頭問他,你是做什麼的,這個歲數不該上學嗎?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聽了這個問題,夏凡眼睛眨了眨,這才道,我爸媽去世早,我外公把我養大的。前年外公去世了,我跟我大舅鬧得不好,表哥恰好去省城開速食店,我就跟著幹了。去年的時候,聽說海南好,正好有朋友過來發展,我就跟著當個幫手,也見見世面。
夏凡因著避諱夏家,開速食的時候就不肯多露面,但好歹別人還知道他是個小老闆,到了海市,他卻是一直以助理的身份出現,就連張永趙琳他們兩個後招來的,都不知道夏凡有著股份。
所以,夏凡這麼說,倒是跟喬梁這些天打聽的一樣,他點點頭,安慰道,抱歉,不該說這些的。不過書是一定要讀的。不過先出來見識一番也好,反正你也不大,到時候回去讀就是了。
這番話倒是跟前幾天打來電話的周老師說得一樣,周老師覺得他年紀越來越大,對於他跑到海市這事兒挺有意見,隔三差五的打電話來,讓他記得要學習,別被錢財迷了眼,知識會開拓眼界,會讓你有更高的眼光,這是周老師勸他的。
如今聽著喬梁說起來,夏凡的臉上露出落寞的神色,我同學今年都准備考大學了呢。就一句話,別的什麼都沒說,喬梁只覺得心裡跟著揪了揪,他原本就在床邊坐著,如今直接伸過手來,去摸了摸夏凡的腦袋,來安慰他。
仿佛就這一下,就讓夏凡對他觀感近了不少。等著貝誠回來,夏凡已經拉著喬梁說起了海市的房地產生意了。貝誠進來的時候,就瞧見夏凡在那兒滔滔不絕的說,喬梁一打眼瞧著聽得挺認真,可人已經有些疲憊了,眼睛正無聊的四處看,恰好與貝誠撞了個正著。
這讓喬梁有些不好意思,他歉意的笑了笑。貝誠從沒見過跟陌生人這麼能聊的夏凡,心裡那根弦一下子繃得緊緊的,過去將捎來的飯菜放好,拍拍夏凡的肩膀,你自己倒是說得高興,沒瞧見人家喬梁都是硬挺了嗎?
夏凡仿若剛發現,這才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對著喬梁說了句,對不起啊,我都沒注意你。然後回頭看貝誠,你買了什麼,我餓死了,病號飯也不好吃。
等著吃完了飯,在貝誠的允許下,兩人下樓去轉了轉,這會子沒人,夏凡才將早上的話問出口,你昨晚上去哪兒了,老三說你也沒回賓館,怎麼抽了那麼多煙,你有事瞞著我?
對於夏凡,貝誠倒是沒有隱瞞的心思,只是家裡那些齷蹉事,他沒臉提。夏凡瞧著他憋悶著半天,愣是沒說出點什麼來,就有些著急,他也不是逼著問別人隱私的人,直接轉頭就走。這讓貝誠嚇了一跳,連忙拉住了他,才將家裡那些事兒簡要的說了說,又把貝雲山的話說了。
這些沒臉的事兒一說完,貝誠也豁出去了,中午我大舅打電話來,說是聽我媽說,我爸讓貝謙請了假,說要讓他過來將我帶回去。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貝謙攪了咱倆的事兒的。
夏凡聽了內心只有一個字在翻騰,次奧。他原本以為天底下也就夏景年不是個玩意,為了利益,親兒子都能賣。可他畢竟是個私生子,說直白點,夏景年除了他,還有兩個兒呢。可貝雲山是為了什麼?就算貝謙爹媽沒了,你好好待他就是了,幹嗎壓榨自己的兒。這可是親生的,唯一的啊。
想著貝誠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硬生生的長成了現在這麼陽光一漢子,夏凡不心疼不驕傲才怪呢。他從不是吃虧的人,如今聽著貝謙要來,就沖著貝誠道,貝謙的事兒你放心,我替你搞定。
夏凡願意管他的閒事,這是貝誠求之不得的事兒,他挺樂意的點了頭,轉眼就想起了不過一天,夏凡就和喬梁聊熟了這事兒,那個,那個喬梁挺會說話啊。
就一句,夏凡就明白了貝誠這是有點吃醋了,他故作嚴肅道,是啊,他去的地方多,幹的事情也多,挺有見識的。兩人認識這麼久了,夏凡好像從沒這麼誇過他。貝誠心裡有點抓撓,屢屢看向夏凡,可又覺得自己如果說出不滿,顯得有些太不男子漢。
夏凡將貝誠這些表情盡收眼底,瞧夠了,看夠了,這才附到他耳邊小聲說了句,這是顧禾的人,我留著他有點用,應付呢。你就當不知道就行了,他略微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道,誰也沒你厲害。
這句話直接讓貝誠的嘴巴咧到了後腦勺。可與此同時,顧禾卻是剛剛起床。
他昨夜打完架後,就晃晃蕩蕩的回了賓館,直接栽頭睡下,脖子上的勒痕,酒精的作用,並沒有讓他睡得踏實。他開始頻繁的做夢,都是一些細小的片段,夢中他還在雲城,在他家偌大的閣樓裡,他用鐵棍生生的敲斷了夏凡的右腿,然後冷冷地說,你休想逃。
夏凡瞧著比如今的樣子大些,腿部的疼痛讓他滿臉都是汗漬,他抬著那張蒼白的臉,兩眼怒視著他,惡狠狠地說,顧禾,像你這種人不配有兒女,你會不得善終的。
那句話仿佛打在了他心上,讓他從夢中驚醒。無論什麼原因,他明明日夜琢磨的都是貝誠,怎會夢見夏凡,並且有這樣的場景?可這個夢太真實了,夏凡那充滿著恨意的眼神,和昨夜瘋狂的模樣重合起來,讓顧禾忍不住打了個抖。
他擁著被子靠在床邊,將腦海中所有與夏凡有關的事,都一一推想了一遍。可以肯定的是,夢裡的那件事肯定沒發生過,可又如何解釋夏凡對他的態度呢,他們並沒有交集。
顧禾摸到了大哥大,順手打給了喬梁,問他在幹什麼?
喬梁的語氣同跟夏凡說話時完全不同,十分的嚴肅,我黎明住進來的,夏凡在睡覺,貝誠不在。貝誠是天亮了拿了早餐過來的,身上有濃重的煙味,我猜他遇到了事情。夏凡啊,性格比較開朗,沒多少心眼,跟我聊得很好,不停地說他們房地產的事情。他們兩個感情很好,貝誠很疼愛夏凡。
顧禾想了想,才道,你想辦法博得夏凡的信任,弄清楚關於夏凡的一切事情。
——

而轉回頭來說,貝謙畢竟是有公職的人,來的其實並不如夏凡想像的那般快。在這期間,夏凡同喬梁的關係,在兩人的共同努力下,變得無話不談,即便出了院,兩個人也保持著密切的聯繫,時不時的出來吃吃飯。而顧暉卻終於跟著顧昭離開了海市,同樣的,顧禾作為顧暉的侄子,在海市囂張了那麼久,如今沒了後臺,自然也要避避風頭,不過前後腳,也回了雲城,海市一干生意,面上的交給了小鬍子,暗地裡的,卻是放在了喬梁那兒。
當然,最大的動靜,其實是在夏凡住院三天后,鄧公南巡了。從118日到221日,鄧公一路走過了武昌、深圳、珠海和上海,沿途發表了重要講話——抓住當前有利時機,加快改革開放的步伐,集中精力把經濟建設搞上去,這句話,傳遍了大江南北。
這簡直就是一夜春風來,整個中國都振奮起來了,而將目光聚集在嘎嘣新的海省,這場春風帶來的改變就是,房價開漲了。開始的時候還是慢慢悠悠的,羞羞答答的,可隨著《深圳特區報》的社論東方風來滿眼春——鄧小平同志在深圳紀實的發表,房價便似坐著火箭一般竄到了天上去。
房價從每平米1350元,開始向著5000元邁進;無數想著發財或者想著發更大的財的人,從祖國各地帶著鈔票或是坐船或是做飛機,到了這個不大的地方;無數的房地產公司從犄角旮旯冒了出來,他們都認為幾乎不用思考,就可以賺的盆缽滿盈,而原本每個人都暗地裡叫一聲的貝傻子,如今卻成了貝成功。
因為人人都記得,在那場海市報業大廈前開的發佈會上,萬興明確的告訴所有人,他手上有2300畝地。這些都是住宅項目,而且除了別墅就是高層,以如今的房價看,哪一個項目拿出來,都是翻了幾番的賺錢。貝誠如今的身價已經不能估算。
而與此同時,人人也知道,貝誠手中的七個項目,沒有一個開工的,這代表著萬興沒有開發的想法,有可能賣出。所有人都盯著貝誠,熱切的盼望著他能夠出手,從中分一杯羹。於是,貝誠幾乎成了整個海市投機者的座上賓,飯局連綿不絕,大哥大從早上響到晚上,就是這個時候,貝謙來了。同時來的,還有一搖身成了馬來西亞華僑的胖叔,他的本名叫做袁正方。

60

胖叔乃是夏凡樓下三層的鄰居,前年回去給外公和母親入土時,胖叔幫了好大的忙,夏凡瞧著他生意做得不易,來海南前就介紹到了省城的夏天速食,胖叔不善於創業,卻善於守城,這一年多,直接做到了一家分店的店長,而且業績不錯。
夏凡這裡要缺人用,胖叔一聽,二話不說,直接將店門交給了老婆胖嬸,按著夏凡的囑託,去找了個馬拉西亞的留學生,用他的身份證註冊了公司,並簽訂了公司所屬權合同,同時雇傭了兩個員工,大搖大擺的裝作了要來海南發展的投資者,坐著飛機入了海南。
他的公司名叫富寶(國際)有限公司,直接將辦公室租在了國際商業大廈十三樓,人長得雖然胖,但每日都穿得人五人六,身後跟著個小司機,操著一口彆扭的普通話,見天的奔赴各種飯局,逢人就說,他要做大買賣,意思是,那些買上幾百平房子又賣出的,賺那點差價,他看不上。
此時已經是四月,海市的房價在整整兩個月時間內,漲了兩倍有餘,這樣的老闆在整個海市,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更有更多的老闆們,或是拿著企業的流動資金,或是從銀行中貸了大量的款項奔赴海市,所以沒人笑話胖叔的大口氣,買賣消息,倒也沒落下他。胖叔跟所有的老闆們一樣,相互混了個臉熟。
此時的海市已經是一片蓬勃的景象,原本空曠無人的街道上,仿若突然湧出來般,如今已經是熙熙攘攘,街道旁的門面房,也都開了起來,人人都在四處找房子買,找房子賣。
這也催生了大量的中間人,他們從一個地方聽到了消息,然後轉手找到合適的買家,從兩家裡吃回扣。中間人的職業多得是,有的可能是公務員,有的可能是迎賓小姐,更有可能是政府官員。只要你有消息管道,你就可能做這筆買賣,當然,也有可能被兩家甩開,一分錢拿不到。
胖叔在尋覓了許久之後,終於在一次上廁所的時候,偶遇一個服務員,這個服務員就是胖叔那個包間的,瞧著不過十j八九歲大,卻是個頭腦靈活的人,瞧著胖叔渾身名牌,手持大哥大,又發了豪言壯語要做大買賣,就上了心,一瞧見他來衛生間,就立馬跟了過來。
在衛生間不甚明亮的光線下,服務員沖著胖叔做了一番自我介紹,然後就遞給了他一張紅線圖,並小聲道,我一瞧您就是做大生意的,500畝,40萬平方米的建築面積,絕對大生意。他也有經驗的很,不說是那兒的地,也不說是誰家的,省得人將他給賣了。
胖叔眯著那雙腫泡眼仔細看了看那圖,心中就有了數,將紅線圖往懷裡一塞,從錢夾子裡抽出了五百塊錢塞給他,沖著他道,我考慮考慮。說完,人就回了飯桌上。可與此同時,這張圖已經在海市不少老闆手中過了一遍了,統一的說辭是,這張圖是萬興的,萬興您該知道,如今海市最大的房地產企業,他手上剛項目就七個,可一個都沒動工。最近房價漲的厲害,萬興也坐不住了,想要賣出一個。
這塊地就在機場路周圍,是進入海市的必經之地,如今想要拿到這麼大的面積,規劃局那兒早就不批了。動心得不止一個,貝誠的大哥大都快被打爆了,可意動的人卻越來越多。夏凡給他指了個好法子,又放了條消息出去,這個地投標,誰價高,誰拿地。
此時的海市,買賣房產都是雙方談判,最多加一個中間人,哪裡有鬧騰的這樣大的?眾人免不了心裡有些打鼓,怕這價格到時候虛高。可胖叔在中間卻道,反正是投標,價錢都是暗的,你願意出多少出多少,說不得大家都怕貴,賣的比市價都便宜呢。這可是500畝。
一句話又讓不少人心思活泛起來,可無論如何,這事兒就定了下來。如今的萬興可不同於當時被爆資金鏈斷掉的時候,開個記者會也怕沒人來。徐睿直接定了泰華最大的會場,請了專門的司儀,還有海市公證處的工作人員,端的是財大氣粗。
而這一天,貝謙終於要到了。貝謙原本在1月底就想過來,可偏偏工作十分繁忙,雖然早早就遞了假條,可一直壓著沒批,貝雲山出京也是麻煩,謝秋然不能指望,可手下人貝誠壓根不理睬,竟是除了讓謝秋然催促貝誠結束生意外,一直等了下來。
可這一錯過,就是一個多月時間,如今貝謙有了假,可海市的房地產已經今非昔比。即便他們身在北京,也知道海市已經成了全國房地產市場的先鋒,房價在不停的上漲。所以,貝謙來的時候,貝雲山的意思又變化了些。他叮囑要瞧瞧貝誠的生意到底多大,再看看是結束還是繼續經營下去,畢竟,誰都不會嫌錢咬的上。
貝誠因著是董事長的原因,留在了泰華等待投標會的開始。夏凡帶了老三當司機,早早就到了機場,舉著個牌子等人。飛機整點到達,貝謙推著個箱子,最後一個從機場走出,他一出來,就瞧見了那張白底黑字的牌子,慢慢地走了過來,左右瞧了瞧,貝誠沒來嗎?
夏凡這才正眼打量這人,個子與貝誠差不多,眉目也多有相似之處,但架子卻是小了不少,還白淨許多,看著更像個文人。來之前,夏凡向著貝誠取經,問貝謙是個什麼樣的人,貝誠的回答特簡單,裝。夏凡的理解就是要面子唄,於是他特真誠的說,貝誠有點事要處理,他說不用跟你客氣,就讓我過來了,你肯定不會生氣的對吧!
最後一句話直接將貝謙那句我一直想他呢給堵了回去。從小他就這麼說,貝雲川也喜歡聽,當然,對比下貝誠總會挨點罵,貝謙已經習慣這種方式了。冷不丁這句話說不出口了,他有些訝異的撇了夏凡一眼,然後淡然地點頭道,當然不會了。
夏凡才不管他的態度,伸手接了他的箱子,那太好了,咱們走吧,車在外面停著呢。
等到了停車場,老三開車,夏凡將貝謙安排到了後座,自己則坐了副駕駛,然後就向著市內開去,他此時顯得格外的嘮叨,沖著貝謙指著外面的景色不斷的說話,貝先生,你瞧,這是機場路,如今海市房地產業發達,這條路是機場通向市內的唯一線路,可吃香呢,不少人眼巴巴的想買呢。
貝謙聽了,不由向外看去。此時的機場路旁邊,已經於過去的荒涼不同了,不少地方已經開始開工,四處都能瞧見架起來的高架子,貝謙不由想起了貝誠那些投資,萬興的地都買在哪兒?也是這旁邊嗎?
若是別人問,夏凡可想不到這些,可是貝謙,夏凡從開始就對他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的,自然覺得,這是打探呢。他按下了心中的嘲弄,笑著回答道,幾乎都在這邊呢。您看到前面那棵大樹了嗎?從那裡一直往前,到進入市區,都是萬興的地。足足兩千二百畝,不少還連在一起,說句實在的,在海市,再不能找到一家,比萬興更有地的了,更何況,是這麼好的地。
夏凡似是說得興奮,回頭掰著手指頭沖著貝謙算著,除了這裡,我們在濱海大道那兒,就是海市沿海線路上風景最好的那一段,還拿下了一個項目,面積倒是不大,只有一百畝,可是高級別墅項目,那兒的房價更高。不少人打電話想買呢。
這讓貝謙心裡動了動,想著貝雲山的囑託,又覺得依著貝誠的性子,就算憋屈死,怕是也不會跟別人說自家的那點丟臉事,這個夏凡怕以為他們真是好兄弟,對他完全不設防呢。他笑著攀談,我從京中就聽說海市房價長得快,如今怎麼樣了?到一個點了嗎?
夏凡眯著眼笑,早著呢。前兩天房價剛破了四千九,我瞧著還要再漲漲,您可別忘了,到六月,海市還有第一屆國際椰子節呢,到時候,肯定更快。
貝謙不知道貝誠的成本,可他知道的是,海市房價年初的價格,不過1350元每平,這麼一算,無論貝誠多少錢投的資,縱然他拿的是土地不是房屋,幾倍賺錢,是穩當當的。這該是多大的一筆資金,想到這裡,即便是貝謙,也有點坐不住了。
夏凡仿佛沒瞧見他的動作似得,接著說,您要是想瞭解房價,正好萬興今天要賣出個專案,辦了個投標會,現場公佈,這可是最準確的了,貝誠也在那兒,如果不累的話,可以去看看,來了不少人呢。夏凡不好意思的說,這是公司第一次辦,我沒見過呢,還挺好奇的。
貝謙平易近人,那好,正好我去見見貝誠,好久不見了,我還挺想他的。
海市並不大,沒多久就開到了泰華。幾個人坐著電梯上去,那邊投標會已經開始了,徐睿站在臺上,正為大家介紹這塊地,從土地性質到容積率,徐睿在上面侃侃而談,而底下坐著的數十位老闆們,則在跟自己的智囊們小聲討論,也有共同出資而來的,幾人在一起商議。
胖叔袁正方在這裡面算是個活躍人物,他操著一口半百不白的普通話,沖著一旁的一個戴著金絲框眼鏡的中年男人說,這地界不錯啊,就在南海大路與機場路交匯處。南海大路可是海市以後的一環,這兒就相當於海市入市的第一個門面啊,到時候肯定大有發展。
那個男人聽了,略微意外地問,您不是大陸人吧。
胖叔點頭道,我是華僑,聽著海市有發展,專門回來的。胖叔聽著他說大陸而非中國,接著問,怎麼,您也不是吧?
男人搖頭道,不算是,我是港商,也是聽著這邊市場好過來的,的確很繁榮。他笑了笑,這架勢也不小,看樣子不少人勢在必得呢。
胖叔點頭道,對對,怕是價格低不了。
不多時,徐睿的介紹就結束了。司儀再次上臺來道,關於這塊地的介紹已經完畢,如果沒有其他疑問的話,下面我們將會給大家十五分鐘時間進行商討,如果定下價格,可將寫好的卡片投入我們的密封箱內。一會兒會現場開標,請大家投標。
這話一結束,下面就嗡嗡嗡起來,夏凡也趁機將人帶到了空出的座位上,陪著貝謙一起坐了下來,不好意思道,貝誠恐怕有點事,這會兒沒瞧見他,不如咱們再等等。貝謙倒是不當回事,他先是被那2200畝地的面積震驚了一下,如今又被這黑壓壓的人頭鼓舞了一下,此時正是最興奮的時候,哪裡顧得上貝誠,沒事,先坐會兒吧。
這塊地的紅線圖各位老闆其實早就看過了,在家中也都商量了個具體的數字來,不一會兒,就有人分別拿著折疊好的標書,往密封箱中投票。不過幾十個人,不一時,就全部投票完畢。這時候,幾個司儀小姐就上了台前,將一張大桌子放在了場地中央,當著眾人的面,將密封箱打開,把幾十份標書倒了出來。
緊接著,徐睿就請上了公證處的人,監督著他們開始進行整理,台下不少人都在翹首以盼,就連貝謙,也忍不住頻頻看向臺上去,好在投標的人並不多,沒多久,徐睿就接過了厚厚一遝子的標書,沖著下面的人道,下面唱標開始。
鋼森集團,42999萬。
尤嘉房地產有限公司,53299萬。
大華房地產公司,57888萬。

徐睿的聲音低沉而渾厚,響徹在整個大廳。會場上的所有人的表情,都在隨著報價而變化。每有一個新高出現,總會引起一些人的嘀咕,也總會有人變得沮喪,甚至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錢是英雄膽,即使明明知道拍下來就賺錢,可事實上,就是湊不到的人也不在少數。
而與此同時,坐在會場最後一排的三個人則是表情不一。貝謙畢竟只有二十五歲,縱然已經在機關歷練了兩年,可也是個年輕人,貝家的環境,也許百萬他不看在眼裡,可千萬就是大錢,更何況的是,如今的報價已經往六億上走,最重要的是,貝誠有2300畝地,這只是五百畝。就算他不想承認,也得承認,貝誠賺了大錢了。這筆錢對於貝家的幫助,簡直是不可估量。他一方面,對於貝誠的優秀而感到擔憂,另一方面興奮于貝家可以更好的發展。
而即便是夏凡這種已知歷史的人,在聽到巨大的完全沒有概念的數字在不停往上漲的時候,他也抑制不住的興奮,臉上的表情還好,可拳頭已經攥在了一起,恨不得狠狠地揮舞兩下。至於老三,他完全傻了,他唯一記得的是,夏凡說,投資中有他的0.3%,王成瑞提走了6萬,而如今的數,他自己已經算不過來了。
與此同時,徐睿依舊不高不低的念著手中的標書,當富寶(國際)集團,7這個的數字出現時,台下的人已經完全被錢數砸暈了。沒人想到,這塊寸毛不生的地居然有人敢報價7億元,比第二報價足足高了5000萬。
可當貝誠親自上臺宣佈結果,胖叔興奮地擠著滿臉笑容,沖著大家說承讓的時候,沒人能說,這是個傻子,這人賠定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必賺的。很快,就有工作人員來請胖叔到後臺簽合同,臨離開前,那個港商遞上名片,有空一起喝茶。
胖叔連忙也將自己的名片遞了過去,然後才去瞧手中的,淡金色的名片上印了三個字,夏景年,下麵是職務,夏氏藥業董事長。胖叔眉頭不由地微微一皺,這人,不出所料,果然來了。
而夏凡趁著這個時候,將臉上帶著複雜神色的貝謙引到了一旁的休息室,等著不一會兒,貝誠就推門進來,先是對著夏凡說了聲辛苦了,才沖著貝謙道,我還沒來得及介紹,這是萬興的董事長夏凡。
這個稱呼讓貝謙覺得不對,貝誠卻壓根不給他提問時間,接著道,我知道你事情多,我也不想跟你扯皮,地你們一說,我就賣給夏凡了,夏凡當時也沒錢,說定了出手付款。這不,今天地已經賣出去了,過幾天付了款,我自會還了謝家錢,你告訴他就是了。至於回京,我還要處理一些雜事,你自便。
貝謙仿若大冬天吃雪糕,一塊冰下去,整個人都涼透了,一下子愣在那兒,什麼叫做地賣給夏凡了?

61

七億元的鴨子眨眼間飛走了,饒是貝謙也算見過了大世面,一時間也抑制不住衝動,沖著貝誠不敢置信地喊,“你買了,你怎麼賣了,多少錢賣的?
貝誠難得在貝謙那張時刻保持笑意的臉上,瞧見這樣驚慌失措,不敢置信的表情,心中倒是暢快的很,一時間覺得夏凡這主意出的可真好,不過是一場左手倒右手的活動,除了租賃泰華會議室的費用,壓根沒什麼損失,竟是一舉數得。
首先是抬了地價,按著夏凡的說法,他們手中這麼多地,總要趟一趟才能下水,否則的話,怕是容易吃虧;其次是坐實了胖叔大地產商的身份,日後更好與他們一明一暗行事;最後才是對付貝謙。
昨天晚上,貝謙要來的前一夜。夏凡專門跑到了他的房間,脫了鞋,光著腳丫子,盤著腿坐在他的床上,沖著他出主意,這貝謙既然明知道自己是侄子,若是懂事的,肯定是要好好待你,也讓你爸媽放心。可他卻處處針對你,恨不得將你擠出貝家,可見他性子貪婪的很。要想讓他難受,就得讓他看得到,得不到,從低谷沖上高峰,又從高峰猛然滑落,那時候他才難受呢。
貝誠舉一反三,直接道,即是如此,那明日我就不去了,勞煩夏董事長,替我帶著堂哥到您的地界上轉上一轉,再來泰華找我。
兩人一番謀劃,果然成了真。若不是貝謙還在,貝誠恨不得直接啃上夏凡兩口才是。此刻聽了貝謙的話,他無辜的聳聳肩,你幹嘛問我,一月中的時候,不是爸爸讓我立刻處理的嗎?一月份海市房地產正低谷呢,是個人都不會買我的地,你說多少錢賣的,自己不會算嗎!他還冷哼一聲,不過,這倒也是他會幹的事。反正我的東西,在他眼裡總是不值錢的。
這話說完,貝誠就不想理會他了,直接帶著看熱鬧的夏凡往外走,貝謙還想問清楚呢,可貝誠竟是猛然回頭,沖著他狠狠瞪了一眼,那眼神兇狠而充滿警告,與貝誠在他腦海中的一貫印象相差甚遠,竟是讓貝謙生出一種寒意,一時間止住了腳步。
等著他再次反應過來,那兩人早就不見了。貝謙連忙又向著剛剛的會場瞧了瞧,這一會兒,不但那些投標者不見了,便是連徐睿他們都沒人了,地上到處都是雜亂的椅子。他一把拉住個服務生,萬興的人呢?
服務生道,剛剛就走了,現在場上的都是我們同事。先生,你有事嗎?
貝誠竟敢將他一個人仍在這裡,他吃了雄心豹子膽嗎?貝謙的怒氣一下子冒了起來,手中攥得越發緊,那個服務生感覺到了疼,以為他要找事,立刻給旁邊的同事使了眼色,又道,先生,現在租賃時間已經過了,我們需要打掃衛生,請您先出去吧。
這是看不起人,這是在趕他哪!被掃了面子的貝謙,那股子邪氣立時就沖著那服務生髮了出來,這就是你們服務態度嗎?叫你們經理來,我倒要問問有沒有這樣招呼客人的。
服務生原本就在這個會議室服務,剛剛可是瞧著萬興一干人走的,可是沒一個人招呼這人,顯然是被人嫌棄了,拿他出氣呢。他不能頂嘴,可也不想吃氣,笑道,是我的錯,萬興的人還沒走遠,怕是剛到樓下,我這就打電話請他們等等,客人您看行嗎?
這簡直是寒磣他。讓貝謙自己提著行李追上貝誠,還不如殺了他。貝謙哼了一聲,手一松,就道,給我開間房,把我的行李提下去。
那服務生倒是立刻打電話到客服台問了問,可臉上的表情卻立刻古怪起來,他瞄了一眼站在那兒人五人六的貝謙,聽著萬興將最後幾個房間都定了下來的消息,憋了會兒笑臉上才正常,挺不好意思的說,實在對不住,房間已經全滿了。貝謙的臉立刻綠了。
在貝謙一個人拖著行李四處找地方住的時候,貝誠和夏凡已經回了公司。
他倆倒不是神仙,算准了給貝謙難看,一來最近來海市的老闆實在多,泰華原本就住了個七七八八,並不費錢,二是今天這事兒實在沒辦完呢。為了防止貝謙惡人先告狀,貝誠總要先喊喊冤吧。那貝謙就得暫時安定不下來。
進了屋,一關門,貝誠就摁了免提,撥通了貝雲山的固定電話。先是貝雲山的秘書接了電話,一聽是貝誠,竟然愣了愣,這才道,您等等。然後就聽見話筒被捂住了,過了十幾秒鐘,那股子唔囔的感覺才沒有,話筒裡傳來了貝雲山的聲音,他怕是從沒想到有朝一日貝誠會主動打電話給他,疑惑的問,貝誠?
夏凡與貝誠正對面坐著,此時恰巧看見貝誠臉上一閃而過的諷刺,沖著電話裡叫了聲,爸爸。
貝雲山顯然沒有跟貝誠交談的經驗,嗯了一聲後,居然直接問了句,有什麼事嗎?這太不像一個父親說得話了,難不成只有有事才找你嗎?貝誠臉上的諷刺更加明顯,他清了清嗓子,是有些事。我想跟你報備一下,關於手中土地的事兒。
一聽是這事兒,貝雲山忍不住的咳嗽了一聲,貝誠卻是不管,直接道,一月中旬的時候,爸爸讓我立刻結束手中的生意,將地賣了把錢還給舅舅,是有這事兒吧。
對。貝雲山不動聲色。

誰料聽了這話貝誠竟是冷冷地哼了一聲,對著貝雲山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原先在家裡的時候,爸爸時不時的就說我不如貝謙聽話、孝順。我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您這麼不待見我,明明是親兒子,卻養在外公家,跟沒爹沒媽似的,小時候不懂事,還跟著明輝他們叫大舅爸爸。可我並不是故意惹您生氣,不過是拿不准法子就是了。
您說讓我賣了地,我雖然賠掉了腚,也咬著牙賣了。為何貝謙一下飛機,就一副我做錯了的表情,他憑什麼質問我多少錢賣的,難不成爸爸和他日日在北京呆著,對海市的經濟會一無所知?難不成當初不值錢的時候,就要我拋掉,如今值錢了,倒是怪我賣的早了?爸爸,我到底是不是您兒子!
這話原本是用來堵貝雲山的嘴的,可將過去那些不甘一塊夾雜著說出來,饒是貝誠已經習慣了,也有些受不住。他的脾氣變得有些暴躁,連聽都沒聽貝雲山的解釋,就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夏凡嚇了一跳,瞧著他一個人硬挺著在那兒站著,不肯說話,也不肯動彈,心就軟了。起身走過去,慢慢地,不動聲色的抬起了胳膊,輕輕地放在了他的後背處,如同哄孩子一般,捋著他的氣息,過了好一會兒,貝誠才低沉著聲音道,沒事,我只是想起些小時候的事兒。
貝誠沒事了,但對於貝雲山來說,這通電話顯然涵蓋了太多的信息量。
首先最大的也是貝誠要說的,貝誠二十五年來,第一次聽了他的話,立刻賣出了地,也就是說,眼見著漲瘋了的,是個人都可以發財的海市地產,只不過在貝誠手中打了個轉,就一去不回,跟貝家沒了關係,最重要的是原因還在他,他連找人出氣都不成。這簡直讓貝雲山嘔的要吐血,那可是2300畝地,以如今的海市房產市場看,那是筆可以讓謝家動容的財富。若非是在辦公室,他甚至都想將桌子砸了。
至於貝謙的發火,他簡直不能再理解了,若非貝誠滑頭的迅速掛了電話,他都想狠狠發次火。所以,當隔了一個多小時後,貝謙灰頭土臉地打回電話來,貝雲山倒是沒責怪半句,吩咐只有六個字,不用管,好好玩。
但撇開個人私怨不說,萬興的投標會不但引領了海市房產交易的新趨勢,更是為他們帶來了無限的好處,胖叔在眾地產商前話語權進一步加大,與夏景年等老闆成了不錯的朋友。萬興則奠定了海市第一房地產商的名頭,手中剩下的1800畝地,幾乎成了人人窺探的對象,就連喬梁也通過夏凡傳話,意思是,只要肯賣價格好說。
地是肯定不能賣給他的。可夏凡面上是拿他一直當好朋友的,硬生生推了怕是關係就斷了。因此夏凡專門讓人尋摸了一個不錯的樓盤,替喬梁牽了線,就算是賠罪,這舉動讓喬梁頓感窩心,一是瞧著夏凡清清秀秀,又十分會來事,有了兩三分喜歡,二是認為這是夏凡向他主動示好。
他從來就是個情場高手,也不做那些容易落人話柄的事兒,沒兩天,他就試探了一回,故意喝醉了酒,接著想念已逝去的母親的由頭,將電話打到了夏凡辦公室的座機上。電話中,喬梁倒沒任何出位的言語,只是嘟嘟囔囔道,凡凡,我心裡難受啊,我難受啊。我一想著我媽走了,這世間就剩下孤零零我一個人了,我那心就跟刀絞似的。他似是站起來,隨後電話裡發出巨大的碰撞的聲音,然後是電話摔落在地,夏凡的耳筒裡,聽到最後的一個字,是沒念完的
喬梁這計策著實不錯,喝醉了不知人事,一個人跌倒在地沒了聲響,夏凡有心能夠試出來,沒心或可發展一下,都是穩贏的事兒。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夏凡的身份是助理,他的電話跟貝誠屋子裡的,是一條線,這話被貝誠聽了個完完整整……

62

貝誠騰地一下放下了電話,就出了門直奔夏凡的辦公室。正好瞧見老三推門走了進去,貝誠的腳步就略微放緩了點,只是臉色有些難看,縱然他知道喬梁是顧禾的人,夏凡吊著他不過為了便於以後行事,不會與他有再多關聯,心裡也不得勁。
喬梁居然敢撬他牆角?想著等會兒夏凡說不定要去看看這傢伙,八成還會幫他買點解酒藥帶過去。這傢伙既然敢這麼打電話,一定會裝的爛醉如泥,讓夏凡替他忙前忙後,要求扶他回屋?幫他脫掉髒了的衣衫?給他打水收拾?趁機揩油佔便宜?貝誠那張臉不過轉眼間,就黑得冒煙了。
此時,夏凡卻正在跟老三說小虎的事情。當初小虎家裡出了事兒,說是一刻鐘都不想見到他爹王瑞,恨不得要殺了他。夏凡害怕真出事,就答應帶他來海市散散心。小虎到了這裡,雖然仍舊不愛說話,但顯然情緒好了很多,最近半年,跟他媽顧芳的電話也多了起來,上次夏凡偶爾聽見,小虎還說想家了。
夏凡這一年多忙得跟條狗似得,有些事情就沒那麼細心。這麼一想,這一轉眼,他們來海市也有一年半的時間了,原本的同學們,在今年九月,也要開始念高三了,小虎再不回去,就落下的太遠了。只是他還沒說,沒想到老三今天就跟他說,小虎在跟人學著炒房。
如今海市四處都是炒房的人,縱然這些房子在土地上,可能連個坑都沒挖,但也止不住人們的熱情,一套房子買來,從一樓走到六樓,就能加價賣出去。不過六百萬人口的海市,剛房產仲介公司,如今就有五千多家。這顯然是個發財的好途徑。
更何況,當年夏凡做生意的時候,王小虎曾拿了自己的三百多塊有零有整的零花錢,給夏凡應急用。夏凡當初就說了,這算投資,三百塊錢在夏天速食中雖然連老三他們的股份都不到,但是擱不住後來發展的快,王小虎手中,卻是有些錢的。
他如今像是著了魔,天天四處轉悠溜達,除了睡覺,連個影子也不見,昨天我好容易逮著他問了問,好像已經倒騰過十幾套房子了,老三皺眉道,我倒不是覺得他賺錢不好,咱公司好幾個做這個的呢。只是擔心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有點過了。
這下卻讓夏凡感覺到有些麻煩了,如今經濟大潮下,他真怕小虎因著賺到了錢,放棄了學業,這樣就有違自己帶他出來的初衷,也對不起顧芳的信任。夏凡有些煩惱的擺擺手,那你接著看著他,我找天跟他聊聊。
話音剛落,大門就哢嚓一下子擰了開,兩人同時看向了門口,卻見貝誠穿著件夾克衫,一隻手揣在褲兜裡,走了進來,臉色臭臭地沖著夏凡說,我餓了,你中午吃什麼?
夏凡眨巴眨巴眼,心道不都是吃盒飯嗎?還能吃什麼。但轉頭一想,又尋思難不成貝誠想出去吃,他挺自然的問,我都行,你想吃什麼?
貝誠倒是毫不客氣,站在房門那兒,一禿嚕嘴,就是一大串功能表,我想吃泰華的烤鴨,張記的鳳梨飯,還有四條街拐彎處的燒仙草。你幫我買一份回來吧。
老三此時正站在辦公室裡呢,這三家可是在海市的三個地,離著十萬八千里,就算夏凡開車出門,等人家做好了全買回來也得一個小時,他不由看了一眼貝誠,心道你這是涮人呢!只是貝誠是董事長,他不能評價,可又著實不想讓夏凡受罪,自己個兒就把活接了過來,我正好沒事,我去買吧,老大,你吃啥?
這話一出,貝誠就恨不得將老三那腦袋當皮球踢出門去,心道你跟著摻和什麼啊。可又不好做得太明顯,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樣,可惜老三皮厚,沒當回事。夏凡又不是傻子,若說剛剛他還沒覺得,可一聽菜譜,就知道這是貝誠在支開自己呢。
他很自然的瞧了瞧桌子上的電話,貝誠的耳根就有些紅,雖然不是故意的,聽人家電話,總不是好事兒。正在他心道壞了,夏凡肯定看出來了,要發火了的時候,卻沒想到夏凡竟是起了身,伸手從外套口袋裡摸出了車鑰匙,意有所指地說,成啊,那可時間不短,一個半小時呢。你慢慢等啊。
說完,夏凡一把就拉著老三走了。這回輪到貝誠眨巴眨巴眼,一想著這是夏凡給他時間呢,耳根更紅了。貝誠也不耽誤,下樓直奔八樓的小超市,買了瓶號稱十六年陳釀的山西老醋,就開著車直奔了喬梁家。
顧禾留在海市的生意,明面上歸了小鬍子,暗地裡的那些,卻是在喬梁手中把握。海市其實是顧家發家的地方,即便顧家老大和老二都栽在了這裡,可當年留下的枝枝蔓蔓的確不少。更何況顧暉坐鎮海市後,顧禾又發展出了不少,如今倒是頗具規模。顧暉出事後,顧禾也曾想過要將海市的生意撤掉,可沒想到沒幾天,海市的房價就漲了起來,他也就熄了心思,小鬍子那邊因著顧暉的關係,被人看得緊緊地,他就讓喬梁主持,也做了不少房地產生意,賺了不少錢。
因此,喬梁這個明面上的大老闆,其實生活的一點都不錯,他專門買了套大房子,還雇了個阿姨收拾做飯,比他們條件好多了。貝誠一到就摁了門鈴,不多時阿姨就開了門,隔著防盜門狐疑地看著他,你找誰?
貝誠咧嘴一笑,我是萬興的,喬梁剛剛打電話給夏凡,說是喝醉了。夏凡正忙著呢,托我帶點解酒藥過來。夏凡來過這裡幾次,阿姨顯然認識他。更何況,喬梁的確吩咐了,若是夏凡來了,直接讓他進房間。
她不疑有他,就開了門。帶著他去了中間的一間臥室,一推開門,裡面就沖出一股子酒氣,阿姨有些嫌惡地嘀咕,大白天的還喝這麼多。然後沖著裡面趴在床上的人道,喬先生,夏凡先生派了人給你送解酒藥了。
喬梁狐疑地抬起頭,驚訝道,怎麼是你?
貝誠倒是自然的很,提了提手中的塑膠袋,送解救藥啊。
那邊阿姨聽見兩人的確認識,就放了心,喬先生,我時間到了,先回去了。飯菜在鍋裡放著,您要吃熱一熱就行了。喬梁此時正想著夏凡讓貝誠來,是個什麼意思,告訴他自己有伴了,還是真忙不過來?直接擺手讓阿姨走了。
等著阿姨出了門,貝誠直接進了屋,捏著鼻子嘲諷道,這是沒少喝啊。
喬梁並沒心情應付他,起身伸手去拿貝誠手中藥,把藥給我,你可以走了。
卻沒料到貝誠竟是趁機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腳上一勾,手中一扯,就把真喝了點酒,有些暈乎的喬梁摁在了床上。貝誠緊接著就俯身下去,用腿壓著他不能動,從口袋裡掏出了準備好的繩子,利索的將他的兩隻手綁在了一起。
喬梁哪裡見過這麼流氓的人,他向來以溫文爾雅自居,從來動的都是腦子,靠的是臉蛋,自然不會打架。此時被貝誠一綁,酒頓時醒了大半,你要幹什麼?你放開我。
貝誠幹完了手頭的活,伸手啪啪拍了怕他的臉,笑眯眯道,你說我幹什麼?你不是跟夏凡說你喝醉了嗎?我這不來替你解酒了。你放心,這法子老管用了,你試了保准有效。說著,他就伸手拿過了剛剛仍在地上的塑膠袋,從中將那瓶十六年老陳醋拿了出來。
喬梁原本聽了他的話,並不當回事,可一瞧見那瓶子,眼睛都瞪得跟銅鈴大了,那可是一斤裝的老陳醋,他立刻掙扎起來,你放開我,你這是謀殺,你放開我!
貝誠才不管他呢,直接上去用腿摁住他,左手一用力,就捏開了他的嘴巴,毫不猶豫地,將那瓶醋對著他的嘴一點不剩地灌了進去。老陳醋是個什麼味道,沖鼻子的酸,沙得人體內的粘膜都火辣辣的疼。喬梁一口下去,就噁心的想吐出來,可貝誠直接將瓶子口塞到了他的喉嚨處,哪裡是吐得出來的。
不過一會兒,那瓶子醋就全進了橋樑的胃裡。貝誠這才將他放開。喬梁直接就撲在了床沿,不停地泛著幹惡,只可惜手被綁著,沒法摳喉,所以壓根吐不出來,他罵道,貝誠,我跟你沒完。
貝誠卻蹲在了他面前,問他,你勾搭夏凡,不就是想讓我吃醋嗎?咱們一報還一報,你受這點醉,不是應該的嗎?至於不放過我,貝誠笑了笑,你不知道我爹是貝雲山?那許傑是我叔叔你該知道吧。說真的,他搖搖頭,你還真不能把我怎麼樣!
說完這些,貝誠也不替他解開,直接起身走人,出了門上了車瞧了瞧表,這才半個多小時,就開著車唱著歌溜達著回去了,想著臨走時喬梁的臉色,貝誠心裡就高興,他難得的覺得,貝雲山偶爾的時候,還是有點用處的。
而與此同時,徐睿看著面前的貝謙,心裡正一陣陣泛著噁心。那次投標會結束沒兩天,貝謙就給他打了電話,約他出來吃飯。徐睿是謝成然的手下,對於貝家的事兒雖然不是知根知底,但也知道,貝誠在貝家不怎麼受待見,原因自是因為貝謙。
如今貝謙找他,他是謝家的人,有關係的是貝家二媳婦謝秋然,可跟貝家老大一家沒半點關係,更何況,若說原先他對夏凡,那是半點不待見,可自從房價上漲之後,他就已經改觀了,那場投標會一出,他只剩下一個字了。他憑什麼出來。
只是昨天,謝成然難得給他打了個電話,過問了一下貝誠這邊的是生意,然後道,這事兒貝誠還是嫩了點,他說地已經賣給了夏凡,為何早早不告訴,偏偏拖到現在?貝雲山轉眼就想明白了,這是貝誠故意氣他呢。這筆錢不是小數目,既然貝謙那麼想見你,你就見見,順便探探他們是什麼意思。若僅是替貝誠不甘心,那就罷了,若是起了其他心思,你立刻打電話給我。
徐睿跟了謝成然多年,一下子就明白了謝成然未說之意——打電話給我,我會幫貝誠護著這筆錢的。他心裡有了底,就有了今天的見面。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貝先生,不知道找我有何事?
貝謙今天穿了身咖色風衣,瞧著格外的帥氣,他微微向後靠著身子,做出一副淡然的姿態,看著徐睿說,貝誠對貝家有點小誤會,所以我們兩個並不親密。但無論把叔父還是我,都是很關心貝誠的。他如今歲數不大,不懂得家人親情的重要性,但我想,您應該是明白這種血緣的親近感的。
徐睿點點頭,附和道,的確,父子倆,打斷骨頭連著筋呢。
貝謙微微皺了皺眉頭,但很快就平復了,對,父親總不會欺騙兒子的。這幾天,我將這邊的事兒跟叔父說了說,叔父挺擔心,夏凡一個速食店的老闆,怎麼能有錢買下剩下貝誠手中那麼多地,貝誠不是受騙了吧。貝誠在海市這邊,就你離得最近,也只能問你了。

63

徐睿好歹也在商場混了這麼多年,一聽就明白,這貝家倒是沒打貝誠的主意,他們把夏凡恨上了。這事兒也說得通,貝誠對貝雲山跟敵人似得,見親媽都在謝家或者外面,從不入貝家門,這事兒在京中稍微上點層次的人都知道。可兩人畢竟是父子倆,貝誠既然說是賣了,貝雲山就不能揭穿他,否則日後如何相處?那只能從夏凡下手了,反正是異曲同工。
這麼一想,他難免就對貝雲山和貝謙瞧不上,至於嗎?不過他只是個打工的,這些事情輪不到他出頭,弄清楚貝家的意思就成了,就推諉道,你說的這事兒,我還真不知道。貝誠和夏凡是老闆,你也知道,我跟夏凡之前還不和,這事兒他們沒跟我說。他接著道,不過騙不騙的倒是不至於,那時候海市的地價正便宜呢,當時貝誠買了那麼多地,別人暗地裡都叫他貝傻子,你就知道要出地有多難,壓根沒人會接手。
徐睿是個老滑頭,貝謙又跟他聊了一會兒,發現半點有用的沒有,只好散了局,兩人就此分開,自是一個向貝雲山彙報了盤問結果,一個向著謝成然說了貝家打算,兩個老的心中各有想法,忙著交鋒不提。
且說喬梁被貝誠欺負了那麼一下子,他又被綁著手,費了大半天的勁兒,才撥通了下屬的電話,叫來人將他鬆開並送到了醫院,算是丟人丟到了姥姥家。況且喝一瓶醋這事兒可大可小,正常人正常的胃,可能難受一會兒就過去了,偏偏喬梁也是在酒場上混的,胃早就千瘡百孔了,這麼一折騰,如何受得住,立刻胃病就犯了,洗了胃後,徹底萎了,就直接住在了醫院。
貝誠聽了這事兒只是撇撇嘴,露出了個活該的表情,夏凡聽了,心裡還挺暢快的。上輩子的時候,喬梁和胡運成是顧禾的兩條狗,一開始他和顧禾談戀愛,與這人交情都不錯。可等著他發現真相,準備逃的時候,也正是這兩人將他弄回來的。他記得第二次跑的時候,他曾經求過喬梁看在過去的交情上,放過他,喬梁說什麼,咱們有什麼交情!
這輩子留著他還有用,所以夏凡平時對他倒算是可親。可心裡卻是相當不喜,因此瞧著貝誠要收拾他,壓根就沒攔著,反正,喬梁傷了,不正好有機會深聊嗎!有些關係,沒有契機,如何培養得起來?
因此,第二天下午,夏凡就專門買了個大果籃,到了海市第一醫院,去看喬梁。喬梁算是有錢人,自己住了個單人病房,夏凡進去的時候,就瞧著他卷在床上,整個人似是疼的厲害,正在瑟瑟發抖呢。約是聽見了門響,他努力的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汗津津的,蒼白的臉,瞧見是他,特虛弱的說,你怎麼來了?
夏凡將果籃放到一邊,坐在了病床旁的凳子上,我今天早上才聽說你住院了,這才知道貝誠幹了點什麼,真是對不住了。他可能誤會咱們什麼了?
躺在床上的喬梁恨不得要吃了貝誠,可惜的是,貝誠離開時那句話說的真挺對,貝家的兒子,許傑的侄子,連他的老闆顧禾都不敢正面衝突,他算是哪個檯面上的人,如何能報復得了他?只是正面不行,側面迂回還是可以的。他揉著疼的仿佛要了命的胃,故意失望地問,你們什麼關係啊,他管得那麼寬?
夏凡倒也爽快,直接道,我們倆原先做生意時候認識的,只是他是大老闆,我是開速食店的,他是我第一個客戶,還幫過我忙,就一直有聯繫。後來要來海市做生意,就跟他合夥過來了。
這解釋跟他查到的差不多,可惜的是,顧禾並不相信。他似是在懷疑什麼,雖然不在海市,可卻盯著他緊緊的,經常打電話來問,讓他弄清楚夏凡曾經經歷的事兒。這不就是最好的時機嗎?於是喬梁忍著痛,慢慢地順著夏凡做生意開始盤問,從何時開始做生意,除了省城還去過哪兒,到家裡除了大姨和大舅還有誰,然後又隱晦的問及夏凡的父母。
夏凡一邊慢慢的說著,偶爾反問回去,一邊心頭卻敲響了警鐘。他原本就覺得顧禾將喬梁安插過來這步棋有點多餘,許顧兩家都這樣了,就算讓喬梁把自己撬走了,他和貝誠也沒半點可能,更何況,貝誠還挺討厭他的,如今是不知道他這心思,若是知道顧禾惦記上了他的屁股,怕是要跟他拼命的。
但他本著以備不時之需的想法,一直養著這條線。
可如今,他卻有些懷疑了?顧禾那種人壓根不會白走任何一步棋,若說上輩子,他與顧禾好的時候,接觸的都是他的陽光面,等著顧禾撕破了臉皮,他已經被關起來了,自然不瞭解顧禾身上的事。可這輩子,因著身邊有個許家人,他卻是知道了不少,一個一邊依靠顧家,一邊找尋下家的人,怎會無的放矢?
夏凡笑眯眯的,替喬梁削著梨,慢悠悠地回答他的問話,偶爾還東扯西拉的說兩句,引著喬梁說話。喬梁這邊將夏凡問了個底朝天,也沒得到自己要的任何東西,倒是也不急,又跟著他聊這些年的見聞,不一會兒就扯到了雲城上去,他猛不丁的問了嘴,老張家的炸醬麵不開了。
夏凡心裡一緊,差點脫口而出,不該好好的麼?可是好歹他心中有根弦,愣生生將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他一副不懂的樣子,海市還有賣炸醬麵的嗎?我倒是挺饞的。
這句話是顧禾前兩天突然說的,他說突然想起好像在雲城見過夏凡,在老張家的炸醬麵館吃飯,讓他套一套。若非顧禾一丁點沒都吃醋的樣子,喬梁其實都懷疑顧禾自己看上夏凡了,否則這麼刨根問底的是幹什麼?作為這五年一直跟著他的人,這些行為簡直就沒有邏輯,一個小孩,至於嗎。可顧禾一向說一不二,他只能硬著頭皮做,如今夏凡沒反應,他也算有了交代,立刻將話岔了過去,說起了別的。
夏凡表情一如往常,又跟他聊了會兒這幾天的房產市場,給他又削了個香瓜,這才離開。只是喬梁沒瞧見的是,夏凡一出病房門,臉就沉了下來。夏凡敢肯定的是,顧禾一定知道了點什麼,老張炸醬麵館是雲城的一個小館子,不是本地人根本不知道,他們談戀愛時經常去。但他又覺得,顧禾應該跟他不一樣,不完全知道,否則就不是試探他,而是殺了他或者繼續囚禁他了。
這著實不是個好消息,讓夏凡略微有些煩躁。從醫院出來後,他沒也開車,就在街上慢悠悠的溜達,心裡琢磨著關於顧禾的消息,他為顧家辦事,得罪了許家,許家不會放過他,可聽許傑的意思,顧禾的兩個哥哥八成是顧家弄死的,那麼,顧禾和顧家也不和。這些消息亂糟糟的堆積在腦子裡,隨著微微帶著點鹹腥味的海風吹過臉龐,倒是讓夏凡越來越清醒了。
等著夏凡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天都黑了,他這才打了輛車,回了醫院,進了駕駛座後,大哥大正不要命的響著,剛一接通,貝誠帶著沙啞的咆哮就穿透大哥大,在車內小小的空間裡,膨脹開來,你幹什麼去了,為什麼不接電話?
貝誠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但這種被人關心的感覺,還是讓夏凡覺得猛然間舒服多了,他略微回了幾句,說馬上就回去,貝誠那怒火才平復下來,又跟著叮囑道,我給你留了飯了,你慢點開。夏凡那點煩惱,頓時覺得不見了。
貝謙和喬梁的事兒算是告一段落,投標會的事兒其實餘波不斷,首先是許傑,他畢竟是貝誠的長輩,瞧著貝誠賺了錢,脫了那頂貝傻子的帽子,心裡也高興,投標會剛結束不久,就想請兩人吃飯,只是他忙得很,因著海市如今發展勢頭良好,內地不少官員前來取經,所以就一拖再拖,等到投標會結束小一個月了,才騰出空來。
依舊是在許家,許夫人親手下的廚,不同的是,許傑的兒子,許壯壯從北京過來了。小子不過七八歲,長得胖墩墩的,一見貝誠就嗷嗷直叫的撲了上來,抓著他不放,求他一起打遊戲。貝誠沒辦法,只好被他拉到了臥室去。而夏凡則趁機跟要求跟許傑談談,許傑略一思忖,起身帶他去了書房,一直聊了一個多小時,等著飯做好了才出來,倒是讓貝誠多看了幾眼。
另外則是,胖叔與夏景年在投標會後,又見了幾次,兩人如今關係日近,甚至商量著一起發發財。當然,為了避人耳目,這些都是胖叔在電話中跟夏凡說的,除此之外,胖叔還帶來了兩個家鄉人的消息,一是趙成瑞竟真的將地級市的速食業做了起來,如今發展勢頭迅猛,已經有了農村包圍城市的緊迫感,穀峰如今正在想辦法搶佔市場。二是夏凡的大舅媽張曉華,不知道聽了誰的話,竟然跟著人跑去上海炒股了,聽說是發了財,如今安夏在院子裡走動,恨不得臉長在天上。
這兩件事其實對於夏凡的衝擊並不大,如今海市房產已經上漲,不需要夏天速食的利潤來填補資金差額,所以,夏天速食只要保持如今規模就好,這畢竟是他自己一手創下的實業,至於張曉華發財了,夏凡更高興,這樣,她就不用盯著自己看了,兩家也省得來往。
而貝謙,在被許傑禮節性接待,想盡辦法也沒見到貝誠後,終於明白,貝誠早就不是那個原先的貝誠了,他不再仇恨他,眼紅他,可也不再注意他,甚至對於貝雲山,貝誠都變得無所謂了。他如今有了自己的事業和人脈,這原本自以為一直跑在前面,是貝家這代名副其實的接班人的貝謙,感到了巨大的危機。
這種危機,讓原本就孤零零一個人呆在海市的貝謙更覺得壓力大,沒等著假期過完,他就急匆匆的踏上了回北京的飛機。一落地,他才覺得那種緊迫感,小了點。當他回到家,看到貝老爺子的笑臉,提前下班的貝雲山,他才徹底放鬆下來,還好,起碼爺爺和叔父是對他好的。
因著他回來,貝老爺子早就交代了,房間要打掃乾淨,貝謙喜歡吃的也要都做上,這會子,飯菜已經都該燉的燉了,該煮的也都煮過了,就剩下一下熱炒,也已經收拾好了,直接下鍋,幾分鐘搞定。老爺子拉著他看了半天,瞧著寶貝大孫子一點都沒瘦,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那邊貝雲山隨意地拍了拍他肩膀,去洗個澡,馬上吃飯。
貝謙應了聲,就上了樓。而只是露了一下面就回了廚房的謝秋然,則是抿了抿嘴,自己在那兒收拾著檯面。阿姨瞧了瞧,好心提醒她,我弄就行了,你別忙活了。謝秋然搖搖頭,她是個有點懦弱的女人,可不代表不懂得看眼色,原先的時候她傻,覺得她把貝謙帶大了,兒子放在娘家也能長大,到時候她不就是兩個兒子嗎?直到貝誠那仇恨的目光看過來,她才知道,她想錯了。
貝家如今是三代同堂。按理說,貝雲山已經這麼大歲數了,又已經身居高位,早應該自立門戶,可因著貝雲山和楊梅死得早,老爺子實在害怕孤單,一家人就依舊住在老爺子的這棟別墅裡。這也導致了整個家裡,如今還是八十歲高齡的貝老爺子說了算。
明明是她養著貝謙,可老爺子卻總在孩子面前提已經過世的大兒和大兒媳婦,這樣的孩子如何養的熟?聽著外面重新傳來貝謙的說話說,知道是洗完了下來了,她歎了口氣,帶著阿姨端著菜去餐廳。
可就是這個時候,家裡的電話響了。阿姨上去接起來,聽了聽就道,是謝先生,已經在門外了。這讓貝老爺子有些詫異,這時候來幹什麼?他瞧了一眼謝秋然,謝秋然還是那副沒表情的樣子,老爺子歎了口氣,想著都到門口了,也不能趕回去啊,他吩咐道,開門去吧。
阿姨連忙去開了門,不多時,就聽見阿姨驚呼一聲,謝先生,你們這是……”
話音還沒落,謝成然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客廳中。可讓貝家人皺眉的是,來的不止謝成然一個人,還有謝家老二謝榮然,謝家的二姑娘謝冰然,身後還跟著謝成然的兒子明輝。這堆人各個穿得光鮮體面,可這麼一聚堆進來,那氣勢中就帶了些匪氣,貝老爺子、貝雲山、貝謙一下子就皺起了眉頭。
貝雲山是同輩,自然是他招呼。他連忙站了起來,招呼著幾個人落座。謝成然這次確實有備而來,壓根沒準備客氣,沖著貝老爺子行了個見面禮,就一馬當先的坐了下來,還瞧著他謝秋然還站在那兒,就沖著謝冰然說,你去陪著大妹。謝冰然直接就拽著謝秋然到了一旁坐下,瞧著謝秋然一臉茫然的樣子,她簡直是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地罵道,從來都是讓人欺負到臉上,都不知道回擊,你聽著就是了。
這架勢擺好了,老二謝榮然一反平日笑眯眯的樣兒,流露出了橫勁兒,原本這事兒我們早就交涉過,可貝誠總覺得你是他親爹,不想讓你難做。可貝誠退,你們卻得寸進尺,我們就是太顧著臉面了,才讓貝誠一直受委屈,如今我們謝家不能忍了。我今天來就是問你一句,貝雲山,這些年,我們謝家虧待過你嗎?有對不起你嗎?你要是看不上謝家,那咱們徹底一刀兩斷,你特麼恨不得將貝誠的皮剝了,肉吃了,血喝了貼補貝謙,我倒是問你,貝謙特麼的是你的種吧。
這話實在太難聽了,貝老爺子和貝雲山還能忍得住,貝謙直接紅了眼,一下子跳了起來,拿著杯子就想砸過去,沖著謝成然罵,你他呀的說什麼,你敢侮辱我媽。
可那邊明輝來是幹什麼的,他早有準備,直接上去一腳,就提到了貝謙的手腕,直接將杯子踢飛出去,啪的一聲落在木地板上,摔碎了,水濺開一地。貝謙卻一下子捂著手倒在了沙發上,臉上冒起了汗,瞧著是踢得很厲害。
貝家人從來當貝謙是眼珠子看,哪裡讓他受過傷,這一下,貝老爺子和貝雲山就都有些擔心,可謝家人在這裡虎視眈眈的瞧著,誰也不好上去瞧瞧。貝雲山就回頭找謝秋然,這時候她出面最合適,卻不想恰好跟小姨子謝冰然目光相撞,謝冰然可是個辣椒性子,直接沖著他狠狠瞪了一眼,而謝秋然又一直低著頭,他無奈,只得回頭先處理這邊的事兒。
他也是身居高位的人,自不會隨意妥協,皺著眉頭不悅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貝謙從小沒父沒母,我一個做叔叔的,不應該多疼他嗎。你說我待貝誠不如貝謙,拿著貝誠的東西貼補貝謙,如今貝家還沒分家呢,我都沒有私產,他們兩個小輩又哪裡來的東西?
一旁的謝冰然聽了簡直要罵人,她比謝秋然小了十歲,在家中是老小,長得好,嫁的不比姐姐差,對著貝雲山壓根一點壓力都沒有,張口就反駁道,貝雲山,你也說得出口。誰沒爹沒媽啊,是我們家貝誠沒爹沒媽,他的爹媽都讓貝謙搶過去了,少拿這話裝可憐,真論起可憐來,他有嗎?他占著別人的爹媽,享受著別人的家庭,還理直氣壯了?
謝冰然的話讓好容易疼痛緩過來的貝謙,臉色更加蒼白,這讓貝雲山瞧著就心疼,他皺眉道,謝冰然,注意你的儀態。當時將貝誠送到謝家,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後來又不是沒接過來,可他過來就欺負得貝謙連連生病,要你你怎麼辦?你沒有兄弟嗎?
謝冰然嗤笑道,那甘省的工作呢?你別說貝謙連同一個城市都不能跟貝誠呆在一起,才讓他出京,真是高大的讓人噁心。
一句話讓貝雲山也差點跳起來,還是貝老爺子瞧著貝謙的臉色越來越不對,終於開了口,這些事兒,這些年都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了。你們到底來幹什麼?
這才到了正題,謝冰然立刻閉了嘴,進門一直沉默的謝成然才開了口,海省的房價漲了,貝誠當初借了我一千八百萬,在那裡買了二千三百畝地,如今這些地的價值怕是足足有上百億。貝家不將貝誠當回事,不問道理就讓貝誠將地賣了。我原本知道的時候,也很是可惜,覺得錯過了一次好機會。可沒想到,雲山居然讓貝謙去催帳了,甚至還不甘心要找回這筆錢。
他嘲諷地看著貝雲山,我知道老子管兒子天經地義。可這買賣是貝誠借了我謝家的錢做得,我從中有分紅,我原本還想朝著貝誠要呢,既然你說貝家沒私財,那麼雲山,他伸手扔了個帳本出來,親兄弟明算帳,要是一兩千萬的小錢也就算了,這麼大筆錢,謝家也損失不起。
這簡直是胡攪蠻纏,貝雲山還沒拍桌子,貝謙就皺眉答道,這太沒道理了,做生意有賠有賺,哪裡沒風險的生意,哪裡有這樣要錢的!
謝成然打量了他一眼,那眼神犀利得讓貝謙也有些發毛,他卻很快移開了,然後不屑道,是啊,你們也知道做生意有賠有賺,雲山,是你下的命令要賣出的吧。怎麼,一掙了錢就反悔了,想著辦法往回討?還讓貝謙在海市四處打聽,這麼不要臉的事兒你都做得出來,我這不是跟你學的嗎?
看上那筆錢財,是確實的事,這讓貝雲山有些惱羞成怒,他看了一眼謝秋然,發現謝秋然正用一種你居然這樣做的表情看著他,更加不爽,那不是……”
謝成然還沒說完呢,他啪的一下拍了桌子,冷哼道,更何況,居然讓貝謙去詢問貝誠的生意,怎麼,仕途不讓貝誠走了,連商道都要斷了他的路嗎?非要將貝誠所有東西都拿走,你們才甘心嗎?貝雲山,你是親爹嗎?你以為我謝家沒人了嗎?
貝雲山張口結舌。貝老爺子人老成精,如今已經看出來了,謝家這麼多年只是偶爾抗議一下,如今卻是大張旗鼓,怕是這次貝雲山和貝謙做的事兒真觸動底線了,這是借此事提條件的,怕是不達目的不休。一來貝家和謝家不能翻臉,二來他雖然疼貝謙,可貝誠也是親孫子,歎了口氣,他擋住了欲言又止的貝雲山,歎道,有什麼要求,你們說吧。
而在貝誠這邊,則是貝雲山居然不再問地的事兒了,這讓貝誠心裡好奇的直癢癢,他對於貝雲山一切的不想讓人知道的把柄都好奇,可惜謝大舅不肯說明白,只能以後再探。
時間轉眼過得飛快,先是1992521日,滬市全面放開股價管制,大盤直接跳空高開在1260.32,上證綜指當天從616點躥升至1265點,首度跨越千點。股價隨後一飛沖天。不少人都因此發了大財,一時間炒股成了全中國熱切關注的事兒。
可與此同時,海市也在經歷著另一番資本重構。199263日至4日,海省第一屆國際椰子節開幕,這對於海省來說,是一場盛事,而對於海省的房產市場來說,則是一條分界線。
此時海市的房價已經漲至每平米5000多元,這對於中國大部分工薪階層,每月一百多塊錢的薪水來說,已經是天價,價格已經漲到了天花板,再無突破可能。在此之前,人們多注重于炒房,一平米買來多少錢,賣出去多少錢,差價就是自己賺的,而在此之後,人們開始由炒房轉為抄地,這不再是小玩家的市場,而完全變成了擁有資本的大玩家的角逐場。國內的銀行越發瘋狂,無數的駐海辦事處建立起來,更有無數的貸款發放出去,一句話,海省的房市徹底瘋了。
這股瘋長的風潮一直持續到年底仍舊沒有停止的跡象,而此時,萬興卻拋出消息,要賣地了!

64

萬興要賣地了。
這簡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海市地產業的人頭都攢動起來。因著萬興拿地早,當時可是隨意在海市畫圈,海市最好的地方,幾乎都落入了萬興手中。這都是明晃晃的錢啊。當初不少笑話貝誠傻瓜的人,隨著海市房產市場的上漲,恨不得自己也回去當次傻瓜。直至如今,海市的地都炒到了天價,萬興手中沒動過的地可有不少人覬覦的。
只是,萬興的老闆貝誠,是許市長的侄子,這點在海市無人不知。他們再眼紅,也不敢玩手段,只能讓人上門去問。可萬興那邊一直是沒反應,如今地價越來越貴,好地方越來越少,人人都當萬興還要捂著,卻沒想到的是,萬興居然肯賣了!這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上次萬興賣地還專門找人去傳播了一下小道消息,而這次,貝誠和夏凡不過露了點口風,海市的地產商人們竟在短時間內都知道了。
夏景年自然也從管道裡聽說了這個消息。此時的夏景年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當年他的父親拋棄了他們母子兩個,去了香港,最終憑藉祖傳秘方創下了夏氏藥業。縱然在香港算不得一流的財閥,但卻也是響噹噹的人物,過著豪奢的生活。
可惜的是,這與他們母子無關。他與母親留在大陸,熬過了60年三年大災害,卻沒熬過十年文革。在文革的後幾年,不知道誰翻出了他家這段舊事,一時間平淡的生活變了樣。每日的打砸搶,遊街檢討,讓母親惶惶不可終日,而他,縱然有女友安茜的陪伴,但卻沒有一時一刻的平靜。直至有一天,母親因為保護一個父親留下的玉掛墜與人發生衝突,推搡當中,磕死在了自家牆上,那些人一哄而散,他回來的時候,母親身體都涼了。
那天晚上月亮格外亮,就算沒開燈,他也能看見牆上散發著腥味的血跡,他呆呆的坐在地上,任憑安茜在門口小聲的求著他開門,也沒有半分移動。他想,他不能忍受下去了。這裡的一切,甚至包括外面即便在心疼他,也不敢大聲呼喊的安茜,他都不能忍受下去了。
這讓他覺得心悸、窒息、如要死亡一般。
他安靜的火葬了母親,老老實實幹活、檢討、接受批鬥,然後在一個天氣不錯的夜晚,一去不回。他扒著火車轉道寶安縣,跟著大批的人流,聽著巡邏警的槍聲,爬過高高的鐵絲網,趟過深圳河,到達香港。這段日子被稱為逃港潮,大陸有上百萬的人如同他一樣,空手闖入了香港。他們有人在路上死亡,有人淪為妓女,大多數人做著最卑微的工作,而他幸運的是,有一個已經是億萬富翁的親爹。
即便如今夏景年已經掌握了整個夏家,成為這一代的掌舵者,他依舊記得,自己進入夏家大宅的那一刻,他帶著母親留下的玉墜子,穿著白的確良襯衫,松垮垮的工裝褲和一雙解放鞋,邁入了那個可以稱為豪宅的房子,他的同父異母弟弟,夏景夕皺著眉看他,然後不屑地扭頭而去。
他從那天起就發誓,他要掌控整個夏家,不但要奪回自己應得的,還要將夏家發展壯大,讓他爸爸知道,當年的放棄,是多麼的可笑。因此,在將夏氏藥業的加工廠搬到雲城,減少成本,增加利潤後,他又盯上了投資市場。
有著這樣報復的夏景年在海市如魚得水,幾個月的投資賺的盆缽滿盈,盈利額遠遠高於賣藥的利潤。這讓他對於海市的未來更加看好,因此,聽到了萬興賣地的消息後,夏景年立刻聯繫上了胖叔,他這位好朋友前兩天剛剛將半年前從萬興買來的500畝地賣出去,價格整整翻了兩番,讓當時一起參加投標的商人們眼紅不已。
這也是萬興這次那麼火爆的重要原因之一。
夏景年與胖叔兩人雖然談得來,其實性格並不相同。胖叔自從來了海市,就是擲下了只做大買賣的宣言,最重要的是,他膽子大,敢賭。這從他以高出第二名5000萬的價格,買入萬興的地就能看出來。在夏景年看來,這與他的本錢乃是遺產繼承而來有關,沒有經歷過實業的艱難,自然不會步步為營。
而夏景年卻不一樣,他如今的一切都是靠著努力得來的,在這一步步爬上來的過程中,他不能夠出任何錯,所以,謹小慎微是他的優點也是缺點。
這樣兩個人湊在一起,自然意見不太相同。胖叔手中有賣地得來的錢,如今身價和他的身材一樣膀大腰圓,直接放話說,咱們兩個合資,下大價錢,直接吃下他一半的地。而夏景年卻覺得這樣太過浪費,他以商人的想法來說,還是希望以最小的成本做最多的事情。
可無論他們商量的怎樣,萬興的投標會卻不等人,已經開始了。上次萬興在泰華租賃了個小會議室,就把事情辦完了。而這次,萬興直接將泰華的小婚宴禮堂租賃了過來,讓人佈置了一下,成了投標會場。
這個禮堂原本可以擺上二十桌酒宴,如今做了會場後,地方瞧著空蕩蕩的。小虎有些擔憂的問,會不會來的人少,太空了。那邊小玲卻是打著包票說,你天天四處亂跑,不著家,如今又不炒房了,怕是不知道地有多稀少吧,你放心,保證滿滿當當的。
小虎被小玲說中了心事,不由地訕訕地笑了兩聲,不再說話了。小玲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最近老大和老三都在說小虎不著家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他去幹啥了,怕是真有事情。兩人雖然在安省的省城沒相處過,可如今身在海市,畢竟是老鄉,小玲就想拉著他聊聊。誰知道,小虎不知怎的,竟是繞開她,忙別的去了。
投標會準時開始。小禮堂裡擠了黑壓壓的一片人,有備而來的各個老闆們,一邊相互打著招呼,一邊在心裡罵娘,同時將心裡價位再往上提提。
這次萬興拿出來的地也是在機場路周邊,占地200畝,雖然在萬興手中不算太出色的,可也是個極品的好地點。尤其是面積不大,這也代表著許多財力不夠的人,可以一試。還是原先的流程,徐睿將整個地的資訊做了介紹,隨後給大家半個小時的投票時間,然後就是在公證處的公證下唱票。
胖叔和夏景年就坐下下面,因著兩人風格的不同,並沒有談攏合作的事情,人手一個標書。胖叔早就想好,飛快地寫了自己的標價,轉身就投進了箱子中。夏景年卻是思慮了半天,才在截止前幾分鐘,寫下了10億元的價格。他這是按照胖叔剛剛賣地的價格,上漲百分之三十,推算而來。夏景年認為,這應該能摸到頂點。
而此時,在投標會的後臺門口處,夏凡此時正在用一種複雜的眼光盯著夏景年。許是仇人見得多了,連顧禾都敢追貝誠了,夏凡如今再也沒有剛剛重活時,那種沸騰的恨。他從一隻張牙舞爪的猴子,變成了一個伺機而動的狼,等待著食物放鬆警惕。
當然,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此時此刻,貝誠順著夏凡的目光透過熱熱鬧鬧的禮堂,找到了胖叔,以及他身旁的夏景年。他不由皺眉,為何要安排胖叔來?夏凡跟許傑在書房裡談了什麼?為何又要在這個時候大舉賣地,夏凡似乎總有些要瞞著他。這讓人並不爽。
好在,幾個人的恩怨情仇,並不能影響投標會的進程。沒多久,就到了唱標的時候。在公證員的公證下,幾個年輕的服務員快速的點查著箱子內的投標書,由小玲負責念出來。這一次地價,顯然比上次要高上很多,幾乎一開篇,價錢就已經飆到了九億。
這讓原本大有把握的夏景年不由皺眉。這個價錢太高了,即便是他,有著偌大的夏氏藥業支撐,也受不了。可讓人驚訝的仍然在後面,唱標到了三分之一的時候,就有人爆出了十億一千萬的價格,將夏景年徹底淘汰。這讓他變得面色難看起來,一方面是為他錯估形式,兩方面,既然大家熱情這麼高,那就說明,地價仍舊大有漲頭,他錯失了一次機會。
他有些不甘心地問旁邊的胖叔,你標的多少?為了避嫌,他還說了自己的,我的十億,已經沒戲了。
胖叔眼睛緊緊盯著臺上,一刻也不敢閑著,而手卻伸了出來,在夏景年面前先是比了個拳頭,又比了個三,十三億!這讓夏景年大為吃驚,這個價錢,可真的太高了。如今唱票已經到了一半,最多的也不過是十億五千萬,即便成交了,也虧大發了。
可人們對海市地價的樂觀,是夏景年無法想像的。他剛剛感歎完,唱票的價格就蹦到了十一億元,隨後節節攀升,夏景年開始時還在想著胖叔要吃大虧,而此時卻在想著,這個價格怕是剛剛好,他甚至還專門掃了一眼胖叔,覺得這人眼光倒是很毒辣。可不過分分鐘時間,價格卻竟是再次跳起!
十二億五千萬,長風集團。
十二億七千令八十萬,蘭舟房地產實業有限公司。
十二億九千萬,福瑞國際。
一個個價錢如同春天初雨後的竹筍一般,眼見著蹭蹭蹭的往上漲。整個小禮堂的人已經完全坐不住了,他們紛紛站起身來,抻著脖子看向臺上,即便是已經沒希望的人,都在關注著,萬興又能創造出什麼樣的奇跡。每一次有新的高價爆出,都會引發人們一聲的歎氣聲,這聲音裡有著歎息,有著驚訝,有著不解,但卻給整個投標會,加重了氣氛。
不久後,十三億,富寶(國際)集團價格出現,而此時,還有手指厚的一疊標書沒有宣佈。胖叔格外的激動,直接擠到了台下,而夏景年受他的影響,也跟著過去。第一張,不如胖叔,第二張,不如胖叔。
可第三張,價錢一下子跳至十三億五千萬,胖叔當即就失望的叫了一聲,可此時,誰會關心他呢?人們要看的是拿上漲不斷地價格。那聲混在所有人的驚歎中,成了背景。唯有夏景年,站在台前,一邊扶著胖叔,一邊臉上,露出了有些狂熱的表情。
最終,這塊地以十三億五千萬價格成交,而買主不是別人,正是上次被胖叔力壓五千萬的第二名。他去簽字付錢的時候,恰巧路過胖叔,他顯然十分興奮,沖著胖叔道,承讓承讓。這讓胖叔氣得直接踢倒了一旁的椅子。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生活總是巧合的讓人鬱卒。
當然,賺大發的小朋友們並沒有停止賣地,時機已至,它開始接二連三的賣土地,而深受刺激的胖叔和夏景年也同大多數海市的房產商人一樣,出現在萬興的投標會上,功夫不負有心人,胖叔憑藉六億元拿下了號稱濱海大道最好地段的名仕豪庭,而夏景年卻再次鎩羽而歸。
與此同時,海市市政府拿出了一塊市中心最好的地皮,宣佈要蓋海市地標,將海市的房地產商們,再一次的攪動了起來。

65

這塊地位於機場路上,在海市市政府不遠處,屬於海市的中心地帶。整塊地占地二百畝,將會開發成海市最大的商業圈,地標只是其中一座樓。或者換句話說,這就是日後海市的商業中心,只要有點腦子的人就知道,買下了這塊地,以如今海市房產價格上漲的速度來看,就等於買下了個聚寶盆,只要好好守著,租金和地價都是筆可觀的收入。
想清楚了的地產商們,同時一拍腦袋恍然大悟,為什麼萬興要賣地?這個曾經在諸位老闆們腦海中閃過的念頭,如今再次冒了出來,貝誠可是許市長的侄子,這怕是早早的就知道消息,故意籌集資金了吧。
仿佛是為了印證這個說法,果然沒兩天,萬興就提交了投標意向書,一時間,海市地產圈徹底沸騰。想要分一碗羹的人們,開始四處籌錢,一向號稱只做大生意的胖叔,則在一場酒桌上遇到了兩次的對手,兆豐集團的董事長,李兆豐。
李兆豐也算是海市地產界的一個腕兒。他是北京人,不過沒什麼關係,原本就是個小國營廠子的職工,每個月掙得工資不夠吃飯的,歲數老大了連個房子都沒有,連媳婦都娶不上。可是這小子腦袋靈活,80年代初期,就瞧出了個體戶的好處,先是偷偷摸摸倒賣點小貨品,等著真的掙了錢,就辭職下了海,如今折騰了十多年,已是上億的身價。
這在1992年,已經算是大富翁了,若是有個什麼財富排行榜,怕是也能在上面找個位置。當然,這與夏凡他們的身價差遠了,原因就在於,這些人用來炒地的款項,大多來源於貸款,並且介入時間晚。金錢上少一點,時間上慢一步,在這種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中,差的已經是天壤地別。
李兆豐自從發財,就有些自視甚高,也是個非大生意不做的人,只是第一次就被胖叔截了胡,雖然前幾天扳回來一句,可終究是有了比較的意思。地產商中有個人緣不錯的過生日,借此為由頭,請了一幫老闆齊聚,其實也是聯絡感情。李兆豐和胖叔都是響噹噹的人物,恰恰好就碰到了一起。
這時候政府那塊地是熱門話題,這群人如貓見了老鼠,哪個不饞的口水直流。只是又不知道別人的打算,言語間都是在試探。偏偏李兆豐不按規矩來,瞧見胖叔就開門見山問,袁老闆這次不會又跟我搶吧,財力夠不夠,要不要我介紹個銀行給你認識?
這話說得著實無禮。可李兆豐為人大方講義氣,人緣不錯,身旁有幾個有求於人的就真的拍著胸口說一定要支持他。胖叔摸著白麵一樣的下巴,擺擺手不在意道,你啊,還不行。兩邊都是要面子的人,交鋒也就只能到這裡,那邊宴會主人恰好出來講話敬酒,一群人就各自按著圈子,湊在了一起,胖叔和李兆豐很自然的擦肩而過。
雖然只有不到一年時間,但海市還是以令人咂舌的速度跟上了潮流。酒會在這裡已經是平平常常的事情,這些老闆們,無論是商業世家,下海的公務員,還是如同李兆豐一樣的暴發戶,都習慣了流程。相互之間閒聊一會兒,跟著漂亮的女孩子們跳個貼面舞,夜生活就按著各自的想法發展了,反正夜長得很。
而胖叔則是早早的就出了酒店,在停車場分開時,夏景年皺著眉頭問他,你沒事吧?胖叔的回答只有一句,你說,我把名仕豪庭賣了,能不能籌夠穩贏的錢。
這話不過隨口一說,說完後,胖叔就上了車。他點了火,可沒有立刻上路,反而在後視鏡中,看著夏景年僵站了幾秒鐘後,才慢慢地向著自己的車走去,這才一溜煙的出了停車場。路上,胖叔點了煙,開了車窗,撥打了夏凡的大哥大,他應該動心了。
電話裡傳來夏凡沉穩的聲音,在買賣間猶豫幾次,勾住他。胖叔吐了口煙,利索的應了,收了電話。
夏凡掛了電話,瞧了瞧牆上的掛鐘,已經夜裡九點了,他開門出去,敲了敲小虎的房門,依舊沒人應答,他還沒回來。一回頭,夏凡恰好與上樓而來的貝誠碰上。
因著賣地的事兒,貝誠又開始了一輪飯局與酒局,每天都在早出晚歸,兩人別說鞏固一下感情,就是連見面說句話的時間都少。如今難得貝誠早早回來,夏凡立刻迎了過去,聞著他身上那股子能熏退所有蚊蟲的酒臭味,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貝誠怕是沒醉透,心裡明白,也沒鬧騰,只是全身立刻鬆散下來,壓在了夏凡身上。
兩個人跌跌撞撞的進了夏凡的房間,一挨到床邊,貝誠就直直地趴在了床上。這讓夏凡有些心疼。畢竟他也是萬興的老闆,按理說這些應酬,他應該陪著貝誠一起承擔的,而他全推給了貝誠。
難受嗎?我充好了蜂蜜水,用開水一兌正好喝。說著,夏凡就想起身倒水,沒想到貝誠壓根就沒放手,摟著夏凡的胳膊緊了緊,將夏凡的身體擠向了自己的胸膛,仿佛不盡興似得,另一隻空閒的手,還將夏凡的腦袋摁到了自己的肩窩處,然後嘟囔道,陪陪我,我好久都沒抱你了。
這樣的貝誠讓人無法拒絕。夏凡艱難的轉動脖子,瞧了瞧貝誠整個人都躺在了床上,就放下了心,伸手將一旁的被子拉了過來,蓋在了兩人身上,安撫他道,我陪著你,睡吧。貝誠就真的打起了呼嚕。
這怕是夏凡這幾天睡得最舒服的一次。身體被貝誠緊緊的抱著,讓他每次入睡的孤單感少了許多,而且總也暖不起來的手腳靠在貝誠熱乎乎的身體上,終於不再冰涼了。他趁著早上的照進來的陽光,昂著頭瞧著貝誠的睡臉。
有眼屎、有胡茬,渾身散發著難聞的酒味,可即便這樣,他也覺得喜歡,看不夠,甚至,情不自禁地去親了他一口。夏凡從沒覺得,在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以後,自己會這樣安心地看著一個男人,可他想,這大概就是喜歡吧。不是被浮華所吸引,不是為樣貌而動心,就是為這個人。
他輕輕的拿開了貝誠的胳膊,直接下了床,從地毯上撿起昨夜蹬掉的鞋,套在了腳上,然後躡手躡腳地進了洗手間洗漱,溫暖的水沖洗著他的牙床,似是情人的舌頭,在好心情的映襯下,讓他覺得歡快起來。
等著擦乾臉上的水,夏凡才推開了門,準備拿著大哥大去外面叫早餐。可沒想到的是,剛剛躺在床上的貝誠,此時竟已經醒了,靠在了床頭,正用一種晦澀的目光打量著夏凡,夏凡被看得有些不得勁,不解的問他,怎麼了,酒還沒醒嗎?
貝誠愣了愣,收回了目光,又變成了平時的樣子,搖頭道,有點悶疼,昨天度數太高了。你給我沖杯蜂蜜水吧。夏凡按下心中的狐疑,連忙去沖水,好在蜂蜜水昨天都已經涼好了,不過燒了壺開水對上就成。沒多久,夏凡就端著個杯子過來,裡面晃動著琥珀色的液體。
貝誠伸手接過來,也不試溫度,直接一飲而盡,倒把夏凡嚇了一跳,皺眉道,我試著是不熱,可你總也該先試試,萬一燙著了呢。說著,他就收回了杯子,往廚房放,沒想到貝誠卻在後面突然問了一句,凡凡,你會有瞞著我的秘密嗎?
這句話仿佛一把刀插到了夏凡的心裡。他愣了一下,身體頓時變得僵直,一霎那無數個念頭湧入他的腦海,為何會準確預算出海市的房價上漲,為何又要在如今大量拋售,甚至為何能準確的抓住宮庸的把柄,這都是他不能明確解釋的,他當時讓貝誠信他,貝誠信了,如今他問,可他沒法啟口。
好在,貝誠就是那麼一問,隨後就解釋道,沒事,只是老三和小玲吵架了,我突然想起來這點。
老三和小玲吵架這事兒,夏凡知道。兩人如今談了兩年戀愛,開始談婚論嫁,因為已經住在了一起,老三的分紅加工資獎金都被小玲收了起來。老三是個大男人,自然不能少了錢用,就偷偷攢了點私房錢,這幾天被小玲發現,鬧騰的正厲害。
這倒是讓夏凡松了口氣,他感覺自己的脊椎猛然鬆弛了下來,他將杯子放在水槽中,打開水管,嘩啦啦的水聲掩蓋了他聲音的緊澀,小玲管得也有些太嚴了,老三總要應酬的。而在心裡,夏凡知道,即便不是現在,再過不了多久,有些事情,他總是要交代的。
地價依舊在漲,地產商們依舊為那塊地標而四處奔走努力,胖叔則仿佛犯了病似得,在夏景年面前來回權衡。如果說地標是金飯碗,名仕豪庭就是銀飯碗。擺在他面前三條路,一是留著名仕豪庭,建好後拿來出租,每年也是不少錢。二是賣了名仕豪庭,爭到了那塊地標,他就捧上了金飯碗,三是最慘的情況,他賣了地,可卻沒爭上,到時候,他拿著錢可就沒處生子了!
這讓胖叔左右為難,賣地的消息也一直捏在手中不曾放出去,可這麼的琢磨下,夏景年卻是半點不煩,反而每天耗費了寶貴的時間,陪他躊躇。這讓胖叔明白,夏景年上鉤了。
而一直早出晚歸的小虎,終於在某一天,突然消停了下來。老老實實地開始到萬興按時按點上班下班,晚上吃完飯後就在房間內打遊戲,再沒出過門。別說夏凡和貝誠,就連老三和小玲也頗感奇怪,架都不吵了,一起議論小虎是否受了打擊。
只是這答案來的也快,沒多久,就有員警找了來,指明要找小虎。這讓夏凡嚇了一跳,讓老三陪著,連忙將員警讓了進來,遞了煙問怎麼回事?員警將煙放在了耳朵上,瞧了瞧萬興兩個燙金字的牌子,笑眯眯地道,別擔心。不是他犯了事。是這兩天有個人報案,說是財產被同居的女人卷走了,我們立了案。可惜那女的挺狠的,別說一毛錢,連家裡的床都賣了,房東氣得將他趕出來。這人沒地方去,在警局睡了兩天。可我們也不是收容所啊,那女的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就問他有什麼地方去。他就說有個兒子也在這兒,只是父子倆有嫌隙,不敢過來,這不,我們就上門了。

66

小虎的爸爸?夏凡第一反應就是這人在騙人呢。他不是在小城嗎?縱然如今沒了職位,也不至於跑到海省來啊。
可員警隨後就證實了這件事,那人叫王瑞,說是安省人,辭職下海過來發大財的。聽說原先還是個科長。員警歎了口氣,“你說這是什麼事,好好的日子不過,偏偏跑到這地方來,這不是找罪受嗎?
老三不知道小虎家裡的具體事,只是聽說他父母離婚了,還尋思進去找小虎呢,沒想到一把被小玲拽了住,只聽夏凡說,“小虎不在,要不這樣,您說一下地址,等他回來,我們就過去。
萬興兩個字就是最大的憑仗,員警雖然不認識夏凡,夏凡也看著有些小,可瞧著這一圈人都隱隱以夏凡為首,他還能不懂什麼,連連點頭道,這也行,不過儘早來吧,我瞧著他身體好像不太好,這兩天一個勁兒哎呦,還得早去醫院瞧瞧。
事兒說完,老三就主動去送客。等著人一出門,就聽見哢嚓一聲響,小虎從夏凡的辦公室出來了,他面色平靜,並沒有聽到王瑞受苦的消息,而產生半點的興奮狀態。
夏凡心中就有了數,歎了口氣,沖著圍著的人道,都散了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小虎跟我進來。
兩人前後腳又進了夏凡的辦公室,小虎也沒坐,關好門後就站在了門口,夏凡也不客氣,直接說,你幹的吧。你早碰見王瑞了?這種事你為什麼不早說?難不成我們這麼多年朋友都是作假的?
這才是讓夏凡感覺不舒服的地方。小虎的事兒從一開始,就是他出手處理的,他帶著他賺錢做生意,不僅僅因為兩人是同學,還因為兩人同病相憐,夏凡憐惜他就如同憐惜自己,可怕是因為管得多了,就生出了種大家長式的責任感。
小虎並沒有被夏凡的言語嚇退,反而平靜地回答道,不是。實在是太難以啟口了,我說不出口。再說,我也十八歲了,總不能次次都靠著你,凡凡,你幫我從看守所裡救出來,以那三百塊錢為由頭,給我分紅,我已經受之有愧了。我不能一直站在你身後,那樣你太累了,我也太不是東西了。該我面對的,我總要解決的,這樣才能儘快的幫到你。
這話讓夏凡也無法反駁,是啊,他在一次死亡後,變得強大起來,小虎同樣也經歷了不堪的事情,怎會原地踏步。成長後的小虎,雖然沒有了原先的桀驁不馴,可卻變得成熟,這讓夏凡有種吾家有子初長成的感覺。他不由上前捶了捶小虎的肩膀,感慨地說,好兄弟。
話說開了,小虎也高興,這才說起了王瑞的事兒。
原來王瑞因為被媒體曝光,給單位形象抹了黑,別說往上走一走,沒多久就給他停薪留職了,每個月就開點基本工資。錢不多,何況,離婚的時候,單位新來的房產科長直接把房子給了顧芳,王瑞就只能住單身宿舍,算是一朝回到了解放前。
王瑞並非是個沒有心氣的人,否則這麼多年,也不會一直往上爬。他原本想著,既然在單位幹不好了,那不如就趁此機會經商,這時候,小商販們也賺錢的很。誰料到,夏凡的招數太狠,這事兒鬧的太大,小城就丁點大,他擺個攤,沒幾天,就會被人認出來,指指點點地說他那點破事,生意自然一落千丈。
鬱鬱不得志的王瑞,不過半年就像老了十歲,整個人都瞧出了老態。
就當他準備這麼渾渾噩噩過下去的時候,林慧慧卻從老家跑了出來,找到了他。原來林慧慧被帶回去後,就被她大伯關在了家裡,準備給她說門親事,早早嫁出去。可她跟王瑞的親嘴照旁邊的村子都看到了,還有不少臭不要臉的,趁著沒人,偷偷揭下來藏在家中,跟一眾二流子分享,四裡八鄉的,誰不知道林家有個破鞋?
這樣的林慧慧怎麼能嫁的出去?她大伯費盡心思的尋覓了小半年,才給她找到一個不嫌棄她的。東邊張王莊的一個瘸子,老婆去世了,留下一個兒。家中過得倒是不差,起了青瓦房,不算是辱沒了林慧慧。
這事兒先跟林媽說了,林媽一聽,就留了個心眼,自己個兒跑到了張王莊去瞧了瞧。一看嚇了一跳,那瘸子都三十好大幾的人了,兒子是上初中了。她也算是有城府,回去先咋呼著應了,等著跟林慧慧見了面,就把這事兒說了。
林慧慧肯定不同意啊,四十歲的王瑞和四十歲的瘸子是一個概念嗎?母女倆一個合計,就在結婚當天,林慧慧揣著林媽給的一百塊錢,逃了。她別的地方也不熟,能依靠的唯有王瑞。可如果貿然回了小城,大伯肯定能追過來,她就直接去了王瑞他媽家,林慧慧在這裡養過胎。
王家老太太也嚇了一跳,給王瑞打了電話,王瑞就跟林慧慧聯繫上了。兩人都在人生最低谷,一個需要女人慰藉,一個需要男人依靠,自然而然的就想重歸舊好,當然,林慧慧找到這兒來,原本也是這個意思。
過了那麼半個多月,林慧慧就說動了王瑞南下闖蕩,兩人分頭動身,最後在深圳匯合,做了對野鴛鴦。王瑞本事不錯,林慧慧就暫時熄了再找的心思。等著海省房產漲起來了,兩人聽說這邊是個人就能發財,就跑到了海市來。恰巧那段時間,小虎跟著倒騰房子,三人就在房產局碰上了。
一碰面王瑞就很尷尬,還想和小虎打個招呼,問問他怎麼在這兒,誰料小虎直接就扭頭走人了。林慧慧瞧了瞧小虎的穿著,就動了個心眼,跟了他兩步,還找人問他身份。小虎有著萬興這塊金子大招牌,認識他的可真不少。這一問,就打聽出來了,說是在萬興工作,還自己炒房,身價怕是不低。
兩人恰巧沒本錢,林慧慧就動了腦筋,回去開始給王瑞灌迷魂湯,讓他找小虎要點本錢。王瑞原本不願意,離婚後,他又回過神來,那可是他唯一的兒子啊,這麼想了想,也覺得自己當初做得有點絕。如今林慧慧鬧著,他就不肯搭腔。可讓林慧慧覺得老天爺也在幫她的是,沒兩天兩人去買房子,居然因為本錢不夠,壓根不成事。
林慧慧借此摔摔打打,又挑明瞭日後掙錢再還給小虎,王瑞手中無錢,英雄氣短,又想東山再起,混出個模樣來,就應了此事,專門到房產局找了一趟小虎。小虎哪裡想到,他爹不但出現在他面前,還有臉大言不慚的說什麼兒子養老子,天經地義
只是他如今再不是當年那個血氣方剛,受不得一點委屈的王小虎了。這次的王小虎沒有衝動,而是以最近手中沒錢推了此事。可他一轉頭,就找人跟蹤了王瑞兩口子幾天,摸清了他倆不過是搭夥過日子,林慧慧有別的打算後,就直接將林慧慧約了出來,跟她談了筆生意。
王小虎特淡然地對夏凡說,我給了她十萬,並承諾找人帶她偷渡去香港,不讓林家人再找到她。條件是她卷走王瑞的所有東西,我要讓他也看看,他當年愛上的是個什麼東西,也嘗嘗被人拋棄,舉目無親的滋味。我為什麼要管他?當初在看守所,我被人那樣欺負了,他不是也沒管過我嗎?
夏凡張了張口,可小虎擺了擺手,譏笑道,可笑的是,林慧慧那個女人居然信了,她就不想想,她當初恨不得讓我娶坐牢,我怎麼會便宜她呢。我已經把她的行蹤告訴了林家人,還報警她詐騙,沒錯的話,她應該已經被抓到了。說完這個,小虎沉默下來,他的臉上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淡漠,但細看就可以看出,他的睫毛在微微發抖,他在緊張,過了一會兒,他才問,凡凡,我變得很壞吧?
面對這樣的小虎,夏凡卻說不出一句這樣不對,因為,他與小虎一樣,都是被這些人渣所傷害過的可憐人。他們原本美好的人生,因為這些人而驟然改變。都說人應該以德報怨,可若是這樣呢,這世間不是壞人的天下嗎?他不同意。夏凡站起了身,再一次的拍了拍小虎的肩膀,由衷地誇獎道,不愧是我兄弟,幹得好。只是又叮囑道,既然處理好了,該放下就放下吧。
小虎松了口氣,點點頭,我已經跟我媽說好了,馬上回去讀書。
送走了小虎,夏凡又讓老三出面去了趟派出所,說明了員工已經辭職了,此事跟萬興沒半點關係。萬興是什麼背景,員警一聽就明白了,自是不再管此事。王瑞開始還不信,又想到萬興來找事兒,可惜國際商業大廈勢利得很,衣冠不整者禁止入內,王瑞在派出所睡了好幾天,自然是進不來的。他又沒錢換衣服,在外面轉了幾天,又實在沒瞧見小虎出入,只能作罷,悻悻然離開了。
此事一過,地標的造勢也到了頂點。夏凡瞧了瞧時間表,此時已經是1993年的6月初,海市的房價已經漲到了7000塊,即便這樣,大英山飛機場每天依舊載回來大量的投資者,他們都相信,自己一定如前人一般,在地產這塊蛋糕上,發個大財。
胖叔在反反復複幾次後,又在泰華遇見了一次李兆豐,兩人似是氣場不和,居然每見必掐,胖叔諷刺李兆豐眼大口小,是個蛤蟆。李兆豐諷刺胖叔天天烏雲罩頂——吹牛都遮住了太陽,雖然不過幾句交談,兩人就各自回了自己飯局,可這也讓胖叔深受刺激,下定了決心,他要賣地。
並且重要的是,因著離投標不到十天時間,胖叔給出的價格並不算太高,他當初以六億元買下名仕豪庭,這會子居然只加價五千萬,在海市地產老闆中,算得上有良心了。他這價格一出來,就有不少人前來問津,只是胖叔還沒談,就被夏景年攔了下來,夏景年的話很簡單,你要是真賣的話,就給我吧。
胖叔內心激動,臉上愕然,不解地看夏景年,你不試試地標?你不是也挺看重的嗎?還專門從企業裡調了不少流動資金。
夏景年苦笑一聲,咱倆也算認識一段時間了,我也不跟你來虛的,實業哪裡有投資賺錢,何況我還要養著香港那一大家子。這塊地價值太高,即便是貸款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我算了算手中能調動出來的錢,也就夠名仕豪庭。只是一直沒跟你開口。
夏景年沒說出口的是,他家那位老二,剛剛在澳門賭博輸了上億元,夏家原本就不是什麼頂級富豪,他將企業能動的資金全抽出來了,還從相熟的銀行那裡又拿了筆貸款,可對於李兆豐和胖叔這樣的大手筆,也不夠瞧的,何況,還有萬興。
所以,那天胖叔一說賣名仕豪庭,他就轉了注意。名仕豪庭乃是萬興拍賣的最後一塊地,面積小地點好,十分適合他用來投資炒作,當時他籌集了五億六千萬準備一舉拿下,沒想到被李兆豐和胖叔遠遠甩在後面。如今,他依舊看好這塊地。
胖叔聽了點頭道,都是一樣的價錢,賣誰對我來都一樣。只是親兄弟明算帳,你知道我這裡急著用錢,咱來這過戶手續與資金交接,卻得迅速點,我可等不及。、這夏景年自然答應。買賣地產對於他們來說,自然是如數家珍,熟悉的不得了,更何況有著許市長的面子,兩人的過戶手續也辦的相當快,等著一個拿了地,一個拿了錢,交易完畢,夏景年心情格外的好。他摩挲著手中的票據,想著這塊海市最好的觀景點,已成為他的囊中之物,夏氏藥業又將邁入新臺階,難免有些激動。
瞧著胖叔,想著他前幾日聽顧禾說起來的大手筆,不由有些同情這個即將兩手空空的男人。他還算念點香火情,提醒道,聽說林森地產也要介入,他們實力不弱,你可要多加準備。
胖叔一下子愣在了那裡,林森?喬梁的公司?他不由皺起了眉。

67

這是條大線索。
胖叔倒是不知道喬梁和貝誠各自的小九九,他知道的只有兩點,一是不少人傳喬梁曾多次出入萬興,怕是跟萬興的老闆有交情,二是喬梁的林森地產如果按照實力來說,絕對算得上海市地產十強。
貝誠的萬興和胖叔的福寶是一明一暗兩條線,兩家公司相互買賣,將夏凡和貝誠手中的七塊地賣出了個天價,胖叔算是夏凡的絕對心腹,綜合這兩條資訊,胖叔怕的是,喬梁別背著萬興做什麼小動作,畢竟商場裡的人還是以利益為重。
所以,跟夏景年一吃完飯,胖叔就打電話將這事兒告訴了夏凡,夏凡此時正在準備投標的資料,一聽喬梁居然也介入了,不由地笑了,這可真是天冷了有人送棉衣,瞌睡來了有人遞枕頭,他原本不過是做個樣子,否則許市長的侄子,萬興這樣海市排名第一的房產企業,對一個可當做聚寶盆的地半點興趣都不感,怎麼也不合情理。
可若是能靠此坑上顧禾一把,他倒是樂意之至。
只是這事兒卻要辦的自然,喬梁的謹慎不亞于夏景年,要知道,為了將夏景年誘敵入彀中,夏凡可是在去年年初就佈局,讓胖叔以新身份來了海市,先是讓胖叔在圈子裡混了小半年,隨後才用萬興第一次拍賣這樣的大場面,將胖叔推到了眾人的面前,並引起夏景年注意,並在著半年多內,讓兩人有過大大小小合作和幫忙,這才讓夏景年放下戒心,甘願買了那塊上輩子讓他賠掉腚的地。
可如今,離著投標還剩下七八天時間,這並不好辦。夏凡身體陷入軟軟的老闆椅中,細長的手指頭無意識的敲打著桌面,發出輕微的咚咚聲,顯得整個房間格外安靜。若是從正面看,可以看出,他並沒有睜著眼,而是眼皮微閉,若非敲擊聲並不停頓,卻似是睡著了一樣,乾淨俊秀的如同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只是,這都是表像罷了。
過了一會兒,就瞧見他拿起了電話撥了個號,沖著裡面的人說了幾句,隨後又將老三叫了來,吩咐了幾句,等著交代完了,整個人才算鬆懈了下來,扭扭脖子,瞧瞧都到了下班時間了,去找貝誠吃飯去了。
鐘擎這兩天比較煩,他原本是許傑的遠房親戚,在市委辦公室工作,雖然不算是許傑的貼身秘書,但一般情況下,人人都知道他是許傑的人,除了許傑的事兒,也就沒人差使他。隨著顧暉倒臺後,許傑上位成為代理市長,這讓鐘擎的身價也與日倍增。如果說原先是別人給面子,那麼現在可就是他們敬著他了。
只是讓他煩惱的是,有人比他升的還快。那個當年來海市的時候,就穿了件破T恤的夏凡,這一年多,不但跟著貝誠發了財,還成了許市長的座上賓,吃上了許夫人親手做的飯,這可是拿他當子侄的待遇。
尤其是,他拎了拎手中的檔袋,海市的六月天裡,不動都渾身汗,居然還讓他替夏凡送東西。這簡直就是開玩笑。可他心裡不願意又怎樣,許市長的一秘劉正沖著他道,送過去就行,萬興已經有人在那兒了,很重要,你仔細些。好在他又說了句,市長這會兒不用車,你讓司機帶你去吧。

鐘擎的臉色這才好看點。先給司機打了電話,這才拎著袋子起了身。要去的地方不遠,在房產局旁邊的一家咖啡館,沒幾分鐘車就到了那兒,鐘擎一向最講排場,自是讓車停在了大門口,這才下了車,一隻手還不忘正了正領帶,讓司機差點嘴角抽搐,這天氣,就是許市長都是襯衫,穿這麼整齊的可少見。
咖啡館的服務員開了門,他才拎著東西進去。這家咖啡館裝得頗有情調,雖然沒有包房,可一個個都是隔間,往裡看,卻是看不到什麼的。鐘擎報了張曉玲的名字,立刻就有人帶著他往裡走去。張曉玲選了個最裡面的位置,走在過道中,鐘擎倒是可將隔斷裡坐的人瞧了個遍,當然,裡面的人自然也是能夠打量他。
等著到了地方,穿著一身真絲連衣裙,留著長直發的小玲才站了起來,大方地伸出手來,自我介紹道,鐘秘書對吧,我是張曉玲,真是辛苦您了,這麼大熱天讓你跑一趟,坐。
這樣的態度讓鐘擎感到不錯,落了座以後,就直接將手裡的東西扔給了小玲,並道,東西我給你拿來了,你瞧瞧對不對?隨後又嘟囔一句,什麼東西這麼仔細,找司機送不是一樣?
小玲聽了卻搖頭笑道,你可不懂,萬興這次能不能成,就靠它了。
這話一下子就提起了鐘擎的興趣,只是小玲卻不願意與他多說,幾句話後,就告辭了,只留下鐘擎一個人在那兒瞎猜。而在他們身後隔間裡,不巧坐的卻恰好是在明面上,替顧禾打理產業的小鬍子。
小鬍子此時正在跟人喝茶,將這話聽得一清二楚,最重要的是,鐘擎坐的是許市長的車,聯想到萬興手中已經沒地,小鬍子哪裡有半點不清楚,所謂的成不成指的就是參加地標的投標。這讓他陡然警覺了起來,轉頭對身旁的一個男人小聲說,不驚動她,瞧瞧資料夾裡是什麼?
那人立刻領命而去。
這邊小玲背著包,拿著檔剛一出門,一個穿著黑T恤的小子就猛然撞在了她的肩膀上,文件頓時灑落一地,與此同時,那小子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小玲的包帶,撕扯著向前跑去。小玲受驚之下,下意識的抓緊了包,並大喊抓賊,整個人就被向前拉扯了幾下。
此時正是白天,路上人並不少,那小子眼見不好,抬起腳來就往小玲身上踹去,這若是真踹到了,小玲怕是要傷筋動骨,顯然,遠遠地人們也瞧見了他的惡劣行為,有兩個男人快跑著向這邊沖過來,並大喊,住手,搶劫打人了!
這將咖啡館的人也吸引出來,幾個服務生也圍追過來,那小子一瞧得手再無可能,狠狠地給了小玲一腳後,立刻扔了包快速跑沒了影。
小玲整個人撲倒在地,膝蓋都磕破了,這時,那兩個男人才趕到,一個一把扶起了他,一個則跟著那小子追了幾十米出去。小玲此時有些茫然,定了定後才想到檔袋的事情,沖著幾個人道,我的資料呢,資料不見了。
這時一個看起來不過高中生的小男孩連忙喊道,在我這兒呢,我幫你撿起來了。說著,就將東西遞了過來,小玲道謝並低頭查看一番沒丟東西,才狠狠吐出一口氣,臉上松了下來。等著去報了警,這事兒才算了。

68

外面的一場小騷動,引起了不少人的窺探,甚至有人專門起身到門口看熱鬧。鐘擎跟風往窗戶外面瞧了瞧,就看見了那驚險的一幕。就是再討厭夏凡,作為一個男人,也不能讓認識的女人這麼受欺負,他當即就沖出了門去。
殊不知小鬍子也在打量著外面的事態。瞧著鐘擎擠進人群將小玲扶了過來,不知說了什麼,又氣急敗壞地將她扶進了在一旁等候的市長座駕中,然後車尾一擺,一溜煙而去。這情形讓小鬍子靠著卡座微微眯了眼,這隔斷並不隔音,剛剛鐘擎與小玲的話他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兩人是初見面,初見面鐘擎就這麼維護萬興的人,貝誠和許市長的關係傳言不虛啊。這讓他更加期待,那個檔裡到底是什麼?
這時,剛剛幫小玲那東西的少年,才推門進了咖啡店,走到了小鬍子的面前,此時他面色嚴肅,那點陽光燦爛的樣子,已經完全不見蹤影。他湊到小鬍子耳朵旁,低聲說了兩句話,小鬍子剛剛還一片閑淡的表情立刻變了,他皺著眉頭問,你看清楚了,你確定?
那孩子聲音乾淨,十分有把握地說,一點沒錯,看得清清楚楚。
這下子,小鬍子可坐不住了,他猛然站了起來,沖著對面的男人不好意思道,王總,真不好意思,我有點急事兒,先走一步,咱們改天約時間再談?
王總有事要求小鬍子,自然不敢多嘴,他自己個兒站起來,邊往外走,邊點頭哈腰推讓,您忙,那我先行一步,不用送,不用送,千萬不用送。等著他離得遠了,小鬍子才拿出大哥大,摁下了喬梁的電話號碼。
此時的喬梁正跟夏凡說話呢。自從上次貝誠發了一次飆,將他弄得住院半個月後,喬梁對夏凡,就有了點除了任務外,誓不甘休的勁頭。怎麼說,喬梁在雲城也算一人物,顧禾性子陰狠,可對手下人真沒的說。喬梁作為顧禾的心腹,在雲城可是能橫著走的,別說看上了還沒動,就是動了又怎麼樣?
可任務在這兒擺著,喬梁也不敢直接把夏凡怎麼著了。他此時倒是覺得顧禾給他的第一個任務很合適,讓夏凡愛上他,到時候貝誠氣也氣死了,卻是比打回去更爽的一種報復方法。
好在因著他被貝誠傷了,夏凡那靦腆乖巧的性子,怕是覺得此事是因他而起,因而十分內疚,時不時的打電話給他問候一下,在他有意無意的激將之下,十天半個月還過來瞧瞧他,讓他有著眾多聯繫感情的好時機。最近幾天,他跟夏凡開些略微過界的玩笑,夏凡似是都懂了,只是臉紅著不肯回答,這就讓喬梁深感有戲。
因著到了夏季,海市又到了潛水的好時節。他就借著傷沒好,忽悠著夏凡來看他,順便想將他拐到遊艇上去,到時候在海裡飄上個三天兩夜,別說夏凡這已經動了春心的,就是沒動的,他也能給心甘情願的辦了。
夏凡聽了說要出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隨即就立刻搖了頭,很坦率地說,喬大哥你去就是了,我不去了,我連游泳都不會,潛水要嚇死的。喬梁剛想勸勸,電話就響了,這種時候,他原本不想接,可夏凡卻是眼疾手快,將大哥大遞了過來,喬大哥你先忙,別耽誤事。
喬梁隨著他那白皙的手一瞧,居然是小鬍子打過來的,心道兩人極少聯繫,這怕是有事,就接過來站了起來,示意夏凡自便後,走到了外面陽臺上接電話,還將陽臺門關了上。
瞧在眼中的夏凡,很自在的拿著桌子上的小擺件把玩,心中卻是狠狠地松了口氣。他要給喬梁設局,但肯定不能直接從喬梁這兒下手,實在是太明顯了。好在喬梁和小鬍子一明一暗,除了他以外,怕是沒人知道兩人是一家人,他們也不會相信,有人知道兩人的關係。從小鬍子那兒下手,就容易的多,也不會讓喬梁懷疑。
剩下的事兒就簡單多了,他讓人摸清了小鬍子的時間表,隨後讓許市長的一秘劉正將幾份空白標書放進了文件袋裡,請他找個人送到小鬍子約人的咖啡廳裡,讓小玲在那兒選個好地方等著。這標書的事兒可大可小,縱然夏凡保證只是用個過場,劉正肯定不會放心,夏凡猜測著,要不他親自來,要不鐘擎來,無論誰來,小鬍子都保准認識。
許市長的秘書和萬興的人事部經理偷偷摸摸湊在一起交接物品,在這樣一個關鍵時刻,如同小鬍子那樣在黑道混過的人,怎會沒半點警覺性?八成會要去看一看。自然,喬梁也就知道了。當然,這不過都是猜測,若是小鬍子這次不上當,夏凡自然準備了其他方法。
所以,今早上就算喬梁不叫他,夏凡也會過來,就是要看小鬍子是否已經上鉤。如今瞧來,怕是已經看過檔的內容了。他豎起了耳朵,試圖聽一聽,可他們聲音太小,除了幾聲問好,他半點沒聽見。不過,他倒是不著急了。
陽臺上,喬梁正皺著眉頭聽小鬍子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才問,你是說許市長的秘書鐘擎給萬興的張曉玲三張空白的地標的標書?這不過是下意識的問話,既然電話打過來了,就沒有假的可能,喬梁臉色變得難看,猜度道,別的地方土地都是拍賣,當場抬價,咱們這兒因著萬興起的頭,如今土地都是投標,雖說是避免了商家惡劣競爭,可暗標可操作的空間大啊。
那邊小鬍子顯然也察覺出了不對勁,我猜著,這三張標書,肯定是讓萬興先拿過去,填好三個不同的價格,蓋上印再送回來。到現場唱標的時候,便可隨著第一名的價錢,替換標底,這是要花最少的錢,買下這塊地呢。艸,只是空白的,就算逮住了,也不算事兒,而且上面是許傑,沒充分的把握咱們還不能動手。
喬梁聽了這話更不痛快。這塊地一出,他就給顧禾彙報過。顧禾最近由顧暉介紹,認識了一幫官二代,正跟著他們在廣東那邊倒騰,聽說十分賺錢,如今忙得什麼也顧不上。他將事情說了說,顧禾就八個字,全交給你,一定拿下。顯然,貝誠不但在愛情前擋了他的道,如今,又成了他事業上升的一座大山。
如夏凡所預料,喬梁倒是並沒有懷疑這是有人作局,在海市,喬梁連身邊的人都是從新招募的,沒人知道他與小鬍子熟識。他如今煩惱的是,如何能知道貝誠的最高線,然後超過他,這塊地就穩當當的落到他手中了。現場這麼多人,重新填寫標書是不可能的。
至於多花錢,於海市如今的房價和那個地方的升值價值來說,今天賠的遠遠不如明天賺來的多,這也是這批人如此瘋狂的原因。
兩人在電話前,都陷入了思考。喬梁不由地在陽臺上來回踱起了步,不經意間,就瞧到了正抱著杯子老老實實喝水的夏凡,他一下子站住了,忍不住笑著沖電話說,我怎麼沒想到呢?我怎麼沒想到呢!這可真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那邊小鬍子聽了個糊裡糊塗,想要再問,喬梁已經掛了電話了。
夏凡既然已經確定喬梁上鉤了,自然不願意多呆,見到他進來了,就立刻起了身,抱歉地說,我下午還得上班,就先走了。喬梁眼睛一轉,一把拉著他的胳膊道,你不是助理嗎?除了貝誠就是你大,何況他還挺護著你的,一天半天不去怕什麼?
這話明顯是刺探加挑撥,夏凡眨了眨眼,就歎了口氣,再大也是個助理,哪有員工不上班的?他低頭看了看手錶,我真要走了,上午來就請了假,下午再不去,一天工資就沒了。
怎麼還扣工資?眼見著夏凡真敢點了頭,喬梁不由有些氣憤,上次他折騰我,意思說我動了他的人,他吃醋了,讓我也嘗嘗滋味。我還道他是真喜歡你,在乎你呢。他如今生意做得這般大,怎麼還能把你當普通員工對待?真不像話。

夏凡這回再不知道喬梁什麼意思,他就是個棒槌。不過,在別人嘴巴裡聽到貝誠對自己好,他怎麼也有點甜蜜蜜的感覺,為了怕表情和話語對不上號,他專門將頭埋在了胸前,不自在的說,沒,我們沒什麼的!他就是把我從安省帶過來的,怕我學壞了,才這樣的,他怎麼會喜歡我呢。他有喜歡的人,安省的一個主持人,叫虹雪,上次為了個普通的發佈會,還專門叫她過來呢,好多人都見過呢!
這種有點失望有點傷心的話語,聽在喬梁耳朵裡,無異於天籟之音,作為情場老手的他,在住院第一天就看出這兩個人相互有意思,只是窗戶紙一直沒捅開。瞧著夏凡那個小樣,他心裡不由道,貝誠你悶騷至此,可別怪我截胡,誰讓你自己不努力呢!
他伸手拍了拍夏凡的肩膀,做出一副知心人的模樣,勸道,那你又是何苦在那兒呆著,你跟著他過來,張曉玲都提了人力資源部經理,那個就會打架的周景(老三)如今都成了業務部經理了,你還不過是個連自由上下班都不行的小助理,你幹的什麼意思!
夏凡頓了頓,露出他熟悉的無辜表情,那我能幹什麼,我才初中畢業,海市四處都是大學生,我能有什麼用?
喬梁笑著說,到我這兒來啊,隨便哪個位置隨你挑,你喜歡就行?這話說得夏凡眼睛都亮了,可隨機又暗了下來,他搖搖頭,我還是喜歡萬興。
喬梁似是被他氣著了,恨鐵不成鋼地說,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你不就是還放不下貝誠嗎?可如你說的,那是個直的,直的就是你在他面前光著屁股撿肥皂,他小兄弟也不會有半點反應,你處在那兒不過是自己痛苦罷了。
夏凡小臉一白,就咬緊了嘴唇,摸著旁邊自己的包,一句話不說,站起來就走,顯然是被戳到難受的地方了。喬梁哪裡會放棄,直接一把抓住夏凡的胳膊,將他拉了回來,壓在了旁邊的牆上,用身體困住了夏凡。
這樣密閉的空間,讓夏凡感覺到恐慌,他臉色這回真的難看起來,豆大的汗珠漸漸地冒了出來,牙齒緊緊地咬住口腔內的細肉,讓自己爭取別叫出來。喬梁深深地看著他,一眨不眨的注視著他,許久才蠱惑般的說道,男人喜歡什麼樣的人,強者。你依附著他,他的頭高高的抬著,如何能看得見你?夏凡,他低低的叫著,可我看得見。你知道的,連貝誠都能感覺出來。夏凡,我從來沒瞧見過像你一樣乾淨的男孩子,你知道嗎,遇見你的第一天,我就想,如果這個男孩子是我的,我會一輩子珍惜他,呵護他,帶著他同我一起成功。夏凡,你不是沒有一點感覺對嗎?
說著,他漸漸地低下了頭,甚至感覺到了夏凡身體的顫動,以喬梁的經驗,這顯然是緊張了。他不由一笑,在夏凡的耳朵上吹了口氣,果不其然,那顫抖更厲害。他低聲叫了句凡凡,然後用一隻手捏住了夏凡的下巴,勾著輕輕抬起,頭漸漸地低了下去。
夏凡臉色潮紅,可眼中分明,他瞧著那腦袋越來越靠近,心中怒意也越來越大,這傢伙居然敢打他的主意,這是不要命了。夏凡一歪頭躲過了他的嘴,直接一個撩陰腿踢了上去,硬邦邦的膝蓋骨和軟塌塌的觸覺,讓夏凡都忍不住抖了抖。
喬梁哪裡想到夏凡這麼狠,那一下上來,他幾乎腦袋都空了,耳朵中響起了嗡嗡聲,整個人恍惚了幾秒鐘,才疼的一下子弓起了腰,失去了動彈的力氣,他想叫一聲,卻半點聲音都發佈出來。夏凡卻似受驚的小鹿一樣,嚇壞了似得躲了開,留了句,你讓我想想。整個人就飛一般的逃跑了。
夏凡那腿下了力氣,喬梁疼的專門去醫院拍了個片子,聽說只是挫傷沒大礙後,這才放下了心,發誓等將夏凡弄回來了要給他好看。於是一邊讓人去悄悄收買萬興的員工,一邊等著夏凡的回信,算是兩手準備。當然,他自信,夏凡那天在那樣的情況下,還要想想,必然是動了心的。
前三天,夏凡那裡沒半點動靜,整個萬興也似乎都在忙碌中,喬梁還沒著急,那邊不知道喬梁打的什麼主意的小鬍子卻是一天電話催幾個。也難怪,他負責從萬興員工中找缺口,可惜的是,萬興只買地不建房,公司規模一直都沒超過五十人,如今也堪堪三十七個人而已,基數少,找個叛徒的幾率就更少,小鬍子隱晦地試探了幾個,沒一個行的。
好在第四天,一個關鍵人物到了。安省的主持人虹雪,居然來了海市,貝誠一個人開車去接的,夏凡連面都沒露。而且隨後的一天活動中,都是貝誠陪同,這讓喬梁如打了雞血一般激動,他甚至能想像得出,夏凡該有多難受,多憤恨,那張小臉有多扭曲,他已經開始期待著夏凡的電話。
他在想,是哭訴,還是直接答應?無論哪一個,都讓喬梁興奮不已。
可夏凡的耐心,顯然要遠遠強於他的估量。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一直到第七天,貝誠送了虹雪一輛車,夏凡都沒有電話打過來。這會子,即便是一直勝券在握的喬梁他有些拿不准了。他開始在他那不小的房子裡捂著蛋來回踱步,眼睛卻時時刻刻盯著自己的大哥大,即便上廁所,也不嫌麻煩的拿著走。
甚至,他將自己和夏凡相處的點點滴滴仔細回憶了一下,夏凡性格開朗,無城府,第一次見面就能掏心掏肺,原本與貝誠頗為親密,可這半年來卻是距離越來越大,因著他的有意接觸,反而與他越來越親密。
想完這些,喬梁算是稍稍放下了點心。
而另一邊,夏凡則是一回去就打了電話讓虹雪來,為此還被虹雪以耽誤工作敲了筆竹杠。夏凡答應她,送他一輛最時髦的小轎車——桑塔納。隨後,夏凡又吩咐了貝誠一件事,虹雪的招待由他全部負責,必須雖是陪在左右,務必讓所有人都看見。
喬梁的身份夏凡一開始就跟他說過,只是顧家跟許家有仇,可跟夏凡沒仇。夏凡養著這條線聽聽消息可以,可如今喬梁都開始打夏凡主意了,貝誠自然不願意他們再接觸。何況,這事兒著實無厘頭了點。對此,夏凡只有一個動作,捏著他的下巴狠狠親了一口,然後說,投標結束後,我全部跟你解釋。
貝誠知道夏凡那倔脾氣,既然這麼說了,這事兒就是要必辦的。他也不肯吃虧,直接趁機一手摟了夏凡的腰,把他壓在了辦公桌上。冰涼的觸感讓夏凡打了個抖,連眼神也變得有些迷茫起來,推著他的胸膛道,這是在辦公室。
貝誠瞧了瞧關著的門,安心地低頭去堵了他的嘴,緩慢地細細的撬開了他的牙關,去追逐他的舌頭。一邊卻用手將夏凡的襯衫從腰帶中扯了出來,直接將溫熱的手覆在了他的左胸上,將凸起捏在手裡,輕輕地揉捏著。這種親密的動作,讓夏凡立刻喘息了起來,他放在貝誠胸前的手也漸漸沒了力氣,反而抓住了他的襯衫,好似要將他拉下來一般。
兩人如今認識多年,最親密的動作,只有親吻,這樣的身體接觸,除了那次酒後亂性外,其實還是第一次。貝誠不由地低聲叫著凡凡,嘴巴順著他的下巴漸漸深入,他甚至解開了夏凡扣好的襯衫,瞧著裡面露出的鎖骨、凸起和大片白色皮膚,艱難的咽了咽口水。
夏凡微眯著眼睛,滿臉的紅暈,瞧著貝誠那傻樣,直接拉著他的衣服,讓他俯下身來,同時在他耳邊吹著氣說,好好親親我。貝誠的耳朵刷的一下就紅了,夏凡被逗得不由笑了一聲,貝誠有些惱羞成怒,一口咬住了左邊的凸起,狠狠地那牙齒左右搓了搓,讓夏凡發出了一聲輕呼,這才抬起頭憤憤地說,你配合點。
正說著,就響起了敲門聲,兩個人立刻閉了嘴,貝誠還低頭將夏凡摟緊了懷裡,沖著他小聲說,別出聲。夏凡也聽不好意思,連忙放緩了呼吸。可惜外面的人卻是徐睿,他如今海市的事兒已經大體完成,七塊地一共2313畝,已經完全賣出,他正忙著清算資金。
徐睿敲了幾下,發現沒人應答,隨口就問了坐在不遠處的一個小員工,董事長出去了啊。小員工聽了狐疑道,沒啊,剛才夏助理剛進去啊。
徐睿一聽就愣了,只是立刻掩飾住了,沖著小職員道,八成是出去了,來來來,你們幾個跟我過來,我有點事交給你們,到我辦公室去。
貝誠門口的幾個小職員一聽,連忙起身,跟著徐睿走了。屋子裡的兩人才松了口氣,這會子氛圍早沒了,兩個人慌忙分了開,夏凡將衣服穿好,相互整理了一下頭髮,這才偷偷地將大門打開,夏凡往外一瞧,果真沒人,連忙跑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進了屋子,坐在自己的辦公椅上,他摸了摸臉,還是滾燙的,怕是能直接攤雞蛋了。平靜了一會兒,夏凡想想時機也差不多了,終於還是拿著大哥大,給喬梁撥了個電話過去,電話響了三聲,才被接起來,喬梁在裡面驚喜道,凡凡?
喬梁的聲音咋一聽很輕鬆,可實際上卻是有種發緊的感覺,顯然十分緊張。夏凡心中落地,小聲地問,你那天的話還算數嗎?這句話顯然讓喬梁放了心,他的聲音鬆弛下來,自然是算數的。只要你來,什麼職位都任你選。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當然,如果你有大貢獻,那就更名正言順了,員工也心服口服不是嗎。
夏凡知道這才是正題。他等了等,似是在思索了一會兒,才問,什麼樣的算是大貢獻呢?
喬梁笑了笑,用十分寵溺的語氣說,自然是咱們的公司日後發展要用到的啊。
咱們?夏凡眯著眼睛,瞧著外面的天,跟著他念了一句。

那邊喬梁十分鄭重的說,自然是咱們的,我的就是你的。
夏凡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道,好,我明白了。
招標日定在了六月十五日,在去年這個時候,因為第一屆國際椰子節的開幕,海市的地價走向了新高,如今回頭看從去年一月底到如今的房價波動線,若是連成線的話,應該是一個四十度的走高線,在去年六月份後,角度變成了六十度。
所以,在地標推出之時,海市的地產商們,又將它當做如同椰子節一樣,政府對於地產的開發推介活動,抱有極大的希望。因著參與的地產商實在是多,地點就選在了一家國營大飯店的三樓大會議室。時間設在早上九點開始,可剛到八點半,這群平日裡日理萬機、見不到蹤影的老闆們,早早就到了。
投標不同於宴會,這些平日裡熟識,有的合作過,有的甚至共同嫖過娼的人,見面後不過淡淡的點點頭,就帶著助理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旁邊的服務員們則是站在一旁負責服務,不少人趁著別人瞧不見,在樓道中看不到的地方,悄悄議論,你瞧見了嗎?那誰誰誰來了!好帥啊!”“哎,那不是萬家的董事長嗎?我前兩天瞧見他去客房部了,帶著個小明星,看著可眼熟呢。
世界上的冤家都是有緣人。整個飯店一共兩部電梯,李兆豐和胖叔一個人乘了一個,等著電梯門一開,兩人恰好來了個面對面。李兆豐瞧了瞧跟胖叔一起走著的夏景年,頗為不屑道,怎麼,拉上了夏氏藥業?賣胃藥一年能掙多少錢?實在不行,你跟我混混?
胖叔操著那口彆扭的普通話瞧著他嗤笑道,他們都說你是鍋爐工,我瞧著真不像,學相聲的吧,口條真利索。
李兆豐是個標準暴發戶,可最不願意讓人提的也是這事兒,他冷哼一聲,轉頭就進了會議室。胖叔沖著兩個抻頭出來看八卦的小服務員聳聳肩,倒是把人家逗笑了。
等著貝誠來的時候,整個會議室已經坐滿了大半。一進會場,就感覺到砰的一下,仿佛有人打開了菜市場的大門,全都是嗡嗡嗡的說話聲,吵鬧至極。他不吭聲,如風一般大步向前走,身後一邊跟著徐睿,一邊跟著的則是夏凡。隨著他的經過,瞧見他的人不自覺的就閉上了嘴,整個會場的聲音漸漸地小了下來,直至完全靜音,不少人都看著他。
所有人都知道,萬興是他們共同的敵人。
喬梁也在看著貝誠,甚至,在貝誠轉回頭時,與他對視。他臉上有著極為放鬆的表情,嘴角微微上勾著,拿著健力寶瓶子遙遙舉杯,不知是在慶祝什麼。貝誠只是微微停留一秒,接著就若無其事的轉回頭去,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此時,由主持人宣佈,投標會正式開始。
而在喬梁眼中看到的是,夏凡微微低下的頭,他想,這場他贏定了。

69

這次賣出的是海市的地標,自然規模不同於以往。司儀是一位穩重的中年男人,是規劃局的一位副局長,有著新聞聯播播音員一樣渾厚的聲線,夏凡跟他打過幾次交道,十分適合官場的人。
他先是從許傑開始,將與會的各級領導介紹了一番,每念出一個名字,留給大家五秒鐘鼓掌時間,於是剛介紹領導,時間段就向前推進了不少。
隨後又將此次投標的從何而起,到中間籌備,各級領導的各種關懷,大家為此所付出的努力,以及領導的一些感人小花絮說了說,這時候,夏凡瞧了瞧表,擦,都九點半了。夏凡不由在貝誠耳邊嘟囔,要咱們,已經開始投遞標書了吧。徐睿話少的簡直讓人髮指,每次租賃的時間都剩下許多。
那邊徐睿聽了不由斜眼看了一眼夏凡,不知道拖延時間長有什麼好羡慕的。更何況,他們可是民營企業,人家來這裡就為了買塊地,你上來先介紹一下萬興的幾位領導和他們的發家史,再將這塊地的來龍去脈說一說,誰願意聽啊。更何況,你那麼低的價格買來的,大家心知肚明也就行了,說出來不是找事兒嗎?
唯有貝誠知道,夏凡這是等著看好戲,等不及了,他如今一瞧夏凡,就會想起那天兩人在辦公室玩親親時,被徐睿差點抓著,夏凡嚇得弓著腰跟做賊似得回辦公室的樣子,跟平時運籌帷幄,一言九鼎的那小樣,可差得太遠了,也讓他更心動。想著,他就偷偷拿著手指頭,在夏凡的大腿外側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畫了個圈。
沒經驗的貝誠聽他舅家的明輝表哥說,電影院裡成了的,都是這麼勾搭的。他瞧了瞧如今已經站在臺上發言的規劃局局長馬克,雖然場合不太對,燈有些亮,但好歹動作隱秘看不到。
如今已經是六月了,海市的夏天不是一般的熱,夏凡穿件大褲衩子還冒汗,可國際商業大廈那地,規矩忒多,夏凡要敢這麼過去,就直接打道回府吧。貝誠為了這事兒,專門讓人找的布料,瞧著筆挺,其實極薄,特透風,做成的西褲,夏凡才好受點。
這麼薄的褲子,貝誠的手指頭怎麼放下去的,如何畫的,最後停在了哪個點上,夏凡卻是一清二楚,最重要的是,貝誠手指上的熱度也透著布料傳遞過來,燙的夏凡兩耳通紅,這種地方,貝誠居然膽子這麼大。他狠狠地瞪了貝誠一眼,將腿向一旁動了動,就一本正經的聽起來。
私底下動作的不止夏凡兩人,如李兆豐和胖叔因著報名時間相鄰,恰巧挨著坐。兩人如今都拿著對方當眼中釘,倒不至於相互瞪眼,可總會若有若無的打量對方。兩人都有這心思,自然目光會碰撞。第一次是胖叔在和夏景年商量點事兒,猛然回頭,與李兆豐打了個照面,李兆豐沖著他尷尬一笑,兩人呵呵兩聲,各自轉頭。過了一陣有人偷偷過來跟李兆豐耳語,胖叔難免多看幾眼,卻被李兆豐看到,算是打平。
這一幕幕落在夏景年眼中,自然是越發放心。他一向謹慎,但瞻前顧後卻少,只是這幾天不知為何,總會時不時冒出點想法,那六億五千萬畢竟是夏氏藥業包括夏家所有的流動資金,還有部分借貸,若是賠了,夏家想翻身就難了。如今瞧著胖子與李兆豐如此不合,就算是天才的影帝也演不出這種效果,那麼胖子想爭一口氣從而賣地的舉動也就越發真實。
而喬梁則不同,他坐在離著夏凡他們後面三排,前面人頭重重,壓根看不見他們的動作。只是瞧著夏凡向外移了移,還匆忙向後看了一眼。他想起夏凡那謹小慎微的樣子,就連說個底數都小心翼翼恨不得問他十遍身邊有沒有人,這怕是害怕他誤會,故意向外坐的吧。小東西,他捏著喝完的飲料瓶,不由念叨了一句。想著今天拍下來了,晚上正好可以跟夏凡一起慶祝慶祝,他也好久沒開葷了。
馬克發言的時間並不短,他兒子馬軍先是給貝誠介紹了宮庸這個不靠譜的銀行行長,隨後又在顧暉和許傑交手之時,對貝誠視而不見,他自認為,算是得罪死了許傑。所以這一年多縱然海市地產發展的如火如荼,他的規劃局也成了香餑餑,還是如履薄冰。這是難得的好機會,他從海市地產前景開講,洋洋灑灑一大篇,等他講完,已經十點了。
隨後是新上任的分管地產的副市長劉小紅,他來得晚,卻趕上了好時候,深知要低調的道理,不過幾句話就完了事。緊接著就到了許傑,他如今在海市聲望十分高,一上來就贏得了熱烈的掌聲,這位三十多歲的年輕幹部,十分淡定的站在臺上,等著掌聲落了,才開始發言。
時間已經不早,想必大家都等急了,我也就不煞風景了。有兩點要講,一是這塊地是海市的地標,處於海市的中心,是海市的門面。無論誰中了標,我作為海市市長,請求你一定要好好對待它,做出高質高量的工程。說完,他就一鞠躬,台下立刻又響起了掌聲。
第二點。有個消息要告訴大家,我於昨日收到了正式的調令,不日將會離開海市,前往齊省任職副省長。這一年半來,我的工作開展離不開大家的支持,在這裡,謝謝大家。希望大家和海市一起更美好。說完,他再次鞠了個躬。隨後,就擺了手下了台,主持人開始進行對這塊地的講解工作。
可此時台下,不少人的心思都浮動起來。這顯然是高升了,尤其是齊省經濟十分發達,顯然是好地方。這堆對政治十分敏感的人,立刻想到了這是中央十分認可海市的發展啊,否則許傑就算有許家撐腰,可一年前剛提了市長,如今再提,怕是資歷也不夠。
這不由讓他們大感興奮,瞧著臺上的主持人也眼冒金光起來。而喬梁則是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頭,這時候宣佈這樣一個大的利好消息,今天這塊地的價格,顯然還要漲一漲,原本的金額怕是不夠了。顧禾如今在廣東賺了不少錢,他一心想洗白,海市的地產顯然是好途徑,所以這邊資金倒是十分足,只是原本定的價格就不低了,再花這個冤枉錢,喬梁覺得心疼。
而夏凡聽完這個消息後,也有些驚訝。這事是他當初跟許傑密談的一個內容,許傑是個十分有智慧的人,他開始只是覺得夏凡膽大,可後來海市的地產漲了,他就明白夏凡有不同之處,對他很是尊重。夏凡隱晦地提了提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不計成本的持續暴漲,見好就收四個字壓根沒說出嘴,許傑就明白了。
他轉眼瞧了瞧一臉平靜的貝誠,心中就明白那日貝誠為何問他兩人之間是否有秘密,怕是知道他剛與許傑密談過,許傑就要動,有所懷疑,所以才問了出來。他歎了口氣,這人什麼都好,就是有事就悶著,日後過日子卻是要猜著過了。不過雲城是齊省的省會,若是許傑在那兒,有些事他倒是方便了。
隨著主持人將冗長的大家都研究了上百遍的資料解釋完畢,投標正式開始。這做的比萬興還要嚴謹些,每家公司都分到一張標書,自己填好價格後,蓋上章,然後拿到投遞處,裝好信封,在信封的封口處蓋上政府的印章,這麼下來,瞧著倒是十分的公正。
喬梁看了看跟小鬍子手下形容的幾乎一樣的標書,藍皮白裡,裡面有淺淡的祥雲紋,心中更是有底,略一思忖,就在上面寫了個價格,身旁的秘書拿出公司的章,卡的一聲蓋上了個鮮紅的大戳。
喬梁交的時候,恰好和貝誠碰上,按理說這兩人是冤家,可喬梁如今心情好,一想著這傢伙人財兩失就痛快,瞧著貝誠那張嚴肅臉也就沒那麼反感了。甚至,還以成功者的姿態沖他大度的笑了笑,可貝誠恨不得見他一次打一次呢,連看都沒看一眼,直接大步走到工作臺處,將喬梁晾在了那兒,喬梁臉上的笑瞬間就消失了,他冷冷的看著貝誠的背影,自己走到了另一邊。
這個過程除了後面的信封包裝費點時間,其實並不長。從封閉蓋章到投標,開箱,都是在公證人員的監督下進行。等著唱標開始,每個人就伸長了耳朵,聽著大家的報價。這是個讓人能夠立刻冰火兩重天的時刻,隨著開啟的信封越來越多,有人從一開始就沒了希望,有人開始還沾沾自喜可沒多久就苦了臉,更有極少的人,始終穩坐釣魚臺,他們都相信,自己給了個極為不錯的價格。
價格一直在向上攀升,從十億元開始,一路飆到十二億元,整個場內大部分人出局。所有人都在等著幾個大家的大手筆動作。隨後,價格開始咬緊起來,十二億一千萬,十二億兩千萬,等到兆豐集團出現時,報價達到了十三億,這就是說,一畝地相當於六百五十萬,已經平了名仕豪庭的價格。
不少人愕然,嫉妒,羡慕,而一旁的胖叔則是悠哉的很,聽了這價格後,嗤笑道,怎麼,就這點錢也敢過來拍地標?你牛吹大了吧。那邊李兆豐也不甘示弱,笑道,等著富寶的價格出來再說吧。
話音一落,富寶集團十三億五千萬的價格,就讓全場沸騰我來,這可是平均一畝地六百七十五萬,超過了現如今的地價,這哪裡買的是地,是黃金啊。而驚訝很沒結束,新一輪的高點又來臨,只聽主持人念道,林森房產,十四億零一萬。
居然到了七百萬一畝!旁邊服務的一個小姑娘,開始還挺淡定的,這會子再也忍不住了,沖著同伴小聲嘟囔,奶奶啊,這地咋這麼貴啊。他們怎麼這麼多錢?另一個撇嘴道,海市除了地值錢還有什麼?那可是許市長的侄子,你想想他能沒錢?
這邊喬梁一下子緊張起來,他與貝誠幾乎是同時投遞,如今他的價錢已出,決定權卻一下子跑到了貝誠手中,他有些害怕,甚至不敢聽這些人的唱念,生怕貝誠現場寫出個更高的價格。他緊緊盯著主持人的嘴巴,手心微濕,緊張的甚至大腿都在不自覺的抖動。
這可是十四億的生意啊,即便是滬市漲的邪門的股票又怎麼能比呢?他們不過是出一個楊百萬而已,而這裡,是十四億的生意啊。
此時剩下的標書已經不多,念了幾個後,主持人的嘴巴裡終於突出了萬興兩個死。這讓整個萎靡的會場精神為之一振,幾乎所有人都抬起了頭,看向了正前方的講臺上,似是在聽貝誠能出多少錢。
主持人頓了頓,環視四周,等著每個人的精神勁兒都提了上來,才開口,喬梁在底下祈禱,沒加價,沒加價,,沒加價。那邊主持人說道,十四億。
一句話塵埃落定。
喬梁的助理站起來,拿著檔狠狠地揮了一下手,激動得白臉憋得紅呼呼的,像是猴子的光屁股。而喬梁也深深吐了口氣,才站起來,沖著一旁嘴上客套跟他恭喜的人們邊挪動邊說著同喜同喜。
很快到了貝誠那裡,他得意地說,人生真是有起有伏,貝大少爺想必沒想過,還有被我壓的一天,一萬,就差一萬,這可真是天意。他甚至想示意夏凡跟他走。可貝誠一把將夏凡護在身後,淡然地沖著他道,天意弄人,奉勸你悠著點。

70

如果是之前,貝誠說出這樣一句話,還算是有恃無恐的威脅,那麼這時候看,喬梁只當這是被那一萬元刺激得口不擇言罷了。他不是沒有警惕心的人,可事實是,一年半了,海市的房價從1350漲到了7500元每平方米,全海市數得著的地產商都坐在這裡競拍,許傑因為這個升為副省長,他有什麼可悠著點的呢?
他沖著貝誠身後的夏凡笑了笑,頗為不在意的說,“你如果這麼說心情好受點,那就這麼說吧。凡凡,晚上一起喝酒怎麼樣?
貝誠想砸死他,好在工作人員及時趕了過來,請喬梁去一旁簽訂合同辦理手續,這是大事不能耽誤,而且許傑走了,貝誠稱霸天下的時代結束了,他還想借著這次機會,跟相關官員處理好關係,以圖日後合作呢。
瞧著夏凡為難的樣子,喬梁十分大度的笑了笑,還沖他拋了個媚眼,直接跟著工作人員走了。貝誠也顧不得難看,伸手拽著夏凡就壓著他下了樓,等著到了樓下,就拋給徐睿一句話,自己打車回去。將試圖解釋的夏凡塞進了副駕駛座,自己轉身上了車,一溜煙就開走了。
徐睿可是個人精,當日他剛一來,就發現兩人之間的關係很親密,後來在與夏凡的多次爭端中,貝誠詭異地全部站在夏凡一方,前幾天又將兩人在辦公室堵了個正著,如今又是這樣的動作,兩人什麼關係,一清二楚。
他是對夏凡頗為佩服,可畢竟還是謝成然的人,若是讓貝誠帶回去一個男朋友,謝成然肯定饒不了他。如今事情塵埃落定,再無顧忌,他打了輛車,一個人在後座上想了想說辭,等到了賓館後,將自己關在屋子裡,給謝成然打了個電話。
卻說貝誠一腳油門,將車開得飛快,夏凡好容易將自己倒騰好位置,坐穩了,一瞧時速都飆到了150,腦門子上的汗又嚇出來了,他也不是好脾氣,只是今天有點心虛,畢竟以身試法,勾搭喬梁這事兒,他沒跟貝誠說過,做得也不對,只是他哪裡想到喬梁平時文雅的一個人,居然敢在公眾場合拋媚眼啊。
這一理虧,聲音就不那麼有底氣。夏凡小聲地喊,貝誠。貝誠壓根不理他,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這讓夏凡覺得有點不好,貝誠開著車,他也不敢湊上去撒嬌,只能拿出殺手鐧,用可害怕的口氣,裝可憐地說,誠誠,太快了,我害怕。
這招果然有用,貝誠的臉依然那麼臭,可在夏凡話音一落的時候,車速立刻就減慢了。夏凡瞧著車速從150降到120,最終降到了60,才放下心來。夏凡約莫著貝誠八成能理他了,又開始試探著跟貝誠說話,他也不敢提喬梁的事兒了,一會兒說許傑要走了,怎麼送行,一會兒又說,馬上能回安省了,他可想大姨呢。
那股子勁兒,恨不得將臉貼到貝誠屁股上去,要是貝誠這時候勾勾手指頭,他就敢撲上去了。可惜的是,貝誠這會子算是鐵了心了,雖然車速慢了,可始終黑著臉不肯開口,這讓夏凡既苦惱又無奈,說的嘴幹了,只能老老實實坐在座位上,瞧著車子拐入了濱海大道,一路向東。
這條道路算是海市的觀景帶,沿途斷斷續續的能看到連綿的海岸線。因著是夏季,不少人帶著孩子全家出遊,敞開的車窗刮進來的,不只只是潮熱的海風,還有人們歡快的笑聲。與車內沉悶壓抑的氣氛完全不一樣。夏凡眼巴巴看著那些男男女女,在大庭廣眾之下,穿著暴露的泳衣,相互表達著愛意,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
一直悶頭開車的貝誠從餘光中瞧見了夏凡那個沒出息樣兒,心裡顫了顫,可張了口卻不知道說什麼,只好悶頭開車,不多久,車就拐進了一個別墅區,停在了一棟房子前。夏凡就是做地產的,倒是知道這兒,這地方叫做海雲觀邸,是海市地產項目中唯一一個建成的別墅區。
夏凡沒想到,貝誠在這兒還有房子。
貝誠停了車,依舊是剛剛的那股子勁頭,夏凡不過剛剛開了門,就被他拉住了胳膊,一個天旋地轉,夏凡再睜開眼,這世界就倒了——貝誠居然將他扛在了肩上,右手抱著他的屁、股,夏凡被羞得臉騰地一下紅了。肩上硬生生的骨頭硌著夏凡的胃,隨著貝誠的走動越發難受,夏凡不由地求饒,你放我下來,我絕對聽你話。貝誠,你快放我下來,我吐你一身啊。
可貝誠根本不理他,獨自上前開了門,進門後就將大門狠狠地關上,二話不說,扛著他一路上了樓,進了一個有著一張大床的屋子,直接將夏凡扔在了上面。夏凡陡然被拋到了空中,又結結實實砸在了床上,雖然墊子很厚,壓根不疼,但強烈震動下,那股子想吐的感覺,卻是越發明顯。
他迅速翻過了身,以正面看貝誠,想要跟他好好談談,他也知道,這事兒有些過分。卻見貝誠居然開始脫衣服了。夏凡嚇得目瞪口呆,毫不猶豫地轉身下地就逃,卻被貝誠捏住了腰身,反手之下,壓回了床上,這次,貝誠的身體也緊跟著壓下來,赤裸的胸膛上燙的能夠融化人心的溫度,讓夏凡有種窒息的感覺。
夏凡覺得,貝誠想要強暴他。
雖然在精神上早不是處男了,可在身體的秘密沒說清之前,夏凡沒有勇氣與貝誠赤裸相對,那種見不得人的構造,他怕在貝誠眼中,看到不屑、噁心。
貝誠如暴風雨般的親吻落在了他的額頭、鼻尖,臉頰、耳朵、嘴唇上,他的手在他的腰部不停地揉捏,甚至試圖拽開襯衫,去撫摸他的身體,夏凡猶豫地向外推送貝誠的胸膛,卻發現,一個十八歲男孩的力量,和一個二十六歲男人的力量,完全不在一個標準線上,他昂著頭看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雙手被放在兩耳旁,襯衫被解了開,胸前的凸起一隻被貝誠含在了嘴裡,一隻暴露在空氣中,顫抖著站立起來。
他的身體產生了愉悅感,腰身有點想扭擺,一時間甚至有了自暴自棄,就這樣了的想法。
可那暴風雨般的親吻居然在某次呼吸後,一下子停止了,夏凡抬頭恰好與貝誠對望,他看得見貝誠眼眶紅了,眉毛耷拉著,整個人瞧著可憐又無助,夏凡想罵句被欺負的可是自己,卻沒想到這個大男人竟一下子低下了頭,將毛茸茸的腦袋貼在了他的胸膛上,隨之,一股溫熱的液體落在他的胸膛。
夏凡愕然的張張嘴,卻聽見貝誠悶悶地說,凡凡,怎麼辦,我明明離著你很近,卻越來越覺得抓不住你?你的秘密太多了,我……”
夏凡的心仿佛被一隻手猛然攥住,疼痛襲滿了全身,他忘了他怕貝誠看不上他,可如此沒有實質的,充滿了秘密的戀愛,貝誠想必也是沒有安全感吧。
這樣的話說出來,不是貝誠太軟弱,而是他太剛強,像個漢子一樣為他遮風擋雨,卻從不問這風雨從何而來,無論是海市的地,還是顧禾與宮庸的身份,甚至包括許傑的調離,對喬梁和夏景年的設計,這一切他都擔著,整整一年半時間。
他酸澀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緊緊地抱著他的腦袋,低頭去親他的頭髮,一遍遍重複,沒有秘密,我都告訴你,貝誠,你別這樣,我心裡疼的難受。
這一夜對於喬梁來說,雖然在簽訂合同後沒找到夏凡的蹤影,可依舊是值得慶祝的,他在泰華專門設了幾桌,請了朋友慶祝,炫耀自己的成功;而對於許傑來說,卻是忙碌的一夜,雖然早有準備,但他手頭的事情的確不少,想要快速整理完畢,需要不少精力。晚上回家時,許夫人就等在客廳,給他遞了拖鞋後問,這時候走好嗎?許傑輕輕吻了妻子的臉頰,這是最好的時機。
而對於夏凡和貝誠,卻是坦誠的一夜。貝誠被喬梁刺激的情緒緩和過後,兩人開了空調,也沒離開那間臥室,夏凡就趴在貝誠的胸膛上,跟他講那些事情。
他自然不能說自己是重活過一次的,他把那些歸咎成一個自小到大都做著的夢,他講外公死後,大舅和大舅媽如何對待自己,他如何被接到了親生父親那裡,又如何被一個渣男看上成了他的生子的工具。
這一切太過匪夷所思,可偏偏一件件都印證了,即便是貝誠的臉上也是滿臉震驚,夏凡一口氣說完,最後好容易才說出了生子兩個字,可對於他為那個渣男生過兩個孩子,還被孩子弄死的事兒他卻實在說不出口了。
說完這些,夏凡就一直盯著貝誠的表情,連一眨眼都不敢錯過,他想從中看出點什麼,他想,但凡貝誠露出不妥的表情,他一定會自覺離開,不讓兩人尷尬。可沒有,貝誠臉上除了震驚什麼表情都沒有,只是又重複了一句,你是說夏景年是你爹,顧禾當年囚禁你?
夏凡愣了愣,一般人不該放在生子上面嗎?怎麼問起了這茬。他機械地點了點頭。卻聽貝誠在一旁憤恨地砸著床墊罵了句,就將夏凡拉進了懷裡,夏凡的鼻子頂著寬闊而溫暖的胸膛,貝誠的大手在他的脊樑上不停的輕撫,安慰道,你該早告訴我的,那樣我就不是在一旁看著你用力,我起碼能幫幫的。
這樣的撫摸讓夏凡倍受感動,兩人溫情抱了一會兒,貝誠就開始去親夏凡,夏凡那顆心還沒放下呢。前面的故事雖然淒慘,可畢竟是夢啊,可後面的雙性才是真正的事兒啊。為啥貝誠沒反應,夏凡一把捧住他的臉,對視著問,貝誠,你剛才聽清楚了嗎?我,夏凡,是雙性人,或者說,是畸形兒。有兩套生殖系統,在持續注射藥物後,能夠懷孕,你明白這什麼意思嗎?
貝誠點頭,能生孩子啊!
這讓夏凡有些不知所措,貝誠似是刺激受大了,可夏凡什麼都考慮過,就是沒想過有人會受刺激。可他一想也明白,若是自己喜歡個男人,哪天他過來說自己是個女人,平時喜好女扮男裝,他也得這表情。歎了口氣,他說,你沒點想說的嗎?分手的話,我沒意見。噁心著你,實在對不起。
這話說得夏凡心裡就有些難受,眼眶酸澀的很,他卻不敢在這個時候流下眼淚。他低著頭,露出白皙的,細細的脖子,瞧著就讓人心疼。雙性的事兒貝誠自然是聽到了,可他喜歡的是這個人,又不是別的,那按理說他原先還喜歡小姑娘呢。可他沒想到夏凡這麼在意,居然還想著分手,他直接推了夏凡一把,讓他一下子仰倒在床上,整個人順勢壓了下去,夏凡如他所料,不厭其煩的開始撲騰,想要個說法,貝誠也不管,狠狠親了一會兒,才湊到他耳朵邊上說,那給我生一個吧。
怕是因為許傑要離任,想要做成最後一個大項目,為自己在海市的執政生涯畫上圓滿的句號。所以地標這個項目的辦的特別快。不過三天時間,一切手續就完全辦好,開始催著喬梁交款了,因為打著許傑的名頭,喬梁也不疑有他,樂呵呵的付了款,還請了人在那片地上辦了個奠基儀式,放了好幾十串鞭炮,端的是熱鬧。
620日,許傑正式離任,接替他的是京城鄒家的人,想要趁著這個風頭來鍍金的。貝誠和夏凡陪著許傑吃了最後一頓飯,送他一家人坐上了前往北京的飛機,去齊省到任之前,他還有點假期,恰值許家老爺子生日,要趕回去操持並祝壽。
而徐睿那個電話的確很管用,謝成然嚇了一跳,也不敢貿然來電話追問,先自己找了幾個心理醫生問了問,知道這東西分天生的和後天的,天生的沒得治,後天的跟環境有關,跟家庭因素有特別大的關係,一聽這個,還沒對貝誠做出責問的謝大舅就心疼起來,他認定了這事兒跟那個不算是個爹的貝雲山和自己那個硬不起來的妹妹謝秋然有關,心裡很很鄙視了他們兩把後,躊躇了好幾天,這才給貝誠打的電話。
電話裡什麼都沒敢提,他就說了一句,你明輝哥要結婚了,要是不忙,你回來趟吧,他想讓你當伴郎呢。謝明輝九月結婚,誰家伴郎六月底就守著的,貝誠心知肚明是為的什麼,只是這事兒在電話裡說不清楚,他點頭應下。
1993624日與夏凡所記憶的一樣如期來臨,國務院發佈了《關於當前經濟情況和加強宏觀調控意見》,對於當時社會存在的四高、四熱、兩亂情況做出了以整頓金融秩序為重點的16條措施,宏觀調控全面展開。而這其中的四熱,就包含了房地產熱和股票熱。
這是一個預警信號,所有人都明白,國家開始整頓了。剛剛還沾沾自喜的喬梁,和與胖叔因為名仕豪庭而反目的夏景年,一下子都被政策砸蒙了。反應過來的他們立刻明白了海市的房地產行業,肯定要走下坡路的,當即就想將手中的地產套現,而此時,在全中國都知道股票和房地產熱開始降溫的時候,誰又會接樁呢?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結束海市之行,夏凡要開始最終打擊了。

71

胖叔與夏景年的翻臉十分正常,地標的事兒胖叔沒中,心情十分滴落,拉著夏景年喝酒,嘟囔了一句兩頭空,夏景年此時正在人生高峰,在他看來,這名仕豪庭就是自己將夏家產業擴展到房地產後最大的契機。胖叔的兩頭空,就讓他心頭顫了顫。
兩人原本就是臨時搭夥,雖然看著十分火熱,其實內裡冰涼,沒多大交情。夏景年就設法轉了話題,跟胖叔嘮起了家人來。問胖叔兩個兒子如何。
胖叔這輩子就盼著兩個兒子出頭了,原本家裡條件不好,後來夏凡將他們帶到省城去,日子漸好,大毛和二毛也上了好學校,如今卻是有個人樣了。自然就嘟囔起來,聊到高興處,從錢包拿出照片來給夏景年看。夏景年一瞧,可不是眉清目秀兩小夥子。一時間也心癢癢,拿著自己兒子夏禹的照片出來了。
他指著那個穿著一身黑色騎裝,騎著一頭棕紅色高頭大馬的十六七歲男孩說,瞧,這是我兒子,這是他的愛馬烈火,他最愛騎馬了,從小就纏著我要,這是他去年十五歲,我送的禮物,當成寶。
胖叔原本就沒醉,聽了這話,眼睛一下子眯了起來。他如今也不是沒見識的小攤販了,海市的一年半,他什麼沒見過。他不經意的問,這馬不便宜吧!夏景年得意道,純血的,123萬。
胖叔立時就覺得血往上湧,替夏凡不值起來。
他原本就是家屬院的人,雖然沒見過,可這麼多年鄰居下來,安茜和夏景年的那點事兒,他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是個男人,比女人理性一點,尋思當年怕是不易,才動了這個念頭,一句話,都是時代惹的禍,還算略微同情夏景年。
可如今瞧,特麼的,你當初是沒辦法,拋妻棄子,自己跑了,讓人家母子留下受罪。可你過好了,你倒是回來瞧瞧啊,一個連學都上不起,小小年紀出來打拼,一個養尊處優,過著貴族生活,這太沒良心了吧。說句難聽的,夏凡在他心裡怕是連那匹畜生都不如吧。
他故意好奇的問,你就這一個兒子?看歲數不像啊?夏景年沒料到胖叔會問這個,他眼中似是閃過了點什麼,可被他立刻遮掩過去,他舉著酒杯笑道,說真的,我們這樣家庭的人,誰沒風流過?年紀輕不懂事也留下過錯誤,不過我和妻子就這一個,還有個侄子從小跟我過,日後他們兄弟也算有個臂膀。
這話一落,胖叔就騰地站起來,二話沒說,直接就將桌子掀了。兩人當天吃的是粵菜,全部都是湯湯水水,將夏景年淋了個徹頭徹尾,他一臉詫然,罵道,袁正方,你犯什麼瘋?胖叔伸手拿起自己的衣服,頭也不回的走了。
夏景年倒是想追上去呢,可他這身實在難受,又沒結帳,只能打了電話讓助理送了衣服來,換了衣服才回去。他是個縝密的人,思前想後,就覺得事兒出在私生子上。可他哪裡能想得到,是他不過十八歲的兒子報復他啊。唯一想到的是,胖叔不說是擠成了馬拉西亞親人的遺產才暴富的嗎?他不會就是個私生子吧!
得出這樣論斷的夏景年依舊生氣,更何況,他在雲城的忘年交顧禾,要來海市了,這可是雲城的地頭蛇,怠慢不得,他就放了胖叔那邊的心思,專心應付顧禾了。
顧禾的到來很簡單,那塊地拿下的價格雖然不便宜,可也算是拔得了頭籌,此時這塊地要奠基,雖然顧慮著身份他不方便出面,可借機私下裡與一些官員恢復交情倒是好時機。顧禾這一年多的確變了不少,如果說原先他的陰霾都是顯露於表面的話,如今瞧著他,可的確算是個儒雅商人了,眉宇間都是一派正氣,半點看不出黑道的背景。
若是夏凡看到了,必會感歎,這樣的顧禾才是他記憶中初見的顧禾。借著奠基的機會,顧禾專門雇了個豪華遊輪,載著想要巴結的幾位官員上了船,船上有美女自然也有各式各樣的博彩器具,等著開到了公海,一行人便花天酒地起來。
一日兩夜,顧禾巴結的盡心盡力,夏景年一方面為了自己在雲城的工廠,一方面為了日後在海市的生意,陪得也盡心盡力,幾位官員可謂酒足飯飽,精盡袋滿,船回到港口,送別時,這群人各個對顧禾拍著肩膀說,小顧,不錯啊。
這樣的稱呼,顧禾絲毫不在意,反而十分謙虛的笑了笑,應該的。想到當初借著顧暉的名頭,姿態高高在上,俯視著他們的顧禾,對比心態下,這群人心裡別提多妥帖了,各個想著,什麼時候能再來一次。
可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送走了一群財神爺後,顧禾和夏景年因著一直沒休息,就就近開了家賓館,各自休息。可不過兩個小時,這兩個人就分別被電話吵醒,有人通知他們《關於當前經濟情況和加強宏觀調控意見》頒佈了,房地產要大事不好。
《意見》明顯就是針對海市的房地產熱和上海的股票熱,但凡有點政治頭腦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東西一出臺,房產市場萎靡是肯定的。以顧禾和夏景年的老練,但凡有人事先透點內容,他們就會警醒。可惜的是,顧禾和北京顧家的人,關係並不親密,喬梁手中這條洗白的線是瞞著顧家的,顧家為何要告訴他這消息?而夏景年,他一個港商,更不知道什麼了?
押上了全部身家的夏景年有些惶恐不安,他甚至坐不住,掛了電話後,在房間裡轉了四五圈後,他直接披上衣服去找顧禾。可惜的是,他看到的是同樣懊惱的顧禾。他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這時候,他總覺得跟著顧禾,要安心點。顧禾則是開始往北京打電話,探聽消息。他不敢惹陰陽怪氣的顧昭,反而打電話給停職在家的顧暉。
顧暉被雙開,完全沒有再入仕途的可能性。開始往商界發展,同顧禾往來越發密切。去廣東那件事,原本就是京中幾個公子哥們的生意,也是顧暉牽了線,讓顧禾參與的。倒是的確賺錢。聽了顧禾的問題後,顧暉立刻明白了,不屑道,怎麼?你還在海市有生意?這可沒跟我說啊?
顧禾一把扯過來身邊的夏景年,沖著電話裡說,不是我,雲城的夏景年,夏氏藥業的董事長,您應該還記得,他在海市剛花了六億五千萬怕了100畝地,這不一聽消息著急了,問到了我這裡?說著,顧禾一使眼色,夏景年倒是真情實感,顧先生,我賠上了全部身家買了這塊地,您幫幫我,幫幫我吧。
那邊顧暉並不相信,他嗤笑一聲,答道,行了,我沒時間聽你們嘀咕,顧禾,甭管有沒有你,反正是賠定了,你老老實實把廣州的事兒幹好吧!
說完,顧暉就掛了電話,電話這邊,顧禾和夏景年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顧暉嘴巴毒,可沒必要說假話,難不成真死定了!?他們不相信,可有些事情,讓他們不得不信。
海市的房價的確開始降了。在漲的時候有多迅猛,在跌落的時候就有多無情。市場是什麼樣?中國人有句俗話買漲不買跌,股價再高,房價再高,人們瞧著那一溜上揚的折線圖,就會認為自己買下後,它們會漲的更高。可若是跌了呢,沒人會看好,所有人恨不得遠離,整個市場一片混亂,沒人接盤,地爛在手中,最終一點點變成廢土。
無數人傾家蕩產,無數人想要跳樓自盡,無數人悔不當初。而顧禾和夏景年也在其中。他們開始時還有期望,後來瞧著不好就向外掛盤,準備賣出,最終卻是無人問津。他們在海市房地產最後的輝煌中投下了鉅資,而如今,卻分文不值、而同時,夏凡與貝誠這兩個帶著兩千四百萬現金來到海市兩年半的年輕人,當他們離開時,還完貸款,帶走的則是百億財產,其中,夏凡原本所占的三分之一中,有五百萬是貝誠借給他的,他原本想要不要這部分分紅,可貝誠壓根不願意,兩人一番拉鋸後,夏凡依舊拿走了33億元,他會先回安省。而貝誠則是要先回北京,一來給謝大舅應有的分紅,二來為外婆和貝老爺子祝壽,隨後去找夏凡商量今後的發展。
當然,在離開之前,夏凡將資金一分為三,一部分不過一百萬元,夏凡吩咐老三去找個香港律師,為一樣東西辦個國際專利證書。第二部分則是五千萬,夏凡吩咐胖叔尋找一家有著經營不善但設備完善、人員規整的胃藥廠,將其買下。第三筆最大的款項,他則留著和貝誠一起經營。
離開海市的最後一天,貝誠為了以示紀念,還帶著夏凡開著車在海市轉悠了一圈,貝誠頗為惡趣味的將夏凡帶去了夏氏藥業和林森房產在海市的辦公地點,讓人意外的是,他倆居然瞧見了顧禾和夏景年,夏景年追著顧禾從林森房產走出來,海風吹送下,夏凡聽見夏景年說,顧禾,你再探探,中央是不是還有別的政策,他們這是要逼死人啊,我全部身家都在裡面呢!
顧禾一臉疲憊,打開車門回頭對著他說,老夏,不是我不幫,我也套著,可實在沒辦法了。
說完,顧禾就上了車,那輛賓士加速極快,幾乎是一眨眼就跑得老遠,夏景年就站在大街中,穿著件皺巴巴的白襯衫,呆呆的看著遠去的車輛,被尾氣噴了一臉灰卻毫無知覺,當顧禾的汽車完全消失後,他突然蹲在了地上,抱頭嚎啕痛哭起來。
夏凡收回了目光,想起地標成交第二日,胖叔拉著他說的那些話,淡淡地說,活該。

72

七月初,夏凡和貝誠終於離開了海市,在這兩年半間,除了大事,他們誰都沒離開過這片土地,當飛機騰空而起的時候,夏凡趴在機窗上瞧著越來越小的海市,雖然不至於傷感,可對於時間的流逝,總是有些感歎的。
一晃,他重活已經整整三年了。
三年來,他擺脫了原本的生活軌跡,脫離了大舅的掌控,開了自己的夏天速食,改變了大姨和谷峰的命運,最重要的是,在海市這麼重要的地方,他掙下了足夠的金錢,也報復了那兩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縱然對於夏景年和顧禾來說,這些錢並不能將他們徹底釘死,但他知道,他們已經是苟延殘喘了,他需要做得,只是再次準備好,一擊而中就可以了。
另外,他想到了身邊的人,這個初見時候霸道傲慢不講理的傢伙,如今居然成了他的愛人,這世上的事兒實在是因緣際會,難以捉摸。此時的夏凡再想起當日自己帶著表哥和老三,將貝誠堵在小巷子裡,用電棍偷襲他的時候,嘴角忍不住地就有了笑意。
一旁的貝誠將這點笑意看在了眼裡,瞧著沒人注意,將夏凡的手握進了手中,身子貼過來,靠著夏凡的肩膀問,你想到什麼了,這麼高興?
這種黑歷史,縱然貝誠心胸開闊,夏凡也是不準備講的。他搪塞一句,沒什麼,只是覺得要回家了高興。對了,我到北京還是找家酒店住吧,還方便,到時候你也可以隨時過來找我。
安省並沒有直達海市的飛機,需要在北京轉機,貝誠又捨不得夏凡離開,就勸他留下玩幾天,夏凡一想,自己兩輩子也沒在北京到此一遊過,的確不是個事兒,頭一熱就答應了。誰料到貝誠跟謝大舅說話的時候,無意中說起要陪著朋友,謝大舅什麼人啊,立刻就猜到了是誰,直接邀請夏凡回家住,並連續打了幾個電話,都聲稱,已經將客房準備好了,謝外公和謝外婆都等著他們呢。
這讓貝誠無法推脫,他跟夏凡商量了商量,算是勉強答應,往好處想,讓大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先對夏凡有點好印象,也算是不錯的法子。可近鄉情怯,按著情誼來說,謝家才算是貝誠的家,一想著這可是見家長,夏凡就有點想後退。
貝誠將夏凡那點子出息看得一清二楚,他偷偷將胳膊從夏凡的後腰穿過,微微的摟著他哄道,你放心,他們都是很好的人,跟貝謙不是一類人,會很喜歡你的。再說,這不是公開的時候,咱們就是去玩,開心就行,凡凡,你要相信我。
想著有貝誠,夏凡心裡安定一點,他點點頭,向後靠了靠,將自己的腰身力量都放在了貝誠的胳膊上,眯著眼睡了。
等著飛機到了,不過下午三點。來接機的是明輝和明耀兩個表兄弟,依舊是將轎車開進了飛機場,打一瞧見貝誠的臉,這兩個大小夥子就沸了,一個咧著嘴可勁的搖帽子,另一個更瘋,直接跳到車頭上,沖著貝誠喊,這這這,小誠誠,兄弟在這兒哪!
貝誠的臉瞬間黑了。
那兩個人可不管,瞧著他一下懸梯,就奔著過來了,咧嘴笑的那個直接一個巴掌拍在了貝誠的肩膀上,笑著道,小子,挺厲害啊。貝誠也毫不客氣,回敬了一巴掌,啪啪的聲音讓在後面的夏凡眼睛抽了抽,真疼,可感情真好。
另一個站在車頭的,則是撲了上來,直接給了貝誠一個熊抱,兩腿夾緊了他的腰,騰出手來,捏著貝誠的臉喜滋滋地就是一口,誇道,要不是大伯告訴我,我還不敢信呢!二哥,你可是咱家最有錢的人了,大伯和我爸都得往後排了,你以後得罩著我,你不知道,大哥一點都不心疼我,我爸打我還添油加醋呢。
他們這四個人,長相穿著都是一等一的,何況旁邊還停著輛瞧著就不菲的轎車,本就引人注意,更何況又做出這種動作。不少乘客走得老遠了,還回頭看他們,貝誠被瞧得渾身不自在,再說這動作當年沒事,如今他老婆在身邊呢,能做嗎?
他直接將推著謝明耀那張臉,嫌棄道,邊去邊去,你多大了,還往我身上猴,親什麼親,這是你親的地方嗎?謝明耀平時也是北京城裡的太子爺,走哪兒不是耀武揚威的,可謝家家教嚴,這三兄弟自小是一個管著一個長大的,謝明輝老大,貝誠老二,謝明耀在他倆面前,就是個慫蛋,只有聽令的份兒。
瞧著他二哥嫌棄他了,也不敢放肆,眼睛眨呀眨的就瞅見了夏凡,他沖著夏凡一樂,似是瞧見好玩的了。直接從他哥身上禿嚕下來,摟住了夏凡的肩膀,你就是夏凡吧。聽說去海市都是你的主意,你還有什麼點子不,帶上我一個啊,我是貝誠他最親的三弟,最佳的合作者啊。
他如今也就二十歲出頭,比夏凡大些,長著一張可愛的正太臉,屬於那種怎麼做嚴肅表情,都會讓人笑的面容。何況一瞧,他就跟貝誠關係良好,夏凡倒是不討厭他,順著他的話說,你怎麼不找你哥啊。
謝明耀當即臉就耷拉了,哼道,我爸說不準我找二哥打秋風。
夏凡一聽倒是對謝家二個舅感覺良好,貝雲山那個只有親爹名頭,半點撫養義務都沒盡到的傢伙,都想將這筆錢吞為己有,而養大了貝誠、並出了本錢的謝家兩個舅舅,看樣子不但沒有絲毫的佔便宜的想法,還對兒子嚴加管束,這樣的人實在太少了。
夏凡替貝誠感到幸運。夏凡跟明耀商量著說話,其實北京那麼多機會,你何苦捨近求遠啊。謝明耀對做生意一直頗感興趣,一聽夏凡這裡有生意經,立刻就聊了起來。
前面貝誠聽著兩個人火熱的討論北京做什麼生意最好,放下了心,就開始問,老三這是怎麼了,原先沒覺得這麼愛做生意啊?
謝明輝忍著笑說,他不是聽說你掙了大錢了嗎?也想幹出個名堂來,就忽悠了小舅媽的私房錢出去做買賣,沒多久就賠光了。二舅生氣了,扣了他的零花錢,聽說扣到了十五年後,他如今窮的緊了,這不四處找機會。你小心吧,早就瞄上你了。
貝誠對此倒是不在意,兄弟之間就是相互扶持的。他沒錢的時候還不是大舅替他操辦的?他與謝明輝分別坐了駕駛座和副駕駛,夏凡和謝明耀則做了後排,一路上前面兩個說政策,說改變,後面兩個掰著手指頭找項目,都是一派熱熱鬧鬧。
等著進了謝家的別墅,夏凡突然間覺得錢是英雄膽這話真對,兩年半前,他和貝誠從北京前往海市,不過見了謝成然,就讓他有些惶恐,可如今,無論之前怎麼覺得不合適,當面對謝家一家人的時候,他有的只是輕鬆和自在。
他整個人在這長達兩年半的低谷與高潮,設計與被設計中,完全改變了。
一進客廳,先撲過來的就是貝誠的小姨謝冰然,邊拍著貝誠的肩膀,邊哽咽道,真出息,我外甥真出息。說著,她一回頭,沖著人群喊,姐,你不過來,還杵著那兒幹什麼?
本來還算放鬆的夏凡,身體猛然就緊張起來,他的眼神慢慢聚攏,最終定格在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人身上。這個女人遺傳了謝家的好相貌,五官古典,皮膚白皙緊致,這麼看起來氣質良好,瞧著不過三十歲出頭的樣子,是個標準的貴婦形象。
可這個女人,在這兩年半中,對於貝誠的關懷其實了了。這對母子兩個,幾乎有著鐵定的規律,每隔半個月的晚上九點,通一次電話,最近半年,夏凡曾經聽過不少他們的聊天內容,吃的什麼,睡得好嗎,工作忙嗎,要早早休息。都是些父母子女間常說的話,可問題在於,一個問得簡單,一個回答的精煉,仿佛例行公事一般,答完後掛掉。
夏凡想,他們有太多時間分開,以至於連回憶的話題都沒有。
謝秋然被妹妹叫著往前走了幾步,貝誠乾脆的喊了聲媽。她這才似得到命令一般,上前拉住了貝誠的手,連忙說,誠誠,快點過來,你外公外婆都等了好久了,快點讓他們瞧瞧。今天外婆還專門下廚做了個醉蝦,說是你最愛吃的,把明耀饞的不行。
謝明耀在一旁嘟囔,外婆手好快,我一個都沒偷著。
一家人哄得一聲笑了,剛剛淡淡的冷場,就算是打破了。謝家外公外婆都是極為和藹的老人,拉著貝誠說了會兒話,又叮囑夏凡一定不要客氣,就按著平時的作息規律,出門散步了。大舅和二舅都在公司,晚上回來才是正式的家宴。小姨就推著他們幾個進了飯廳,讓他們坐著,和保姆一起,往外端菜,還道,這會子都四點多了,晚上七點半準時開飯,你們都少吃點,別到時候不動筷子啊。
謝家人規矩大,吃飯不說話。來之前貝誠就告訴了夏凡這條規矩,四個大小夥子,跟演默片似得將飯菜吃了個盆幹碗淨,小姨一邊埋怨他們也不怕吃多了,一邊高興的笑,指揮著小夥子們幫忙打掃衛生,還道我可告訴你們,不勞動沒飯吃,快點。
夏凡跟著也動了起來,謝明輝還覺得不好意思,謝明耀直接將一把筷子塞給了夏凡,幫忙拿著,給廚房的張姨。而一旁的小姨則趁機接走了貝誠手中的盤子,沖著他道,去,瞧瞧你媽去,這孩子,怎麼不知道往跟前湊啊。
等著夏凡從廚房出來,桌子已經被他們手腳麻利的收拾完了,謝明輝沖著夏凡道,累了吧,我帶你去休息,我和明耀、誠誠住在三樓,不過三樓只有三間房,所以只能把你安排在二樓了,別介意。
夏凡倒不好去問貝誠哪兒去了,便點頭應著跟著上了樓,這間房在一層的中間偏右,朝陽,有著一個大大的窗戶,景色相當不錯。夏凡累了一路,也沒精力洗澡,直接洗了手和臉,就趴在床上睡了。誰知道不一會兒,外面就響起了敲門聲,夏凡睡得朦朦朧朧的去開門,貝誠卻猛然撲了進來,把門一關,將夏凡緊緊的抱緊了懷裡,勒得他渾身生疼。
怎麼了?夏凡狐疑的問。
貝誠黑著臉,也不說話直接去親他,沒有津液四流,只是緊緊地咗的他的嘴,讓他發麻、發熱。許久之後,貝誠才放開,將腦袋抵在了夏凡的肩膀上,有些厭惡地說,我媽叫我過去,我以為她想我了,結果她說貝雲山畢竟是我爹,天底下無不是的父母,讓我回去給他道歉和好。凡凡,我媽怎麼這樣,她跟小姨不是姐妹嗎?

73

這樣的貝誠讓夏凡心疼。
在夏凡的心裡,這夫妻倆就是兩個大傻叉,男的放著自己兒子不養去疼別人,女的明明背景深厚,卻沒點主見,居然聽丈夫的連兒子都可以不管不顧。夏凡真懷疑,貝雲山當年娶媳婦的時候,是怎樣的契機,能讓這兩個極品湊到了一起。
他低頭在貝誠耳邊說,咱們去屋裡吧,我困了,你陪我睡一會行嗎?
貝誠怕是傷心透了,也不肯說話,只是點點頭,鬆開了緊抱著夏凡的雙臂,拉著他去了床上。一上床,貝誠就將自己的衣服脫了,順便低頭扯著夏凡的T恤往下扒。這可是在謝家,若是正常情況下,夏凡能一腳將貝誠踹到床底下去。可如今一瞧貝誠那蔫吧樣,夏凡就有些心軟了,貝誠趁機將他扒了個精光,就剩下一條純棉平角內褲。
夏凡臉上有些紅,慌忙扯過毛巾被蓋在身上,貝誠緊跟著鑽了進去,將胳膊伸進了夏凡的後頸下,把夏凡整個人攬了過來,塞進了懷裡,臉對著臉,胸貼著胸,腿纏著腿,皮肉貼著皮肉,就那麼抱著,沒有一絲空隙。
兩人本就奔波了一天,這樣契合的姿勢,又在空調最適合的溫度下,不一時就睡著了。等著一覺醒過來,都已經五點半了。貝誠這時心情總算好了起來,瞧見夏凡這副模樣在懷,怎會老實穿衣服,直接上了手。
在體力上,夏凡從不是他的對手,被壓在下面任他親了半天,夏凡覺得自己乳頭怕是都要紅腫了,貝誠的小兄弟又有抬頭的趨勢,才一腳將人踢開,害怕白色T恤能現出來,又從箱子裡翻了件黑色T恤套上,才沖著僅著一條內褲,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貝誠道,你舅舅們怕是要回來了,快點吧。
貝誠瞧著夏凡兩條大腿露在外面,被黑色T恤一襯托,顯得更白,不由攀了上來,抱著他的腰調戲道,凡凡,哪天你用腿給我做一次吧。
一句話落,夏凡的拳頭就襲了上來。夏凡因體格原因,沒多大力氣,可他打人有個特點,狠。任你怎麼揍他,他只揍自己的,貝誠也不敢招惹他。立刻向後仰去,兩人一前一後跌倒在床上,滾做了一團。貝誠趁機摸到了夏凡的大腿根內側,入手綿滑,猶如白羊脂玉般,就忍不住上下多摸幾下,那處是夏凡的敏感處,一碰就渾身沒力氣,他只覺渾身酥軟,只能紅著臉推他,這是你舅舅家。
說曹操曹操到,話音未落,就聽見有人敲門。
夏凡那張小臉,騰地一下就白了。倒是把貝誠心疼的不輕。先是小聲哄了句,沒事,有我呢,八成是明輝他們。這才戀戀不捨地起了身,邊穿衣服邊問,誰啊。外面響起謝成然的聲音,誠誠,是我。
誰也沒想到謝大舅會來啊?他剛回來不應該是換件衣服喝點茶嗎?叫也應該讓傭人或者小輩上來啊!尤其是貝誠,知道謝大舅八成明白他和夏凡的關係,更不想讓謝大舅看輕了夏凡,兩人立刻從床上滾了下來,一個邊穿衣服邊捋頭髮,一個穿著褲子去拽床單,如無聲默片般比劃了五分鐘,貝誠這才吱呦一下開了門。
門外的謝大舅穿著西裝,打著領帶,顯然剛才外面回來。讓夏凡覺得舒坦的是,謝大舅臉上沒有任何異樣的神色,一句沒提,笑眯眯地跟夏凡寒暄過後,才沖著貝誠道,誠誠,你來一下,我跟你聊聊。
顯然,謝成然剛回來,有人就跟他說了自己母子兩個談崩的事兒。貝誠其實並不懼怕這樣的衝突。小時候,關於貝家的事兒,謝家的態度一直都是,謝秋然是你媽媽,他將你放到外公家也是無奈之舉,她是愛你的,所以你也要愛她。
可如今,貝誠已經大了,他也變強大了,這樣的謊言他自然不會信,他也想聽聽謝大舅又是如何跟他解釋。所以貝誠應了聲好,又回頭交代一臉擔心的夏凡,在屋裡看會兒電視,我過會兒過來找你一起吃飯。
謝大舅眯著眼看著這一切,倒是沒吭聲,聽著貝誠交代完,就帶著人去了他的書房。
甥舅兩個如今都是商場精英,談判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可這麼一本正經的說話,誰也受不了。一進屋,貝誠就張羅著沖茶,謝大舅則往外拿自己新得的好茶葉,等著水霧繚繞了,謝大舅才扯到了今天的事兒上去,你媽媽一聽說你回來,就特高興,從前天就開始往這邊跑,今天也是一大早就來了。
若是沒剛剛那事兒,貝誠肯定挺感動,他又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誰不想有個媽疼啊。可如今,他還真沒多大感覺,貝誠今天的事兒其實壓根都沒給夏凡說全。
收拾碗筷那陣,她小姨好心的指點貝誠去客廳跟他媽說說話,也算母子兩個拉進一下感情,開始時還好,說起好玩的有聲有色,後來謝冰然說了那話後,貝誠的臉色就不好看了。他不想指責他爹,只能淡淡地沖著他媽說,我做事光明磊落,沒什麼好道歉的。
謝冰然一聽這話,就有些急了,伸手就要點他的腦袋,可惜的是,手剛剛抬起來,她又覺得這動作有些親密,就放下了,換在嘴上說,你這孩子,幹嗎這麼哏,那是你爸爸,你就算低低頭,誰又能笑話你?再說,她小聲道,你舅舅他們上次鬧得也有些厲害,你爺爺還沒消氣呢。你先給你爸爸認了錯,到時候你爺爺那邊也好過。
貝誠挑了挑眉,不敢置信地說,他們要吞我的錢,舅舅們替我討回公道,爺爺有什麼好生氣的?
謝冰然一臉你傻啊的表情,你大舅自然是為你好,可這一去,不是明晃晃的說貝家對你不好嗎?被小輩堵在客廳裡討公道,你爺爺怎能不生氣?
這理由貝誠算是接受,他爺爺一輩子要強,這種事的確難看。若是為了晚輩的失禮而讓他給他爺爺道個歉,他倒是無所謂,大舅他們為了他連臉都落下了,謝家和貝家又不可能真不來往,他在中間做個和事老,不是應該的嗎?
可惜的是,謝冰然又說了個理由,再說,這錢的事兒,你做的也不對。既然是你從你大舅那借的,不算投資,那就是貝家的事兒,貝謙去過問的確不太合適,可是他畢竟是以你爸爸的名義去的,你爸爸覺得你大舅管得有些寬了。
貝誠的心情立刻就陰了下來。他略帶試探的問,那媽媽你覺得呢?
我?一聽這個,謝冰然臉上就有些迷茫,她不解地看了看貝誠,頓了頓才恍然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舅舅也是為我好,可我跟你爸畢竟是夫妻,鬧過也就鬧過了,該分的也分清楚了,難不成讓我們離婚嗎?你爸爸那人也不壞,他……”
他也不怎麼地。貝誠緊接著就接了句,你也不怎麼地。

謝冰然顯然不會想到,她兒子居然對她說出來這麼一句話,她有些花顏失色地問,誠誠,你說什麼?
貝誠特淡定的告訴她,我說你們兩個都不怎麼樣。尤其是你。貝謙他爸是貝雲山的親哥,是我爺爺的親兒子,他倆偏心他我沒話說,人家感情好。可你一個嫁進門的媳婦湊什麼熱鬧,我這輩子也算見識了二十六年了,呵,你這樣拿著侄子當兒子養,恨不得將兒子掙的錢全充公的,可是獨一份。要能選擇,我真恨不得從石頭縫裡蹦出來。
這話顯然太難聽了,謝冰然氣得胸口直疼,整個人搖搖欲墜,沖著貝誠就道,你這孩子,你要氣死我嗎?我是讓你沒吃著還是沒喝著,那時候,你外公家不是條件好嗎?造冤家,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冤家。
她這樣,貝誠也不急,緊跟著接了句,對,就是我比貝謙多吃了點東西,長得比高壯,所以每次我倆交鋒,都是我欺負他不是嗎?為這個,貝家條件好了,不是也沒人接我回來嗎?京城圈子裡人人都知道有個貝家大少爺,誰知道有個二少爺?他們都叫我謝二少呢,媽,你挺光榮吧,你們單位評模範,沒給你個大公無私獎?
這些是貝誠心中憋了多年的氣,他騰騰騰的說完了,又覺得如女人一般斤斤計較找後賬,實在是難堪,再說,說出來又怎樣,該缺的又不會長出來,他的童年已經不見了,也就沒聽謝冰然的解釋,轉頭就上樓去找夏凡了。
如今,坐在書房裡,聽著大舅重提這話,他也不想爭辯,直接打了句。這態度讓謝大舅覺得有些不好,他將倒好的茶水往貝誠面前推了推,這才道,我一回來就聽說了,專門問了你媽,她把剛才的話都說了,誠誠,我知道你心裡怨恨你媽,覺得她太軟了,沒為你爭取過,可你也要理解理解她。
貝誠一聽這話,心裡就不得勁了,也想說兩句,可卻被謝大舅給壓了下來,你別說,這事兒先聽我說。這事兒其實也不完全怪你媽,當年貝雲川出了事兒,她把你送過來說兩個帶不了,是我和你外公外婆答應的。一來咱家條件好,你不受罪,二來都是親戚,貝謙可憐兮兮,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總要先救命。這樣才把你抱過來。
可我沒想到的是,這一養你就回不去了。這是我們沒料到的地方,可我們也不敢將你硬塞回去,所以,我和外公外婆、二舅小姨他們,都竭盡所能的補償你。你大了,見過世面多了,我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忽悠你,這樣做,最重要的是你留著謝家的血,我們是親人,其次是愧疚,覺得這事兒是謝家人沒辦好,而最後就是,我們希望你能記著我們的好,不那麼記恨你媽媽。

這話已經說得夠明白了,謝家人可以為你撐腰,也把你當做親人來疼,但是,親情是有底限的,比起隔了代貝誠,他們更疼同自己流著相同血液的謝冰然。當兩人發生衝突時,他們是站在謝冰然這一邊的。
很殘酷可恨現實,貝誠拿著那個飄著熱氣的茶杯,低著頭坐在那裡,一時間不知道再想什麼,熱氣將他的臉遮擋的模模糊糊,看不清晰。謝成然看著他,這番話說出來,他不是想讓貝誠對他們離心,他只是在拉回已經對貝雲山夫婦出離憤怒的貝誠,讓他有所顧忌。
許久,貝誠才抬起頭,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舅舅,我明白了,今天是我話說重了,我一會兒去跟我媽道歉。
這樣的回答讓謝大舅放了心。此時的氛圍已經不再適合談些什麼,兩人默契的起身,往書房外走,貝誠開門的時候,謝大舅說了句,誠誠,我們依舊很疼你。
貝誠點點頭說,我知道。
兩人從樓梯分開,謝成然下樓,貝誠則往夏凡的房間走去。路上,他想,媽媽讓他給爺爺道歉,大舅讓他給媽媽道歉,這世上的事真奇怪,明明他才是最受罪的一個啊!可誰跟他說過一句對不起呢?他嗤笑兩聲,眼神卻堅定起來,一切的源頭都是貝雲山,他憑什麼要吃這個虧呢?

74

夏凡自己在屋子裡待了一會兒,期間聽見明輝和明耀兄弟倆說說笑笑下了樓,按理說他一個客人,這時候實在不好等在屋子裡讓人請的,可他心裡惦記著被叫走的貝誠,想提前知道謝大舅跟貝誠說了什麼,於是想了想,就定了心坐了下來。
好在兩人談的時間並不長,夏凡盯著牆上的時鐘,不過二十三分鐘,屋外就響起了貝誠的聲音,喚他開門。夏凡幾乎是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撲到了門口,哢嚓一聲拉開門,就盯著貝誠的臉色看。
此時的貝誠與剛剛過來時完全兩樣,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跟在海市時一個模樣。瞧著夏凡連鞋都沒穿,不由微微皺了眉,攬著他擠進了門裡,關上門就一把將他扛了起來。這動作夏凡試過一次,難受極了,只是瞧著貝誠心情難得好,他就忍了忍,沒幾步,夏凡就被放到了床沿上,貝誠蹲下身來找了拖鞋,給他穿鞋。
夏凡十八歲,這是他有記憶來,第二個給他穿鞋的人。他縱然自認為老臉老皮,可也忍不住臉上發燙,恨不得嬌羞一下,也算是應了景。只可惜的是,現實永遠不是電視劇,他老人家臉上熱度剛升,貝誠一手一隻拖鞋,直接插在了他腳上,穿完了。
貝誠起了身,拉著夏凡道,差不多時間到了,咱們下去吧,別讓他們等急了。夏凡惋惜的晃了晃腳丫子,瞧了瞧腳上的那雙天藍色拖鞋,這才站起來,夏凡順嘴問了一句,你跟你大舅聊得什麼啊,看樣子還挺高興的。
貝誠正去開門,聽了後手上動作也不停頓,背身對著夏凡不在意的道,沒啥,大舅能說什麼,不就是為我媽的事嗎?這些事這些年他們都看慣了,無非就是勸著我別跟我媽一般見識,我媽那人啊,一心跟著我爸,死心眼,大舅說道歉的事兒他會跟我媽說的,不用我管。
這話倒是個講道理的長輩應該說出來的,也是夏凡印象裡的謝大舅。有謝大舅護著,貝誠怎麼也吃不了大虧。夏凡邊跟著貝誠出了門,邊點頭道,那就好,那畢竟是你媽媽,你總不好跟她對著幹。
貝誠不在意道,大舅也是這麼說的,他先下去給我媽媽說了,等會我還要過去一下,畢竟她是我媽,我也得給她個臺階下,你跟著明耀他們玩就是了。他回頭揉了揉夏凡的腦袋,今天先這樣了,明後天我帶你去玩,就咱們倆,耽誤不了你大後天回家。
夏凡自然願意跟貝誠兩個人晃蕩,再怎麼說,他倆還熱戀當中呢。海市的時候,貝誠是名人,兩人去哪兒都得一本正經,在辦公室又要防著同事,實在是沒浪漫過。他於是點點頭,叮囑道,我想去看升國旗,爬長城,順道吃吃烤鴨,你可都安排好了。
說這話時兩人恰好下完樓,明耀正準備去叫他倆,聽了個一清二楚,沖著夏凡就玩笑道,果然是個小屁孩,不是吃就是玩。
夏凡的確才不到19呢,比明耀還小三四歲呢。他也不惱,只是回敬道,我記得有人說要找門路呢。一句話明耀就立刻從傲嬌變狗腿,一把抓著夏凡的胳膊道,他們在哪兒下象棋呢,忒沒意思,你會軍旗不,咱倆玩那個吧。
貝誠瞧著他倆說得開心,轉頭瞧了瞧,恰好看見他媽謝秋然在廚房一閃而過,就走了過去,一邊的小姨瞧見他過來了,立刻就拉著阿姨上菜去了,屋子裡就剩下了他們母子倆。謝秋然有些傷感地看著貝誠,這種表情,讓貝誠覺得自己十惡不赦。
他咳嗽了幾下,這才道,媽,我剛才說得過分了。你別生氣。
謝秋然眼淚嘩的一聲就流了下來,抽抽噎噎地說,我知道你怪我。我對不起你,從小就把你扔給了你大舅,外公外婆再好,也不是親爹親媽,你肯定受苦了。可是誠誠啊,你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媽怎麼會不疼你呢。媽只是……只是想讓大家都好。誠誠,媽以後一定偏著你,你別說那樣的話,我聽了心裡跟刀絞似的。
這樣的謝秋然,若是原先的貝誠,怕是會感動多一點。可如今,他又不缺愛,幹嘛還要這份現在才想起來偏著他的母愛。只是,他將心裡斂了起來,點頭道,好,我以後不說這話了。
這讓謝秋然欣喜若狂,她立刻抬了頭,真的?
真的。貝誠很實在地說,至於道歉這事兒,我不幹,我沒錯。媽你也要為我想想,我老老實實賺錢,他們在旁邊指手畫腳,結果我白忙活這麼長時間,都給人家做了嫁衣裳了。我不生氣就算不錯的了,道個屁歉。

這話說得有些粗魯,謝秋然微微皺眉道,挺多錢嗎?
貝誠點頭,幾十個億吧。不過如今都讓別人賺去了,就是跟我一起來的夏凡,你也見過了,他買下來我的地,結果賺了個盆缽滿溢,好在他還算有良心,聘我幫他管理,給了我點幹股,算是賺了個零花錢罷了。
縱然是長在謝家,幾十個億四個字也讓謝秋然心裡有了點不得勁。那可是幾十個億啊,謝家這麼多年,也不過是這些身價罷了。只是如今已經塵埃落定,他們又搶不過來,謝秋然此時反過來,雖不敢埋怨貝雲山和貝謙,但也替自己兒子不值了。
她勸慰道,你有這眼光,日後總會有大發展的,誠誠,媽媽相信你。這話讓貝誠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僵硬地點了點頭。謝秋然如今對貝誠的補償心理大了些,說話就向著他些,猶豫了一會兒才道,誠誠,你不道歉,可你爺爺要過壽了,你……”
她還沒說完,貝誠就答道,我知道,我會去的。你放心。
這句話算是讓謝秋然吃了個定心丸。母子兩個此時就似在海市時,十天半個月一次的電話,說完了正事,一下子冷場起來。謝秋然約是也覺得尷尬,連忙將幾盤涼菜給了貝誠,讓他端出來。
於是,夏凡和謝家人看到的景象就是,貝誠聽謝秋然的話,端著菜笑眯眯的走了出來,而站在廚房的謝秋然,也是一副欣慰的模樣。所有人都覺得,這事兒算是解決了,連夏凡也安了心。於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此事,也就讓貝誠對夏凡撒的那點小謊圓了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貝誠就將夏凡折騰起來了。也沒吃早飯,就帶著他溜出了門。謝家的宅子是座老四合院,就在市中心,一繞出去,生活氣息撲面而來。兩人找了個小攤吃了油條豆漿,貝誠就攔了個人力三輪車,帶著夏凡坐在後面敞篷裡,瞧著北京清晨的景色。
等著太陽出來了,貝誠直接拉著夏凡去了個朋友那兒,變戲法一樣提了一輛凱迪拉克弗雷特伍德,這可是今天新推出的車型,算是中國最拉風的豪華車。比兩個人在海市開得桑塔納可要上檔次多了。
貝誠拍著車頭,學著流行明星那樣,甩著頭髮,沖著夏凡道,怎麼樣,拉風吧。小夥子,哥帶你去兜風啊。
夏凡快要笑爆了,點頭就坐進了副駕駛座,等著貝誠一坐進來,他瞧著四周無人,趴上去就狠狠地親了貝誠一口,小聲道,我很喜歡。
貝誠一下子就笑了,寵溺地揉了揉夏凡的腦袋,坐穩了,走咧!
兩個人主要是散心,觀景倒是其次,所以定的地方倒是不多,第一天爬了長城,第二天看了升國旗順便遊了故宮,第三天一大早,貝誠就將夏凡連帶他買的那些禮物,開著車送到了機場。兩個人這兩年多愣是沒長時間分開過,如今猛一分開,便是夏凡這種情感淡薄的人,也有些受不住。
他不好意思說捨不得,就是杵在那兒東問問西問問不肯換登機牌,貝誠瞧在眼裡,心疼在心裡,他也不想有半刻與眼前的人分開,可夏凡已經受了大多的糟心罪了,縱然知道夏凡有能耐幫他,他也不想這樣做,他捨不得。更何況,他姓貝,做得再過分,他們又不能怎麼樣,可若是夏凡摻和進來,他實在擔心他們報復。
兩個人拖到最後時刻,貝誠才拽著難得有點孩子氣,不情願的夏凡去換登機牌,一邊還勸著,我就是給外公和爺爺過個壽,等弄完了就去找你,最多半個月,你在那兒等著我就是了。電話裡我沖了足夠的錢,想我給我打電話,我也經常打給你。
夏凡此時表現的就像是個真正的十八歲孩子,又是提了許多要求,貝誠一一答應後,這才踩著點進去了。一旁有個同樣送機的家長,也好容易將自己閨女推進去,沖著貝誠道,你這是送你弟弟吧,可真有耐心。現在的孩子都離不開家,這不我閨女也勸了半天,這才肯一個人去奶奶家。
貝誠笑了笑沒答話,等著走到候機室外面,才狠狠地呼出口氣,拿出新換的摩托羅拉給一個人打了個電話,問他,么兒,我的事兒你準備的怎麼樣了?
那人回答道,我做事你放心,只是,貝誠,這事兒若是做了,可真回不去了。
貝誠不在意道,哈,你以為貝家那群人心裡,有把我裝進去過嗎。

75

夏凡當天就到了省城,穀峰開著車帶著大姨來接的他,縱然過年的時候,夏凡曾經回過兩天家,可這次確實不同,按著夏凡的說法是,海市一事告一段落,準備要幹什麼他還不確定,所以會在安省呆上很長一段時間。
這讓總是見不到外甥的大姨安瑤立刻忙碌起來,縱然夏天速食已經做成了品牌,按理說最不缺的就是飯食,可安瑤依舊固執地認為,只有自己做的,才最有家的味道,鹵肉,炸丸子,炸耦合,安瑤整整忙了好幾天才準備完,倒是讓穀峰解饞了。
安瑤自從到了省城管理一號店,隨著見識的增加,雖然如今性格依舊有些軟,可已經能獨當一面了,每日穿著套裝和小牛皮鞋來回上下班,瞧著倒是越活越年輕。這樣的安瑤,十天八天也做不了一次飯,穀峰也就成了沒娘管的孩子。
這樣的吐槽一直到夏凡坐上了車,還沒結束。夏凡和大姨做了後座,大姨緊緊的握著他的說,一邊是白了長得還是那麼好看,一邊心疼道,怎麼還是這麼瘦,哎呀可要好好補補,一定是太累了。夏凡無論什麼,一律應下,倒是惹得貝誠頻頻回頭,還見縫插針道,媽,現在小年輕都流行瘦,胖了穿衣服多難看啊,您可別土帽子了。
大姨就一句話,滾一邊去。穀峰就老老實實開車了。
一回家,大姨就換了衣服進了廚房,夏凡和谷峰兄弟倆沒事,就湊在一起嘮嗑。兩個人都是做事業的人,何況穀峰如今還替夏凡管著夏天速食,沒幾句兩人就扯到如今夏天速食的發展上來,穀峰猶猶豫豫,就提了個人,王成瑞。
王成瑞的祥瑞速食如今可了不得,已經在全省十幾個地市有了分店,今年年初開始,祥瑞速食開始進軍省城,成了夏天速食的對手。
谷峰原本也不想今天提,畢竟夏凡剛回來,也該先歇歇,可說著說著就來氣了,他啪的一下將手中的煙摁死,我也不是個小氣人,雖然王成瑞當初的走有些不講義氣,可畢竟是咱們耽誤他發展了,他有志向自己幹,我也說不出什麼。可如今呢,他祥瑞速食想要客流,你就自己找去啊,他居然開始傍上咱們了。
傍上?夏凡不解道。

穀峰解釋,就是跟著咱們生意最好的店面選址。咱們一號店生意好,他花大價錢買下了隔壁的王乾媽牛肉粉,跟著做祥瑞速食。穀峰有些嚴肅地說,從年初到現在,他一共開了五家店,都跟咱們的店一牆之隔,最重要的是,他的定價比咱們低。不少客流都分流了。
夏凡的眉頭一下子緊皺起來。他沒想到的是,一回來就面臨著這樣的糟心事,而且對手還是自己曾經的兄弟。夏凡問,你和王成瑞談過這事嗎?
谷峰冷哼一聲,他倒是一直想約我喝茶吃飯,找人遞了好幾次話,我一想到他就一股子氣,還見他談話呢。
這讓夏凡心中有了底,他點頭道,既如此,我來處理好了。你之前不說想要充充電嗎?我在北京住了幾天,打聽了一下,有不少類似的短期培訓,有個X大經濟教授辦得班聽說講得不錯,我給你也報了名,沒幾天就開學了,你去那裡就成了。
穀峰一聽哪裡願意,我是你哥,這事兒哪用得著你出手,我會擺平的,要說上學,你比我還該上學呢。
夏凡也不跟他爭辯,反正他有的是辦法讓穀峰就範。不一時,廚房就飄出陣陣香味,兩個人才停了嘴,紛紛去廚房幫忙端盤子,一頓家宴自此開始。因著算是衣錦還鄉,雖然夏凡並不想張揚,可依舊完不了的聚會,不提大姨和谷峰給他接風洗塵,虹雪、魯先生夫婦,還有一直幫貝誠打理生意的章唯,更有不少夏天速食集團的合作夥伴,加上貝誠每日的電話,時間就搜的一下過去了。
這段時間,夏凡說動了大姨,將不學無術的穀峰打包去了北京,而貝誠則是有些沉默,比起青春歲月那股子折騰勁兒,如今的他顯露出了商人圓滑的一面。他沒給貝雲山道歉,卻抽空去看了趟貝老爺子,不知說了什麼,讓貝老爺子也樂呵了起來,這事兒就算結束了。父子倆見面好歹能平靜地說句話。
這讓熟悉貝誠的人頗感不適應。他的小姨就曾擔憂地問謝大舅,誠誠這不是憋著什麼事兒吧。謝大舅也擔心,可貝誠又不是能拴在褲腰帶上的鑰匙,他可以時時刻刻看著,外面又實在沒有傳聞消息,再能耐的謝大舅也只能警醒。
這一警醒就到了貝老爺子過生。貝老爺子今年七十三,都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可說實在的,如今貝雲山雖然身居高位,可惜的是,他無兄弟扶持,下一輩既單薄又剛剛進入政壇,貝老爺子就是貝家的頂樑柱。因此,為了衝衝喜氣,這場壽誕一早就定下來,要好好辦。
這事兒早就有條不理的進行中,因此貝誠想要過去幫忙操辦一下,也都沒機會,只能等著壽誕之日參加就是了。
壽宴擺在了某國賓館,貝誠前一天就住進了貝家,同他們一起出場。因著有前面貝老爺子的態度打底,又加上老人壽日重要,這一次,貝家人倒是特別安靜地度過了一個晚上,到了壽宴當日一早,貝誠就專門挑了件白色西服穿上下了樓。
這身西服是夏凡給他選的,傑尼亞的牌子,價格不菲。但於國內的西服剪裁不同的是,這衣服瞧著不起眼,身上後卻格外的修形。貝誠原本就長得出色,如今一穿,倒是將他襯得肩寬、腰細、腿長,配上那張臉,格外的吸引人眼光。
貝老爺子和貝雲山夫婦,貝謙已經坐在了餐桌上,將貝誠從三樓下來的樣子看得清清楚楚,貝老爺子仿若想起了什麼,歎了口氣,想當年打仗的時候,我化成個老闆隱藏在南京,有一次參加一次宴會,貝誠他外公就是穿了件白色西服,也是這麼走下來,當時整個宴會都沸騰了。一晃,也有許多年了。
穿著得體的黑西服的貝謙,錯眼仔細瞧了瞧貝誠,笑道,爺爺這怕是也眼饞了許多年了。罷了,我有個朋友手藝不錯,等過幾天,讓他來給爺爺量量身材,挑著各種樣式做上十七八件白西服,您隨意穿,你看成不?
這一插科打諢,放在貝誠身上的目光自然少了,貝誠也不在意,跟著大家笑了笑,仿若這笑話多好玩,等著吃完早飯,時間就差不多了。
迎賓的事兒自然交給了貝家的兩位孫子。兩人皆是人中龍鳳,倒是羨煞不少人,各個沖著貝老爺子說有後福,日後這兩個孫子前途都不可限量。當然,這不過是場面話,任何人都知道,單薄的貝家不過是一時的榮光罷了。沒有血緣的維繫,永遠成不了
等著入了桌,貝誠才有時間停下來喝口水。貝老爺子壽宴好好辦,自然不是大辦,他的級別在這裡,縱然有的是人想要趁機巴上來,但現實是,壓根不會有這些小嘍囉出場的可能性。整個宴會不過六桌,將兩個大包廂中間的屏風撤下,組成了一個大間,方便大家相互說說話。
等著大家說完一輪話,貝雲山就問了貝謙一句,你上次不是說專門拍了電影給你爺爺賀壽嗎?怎麼現在沒音了。
九十年代,一撥大院子弟開始對電影藝術產生興趣,愛好於此的人並不少。在座的人一聽就來了興趣,顯然貝老爺子並不知道這事兒,問道,給我拍了電影?
話都說到這兒了,貝謙自然不能推脫。他在貝誠的冷眼注視下,挺不好意思的答道,我就是想著爺爺這一輩子經歷傳奇,應該留下些影像資料。倒是拍完了,不過不算電影,僅僅是個四十分鐘的小短片。
貝雲山昨晚不提,今早不提,如今提不就是為了抬舉貝謙,讓人瞧瞧貝謙有多孝順嗎?在場的人哪裡會不清楚,也都符合著,既然拍了,放放讓我們看看的話。貝老爺子又是一副好奇,貝謙只好勉為其難的應了下來,吩咐人去車子裡拿母帶,另有人則讓服務員調試電視。
不一時,屋子裡就靜了下來,先是十分熟悉的電視雪花狀,隨後隨著畫面的震動,開始逐漸顯現影像,只是,第一個聲音,不是央視主持人沉穩大氣的聲音,而是一聲吸了口氣帶著顫音的聲。那聲音極為魅惑,嗓子裡仿若裝著水,明明是男生,卻有種騷動人心的感覺。
緊接著,畫面猛然亮了起來。那是個有些昏暗的房間,兩個打著赤膊的人,滾在了一起,狠狠地打著波。在大家沒反應過來時,這個男人換了個動作,將懷中的人壓在牆上,低下身來去親吻那人的凸起,大家這才發現,被親者胸前居然是平的,那是個男人。這還不算,極為快速的,被擒者哼哼了兩聲,男人抬起頭來問他,怎麼?不爽?
整個包間的人一下子譁然,即便在座的已經是身居高位,可這樣的事也足以使他們皺眉頭,歲數小一些的,則是直接的打量到了貝誠的臉上。他們心中有著同樣的疑問,貝誠是GAY
貝誠毫不在意的看著他親爹親爺爺,嘲諷地觀察著這一幕發生後,他們同時的臉色。

76

沒人會想到,在這樣的場合,當著這麼多大人物的面,居然會出現這種差錯。廳中人自然是面色不同。
那些客人們,終究是群上了年紀的老頭子,都是經歷過風風雨雨的,性命相關能都做到面不改色,更何況不過是別人家小輩的桃色新聞。瞧著倒是面色平靜,一個個喝著茶水,跟什麼都沒看到一樣,也沒人議論。當然心裡怎麼想,自然是另一種說法。
姻親謝家卻是不同。謝外婆歲數已大,身體又一般,多少年都不參加這種場合,來的則是謝外公和謝家兩位舅舅,小姨謝冰然。謝外公臉色發黑,狠狠地盯著那畫面,顯然正在醞釀怒氣,同樣的還有二舅和小姨,而早已知情的謝大舅,此時卻是緊皺著眉頭,眼光在貝謙臉上微微掠過,怕是在想誰幹的。
而貝家人的面色則就更精彩了。貝謙似是嚇傻了,一臉尷尬,貝雲山臉色猶如七月裡的雨天,陰沉得要滴水,貝誠他媽則是一臉擔憂的看著他,而貝老爺子直接搗了一下拐杖,罵道,還不關了,開著這東西幹什麼,要瞎眼嗎?
這一聲令下,反應過來的服務員才立刻拔了電源,畫面先是定格在畫中男人抬起頭的刹那,隨即黑了下來,聲音也是戛然而止,廳中頓時寂靜無聲,尷尬無比。
貝謙倒是反應迅速,立刻道,這是前兩天一個朋友拍得新電影,給我看的片段,說是要送到國外參展去,我八成拷錯了,視頻應該還在家中,我這就讓人回去拿。
貝謙這句話,顯然激怒的不止一個人。他話音剛落,就聽見有服務員發出低低的啊的一聲,先是瞧見貝老爺子的茶杯猛然擲起,沖著貝誠飛去。隨後謝老爺子也不甘示弱,手中的煙斗毫不猶豫的扔向了貝謙。
這兩人反應也不同。貝誠並沒有坐在主桌,離著貝老爺子距離不近,那杯子裡又有水,砸過來一路滴滴答答,到了貝誠這兒速度就慢了下來,貝誠毫不猶豫的向旁邊一閃,只聽悶悶的一聲"",茶杯砸在了厚地毯上,裂成了幾大塊。
而貝謙因著放映這東西,就站在主桌旁邊,謝老爺子那純銅的沉甸甸的煙斗,筆直地飛向了貝謙,打在了他的下巴上,的一聲煙斗落地,貝謙也捂著下巴動臉疼抽了。
貝老爺子心疼地鬍子都抖了抖,沖著謝老爺子喊了句,謝飛,你幹什麼。
京中人都知道,謝家老爺子和貝家老爺子是當年在敵佔區結下了友誼。兩人一個沒文化傻大膽,一個留過洋心思細,那段時間倒騰出不少事兒。可不知道的是,看似文弱的謝老爺子,脾氣其實被貝老爺子還差,還暴,還不講理。
謝老爺子瞧了瞧已經過去查看貝誠傷勢的小女兒,冷冷地道,你幹什麼我幹什麼。這話讓貝老爺子氣了個仰倒。
謝老爺子壓根不是吃虧的人,只是這幾天瞧著貝誠跟夏凡關係親密得令人詫異,他也不敢確定,裡面的人是不是貝誠,只能不提這事兒繞著說,你壽誕按理你最大,我不該跟你計較。可貝誠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從走路說話到寫字讀書,連老二家的明耀都沒這麼手把手的教。孩子不是你們貝家養大的,可你們不能這麼糟蹋。我就問你,第一,你大孫子在這樣的場合放了不該放的,你為何不說話?第二,你為什麼問都不問一句,就將火撒到了貝誠身上?你得給我交代。
這話說得在理又難聽。貝謙捂著下巴,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急的,都快哭出來了。可偏偏謝老爺子打的地方准得很,讓他如今連嘴都張不開,只能轉頭向著他爺爺和叔叔求救。
貝家的事兒又不是一天兩天了,貝雲山疼侄子不要兒子的新聞,但凡有點來往的人誰不知道。笑話他家的也一大堆,一共就兩個孫子,還要鬧騰個你高我低,又不是村裡養不起,這不是自毀長城嗎?可誰家沒點事啊,慣用的規矩是,沒捉著就算沒有。
而今天,雖然不知道貝謙是不是腦袋撞了樹了,但卻第一次明晃晃擺在了檯面上。
貝老爺子被問得張嘴結舌,他的確是偏心了。出了事,他不打犯事的,反而去打從頭到尾連句話都沒說過的,這算是什麼。貝雲山眼見事情越發嚴重,就示意他老婆去勸勸謝老爺子。
謝秋然瞧見了丈夫的眼神,為難的看向了一直靜靜坐在那裡的貝誠,想起那日貝誠親口說,我真恨不得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心口就一陣陣疼,更何況,貝謙的確是過分了,她第一次低下了頭,就當沒瞧見丈夫的目光。
貝雲山瞧著謝秋然不知怎的竟不接話了,當著謝家人也不敢發脾氣,只能和稀泥,爸,爸,這事兒是貝謙不對,待會兒讓他給您和貝誠賠罪,今天是我爸的大壽,這事兒……”
你不心疼嗎?剛剛是長輩在說話,小輩們沒人敢插嘴,如今換了貝雲山,在一旁一直陪著貝誠的謝冰然立刻接過來道,你親兒子無緣無故挨打,你老幫著侄子說話,你一點都不心疼嗎?

這話問得貝雲山啞然,卻讓貝老爺子怒火中燒,他啪的一下拍了桌子,沖著貝誠道,誠誠,你說,今天這事兒怎麼辦?
一直置身事外的貝誠被猛然叫進了戰局,所有人都看向他,就連平日裡對他沒個好臉色的貝謙,也在用充滿了希望的眼神望著他。這種場合,出了這種事,謝家可以鬧,丟人的可是貝家,只要是貝家人,必然會選擇息事寧人。
貝誠姓貝,還要靠著這個姓氏吃飯,他就也應該這麼多。
但是,貝誠的反應顯然一點都不一樣,他沒鬧,可也沒說大家一起喝杯酒的下臺話,而是沖著一邊看傻了的服務員笑笑道,能幫我個忙,把電視和錄影機重新打開嗎?
那服務員沒想到是這個要求,猶豫的不敢動,貝誠也不在意,沖貝老爺子道,爺爺這一茶碗不就是因為瞧見那段視頻,覺得是我,才生的氣嗎?既然認定了裡面的人是我,我怎麼說,怕是爺爺也氣難平,總覺得大哥受我拖累了,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再看看吧。認清了,也好說話。
說著,他就上前幾步,伸手打開了電視和錄影機。還是那個視頻,開始有著沙沙的雪花,隨後是那一句膩人的,等著男人抬起頭來後,兩個人的動作就越發的激烈,相互之間開始愛撫和親吻,時不時發出情色的呻吟聲,讓底下人尷尬極了。
好在,五分鐘後,畫面中又有了個特寫。這一次給出的不是側面,而是一張特大的正臉,幾乎在畫面出現的一刹那後,屋子裡不少人面上都露出了怎麼會這樣的驚奇感。貝誠專門摁下了暫停鍵,將那個畫面定了住。
他轉過頭來,跟大電視上的人恰恰挨著,造成了鮮明的對比,那個人鼻子和臉型與貝誠長得特別像,加上體型差不多,從側面看幾乎是一個模樣,但當轉過頭來,則是不同了,貝誠長了一雙薄薄的單眼皮,而那人卻是內雙,完全是感覺不同的兩個人。
這樣的結果,讓貝老爺子也微微有些不自在起來,這可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報應還的可真快,剛剛還理直氣壯的貝老爺子,如今老臉也忍不住有些發燒,便是貝雲山,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而貝誠此時卻說話了,他指了指畫面中的人,嘲諷地說,爺爺,這不是我,您的杯子砸錯了。我不知道貝謙為何有這種東西,多半是他平時看的拿混了。可爺爺您的做法可真讓人傷心,您對我沒有半點的信任嗎?沒有半點的憐憫嗎?對於貝謙的失責,您一句責怪都沒有,卻偏偏來打沒吭一句的我。我雖然從小到大都是謝家撫養的,可我不姓貝嗎?我沒有流著貝家的血緣嗎?難不成就因為大伯去世了,所以從小到大,貝謙就該理直氣壯佔用我所有的親情嗎?
罷了。貝誠似是疲憊了,他搖著頭,我太習慣這樣的對待了,每次我們兩個的衝突不都是這樣解決的嗎?為我站出來的,也只能是養我長大的外家而已。既然如此,我躲著。各位長輩們,也替我做個見證,不是我不孝,是我受不住了,我的心也是肉長的。

說完,貝誠回身拿起衣服,沖著謝家人點點頭,毫不猶豫的推門而出。貝雲山想要阻擋,叫了幾句誠誠,可惜貝誠壓根就沒回頭。而等他一走後,這個壽宴又如何辦得下去,立刻有人挑頭,開始離開。貝老爺子鐵青著臉也先行離開了,等著送走了所有客人,屋子裡只剩下貝雲山和貝謙時,貝雲山毫不猶豫的給了他一巴掌。
叔父!巴掌掃過了下巴上的傷口,略微能說點話的貝謙疼的只喊。
貝雲山卻道,我不管你是有意無意,是無意的,你防範意識太差了,是有意的,你腦子熨平了嗎?你有沒有想過,這是什麼場合?
而同時,貝誠一出賓館,就回謝家收拾自己的東西,等著將行禮放進了他的車裡後,上了路,貝誠才將關機的電話打開給么兒撥電話,那邊么兒也正找他呢,一接通就大聲小叫,親哥啊,你瘋了,我要是知道你這麼幹,我說什麼也不能答應啊。你知道嗎?你們家這一出,如今傳瘋了。
貝誠不在意道,管我什麼事?
么兒被噎了個半死,只能認命道,你狠。同時拍著胸脯道,你放心,這事兒我做得乾淨,演員都是外地的,他們不會查到什麼的。

77

手法這事兒的確很重要,貝謙無緣無故吃了個大虧,不但攪黃了貝老爺子大壽,還讓貝家與貝誠的關係公之於眾,當然,前者貝老爺子一向疼惜他,後者也不過是將京中多年的傳聞坐實,其實對貝家,對他來說,都不是大事兒。
問題最大的是貝誠的做法,他將那片子重新放了一遍,拿出了實實在在的證據證明了自己的清白,隨後給他補了一刀子,什麼叫做平時看的?最重要的是,出事的時候,那是怎樣的場合?他爺爺是什麼身份?來的人都是京中各家家主,有著一言九鼎的地位,你以為這樣的人不會聽話聽音嗎?他們當然會。
只是他們傳播八卦的方式不同,他們不會跟小輩們說這些有的沒的,只是交代一句,對於跟貝謙聯姻的事兒,要慎重。什麼叫做慎重?老爺子們習慣了說話留著點,下面的人自然去打聽,結果一傳十十傳百,最後整個京中都在傳,貝家老大貝謙,那個二十八歲的青年才俊,拖到現在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原來是個“J”
於是大家都心照不宣了。
貝老爺子將貝謙當做下一代的接班人培養,當然,他也沒其他的可選。對於長孫媳婦的人選要求甚高,將京中人家關係網拉出來,能圈出的就那麼幾家,可問題是,人家現在或多或少的都有些推託之意,這讓貝老爺子也憤怒又無奈。
他總不能一個個去跟人解釋,自家孫子對男人沒興趣吧?那沒興趣為何會有這樣的東西?難不成真的是為了陷害弟弟?那更沒法解釋,因為貝謙那個糊塗蛋,至今還不記得誰動過這個帶子,要知道,貝誠可是第二天直接從謝家去的飯店,他壓根沒回貝家,怎會動的了這東西?
可惜貝誠溜得快,宴會沒結束,他就開車出了北京城,如今想叫怕是都叫不回來了。貝謙試著打了幾次電話,貝誠如今用的摩托羅拉有了來電顯示功能,壓根就不接,只能作罷,自己受著了。
卻說貝誠一出北京市,就接到了夏凡的電話。
夏凡在那邊如魚得水,又過上了沒去海市前的小日子,而且因著夏天速食最貴的一道菜,不過二十塊,比海市那動輒幾千塊一平的房子,折騰著讓人放心多了,所以腦袋不累,心情不錯,對著貝誠也格外的溫和,吃飯了嗎?
貝誠答非所問,我今天就到。
夏凡一聽,顯然是高興了,兩個人算起來也有半個多月未見,一邊故作矜持,來就來,說什麼啊。一邊就開始算計時間,你怎麼來的啊,到哪兒了?我在這邊一個避暑山莊呢,這邊自家養的雞鴨魚肉,做得味道特別好,我還想再待兩天呢,要不你直接過來吧。
貝誠就願意讓夏凡高興,他自從知道了夏凡背負了什麼後,就覺得這孩子太累了,也太讓人心疼了。再說又是兩人獨自約會,怎會不同意?直接問了地址,一路上開了過去。
等著到地方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多了,他一停車,夏凡不知道在哪兒等著呢,直接從一叢樹影中蹦了出來,貝誠嚇了一跳,還未說話,夏凡就撲了上來。這裡人雖不多,但終究是公共場合,夏凡還算收斂,直接撲到他背上去了。趁人不注意,在他耳朵上啃了一口。
貝誠啞然失笑,直接一把拖住夏凡的兩瓣屁股,騰出手來鎖了車,背著夏凡往裡走。大堂裡還有服務人員和來來回回進出的客人,夏凡那張老臉也不害臊,壓根沒半點下來的意思,指揮著貝誠往二樓走,貝誠問他,不給我定個房間?
夏凡撇撇嘴,含糊地問,……用定嗎?
貝誠一聽就笑了,將人再往上踮了踮,順著他的話說,也是,這時候正是旅遊旺季,怕是早沒房間了,我跟你擠一個屋吧。
夏凡美滋滋的沒說話。進了屋關了門,貝誠就將夏凡一個轉手,抱到了胸前,直接壓到了床上。兩個人半個多月沒見,眼中都是未解的相思,不過是一個眼神的碰觸,就如同燎原的星星之火一般,點燃了身上的每個器官。
兩人不是什麼扭捏之人,何況夏凡早就將身體秘密說得一清二楚,貝誠幾乎是一下子彈了起來,一邊撕扯自己的衣褲,一邊去剝夏凡的。夏凡也順從的很,任他將T恤短褲都扒下來後,身上僅著一條內褲,一邊抱著貝誠的脖子,拉著他俯下身來,跟他細細的親吻,另一邊則是用光潔的雙腿纏在了貝誠的勁瘦的腰上,用分身摩擦貝誠的私密處,兩個人一時間呼吸都有些重。
貝誠毫不猶豫地啃咬著夏凡的嘴唇,隨後一路吻著向下,從耳朵到下巴,脖子,鎖骨,直至胸前那兩點紅豔的凸起,終是將其一口含下,手中則在不停地搓著夏凡的後腰,那裡入手綿滑,端的是十分滑膩。
夏凡此時被揉捏的渾身舒坦,恨不得喊一聲特麼的真爽,可惜終究還是要點臉面,咽到喉嚨裡去了。嘴巴上說不得,只能通過身體來表現,他的右手五指伸開,插在貝誠的頭髮中,微微使著力氣摁著貝誠的頭,恨不得兩者之間,沒有任何的縫隙。
貝誠將他那點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專門含著凸起半抬起頭來笑話他,很喜歡對嗎?叫一聲老公聽聽?
這樣的動作著實有些色、情,夏凡騰地一下耳根都紅了,將頭一把歪向了一邊,不耐煩道,……快點親,我晚上等著你還沒吃飯呢?
貝誠簡直愛死夏凡這樣子了,他狠勁的吸了兩口,就起身將夏凡向著床中間抱了抱,隨後身體覆了上去,細細親吻他的眉眼,手卻不老實,開始在小凡凡那兒畫圈,夏凡雖說上輩子有經驗,可這輩子著實是個處男,又不過十八歲正衝動的年紀,不過兩三下,小凡凡就毫不猶豫的敬禮了。
這讓夏凡覺得自己有些快了,他不甘的一個翻身,將貝誠壓在了身下,去解貝誠的西褲,在拉鍊拉下的瞬間,隱藏在黑色內褲裡已經凸顯出形狀的東西,就讓夏凡有了點退縮的感覺,他不甘心的上手去握了一把,靠,居然不能盈握。一想著這東西要放在自己那兒,小凡凡立刻就有軟下的趨勢,這不科學!夏凡很沒出息地求饒,我好餓,咱們先吃飯吧。
貝誠將他的那點子臉色變化看得一清二楚。伸手將夏凡拉了過來,抱在懷裡細細親吻,邊安慰道,這事兒不急,你還小著呢,再說又沒準備東西,乖,幫我摸摸好不好?
說著,貝誠就拿著夏凡的手,放在了小誠誠上,同時,他的手指極為迅速的鑽入了夏凡的內褲裡,一把握住了小凡凡,這東西如今被勾搭的已經挺直俏麗,垂涎欲滴,恨不得從內褲裡冒頭出來打招呼,如今猛一被貝誠所碰觸,自己就狠狠地顫了顫。
這樣的反應讓貝誠特別的喜歡,他低頭咬著夏凡通紅的耳朵,在他耳邊說著只有兩人才聽得到的情話——“有這麼喜歡我嗎?居然都硬成這個樣子了?”“你平時自己摸不摸?”“還是喜歡這個動作?”“這麼摸好受不好受?”“你上面好敏感!
夏凡本就是個小處男,哪裡經得過這般挑逗,那邊貝誠還在旌旗招展,他這邊隨著那句敏感,被貝誠同時捏到了馬眼處,竟是一下子she了。這不過才幾分鐘?貝誠愣了一下,夏凡直接騰地坐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看著褲襠處的白色濃稠液體,扭頭問貝誠,是你she的對不對?
這副表情讓貝誠愛極了,他用乾淨的手一把摟著夏凡親一口,這才笑著回答,小處男都這樣,你還有的長呢!
夏凡差點一口氣沒憋死,他早就發育好了有木有?他當即就想跑到廁所躲一躲羞,可惜一回頭瞧著貝誠還在立著沖他點頭的二兄弟,心裡也不忍他難受,只能轉回頭,認真的幫貝誠套弄起來,倒是讓貝誠心疼的不得了,趁機占了不少便宜,等著夏凡兩隻手都酸了,才算結束。
兩人分別洗刷好,雖然過程有點崎嶇,但好歹也是小別勝新婚,氛圍正旖旎,哪裡有時間去餐廳吃飯,專門打了電話讓人送過來後,就抱在一起說話。
貝誠對於夏凡從來沒隱瞞,更何況,他害怕他們找到夏凡這兒,自然是事先交代清楚,將壽誕前後的事兒一字不落的講了。夏凡聽了倒是覺得貝家活該,天底下哪裡有這樣偏心的人?一邊疑問,你保證那帶子換得隱秘嗎?不會被發現吧。
貝誠毫不在意道,貝謙怕是壓根就不會想得到,是么兒幹的。
么兒這個人在京中挺出名,他姓張,張家也是一大勢力,論起來跟貝家差不多。可惜的是,么兒他媽生他的時候死了,張家的長子,也就是么兒他爹,又娶了個女人進來。么兒上面還有一個姐姐,這個後媽又生了兩個兒子,等著姐姐嫁了,家中的格局就變了。
後媽壓根沒虐待過他,只是無視他,讓他在親爹面前展現的都是最差的一面而已。那時候么兒歲數小,不知道什麼叫做委婉迂回,自然不討喜的很,加上他上高中的時候,同一個普通市民家的女兒談了戀愛,讓人家懷了孕,又執意娶了人家,留了孩子。就更讓他爹看不上了。
么兒自認為不受待見,在官場也混不出什麼,大學畢業後就創業,開了影視公司,拍了幾部不錯的電視劇,這兩年倒是混的不錯。他明面上和貝謙他們是同學,其實跟同病相憐的貝誠才是鐵哥們,他那影視公司不過是空架子,錢多是貝誠借他的。
聽了貝誠的話後,這傢伙在聚會時就說了兩句紀錄片的事兒,這對於貝謙來說,簡直是瞌睡來了送枕頭,影像式回憶錄多棒啊。這東西又不難,就應了下來。等著做好了,貝謙就拿著去邀功了,卻不知道,么兒在做這個帶子的同時,找了跟貝誠相似的一個不出門的小演員,用相同的帶子燒錄這麼一段連爆點都排好的戲,等著他入甕呢。
貝老爺子這種人,位置擺在那兒呢,外面的五星級大酒店再好,他們也不可能在那兒辦壽宴,只能選在國賓館。而恰恰巧的是,么兒他老婆的親妹妹,學了個酒店管理,他姐姐不放心,么兒就給弄進這裡面了。播放的那一天,服務員不是別人,就是這丫頭。設計如此嚴密,不坑貝謙坑誰呢?
只是說完這些,貝誠將腦袋趴到夏凡懷裡,才小聲道,其實我想了兩種應對方式的。我想如果他們看了那些視頻後,選擇維護我,無論他們斥責不斥責貝謙,我就會就勢承認把責任自己擔了。如果他們選擇通過斥責我轉移貝謙身上的錯誤,我就不留情的反擊。結果是後者。
夏凡歎了口氣,低頭輕輕吻了吻他的頭髮。

78

兩人抱著睡了會兒,等著飯菜來了又你儂我儂的吃了頓飯,就這一會兒,貝誠的手機已經響了不下十幾遍,夏凡抻著腦袋看了看,不是貝家就是謝家的,貝誠將一塊腿肉塞進他的嘴裡,解釋道,“我這樣子,不接貝家的,自然也不能接謝家的,省的大舅他們難做。等著過了風頭再打電話吧。
這話說得倒對,貝誠是借著委屈徹底跟貝家鬧翻了,可謝家跟貝家還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兩家在京城還是共同進退的。何況如今是貝誠受了委屈,不接電話,讓貝家巴著點謝家,也是正常。
兩人心裡有了數,貝誠就直接把手機關了。一會兒吃完飯,洗了澡,一起靠在床上嘀嘀咕咕說了會兒話,從早上起來折騰壽宴,開了一下午車到這裡的貝誠自己就睡著了,夏凡從他懷裡掙扎起來,拉了被子給他蓋上,末了還親了親他,這才關燈睡覺。
這家山莊其實就在省城的郊區,離著市區不過百十裡路,因著靠著山,有著漫山遍野的桃樹而被開發。這已經是七月的天氣了,樹上長滿了毛茸茸的小桃子,看不了花,只適合爬山。兩個人怕熱,起了個大早,溜達著爬了爬山,還去溪邊涮了涮足,跟風下水捉了兩條小魚,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到了十點多。
一到大廳門口,夏凡就瞧見兩個熟人——老三和王成瑞。這兩人顯然一直盯著門口呢,一瞧見夏凡進來,立刻從沙發上彈了起來。老三在外面辦事回來沒幾天,夏凡給他放了大假籌備與小玲的婚禮,一瞧見夏凡就先笑著上來,給兩人打了招呼後,摸著頭不好意思道,老大,我這是實在沒辦法,成瑞找到門上了,我倆究竟是一起長大的哥們,我要是不幫我……”
夏凡知道他那性子,他倆加上穀峰都是機械廠家屬院裡一起長起來的,王成瑞當時退股,雖然老三嘴巴上罵的厲害,其實還不是因為覺得兄弟辦錯了事,打心眼裡,還是跟他近乎的。
夏凡目光越過老三,看向後面的王成瑞,兩年半不見,二十三歲的王成瑞已經退去了青澀,當然也長起了肚子,這麼大熱天,還穿著西裝打領帶,雖然有些遭罪,倒是顯出幾分企業家的樣子。
許是瞧見夏凡看他了,王成瑞的臉上先是嘴角上鉤,也想報以微笑,可隨機又想到兩人關係,平了下來,十分恭敬的叫了聲,夏老闆。
這句夏老闆,夏凡倒是知道怎麼回事。當初他一回來,穀峰就告訴他王成瑞將速食店開到省城了,還專門開在他們的老店旁邊,以低價搶奪客源。說真的,別說王成瑞與夏天速食有著這樣的交情,就算是不認識的同行,他這麼做也不對。
夏凡來的時候,降價才剛開始,穀峰不想殺敵一百自損八千,沒有跟進降價,結果讓自家客源流失了不少,成了他的心病。夏凡將穀峰送去學習見世面後,就接手了夏天速食的經營,處理的第一件事,就是應對祥瑞速食。
當然,夏凡方法也簡單,人家降價這是人家的自由,他總不能不准別人做吧。但同樣,我的價格也是我做主,你來我也來。其實還是穀峰擔憂的價格競爭,不過夏凡有深的解釋,他沖著覺得白費錢的大姨道,我哥那說法適合以半斤對八兩的戰鬥,而現在是,你外甥有的是錢,妥妥的暴發戶,別人陪著做上十幾天賠死了,還不如你外甥汗毛粗呢?怕什麼!
夏凡直接弄了個開業三周年店慶活動,全市所有夏天速食一律打七折,並可充值辦卡,十元可購買十二元的劵。這樣的活動夏凡從穀峰走就搞,到如今,已經半個月,賠錢到沒有,因為夏天速食有著自己的加工工廠,成本低,只能算持平。
反觀祥瑞速食,在夏凡的調查瞭解中,王成瑞這些年一直熱衷開店,搶佔市場,並沒有形成產業化,他的成本壓根降不下來,跟著夏凡降價錢,他要賠死,不跟,他就會失敗。當然,夏凡這招不算狠,他要是拉得下臉過來求和,也有機會。
顯然,王成瑞選擇了最合適的應對。
他替老三解釋道,是我求了老三幾天,他抹不開臉面,這才勉強答應的。夏老闆,對於祥瑞速食店的事兒,我想跟你談談。
這事兒昨晚夏凡已經告訴過貝誠,在場人算是都知情。夏凡也不隱瞞,直接讓人開了間包間上了茶水茶點。
時間是最令人唏噓的東西。夏凡至今還記得兩年半前,自己走時,穀峰帶著王成瑞來送他們上火車,可如今,他們卻是競爭對手了。夏凡的默不吭聲,讓屋子裡靜了下來,無奈的王成瑞只能硬著頭皮道,夏老闆,我這是來是找您道歉的。我鬼迷了心竅,將店開在了您旁邊,如今已經維持不住了。我請您大人有大量,收收手,給我點活路?
王成瑞這幾年用開店積累出的假像,算是在安省商界混的順風順水,這樣說話,怕是這兩年都沒有過了,連老三看著都不忍,直接扭過頭去。
可夏凡卻壓根沒準備弄死王成瑞,王成瑞當年的出走他理解,如今的做法只能說是昏了頭,夏凡對於並沒有翻過大錯的人,一向寬容,對於王成瑞也是如此。他伸出兩根白皙的手指頭,兩條路,一是被我擠兌死,二是咱們制定個競爭合約,日後按約定行事。
這第二條王成瑞顯然沒想到,他忐忑地問,什麼競爭合約?
夏凡端起茶杯,慢慢解釋,很簡單,合理化的競爭規則,譬如兩家店必須相隔十米,對於食物的底價做出規定,在此範圍內進行小範圍促銷。當然,具體規則還需慢慢細構,但可以保證的是,他對兩家企業是平等的。
這顯然是好事兒,同時代表著另一個信號,夏凡對於他在省城的發展,並不打壓。這幾乎讓連著幾夜睡不好覺的王成瑞狠狠地吐了口氣,一旁聽著的老三也替他高興,給了他一拳頭。
王成瑞捂著被打的地方,很是認真的說了聲,謝謝。
夏凡客氣的回了應,然後就帶著貝誠和老三向外走。許是因為夏凡念及舊情,王成瑞不由想起來當年大家一起在夏天速食的日子,心情難免波動,他追在後面說了句,離開的事,我一直沒親口對您說過,老闆,對不起。
隨後,兩家秘書出馬,一共商定了足足三十六條規則,隨後簽訂協定,恢復速食原價,開始正常營業,如此,到讓不少省城人可惜許久。
夏天速食如今一切都在正軌,而貝誠也抽空跟章唯好好喝了頓酒,再次將商貿公司託付給了章唯。兩人算是在激烈的海市之行,難得過上了清淨日子,恨不得呆在山莊裡不出來了。
而在另外兩個地方,卻上演著不同的悲喜劇。
夏凡的大舅媽張曉芳自從1992年開始,就在朋友的帶動下,掙下了第一桶金。隨後她發現,這不勞而獲所來的錢,遠比她上班辛苦得來的快多了,尤其是女兒安夏的稱讚,更是讓張曉芳飄飄然。1993年初,她乾脆不顧大舅反對,辭去了職位,專職炒股,那時恰是牛市,張曉芳的財富幾乎在成倍的增長。
而如今,張曉芳也是個富人了,在她的眼中,自己自然要比夏凡那臭小子富多了。人富了自然要炫耀,人們一聽居然有這麼厲害的賺錢方式,自然是個個求著他幫忙。於是,張曉芳做起了代炒業務,從中收取提成。
1993年的7月,張曉芳手中已經拿到了包括他和大舅兩人好友的全部積蓄,隨著她在一次返回上海,全部投入到了股市中。
而在海市,明明不過月餘前,還煩鬧的讓人討厭的人群已經徹底消失。四處都是挖了坑的地基,四處都是因為房價而或是想自殺的老闆們,房屋不但賣不上價,連賣都賣不出去。
這自然包括夏景年和喬梁手中的兩個地。夏景年為了那塊眼饞許久的名仕豪庭,耗盡家產,整整花了六億五千萬。而如今,這成為他被桎梏的枷鎖。銀行們開始催債,藥廠流動資金產生缺口,香港的夏家人們開始抗議本月沒發錢,這讓夏景年幾乎是一夜愁白了頭。
而此時,有人給他投了一封密信,信中告訴他,你的私生子如今擁有幾十億的家產,可輕易幫你走出困境,為何不試試呢?夏景年仔細想了想,打了電話給雲城的夏景堯,你去到小城查查,夏凡這些年幹了什麼?

79

因著6月份的《關於當前經濟情況和加強宏觀調控的意見》的發佈,1993年的房地產和股市等大熱的賺錢門道都呈現出衰敗狀態,事實上,可以供投資的門道並不多。
夏凡手中的資產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夏天速食,如今正在穩定發展當中,隨著一個月後穀峰從北京回來,他又帶回了想要做速凍食品的想法。這雖然仍舊算是食品行業,可的確是新興事物,如今國內做的並不多。即便是夏凡前輩子死去的1999年,這玩意也沒有大批量的普及。
可夏凡跟穀峰想的一樣,如今冰箱越來越普及,已經跟當年的自行車一樣,家家都有。再說人們的工作越來越忙,願意做飯的年輕人越來越少,好吃而方便的速凍食品,肯定有市場。於是商量了幾日後,由穀峰牽頭,成立了夏天食品有限公司,將精力主要放在速凍食品上。
而另一部分,則是夏凡在海市房地產市場上賺回來的龐大資金。這部分錢一部分夏凡分別派給了老三和胖叔,如今已經過了兩個月,兩人任務完成良好。
胖叔找了家雲市的國營製藥廠,在五六十年代曾經風光一時,主打胃藥,如今因為外資和民營藥廠的擠兌,和自身管理層的勾心鬥角,已經半年發不出工資,面臨破產。
藥廠因為基礎良好,倒是有著較為先進的設備,和一批四五十歲的專家,胖叔斥資1000萬進行收購,改名安氏製藥廠。如今已經辦理好手續,正在安排人員對藥廠的職工進行安置。同時,也開始安排實驗室的專家,將擱置的研究重新拾起。當然,夏凡依舊不出面,胖叔出任董事長。
另一邊老三那裡,夏凡讓他去找個香港律師申請專利。如今人已經找到,是個十分有經驗的律師,姓邢。因著專利下來需要兩年左右的時間,如今正在辦理。同時,老三還幫夏凡找了國內的一個律師,申請國內專利,如今已經提交,因著有許家的門路,原本需要十八個月的申請流程,如今倒是可以縮短到10個月左右,還算是快。
而對於貝誠來說,一方面因為他久不打理,一方面也是這家公司只是靠低買高賣賺差價,原本靠的就是人脈關係,貝誠實在不願意借用貝家和謝家的名頭,在與章唯商量多次後,兩人決定關閉這家公司,倒是將章唯這個極佳的守成型人才騰了出來。
對於兩筆巨額資金的處理,貝誠專門諮詢了大舅謝成然,對於這一點,謝成然有著絕對的發言權。存在銀行裡肯定不行,可就算創業,這筆錢也著實太多,謝成然給兩人指了個道,開風險投資公司。
在外國,這東西叫做天使基金,就是專門投資於企業種子期、初創期的一種風險投資。對於眾多小企業來說,就如天使一般救它們於水火當中,但如果眼光好,卻是一條相當不錯的發展道路。
而章唯恰恰具備了細心和專業兩點,被兩人一腳踢回了北京,當了個守財奴
如此分配下來,時間一晃而過,就到了八月底。貝家在聯繫了貝誠幾次後,讓他媽出面給他打了個電話,貝誠讓他媽放了揚聲,在電話裡使勁的發洩了一次,說什麼不是不孝,實在是不知道做錯了什麼,才會惹得貝家人居然如此不喜,一想到這個,他恨不得不曾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如今長這麼大了,死去對不起謝家,不如遠遠的離著,說不定爺爺和爸媽們偶然想起來,還能多點好印象。
這話說得哽咽,那邊聽得寂靜。謝秋然從貝誠那次嘲諷完,算是開了竅,知道兒子對她不滿了。一聽這個,就哭得上不來氣了。就連貝老爺子和貝雲山兩人,也有些不得勁。往日裡謝家鬧,貝誠鬧,他們只覺得煩,如今這麼大孩子委委屈屈的說連死都想,倒是難得有了點不一樣的感覺。
貝雲山彆彆扭扭的安慰了貝誠幾句,貝誠又表達了暫時不想回京的願望,兩邊的交流一就算結束。在一旁聽著的夏凡總結,就是雙方達成共識,互不干預內政,這樣的話,貝誠在受庇護的情況下,得到了最大的自由,也算是不錯的結果。
九月一號就是中元節,俗稱鬼節,夏凡剛回來的時候,抽空回了小城一趟,就去看了看外公和媽媽,連住都沒住。如今到了鬼節,雖說在路邊燒紙也是一樣,可夏凡總覺得已經兩年沒去墳頭燒了,心裡過意不去,就跟貝誠商量了,回小城住幾天。
貝誠開著車,如今倒是方便多了,兩人帶著大姨給買下的東西,不過十點就到了家屬院門口,被大門攔在了外面,門衛一瞧是省城的車牌,也不敢托大,直接推門出來問,請問來幹什麼?
夏凡從車裡一瞧,呦!還是當初那位叔叔,在他剛重生的時候,曾經幫他抓過大舅翻家裡東西,他立刻從車上下來,沖著那人喊,張叔,是我,我回來住幾天。
夏凡自小在院子裡長大,出去的時候又已經十五歲了,除了長高了點,面容壓根沒變,張叔一瞧就認出來了。他先叫了聲凡凡,隨後又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聽在他面前的車。他縱然不認識是什麼牌子,可在門崗上待得久了,好車還是能看出來的,雖然當初就說夏凡掙錢了,可誰都沒實打實的看見啊,如今卻讓他瞧著了。
張叔連忙寒暄,哎呀,就該回來住住啊,你可好幾年沒回來了。等一下,我把門給你開開。
夏凡跟著應答了幾句,等著門開了,這才客氣的上了車,讓貝誠往自家樓下開去。而門崗處,張叔已經拿起電話給相熟的人八卦了,你知道誰回來了嗎?不是,是夏凡。坐著豪車回來的,瞧著那樣,這兩年可過的不錯呢。
這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似得,從家屬院裡迅速傳播開來。再加上在夏凡家樓頭打麻將的爺爺奶奶們的證詞,立刻所有人都知道,夏凡發財回家了。那輛停在樓下的車,被一撥又一波的人圍觀著,可惜夏凡跟大家都不太熟悉,沒人上去敲門問問。
當然,也有好事的人,將消息傳到了大舅安強那裡。安強因著老婆有錢了,也過上了好日子。在工作中,人家因著求著張曉華幫忙炒股,自然對他優待一等,今年安夏又考上了省城的師範,更是覺得揚眉吐氣。
下班走在路上聽到這個消息時,壓根沒往心裡去,一來是上次夏凡和穀峰弄斷了他的腿,其實讓他害怕了,二來在他看,夏凡一個屁孩能有錢到什麼樣子呢?他家存摺上可是有五個零,他可不想被粘上來。
晚飯的時候,安強就在飯桌上當笑話一樣,提了一嘴這事兒。此時安夏還沒開學,母女兩人聽了各有不同心思。
安夏想的是車,她媽這兩年賺了不少錢,可也沒買輛車啊,她倒是提了幾次,都被張曉華以買了沒用否決了。她馬上就要報導去了,若是有輛好車送,那可多有面子。而張曉華唯一想到的是,夏凡有錢了,她可以替夏凡炒股啊,那可是不少的操作費。
母女兩個一對視,心裡就有了答案。等著吃完了飯,安強照舊下樓去找人打牌了,母女兩個就準備去夏凡家瞧一瞧。只是臨到出門了,安夏就有些打退堂鼓,媽,凡凡可厲害呢,咱們過去了,他會不會又鬧騰啊,我可怕了他了,我就沒見過這麼狠的小孩。
張曉華對著穿衣鏡整了整連衣裙,他那性子肯定是改不了了,隨他媽,明明臭不要臉不結婚就跟人生了個孩子,還不讓人說。當初我嫌難看,讓她請假回老家生去,還氣得直哭,到了最後還讓你爺爺說了我一頓,呸,她不要臉,還有臉哭?
安茜這點子事兒早被張曉華翻來覆去說了多少次了,尤其是上高中時,有男生追求安夏,安茜簡直就是最血淋淋的教材,被男人騙,未婚生子,抑鬱而亡,總之要多慘有多慘,倒是挺管用,安夏把那堆男孩子都拒絕了。
安夏覺得耳朵裡有些長繭子,沖她媽埋怨道,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還提幹什麼,如今重要的是凡凡啊。
他才不會呢。張曉華終於收拾完,拿了手包開了門,我如今可是給他送錢去,又不是跟他要錢,他鬧騰個什麼啊。

安夏一聽也是這理,他媽送錢去,她不過是借用一下車,都不是什麼大事兒,夏凡應該不會說什麼,就高高興興跟著他媽出門了。這時候正是吃晚飯溜達的時間,一路上倒是遇到不少人,都在偷偷撒麼著她們去的方向,張曉華和安夏踩著高跟鞋,昂著腦袋連理都不理,直奔夏凡住的樓。
這時候,夏凡和貝誠剛吃完飯,兩人收拾了碗筷,準備也下去溜達一圈,就聽見大門響了。胖叔胖嬸都在省城,對面住的奶奶去世了,房子給了兒子,兩家人不熟悉,其他人也沒人能這時候上門啊。
不過是一個停留,外面又響了幾聲,隨後就聽見有人說,凡凡,我是你大舅媽,我瞧見燈亮著呢,快開門,我有事找你。
這聲音在夏凡聽來格外的詭異,是他大舅媽的沒錯,可如今卻是捏著嗓子學著港臺腔,要多彆扭又多彆扭,貝誠差點笑場,沖著夏凡小聲道,她那嗓子,細的只能喝水了吧。
夏凡錘了他一下,這才認命的去開門,畢竟如今院子裡人人都知道他回來了,總不能連面上的禮貌都沒有吧。
張曉華和安夏在外面站了半分鐘,就聽見了開門聲,然後一個一米七五個頭,長相俊秀的男孩子穿這件t恤站在大門口,沖著他倆道,舅媽和安夏姐怎麼來了?有事兒嗎?
張曉華直接向前,一個肩膀頭將夏凡擠開,拉著安夏就進了門,邊走邊道,聽說你回來了,你又不來看我們,我一個做舅媽的,只能來看你了。拉著拉著,她就覺得手裡有點重,一回頭,就瞧見他那傻閨女竟是停了腳步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裡屋看。
張曉華順著她的目光一瞧,一個高大的男孩子,穿這件黑色的襯衫,牛仔褲,從屋裡走出來,帥氣極了。她閨女看得連路都不會走了,就差流口水了。她不由問了一嘴,這誰呀。

80

夏凡一瞧安夏那目光,就知道這是看上貝誠了。雖然他不情願承認,但事實的確是如此。他長相秀氣,瞧著倒是斯文有禮,可惜與高大帥氣的貝誠比起來,總缺少點男子漢的感覺,並不太符合這時候人們的審美觀。無論是海市的顧禾還是如今的安夏,一眼瞧中的,都是貝誠。
只是,當著他的面,這麼犯花癡,也太不給面子了吧。
夏凡不高興地瞪了貝誠一眼,示意他邊兒去。然後走了兩步,直接擋在了安夏和貝誠之間,沖著那兩個人不客氣的說,你們來幹什麼?
安夏瞧著目光被擋著,還有點不願意,我媽問你話呢,你怎麼不回答啊,我們都是你長輩,你什麼態度啊。
這話可真讓夏凡無話可說,兩家都鬧騰到什麼地步了,這丫頭不會以為兩家還是親戚,還跟小的時候一樣,自己得讓著她吧。他直接扭頭冷冷地看向張曉華,目光裡帶著犀利和不耐煩。
安夏原本就是個被寵壞的姑娘,如今家境好了,更是自視甚高,可張曉華不一樣。她可受過夏凡的手段,如今被夏凡那雙漂亮的眼睛一瞧,心裡就打了個突,這時候,那發熱的腦袋才算稍微涼了下來,這會子腰也不直了,腦袋也不昂著了,她沖著夏凡露出了個心虛的和藹笑容,拽了拽恨不得將夏凡扒開的安夏,凡凡,這不是聽說你回來了,想著你這邊都兩年多沒住過了,我就來瞧瞧,幫忙收拾收拾。
她一拍安夏,你這丫頭怎麼說話呢。凡凡是你弟弟。
安夏顯然不知道她媽怎麼臉變得這麼快,立刻就想反駁,可惜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她媽給推到了沙發上坐著,她就只能閉嘴了,開始眨巴著眼側臉看貝誠,從臉蛋看到身材,連根頭髮絲都沒放過,貝誠被她火辣辣的目光盯得難受,轉頭瞪了一眼安夏。
這卻讓安夏那顆沉寂已久的少女心猛烈的跳了起來,只是她畢竟還是個保守的女孩子,幾乎在同時羞得低下了頭,用眼角開始瞄著貝誠。可惜的是,她覺得貝誠好看,卻不知道這個男人有多瞭解他們一家,又有多厭煩他們一家。
貝誠瞧著這樣都沒用,乾脆大步走了過來,站在了夏凡的背後,高大壯實的身體,猶如一座山穩穩當當,給了張曉華無盡的壓力。張曉華第二次注意到這個長得帥氣卻頗有氣勢的男人,有些不自在的問,凡凡,這誰啊,原先沒見過?
夏凡卻一點跟她打交道的想法都沒有,直接道,他是誰跟你沒關係,有事就說,沒事走人,咱們兩家沒有任何往來的必要。
這話讓張曉華覺得有些難堪,若非聽說夏凡如今有了點錢,最近股市又不景氣,她開始有賺有賠,賠率加大,急需資金,她是萬萬不會受這個委屈的。
即便是如此需要錢,張曉華也把腰身挺了起來,做出一副抬舉你的表情,這是她的底氣。我就直接說吧。我聽他們說,你這些年在外面過的也不容易,攢下點錢,我呢,她伸出手,露出一個金燦燦的大戒指,這些年過的還不錯,炒股賺了不少錢。雖然說你對我們有誤會,又對你舅舅下過狠手,可想著你畢竟那時候還小,又是安茜留下的唯一的種,我也就不跟你計較了,誰讓我是做長輩的呢。
夏凡聽了這個說辭,不由回頭和身後的貝誠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睛裡看出了了然,對這個,兩個人可沒半點興趣,有這時間,他倆還不如獨自待會兒呢。瞧著夏凡有了起身的意思,張曉華哪裡肯放棄,立刻嘟嘟嘟的說了起來。
凡凡你十八了吧,也快結婚了。這房子也該裝裝,還有三大件,彩禮聘禮的,沒錢怎麼行?我想著啊,我如今炒股容易,院子裡誰不知道我厲害?多少人都求我替他們炒股。反正替別人炒是賺錢,替你炒還能拉扯你一把,你看怎麼樣?
夏凡就一句話,不怎麼樣!他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哢嚓一聲打開紗門,朝著張曉華道,這裡不歡迎你,趕快走!
此時正是夏天,幾乎所有人家就開著大門,就關著一扇紗門擋蚊子,對面的小夫妻正在客廳納涼,顯然聽見了這邊的聲音,都坐到自家紗門口伸腦袋在看。
張曉華自然也瞧見了對面的情況,她向來是個人來瘋,能哭能鬧,如今有人看了,自然要表現的無辜點,沖著夏凡喊道,凡凡,我這可是為你好,給你攢媳婦本,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呢?多少人求著我呢,要不是你是安強的親外甥,我操這份心幹什麼?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
果然,不過兩嗓子,對面的小情侶已經恨不得將耳朵貼到門上了,原先的時候,夏凡還會跟張曉華針鋒相對地理論理論,用言語去擠兌她,可惜如今,他壓根就不需要費力氣。貝誠直接上了,他皺著眉道,你確定要這麼說?
這問題問得張曉華一愣,哭鬧倒是停了下來,貝誠這才接著說——
今年六月國務院下了什麼檔,你天天炒股不會不知道吧。六月前股市是怎樣的走向,如今兩個多月又是怎樣的走勢,你以為這世上只有你一個懂股市嗎?你去年憑著炒股賺了錢,不少人找你炒股,你應該抽了不少勞務費。但顯然,你也應該給他們做了保證,一定會賺錢。如今這種頹勢下,還能有錢賺嗎?你確定是給凡凡攢老婆本,不是填補資金?你不會,把他們的老本……”

貝誠這句話還沒說完,張曉華已經一把抓著他的胳膊,臉上帶著吃驚的表情,狠厲地說,你亂說什麼?
貝誠也不逼她,就那麼看著她。他好歹在海市歷練了兩年半,見得全都是中國最有想法、最大膽的老闆們,對付張曉華這樣的,還不是一唬一個准。張曉華被他看得心裡發毛,不過幾分鐘,她就出了一腦門子汗,瞧著跟水裡撈出來似得,手不自覺地就鬆開了。
張曉華喘息了幾口氣,也穩了下來,她見識過股市的輝煌,其實並不信股市會一直衰退下去,可問題是,如今她的確有些吃力,而她卻不想將資金還回去,大戶室坐著多有面子啊。所以,股市不景氣這事兒,壓根就不能傳出去。想清楚了,她才撩了撩頭髮,懼怕的看了眼貝誠,客氣地沖夏凡道,凡凡你既然不願意,我也就不勉強了。天晚了,你先休息吧,我和表姐先走了。
說完,她一把拉著安夏,就往樓下走。剛邁出兩步,貝誠就喊了聲停。張曉華心裡一頓,腳下立刻頓住,卻聽見貝誠道,別打夏凡老婆本的主意,有主了。
這話一落,夏凡的臉就不自覺的紅了。可張曉華哪裡會往這兒想,只當貝誠這是替夏凡出頭呢,連連應了下來,這才拉著安夏就快步一口氣下了樓,瞧著外面黑漆漆的天,呼吸著幹熱的空氣,總算覺得又活過來了,想著剛才那樣的狼狽,心裡總是有些恨,卻聽見她閨女在後面說,媽,那人真帥,我同學沒一個有這樣的氣勢。也不知道有女朋友了嗎?
樓上夏凡啪的一聲將木門關上,不懷好意地打量著貝誠,你說,我的老婆本有主了?
貝誠此時也沒了剛才那股子氣勢,賴皮地點頭,那當然。
夏凡再問,誰拿去了啊。
貝誠左右扭頭看了看,……我吧。
夏凡撲了上去,直接掛在了貝誠身上,四處下手,嘴巴上還不饒人,老婆,來乖點,為夫伺候你。
貝誠被夏凡撓得心裡直癢癢,直接就勢托著夏凡的屁股,往裡屋走,嘴巴上還求著饒,哎呀,老公你輕點,受不住了……”
海市。
如今比起一個多月前,整個海市的荒涼更勝一籌,四處都是爛尾樓,每天都有人跳樓自殺的消息,當然,最多的,還是那些接下最後一次盤,將地落在手中賣不出去的人。如果說在政策剛出臺時,他們還有點僥倖的話,那麼,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
夏景年就是其中一個。幾個家政人員來來回回的打包著他的物品,他即將離開這個讓他充滿希望卻又一敗塗地的城市,他的同城夥伴,喬梁已經在半個月前離開了,喬梁身後站著顧禾,那小子不知道做了什麼,竟是如此的財大氣粗,雖然那塊十幾億的地標讓喬梁賠了血本,但好像並不傷筋動骨,喬梁是被叫回去分管其他事物的。
當時,喬梁告辭的時候,夏景年是羡慕的。夏家將要何去何從,他甚至沒有半點眉目。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拿起了夏堯給他發來的傳真,瞧著上面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還有後面的一排履歷,不由的笑了。
萬興董事長助理夏凡,居然是他的兒子,這是夏景年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更何況,夏凡的履歷並非只有這點,這個年紀不過十八歲的孩子,名下居然有著安省最大的速食連鎖集團,每年盈利上千萬,這簡直是天不亡夏氏。
他摩挲著上面男孩的清秀面孔,思索半日後,抓起了電話,幾聲嘟嘟聲後,那邊響起了個成熟男人的聲音,大伯。
夏景年斟酌道,將我回雲市的機票推掉,訂一張去安生省城的最早的機票,我直接飛那邊。哦不,夏景年低頭瞧著履歷表上寫的幾句話,重視親情,對大姨和表哥格外照顧,改口道,我不去了,你訂一張最早到安省的機票,你去接他,就說我病的厲害,十分想他,想要見他一面。
半日後,夏堯出現在安省省城的機場中。

81

夏凡送走了張曉華和安夏,心情總算是好了起來。中元節那天,兩人去給外公和媽媽上墳燒紙,夏凡兩年多沒來,總有些激動,眼睛濕潤潤的,看著就想哭。貝誠瞧著夏凡那樣,知道他怕是有話說,自己就站得遠遠的,給他留了點空間。
夏凡一向話不少,好容易見到親人了,更是如此。他先將自己掙了多少錢,如今有了什麼樣的成就毫不臉紅的自誇了一邊,然後才道,外公,媽,我有物件了,長得可好呢,我倆站一起,人家總是先看上他。人更好,對我可好了,無論我做什麼,都護著我,信任我。
就有一點不太好,是個男的,就是剛才在旁邊那個。你們也別生氣,覺得我斷了後,說真的,我真不想給夏家延續什麼香火,更何況,他也不缺兒子。至於我自己會不會孤單,你們也知道我能生,只是我還沒想好,再說也要跟他商量,總會有完美結果的。
外公,媽,你們放心好了,我不會讓自己吃虧的,我會越過越好的。
說完這些,夏凡又給兩人磕了個頭,才站了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土,頭也不回的順著小道,跟貝誠匯合,一同出了墓地。貝誠向來細心的很,怕這樣的場景會讓夏凡想起些不開心的事兒,所以連話也沒多說,載著他一路直接開回了小城。
夏凡到了半道才緩和過來,想起剛才的事兒,開始調戲貝誠。你今天晚上穿那件真絲睡衣吧,吃完飯早點睡。
這話讓貝誠摸不到頭腦,他不解的問,明天有事嗎?幹嗎要早休息?
沒啥,夏凡不在意的回答,就是我剛才跟外公和媽媽說了咱倆處對象的事兒,他們肯定要把把關的,說不定晚上去找你,你夢裡表現好點。

貝誠正開著車,可真不敢跟夏凡鬧,只好趁著騰出手來,狠狠地揉搓了他腦袋一把,就算報仇了。兩人半道還拐了個彎吃了個飯,回到家的時候,都已經下午三點多了,只是讓夏凡沒想到的是,外公和媽媽沒托夢,倒是夏景年派人來了。
兩個人一到樓底下,就瞧見了停在樓下的一輛賓士。這年頭開豪車的少,尤其是對於家屬院,這裡住的都是一個單位的,就算是領導們也買不起豪車,全部是配的公車,在車隊停著呢。所以這車實在有些扎眼。
好在樓頭還有打麻將的老奶奶和老爺爺,一瞧見夏凡回來了,隔壁單元王爺爺立刻沖著夏凡招呼手,夏凡連忙過去,王爺爺先出了個貳萬,然後才道,凡凡啊,那車你看見了嗎?東省來的,進院的時候,說是你爸爸那邊的親人,專門來找你的。問了路,怕是到你家門口等著了,得有兩個多小時了,你有點準備。
說完,王爺爺就又投入麻將事業了。
夏凡不由的眯了眯眼,夏景年?按著上輩子的進程,他的確在賠了之後會來一趟,可那也到了九月底了,如今卻是早了半個多月,更何況,他那時對夏景年有用,是因為顧禾有錢借給他,可如今顧禾的錢怕是都套在裡面,夏景年再將他接回去幹什麼?
不過,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和地址,夏凡心中隱隱有了個答案,他謝了王爺爺,就走回了貝誠那邊,將事情略微說了說,並說了自己的猜測。
貝誠也皺起了眉頭,點頭道,沖錢是肯定的。只是,你準備怎麼辦?
不理嗎?夏凡如果能夠放下,就不會讓胖叔和老三佈置那麼多,他想了想,有些歉然地對著貝誠道,對不起,我放不下。
貝誠了然的笑了笑,第二次揉了揉夏凡的腦袋,放不下做就是了,我明白。就如我爸爸一樣,無論離得再遠,想起來也都是恨。說完這些,他一把攬住夏凡的肩膀,在外人看著,就如兄弟一般,帶著他往前走,嘴巴上卻故作輕鬆,反正我現在也無業,哪兒不都一樣。
有了這句話,夏凡就安心了,仇恨是支撐他的信念,可貝誠卻是他生活的全部陽光,即便沒有信念他會痛不欲生,可他依舊不會放棄陽光,那樣他該如何存活?
兩人上了樓,果不其然,一個長得跟夏凡有三四分像的男人,正百無聊賴的坐在臺階上,四處撒麼著打發時間。這人夏凡自然認識,名喚夏堯。
夏家人起名字其實十分講究,小一輩中,夏景年和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一共三個兒子,分別是夏堯、夏禹、夏舜,各個都是大的驚天的字眼,可見其野心。
可偏偏,夏凡的名字也是夏景年起的,上輩子知道這個資訊後,夏凡很是傷心了一陣,他懷疑他爸爸從開始就沒當他是夏家的一份子。可那時候他太單純,夏景年不過一句,希望你做個平凡人,一輩子快樂到老,就將他樂得屁顛屁顛的。
可依著如今夏凡的想法,其實人的直覺有時候,準確地超乎一切思維判斷。
轉回頭說起夏堯,他是夏景夕十八歲時,玩大了生的私生子,如今已經二十六歲。原本這樣的孩子,夏家是不會認得,可惜的是,夏景夕這些年來,他老婆一連串的給他生了四個女孩,無奈之下,就將養在外面的夏堯接了回來,還專門送到夏景年身邊,參與家族企業的管理。
因著夏舜和夏禹歲數都比夏凡小點,還在上學,夏堯小時候私生子的經歷,又讓他很珍惜這個機會,所以他很得夏景年器重,上輩子,也是他來接的夏凡。
約是聽見了上樓的腳步聲,夏堯立刻站了起來,跟貝誠和夏凡打了個照面。他來之前應該做過功課,立刻就沖著夏凡笑了笑,是夏凡吧,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夏凡不置可否,只是點了點頭算是知道了,又上了兩步,走到了門前,掏出鑰匙開門。夏堯知道夏凡經歷豐富,怕是不好對付,卻沒想到,人家壓根就不說話,這根本就不是正常反應啊?別說陌生人為何來找自己,就是他這張相似的臉,夏凡不得有點好奇心?
可惜的是,夏凡開了門,先進了屋,等著貝誠也跟進去了,壓根沒管準備往裡湊的夏堯,直接關門。夏堯眼疾手快,知道這門關了,怕是今天一天就白費了,幾乎是同時,一把將胳膊塞進了門縫裡,門大力打在了胳膊上,夏堯立刻疼的嗷叫了一聲。
在屋內的貝誠瞧見這一幕,不禁眯了眼,這人不見得多聰明,可是個狠角色。夏凡卻是見怪不怪,上輩子他已經見識過夏堯的手段,相比他日後做得那些事兒,這其實不算是什麼。
他就那麼擋在貝誠前面,也不在關門了,任由大門打開,冷冷的看著夏堯抱胳膊表演,就跟看默劇似得。
夏堯認為,戲,就是演給人看的。他在演,無論夏凡抱著什麼心態再看,那都是被他吸引了,目的就達到了。所以,對於夏凡那恨不得將人剝皮的眼神,夏堯視若無睹,抱著胳膊疼了一會兒,才抬起滿頭大汗的腦袋,沖著夏凡真誠的說,夏凡,你別誤會,我是你堂哥啊。你爸爸夏景年,讓我來接你回家了。
回家?夏凡玩味的咬著這兩個字。

夏堯吃力的點點頭,對,他一直很想你,很想見你,可惜又怕你太過怨恨他,不原諒他,所以一直拖著。前兩天,大伯他生了重病,如今危在旦夕,他怕再也見不到你了,所以讓我接你回去。
什麼病?夏凡壓根不為所動。

夏堯哪裡知道夏景年生了什麼病,不過瞎掰一個倒是簡單,胃癌,已經晚期,你也知道,胃癌是得了就沒辦法治,如今只是等你見一面了。
夏凡聽了這理由直接笑出聲來了,讓夏堯的臉立刻黑了一下,可夏凡壓根不管他,回頭問貝誠,老闆,我記得三個月前,夏老闆還在酒桌上一個人幹過一斤白酒,七瓶啤酒吧。瞧著點了頭,夏凡又說,那種喝法都一點事情都沒有,胃癌晚期,是不是查錯了。
履歷上只寫著夏凡是萬興的董事長助理,從不參加交際,何況夏氏藥業在海市並不顯眼,跟財大氣粗的萬興沒有任何直接來往,他哪裡想到,兩人竟是喝過酒?
這讓夏堯處於被動之中,他只能解釋,就是因為沒症狀才沒查出來啊,如今卻是越來越厲害了,夏凡,這種事情能說謊嗎?來之前,大伯也說了,他知道這些年沒管你,你跟著外公生活,受了不少罪,肯定會記恨他的,可是,這是時代造成的悲劇,他當年拋下你們母子實在是迫不得已,所以才想著要補償你,他不會虧待你的。
夏堯上輩子和這輩子說得內容除了病了那段,幾乎一樣。可不同的是,上輩子夏凡聽了後,幾乎感動之情塞滿了眼睛,他恨不得立刻離開大舅管轄下如同監獄的生活。而如今,這般冠冕堂皇的鬼話,卻只能讓夏凡噁心。
夏凡剛剛的好心情被破壞殆盡,實在沒心情跟他打交道,直接問,你確定是病了,不是打著這個旗號,想騙我去雲城?我離開海市的時候,夏景年可是剛剛接了個大盤,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盤他還沒賣出去,夏家現金流出問題了吧。
這話讓夏堯嚇了一跳,夏景年賠掉了夏家所有的流動資金和部分不動產,可這一切剛剛發生,即便在東市,也不會瞧出這個問題。
他有些乾巴巴的說,哪裡,怎麼會呢?
甭管他會不會,我相信他會這麼做,夏先生啊,從來都是個不守禮法的人。夏凡接過話茬,不過你也不用給我打圈圈,看病我是肯定不會去了,想要錢的話,我倒是有很多,可我沒看到他的誠意,求人不是這個求法。你告訴他,我媽媽還在墳裡等著他的賠罪,他願意,有的談,不願意,就另找他人吧。

說完,夏凡這回是真的啪的一聲,把門關了。

82

夏堯設想了許多種跟夏凡見面的情景,在他看來,夏凡有著跟他一樣的身份——私生子,最重要的是,雖然夏景夕不喜歡他,但好歹每年都來看他兩次,生活上也不曾虧待他,他起碼還感受到了點父愛。
可夏凡不一樣,他站在門前,瞧著這幢建於七十年代的紅色磚樓,因著時間長,樓道裡的牆皮已經脫落,腳下的水泥樓梯已經露出了裡面的鋼筋,甚至,夏凡家的大門,至今仍舊是老式的舊木門,如果他願意,一腳甚至都可以踢開。
沒有父愛,生活貧困,這是夏凡經歷過的日子。
所以,夏堯即便知道,夏凡如今身價不菲,可他依舊認為,對於回到夏家,有一個光明正大的出身,和一個完整的家庭,夏凡應該不會拒絕。
可是,顯然他錯了,錢財不但讓夏凡擺脫了貧困的生活,也助長了他囂張的脾氣。這讓這件事變得難辦起來,尤其是,他的大伯,逼急了的夏景年還在等錢用。
我的媽媽還在墳墓裡等著他道歉,這句話該如何跟夏景年說,夏堯也不禁發愁起來。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關閉嚴實的木門,知道等下去無望,只好慢悠悠的邊下樓邊思索對策。但顯然,今天老天爺是站在他這邊的,一下樓,他就碰到了個姑娘。
那姑娘長得倒是不錯,一瞧見他眼睛就亮了,顯然是正等著他的,直接開口就問,你是來找夏凡的嗎?是他爸爸那邊的人嗎?
夏堯心裡詫異了一下,但仍舊點了頭,想瞧瞧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我是他堂哥夏堯。
那姑娘一聽就高興了,眨巴著眼睛道,那要這樣的話,我也得叫你聲哥哥了,我是夏凡的表姐,我爸爸是他大舅。
安強?來之前,夏凡的人際關係夏堯可都弄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夏凡不但在外公安葬完後,就借著輿論與安強斷絕關係,還曾經打斷過安強的腿。這樣的手段倒是剛猛,可在夏堯心中卻只是有勇無謀,所以對夏凡並不忌諱。
兩家關係那麼差,這丫頭來幹什麼?他笑了笑點頭,你應該是安夏吧,我原本想見過夏凡後,再去拜會的,沒想到恰好碰上了,我車裡還有給你的禮物呢。
一提禮物,安夏的眼睛就冒了光。這兩年張曉華雖然賺了錢,可他們這樣的家庭,也不過是買些普通靠上的東西。她為何要來見夏堯,一是夏凡那天沒給她們母女面子,她聽說夏家人開著豪車來接夏凡,就有些不得勁,覺得若是真成了,日後夏凡不真把他們踩到腳底下,二是她還打著豪車的主意呢,想過來看看有沒有可能借用。
如今聽著夏堯的說法,嘴角就忍不住的扯了扯,哥哥你可真客氣,那多不好意思。
夏堯是什麼人,安夏那點子心思一眼就看出來了,他直接帶著安夏往外走,直接從車上拿了個小盒子出來,遞給安夏,我挑著買的,也不知道你喜歡嗎?
安夏忍不住一打開,就被裡面金光燦燦的晃傻了,居然是金鏈子,還有個亮閃閃的墜,真可漂亮。如果說剛剛安夏還能忍得住,這下子,臉上的笑容可是遮都遮不住了。她緊緊地攥住盒子,真好看,謝謝了。對了,你還沒休息吧,去我家坐坐吧。
夏堯深知張曉華的個性,對付一個難纏的女人比對付一個眼淺的女孩,可是難多了。他直接說,那太麻煩了,還是等我打過電話後,再去拜訪長輩比較禮貌。不過,我倒是想知道夏凡的事情,不知道你肯幫忙嗎?如果可以的話,我住的酒店裡的咖啡和甜點都不錯,不如去坐坐?
安夏有些躊躇,她剛拿了人家這麼貴重的東西,說不去不好,可若是去了,難不成真要幫著夏凡回歸夏家?那多得不償失啊。
夏堯仿佛看透了這一點,誘惑地說,其實就是聊聊夏凡小時候的事兒,你是他表姐,應該照顧他許多吧,我得好好感謝你呢。
感謝兩個字,頓時讓安夏的心動了動,見面禮就是根金鏈子,真正的感謝又會是什麼呢,安夏終於點了頭,跟著夏堯上了他的豪車。
這是安夏第一次坐豪車,其實,在此之前,連小轎車她都只坐過了了幾次,還是同學家裡的,每次坐的時候,她們都會一臉的自豪,這才讓安夏起了借夏凡車的想法。
等著車漸漸地駛出了家屬院,開到了大道上的時候,安夏終於忍不住誇起來,你這車真好,又寬敞又漂亮,開得還很穩,比我同學家裡的強多了。
夏堯直接笑著答,很喜歡嗎?可以買一輛自己開啊,你應該成年了,在上大學吧,現在女孩子開個車,別提多漂亮了。
這話說得安夏有些眼紅和羡慕,又有些低落和失望,她撇了撇嘴,不高興道,我倒是想呢,可惜我媽覺得沒用,說什麼都不買,哎,她就是保守。
這有什麼,你自己買不就行了。
我憑什麼……”安夏的話沒說完,就瞧著夏堯在沖著她微微的笑,她似是一下子回過神來了,難道,夏家能送她一輛車?那是什麼樣的財力?

夏堯看她似乎明白了,就笑笑道,到了,咱們進去吧。
安夏有些晃晃蕩蕩的跟著夏堯進了門,坐在了一個靠窗的位置上,甚至連點的什麼咖啡和甜點,都壓根不清楚,滿腦子就是夏凡要過好日子和自己將有一輛車,在這兩者之間來回的折騰,一張白臉也是滿滿的矛盾之色。
夏堯雖然不知道她在躊躇什麼,可他做慣了生意,為了談判跟人耗上幾天幾夜都是小case,安夏這幾分鐘,他等得起。
許久後,安夏才下了決心,管夏凡過得好壞幹什麼,拿到手的不才是自己的。她終於抬起頭來,沖著夏堯問,你想知道什麼?
夏堯一聽就知道有戲了,立刻笑著說,你就從他小時候的事兒講起吧,我想知道的多一些。
這樣的事兒其實挺多的,安夏小時候沒人看,有一陣就被安強送到安老爺子這裡,她也算跟夏凡一同度過了好一陣子。安夏比夏凡大三歲,女孩子又本身比男孩子長得快,夏凡就老受欺負,安老爺子沒辦法,只好將安夏送走,專門出了錢,請安夏的姥姥去看,為這事,張曉華沒少鬧意見。
安夏想了想,就說,他從小很聽話,三歲就能幫著做事了,不過很內向,不愛說話,也不跟朋友玩,大家都說他像個小姑娘。上了學也這樣,除非逼不得已,否則走路都貼牆跟,不過他學習挺好,從沒考過前三以外……”
安夏其實對夏凡的記憶,多數還是在安老爺子去世前,雜七雜八說了許多,也不過是些瑣碎的事兒。夏堯又問了問夏凡創業的事兒,可惜的是,夏天速食的事兒,安夏居然毫不知情,他們一家居然只知道夏凡有點錢了。
聽了夏天速食的名字,安夏才恍然大悟,他原來就開了個小吃店啊,還天天神氣個什麼。她隨即搖頭,不過,有能為夏凡抹黑的,她自然不惜餘力。
這些我都不知道,我就記得,大約三年前吧,就是我爺爺去世半年後,在外面的夏凡突然回來了,一口氣買了兩塊墓地,把爺爺和小姑就遷了進去。不過他這人實在不會辦事,遷墳居然都不通知我家,我媽我爸覺得不是個事兒,專門當天趕了來,他居然打斷了我爸爸的腿,我就沒見過這樣的晚輩。
夏堯有些憐憫的看著這個腦袋似乎不太靈光的女孩,顯然,夏凡的腦袋應該隨了夏家人,而不是安家人,否則實在是太蠢了。三年前的夏凡才十五歲,晚輩打斷了長輩的腿,居然至今沒人說他一句壞話,可見,當時夏凡肯定也拿住了理。而安夏,直到今天還沒反省。
不過,夏堯不是做公益的,沒必要去提醒安夏這些,他摩挲著左手上的戒指,搖搖頭道,這些我都知道啊,可真沒必要,再聽一遍呢。你還知道別的嗎?
安夏一下子緊張起來,她想到了她的車,一下子無措的問夏堯,你想知道什麼,我才好說啊。
夏堯笑了笑,抿了口咖啡,自然是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你也明白,夏凡他雖然是大伯的兒子,可畢竟在外面生活了十八年,我們想全方位的多瞭解他,自然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安夏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之中,別人不知道的,那就是要知道夏凡的秘密嗎?她畢竟不是個真傻子,話說得這麼明白,她怎麼也聽出來了。當然,安夏同時明白的,還有一點,這人顯然不是真為了找回失散的夏凡的,否則,他應該問的是夏凡這些年受的苦累,而不是夏凡不為人知的東西。
可這樣的東西,安夏她的確知道一個。
埋在心底的,即便是媽媽,多少年也未曾說出口的秘密。
可如今,要不要說?
安夏這樣的狀態,讓夏堯一下子感興趣起來,善於觀察人的他知道,安夏一定是知道些什麼?但是,她沒想好要不要說。
夏堯幾乎是張嘴就來,一輛捷達。
這樣的籌碼在安夏搖擺不定的心中起了決定性作用,她咬咬牙,終於點頭,我知道一個別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什麼?夏堯感興趣的問。

那時候我還寄養在爺爺家,有一天,睡午覺的時候,聽見爺爺跟爸爸吵架,似乎是爺爺說我太皮了,想出錢讓姥姥看我。爸爸不同意,說了一句話,我一直記在心裡,安夏抬起頭,慢慢地說道,他說,就為了一個不男不女的私生子,你連親孫女都不要麼?夏凡,他是個雙性人。

83

夏堯在聽到安夏的回答後,整個人都興奮起來,夏凡居然是雙性人?他縱然從小出生在香港,可這幾年也隨著夏景年在大陸待了那麼久,對於大陸的風俗也知道一些。雙性人對於瞭解醫學知識的人來說,不過是胚胎發育期間分化異常所致的性別畸形,而在普通人眼中,卻是比傻子更不如的存在,他們都叫這種人二椅子
夏堯反復在嘴邊拿捏著這個驚人的秘密,終於對夏景年交給他的任務有了點底。他沖著說完後就一臉期待的等著他回應的安夏道,居然是這樣啊,看樣子我們還要給夏凡安排醫生,真是謝謝你。
安夏聽著夏堯終於肯定了她的消息,不由笑了,“那你說的捷達……”
那好說,夏堯不在乎道,不過是小事兒,我馬上吩咐人辦,再說開車也要有駕照的,不如我先找人送你學駕照吧。

這的確是個大問題,安夏沒辦法只能點頭,可想到有車自己也不能在小城開,否則她爸媽知道了,說不定又是事兒,又瞧見夏堯的確好說話,就大著膽子說,能不能在省城學,把車也送到省城,我在那裡上大學。還有,她瞥了瞥停在外面的賓士,能不能用那車送我去上學。
夏堯早將安夏那點子虛榮心看得一清二楚,出趟車又不是什麼大事兒,他包容的點點頭,我把司機借給你三天,你隨意吩咐就是了。
安夏驚喜地瞪大了眼睛,連連點頭,這才高興地蹦蹦跳跳走了。而夏堯想了想,覺得那畢竟是大伯的親兒子,覺得此事不宜過猛,就轉身回了房間,給夏景年打了個電話。
夏景年剛剛回到雲城的家裡,家中還沒有人知道,夏氏藥業即將面臨著滅頂之災,無論是兩個正在上高中來休假的兒子,還是笑語盈盈的妻子張玉蓉,還是家中那些忙忙碌碌的傭人們,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這樣的環境讓他輕鬆自在,同樣也讓他備受壓力。
怎樣,才能夠保住夏家幾十年的基業?他不由想到了夏凡,也不知道夏堯是否能夠成功?夏凡那孩子,會不會伸手幫他一把?
所以,當夏堯的電話進來時,他是強忍著自己立刻伸出去的手,壓下了自己的激動的心情,等著電話響了三聲後,才摁下了接通鍵,用低沉的聲音,說出了一聲你好
夏堯平穩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了出來,伯父,是我。
夏景年平淡地嗯了一聲,事情怎麼樣?
夏堯立刻將他與夏凡第一次的見面彙報了一遍,因為有安夏的爆料,讓他的工作充滿了底氣,所以,對於夏凡那些桀驁不馴的話,他並沒有隱瞞,而是一一複述出來。開始時,夏景年的喘息尚數平靜,可當聽到那句道歉後,夏景年的喘息聲一下子加大了,他似是顫悠悠的,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是我辜負了茜茜啊。
夏堯那邊頓了頓,應該是想聽聽他大伯是不是還有別的話說,可等了一會兒,聽著這邊一直沒有再吭聲,就又將安夏的話重複了一遍。
這一下,剛剛還十分傷感的夏景年的呼吸一下子放得緩和起來,他拿著手機在地上轉了兩圈,似是在急速的思考,許久後才道。你不要跟他說這些,就說我應下了,會儘快到達小城。
夏堯畢竟說了夏景年已經罹患胃癌的事情,如今要來卻是有點自打耳光,伯父,我說了您在生病?
夏景年壓根不在意,那就病著去吧,更有誠意。
而在夏凡這邊,他將門關上後,心情依舊不是很爽。他的確不對夏景年抱有希望,但當上輩子的事兒再次經歷一遍,總會讓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譬如,那六年暗無天日的時光。
這樣的夏凡看起來遠不如平日那般陽光,反而更像是貝誠與夏凡剛剛接觸,兩人在私下見面時,夏凡表現出的陰鬱。想到那個手不留情,陰森森說話的少年,貝誠就有種心疼的感覺,是怎樣的家人,才能讓一個孩子,有那麼大的怨恨。
原來,安強不過是個噁心人的跳騷,夏景年才是真正的兇手。
拋棄妻子,不管不問,居然在缺錢的時候,敢上門來,就算是貝雲山,他也不好意思這樣明目張膽。貝誠一把摟住了夏凡單薄的肩膀,安慰他道,沒事,一切有我呢。
夏凡這才從過去不堪的記憶中回過神來,看了看滿面憂色的貝誠,笑笑道,沒事,就算他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他的。我沒有說笑,我媽媽還等著他一個解釋呢。
兩邊人各自蓄勁兒,一方面夏凡敦促胖叔加快了安氏製藥廠恢復生產的速度,另一方面,夏景年在專門找了一個醫生一個護士隨行後,讓人定了最早的機票,飛赴安省。
這中間不過短短兩天時間,其實過得最快樂的,莫過於安夏,她因著即將要得到的轎車而心動不已,並且又為了將要乘坐豪車去學校而激動,早就打電話給同學們顯擺了一番。到了歸校的那天,為了不讓她爸媽知道這件事,安夏謊稱自己跟同學約好一起回校,推辭了安強要送到車站的想法,一出家屬院門口,就坐上了豪車,回校了。
在夏堯來之後第三天下午,這日夏凡拜訪了周老師一家人,又同今年複讀重上高三的小虎喝了頓酒後,夏凡家的大門再次被敲響。
夏凡與小虎關係一向良好,兄弟倆幾個月沒見,格外的激動,夏凡也高興的喝了幾杯,雖然沒醉,但瞧著蔫蔫的,顯然有些上頭。大門一響,還是貝誠去開得門,就跟夏景年撞了個對眼。
兩人認識。在海市的房地產界,萬興董事長貝誠就是不滅的神話。這個不大的男人,憑藉著不知道哪裡來的好運氣,在海市地產大漲之前,盤下了2300畝地,從而賺得了幾百倍的利潤。從貝傻子到貝成功,貝誠是無數海市房地產商人們的精神支柱,所有人都試圖成為第二個貝誠。
兩人有仇。這個仇不是明面結下的,是一種嫉恨。在政策出臺前不到半個月,萬興居然在最高點賣出了所有產業,他們都套在裡面了,傾家蕩產,跳樓自殺,那麼多人,無人倖免,包括夏景年自己,也將夏家的幾十年基業砸在了裡面,可這個人,卻賺了錢後拍拍屁股走了。憑什麼,憑什麼我們都輸了,唯獨你贏了。
所以,在兩人一對視時,夏景年臉上並沒有多麼高興,反而有些低沉,我找夏凡。
這個時候確實不太好,夏凡剛喝了酒,看樣子並沒有什麼精神,如何對付的了夏景年這樣的老狐狸。貝誠堵在門口,沒有半點放行的意思,明天吧,今天他累了。
夏景年被穿著護士服的女護士攙扶著,卻是半點不讓,我是他爸爸。
呵,對於這個詞,貝誠只有嘲笑,如果射了精就算是爸爸的話,那這爸爸也太好當了。

這句話顯然太難聽了,夏景年被氣得滿臉通紅,忍不住就劇烈咳嗽起來,這倒不是裝的,他最近憂心傷肺,已經咳嗽大半月了,一直未見好。那咳嗽聲震天動地,在整個樓道裡迴響,若非是上班時間,怕是不少人都要出來瞧瞧。
扶著他的護士忍不住責怪道,你這人真是的,沒看見夏先生病的這樣厲害,怎麼堵著門還不動,你怎麼也要端杯水吧。
貝誠剛想說點什麼,就聽見夏凡在裡面說,貝誠,讓他進來。貝誠無奈的歎了口氣,轉身鬆開了大門,自己走到裡面,坐在了夏凡的身邊,並有些擔心的看了看夏凡的臉色——夏凡酒量真不大,此時滿臉緋紅,眼睛都是迷茫的。
這讓他格外擔心,後悔剛剛怎麼沒立刻把門仍在夏景年臉上。
夏景年跟著直接進了門,可惜安老爺子財力有限,滿屋子一共就一個三人座沙發,被夏凡和貝誠佔據,剩下的能坐的地方,只有地上那三五個馬紮,坐下了就低人一等,站著也低人一等,夏景年吃了個無聲的下馬威,可他偏偏不能轉頭離開。
瞧著夏凡沒有說話的意思,他略咳嗽一聲,打開了話匣子,凡凡,我是爸爸啊。這句話一出,夏凡覺得自己中午那頓酒菜都要吐出來了,夏景年怎麼好意思說?可夏景年真挺好意思的,他臉色不變,接著說道,這些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當年爸爸離開也是迫不得已,後來雖然富裕了,可又害怕大陸這邊有什麼政策,拖累你,所以才一直沒跟你聯繫。凡凡,這次爸爸就是來接你的,你……”
……”夏凡眯著有些朦朧的眼睛,居然笑出來了。這讓夏景年那張老臉也有些受不住,他結巴的問,凡凡,你笑什麼?

夏凡毫不客氣,微微直起了身子,問夏景年了一個問題,你愛過我媽嗎?有多愛?
這問題可真遙遠啊,夏景年略微停頓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麼,許久才點頭道,自然愛過,想要跟她過一輩子,我們那時候連結婚的臉盆都買好了,雙喜的,我還記得那個樣子。
你不辭而別時,沒想過一個未婚女人懷孕,會有怎樣的後果嗎?你在香港,是否想過她?

這些都是夏景年的黑歷史,他從不願意跟人談論這些,因為這會讓他一直維繫的體面的形象受損,可在夏凡面前,在他咄咄逼人的問題中,夏景年知道,他無法回避,顧不得了,不走就是死。到了香港後,我常想起她。他要解釋,凡凡,那些都是歷史所帶來的遺憾,我同你媽媽一樣期盼著你的到來,甚至早早就替你起好了名字,那個時代,往往有許多不得已,我希望你能理解。
這也算是一個解釋,如果想要回夏家,那麼就會相信,如果不想,它就漏洞百出。前輩子夏凡想,所以他信了,可這輩子,夏凡是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嘲弄的意味明顯。
在夏堯的怒視中,他擺脫了貝誠扶著的手,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不屑道,時代?你可真會推諉責任。時代讓你逃離大陸,可沒讓你下床無情,拋妻棄子,不辭而別。愛她,想她?在海市誰不知道你有兩個兒子啊,夏舜才比我小一歲吧,懷孕還用十個月呢,你的心幾個月就變了,還敢說愛,真不要臉。
貝誠眯著眼瞧著,他家夏凡顯然是喝醉了,正拿著夏景年發洩呢。這話一出口,夏景年臉色就變了,怒道,夏凡,我是你爸爸。
呸!夏凡回應他了一個字,爸爸又怎麼樣?你來的時候沒打聽清楚,我夏凡是個六親不認的人嗎?夏堯跟安夏那丫頭嘀嘀咕咕半天,沒聽她說說我怎麼把大舅的骨頭打碎的嗎?他靠前一步,點著夏景年的胸膛,晃悠悠的道,爸爸?你別忘了你來幹什麼的?既想要錢又想當爹,你以為你夏景年是誰?你不過就是個為了活命可以拋妻棄子,為了錢財可以賣兒換錢的卑鄙小人罷了,你以為你是誰!

夏景年被夏凡點的後退一步,顯然被氣得不輕,再次劇烈咳嗽起來,連話也說不全面,…………”
夏凡卻不管這一套,他晃蕩著指著大門,不想聽,那你走啊?

84

夏景年的確想走,他來這裡是跟夏凡做交易的,他用自己二十來年高高在上的面子,換取資金,卻不是來被兒子當孫子訓的。
因此,夏凡那句話一出,他就一把抓住了準備反駁的夏堯,忍著咳嗽沖著貝誠道,夏凡實在是喝醉了,今日怕是談不成什麼,我明日再來拜訪。
說完,他就示意夏堯去開門,準備走人。
那邊暈暈乎乎的夏凡,其實根本沒大醉,腦袋裡一片清明,今日不過借醉裝瘋,過過嘴癮罷了。當時,他對夏堯說,道歉就給錢,其實不過是句藉口。一方面他好不容易才讓夏景年套進去了,藥廠那邊又準備好了,怎會讓他有機會翻身,另一方面,他其實不太相信,夏景年的膝蓋有這麼軟的。
可他哪裡想到預料錯了,夏景年竟真來了,這可真讓他開眼啊。於是看著灰溜溜的夏景年,夏凡喊了句,真滾啊,那快點啊,我好困。
這句話,讓已經走到大門口的夏堯立刻停住了腳,轉回頭就想找夏凡麻煩,可被夏景年一下子拽住了,夏景年不知嘀咕了一句什麼,夏堯這才算了,回頭狠狠瞪了夏凡一眼,攙扶著夏景年,三人以極快速度離開了。
等著大門一關,夏凡就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沖著貝誠道,你看到了嗎?他這麼罵他,他都不敢說句重話啊。那可是夏景年哎,他居然一句重話都不敢說哎。
夏凡那副興高采烈的樣子招人極了,貝誠瞧著心裡就喜歡。見他笑得都站不穩了,就走過來準備扶著他,哪知道剛剛挨到,夏凡就極為自覺的攀附了過來,將腦袋拱進了他懷裡,埋著不肯出來了。
夏凡的肩膀依舊一抖一抖的,可惜卻再沒笑聲傳出來,這讓貝誠有些擔心,他去拉夏凡的身體,好容易將腦袋拔出來,卻恰好瞧見夏凡滿臉淚,這讓他心疼極了,一邊用手替他擦,一邊笑話他,不就是罵了兩句嗎?怎麼還把自己弄哭了。
夏凡自然不能說,這就是當年把他賣了的夏景年啊,他居然能夠這麼痛快的罵一場,這是讓他事業失敗不同的感覺,很爽,爽的恨不得脫光了衣服跳舞。他將腦袋再次塞進貝誠的肩膀上,壓著心中的高興,只是念叨著,錢是王八蛋,可我現在好愛它。他又抬頭看了看貝誠,吧唧親了他一口道,我也好愛你,你陪我睡覺吧。
貝誠拿他沒辦法,只好將人抱進了臥室,陪著他躺了一會兒,等著夏凡睡著了,貝誠就自個兒起來了,拿著手機去了陽臺。
他給許傑打了個電話。那頭許傑已經在東省上任三個多月了,他本就是個能力十分出眾的人,又有那樣的背景,如今雖然算不得如魚得水,卻也已經打開局面,算是站穩了腳跟。自從海市一別,叔侄倆隻通過幾次電話,如今貝誠一撥過去,那邊就被接了起來。
許傑毫不客氣,來了句,一兩個月都不打一次電話,幸虧我今天沒會,否則又是接不上,你可比我忙多了。
貝誠不好意思的摸摸頭,這不是您忙嗎?
少來這一套,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找什麼理由?許傑也不過是開開玩笑,一瞧這下午三點的點,就知道貝誠若不是有急事,不能這時候打過來,開門見山的問,有什麼事直說吧,反正沒事兒你也想不起我這叔叔?

貝誠一邊說著哪兒能呢,一邊道,雲市有個港商,叫夏景年,是香港夏氏藥業的董事長,在海市也投資過房地產,在雲市設了廠子,您知道這個人嗎?
這年頭港商並不算太多,許傑一向是個事無巨細的人,略微一思考就想了起來,點頭道,是有這麼個人,似乎最近狀況不太好,前幾天還有人提過這事兒。你問他做什麼?
貝誠一聽有這個人,就放了心,就將夏景年拋妻棄子,如今套住了錢又回來找夏凡要的事兒說了,完了道,許叔叔你也知道,縱然他當年害的夏凡母子不輕,夏凡如今好容易掙下這點錢,憑什麼讓他拿去。可他畢竟是親爹,不給又說不過去。他如今日日在小城這邊守著見夏凡,總不是個法子。
許傑跟夏凡認識,並且關係非常不錯,是將夏凡劃入子侄類來照看的。其實當年夏凡不過十六歲,就跟著貝誠闖海市,對於夏凡的身世,許傑是有過推斷的,他覺得夏凡手中有錢,八成是個不愛學習的富二代。只是萬萬沒想到,居然如此悲慘。
無論是理還是情,許傑自然都是向著夏凡的,他皺著眉頭道,這也太不像話了。你想要怎麼辦?
貝誠道,多查查吧。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而同時,回到酒店的夏景年和夏堯,卻是被氣得不輕。夏景年一想到自己竟對兒子忍氣吞聲,渾身就沒一個地方舒服的。而夏堯自然也是心高氣傲的人,從脫離了私生子身份後,就再沒被人這麼嘲笑侮辱過,等著兩人略微歇了歇,夏堯就問夏景年該如何辦。
伯父,我走的時候,故意擦著夏凡過去的,他身上是有些酒味,不過其實並不重,怕是壓根沒醉,這是故意的。
這樣的事實自然讓夏景年更覺難看,他一拍桌子罵道,孽子。
夏堯拿捏著分寸,接著道,如今想來,他當時那句道歉給錢的話,不一定是真的。莫不會是叫咱們過來,解氣的吧。若是這樣的話,那真是太過分了。聽他的意思,卻是把當年的事情全怪在伯父身上了,可當年的事實在是情非得已,他也該理解理解。
夏景年如何聽不出夏堯話裡的挑撥,只是他的確被氣壞了,恨不得罵一罵夏凡呢,也就這樣聽著了,只是沒多說話,微微閉著眼睛養神。
那邊夏堯瞧見了,知道差不多了,就換了話題,問道,那伯父,我們還留在這兒嗎?是不是要訂回雲城的機票。
夏景年這才慢悠悠地道,既然都說要再見了,幹嘛要回去?總要談談再說。說著,他睜開了眼,看著夏堯道,我知道你覺得委屈了,可夏家如今是存亡之際,海市那塊地怕是沒個三五年賣不出去,藥廠卻需要大量資金周轉,銀行別說貸款,如今天天催著還款,阿堯啊,弄到這筆錢,這個坎咱們就過去了,弄不到,夏家就完了。你是夏家下一代的老大,這個時候,就算有點委屈,也要忍忍啊。
老大這個詞,夏景年用在這裡卻是有畫龍點睛的功效,對於夏堯來說,老大既指著他的歲數,又隱隱約約指著他在第三代中的地位,這可是他努力這麼久,一直想要的肯定,如今好容易聽見了,怎會不高興?
他幾乎壓抑不住臉上時時刻刻要勾起來的笑容,忍了許久才道,是,我明白了,我一切都聽伯父的。
聽著這個,夏景年才算安慰似的點點頭,想了想吩咐道,你去準備一份新聞發佈會的策劃,內容就是夏天速食集團董事長夏凡是雙性子,做得驚爆一點,吸引眼球一點。
夏堯手裡拿著夏凡那個證據,可那東西實在是傷感情,夏凡如今算是有了本事,看樣子還與貝誠關係良好,他想著不到萬不得已時不能用,這才半句話都沒說。如今聽著夏景年的要求,不由擔心道,伯父,這樣撕破臉太快了吧。
夏景年淡然道,不過是兩手準備罷了,瞧今天那樣子,那孩子怕是恨得我不輕,我甚至懷疑,他既然如此恨我,在海市的時候,是不是也做過什麼手腳,要知道,名仕豪庭最初可是萬興的盤。若是道歉就能拿到錢自然是好的,如果不能,夏氏已經沒有路了,總不能空手回去。
他歎了一聲,這有些不近人情,只希望別用上吧。
夏凡約是心情爽快了,這一覺就到了晚上。被胖叔的電話吵了起來。那邊轟隆隆的,挺熱鬧,胖叔在那頭樂呵呵的問,老闆,聽見了嗎?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這樣愉悅的心情,讓夏凡也跟著高興起來,他仔細聽了聽,有些拿捏不准的問,不會說機器響吧。
是,就是機器響。那邊的聲音太大了,胖叔怕夏凡聽不見,專門吼著嗓子說話,把夏凡震得眼睛都一眨一眨的,可又捨不得將電話拿到邊兒上,還追著問,哪裡的機器啊,不是咱們廠裡的吧。
就是咱們廠裡的啊。這也多虧你給的安置條件優厚,我一說要提前恢復生產,那幫子職工們全都幹勁兒十足,連夜連日的加班,如今已經完全調試好了,明天就能恢復生產,你來剪個彩吧。胖叔興奮道,

夏凡聽著也挺高興,廠子能生產了,也就證明,他的事情又進了一步,夏凡想了想道,好啊,定了時間我和貝誠去。
說完了,夏凡就起了床,此時外面天都黑了,外面的陽臺上傳來說話聲,夏凡豎著耳朵聽了聽,貝誠似乎在給誰打電話,拉的都是家常,夏凡對這個不感興趣,就穿了鞋去客廳,果然桌子上罩著飯菜,夏凡摸了摸,已經涼了。
他端著兩菜一湯,到廚房裡熱了熱,順便把饅頭又蒸了蒸,等著一切都弄好,貝誠正好掛了電話進來,兩人一起吃了飯,貝誠這才開了口,夏堯下午又打電話來,希望明天能夠再見一次面。

85

貝誠想了想說,“我總覺得這事兒不對,夏景年當年拋棄你們母子兩個,你不給他一分錢這是正常的,可他似乎十分胸有成竹,竟然自己跑過來了?
夏凡給貝誠夾了塊魚,“他知道我是雙性人。這是夏凡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上輩子夏景年能知道,這輩子他沒理由不知道。而且,這是多麼好的把柄啊,頂著這樣的名聲,夏凡這輩子就毀了,錢重要還是一輩子重要,夏景年拿定了他不敢不給。
這話讓貝誠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他砰的放下了筷子,伸手就去摸電話。夏凡問,飯還沒吃完呢,你幹什麼去?
我下午讓許叔叔幫忙查夏景年了,我得催催。貝誠憂心不已,這事兒不能出一點差錯,萬一要是真泄出去了,凡凡,你肯定會受到困擾的,我不在乎這個,可我不能讓你受這個罪。要解決這事兒,要不滅口要不堵嘴,前者犯法,可堵嘴卻是容易,只要有了夏景年的把柄,這事兒他就只能爛在肚子裡。

這法子倒是不錯,可惜太匆忙了,許傑又是副省長,縣官不如現管,命令一層層傳達下去,又涉及方方面面,夏景年也是多年的狐狸,哪裡會這麼快找出大紕漏。夏凡搖頭道,這事兒太急,催一催倒是可以,只是別抱希望。
貝誠何嘗不知道這個,他不過是心安罷了。這讓他覺得自己有些沒本事,就連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那副又苦又愁的樣子,倒是把夏凡看笑了,又替他夾了許多菜,這才哄他,你別覺得自己沒用,在我心裡,再沒有比你更厲害的人了。只是,你對這裡不熟悉,等會吃完飯,我帶你去個地方,保證能解決。
聽到這個,貝誠的眼睛才亮了,只是無論他怎麼問,動手還是動嘴,夏凡就是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死也不開口,無奈之下,被吃的定定的貝誠只能老老實實吃飯,等著他家夏凡開恩。
兩人收拾完畢後,夏凡就特沒形象的穿著T恤大褲衩,拉著同樣裝束的貝誠,拿著他外公留下的破蒲扇,下了樓。貝誠瞧著這副打扮就沒底,等著夏凡把他往平房那邊帶的時候,貝誠就更摸不著頭腦了,咱們這是去哪兒?
此時恰好走到了,夏凡指了指正在公共自來水管那兒接水洗碗的張曉華,到了,我大舅家。
你大舅?貝誠剛扯著嗓子喊了半句,就明白了過來,沖著夏凡道,也就你能想得出來。

張曉華顯然沒料到夏凡會來他們家,臉上帶著三分驚愕七分嘲弄,當著其他鄰居的面,問道,呀,夏凡你怎麼來了?不說跟我們家斷絕關係了嗎?你大舅當年可被你打的半年沒下床,怎麼?來瞧瞧我們過得慘不慘嗎?
夏凡也不在意,隨便應付著,是挺慘的。倒是把張曉華氣得不輕,沖著夏凡嚷嚷,滾,這裡不歡迎你。
夏凡左右看看周邊豎起耳朵明目張膽聽牆角的鄰居們,故意裝作壓低聲音,實則大聲的說,小夏姐的事兒,我好心來跟你說一聲,要不行,我就在這兒說?
張曉華沒料到居然扯上了安夏,可她瞧著夏凡心平氣和不似說謊的樣子,又怕夏凡真說出點有的沒的,只好皺著眉頭走幾步一撩簾子,沖著夏凡道,還不進來,等著進蚊子啊!
夏凡於是拉著貝誠進了屋,然後又親手將大門和窗戶都關了,平房裡本就悶熱,這麼一來,整個屋子卻是一點風都不透,跟個悶爐似得,幾個人立刻就出了一身汗,在屋子躺著的安強穿著拖鞋趿拉著過來,還讓不讓人活了,怎麼這麼熱?一瞧夏凡,他倒是直接,你怎麼來了?
張曉華鼓鼓嘴道,說是有安夏的事兒,進門就把門窗都關了,不知道搞什麼么蛾子。安強聽了也不免皺眉,安夏早就上學去了,你能知道她什麼事兒,夏凡,你不當我是舅,我不當你是侄子,咱兩家早沒關係了,趕緊走。
這話夏凡前幾天剛跟張曉華和安夏說話,可真是風水輪流轉,不過他也不急,只是盯著安強道,大舅,我身上的事兒是你告訴夏景年的吧,他如今找上門來了,要把這事兒公佈出來。
夏凡就這一句話,安強和張曉華臉色就變了,安強不敢置信地問,夏景年知道了,這不可能?你開什麼玩笑?
貝誠將安強夫妻倆的表情盡收眼底,終於明白,這夫妻倆是知道夏凡的秘密的,怕是還是有意的隱瞞,否則兩家鬧成這樣,安強不會不說出來。他於是點頭道,中午夏景年帶著他侄子來了一趟,夏凡喝醉了,沒談成,留下話來說明天見。
夏凡緊接著問了句,是不是你說的?
安強立刻否認,不是我,你當陰陽人是好事兒,又晦氣又丟人,全家都被當成怪物看,我躲著都來不及呢,能說這個?他說著就看張曉華,是不是你說的?
我才沒說呢!怕是在夏凡面前表明心跡,張曉華連連解釋,我和你大舅、大姨,當年都聽了你外公的話,在你媽墳前發過誓,怎麼會說出來?再說,我還有安夏呢,要是說了,別人怎麼看安夏?我沒說。她說到這兒,就想起來夏凡進屋時的話,夏景年要怎麼說?

夏凡想了想夏景年那性子,他如今是大老闆了,手段肯定也不一樣,八成會弄個新聞發佈會那種的,讓認識我的人都知道吧。
這就讓張曉華變了臉色,她別的倒是不怕,就怕三點,一是院子裡的人要是知道了,怕是要背地裡笑話死他們家,二是炒股的人知道了,又會怎麼嘲笑她,最重要的是,萬一安夏學校裡的人知道了,安夏那丫頭那麼好面子,怕是要氣瘋了。
想到這兒,張曉華就有些口不擇言,他都大老闆了,幹嗎要跟你對著幹?你不是又將對付我們那套,對付人家了吧。怪不得人家都說陰陽人是天地晦氣、怨氣生的,在老家,你這樣的你出生就得弄死,也就是你媽捨不得,你外公疼你媽,才留下你。你說說,你先克死你媽你外公,我們也巴不得離你遠遠的,你親爹也跟你對著幹,你不晦氣誰晦氣?
在沒有比這個更惡毒的了,可這的確是事實,夏凡出生於1975年,那時候雖然早就破四舊了,可人們內心裡,對於一些不常見的東西,依舊是充滿了偏見,叫他們怪物,認為這些人充滿著不吉利,在一出生的時候就要弄死。如果這家人沒有弄死他們,就會被整個村子的人孤立。單位是工程處,雖然如今都是城市人了,可都是招工上來的,大多都在村子裡成年了才出來,對這個信得很。
貝誠氣得上去就想打人,夏凡卻緊緊地拉著他不放,對於身體的異樣,他其實已經在那六年,聽到過顧禾太多的挖苦,這點又算什麼呢。他沖著張曉華道,你也知道,在老家這是要被弄死的?一家人要被指指點點過一輩子的,安夏學的專業,畢業是要會咱單位的吧,若是人人知道我是這樣的人,你以為她願意回來嗎?明天夏景年約我在大門口的飯店裡201包間見面,中午12點,他做生意賠了錢,想要找我要錢周轉,你想想辦法吧。
夏凡說完了,拉著貝誠往前走,想了想怕是不甘心,又回頭道,這世上知道我身體秘密的,也就是你們一家和大姨一家,大姨他們沒有接觸過夏景年,倒是安夏前兩天跟著夏堯坐車出去了,滿大院的人都看見了。夏景年來的別有用心,安夏被人賣了都不知道吧。
夏凡說完,就拉著貝誠開了門,平地裡不少納涼的人,都在盯著安強家,以為會打起來,想看看熱鬧,可瞧著兩人竟是安安靜靜的出來了,就覺得沒意思,跟別人聊其他的去了。而張曉華和安強坐在家裡,互相對視了許久,安強才暴怒的喊了聲,這個兔崽子。
張曉華也知道,這是罵夏凡呢,他找的事兒,居然讓他們幫他善後,又不得不做,這誰也好受不了。可張曉華一想著人人都對自家人指指點點的日子,也就認了命,站起來道,這事兒得管。
第二天一大早,夏堯就拿著熬了一夜寫的策劃案給夏景年看,他常年做這些,算是駕輕就熟,條條框框拿捏得十分到位,他直接用一則求醫廣告為切入點,噱頭就是尋找世界名醫醫治雙性私生子,既能夠讓人感覺到夏景年的無辜,又能將夏凡的情況透露出去,倒是讓夏景年看得連連點頭,表揚道,你如今卻是能獨當一面了。
夏堯聽了倒是頗為受用,都是應該做的。
說完,夏景年就讓夏堯將東西收拾好,兩人一起到了家屬院前面的那家國營飯店,進了定好的包間,此時不過11點半,離著約定時間還有半個小時。這裡是典型的國營飯店,乾淨倒是乾淨,但裝修的沒有半點品味,包間裡不過一張大圓桌,送上來的水也是幾塊錢一斤的茉莉花茶。
若非旁邊真沒地方,他們是不會來這家的。夏堯嫌惡的用紙巾抹了抹茶碗,到了一杯放在夏景年面前,您湊活一下吧,這裡就這條件。
夏景年卻是把玩的拿著那個杯子,心情極好的給夏堯憶當年,你別看你瞧不上這裡,當年我們發了工資,好幾個人湊了四個月,才能到這裡吃頓飯,那時候,滋味好極了。沒想到這麼多年,這裡居然還……”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外面一陣喧嘩聲,隱隱約約的聽著有人叫夏景年的名字。這讓夏景年不由皺了眉,沖著夏堯道,去看看怎麼回事?
說著,那聲音就已經近了,夏堯一打開門,就見呼呼的有東西飛過來,只聽啪嘰一聲,他連躲都沒躲開,一個臭雞蛋就砸在了臉上,熏得他立刻後退幾步,把門讓了開。這下子卻是門戶大開,外面的人立刻沖了進來,手中的臭雞蛋,番茄,爛西瓜,一切能砸出水的東西,跟不要命似得往夏景年和夏堯臉上身上砸。
夏景年這麼多年,哪裡受到過這樣的罪,即便是連連躲避下,臉上身上也掛滿了髒東西,他用手擋著臉,跟夏堯一起,喊著,是不是誤會了,你們幹什麼,我是來吃飯的,我不認識你們。
聽了這話,為首的一個中年婦女卻呸的一聲,邊砸邊喊道,你不認識老娘,老娘卻認識你,夏景年,你抬頭看看,咱倆一個班的幹了三年活,你敢說你不認識我?夏景年被他嚷的抬了點頭,果然從那張胖胖的臉上看到了熟悉的感覺,這不就是他那個二百五似得女同志林秀秀嗎?他立刻求饒道,是林姐啊,別砸了,你這是幹什麼?
林姐也不客氣,哼道,砸的就是你。沒有良心的東西,當年就不老實,跟人家安茜談戀愛,非要說喜歡人家,說要結婚,哄著她隨了你,結果懷上了,你倒是自己跑了,怎麼,你丟下他們母子二十年不回來,聽說做生意賠了,想起夏凡來了,呸,你那幹的是人幹的事兒嗎?畜生也幹不出來。砸,這種東西就不能讓他回來。
後面的十幾個老娘們也不客氣,一個個手中都提著籃子,將夏景年兩個堵在屋子裡,砸了個痛快,夏堯實在是受不了了,就瞧見了開著的窗戶,這裡是一樓,倒是方便,他一把將吃飯的圓桌扛了起來,揮舞了幾下,把這群女人逼退,一邊招呼著他大伯從視窗逃逸,夏景年如今被臭雞蛋和爛西瓜熏得只差虛脫了,哪裡顧得上臉面,當即也不客氣,踩著板凳就跳出了窗戶,慌張張地往車裡逃。
恰好碰上了接警過來的員警們,還有他們身邊站著的一臉不忍的夏凡和貝誠,夏景年還想躲開,可夏凡眼睛卻尖的很,指著他道,員警同志,就是他,另一個應該在裡面,被堵住了。
幾個員警一瞧,差點沒笑崩了,眼前這人一身白襯衫,如今已經紅的黃的看不出顏色,腦袋頂上還掛著兩個雞蛋黃,正往下流,瞧著要多噁心有多噁心。為首的隊長讓人將夏景年攔了下來,又帶著兩個人把屋子裡的大媽和夏堯弄了出來,誰也沒放跑,全都押到了派出所。
用他們的話說,情節實在惡劣。
而現實是,進了派出所後,屋子裡瞬間吵鬧起來,大媽們人多口雜,控訴的都是一件事,夏景年這個原先單位裡的人渣敗類,二十年不管妻子,如今孩子好容易混出個樣來,他卻跑過來要錢,她們看不過,這叫見義勇為。
這麼見義勇為,所長可沒見過,可惜十幾個大媽戰鬥力忒強,他吵不過,只能移步到了夏凡那兒,夏凡臉色不好看,員警同志,我外公和媽媽把我拉扯大,後來他們都去世了,我連學都上不起,外出打工的時候,他給他兒子買上百萬一匹的馬。如今他缺錢了,卻跑到我這裡,說要我給錢,不給就威脅我,往我頭上潑髒水,我沒見過這樣的父親,我也不認這樣的父親,大媽們做的是過分,可我感謝她們,罰款還是勞教,我替她們受著。
夏凡年紀小,如今才剛剛成年,長得又好,又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憐樣,怎能讓人不憐惜?他這話音一落,所長還沒說什麼,那邊就有人叫好,說得好。
幾個人立刻回頭看向他,所長問,你是誰?這人長得普普通通,手中拿了個錄音筆,不知道什麼時候混進來的,聽了笑了笑回答道,哦,我是省廣播《筱嫻時間》的記者,剛剛聽到這邊發生了點事兒,就過來看看。這位小同志,我剛剛也聽過了您的遭遇,不知道你是否願意接受我採訪?他似是誘惑的說,這也是澄清的好機會啊。

86

夏凡為難的看了一眼記者,又低著頭,露著細細的脖子想了好半天,結果還是一副不想說的樣子,抱歉,這是家事,實在不好外傳。
這樣記者有些鬱悶,他是省廣播駐小城的記者,名喚呂由,剛剛筱嫻打電話給他說,她的一個原先的採訪物件爆料說,一個當年拋妻棄子的港商回家認兒子,似是跟單位的人發生衝突,員警已經趕過去了,讓他快去看看是否有新聞。
小城實在不大,呂由打了個摩托車,直接就飯店門口,恰好瞧見了夏景年和夏堯最狼狽的樣子,那滿襯衫的紅紅黃黃,看著就讓人想吐,更何況那頂風臭三裡的味道。當時呂由的眼睛就亮了,這當年得做了多少虧心事,才能在二十年後被人扔成這樣啊。
八卦的火焰在他靈魂裡燃燒,他一路就直接跟進了派出所。可如今,當事人居然不想說,呂由又試了試別的辦法,可夏凡的嘴卻是嚴得很,無奈之下,呂由就被夏凡請了出來。這讓呂由十分的沮喪,在走廊裡四處張望,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再接觸夏凡,幸虧今天大媽們戰鬥力忒強,警力全放那兒了,沒人有時間管他,倒是沒把他趕出去。
貝誠在屋子裡瞧著晾得他差不多了,這才開門出來,果不其然,呂由一瞧見貝誠,眼睛都冒了光,急匆匆沖過去,一把扯住貝誠的袖子,興奮道,同志,你跟夏凡是一起的吧,我是省廣播的記者,想採訪你一下,你看行嗎。
貝誠略推辭幾句,讓呂由抓著他的手越拽越緊,看著差不多了,這才點頭,你想知道什麼?
您談談今天的具體事情吧,當年拋妻棄子找回家人的也不少,為何會觸怒如此多的大媽呢?呂由直接問最感興趣的地方。

這原本就是貝誠打電話跟筱嫻做出個套,只是為了逼真,沒跟這位元記者透露,架勢拿捏的差不多了,自然會老老實實說,其實事情很簡單,當年夏景年拋棄懷孕的未婚妻安茜,自己一個人逃去了香港,留下安茜母子艱難度日,夏凡還算爭氣,掙了不少錢,不知怎的,卻讓夏景年知道了,他好像因為投機房地產,資金周轉不靈,所以想從夏凡這裡要錢。怕夏凡不答應,就用夏凡有病的事兒威脅他,大媽們聽說了,覺得生氣,這不就趕過來了。
什麼病呢,是真的嗎?

貝誠無所謂的笑了笑,他居然說夏凡有隱性病,你說安茜懷孕四個月他就離開了,連夏凡他大舅大姨都不知道的事兒,他怎麼知道的?不過是接著親爹的名頭威脅罷了。好了,我也就只知道那麼多,你想要知道當年的實情,去採訪一下大媽們吧,她們知道的更多。
貝誠說完,就轉頭去接水,送回了夏凡待著的那間屋子。呂由恐怕這麼多年,也沒見過這事兒,嘖嘖嘴,越發覺得有趣,就靠到大媽們待得那屋門口了。
他原本是想等問完了,大媽們自由了再採訪的。可如今一戰定就覺得壓根不需要,大媽們的嗓門,直接穿透了屋門,一句話不落的送到了他耳朵裡。這恐怕是正在說夏景年的當年事,只聽這位高尖嗓門,略帶方言的大媽道——
我跟夏景年是同事,當年就是一個班的。他跟安茜談戀愛,我可是瞧的一清二楚。當年安茜可是單位一枝花,夏景年早早瞧上人家,給安茜的哥哥安強送東西,求著安強介紹的。他長得好,也算有才,安茜就推推扯扯的答應了,有了孩子。

安茜嚇壞了,專門跑到班上跟夏景年說這事兒,我就聽了個正著。夏景年哄著安茜說,別著急,兩個人結婚唄,就把安茜穩住了。夏景年打了結婚報告,還申請了結婚的房子,兩個人三天兩頭的去佈置新房,那鍋碗瓢盆啊,傢俱啊,都是一點點弄出來的。我有次找夏景年說事兒,還進去看過一會兒,可真用心,門簾子都是安茜秀得鴛鴦戲水。
兩個人都這樣了,安茜也快顯懷了,這不就給了通知,說是要結婚。那時候雖然夏景年的出身不好,天天寫報告,但安茜人緣好啊,大家雖然都覺得她眼光不咋樣,也都給面子,說要去熱鬧。哪裡想著,結婚前一天,夏景年就沒了影。
安茜急的四處找他,卻始終沒消息,最後在個犄角格拉的地方,翻出一封短信,說是他受不了了,就跑了,讓安茜找人再嫁。我呸,單位裡誰不知道安茜懷孕了啊,大家只是不明說罷了,都這樣了,安茜能找個什麼人。他一個大姑娘沒嫁人懷孕生孩子,吐沫星子都快淹死了。也就是安老爺子人實在好,做了那麼多年好事,廠裡的人都感念他,安茜的日子才好過點。
夏景年當年一抹嘴跑了,如今聽說夏凡賺錢了,就過來佔便宜,我呸,這世上哪裡有這麼好的事兒。安茜不在了,我們這群老姐們可都在呢,有我們在,他夏景年甭想佔便宜!
大媽們說得義憤填膺,呂由那邊記得興高采烈,多詳實的內容啊,要細節有細節,要故事有故事,如今缺的,就是夏景年的那邊採訪了。此時夏景年那邊也問完了,因著兩人是港商,兩人回答完畢,留下了聯繫方式,就準備離開。
呂由當即跟了上去,沖著夏景年道,夏先生您好,我是省廣播的記者呂由,我想就今天的事情採訪您兩句好嗎?
夏堯猛然停住了腳步,用站著雞蛋黃的手一把攥住了呂由的胳膊,沒空,別跟來。
呂由卻是不放棄,夏堯一放手,又小跑的跟了上去,還喊,夏先生,聽說您為了拿到錢,威脅夏凡要將他的身體隱疾廣而告之,這是真的嗎?
這句話一出,夏景年果然停了下來,他問,夏凡這麼說的?
呂由反問,您覺得會有誰知道的這麼清楚呢?夏先生,夏凡真的有隱疾嗎?您是怎麼知道的呢?據說,夏凡的舅舅大姨都說沒有這事兒呢。
夏景年站在了那裡,他明白,夏凡在逼他斷了說出這件事的後路。夏凡如今算是公眾人物,流言壓根傷不了他,所以夏景年才讓夏堯弄了份能夠光明正大說出來的方案,以他父親的身份,這份方案會足夠可信,唯有這樣,夏凡才會害怕。
而如今,夏凡先是讓他被一群大媽圍攻,將名譽降到了最低點,隨後又惡人先告狀,說出了他要以隱疾威脅他的言語,又讓安強他們作證,將他所能說的都堵上了。而且他真的經濟有問題,他就算豁出去說出事實,只能顯得他人品更低劣。一旦新聞發出來,這前後的反差,人人都會將他當做,一個拋妻棄子,想要訛詐兒子錢財的混蛋。
而此時,夏堯的手機卻猛然響起,他迅速接聽後,先是一句什麼,又嗯嗯嗯幾聲,就掛斷了電話。然後夏堯就靠在夏景年身邊,小聲道,藥廠劉廠長的電話,今天已經有第六波來檢查的了,他去打聽,卻沒人告訴他哪個環節出了錯。
還能是誰?許傑可是東省的副省長。夏景年臉色微,歎了一聲時機已過後,這才沖著呂由道,那是你聽錯了,夏凡未出生我就離開小城了,他身體上有什麼問題,我怎麼會知道。
說完,夏景年就帶著夏堯匆匆離開。唯一留下呂由覺得沒勁兒極了,大媽們不說夏景年很極品嗎?這也沒什麼戰鬥力啊,這會子就認慫了。這讓他有些鬱悶的打電話給筱嫻,筱嫻倒是不在意,沒事,怎麼不是做啊,名人家的花邊新聞,也挺吸引眼球的。
卻說這事兒一結束,夏凡專門謝了大媽們,還幫幾個孩子沒工作的,安排到了夏天速食,也算相互幫忙。倒是張曉華,自認為這事兒辦得好,專門跑到夏凡那兒邀功。
此時安氏製藥廠已經能夠正常運轉,胖叔選定了吉日,請夏凡和貝誠來剪綵。夏凡在小城的事兒也處理完了,正準備收拾衣服離開。瞧見張曉華又來了,不覺得頭疼,又來幹嘛?咱們有什麼好說的嗎?
張曉華一聽這個就不樂意了,掐著腰問,你可真沒良心,可不是前兩天晚上來求我們的時候了。你連林秀秀他們都謝了,我為了這事兒可是想破了頭,才想到了這一出,還大半夜的不睡覺,挨家挨戶找人,咱們就算不做親戚了,你也不能一點謝意都沒有啊?
說真的,這事兒張曉華辦的的確不錯,當天早上接到張曉華的電話時,夏凡就覺得驚奇,可若說要感謝她,夏凡也沒多大勁兒,他隨口問,安夏也要到速食店打工嗎?那讓他來吧。
我呸。我們小夏可是大學生,日後要坐辦公室的,打個屁工。張曉華又往前走了走,我上次說的事兒你還記得嗎?就是投錢我替你炒股那事兒,怎麼樣?考慮一下吧!

夏凡將最後一件T恤裝進箱子裡,直起腰來,想著股市日後的低谷期,難得好心的勸了一句,你不是要感謝嗎?我就送你一句話吧,把股票都賣了,三個月後你會感恩戴德的。
前半句的時候,張曉華還眉開眼笑,聽完了,她就立刻寒了臉,我就知道你看不得我們好,算啦算啦,反正我如今有錢發大財,不跟你見識。三個月後,不知道能賺多少,你才會後悔呢。
說完,張曉華砰地一聲關了門,震得屋子裡的畫框都晃蕩,貝誠從廚房出來,問他,沒事吧。夏凡道,沒事,咱們走吧,還要趕飛機呢。

87

此時已經是十月初,正是雲城最美的時候。
夏凡和貝誠一下飛機,就瞧見了胖叔和胖嬸眯著眼睛守在出口處一直找人,胖叔這副打扮在海市夏凡看得多了,那時候,因著那華僑的身份,胖叔沒少倒騰自己,而胖嬸的變化尤其大,當年穿著洗的發白的的確良褂子的中年婦女,如今穿著藍色掐腰長袖連衣裙,腳上蹬著五釐米高的方跟白皮鞋,手中拿著白色小坤包,畫著淡淡的妝,倒是瞧著年輕多了。
兩人一瞧見夏凡,胖嬸那敞亮的大嗓門一下子高喊一聲凡凡,旁邊不少人嚇了一跳,還以為打雷了呢。夏凡樂得不行,跑過去跟胖嬸抱了一下,就埋汰她,嬸,你也注意一下啊,原本瞧著這身,我還尋思你可變成時髦女郎了,這一張口,就沒戲了。
胖叔在一旁添油加醋,她就能裝個樣子罷了,跟著我出去應酬,因為怕出醜,就笑著點頭,你知道人家現在都叫她啥?三笑女士。你好笑,吃飯笑,再見笑。
這話逗得貝誠也忍不住笑,沖著胖叔說,那您不就是三笑丈夫啊。
胖叔一摸頭,笑呵呵的說,我才不稀罕隨她呢。
胖嬸則哼道,我也不稀罕。
幾個人一邊笑一邊走,等取了車,胖叔上了駕駛位,胖嬸則拉著夏凡坐了後座,將貝誠擠到了副駕駛上,跟夏凡嘮叨了一路,什麼大毛二毛如今知道學習了,天天拿著夏凡當榜樣,說以後也要做大事掙大錢,還說自己如今報了個成人教育,學的財會,如今已經能做賬了。
夏凡被胖嬸拉著手,靜靜的聽著這些久違了的碎碎念,沒有半點的不耐煩,別人不知道的是,他如今腦海裡卻回憶起上輩子的事情,他記得,也是跟現在差不多的時候,1993年的九月底,他終於自認為脫離苦海,要跟著夏家走了。
走的那天,他從外公住的五樓下來,經過三樓時,恰好瞧見大毛出門轉身回去,跟他媽說,媽,學校要買卷子,給我十塊錢。
胖嬸在門口立住了,手在身上摸來摸去,可終究沒掏出一分錢,胖嬸為難的說,大毛啊,你跟老師說,晚兩天再交吧。
大毛不願意地說,每次就我教的晚,丟死人了。說著,轉頭就跑了。胖嬸追出來喊了幾句,大毛也沒回頭。胖嬸一回頭恰好看見下樓的夏凡,有些燦燦地說,凡凡啊,今天要走了吧。好好過,你媽媽會高興的。
可現在,夏凡轉頭再看向正說著財會有多麻煩的胖嬸,突然間覺得,自己的重生,不僅僅是報仇,他有了貝誠,更幫著周圍心善的人改變了命運。也許範圍不那麼廣大,可這也足夠了。
貝誠時不時的從後視鏡中注視著夏凡,在此刻恰好與夏凡兩目相接,夏凡沖著後視鏡,比著口型說了三個字,貝誠不由眯起了眼,將整個身體靠入了座椅中,輕輕地學著那三個字,笑了。
兩人一路風塵,縱然胖叔和胖嬸都有諸多話想說,也只能排在休息後面,且不提因著那無聲的三個字,兩人是如何在飯店裡胡鬧了一番,等著第二天,胖叔就將兩人的行程排滿了,先將兩人帶到了製藥廠。
夏凡這是第一次來這兒,入眼所見都是鬱鬱蔥蔥,顯然是個有著悠久歷史的老廠。胖叔一路帶著他溜達,從宿舍樓一直看到廠房,最終到了科研室,兩人悄無聲息的進去,也沒多打擾,從門口向內看,只瞧著多數是四十到五十歲左右的人,如今正在忙忙碌碌。
胖叔指了個帶著金絲眼鏡的男人,跟夏凡小聲道,這是實驗室的主任,方城,經驗豐富,就是他帶領著這次新藥品的開發研製。
因著這裡實在太靜,兩人就算說話再小聲都有點吵得上,夏凡就招呼著胖叔下了樓。一出門,胖叔才道,他如今正按著您的意思,在胃藥方面進行攻關。好在這家製藥廠原本就以生產胃藥為主,手中早有經過臨床試驗的藥品,是方城十年的心血,臨床效果非常好,只是因為沒有資金,一直沒有投入市場。這次準備推廣的,就是這個藥。名字具體還沒起,還要再琢磨琢磨。
夏凡點點頭,胖叔買下製藥廠後,夏凡就讓胖叔注意有沒有療效好的新藥,可以直接推出,沒想到方城這裡竟是真有,倒是讓他省了一筆錢。如今聽著胖叔所講的規劃,夏凡想了想道,就兩點,大量廣告,價格要低。
這兩點一聽就明白,夏凡要的是佔領市場,主要打擊的怕是在同類市場上佔有領先優勢的夏氏製藥集團的胃舒泰。夏氏這款藥是完全中藥,據說是祖傳秘方,具有不錯的療效,一向口碑良好,夏凡這麼做,倒是情有可原。
但胖叔依舊皺了眉,藥品不同於其他產品,價格低和廣告多,的確可以提高知名度,但問題是,我們還需要有足夠的行銷團隊,在各大醫院進行攻關。老闆,這樣的話,這筆錢可不是小數目,最起碼一年,是賠錢期。
應該說,胖叔如今是個合格的管理者,他不精通醫學,卻對產品的流通環節完全清楚,他提出這些條件,並非是認為這是個賠錢的買賣,不贊成夏凡去做。反而是,只要是買賣,在前期都會燒錢,他要給夏凡打預防針,他清楚得很,夏氏藥業的掌舵人與夏凡有著怎樣的關係,縱然這是報復的舉動,他也希望夏凡不要賠錢。
在他這半年的瞭解中,醫藥行業,是塊大肥肉。
顯然,夏凡也明白這點,他點頭道,一切照著正常來,不過,既然沒有團隊,我們也不可能馬上培養出來,那不如找現成的。
胖叔點頭道,這是自然,已經在暗地裡私下找人接觸了,如今有幾位不錯的已經表示了興趣,不過還需要在接觸接觸,大概這兩天就能定下。
安排完一切,夏凡就跟著貝誠去見了次許傑,許傑畢竟是長輩,而且在不久前的夏景年一事上幫忙不少,再說,兩人又想邀請他參加安氏製藥廠的剪綵活動,自是要親自上門。不過與別人不同的是,貝誠的確算是許傑的子侄輩,如果說原先還是因著謝家的關係的話,那麼經歷了海市這一遭,許傑靠著夏凡的提醒而逃得一難,則更多是與兩人的交情了。
許傑對他們的到訪自然是歡迎,同時對剪綵的事情答應得十分痛快,理由也很充足,原來的雲城製藥廠,現在的安氏製藥廠,是整個雲城第一家企業轉制的國企,作為分管經濟的副省長,許傑的到來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更讓胖叔樂開花的是,許傑不僅來了,他還將藥品監督局、省內各大醫院的院長帶了不少來,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人情關係行天下,有人介紹和無人介紹,往往相差甚遠,胖叔陪著這些人喝了次酒,就算交下了朋友,許傑也算是給安氏製藥廠鋪好了道路。
這樣的場面,這樣的陣容,在雲城眾多商人眼中,安氏製藥廠來者不善,他們的對手或者目標,顯然是已經在這裡生根發芽的夏時制藥廠。
這世上一向不缺少看熱鬧的人。
這邊夏凡熱熱鬧鬧剪綵開業,出席的人物一個個來頭大的嚇人,並且在剪綵儀式上,還宣佈了新藥胃爽正式上市,這簡直是來勢洶洶。而那邊夏景年那邊銀行頻頻上門,又在小成那裡吃了個啞巴虧,算是倒楣到了極點,為了維持正常運轉,無奈之下,夏景年親自回香港處理了兩處產業,被八卦的港媒描述成執笠,要關門的意思。
因此在一次雲城老大顧禾的生日聚會上,瞧著四處轉悠與人打招呼的胖叔袁正方,就有人沖著夏景年道,呵,他可挺囂張的,這是什麼地方,安氏才開門多久?他居然也敢來?
夏景年此時正一個人喝悶酒,若是夏凡在這兒,便會發現,其實這場生日會他很熟悉。這是他上輩子被夏景年第一次介紹給顧禾的場景,被顧禾的一張俊臉所迷惑,從此走上了不歸路。
可惜,人的命運會變得,那時的夏景年因為多生了個兒子而興奮不已,而如今的夏景年也因為多生了個兒子倍加尷尬。他早就聽說了安氏製藥廠,只是他那時候正被海市的地弄得焦頭爛額,更何況,就算當年的雲城製藥廠也競爭不過他,何況是個新來的。所以,夏景年只是讓夏堯多加關注而已。
直到他收到消息,夏凡以董事長的身份出席了剪綵,他才恍然大悟,那居然是小兔崽子拿來對付他的。只是他卻毫無辦法,只能當悶頭烏龜躲著點。如今聽著那邊的人來了,他不由抬起頭,順著那人的目光看向所謂的安氏製藥廠負責人。
那塊站著四五個人,一人拿著杯紅酒正聊得起勁,老的那個是雲城醫院的院長,還有兩個是做醫療器械生意的,還有一個是藥監局的一個官員,最後一個男人,挺胖的,只是正側著身子,他看不清臉,安氏的負責人,應該就是他。
夏景年邊眯著眼睛看著那邊,邊問,這人叫什麼?有來頭嗎?
看熱鬧的人想了想道,挺好的名字,好像姓袁,我想起來了,袁正方,是這個名。
可此時已經喝醉了的夏景年卻猛然站了起來,袁正方?說著,他又回過頭,去看那個男人,男人依舊側著身,可此時這胖胖的身體,卻讓夏景年產生了無限熟悉的感覺。他不敢置信地跌跌撞撞的向著那個方向走去,半路上,袁正方似是跟人說話,猛然回過了頭,那張胖胖的臉完整無缺的展示在了夏景年的面前,他手中的杯子,啪的一聲,落在了厚厚的地攤上。

88

夏景年的酒在瞬間就醒了。
華僑袁正方與安氏製藥廠的負責人袁正方合二為一,共同化成了一張臉——夏凡。這讓他想起了那塊萬興賣給胖叔,然後又被他撿漏,最終爛在手中價值六億五千萬的土地,一股怒氣從心底而來,同時而來的,還有寒氣。
他記得夏凡今年才不過十八周歲,袁正方與他認識時,是在去年,可夏凡跟著貝誠組建萬興到海市買地是在1991年初,雖不知道夏凡是故意設套還是認出他來後見機行事,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居然有這樣深沉的心思,老道的手段,這不得不讓他害怕。
如此再想到前幾天在小城時,那些迎面而來的大媽,讓他丟了這輩子來最大的臉,當時他和夏堯認為不過是巧合,如今看,夏景年十分肯定的是,夏凡幹的。
這怒火夾雜著寒意,再加上夏氏的處境,在夏景年身體內彙聚成了一股暴戾,他甚至有種想要撕開夏凡腦袋看看的想法,他是遺棄了孩子,他是錯了,可為何要這樣殘忍地對他?有那麼恨嗎?
這股子怒氣支撐著他走到了胖叔面前,旁邊幾個閒聊者顯然瞧見了他臉色不爽,知趣的避開了,一時間,兩人周圍竟然形成了真空。夏景年壓抑著怒氣問了一句,你跟夏凡認識多久了?
胖叔一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了,這是他來雲城必須面對的一個問題,胖叔甚至私下裡揣摩,怕是夏凡故意這麼做的,他要刺激夏景年。顯然,這個目的達到了。瞧著夏景年煞白的臉,胖叔當年跟夏景年又相處的不錯,也挺不忍心的,但只能據實回答,他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住在安老爺子樓下。
居然是鄰居?可這事兒夏景年跟胖叔說不著,他呵的笑了一聲,把夏凡電話給我。
胖叔卻明白夏凡壓根不想跟夏景年有任何接觸,而且夏凡的手機號只有幾個關係親近的人知道,肯定不能外傳,他抱歉道,這恐怕不能,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你慢慢玩。
說完,胖叔就退了。夏景年被扔在原地,此時恰好響起了音樂,客人們開始成雙成對跳起舞來,夏景年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擺動的人群中,這讓他有種被兒子拋棄並結仇的既視感,他幾乎在反應過來的瞬間,動了起來,分開擋在面前的人們,一個人沖出了會場。
夏景年的司機就等在外面,瞧見他一出門,就迎了上去。夏景年卻直接吩咐道,去安氏製藥廠。快點。司機被嚇了一跳,又不敢違背,連忙將車啟動,向著安氏製藥廠的位置開去。
此時已經是夜裡九點多鐘,整個雲城已經進入了休息狀態,除了小年輕們還在外面閒逛,街上已經沒有多少人。司機邊開車邊從後視鏡中瞧著夏景年的臉色,心中暗歎倒楣。好在安氏製藥廠是老國企,位置並不錯,車不過走了十幾分鐘就到了地,夏景年一下車,司機就吐了口氣,然後給夏堯打了個電話。
安氏製藥廠如今已經下班,廠房內除了幾盞路燈,瞧著黑漆漆的。夏景年就靜靜地站在大鐵門外,神色莫測的看著裡面,這幅樣子,怎麼看怎麼神經,讓守門的大爺嚇了一跳,專門一邊貼在窗戶上,一邊摸著電棍,準備一有事,他就沖出去,如今廠裡剛剛恢復生產,可不能出漏子。
這一站就是半個多小時,沒人知道夏景年想了什麼,直到夏堯來了,默默地走到了他身後,夏景年怕是聽見聲響了,回頭看了一眼後,就道,走吧。
兩人才一前一後的又回車裡了,等著轎車一溜煙開走,大爺才從門崗處打開門走了出來,在夏景年站著的那地轉悠了一圈,發現沒留下什麼易燃易爆品後,罵了聲神經,又回去了。
夏堯讓司機先回去了,自己開著車載著夏景年。他一向會察言觀色,並不曾開口,反而放了點舒緩的音樂,就那麼靜靜地一路向回走。直等到臨下車,才聽到夏景年說,確定夏凡的行程,明天一早我要見到他。
夏凡這邊卻是簡單的多,將許傑一行人好好送走後,他與貝誠幾乎就空了下來。貝誠對雲城的溫泉特別感興趣,原本兩人就直接撲向郊縣的一家著名溫泉會館,想要散散心。可惜胖叔總覺得這畢竟是夏凡的攤子,想讓夏凡多瞭解一下,硬是多留了夏凡兩天,美其名曰,參觀藥廠。
因此,在剪綵結束後的第二天早上七點,夏凡就被鈴聲鬧醒了。他瞧了瞧外面的天,亮了,但不是特別亮,就有些發懶。又在貝誠暖和的身上蹭了蹭,被貝誠一把撈回到胸前,狠狠抱住親了一口。
夏凡也不是吃虧的人,手直接從貝誠的胸口一路纏繞向下,摸到了內褲的鬆緊帶處,貝誠對此喜聞樂見,毫無反抗之機,乾脆兩腿打開,為夏凡的進攻製造條件。夏凡瞧著他那副樣子就覺得自己吃了大虧,不由起了壞心,沖著下麵狠狠抓去。
貝誠哪裡不曉得夏凡那點彎彎繞,直接腿一撬,擋住了夏凡的手,手中一使勁,兩人就翻轉了方向,夏凡被壓在了下面。貝誠問,知錯了嗎?
夏凡答,知錯了。
怎麼罰?
當然是想怎麼罰,夏凡在貝誠耳邊吹了口氣,就怎麼罰。說著,他的手再次沿著貝誠的曲線向下慢慢摸去,貝誠被他貓一樣的動作,挑逗得渾身冒火,忍不住直接抓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胯、下。

可幾乎在碰到的瞬間,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夏凡剛起了興趣,如何肯放棄,連看也不看,可貝誠畢竟是成熟點,伸手將手機摸了過來,瞧著是胖叔打來的,知道怕是要來接人了,直接摁了接聽鍵,喂,胖叔嗎?
老闆,我已經出發……”胖叔的話一下子停了下來,兩邊人呼吸都頓了一下,貝誠這才反應過來,這手機是夏凡的。他看了看表,早上七點十分,這個時間,他來夏凡屋子裡幹什麼。

原先在海市,徐睿和老三他們對兩人的關係心中都有數,可胖叔並不跟他們一起工作,所以這事兒怕是並不知道。最重要的是,胖叔是夏凡的鄰居,尤其是胖嬸,跟夏凡大姨關係十分親密,這事兒怕是包不住了。
可兩人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貝誠當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要來接我們了嗎?到了打個電話,我和夏凡就下去。
那邊胖叔連忙應下,我還有十五分鐘就到,不急,不急。
等著放了電話,兩人那點興致也就掃光了。貝誠有些擔心地看著夏凡,雖然夏凡母親去世,父親算沒有,可貝誠依舊看得出來,夏凡十分在意大姨的看法,他不知道,夏凡對出櫃怎麼看。
夏凡自然是瞧出了他的意思,腳丫子輕輕地踹在他的肩頭,哼道,傻子,還不起床,就算要出櫃,也不能讓人抓在床上啊。
等著兩人到樓下的時候,胖叔就看到的是,無所謂的夏凡,和嘴角上翹的貝誠。這讓猜測出了某些不好想法的胖叔有些躊躇,兩人都坐在了後面,他從後視鏡中一會兒瞧瞧這個,一會兒瞧瞧那個,最終還是夏凡被瞧煩了,直接給了一句,別看了,專心開車,你沒猜錯,就那種關係。
還開車呢。胖叔直接一個刹車,差點將車停了下來,若非後面人水準高,怕是要追尾。胖叔往後瞧瞧,後面兩個壓根沒有半點解釋的意思,他只能將話憋了下來,這回愁的人是他了,告不告訴胖嬸,這是考驗他的意志。
後面那輛車從一旁繞了過來,沖著胖叔罵了句傻逼,倒是讓三人的氣氛緩和了一下。胖叔直接一腳油門,沖了過去,喊道,臭小子,爺爺治不了你。
等著到了藥廠,三人神色已經正常,夏凡本就是無所謂,對於公開這事兒,他一直順其自然,既不想特別正式的跟大姨和胖叔他們說,我愛上了個男人。他覺得這樣鄭重與緊張,會顯得他也覺得這段愛情有異于常人,但在他心中,這是兩個散發著荷爾蒙的人,相互吸引罷了,與其他人的愛情無異。
他也不想被發現了後,裝不承認。這讓他覺得對不起貝誠,他認為這是不負責任。所以,這樣順其自然,被人發現,被去告知,就正正好。
上次參觀不過是夏凡的私下巡視,而這次,卻是在剪綵儀式後,胖叔第一次將大老闆介紹給諸人。同時陪同的,還有原藥廠的一些中層幹部,從廠房開始,一行人一點點參觀與問。夏凡還專門瞧了胃爽的生產線,問了許多問題。
十點鐘,門衛將電話打到了廠長秘書電話上,說是門外有個叫做夏景年的人要見夏凡,夏凡拒絕。隨後,門衛的電話在半個小時內,又響起了兩次,可夏凡都拒絕了。最後一次,夏凡沖著胖叔道,聽說廠裡的食堂不錯,咱們中午就吃這個吧。
那邊一個中層道,那邊也沒有大桌子,都是四人餐桌,怕是不方便,廠子外不遠處就有家不錯的飯店,不如去那裡。
夏凡也不在意,四人就四人,就這樣定了,中午誰也不許走啊。
而在外面,夏堯看了看手機,已經十二點了,沖著在後座眯眼的夏景年道,大伯,已經十二點了,夏凡怕是在廠子裡吃了,咱們還要等下去嗎?
夏景年緩緩睜開眼,冷聲道。不了,回去吧。不回家,回廠子,我要親自抓一抓。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肉肉的問題,因為眾所周知的嚴打,目前無論內文還是發郵箱,還是放博客連結,都不允許,所以只能拖後,保證會有一場。

89

夏凡的動作迅猛而激烈。
在安氏製藥廠正式成立後,先是開出了相當優厚的待遇,在行業內招人。安氏給出了一千五百塊底薪,百分之十提成的待遇,在當時算得上絕對的高薪,讓銷售精英們開始蠢蠢欲動,不時有敢吃螃蟹的人,悄悄與負責招聘的胖叔聯繫。
隨著第一批五個人的入職,剩下的人才蜂擁而至。胖叔甚至專門找了個聲音甜美的女工負責接電話,統計想要前來面試的人員名單及其簡歷。這讓東省們的藥廠開始岌岌可危,一方面他們抱怨安氏製藥廠不按規矩辦事,另一方面,他們又的確拿不出這樣的薪水,只能一邊暗恨,一邊開始給員工們加薪許諾。
而對於夏氏製藥廠來說,安氏要挖人的消息,不過是個笑話。作為一家港資企業,夏氏的薪水一向是其他藥廠的職工所豔羨的,更何況,夏氏還有每年對職工的培訓,和對每個人的職業規劃,隱形財富驚人。在之前的幾年,只有夏氏挖人的份,從沒聽說過哪個廠子能從夏氏挖走人。
將這個消息報告給夏堯的是副廠長劉德福,負責廠子的人事,他沖著夏堯道,消息一出來,我已經打聽著問了,目前安氏製藥廠的條件,還沒有完全公佈,我聽到的一個消息是,每月一千五百塊底薪,加百分之十提成。這與咱們的薪資水準差不多,所以我想跟您彙報一下,看看是否拿出應對措施。
夏堯聽了不免譏笑道,就這點工資,還想從夏氏挖人,安氏那邊白日做夢呢。他一個新開的廠子,憑藉雲城製藥廠那點拿不出手的家底,能不賠就不錯了,能養幾年人?一點保障都沒有,無須擔心。他在小城受了一次辱,如今對夏凡可是深惡痛絕,更何況,他又發現自家伯父夏景年對於夏凡並不喜,自然不會觸黴頭,伯父那邊就不用告訴了,這樣的跳樑小丑,用不著他老人家操心。
劉德福原本就是不想擔責任,才將事情上報的,如今有了夏堯的命令,自是沒有不同意的,反正出事了有夏堯頂著呢,連連應了下來,並周全道,我想著即便咱們沒人去,怕是大部分人也會有些浮躁,不妨約談一下,也能安撫一下員工情緒。
對於這個,夏堯並不在意,他向來不喜歡這樣瑣碎的故事,擺手道,這些交給你了,你看著辦。
劉德福這才下去,夏堯也就將這事兒拋在了腦後,反而為另外一件事忙活起來,十一月七號是家中老爺子的忌日,按著往年的規矩,夏堯要跟著夏景年回香港祭拜,同時,因為這兩年夏景年將重心都移到大陸來的緣故,夏氏一族,其實最重要的是夏景年和夏景夕,見面商談的機會並不多,兩人也要借著這個機會,分撥一下利潤。
對於夏堯來說,祭拜是是必須要做的,利潤跟他沒有半毛錢關係,他頭疼的是,如何跟大娘和四個姐妹打交道。因著私生子並在外面養育多年的原因,大娘跟四個姐妹對他有種從心底散發出來的鄙視感,仿若將他看做一個工具,只為了傳宗接代,但同時,作為夏景夕一脈唯一在努力賺錢的人,夏堯對這些只花不掙的人,充滿鄙視。
在這樣的心情下,挑選合適的禮物,這讓夏堯費盡心思。
而夏景年也在為回香港祭拜做準備,他想的跟夏堯完全又是兩樣,一方面他要對如今花錢還大手大腳的夏景夕進行談判,雖然當年他接任董事長職位時,答應了他父親,要一輩子不分家,供養夏景夕,可如今生意差了,他總不能砸鍋賣鐵讓他奢侈。想到夏景夕那性子,他就頭疼。而另一方面,他卻真要砸鍋賣鐵了,夏氏的資金問題越來越嚴重,他卻想與安氏製藥廠抗衡,沒有流動資金如何成?他打起了香港地產的主意。
但顯然,這樣的想法不會得到同意,他需要做番工作,動動腦筋。
提起回港就頭疼欲裂的兩個人,終是在10月最後一天,上了飛往香港的飛機,他的兩個兒子,早已返回香港上學,夫人也跟著回去照顧了。
兩人一下飛機,就瞧見了前來接人的老二家的大姑娘,夏新,這丫頭如今18歲,身材高挑,容顏嬌嫩,正是青春年少,又會打扮,平日裡粉絲不少,對外被稱作夏家大小姐,今天國中畢業後,原本準備留學的,可她一心想往娛樂圈裡擠,所以留在了香港。
瞧見夏景年,夏新立刻撲了過來,沖著他撒嬌道,大伯,想我了沒,我可自動請纓前來接駕的。夏景年笑笑摸摸她的腦袋,沖著她道,就我一個人嗎?叫人。
有了這句話,夏新才不情不願的向旁邊看了一眼,跟夏堯對上了視線,大哥。
這種待遇夏堯受多了,當年這群丫頭們還叫他野種呢,那時他還巴巴的。他也無甚感情的回了句,大妹。
做完了這尷尬的事兒,夏新就示意身後的保鏢拿著行李,拉著夏景年出門,等著上了車,就又跟夏景年擠在後面,嘟嘟囔囔說話,坐在副駕駛的夏堯一邊看著車外的風景,一邊側耳聽著,果不其然,這麼好的待遇自是有求于人——夏新居然想拍電視劇。
夏新在後面說,大伯,這事你一定要幫幫我,我爸爸他太保守,這年頭,還說明星是戲子。這機會很難得的,劇本我也看過了,十分不錯,你投點錢,我演女主角,到時候上映了,你賺錢,我出名,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夏景年如今缺錢缺的想買產業,卻沒想到居然有人先跟他要起錢來,他不在意問,要投多少,你爸爸怎麼說?
也不多啦,五百萬就行。我爸爸他能說什麼,夏新不樂意道,他就知道去澳門,去公海,哪裡管的了我的死活,大伯,還是大伯你最好對不對?你給我投吧。

這丫頭一句話就將她親爹給賣了,夏景年的眉頭皺的可以夾死蒼蠅,半年前,夏景夕輸掉了整整一億元,夏景年就已經跟他下了最後通牒,如今居然還賭,這樣苦苦掙錢的他感到不爽。前面的夏堯也聽出事兒來,只是他如今靠的是大伯,不是親爹,眉頭不過微微皺皺,他也沒說什麼,由著夏新在那兒說話。
等著到家的時候,夏新已經發洩了一同牢騷,譬如夏景夕前段時間又輸了一千萬,心情不好,回來拿著她媽撒氣。夏景年不露聲色的問了夏新家中的事兒,夏新要錢心切,也對他沒防備,自然說得多些,心裡就有了數。
夏家在老爺子那輩子起,就養成了食不言的好習慣,進門略一寒暄,洗漱完畢後,大家先吃了飯,等著填飽了肚子,略坐了坐後,夏景年就起身,示意夏景夕跟著他去書房,夏堯也站了起來。
這讓夏家二夫人杜昇有些不舒服,覺得夏堯這個私生子被納入了夏家的核心,她道,阿堯留下來陪陪弟弟妹妹吧,許久未見,他們都想你得很。
夏堯回頭一瞧,四個妹妹混在一起說話玩笑,兩個弟弟去遊戲室打遊戲去了,顯然是誆他呢,可面對二夫人,這個大娘,他還得應承著,好。
那邊正在上樓梯的夏景年聽到了,腳下一頓,回頭道,阿堯,還不跟上來。這一句話看似簡單,其實代表著夏景年在這個家中,開始為夏堯說話了,夏堯內心竊喜,面上不動,為難道,媽,你看……”
杜昇氣得不得了,可又不敢違抗夏景年,只能擺手道,去吧去吧。
夏堯當即告退,跟著上了樓。進屋後,第一眼就看向了夏景年,目光裡顯然有感激之情。夏景年自然不會做無用功,夏景夕縱然不參與,可畢竟他也是夏家子孫,勢必會派人進入夏家企業,而夏堯如今就是這個人,掌握了夏堯,夏家就會完完整整,沒有爭議的在他手中。
夏景年沖著夏堯道,阿堯,把最近半年的公司的事兒,跟你爸爸彙報一下。
這些東西夏堯駕輕就熟,當即就說了起來。對於自家人,尤其是一個花錢沒數的自家人,夏景年沒有半點隱瞞的意圖,所以,當聽到海市的生意賠大發了的時候,夏景夕一下子蹦了起來,什麼?六億五千萬?哥,你做的什麼生意?
掙錢的生意。夏景年不緊不慢地說、

你這還叫掙錢,你這是要賠光了夏家!夏景夕憤怒道,家裡有多少基業可以這麼敗壞,你不行就讓位。
夏景年略有深意的打量他,你也知道家裡的基業不融敗壞,那我問你,那一千萬怎麼回事?
說到這個,夏景夕臉色就難看起來,阿新那孩子。我就是手癢,這錢從我的分紅裡出就是了。
夏景年道,你那一億元我替你還了,你從哪裡來的分紅。我明天就會打招呼,說是夏景夕日後所欠款項,與夏家無關,到時候你自己還吧。
這讓夏景夕氣得臉色通紅,那大哥那六億五千萬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難不成也讓我跟著擔著?
夏景年知道這弟弟自幼就是個錙銖必較的,他來也是說這個事兒,不想跟他鬧翻,那地壓在那裡壞不了,不定什麼時候都漲上去了。你不用操這個心。倒是咱家製藥廠,如今缺少流動資金,我想了想,如今借貸也不方便,就想將家中兩個閒置的單位賣了,跟你說一聲。
不行。夏景夕不願意。

夏景年道,那就等廠子垮了,咱們都喝西北風去。
夏景夕顯然說不過他,猛然站了起來,沖著他發脾氣道,賣賣賣,你都賣了吧,反正你也沒想要我的意見,不過通知我而已,那何苦還來這一趟。
說完,他就摔門而出。而夏景年面不改色心不跳,通知夏堯,去連絡人,把房子悄悄處理掉吧。別走路風聲。
而在雲城,胖叔的手機又響了起來,電話中那人問,底薪三千塊,提成百分之十五,有工齡工資,一年休假十五天,這個條件不會有變動吧?胖叔淡定的給了肯定答覆,男人道,那好,112日對嗎?我那天辭職,放心,不會走路風聲。
胖叔給夏凡打電話,最後一個,這事兒成了。

90

夏景年的房子賣得十分快。
此時正是香港房地產最繁榮的時期,縱然在1991,香港政府將購房首付從原來的一成,提升到三成。可香港地產商為了多賣樓,甚至想出了通過財務公司向購房者提供額外的貸款的法子,如果你想買,首付0.5成都可以做到。此時的房產價格已經到了均價4.8萬元每平米,豪宅更貴。
這樣的背景下,夏老爺子當年買下的地點位置都相當不錯的兩棟加起來將近三百平的豪宅,一透露出消息,就有不少人問津,最終給夏景年湊得了1500萬的資金。
這筆錢在夏景夕眼中,不過是一筆不大不小的賭資罷了,更何況整個夏家的掌舵人。可現實是,夏家經過夏景年一次不慎重的投資後,連這些錢也都看得重要了。這也是暴發戶的悲哀,他們實在沒有足夠的底蘊。
這筆錢一到手,夏景夕和夏新就打上了主意,一個想用一千萬償還賭債,一個想要五百萬投資電影。這兩人打算得不錯,可惜夏景年哪裡是個好說話的人,他們的目光就盯在了夏堯身上。
夏堯算是夏景夕這一家中,最有前途卻最沒地位的人了。他私生子的身份,即便是他十歲的小妹妹夏晴,也敢沖著他呼喝。
夏景夕做為父親,自然是無比威嚴,直接讓夏堯進屋來,毫無愧色的沖著夏堯說道,那筆錢到帳了,我那邊帳目還差點,你去還了吧。說完,也不給夏堯回答的機會,好了,你出去吧。
夏新更簡單,我要五百萬。夏堯答沒有,夏新則皺眉道。你算是個什麼東西,還敢給我擺譜了?讓你拿你就拿。
夏堯心情自然不好,但也只能應著,轉頭將此事告訴了夏景年。夏景年聽了只是哂笑一下,讓他不用管,再看他來,他這弟弟自來都這樣,否則夏景夕也不會敗在他手下。
兩人相差十歲,當年二十七歲的夏景年來到香港時,夏景夕已經足足十七歲,在他母親的庇護下過了十多年,也獨享了十多年的父愛。夏景年的到來,對於夏景夕來說,就是一場掠奪,他自然對夏景年沒好臉色。
而夏老爺子雖然自認為對不起夏景年母子倆,可畢竟跟小妻子過了多年,而且最重要的是,夏景夕是他看著長大的,歲數又小,心中總是偏一點。這樣的情況下,夏景年不吭不哈,任人欺負,隱姓埋名從小職員幹起,用了三年時間,才讓夏老爺子公開承認了這個兒子。

隨後的劇情狗血而又常見,夏景夕不過是個被母親養在溫室裡的花朵,夏景年跟後母兩個人開始鬥法,在一次次交鋒試探中,兩人原本平分秋色,可惜夏景夕辦了件蠢事,他媽的老情人回港,原本十分隱秘,可惜被夏景夕發現,偷偷跟去,夏景年自然是黃雀在後,將人抓了個正著。
夏老爺子被氣了個半死,當場發了病,自此半身癱瘓,後母直接離了婚,夏景夕又不過是個大學生,夏家的一切自然歸了夏景年所有。一年後,老爺子病重身亡,臨死前留下遺囑,並逼他發了重誓,用不分家,供養夏景夕,這才閉了眼。
這麼多年,香港人人都說夏家二老爺實在不是個東西,吃喝嫖賭樣樣俱全,掙錢一分沒有,花錢大手大腳,也就是夏景年重視兄弟情,否則哪個養得起。
可誰又知道,這一切不是夏景年所縱容勾引的呢?他站在窗前微微歎了口氣,只是如今終日打雁反被雁啄,倒是自己馬失前蹄,連賭博的錢都付不起了,想到這裡,夏景年就有些憤恨。在他看來,當年的自己,受了那麼多罪,不也是認祖歸宗了嗎?夏凡這孩子心思實在過於狹隘。
好在,他如今有了錢,起碼夏氏製藥廠的研發等項目可以進行下去,這才是金飯碗,他夏景年倒不下。
而與此同時,這一天,夏氏製藥廠到了上班時間,平時電話此起彼伏,人員進進出出的業務部,居然大門緊閉,沒有半點動靜。前來送報紙的老大爺敲了一會兒門後,只能把報紙放在了大門口。
等到早上十點鐘,旁邊行政部的人才覺得不對勁,打了業務部的電話,都是盲聲。他們所不知道的是,業務部的主管顧城如今正在劉德福的辦公室中坐著,手中拿著的,是足足十七份辭職書。
兩人面對面坐著,他將一遝白信封推到了劉德福面前,劉德福的眼睛都愣了,整個人臉色發青,有些不沉穩的說,……這是什麼東西?
就是你想的一樣,辭職書。顧城十分淡然的說,我們部門十七個人的,都在這裡,今天全部離職,所欠的上個月工資不要了,當然,對於貿然離職造成的損失,我們深表歉意。

劉德福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部門全都辭職了,還是這樣突然的齊刷刷的,這怎麼可能,他砰地一聲站起來,也不顧後面倒地的椅子,幾步走到顧城面前,反復的問,你跟我開玩笑呢是不是,你他媽的開什麼玩笑,這事兒是能亂說的嗎?
顧城有些歉意的看著劉德福,這事兒我們幹的的確不厚道,但劉廠長,我們做這行風吹日曬的,不就為了多掙點錢嗎?那邊開出的待遇太好了,很抱歉。
劉德福一下子就想到了安氏製藥廠,他苦口婆心,那邊不是跟這邊一樣嗎?再說,他一個新開的廠子,能賣出多少去,你的提成怎麼也不如這邊多,做生不做熟,兄弟,你不能這樣玩我啊。你們都跑了,我那哪兒找人啊!
顧城拍了拍劉德福的肩膀道,怎麼會一樣,那邊開了三千底薪,百分之十五提成,劉廠長,這工資,怕是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再說,就算一樣,我也願意去那邊幹幹,睨視咱們大陸人,我跟你說句實話,在港資企業實在他難受,同樣的活,就因為人家是香港人,工資就高出好幾倍去,他媽的天天當二等公民,實在太憋屈了。
劉德福眼瞧著顧城一點留下的想法都沒有,只得白臉轉黑臉,喝斥道,你們這是違約啊,我記得咱們去年才簽的合同吧,還差一年多到期呢,我跟你說,你這樣幹,我可告你去。再說你檔案也在這兒呢,你趕快回去給我老老實實幹活去。
對於這一條,顧城絲毫不在意,他笑笑指指天道,安氏剪綵誰來了,許副省長,這點事壓根不是事兒,劉廠長,這事兒您就別操心了。他一推那疊白信封,我們就算辭職了,給您帶來麻煩十分抱歉,有空我請你吃飯吧。
說完,顧城就起身出了辦公室,劉德福一個人站在辦公室裡,十一月的天氣,還未送暖氣,他突然覺得冷颼颼的,寒氣從骨頭裡發出來,兩條腿都在打著哆嗦。
銷售藥品靠的什麼,一方面是藥品品質,另一方面,則是人脈。一個業務部門全都跳了,雖說他們可以再找,可那些積累的靠著人脈維持的管道怎麼辦?好容易,他才摸到了電話,撥通了夏堯的號碼。
那天其實是夏老爺子的忌日前一天,夏家全家人依著過去的舊例,要去一家廟裡住上一夜,第二天一大早燒香磕頭。
一家人乘了一輛商務車,由於夏景年拒絕了歸還賭債和投資電影,夏景夕和夏新都有些憤憤,可惜的是,他們不夠強勢,不敢違抗,氣氛就清冷了許多,一路上安安靜靜,竟是無人說話。
直到走到半路,夏堯的手機聲突然響起,才打破了整個車中的寂靜。夏堯歉意的看了看眾人,小聲說了句,是劉德福後,就摁下了接聽鍵。
他說了句喂,劉德福的急躁的聲音就從話筒裡傳了出來,總助,出大事兒了。劉德福的聲音實在太大了,整個車中的人,一下子豎起了耳朵,連夏景年也皺著眉頭看向夏堯,夏堯瞧著他的目光,趕忙問,什麼事兒?
劉德福這才將早上的事兒完完整整的說了一遍,隨後道,這安氏製藥廠也太過分了,這哪裡是挖人,是結仇啊。咱們這些銷售精英,可是百裡挑一的選出來的,如今連主管都走了,後面的管道怎麼辦,就是找人如今也頂不上!
夏堯還未回答,他的手機就一把被夏景年拿了過去,夏景年沉聲道,直接去法院,將這十七個人都告了,扣著他們的檔案不許歸還。務必將他們弄回來,同時,你立刻招聘,爭取在最短時間內,找到接替他們的人。
這法子可謂周密,可顯然一點都不管用,劉德福在電話裡哭訴,他們身後站著許副省長,壓根不怕,別說合同,檔案都能重新辦理啊。
夏景年這次卻沒再立刻出主意,電話裡一下子靜了下來,劉德福問,我去跟安氏製藥廠的負責人談談吧?
夏景年道,不用,我馬上回去,無論你用什麼辦法,約也好,堵也好,我一到就要立刻見到他。說完,夏景年就掛了電話,沖著司機道,現將我送回家,在送他們去廟裡。他轉頭看向夏景夕,阿堯我要帶走,拜祭的事你多費心了。
而此時,在安氏製藥廠,夏凡聽胖叔說業務部門已經全部齊了,他道,如今夏氏製藥廠沒有銷售人員,藥品肯定會出現斷層,讓他們利用人脈,多給回扣也好,儘快把胃爽頂上去。夏凡想了想,對了,廣告那邊安排好了嗎?
胖叔點頭道,完全搞定,明天,明天開始,胃爽的廣告會鋪天蓋地。

91

這邊夏凡離了胖叔,卻要與貝誠暫時分別幾日。當初章唯到了北京,組了個投資公司,原本只尋思怕是要好好尋訪一番,沒想到昨日章唯就打了電話來,說是看中了一家VCD公司,認為大有可行,要貝誠前去瞧瞧。
投資公司可是夏凡跟貝誠兩人在海市賺來的老本,自是要萬事小心,夏凡這裡正跟夏氏製藥廠過招呢,又走不開,加上謝家已經電話叫了幾次,說是外公外婆想他,貝誠就決定自己去一趟。
夏凡五月份滿了18,就去學了駕照,如今經過半年時間,已經能上路了。兩人也沒叫司機,直接是夏凡開車送的貝誠,車上不知說了多少纏綿話。等到了機場,馬上要換登機牌了,貝誠又叮囑道,我知道你能幹,可夏景年也是多年的狐狸,我已經讓胖叔找了兩個人陪著你出入,萬事小心點,別讓我擔心。
夏凡此時心情不算好,他如今跟貝誠感情正好,猛一分開,總是有些小傷感。這倒不是他如今變娘了,不夠男子氣了。只是他兩輩子加起來,再沒有比貝誠更親密、更依賴的人了,若是有可能,他是不願意離開分毫的。
貝誠瞧著夏凡那樣兒,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他抬頭向著四周看了看,此時大廳裡人倒是不多,大多數行色匆匆,有著自己的事兒。他順勢使勁兒,將夏凡猛然拉近懷裡。夏凡嚇了一跳,還沒驚呼呢,就覺得唇上被柔軟的碰觸了一下,隨即分開,之後貝誠就摟著他的腦袋道,你在這兒等著我,我很快回來。
夏凡不由羞惱,偷偷從貝誠懷裡伸出腦袋,邊左右瞧瞧,邊嘟囔了句,也不怕人看見。好在貝誠的動作飛快,如今同性戀還不太為人所知,兩人又是一副正當裝束,如今抱在一起,人們只當是兄弟話別,壓根就沒人多看。夏凡放了心,才美滋滋道,知道了。
等著送了貝誠離開,一到停車場,夏凡就瞧見了胖叔。胖叔笑道,貝誠說讓我找人來接接你,今早上的事兒一發,夏家那邊不定有什麼反應呢。
夏凡點頭,跟著胖叔上了他的車,隨著車緩慢開啟,胖叔的手機就響了三四次,似是一刻也停不下來,倒是有了大老闆的范兒了。等著放了電話,胖叔才道,圈子裡的人打過來的,都是一個事兒,夏氏製藥廠的副廠長,管人事的那個張德福,如今正四處打聽你明天的行蹤呢,怕是想要見見你。
夏凡搖頭道,劉德福猴精,一向知道斤兩,怕不是他,應該是夏景年。
提到夏景年,若是原先的胖叔,還會多為他說句話,可後來聽說,夏景年居然跑到家屬院拿著過去知道的一點秘密要錢的事兒後,胖叔還是覺得夏凡這麼對付他,夏景年一點都不冤。他問,那見不見?
夏凡笑了笑,他這麼費心思,自然是見的,你跟他們透個風,就說明天下午,我要去市里的凱蒂咖啡館喝下午茶,夏景年自然會來的。
胖叔一想就明白其中關卡,擔憂道,你別逼得太緊了,不提他跟你的血緣,可夏景年跟雲城黑道顧家可是來往密切,貝誠也擔憂他有其他手段。
顧禾?夏凡想了想那個在海市不過出現幾個月的男人,當年夏凡見到他,恨不得上去吃他肉喝他的血,如今再想起來,許是因為有了貝誠,夏凡只覺得厭惡。他問,聽說顧家如今還在走私?
這點事其實壓根瞞不住這些地頭蛇,只是有人查沒人查的區別罷了。胖叔點頭道,是有這個風聲,聽說是與京中的那堆大少爺們一起合作的,他出力,人家出關係,錢財怎麼分不知道,但好像真賺了不少。只是奇怪的是,京中顧家似乎沒摻和在裡面,也不知道顧禾走得那條道?
這個夏凡不但知道,而且十分清楚。當時許傑和顧暉兩個人在海市鬥法,夏凡幫著許傑坑了顧暉一把,直接讓他開出黨籍,再也當不了官了,如今掛靠在一家國企,當了個總經理,算是折了顧家的一隻翅膀。
因著京中顧家對顧禾的不滿,讓顧禾經濟壓力增大,夏凡瞅准了這個時機,拜託許傑幫他幹了件事,找幾個玩的大的二流官少爺們,給顧禾牽了線。許傑是個十分棒的合作對象,直接拐了不知道多少彎辦成了這事兒,而夏凡給他的回報是,讓他在海市房產崩潰前,調離海市。兩人合作愉快,其實遠比眾人在表面上看到的,要熱情的多。
如今顧禾得了甜頭,夏凡也不在意,走私是那麼好玩的嗎?如果國家真那麼寬容,那為何當初海南的走私車會被叫停?更何況,那幾位少爺可不是小胃口的人,家中卻沒有絕對通天的權勢,出事兒只好什麼時候點燃導火索罷了。
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次,不過夏凡也沒過於放鬆。他回頭跟胖叔說,甭管哪條道,咱們的確惹不起,不只我,你和嫂子大毛二毛那裡,這兩條也加了人手吧。還有,咱們挖了人,也要注意是不是有人打咱們人的主意,可瞧好了。
胖叔應了,回去整頓不提。
第二天中午吃完飯,夏凡就帶著兩個五大三粗的保鏢去了凱蒂咖啡館。這是雲城第一家手磨咖啡館,還提供簡餐,算是雲城暴發戶們開洋葷最佳場所。因此生意一向不錯。夏凡選了個靠窗的位置,要了杯咖啡,一個人呆在那兒看報紙,時不時的,他就往窗外看一眼,瞧著就像是等人。
如今的夏凡容貌俊秀,氣質沉穩,加上衣著不凡,自是十分吸引眼球,來了不到半小時,就有幾波大膽的女孩子過來搭訕,夏凡十分囧的都微笑著拒絕了,倒是決定將這事告訴貝誠。如此坐了半個小時,夏景年終於穿著黑皮鞋,踩著沉重的步伐,走到了他的桌子前,禮貌的問他,能坐在這兒嗎?
夏凡抬了抬眼皮,笑著瞧著他,你不就是來找我的嗎?難不成我不讓你坐,你會離開?
夏景年哪裡想到,夏凡連讓他要杯飲料的時間都不給,現場發難。他今天上午才下了飛機,就立刻去了廠裡瞭解情況,從昨日出事到現在,連口飯都來不及吃,要多疲憊有多疲憊,若是夏堯,他肯定要彪了,可面對夏凡,說真的,他不敢。
夏景年舔了舔有些幹的嘴唇,將雙手放在了桌子上握緊,身體前傾,十分誠懇的說道,凡凡,挖人這事兒你做的太絕了。我知道你記恨我,可夏氏製藥廠幾百號工人沒有得罪你吧,你這樣波及別人,實在太不明智了。
夏凡對這個說法簡直要大笑三聲,他撇著夏景年道,那是你的工人,管我什麼事?
夏景年被他噎得要死,工廠倒閉了,他們拿什麼吃飯?他忍著怒氣,凡凡,咱們的事情咱們自己解決,你不就是想要我給你媽媽道歉嗎?我去,將那十七個人放回來,行不行?
這居然成了籌碼,夏凡直接變了臉色,鐵青著一張臉道,倒閉了,沒工作了,我這裡有啊。反正我現在別的沒有,有的是錢,擴大規模,購進機器,實在是太簡單了。當然,這錢,我一分都不會借給你。至於你說道歉的事兒,夏凡不屑道,為了錢去磕頭,我還怕髒了我媽墳前的地呢,你也配。
夏景年氣得啪的一聲拍了桌子站起來,你以為有錢就能經營好藥廠,你做夢。凡凡,你是我兒子,我才對勸你一聲收手,別以為有錢什麼都能幹了,我告訴你,夏氏製藥廠有著三十多年的歷史,就憑雲城製藥廠那點底子,想搶我們的份額,早著呢。
夏凡倒是鎮定的很,他把玩著手中的咖啡杯,不在意道,有錢的確不是什麼都能幹,不過對付你綽綽有餘。你向窗外瞧瞧,瞧見了嗎?
夏景年立刻跟著向外瞧去,恰好瞧見前面豎著巨大的一塊看板,上面印著此時人們最喜歡的女明星張驍,她的手裡托著一盒胃爽。要知道,這裡可是雲城最繁華的地方,這個地方原本並不存在這樣一個看板,夏景年驚訝道,這是什麼時候弄的?
夏凡答,我想弄的時候弄的。這樣的牌子多得是,從今天早上開始,你會發現,所有的電視廣播報紙,都會出現胃爽的廣告。當然,他是不如胃舒泰來的有名氣,可在藥效差不多的時候,你會選哪個呢?更何況,你十七個業務人員都走了,你在醫院的人脈經營斷檔了。你現在看,誰贏誰輸呢?
夏景年生生出了身冷汗,他這才知道,夏凡挖人竟是一箭三雕。一方面挖來人才,一方面打擊夏氏的士氣,另一方面,則是給自己足夠上位時間。他眯著眼睛看著外面那漂亮的美人,和她手中托著的胃爽。這樣的廣告,怕是會帶來更多顧客。
夏氏製藥廠,這次太被動了,想要扳回這一城,依著現有的人員,怕是有些困難。他回頭瞧著正在喝咖啡的夏凡,第一次生出一種悔意,不是對他當年所做的錯事,也不是對於自己盲目自大,而是,他如果早知夏凡有如此的經商才能,他應該認下的。
夏凡比起夏堯來說,簡直要強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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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樣的悔恨來的太晚了,夏凡明顯已經與他結仇,夏景年歎了口氣,這次又軟了下來,凡凡,我可以這麼叫你吧。他叫了半日才想起問一句,卻沒給夏凡回答的時間,接著說,怎麼樣,你才能放過夏氏製藥廠?
夏凡抬頭看他,突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聽到自己是顧禾用來生育的工具後,逃走被抓回的情形。他記得是在閣樓上,顧禾強暴了他後,就起身離去。老管家每日送些飯菜上來,可那時的他已經完全被生活所打敗,他想像著媽媽死了,外公死了,親爹把他賣了,以為的愛人不過是想要個孩子。
可他一個男人,為何要生孩子?
他絕望的存了死志,不肯開口喝一口水吃一口飯,不過幾天就奄奄一息。可顧家有的是辦法,顧禾直接讓人將他綁在了床上,讓護士給他輸水維持生命。同時,顧禾還將夏景年叫了來,讓夏景年勸勸他。
那是夏凡上輩子最後一次見夏景年,在他死之前五年,如今想來,夏景年怕是靠著夏凡賣身借來的一億元,活得不錯。夏凡見到他時,他遠比一兩年前要看的年輕。這位不過養了他半年,卻用他換得後半輩子美好生活的父親見了他只有三句話。
他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夏景年說,凡凡,你別怪我心狠,夏家危在旦夕,你是夏家一份子,自然要有力出力。不過說起來,顧禾又不喜歡女人,如今身邊也沒男人,你又能生,若是真生了孩子,順便抓住他的心,這輩子也就好過了。這樣一想,其實我也算替你找了門不錯的親事,凡凡,你是雙性,不如就當自己是個女孩,不都一樣嗎?
那些無恥言論言猶在耳,夏凡瞧著如今求他繞了自己的夏景年,回復他的只有四個字,別做夢,滾。
這幾個字將夏景年噎得不輕,可他也明確瞧出了夏凡在一瞬間臉色的變化,心中將自己的話過了過,覺得沒有太過分的東西,只能當夏凡是個神經病。否則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不過此時兩人顯然已經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夏景年輸人不輸陣,留下句你會後悔的,直接拂袖走人。
夏凡因著想起了上輩子不快樂的事情,所以心情有些不好。一個人又要了杯咖啡,在咖啡館裡想著大大小小的事情打發時間,不過半個多小時,貝誠那裡就打了電話過來,上倆就問他,不高興了?
夏凡就知道,一定是胖叔告了密。他其實除了重活一次的事兒實在不能說,沒什麼隱瞞貝誠的,就將剛才見夏景年的事兒說了一遍。那邊貝誠聽了笑道,你讓人家滾了,自己還生氣,多得不償失,還不如想我呢。說著,他壓低了聲音,你想我了嗎?
夏凡知道這個時間,他應該在公司裡處理事,怕是說話不方便,才弄出這個怪聲怪調,就跟著樂了,隨後才道,好了,我沒事了,你放心吧。
夏景年沒說動夏凡,並不代表他沒有辦法,這麼多年生意坐下來,他自有萬全之策。先是應對業務部走空的事,他直接把香港的銷售團隊調來接手,雖然同是不熟悉環境,但有一點好處,他們都是專業人士,慢點但上手還算快。
這支團隊給夏景年帶回了條來自銷售前線的消息,胃爽如今銷量驚人,不少人都是看到電視上胃爽的廣告,才主動要開這個藥的。
夏景年跟夏凡在咖啡店見面時,已經瞧過了巨大的戶外廣告,但在電視上,他因為只看新聞,所以極少關注。聽了這話後,夏景年專門瞧了瞧電視節目,這一下,他才發現,何止是電視上,連廣播上,報紙上,還有所有能讓人看見胃爽的地方,都有它的身影。
而電視上的廣告,最讓人喜歡。張驍演繹的胃痛美女,一句有了胃爽,胃痛再也不找我了,居然成了流行語,在大街小巷流傳。
夏景年讓夏堯他們集思廣益,該如何對付安氏製藥廠的攻勢,但結果卻是平平,所有的人都只有一個建議,我們也打廣告吧。夏景年實在是不想跟著夏凡的屁股走路,他猶豫了幾日,然後就被胃舒泰一日比一日差的銷量虐到了,權衡再三,發現壓根不存在更好的辦法後,他點了頭。
可問題在,張驍不但是最為出名的女演員,而且因為一貫塑造的都是文雅得體的女性,在廣大觀眾中,有著不錯的口碑,想要找個能抵抗張驍的演員,卻是不容易。
夏堯是香港人,自是不認識大陸的演員,他將香港那些頂尖的娛樂圈人士,從歌星到影星都巴拉了一遍,給夏景年提供了兩個名字,樓玉和張曼曼。作為在香港生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夏景年自然認識她們,前者是如今歌壇的天后,後者剛剛拿了香港的電影獎,都是大腕。
可惜的是,夏景年很快搖了頭,大陸沒幾個認識她們,就算花了錢拍了廣告,也沒多少用途。
隨後,又有一堆人貢獻了一堆方案,但不是名氣上小一點,就是形象上不盡如人意,夏景年始終沒拍板。直到這日,劉德福說了個人選——林鷗,讓夏景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林鷗比張驍略微大上幾歲,是張驍出名前,大陸最為搶手的女演員。她長相頗具古典氣質,在許多部古典小說改編的電視劇中,都有出色的表現。聽說,是因為嫁了人不準備抛頭露面,所以漸漸不接戲了。
一想到這個,夏景年那有點意動的心思就按了下去,林鷗倒是不錯,可她不是不接戲嗎?聽說不少導演找他,也有廠商找她,都想跟她合作,可都被拒絕了。我瞧著那些新聞,怕是真心不想在娛樂圈裡混了。
劉德福確實蠻有把握的搖搖頭,那是原先,我這是托了熟人打聽的,說是好像跟老公鬧了什麼彆扭,豪門太太也不做了,回了大陸開始重拾舊業。如今正開始看劇本呢!我這個熟人跟我說,現在要拍廣告,只要價錢合適,產品適當,一談一個准。
如果是這樣,夏景年卻是有了八分願意。林鷗在地位上與張驍相當,甚至要高一些。從她息影三年多,如今一付出,就有這麼多人願意跟她合作,就能看出這一點。而讓他最滿意的是,林鷗不但相貌上要略微強過張驍,甚至在口碑上都比張驍強,這讓他有種時時刻刻壓著夏凡的感覺。
事情一定,自然就簡單的多了,除了審片外。也用不到夏景年插手,劉德福直接包辦了。不過林鷗終究是個名演員,架子也不小,縱然這邊說了急迫,也托了好幾天,再加上拍攝期間,喜歡遲到早退,等著廣告拍好,剪輯完畢,成了成品,已經是半個月後了。
因著這事兒是劉德福提議的,所以他十分忐忑,拿著樣帶給夏堯時,怕是也覺得不好意思,還說,原先我聽說林鷗都是標杆式的人物,拍戲都是早到晚歸,有點不好就要返工,可這幾天一瞧,可不是這麼回事,都是吹的吧。實在太大牌了,連著好幾天都是大家等她一個人。
夏堯自然明白劉德福的推脫之意,沒說話,就將盤子拿過來看,電視裡林鷗一副女王打扮,去逛街。只是走到一半,卻一副胃疼的樣子,差點沒倒地,一個陌生人講一盒胃舒泰放在了她手中,不久後,林鷗就好了。隨後出現畫外音,胃舒泰,一年銷售上百萬盒,夏氏製藥廠生產。
說真的,藥品沒什麼吸引人的地方。吸引人的,反而是女王般的林鷗。夏堯是個懂行的人,一瞧帶子就知道,這回肯定行了。他打發了劉德福,自己一個人去夏景年那裡說了說,定於第二日,開始大批量播出。
而對於夏凡來說,他這兩天剛將貝誠接了回來,原本貝誠不過要去北京兩三天即可,可到了那兒他才發現,章唯這小子的眼光真不錯,這VCD生意的確大有可為,就跟著章唯下了廣州,他又跟進行技術攻堅的兩個人見了見面,又考察了一番後,投下了兩千萬。
這麼一折騰,貝誠回雲城的時間就晚了十天左右。兩人半個多月不見面,自然是親密的很,一番運動後,就相互靠著在沙發上看電視。夏凡隨手播著,恰好瞧見了胃舒泰的廣告,看著林鷗的那張臉,貝誠略微驚奇的說,你還真猜對了?
夏氏製藥廠是否會推出廣告,並且選用哪位明星,兩人其實討論過。貝誠覺得八成會從香港選,畢竟內地壓得過張驍的幾乎沒有。夏凡則跟神棍似得說,我猜是林鷗。貝誠自然不信。
如今看到了真是林鷗,貝誠不由坐了起來,眯著眼打量著一副酒足飯飽樣子的夏凡,碰碰他問道,你怎麼知道是她?
夏凡不由神秘的笑了笑,沖著貝誠道,你問我就說啊?
貝誠也不慣他,那就散了吧。
夏凡這裡憋了半日,就等著說出來招搖一下呢,怎會憋著。立刻抱住貝誠的胳膊道,沒啥,就是那日跟謝明耀說了會兒電話,知道林鷗複出了,我想著香港的明星畢竟大陸人不認識,夏景年沒那麼傻用他們,大陸的林鷗複出了,自然就她最合適了。
貝誠哪知道自己竟是輸給了謝明耀,不由搖頭道,真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這些消息。怎麼就不學好呢?
回答他的是一段鈴聲,夏凡做出了個噓的動作,小聲道,是表哥。然後接了起來,那邊傳來表哥有些粗的嗓子,只是一番寒暄過後,話卻不太好聽,凡凡,你說話方便吧?等著夏凡應後,他才說,咱們是兄弟倆,也是同齡人,我就不跟你繞圈子了。凡凡,你在跟貝誠交往嗎?
這年頭的電話都有些外露,穀峰的話也原原本本的傳入了貝誠的耳朵,兩個人一下子了,那邊穀峰接著說道,大姨聽見你這個事兒後,壓著他有半個多月沒睡好了,我瞧著實在不行,所以問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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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電話是預料之中,在來雲城時,讓胖叔瞧見兩人形態親密後,夏凡就預料著會有這麼一天,胖叔能夠忍過半個月才跟大姨說,這已經是不錯了。
聽了穀峰的問話,夏凡很自然的抬頭看了看在一旁面露關心之色的貝誠,然後堅定地回答,是,我們在交往。
這個回答顯然讓穀峰有點受不了,他張口來了句,你怎能……”這是這句話說了一半,就被他咽下了,頓時話筒中只有呼哧呼哧的呼吸聲,顯然,穀峰在壓抑著自己的情感,不對夏凡說出重話。
這樣的反應夏凡覺得正常。只有真正關心他的人,才會對他的生活表示關心甚至是干預,因為他們希望夏凡過得好。這是最難能可貴的情感,夏凡珍惜不已。所以他握住了貝誠伸過來的手,將身體靠近了暖和的懷抱裡,沒有說話,等待著穀峰的再次發問。
過了一分多鐘後,穀峰似乎終於組織好了自己的語言,歎了一句,你怎麼走了這條道啊。
夏凡只能說,哥,對不起,讓你擔憂了。
我擔憂算個什麼?穀峰抬著聲音說,你當這是條好走的道嗎?你以為這是過家家啊,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別提兩個男人在一起能過長了嗎?也不說你倆以後孩子的事兒,就說貝誠家那是什麼背景,你真當我看不出來啊。凡凡啊,那時候你怎麼辦?

這的確是個十分重要的問題,可這種事夏凡也說了不算,他沒看在他身後的貝誠,他認為貝誠為他做的,比表面上看,要多得多。譬如當初貝誠借著貝老爺子過壽鬧得那一場,如果不是為了他們的未來做打算,怕是根本不用這麼決絕。這不是他的一廂情願,而是貝誠實實在在給他的交代。
想到這兒,夏凡回答說,哥,路總是要走下去的。不能因為前面可能有阻礙,就躊躇不前,甚至轉身放棄,能夠那樣取捨的話,還能叫感情嗎?
這話說得讓穀峰沒法再勸,他只能歎了口氣道,你這孩子,怎麼總是不吭不響的辦大事呢?
瞧著兩個人都說得有些沉悶,一直在夏凡身後聽著的貝誠,終於趁機把伸手過來,接過了手機,夏凡回頭看了一眼,他卻揉揉夏凡的腦袋,站了起來,到陽臺上講話去了。這讓夏凡有些憤憤,但貝誠顯然就是不想讓他聽的意思,夏凡也只能在屋子裡等著。
過了五六分鐘,貝誠才回來,遞給他已經掛了電話的手機,夏凡比劃了個怎麼樣的口型,貝誠道,大姨說要來,大概後天的飛機,到時候咱倆去借機。我想著這邊溫泉多,正好是冬天,不如過來泡泡,要不我就安排溫泉會館吧。說完,他靠近夏凡坐了下來,安慰道,放心,一切有我。
貝誠一副我都搞定的樣子,讓夏凡沒話說,只能點頭道,溫泉好,消氣。
大姨來還有兩天,夏凡和貝誠卻是有的是事兒要忙,夏景年果真將跳槽的十七個業務人員告上了法庭,並聲稱這些人在廠子裡接受了多年的培訓,要了不少的賠償金,並不知道走了那條線,還驚動了本地的媒體,竟有記者在安氏製藥廠門口守著,等著那十七個人,想要採訪他們一番。
被告這事兒,這十七個人都知道,所以壓根沒當回事。可記者一窩蜂的纏上來,他們卻是遭遇的頭一遭,這時候人們還將記者看作是無冕之王,這麼丟人的事兒,如何肯露臉,一個個居然窩在廠子裡不出去了,還是胖叔直接用車載了他們出門。
這事兒本就是安氏製藥廠這邊理虧,又驚動了媒體,胖叔自不能有分毫差錯,於是出庭的重任就落在了他身上。兩邊律師唇槍舌戰,胖叔一副笑模樣,說的話只有一句,我們這裡是高薪招人,人往高處走啊,這年頭生活不易,他們要上進也情有可原。不過既然違約,就不能姑息,違約金多少,我替他們交。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貝誠早就動用關係將十七個人的檔案重新辦了一份,夏氏製藥廠緊緊捏著合同一點用處都沒有,只能作罷,胖叔以一人兩千塊的價格,照交了違約金。出了門以後,面對劉德福想辦法請來的媒體,胖叔當場就繳清了罰金,笑眯眯道,我們安氏製藥廠的如今剛剛建立,正處在人才奇缺的狀態,歡迎有才之士加盟。
這把劉德福氣了個半死,他本意是防著夏凡這邊有許傑的背景,害怕這場官司未打先敗,才叫來的記者。誰知道安氏製藥廠居然老老實實來了,還真金白銀的賠錢了,這不就是告訴所有人,只要你想來,安氏製藥廠就能為你解除一切後顧之憂嗎?如今倒是他們白費了半日力氣,替他們打了廣告?
劉德福一想這事兒就窩囊,卻拿胖叔沒辦法,就想著回去這頓批怕是少不了了。沒想到恰好這半個月胃舒泰的銷售業績出來了,林鷗不愧是當年紅極一時的女演員,即便是隱退三年,如今人氣也旺得很,這半個月的業績穩步上升,雖不能立刻奪回原來的陣地,卻是起色不少。
這讓夏堯心情不錯,聽了法院發生的事兒後,只是輕蔑的笑了笑,沖著劉德福說,不過是跳樑小丑罷了,也就能在這點事兒上耍威風了,不用管他,你把人招來就成。輕輕鬆松過了關,劉德福自然高興,連忙應下。
夏氏製藥廠不但在廣告上壓人一步,並且在銷售團隊上也展現出淩厲的攻勢,逐漸將胃爽壓了下去。對於這一點,安氏製藥廠的人,各有各的想法,老員工們覺得胃爽剛上市,取得如今成績已經是相當不錯,人心還算安穩。胖叔雖然急,可有夏凡穩紮穩打的話擺在那兒,也就試著放鬆了心情。而夏凡和貝誠壓根沒時間想這個,大姨來了。
大姨中午到的,夏凡和貝誠開車去接的機。
大姨再不是夏凡記憶裡那個穿著機械廠工裝,滿手油污都洗不掉的喪夫女人,如今的她,卻是時髦的很,穿著挺立的呢大衣,腳上蹬著小牛皮靴子,一雙手伸出來,保養得又白又嫩,手腕上戴著個翠綠翠綠跟玻璃似得鐲子,是穀峰送她的翡翠鐲子,花了小四萬。
只可惜,這麼漂亮的一身打扮,一抬頭,卻是將夏凡嚇了一跳,那雙眼睛哦,跟桃子似得,腫的厲害。她身後的穀峰臉色更難看,一張臉垮著,跟丟了百八十萬似得。
貝誠也被這架勢嚇壞了,伸手碰了碰夏凡,小聲道,怎麼哭成這樣?
夏凡小聲回答,我大姨當年就能哭,我大舅媽喜歡嚎,他廠子裡的人都不敢招惹她,只怕我大姨,太能哭了,我大舅媽說,跟她吵架急死個人。
那這陣勢怎麼辦?

夏凡也沒料到,多年沒見著的場景,今朝還能再看見,瞧著越走越近的大姨和谷峰,只能說,見機行事吧。
兩人倒是想得好,瞧見他們出來了,趕忙迎了上去,貝誠還學著夏凡一起諂媚的叫了聲大姨,表哥。穀峰倒是尷尬的沖著他們點點頭,可大姨作為長輩,顯然不用賣他們面子,只回了一個字,,就直挺挺的向前走了。
這時候,倒是看出點女王范了,夏凡忙幫著穀峰推起了行李車,指點著他們停車的位置。同時,夏凡開始問,這是怎麼了?
穀峰給了兩人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這麼多年,都沒這樣過了。
這話說得夏凡和貝誠戰戰兢兢,從機場到溫泉那裡都不敢大聲喘氣,等著下了車,貝誠不好多說話,夏凡自認還算有些臉面,就湊了上去,捏著大姨的袖子撒嬌,大姨~,大姨~~,大姨啊~~~~~
這下子,一直保持邊哭泣邊冷傲的大姨才回過頭來,正眼瞧了瞧兩個人,終於發了話,沖著夏凡道,你到我房間來。
夏凡連忙跟著進了屋,進屋前還給了貝誠一個沒事兒的小眼神。哪知道一進屋,大姨直接砰地一聲把大門關了,當頭就問了一句話,你跟他睡過了沒有?
夏凡哪裡想到大姨都五十歲的人了,居然跳過了同性戀愛的問題,直接越到了兩人的性福生活上,饒是他平時在商場上果斷的很,也紅了臉,半天才說了出來,……睡過,說完,他就仿若開了閘,嘴巴裡飆出一串平時自己肯定說不出的詞,大姨,您別生氣,我和他是真心在一起的,不是瞎胡鬧混著玩的,您放心,我和他肯定會過得幸福的,我……”
沒想到後面這句話還沒說完,大姨就直接揮手打斷,談談這事兒不礙事啊,凡凡啊,反正你是雙性,大姨也不是守舊的人,男的女的都成啊……”她壓低了聲音,抹著眼淚還左右望瞭望,這才道,可大姨睡不著不擔心別的啊,你要是懷上了咋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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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凡幾乎呆立在當場,原本就紅了的臉蛋,如今幾乎能感覺到火辣辣的刺痛感,他不但羞臊,還想起了上輩子的事兒,想到他跟顧禾第一個孩子,就對這事兒充滿了抗拒感。他沖著大姨惱怒道,“大姨,你說什麼呢?
大姨可不管這些,腫著兩個眼泡看向夏凡,這怎麼不能說呢?這才是正經重要的事兒呢。你當你大姨就跟你哥似的,一聽說你跟個男人談戀愛,就慌了魂,一邊眼巴巴瞅瞅我,一邊自己個兒抽根煙,在那兒跟遇到啥大災大難似的。你大姨沒這麼沒見識。
她伸手抓住夏凡,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就拉著夏凡往裡屋走,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然後才道,大姨擔心的是你。你說這自古啊,都有男人喜歡男人,那時候覺得傷風敗俗些,可也沒說不行。大姨年輕的時候,就見過。可大姨擔心的是,男人跟男人談戀愛,可沒有弄出孩子來的啊,到時候你怎麼解釋啊!
說著,她指了指外面,夏景年的事兒我聽穀峰跟我說過了,就那玩意,沒事兒還要攪三分,恨不得將你的東西搶過來,若是真生了,他能不用這個威脅你嗎?
這話倒是實話,夏景年如今生意稍有反彈,最近才不那麼緊盯著他。若是夏凡的手段全出來,走投無路之下,夏景年又怎會放過他,肯定會死死的扒上來的。
何況,他還知道夏凡是雙性的秘密,如果夏凡沒有生育還好說,有上次的新聞,又沒有人可以解開他的褲腰帶檢查一番,別人只會當做鬧劇。如果他真生了,這世上難道有不透風的牆嗎?他會死於萬劫不復之地。
想到這個,夏凡的臉色就冷了下來,沖著大姨十分認真的說道,不會有這種事兒發生的,您不用擔心了,我和貝誠心裡都有數。
說完,夏凡就站了起來,剛剛咱倆進來太突然了,怕是貝誠和表哥都在外面著急呢,我開門了。
說著,他就準備走動,誰料,大姨壓根就不準備放手,一把拉著他,哭腫了的臉上滿是你傻了的表情,恨鐵不成鋼地道,誰說不讓你生啊。
大姨這話轉的太快,差點讓夏凡磕那兒,只能自己回頭跟她解釋,這事兒的確太麻煩,不生是最好的。大姨聽了著急道,你這孩子,怎麼聽話不聽明白啊。大姨不是說不讓你生,你外公去世了,你媽也走了。大姨也不能陪你一輩子,你表哥娶了媳婦有了娃肯定要先顧著他們,貝誠再好誰也不知道以後的事兒,沒個孩子,這世上誰跟你親啊。
夏凡被弄得暈乎乎的問,……”
可什麼啊!大姨說,你一出生,身上就帶了這個問題,我跟你媽你外公當時著急的要死,你三歲的時候,專門抱著你去北京的大醫院看過的,醫生說你兩個器官生長良好,日後怕是可以生育。既然能生,孩子是一定要要的,大姨只是擔心你沒任何準備就弄出來了,想遮掩都難。
大姨……”
你別推辭,你當大姨為啥過來,這點事電話說不清楚,大姨得跟你兩個人面對面的聊。凡凡啊,大姨想過了,這事兒不好遮掩,可也不是沒辦法。你表哥這不快要結婚了嗎?我想著,你們要是真感情好,就跟他們一塊吧。

大姨找個窮地方的農村去,跟產婆學個一年到時候替你接生,孩子出來了,就跟你表哥的孩子算作雙胞胎,一起報戶口,到時候,就再過繼給你,誰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大姨想了半個月,就覺得這麼幹最保險,咱誰也不請,誰也不告訴,他們再好,錢給多了,也能露出去。
夏凡哪裡想得到,大姨愁來愁去的半個月,想的不是如何分開他們,而且如何幫他周全。他抬頭瞧著大姨那兒哭腫了的眼睛,眼眶一下子就酸了,他張了好幾次口,嗓子都梗的難受,說不出半句話來,只能一把抱住大姨,眼淚就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大姨一瞧這陣勢,也覺得難受,眼淚跟著巴巴的落下來。她像是哄孩子一般,拍著夏凡的背,凡凡啊,大姨的凡凡哎。大姨只盼著你好啊。
屋外谷峰和貝誠兩個人,一瞧見兩個人關了門,就相互的看了一眼。
兩人不但不熟,還有點過節。當年夏凡做盒飯生意的時候,貝誠因為對夏凡動手動腳,穀峰和老三聯手揍過貝誠一次。這都是兩三年前的事情了,可甫一相見,兩人都有點不太好意思。
兩人眼光四處溜達,不知不覺就碰上了,穀峰沖著貝誠尷尬地笑了笑,就轉回了頭,貝誠還算態度好,順杆爬直接叫了聲表哥,這一句話才將兩人之間的氣氛緩和下來,穀峰不太好意思的應了聲,貝誠接著說,這麼等也不是個法,咱們把對面的房間開了吧。
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貝誠直接叫服務員換了房間,兩人就開著大門,坐在門口,一邊盯著對面房間的動作,一邊聊天。先是說去海市後的情境,隨後又聊到了最近貝誠投資的生意,兩個生意人就接上了頭,滔滔不絕了。
夏凡抽著鼻子出來的時候,就瞧見了兩人已經將稱兄道弟了,說的是最近股市的事兒,如今已經到了1993年的12月,股市已經轉為熊市,與海市房產的突然性低落不同,股市其實算是個溫水煮青蛙的過程,有的漲有的跌,人們在沒套住之前,永遠不會覺得下一個會是自己,所以,能夠及時抽離的人極少。如今,比著今年2月份的高峰期,其實股價已經回落了一半。
一聽見門響,這兩個人才住了口,站了起來,穀峰叫,媽。貝誠喊了聲,凡凡。
夏凡就沖著貝誠道,叫大姨。
貝誠立刻就明白了什麼意思,沖著大姨就倍洪亮的叫了聲,大姨。那邊穀峰顯然沒想著這事兒這麼簡單就過了,他低頭瞧了瞧表,這才進去半個多小時啊,沖著他媽就問,媽,你們說啥呢,還要背著我們!
這事兒大姨目前還不準備跟他說,用她的話說,結了婚的男人,要在老婆面前閉住嘴,那是不可能的。他家媳婦還沒考察好,所以這事兒延後。因此,聽著這話,大姨就沖著他就不耐煩的說,什麼怎麼回事,就這麼回事。我和凡凡都餓了,凡凡說這裡的野味不錯,走走走,吃飯去。
夏凡和貝誠交換了個了然的神色,連忙也招呼著吃飯,穀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把拉著他媽,邊走邊說,媽,你們不能把我一個人蒙在鼓裡啊。
大姨只有一句話,該你知道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
穀峰一瞧這陣勢,就知道怕是有什麼不好跟他說。要是別人,他八成會覺得不爽,可涉及到他媽和他弟弟,他就半句話都沒有了。這兩人,一個是守寡將他拉扯大的親娘,一個是帶著他發財,給了他和他媽最好生活的弟弟,這兩人不說就證明不能說,他歎了口氣,就恢復了心情,陪著去了。
四個人吃了飯,略微泡泡,早早的就去休息了。夏凡一回房間,就一躍跳上了貝誠的背,趴在他身上道,你猜猜大姨說的啥?
貝誠托著他的屁股,背著他往屋裡去,答應了。
除了這個還有呢。

貝誠想了想,還有什麼?
夏凡將腦袋湊在他耳朵邊,小聲的說了句,咱們生一個孩子吧。
貝誠幾乎在聽到話的同時,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猛地扭過了頭,不敢置信的看著夏凡。這事兒其實他不是沒想過,誰不想要自己的後代呢,何況夏凡又不是沒這個條件。可夏凡顯然對雙性的事兒十分抗拒,平日裡連提都不讓提,做那事兒的時候,更是連碰都不太想讓碰那處,貝誠就貼心的沒再想。
反正,他當年喜歡上夏凡的時候,也是看上了個男人,孩子,不過是意外之喜罷了。
如今聽了夏凡的問話,他愣了許久才道,凡凡,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夏凡一看就知道是驚喜壞了,只能再重複一遍,沖著他道,咱們生一個吧。當然,這次就沒剛才那般有氣氛。
可落在貝誠耳朵裡,卻仿若仙音一般。在最後一個字落下來後,他高興的立刻蹦了起來,夏凡瞧著突然離得近些的天花板,只能緊緊趴在他身上,最後兩個人一併倒在了床上,又是一番溫存。
大姨在這邊住了一個多星期天,考察了貝誠幾日後,又專門找了一日跟貝誠進行了兩人間十分嚴肅的談話,覺得滿意了,這才松了口。
因著夏天速食已經走上了正軌,雲城又是著名的旅遊勝地,風景相當不錯,她原本還想再多住幾天。沒想到半截小城那邊卻給她來了電話,帶來一條大消息,股市跌了,張曉華將人家的錢賠光了,她怕是知道惹了大事兒了,就把家裡的存款取了,自己個兒跑了。
安強如今被追債的朋友同事圍在了家裡,安夏也被從學校叫了回來,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被拿走了,瞧著父女倆實在拿不出錢來,人家就想起了他那兩個有錢親戚,逼著安強打電話借錢還債。安強和安夏商量了半日,怕是覺得夏凡太難纏,就把電話打到了大姨這兒。
大姨一聽這事兒,哪裡還坐得住。一邊罵著張曉華不得好死,一邊讓谷峰和夏凡替她收拾行李,購買機票,馬上回去。夏凡原本也想跟著回去的,可大姨卻攔住了他,沖著他說道,你別去,你個小輩,到那兒不出錢就是不孝,我跟他同輩,怎麼處理,他越不過我去。
夏凡無奈,只好又匆匆忙忙送了大姨和表哥離開。

95

安強那邊的事兒其實挺簡單,堵在家門口的也不是外人,都是安強和張曉華的同事和鄰居,這年頭埋頭苦幹掙死工資的人都窮,那些錢都是從牙縫裡省出來的,張曉華如今一跑,他們就覺得天都塌了,哪裡還顧得上那丁點情誼?
但安家父女倆不這麼想。安強覺得是,張曉華的確不是個東西,可當初也是這群人瞧著張曉華發財自願拿的錢,用他的話說,怎麼掙錢的時候沒事兒,賠錢就鬧騰了,沒這個道理。
安夏更是有些膽戰心驚,這丫頭用夏凡的秘密從夏堯那裡換了輛車,可由於養不起,她倒是聰明地早早的就賣了,手裡捏著這麼多錢,她也不敢留著,恰好那時候省城有個樓盤開放,她就買了套房子放在那兒,尋思自己畢業後可以住。
如今出了這事兒,安夏生怕別人發覺了她那個剛剛到手的秘密基地,更是跟個耗子似得,天天縮在家裡,一句話都沒有。
兩個人一個萬事有理,只是卻不想想人家本錢被卷跑的事情,一個就跟個小白菜似得,誰多問一句,就跟要倒了一樣。這樣的父女倆如何不引起眾怒?大姨和谷峰趕到的時候,瞧見的就是最熱鬧的一幅情景。
安強家的平房裡,足足坐了十幾口子人,男的抽煙,女的嗑瓜子,還吆喝著安強和安夏燒水,整個屋子裡烏煙瘴氣。大姨一進屋,幾十隻眼睛猛然盯過來看著她,不知道誰喊了聲,這是安家大姐,她有錢,讓她賠。一群人就圍上來了。
大姨如今倒是練出了些許膽識,直接按住了想要衝在前面保護她的穀峰,沖著圍過來的人特沉穩的說,我回來就是處理事兒的,可怎麼著,也得先讓我跟我哥問個情況,要不我們到外面說,要不你們到外面等著去,你們看哪樣好?
這十幾個人往外面瞧了瞧,就看見了輛蹭光瓦亮的小轎車,生怕安強直接上車跑了,最後還是個歲數大點的男的拿了主意,我們出去等,就半個小時。
大姨連忙道了謝,讓開了地方。等著屋裡都空了,大門啪的一聲關上了,就露出了面露興奮之色的安強和安夏。安夏帶著哭音叫了聲,大姨,你可來了。安強則搓著手道,大妹,幸虧你來了,你不知道……”
他話音還未落,就聽大姨道,欠了多少錢?
安強啞了啞,結巴地說,……也沒多少。
大姨也不理他,直接走到了屋子中間,左右看了看,選了個還算乾淨的地方坐下了,再問,沒多少是多少?
……十二萬。
不多?大姨略微頓了頓,你一個月現在三百塊,一年三千六,十年才三萬六,三十幾年不吃不喝還清,你跟我說沒多少?

大姨砰的一聲,拿著桌子上的陶瓷缸子砸了一下桌面,嚇得安強和安夏一個激靈,安夏這會子也不裝柔弱了,立刻解釋道,大姨,真沒那麼多,我媽走的時候,股票都跌了三分之二了,她就拿走了四萬多點,哪裡有十二萬啊。要有十二萬,她也不能走。
這邊安強也跟著點頭,是啊大妹,他們不能賺錢的時候行,不賺錢就這麼堵人門把,天底下哪裡有光賺不賠的買賣。這事兒他們忒不厚道了。
呸!大姨直接啐道,你那是賠了嘛?你老婆卷錢跑了,一分錢都沒給人家留!外面那些人我大部分都認識,都是一個單位的,每月就那點工資養家糊口省出來的,你跑了,人家幹嗎不找你要啊,不找你要的那是傻瓜。

這話一點都不向著安強,還有訓斥的意思。這讓安強有些下不了面子,他不服氣的嘟囔道,我是你哥,你不向著我,你咋還向著他們說話呢。我這讓他們鬧的都已經七八天沒正經過過日子了。你說他們好容易省下來的錢,可曉華年中的時候,還分了次紅呢,那次最多的一個,分了小一萬呢,他咋不說他掙了的呢。再說,安強嘟嘟囔囔,那錢都是張曉華卷走的,管我什麼事兒?
這話讓屋裡的其他三人都有些側目,安夏沒想到,居然從她爸嘴裡聽出句這樣的話,不敢置信道,爸,你說的啥啊,我媽那不是沒辦法嗎?
大姨覺得不好,皺著眉頭問,你說你到底什麼打算?
安強其實也想了好幾天,要說張曉華跟他有感情吧,兩人的孩子都小二十了,這麼多年睡在一張床上,就算只狗都能處出感情來,何況是個人?可要說沒感情吧,兩人典型的介紹婚姻,婚前一共見了三次面,張曉華又是那樣一個脾氣樣貌,能有什麼愛情?
沒事的時候,兩個人就這麼過著,算是王八對綠豆,誰也別嫌棄誰?有事了,關鍵是,張曉華居然拋下他,連孩子都不管,自己拿了錢不知道去哪兒享受去了,這讓安強怎麼舒服得了。他心中的偏向也就清楚明白了。
只是,如今對安強存在個問題,他就算要跟張曉華離婚,外面的人也不能放過他。要是讓大姨把錢替他出了,他又擺脫了張曉華那熊娘們,他倒是挺願意。可花了錢還離婚,他怕大姨有意見。所以留了個心眼,沖著大姨道,大妹,你說咋樣就咋樣?
大姨瞧著她這邋邋遢遢,眼睛轉著圈的哥哥都想笑,哪裡還會不明白他的意思,你也別試探我,你自己拿主意。我不管你們家的事兒。
這話讓安夏松了口氣,沖著他爸道,爸,媽也就是避避風頭,你可別亂想。
安強瞧了他閨女一眼,自己個兒堅持道,我不想跟她過了,她掙了錢我又沒得了什麼好處,跑了還讓我跟著遭罪,憑啥?大妹,你是安家人,你可得向著我,我跟張曉華登報離婚。
安夏哪裡願意,沖著他爸直撲過去,爸,你瘋了,那是我媽啊。你倆好好的,離什麼婚啊,你有沒有想過我啊。
安強被安夏打了好幾下,就轉手將他閨女抓住了,凶道:大人的事兒管你什麼事?隨後沖著大姨道,行不行這事兒?、大姨早就知道會是這事兒,她這哥哥自小就這樣,自私的很,所以當年也不會為了一點點好處,把安茜介紹給夏景年,更不會趁著夏凡還小,想要霸佔他媽的房子,如今輪到張曉華了,也算是因果報應吧。
大姨不想摻和他的事兒,直接說,這事兒我不管,但離了婚,讓我還了錢,這錢算是誰借的,怎麼還給我?
安強哪裡想得到大姨還要這錢,大妹,你不是吧,就這點錢,你還跟你哥哥要啊。你瞧瞧你穿得,隨便拔根毫毛也夠了,你也太摳門了。
再粗也是自己掙的,你覺得沒多少自己掙去啊。大姨直接起了身,不需要就算了,我走了。

安強哪裡捨得,立刻松了安夏撲了過來,被穀峰擋住了,隔著半米遠沖著大姨道,你別走,大妹,你要是走了,他們肯定能吃了我。張曉華拿的,他還唄,你先幫我解決了。
大姨壓根不肯理他,張曉華都不見人影了,這不是讓她白出錢嗎?那邊安強眼見著大姨已經摸到了門把手,知道這怕是下了死心不肯白出錢了,當即就大喊了一聲,我還!你幫我出了錢,我還。
大姨立刻停了下來,直接給了穀峰一個眼色,穀峰鬆開了安強,從包裡掏出了一份合同,找了個桌子填了幾個字後,然後沖著安強道,大舅,過來看看簽字吧。
安強拿著那合同一看,居然是一份勞務合同,大姨替他償還12萬債務,他與夏天食品有限公司簽約,一共簽了十年,不拿工資管吃住。安強沖著他妹妹就一聲,你這也太苛……”
話沒說完,瞧見大姨臉色不好,想著那夏天食品反正是大姨的,簽了他就算不幹又如何,他親妹妹能真弄死他?何況,出了這事兒,他在這兒本就不怎麼受歡迎,跟著離開,不是最好的嗎?於是就釋懷了。
沖著大姨道,行行行,我給你當苦工去,你可真是。說著,就低頭寫了字。那邊安夏張了幾次口,想說出自己有錢,讓他爸停下來,別這麼幹,可終究捨不得,直接裝作被她爸推疼了,一直躲在一邊,沒說話。
這邊簽了,大姨才讓谷峰出去到車上將提前預約取好的現金拿了進來,按著張曉華簽的單子還了錢,這群人自然是高高興興,還誇獎大姨真厚道,對著安強說,你就是不會挑人,你媳婦那是啥人品啊。氣得安夏想要揍人。
等著結束了,大姨就讓安強收拾了東西,準備帶他走,那邊還有安夏一個人,大姨對她自小印象一般,這孩子實在太精了,天天欺負夏凡,可畢竟是個女孩子,她把安強帶走了,剩下她一個,也放心不下,就沖著安夏道,你跟著我去住吧,到時候我也能照顧一下你。
安夏知道跟著大姨肯定過不差,可肯定會受管教,再者,她還覺得她爸想要離婚這事兒,是大姨拿錢逼的,對她肯定沒啥好感覺,沖著大姨搖搖頭,露出個蒼白的微笑道,不用了,謝謝大姨。不過,她咬了咬嘴唇,不好意思道,要是可以的話,您能不能借我點錢做生活費,我沒錢了。
這倒是正常要求,大姨點點頭,我一會兒給你辦張卡,到時候每月給你吧。
這算是說定了。一行四人坐了同一輛車,到了省城先將安夏送回了大學,臨開車時,安夏想了想還是返回頭說,爸,你別怪我媽,她也不容易。說完,就跑開了。
安強以為隨後就會跟著大姨和谷峰回家,誰料到車頭一拐,居然往夏天食品公司開去,等著到了那兒,一下車,安強就瞧見了停在門口的一輛大貨車,門口有兩個彪形大漢正在下面抽煙。
瞧見他們,這兩人就湊了過來,沖著穀峰道,老總。
穀峰笑著答,等了不少時間了吧,久等了啊。那兩人一個說,沒事。一個說:應該的。
穀峰也不在意,拉著一旁站著的安強道,大舅,這是我們公司的兩位司機師傅,專門從我們自己的農場往這邊加工廠運輸的,今天正好有車,你就跟著他們走吧。反正東西也都是收拾好的。那邊我已經打過電話了,已經安排好你住的地方,你到時候聽安排工作就行了。
安強哪裡想到,剛到省城,屁股都沒坐下呢,這小子就把自己要弄到農場裡去。他們的農場他可打聽過,為了租到便宜地,那地方可是偏遠的很,沒車壓根不能出來,說實在的,就跟個改造農場似得。
他耍橫道,我不去,你憑什麼讓我去那兒啊!你這是不孝,我可以告你的,我不去。
穀峰就那麼站著,任由安強推他的胸膛,平靜地說,舅舅你剛簽了十年合同。
簽了怎麼樣?簽了也不去。你把你媽找來,我看她一個當妹妹的,敢把我送那種地方嗎?

他這一嚷嚷,旁邊已經有不少來回的員工側目,只是瞧見穀峰,這群人哪裡幹多圍觀,都匆忙離開了。穀峰沖著那兩個大漢點點頭,那兩人就上來,一人一隻手捉住了安強。安強還想反抗,可畢竟也是四十多了,又是一對二,壓根就沒使上力氣,就被押進了貨車駕駛艙。然後兩人一邊一個,將他擠得緊緊地。
安強扯著嗓子喊了幾句,可這兩人壓根就理會他,外面更不可能有人敢當著穀峰的面,來瞧熱鬧。安強也就沒辦法了,不一時,司機的手機就響了,接起來聽了幾句後,就把手機放到了他耳邊,裡面傳出穀峰的聲音,大舅,你別怪我們,這是為你好,農場是個清淨的地兒,你好好想想你這輩子幹的事兒吧,也接受下改造。你想好了,就能出來了。
他略微頓了頓,才道,在人情方面,你還不如我安夏妹妹呢。
而另一邊,夏凡恰好收到了大姨的電話,大姨詳細的將如何處理的這事兒說了一遍。這其實也算不錯了,張曉華欠著的都是些普通工人的錢,他和安強又沒錢,無論如何,安家人也該將錢先還了,而能夠借此讓大舅寫下合同,合情合理的將他弄到農場去接受一下在改造,這其實是不錯的事兒,否則誰知道以後他們會生出什麼事兒呢。
其實夏凡有些暗爽的是,上輩子他被大舅弄到煤場去工作,天天被看押,如今風水輪流轉,大舅也遭了這一遭,他爽得很。他對著大姨道,舅媽的事兒您就別管了,我來操作就行。總不能讓她就這麼逍遙。
等著放了電話,夏凡就揉了揉腦袋,將這事兒吩咐了下去。他其實最近幾天忙活的很,他申請的國家專利前天批下來了,整整半年時間,倒是跟當初說的時間一樣。專利下來,也就說明,夏凡對付夏景年的一切手段都可以開始了,如今胖叔已經馬不停蹄的忙了起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日,夏景年就會收到法院的傳票,而省內和全國有名的媒體,則會收到一份安氏製藥廠狀告夏氏製藥廠侵權的新聞消息。
他重生了三年,謀劃了三年的事兒,終於要到高潮了,這讓他興奮不已。
夏景年,這是你欠我的。

96

辦公室裡煙霧繚繞。
夏景年站在視窗,用略微顯得有些蒼白的手指敲擊著窗臺,後面的人各個汗如雨下、膽戰心驚。由著廠長帶頭,連帶著平日裡一向十分活躍的劉德福,都向著夏堯發出了求救的眼神。
夏堯此時也是覺得難辦。今天一早就接到了法院傳單,說是安氏狀告夏氏的藥品胃舒泰侵權,他拿到傳單的時候,只當是個笑話,劉德福開玩笑說,誰不知道夏氏製藥是祖傳秘方,安氏居然想這種主意,怕是被我們的廣告攻勢打暈了,如今已經暈頭轉向了。
說完,劉德福還沖著身邊幾個工作人員問,“你們說是不是?都是夏氏的員工,拿人家錢吃人家飯,又有夏堯在場,這群人自然是哄笑一番。這些事夏堯幹不出來,可他也覺得爽,自然是沒當回事,將傳單扔給劉德福,示意他去應付一下就行。
可沒想到的是,不過幾個小時後,就有媒體開始給廠子裡打電話,要求負責人對是否侵權將要如何應對做出正面回應。不過幾個小時時間,他們已經接到了不下二十個媒體的電話。
媒體雖然可怕,但夏堯並不擔心,畢竟,他們又不是小門小戶,還是有著特殊政策的港商,媒體不能顛倒黑白,他們擔心的是,安氏如果僅僅是昏了頭,怎麼會這樣大張旗鼓,他們就不怕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或者是,他真有什麼證據,證明胃舒泰是侵權?
想到這個,夏堯就有些拿不准主意,帶著廠長和幾位主要負責人,跟夏景年彙報了這事兒。可夏景年一聽,面色就沉重起來,先是問了廠裡有沒有洩密的可能,隨後就抽起了煙。
這樣下去不是正事,一共就幾天準備時間,夏堯看了看廠長他們,就起了身,湊到夏景年身邊道,董事長,您看,是不是先讓他們回去,廠裡還在生產呢?
夏景年這才回過神來,點點頭,先回去吧。
等著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伯侄倆了,夏景年才歎了口氣,說起了一件事,當年安老爺子胃疼,我曾經拿著這個老方子替他抓過藥,不過藥是我抓的,也是我煮的,藥渣也是我分別找了幾個地方倒的,你說有沒有可能,是他們弄過去了?
夏堯一聽也皺了眉,安家的那個家屬院他也去過了,小小一塊地,四處都是房子,也就是說,四處都是眼睛,想要隱藏一件事,可是難上加難。可這話不能這麼說,他躊躇道,就算他們弄去了藥渣,又不是專門學醫的,也看不出來。
夏景年聽了擺擺手,不太自通道,不知怎的,我總是覺得怪。如今想來,凡凡那孩子自從海市一出現,就像是掐准了我的脈搏似得,處處都將我一軍。你說樓市那麼風雲變幻的地方,他居然能夠把準時機,讓我陷在了坑裡,那可是政策性的塌盤啊,你說他怎麼做到的?
夏堯自然回答不出來,他只能沉默。夏景年獨自一個人想了許多,才歎氣道,不想了,他總歸不是能預知未來的神仙,就算我對不起他們母子,老天爺幫他一次,難不成還能次次都幫他?這方子咱家把得這樣嚴密,又加了不少西藥成分,早不是原先那張了。我是被海市的事兒弄得太在意了。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饒是夏景年如此說,劉德福也帶著廠裡的保安,將監控從頭到尾的查了一遍,除了發現兩個偷藥的自家賊外,一無所獲,沒有任何可疑人物出現。
因著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夏凡手裡有著怎樣的證據,夏氏只能做常規準備。請來的律師魏爵覺得這事兒可大可小,建議夏氏跟安氏應該在開庭前私下進行一次會面,如果能談妥,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對於此,夏景年其實打心眼裡並不願意。畢竟海市一事,他怨恨夏凡頗深。只是如今他瞧慣了夏凡的手段,畢竟夏氏的安穩最重要,就點了頭。可惜的是,那邊的回復只有三個字,法庭見。這讓夏氏上下都氣的不得了,用劉德福的話說,等上了庭給他好看。
開庭的日子定在了1993年的最後一天。
因著當年在省城的時候,狀告房東一家,夏凡被人差點傷了,所以貝誠這次嚴禁夏凡抛頭露面,直接穿著厚實的羽絨服戴著大帽子,做了輛計程車過來。此時胖叔那輛桑塔納已經停在了法院的大門前,夏凡遠遠瞧著,一群記者如同撲食的鳥兒一樣,呼啦啦的將胖叔圍了個水泄不通。
話筒都快戳到胖叔的鼻孔裡去了,他還是笑眯眯的,沖著記者們問好。而與此同時,一陣刹車聲響起,夏凡的視線隨著聲音變動,恰巧就看見了從車裡走出來的夏堯,他小跑著到了車的右後邊,殷勤地打開了車門,將夏景年迎了出來。
夏家人來了。不少記者相互交頭接耳,怕是分工任務,不一時,就有一部分人圍到了夏景年面前。一下子,兩人官司沒打,在法院外,先打上了擂臺。
這邊有人問胖叔,您狀告夏氏侵權,請問是指哪方面呢?
胖叔答,是指夏氏的主打藥品,胃舒泰。
那邊夏景年發言,胃舒泰是我們夏家的祖傳秘方,經過大量科學家的試驗而改進而製成,是夏家幾百年來的心血,誰要是說我們侵權,怕是夏家的老祖宗都不幹。
這邊有人問夏景年,既然這樣,請問您對安氏狀告一事如何看,又會如何處理呢?
夏景年笑笑道,我十分明白一家剛剛經過收購的小藥廠,想要做大做強的願望。在這個經濟發展迅猛的年代,年輕人想要早早把投資收回,顯然是可以理解的。但這不代表著能夠急功近利。藥是什麼,是用來治病救人的,一個隻想著如何謀利,如何利用行業內龍頭的名號炒作自己的藥廠,他的產品……”他搖搖頭,卻沒評價下去,反而換了話題,我奉勸安氏藥廠的負責人,還是要沉下心來,穩紮穩打,市場這麼大,只要產品好,總歸是有飯吃的,何必吃的這麼難看?
這話諷刺意味明顯,讓守在胖叔身邊的記者立刻騷動起來,想要聽聽胖叔如何回復。誰料胖叔連看都不看夏景年一眼,道,的確如此,做藥如做人,只是一個連祖傳秘方都可以杜撰的人,藥又會好到哪裡呢?對於一個以救命治人為己任的藥廠來說,我們不能眼看著這樣欺瞞大眾的情形發生,卻因為所謂的行業老大,而拒不發聲。責任,對於我們來說,更重要。胖叔對著各位記者歉然地說,有些證據和事實,因為怕會實現洩密,我們會在庭審時提出,請各位記者移步吧。
胖叔的話中有話,顯然讓記者們更好奇。一群人聽著,就紛紛點了頭。隨著胖叔和夏景年往三號廳走去。到了樓梯處,兩個人還虛偽的相互讓了讓。
貝誠遠遠瞧見了這一幕,沖著夏凡道,胖叔這三年進步可真大,當年在小城第一次碰見他時,還是個小商販的樣子呢。
夏凡點點頭,這三年,無論是穀峰、胖叔還是老三,甚至是老三的媳婦小玲,夏凡的大姨,都進步巨大,成為了能獨當一面的強人。他們的命運,跟夏凡記憶中的命運相差甚遠,夏凡覺得,這也許就是一種因果迴圈,他利用重活的機會順手幫了他們一把,他們則更加厲害的回報於自己。
兩人跟著人群進了三號廳。裡面已經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長槍短炮,夏凡和貝誠挑了個角落坐在了最後面,靜靜地聽著堂上走著程式。許是夏氏對於祖傳秘方一事有恃無恐,所以坐在被告席上的夏堯特別的鎮靜,夏凡仔細看了他兩眼,就開庭了。
庭審是件挺沒意思的事兒,先是確定相互身份,又告知權利和義務,等著到當事人陳述的環節,半個小時都過去了。原告是胖叔,被告是夏堯,話語跟開庭前在外面對記者說的差不多,胖叔說經調查,胃舒泰使用的藥方乃是安氏製藥廠所有,對安氏製藥廠造成了侵權,而夏堯的敘述也跟夏景年八九不離十,用祖傳秘方四個字作為駁斥,並強調自己拿來了夏家的族譜。
說完,他還得意的看了胖叔一眼。胖叔只是以包容的樣子,沉默的看著他。這一鏡頭被有心的記者拍了下來,後來起了個名字叫做胸懷,成為了這場商戰十有八九被用到的照片且不提。而到了舉證環節,才是兩家人最關心的。
胖叔的動作慢悠悠,也顫的夏氏製藥廠的一干人心裡慌得上,夏凡在背後看著,連夏景年的身體也開始微微前傾,顯然是關注極了。胖叔不緊不慢地道,胃舒泰的方子,當然,我們當初叫它胃快好,是由我們單位的一位元老中醫研製的,在雲城製藥廠還未曾被收購前,已經研製成功多年,但由於各種問題,所以一直沒投產。好在這個藥方一直記錄在案,我們也進行了專利申請,如今這個專利已經批復,所以我們請求法院收回夏氏製藥廠對於胃舒泰的製造權力,同時對已進行銷售部分,進行賠償。這是我們的專利證書。
這句話一落,底下立刻的嗡嗡聲不斷,誰也沒想到,安氏居然手中有專利。這代表著什麼,代表著這東西是在五十年內完全屬於安氏的,無論安氏從什麼管道得到了這張藥方,夏氏都沒有權利進行生產了。這招可夠狠。
那邊夏景年的臉色也變得煞白,他捏住手中的把手,不敢置信的看著胖叔,他們居然有專利!夏堯也在上面愣了,在專利面前,族譜有什麼用,就是祖宗來了,這事兒他也說不清。可安氏怎麼會有專利,大陸人不是都不懂什麼叫做專利嗎?他們不都是喜歡跟風的嗎?
因著這是新提交的證據,需要進行檢驗,所以審理宣告中止。夏凡拉著貝誠跟著眾人向外走,卻沒想到一轉頭,正好跟夏堯打了個照面。夏堯仿佛打了雞血一般,瘋了似地撥開人群沖了過來,顧不上別人的眼光,沖著夏凡道,你搞的鬼對不對?專利不是這張藥方對不對?
他的聲音不小,今天聽審的又大多數是記者,不過幾眼,就有人認出了夏凡,喊著,那是安氏製藥廠的董事長,兩邊對上了。
夏堯也沒想到會引起這麼大的騷動。他一把拽住夏凡的胳膊,拉著他法院樓上跑,夏凡給了貝誠跟上的眼神,三個人一路躲閃地進了男廁所,夏堯順手把門關上,將記者擋在了外面,就沖著夏凡喊,你怎麼能這麼做,你知道不知道,專利只有五十年。你就算再恨你爸爸,你怎麼能將夏家老祖宗留下的寶貝,申請專利呢。你這是要毀了夏家嗎?
這的確是真得,專利看似能夠保護發明人,卻有著時間限制。五十年限制一到,就會將內容公之於眾,變成眾所周知的事情。所以,拿捏著祖傳秘方的廠家,譬如釀酒方子,藥方等,都是不會申請專利的。
夏家也是如此,他們認為這樣保密至極,卻沒想到,這個方子,夏凡是知道的。他知道的原因很簡單,夏凡說是雙性,可孩子又沒生出來,怎麼會值一億元人民幣,顧禾那麼會做生意的人,又能如何相信夏景年呢。
無奈之下,夏景年將夏家的秘方鎖好了抵押在了顧禾這裡,說是夏凡生出孩子就拿回來,顧禾那時候錢賺的快,對實業沒半點興趣,也不當回事。當時夏凡跟顧禾感情正好,夏凡受了夏舜他們欺負,為哄夏凡,顧禾拿給他看過。如今瞧著,卻是歪打正著,成全了夏凡的這一世。
夏凡推開夏堯的手,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笑道,我又不是夏家人,為何要管夏家的祖宗?這不應該是夏景年和你的事兒嗎?

97

驗證夏氏製藥廠的胃舒泰和安氏製藥廠提出的胃快好專利是否是一個方子,其實簡單的很。但事件背後所代表的意義並不相同。
如果驗明的確相同的話,不但代表著夏家日後都不能對這個藥品進行生產,斷了財路,還要對以往賣出的藥品進行賠償。好死不死,夏氏製藥廠剛剛打了廣告,號稱一年銷量上百萬盒”,當初他吹得有多狠,如今就要賠得有多多,剛想想那巨額的款項,夏景年都恨不得吃了夏凡。
可其實從遭遇夏凡到如今,夏景年還真沒占過上風。庭審中止後,夏氏製藥廠就配合法院,對兩家的處方進行核對。隔了兩天,他給認識的中院院長打電話,想要知道點內幕,誰料到這個在酒桌上跟他稱兄道弟的男人直接說了一句話,老夏啊,這事兒你輸定了。
一句話定了生死。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一回夏氏製藥廠,夏景年、夏堯、廠長李偉生、副廠長劉德福就湊在了一起,開始商量對策。
對於李偉生和劉德福來說,他們不瞭解夏景年和夏凡的過往,但從這件事出發看,專利好比尚方寶劍,可上打皇帝,下斬奸臣,壓根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能做文章的,就是輿論二字。這兩人也是人尖子,不過短短時間,就想出了一出好戲——想要通過夏家古方洩露,被搶注專利一事,向廣大媒體進行訴求,將此事鬧大,形成全國性關注案件。
這顯然是有背景的,自從改革開放以來,國家打開了大門,中國人走了出去,外國人也走了進來。面對對於產品的專利權沒有絲毫保護意識的中國人,外國人好像走進了任人挑選的寶庫,不少產品都被搶注了專利,明明是自己發明的東西,卻要反過來給別人交錢,這讓不少有識之士說不出的憋屈。
在這樣的情緒下,偷取了本應該秘密保存的方子,還註冊成了專利,幾乎等於提前五十年將中國老祖宗的東西向所有人公開,就算註冊成功又怎樣?這簡直是敗類!
只是話說到這兒,劉德福有些鬱悶的說,可惜安氏製藥廠跟咱們的人幾乎沒接觸,這方子是怎麼偷得,卻是拿不出證據來。卻是不好取信於人啊。
這就是說謊的藝術了,雖然是假的,也要從頭到尾安排得妥妥當當,才能不被人找出破綻。可對於李偉生和劉德福兩個人來說,沒有接觸過,不好栽贓嫁禍是個漏洞,可對於夏景年與夏堯來說,這簡直就是不用說的關係——夏凡可是夏景年的私生子,他媽媽跟夏景年過了這麼久的日子,都準備結婚了,知道夏景年家的古方不是正常事兒嗎?
伯侄倆相互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這事兒夏景年是當事人,又是董事長,不好自己去講明他與夏凡的關係,夏堯直接起了身,沖著李偉生和劉德福道,來,咱們到會議室聊聊去,今天務必把這事兒弄好。
那兩個人被這個轉折弄得摸不到頭腦,還十分奇怪,都這時候了,夏景年還有其他要緊事兒嗎?可一進會議室,夏堯關了門把關係一說,兩個人心裡就罵了聲我艸,他們還以為這是商業競爭,鬧了半天原來是私生子報復啊。
若是前面,他們倆還覺得責任重大,如今臉上雖然保持著慎重的表情,提著的心卻是砰地一聲終於落了地,這事兒跟他們關係不大了。
放鬆了的兩人,加上對夏凡有著特別厭惡情緒的夏堯,在會議室裡嘰嘰咕咕三四個小時,終於拿出了一套方案。
而這幾天,依著安氏製藥廠的安排,夏氏製藥廠和安氏製藥廠的官司出現在了不少報紙財經版上,對於這樣的行業內傾軋,雖然有,但鬧的這麼明目張膽,恨不得每個人都來看看熱鬧的,其實並不多。所以,來的媒體們,也都給了面子,不大不小千八百字的豆腐塊,簡要的說明了一下情況,個別的還配了那張名為《胸懷》的圖。
這條消息引起的傳播度其實一般,新聞描寫的實在太簡單了。就一個時間、地點、人物,結果,更何況,是藥品侵權又不是藥品內有違禁物質,對人體也沒有任何傷害,最多以後換個廠家生產罷了,大家都是一掃而過。
收集報紙的胖叔對這個也不太滿意,沖著夏凡到,你說車馬費一個個給了這麼多,怎麼就這麼點地方,我還想保存下來呢,這也太沒感覺了。
夏凡知道,這個詞叫做不夠爽。他伸手拿了幾份報紙來看,指著胖叔和夏堯對視的那張照片道,誰說的,這張照片就不錯。多漲咱們家氣勢滅他們威風啊。
胖叔一聽就樂了,自己道,我就是覺得得在氣勢上壓倒他們。
那你還得忙,夏凡翻著報紙道,夏景年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認輸的。這兩天結果快出來了,八成他就得反擊,到時候,鬧大了,可是要多大的版面就多大的版面。

胖叔聽了這話,抬頭看向夏凡,卻見夏凡一臉平靜。他不由歎了口氣,心道夏景年,你可別太不是東西。
這句話想法一落,他的手機就響了,胖叔連忙摁了接聽鍵,快步出了辦公室,咋了?怎麼這個時候打過來了?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胖叔靜靜聽完後就罵了一句話,我操他媽。說完就掛了電話,直接推門進了屋,沖著夏凡道,夏氏製藥廠要在中午開新聞發佈會,說是……說是……”胖叔憋了半天,話也沒說出口。
夏凡知道肯定不是好聽的話,無所謂道,直說吧,我那點事兒胖叔你不都知道嗎
胖叔歎了口氣,直接道,說是公佈此次藥方內情,說安氏製藥廠董事長夏凡,乃是……乃是夏家的私生子,這方子,是偷得。
這話胖叔也隱瞞了一些,原話是是夏凡的母親偷的。
夏凡不由笑了一下,我就知道,夏景年出不了什麼好主意,說來說去,不過是拿著我的出身說事兒罷了。
那咱們?胖叔瞧著這樣笑眯眯的夏凡有點心疼,被親爹一次又一次拿著出生的事情做文章,誰受得了?

問清楚幾點開始,咱們也去看看熱鬧。
因為要一棒子打死夏凡,對於這次新聞發佈會,夏氏製藥廠可是準備充足。
場地選擇了雲城最大的百福酒店,還通過各種管道,邀請了不少媒體過來。比上次在法院門口,人數只多不少。
整個發佈會現場,剛攝像機就架著七台,更不要提那些長槍短炮,夏景年帶著夏堯等人一上場,整個場地裡就聽見哢嚓哢嚓的照片聲,閃光燈亮的甚至讓人眼花,足足持續了五分鐘,這聲音和光芒才弱了下去,記者們這才抽出空來,瞧瞧夏景年到底什麼樣。
夏景年原本就是個美男子——夏凡繼承了他和安茜的好基因——又加上常年的保養,和養尊處優形成了氣質,使得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十分不錯。
媒體們原本接到這個發佈會內容時,對於一個拋棄私生子的男人還有著過多的猜測,想著這樣一個無情的人究竟是什麼樣子。可如今一瞧,大多數人都很難對這個人產生惡感,甚至有的女孩還在下面議論,好帥啊,看著不像是快五十的人了。
夏景年沖著底下的記者們微微一笑,然後就坐在了正中央。那邊劉德福主持,先是大體介紹了夏景年的身份,就直接宣佈了發佈會開始,請夏景年發言。
夏景年聽了點點頭,先是跟下面的媒體朋友問了好,然後就道,相信這次發佈會的主題,大家事先都知道了。其實我並不願說出這樣一個讓人傷心的事實——狀告夏氏製藥廠胃舒泰品牌侵權的安氏製藥廠的董事長夏凡,其實是我在十九年前,遺落在大陸的私生子。
這話一落,記者們立刻聚精會神起來,夏景年滿意的看著下面的反應,開始大體敘述當年的事情,譬如文革對於他的迫害,安茜又有多麼的美好,在黑暗中給了他支撐下去的力量,他又是怎樣用祖傳的藥方替安茜的父親治胃病,在兩人已經訂婚的情況下,面對被迫害的境遇,安茜又是如何支持他逃離大陸,到香港與父親相認。
這一故事講完,夏景年接著道,我這一走就是十幾年,政策讓我們不得相見,我連安茜替我生了個兒子也不知道。可當我知道的時候,這孩子已經對我存有太多的敵意。我萬萬沒想到,他居然連老祖宗留下的東西都不珍惜。
我不怕他生產同樣的產品跟我搶生意,我們本就是父子,我欠他的遠遠不是金錢能補償的,可我不甘心,祖傳的秘方就被這樣洩露出去。專利只有五十年啊,五十年後,中國人用這個治胃病沒問題,可外國人呢,那些拿了我們的東西,搶了我們的東西的外國也能這麼做,我不甘心啊。
夏景年不愧是個講故事的高手,明明他負人在前,卻能讓在場的人覺得他無辜,明明是不想自家受到經濟損失,卻也能扯到民族大義上來,可問題是,在場的記者們,有人聽進去了。
有個小姑娘站起來氣憤的問,夏先生,藥方是您給夏凡的嗎?
不,應該是當時為安老爺子熬藥洩露的。
那您準備怎麼辦呢?
他有專利在手,我遵從國家的法律。可我實在不忍夏氏藥業公司背上侵權的惡名。夏景年悲痛的說,從一開始,就是我的錯。

這個錯字用的太恰當,是什麼錯,是把藥給安老爺子被偷取藥方,還是指他沒有機會認回兒子?一時間每個人咂摸著嘴,神色不同。這群記者們都是人精,自然能看出這是狗急跳牆了,連帶這等隱私之事也冒了出來。只是每個人的想法還不一樣。有人覺得夏景年拋妻棄子,得了報復也是活該,但也有不少憤青,覺得夏凡做事只顧私利,手段太過毒辣。
正當所有人都議論紛紛時,卻聽見大門口處有人喧嘩,眾人扭頭回望,恰見大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一個高大的穿著西裝的保鏢進門後,後面冒出了個穿著修身西裝的男孩,那男孩長得眉目清秀,樣貌不俗。
瞧見眾人看他,便勾唇一笑,道,聽聞夏氏製藥廠在這裡開新聞發佈會,我這裡恰有一事也要宣佈一下,便過來借個場子用,省得各位在跑一趟了。對了,他道,我姓夏名凡,是安氏製藥廠的董事長。

98

誰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也就十八九的清秀男孩居然是安氏製藥廠的董事長?是夏景年口中為了報復被拋棄而心狠手辣的私生子。
而且顯然,在夏景年爆出這個大料之後,這位董事長,也有話要說說。
這代表著什麼?新聞!
而新聞就是名聲、就是業績、就是獎金,就是他們的工作。
幾乎在霎時間,整個發佈會會場動了起來。先是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的文字記者們,匆匆忙忙回頭打量著夏凡,試圖在他臉上找出任何可描寫的細節。隨後是原本圍在桌子前拍照的攝影記者們,舉著照相機就撲了過來,哢嚓哢嚓的快門聲不絕於耳,隨後,是動作最慢的攝影記者,匆匆將攝像機從支架上拿下來,扛著擠了擠去。
夏凡這張臉,年僅十八歲,長得眉清目秀,養的唇紅齒白,卻是最最上相的樣子。鏡頭中,夏凡淡淡的微笑著,然後沖著後面擠不進來的記者道,且分一分,我到前面檯子上去,你們更好照。
記者們聽了這才鬆動了些,等著幾分鐘後,該照的都照完了,才挨挨擦擦的讓開了條路。前面保鏢開路,夏凡撫了撫衣服,神態悠然的緩步走了過去。
而此時,臺上的夏景年與夏堯,臉色卻是十分難看。
他萬萬沒想到,夏凡居然會在這種關鍵時刻,闖了進來。被當場撞破謊言的他如今也顧不得臉面了,他滿腦子想的是,夏凡想要宣佈一件事,在他宣佈夏凡是私生子,偷了夏家的祖傳秘方後,夏凡還能宣佈什麼事?
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凝重的看著夏凡以輕快的腳步跳上了檯子,沖著他微微一笑,並問好說,夏老闆,又見面了。只是沒想到咖啡廳一別,我們居然會在這種場合見面,真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夏凡從重生起,說話就不客氣。如今這句話,更是充滿了勝利感,這讓夏景年感到不適,他皺眉道,凡凡,我好歹是你父親,當年之事也是迫不得已,你何苦這般念念不忘?他似是想起了點什麼,沖著他又道,我知你覺得與夏舜相比,被虧待了許多,我會補償你的。夏家的方子豈是隨便鬧著玩的,你收手吧。
居然現場讓人認親了。這讓夏凡有種說不出的憤怒,可今日夏凡拿定了要將夏景年置之死地,所以連帶他這般混淆是非,他也不過是冷眼看了一下,連搭理都沒有,就轉回了頭,沖著底下的記者說道,今天到這裡,其實是聽說夏氏製藥廠要發佈有關於我的身世的新聞,剛剛我在門外聽了聽,真是大開眼界。
眼前這人,他回頭望向夏景年,記者們也跟隨著他的目光,看向了夏景年,夏凡這才道,的確是我的生身父親。

這一句話,讓場下的記者們又交頭接耳起來。雙方都承認了這一關係,那麼商業戰爭就變成了父子情仇,多好的週末版內容啊。
就連夏景年也松了口氣,如果僅僅是駁斥他的話,那他無需擔心。
夏凡接著道,他當年的確與我母親談婚論嫁,並且深受迫害。只是不同的是,他的離開並沒有我母親支持,反而讓人寒心的是,面對已經與他定好婚期,身懷六甲的未婚妻,為了怕走漏風聲,這個男人在婚前幾天趁夜逃跑,消失了個無影無蹤。七十年代,一個未婚先孕的女人會遇到什麼?再做我看著也有四十多歲的人,不妨回想回想。
那是什麼樣的一個年代,只要經歷過的人都心有餘悸,若非家屬院的人心思良善,安老爺子又一輩子積德行善,積下了好人緣,安茜別說生子,怕是連命都保不住了。
夏凡這一番話,卻是讓下麵的人對夏景年的觀感來了大反轉,不少上點年紀的記者都沖著他露出了鄙視的目光,可亦有人為夏景年伸冤。
剛剛那個對夏景年挺有好印象的小姑娘不由說。這是時代造成的悲劇,再怎麼他也是你爸爸,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啊。
夏凡啞然失笑,這可真是句萬金油,甭管父母有了多大的不是,都可以拿來用一用。他道,可這個迫不得已離開的父親,在回了大陸做生意五年內,不曾找回過我。外公去世,退學養家他都不在,可偏偏他賠了錢,才上門來找我,想要讓我當個冤大頭,把錢拿出來花花。你說,他怎麼樣?
那小姑娘顯然沒想到還有這等內情,說不對砸了自己的腳,說對卻昧了良心,支支吾吾一會兒,卻是沒說出什麼。旁邊劉德福怕是看不下去了,沖著身旁的一個員工耳語幾句,那人就向下走了走,混進了記者中,喊了句,說到底,不過是為偷秘方做掩飾罷了。
夏凡簡直要謝謝他,他正愁如何開始呢。既然夏景年能編故事,他為何又不能呢。夏凡笑笑道,說起這方子的事兒,夏董事長的確沒說謊。聽我母親說,當年我外公胃疼,夏董事長就熬了副中藥給他喝,只是結果夏董事長卻沒說,我外公並沒有好,而是送到了醫院開了刀才痊癒的。
夏凡慢慢地講當年的事兒,因著擔心外公吃錯了藥,我媽就找了點藥渣包了起來給個老中醫看了看,聽說沒事兒才放到了一邊。外公去世後,家中全歸了我,這方子是我翻出來的。後來認識了雲城製藥廠的老中醫,我尋思這好歹是我父親留下的東西,就請他代為研究。這是上次庭審未說的內容。
說到這裡,夏凡的兩眼有些濕潤。
在記者的眼中,此時臺上的兩個人卻充滿著對比,一個是養尊處優的成功人士,四十多歲,過慣了優厚的生活,一個則是年近十八歲的少年。夏凡的資料在他們的腦海裡閃現,15歲輟學,到省城打工,憑藉敏銳的商業意識,成立了夏天速食,如今已經發展為安省最大的食品連鎖集團。
縱然如今夏凡比夏景年還要富有,但顯然,這孩子曾經因為夏景年的虧欠連書都讀不起,這樣的對比下,是非自由公斷。
對於夏凡的解釋,顯然夏氏製藥廠並不買帳,劉德福乾脆親身上陣,指漏道,那就能拿著夏家的東西來告夏家嗎?
不!夏凡答得乾脆利索,我為它申請專利,不過是為了救人罷了。

這話確實引得眾人的好奇,既然已經講到了這裡,夏凡也不賣官司了,直接道,當初在庭審的時候,我方的代表袁正方就曾說,這個藥方我們早就研究,並有專利,卻因為各種原因而擱淺,一直未曾上市。這個原因,其實也是我狀告夏氏製藥廠侵權的原因,我想阻止它一年賣出百萬盒,因為,這個藥有缺陷,對於胃痛只有短期的消炎止痛功能,長期服用,會增加胃癌的發病率。
石破天驚!
此話一落,夏景年滕地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下面的記者們也嘩的一聲發出了驚呼。霸佔胃藥龍頭老大的胃舒泰居然有這樣的問題?這可不僅僅是財經版的新聞,而是大的社會新聞。一時間,所有的記者都高高舉起了手,試圖跟夏凡進行提問。
夏凡道,下面有請安氏製藥廠特聘教授胃部腫瘤專家教授胡光勝為大家講解。胡光勝立刻上了台,用專業術語講解起來。
夏凡緩緩下臺,回頭間,瞧見夏景年的臉色隨著胡光勝的講解而越發難看,最終白的似是一張紙,原來頗具神采的一雙眼,正在漸漸的暗淡下去,變成了死魚眼珠子,沒有一點光芒。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夏凡在安氏製藥廠的新聞發佈會會場反客為主,反將一軍,立刻在雲城傳了起來。更何況,還有實例作證:夏氏製藥廠如今已經完全停產——不停產也賣不出去了。人們能看到夏堯在忙忙碌碌,打理著鬧上門來的經銷商,可夏景年卻是始終不見。
對於夏凡這樣狠的手段,雲城內大大小小的藥廠們反應不一。按著傳出來的前因後果來說,夏凡沒錯,可花上半年時間,投入大量資金,找來大批科研人員,只為研究一個藥方的壞處,任誰也幹不出來。
如果說,顧禾原來是雲城的鬼見愁,如今夏凡卻成了第二個。
可如今,前者正在給後者打電話。夏凡躺在貝誠懷裡,電話中傳來顧禾的聲音,夏凡嗎?好久不見,我這裡明天晚上有個晚宴,過來聚聚吧。
合了電話,貝誠道,夏景年不見了蹤影,怕是在顧禾這裡找門路呢!

99

顧禾在走私中得了大利潤,也因此,就連京中的顧家也覺得他最近有些滑不留手,只是又礙著他上繳的錢財,算是隱忍著。
只是事業的一帆風順,並沒讓顧禾的日子好過上許多。
如果此時夏凡看到他,會發現比起兩年前,顧禾顯得蒼老許多。不過三十歲的男人,眼下卻隱隱發著黑,瞧著氣虛的樣子。若是懂行的看到,就會知道,他八成是睡不好。
應該說,從海市回來後,兩年時間,他幾乎沒睡過一個安穩覺。這裡面小部分是他故意不睡,縱然他身後有著北京的勢力,可走私也是件風險極大的事情,事情大多都安排在晚上,他是要事必躬親的。大部分卻是因為,他一閉眼就會做夢,那夢說不出好壞,只是讓人覺得狐疑,因為他夢見的是,夏凡。
其實這個夢在海市時他就做過幾次,可那時候他追求的是貝誠,在他看來,貝誠的身材雖然高大了些,不太適合做個受,但身後的勢力卻是他需要的,因此費勁了心思。可夏凡算是個什麼?不過是長得好看的小男孩罷了,這種人,他隨便找家會所,都能找出一大片來,各個身輕體柔膚白貌美,他自然是不感興趣的。
可偏偏在夢中,夏凡與他仿佛十分熟悉,兩人如同戀人一般相處,跟現實生活卻是兩個世界。這太奇怪了。
他原本以為等著離開海市,這個夢就會結束,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兩年了,他依舊一閉眼,就能瞧見夏凡。他的夢是混亂的,一部分甜蜜的要死,他帶著夏凡四處玩,在山巔上看著星星與他親吻,在海邊相互追逐嬉戲,他們住進了雲城的顧家,如同夫妻一般,早上他擁著夏凡起床,傍晚夏凡在院子中接他回家。
他常年不笑的臉上,經常會勾起嘴角,有時候在書房裡辦公到深夜,也忍不住回房間看一看已經睡著的人。
他毫不猶豫的認為,在夢中,他愛上了夏凡。
其實,即便在現實中,他也期望著有這樣平靜而溫馨的生活。
但另一部分,卻總是在他甜蜜的夢中驟然出現,穿著睡衣,瘦如枯柴的夏凡,帶著叮噹亂響的鐐銬,眼中燃燒著憤恨,沖著他喊,顧禾,放我出去,顧禾,我恨你。
地點在不停的變換,顧家老宅,他買下的公寓,後來換成了醫院,每一次,夏凡恨不得能夠吃掉它,所有的溫情都不見了。
常常是上半夜的甜蜜伴隨著下半夜的噩夢,這讓他夜不成寐,常常一個人被驚醒後,思索夢中的世界,中間到底有什麼事情,讓夏凡如此恨他?可無論怎麼夢,沒人告訴他。
他讓心腹喬梁留在了海市,幫他打探夏凡的消息。可簡單的接近於空白的簡歷,找不到兩個人任何可能相接處的點。他甚至派人去夏凡老家打聽,結果大近相同。這讓他只好放棄這條路。
去年底,夏凡來了雲城,身邊還跟著貝誠。可他如今再見兩人,心態卻發生了翻轉式的變化。他的目光停留在夏凡的身上,而對於昔日的香餑餑貝誠,有種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討厭。就像是,情敵。
他的心理醫生告訴他,不要將夢中的世界與現實的世界混淆,那些都是假的。他一直在隱忍著不去找夏凡,而如今,夏景年打破了這個平衡,給了他機會。他叫來了老管家,事無巨細的交代了一番。
所謂的聚會不過是藉口,只是顧禾用來邀請夏凡的理由罷了。夏凡和貝誠將車停在了大門口,踱步進去。
顧家的宅子是座舊宅,據傳解放前是雲城的一位大商人的私邸,解放後就被收歸國有,分給了一位老幹部。顧禾的父親發家後,從老幹部手裡買來的。
宅子是典型的民國建築,如今看雖然頗具味道,但其實住著並不如新開發的別墅那般舒服。但可以抵消這一切的是,這座宅子有著一片大花園,園子中甚至有片自己挖的池塘。
夏凡對這裡有著非同一般的熟悉,他站在門口,有些怔然的看著園中最高的一棵樹上,掛著的紅燈籠,上面寫著個歪七扭八的顧字。如今不過是1994年的一月,元旦剛過沒幾天,掛著紅燈籠圖個喜慶也是正常,貝誠只是覺得難看,壓根沒往心裡去,夏凡心中卻是巨浪滔天。
顧家滿門子粗人,哪裡會有掛燈籠的習慣?這不是他與顧禾的一個小情趣罷了,那時兩人認識沒幾天,顧禾帶著夏凡來了顧家,因為快要過春節了,路上有不少賣紅燈籠的。夏凡想起了外公每年都買兩個紅燈籠,掛在陽臺上,就說了嘴。
顧禾那時候怕是最為溫柔的時候了,聽了後二話不說就讓人買了回去。不知道下邊辦事的人傳話傳成了什麼,居然還買了墨和毛筆回來,兩個半吊子覺得挺好玩,在燈籠上寫了半日,才寫出個能看的顧字。
因著著實不能見人,顧禾就讓人掛在了園中的樹上,自己看看罷了。
如今同樣東西,出現在同樣的地點,雖然時間早了些,不能不讓夏凡警惕。在海市時,他就知道,顧禾似是知道點上輩子的事兒,如今看,他怕是知道的更多了。
夏凡不過是略微皺皺眉頭,貝誠那邊已經看了出來。只當他是對顧禾有些不好印象,就伸手將他攬了攬,這一動作看起來不過是兄弟間的小動作,可卻讓站在樓上的顧禾皺了眉,他有些不悅的說,去請他們進來吧。先別讓夏景年出來。
夏凡沖著貝誠笑了笑,表示沒關係,就跟著他向著別墅走了過去。路上恰逢遇到了老管家,將兩人引到了平日待客的書房中,上了兩杯紅茶。
貝誠倒是沾了沾口,夏凡瞧了瞧,就端起來抿了一口,表情十分饜足,不一時,又喝了一口。那邊顧禾進來,就瞧見了這一幕,這讓他的腳步頓住,這紅茶里加了蜂蜜,是在夢中夏凡冬天最愛的一種。只因他當年在小城做工時,傷了身體,喜歡喝這種溫熱的飲料。
顧禾自認為在海市與夏凡也不過是匆匆幾瞥,如今接連試探了兩次,似是都對上了,他就算再不信,也知道,這事兒八成就是真的了。可他的記憶沒有斷檔,夏凡如今才十八歲,是出現在他夢中的模樣,那些事情又是發生在什麼時候呢?
屋中兩人瞧見了他,紛紛放下了茶杯站了起來。顧禾將心思隱藏起來,同兩人寒暄幾句,分坐沙發對面。他伸手拿了茶壺,替兩人倒水,嘴上卻說道,早聽說兩位來了雲城,原本我們在海市也是舊識,早該一起聚聚,可我實在太忙,一直也沒抽出時間,沒想到卻因為這事兒請兩位來了?
這果然是商人間的談話,海市時貝誠幫著許傑跟顧禾和顧暉已經鬧得人盡皆知,別說朋友,死仇還差不多,居然能面不改色的說舊識,貝誠回敬道,是啊,既然是舊識,此事還是不要多說為妙,免得傷了感情。
顧禾就跟沒聽到一樣,沖著夏凡先道,這茶對體寒特別管用,你多喝點。說完才對貝誠道,我倒是不想管這事兒,可也跟夏景年認識這些年,我總要給他些面子。
如果你覺得你有這個面子,那就說吧!夏凡嘴不留情。

這事兒我還真有點看法,顧禾仿若沒聽見一般,語氣平穩,你們也不用覺得,我是夏景年請來的,就必是向著他的,這事兒我也從頭到尾聽了一遍,那些陳年舊事也問清楚了,此時他看向夏凡,你這些年的確是受苦了。
如果說,剛才的試探都是隱秘而不顯露的話,那麼這麼露骨的關心,貝誠再看不出來,他就是傻子了。他隱忍不發,聽著顧禾接著往下說。
夏景年對不住你和你的母親,你做的這些,在道義上說不過去,但是在情感上卻是沒問題的。於我這裡,他微微探身,我是完全站在你這邊的,什麼狗屁的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世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他愛你,你愛他,他負你,你負他,這於你天經地義,於他活該。
這番言論,倒是為夏凡鼓噪叫好。但是放在這個情境——為夏景年說情,就不那麼意外了。你對不起人家,人家現在三十年河西了,就算要求情,也要說點人家愛聽的吧。
夏凡點點頭,笑道,顧先生說得透徹,那何苦要走著一趟?他活該就該著吧。
顧禾搖頭,心裡這麼想,事兒卻不能這麼幹。道義上,他終究是你父親,不為他,也為你們自己,日後你們還在商界中,總不能讓人覺得是個心狠手辣,親爹都敢弄死的人吧。這樣生意可做不下去。
那你說如何?貝誠問。

總歸給他條後路,也給自己條後路,顧禾想了想,終是說出了打算,我與夏景年商量過了,夏氏不能倒,但人卻可以換。夏堯不過是侄子,夏舜和夏禹也小,你若是願意,將夏氏接起來,你說如何?

100

你若願意,日後將夏氏接起來,你說如何?顧禾說完,就看著夏凡,等待著他的回復。
夏氏啊,夏凡將這三個字在嘴巴裡咂摸了一圈,卻沒正面回答,而是問,這事兒顧先生就能做得了主嗎?
這話就很明白了,夏凡倒是有談的意思,但想跟正主談。顧禾一聽有戲,夏凡雖沒說立刻答應,可也沒如夏景年說的,恨不得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聽見他的名字就暴跳如雷,反應還屬正常狀況。所以顧禾很自然的說,我不過是中間人,這事兒自然是夏氏的當家人來說。
夏凡點點頭,既如此,想必夏景年也來了,幹嘛還躲躲藏藏,借他人的嘴巴說自己那點心思,不如出來聊聊吧。
顧禾想了想,點點頭,低頭撥了個電話,沖著電話了說了句,讓他進來吧。就掛斷了。三個人其實很尷尬,顧禾原本追求過貝誠,貝誠又跟夏凡是夫夫關係,如今顧禾又對夏凡感興趣,理起來,如亂麻一般。最重要的是,顧禾不過剛剛殷勤了點,貝誠那如刀割一般的目光,已經在他身上掃了好幾遍了。
這樣的狀態下,夏凡不想說話,貝誠懶得說,顧禾憋著,一時間,屋子裡竟然靜了下來,幾個人不是低頭思索,就是如夏凡一般,慢悠悠的品茶。
過了約有七八分鐘,門外響起了砰、砰、砰的走路聲,這人應是有沉重的心事,每一步邁得都十分用力且間隔時間較長,聽在眾人耳朵裡,如何放緩跳動的心臟,讓人也跟著氣累起來。
過了十幾秒,門外才響起了敲門聲。顧禾說了句,進來。夏凡突然有些快意地想,夏景年居然還有敲人家門的這天。
夏景年隨即推門進來。他穿著與那日發佈會差不多的西服,可如今整個人的狀態卻是不一樣了,頭髮不知道是長了,還是沒搭理,耷拉下來,襯得那張有著鬍子茬的臉,格外的滄桑。瞧見了三人在座,他也沒說話,慢慢坐在了顧禾身邊,恰恰與夏凡對面。
顧禾也沒給他倒水,只是到,你的意思,我跟夏凡說過了,他說要找能做得了主的人說,這事兒還是你們為主,我不過做個牽線人,願意談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我還有事要處理,你們慢慢談。
說完,顧禾就起了身,出了房間。
屋子裡繼續靜默。夏凡這邊是輕鬆自在,夏景年那邊卻是尷尬異常。想也明白,一個高高在上多少年的成功人士,猛一落入低谷,心情怎麼會隨即調整過來。更何況,眼前的這個人,是他看不上並拋棄了的私生子,甚至到現在,他還準備用所謂的美好將來,坑坑他。
只是,此時沒人會替他打破這尷尬的沉默,等了三四分鐘,夏景年終於開了口,凡凡,爸爸對不起你。他乾澀的咽了口唾沫,你的確是個經商天才,我如今歲數也大了,夏氏在手中也一直沒發展起來,不如你來幫我,日後接管夏氏吧。
夏凡沒說話,貝誠問,聽說夏家大房二房沒分家是嗎?
這事兒也知道?夏景年眼中露出了些許驚訝,但隨即就掩蓋了下去,點頭道,我父親去世前,留下了遺囑,由我接任夏氏,但兄弟不分家,景夕就是凡凡的叔叔,對於做生意一竅不通,我爸爸怕他會受苦。
那就是連這一家人也接過來了?貝誠呵了一聲算道,不過一個如今沒有任何聲譽的企業,外加兩家過慣了好日子的親戚,夏老闆,繞了這一圈,這不是跟你在小城提出來的要求一樣嗎?只不過那個是明著要錢,這個卻是要暗著貼補罷了。

夏景年自然是有這個意思的,夏氏如今要翻身可有點難,這一場官司,夏凡把握好了所有的點,招招都打在他七寸上,如今胃舒泰名聲掃地,連帶著他們生產的其他藥品也滯銷,若是原先他倒是不怕,可如今,他在海市輸了那麼多,欠了一大筆錢,香港的房子都賣了兩套了,他哪裡有本事有時間有金錢讓夏氏起死回生?
就這樣一步步倒了,還是放開虛名,留得青山在,夏景年選擇的,自然是後者。他覺得,夏凡即便再不喜歡他,可面對這樣龐大的企業,他總會動心的。如今聽著貝誠這般說,他臉色也不太好看,這是我們父子的事兒,貝先生,還請您回避。
在一旁一直聽著的夏凡,這時候卻直起了身子,這是我家人,我們家他做主,他問什麼你答什麼就是了。不想談就散夥。
夏景年被噎了一句,他倒是知道兩人關係不自然,只是卻沒想到夏凡會這麼明目張膽,他終究是當爹的,縱然知道夏凡是雙性,知道他找個男人跟找個女人一樣自然,可總歸也不得勁。只是瞧著夏凡真是沒表現半點感興趣的樣子,他也不敢托大,終是說,夏氏能掙得比要付出的多,當然這句話要有個限定,如果你不存心毀滅它的話。
這倒是實話,夏家這幾十年來,可不是靠著夏景年所謂的投資富裕了起來,而是靠著老老實實賣藥起的家。如今夏景年覺得他才華不顯,其實說真的,他不過是走錯路了。夏凡對此認同,點頭道,卻是如此。這讓夏景年看到了點希望,可夏凡緊接著道,但我對姓夏的,沒興趣。若是你把夏氏製藥廠賣給我,這事兒就可以了了。
你這是欺人太甚。夏景年打著把夏氏製藥廠當做胡蘿蔔,吊著夏凡當牛做馬的心裡,哪裡想到,人家只想吃蘿蔔,不想幹活。

夏凡也直接,我就是在欺負你啊。我都欺負了好久了,難道這才發現?他十分認真的說,你也知道,我在海市賺了不少錢,當然,裡面還有你那六億五千萬,只是我都這麼有錢了,想要這麼個小廠子,幹嗎不自己買呢?你說是吧。
夏景年簡直要吐血。胖叔那事兒不過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一次過招,他覺得丟人,所以不說,他認為夏凡會覺得下作,也不會說。誰想到這小子壓根思維異于常人?他拿這事兒擺在檯面上。
夏景年只覺得自己放在桌子下的手都在不停的哆嗦,可臉上還要露出平靜的模樣,他試了好幾次,才將發麻的舌頭活動開,這是不可能的,夏氏製藥廠只可能在夏家人手中!不過是沒有實例的猜測而已,你以為憑這個,人人都會信嗎?
夏凡聽了也不在意,他跟貝誠對視一眼,兩人默契的站了起來,夏凡道,既如此,那我也沒什麼好談的了。不過,下次你求著我買的時候,價錢恐怕真要由著我開了。
說完,他便和貝誠兩人並肩出了屋。那邊顧禾在門外不遠處專門留了個人,瞧見兩人出來,就通知了他,夏凡與貝誠不過走到園子中,顧禾就趕了過來。將他們送到了大門口,臨上車時,顧禾對著夏凡道,你們剛來,似乎還沒參加過雲城商界的宴會吧,雲城是國內的製藥大市,多跟同行交流其實有不少好處,過幾天就有一場,我給你送帖子。
夏凡眯著眼睛看著他獻殷勤,他心中有數,夏景年不行了,就剩下顧禾了。所以臉上也不見惱,點頭道,那好,謝謝了。
可另一邊,夏景年則是被夏凡氣得滿臉發青,夏凡一走,就癱在了椅子上,覺得渾身發緊,緩了好久才鬆快下來。想了想只覺得不甘,他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竟然玩不過一個十八九的孩子嗎?直接打了電話,讓司機接他去了藥廠。
這事兒暫時就告一段落,那邊法院其實已經處理完畢,但因著各種程式問題,還要一段時間再審再宣判,藥廠裡又因為胃舒泰的缺席,使得胃爽銷量大增,夏凡沒什麼好操心的,兩人就空了一段時間出來,顧禾那句話當了真,自從見面後,就邀約了幾次。
夏凡實在不想跟顧禾接觸,就全部交給了胖叔,卻壓根不知道,顧禾想找機會從他嘴裡套套話呢。這種一邊甜蜜一邊噩夢的日子他過得實在痛苦,他總覺得中間兩個人肯定有一段故事,但偏偏夢中從未涉及過,想要從夏凡那裡套套。
夏景年那裡倒是發狠圖強起來,銷售團隊開始全國各地跑,他還花了幾十萬做廣告。主推的當然不是胃舒泰,而是其他夏氏製藥廠的產品,因著還降了些價格,倒是拿住了一批客戶,眼見就能緩回來。
到了二月初,胃舒泰一案就結了,胃舒泰侵權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夏景年輸了個光。法院判處夏氏製藥廠立刻停止對胃舒泰的生產,並賠償專利費上百萬元。
夏景年總算松了口氣,覺得事情算是過去了,賠償的錢可以拖一拖,夏氏可以緩緩了,只是沒想到,轉頭就出了件大事兒——林鷗住院了。
消息是從國家級報紙上爆出來的,在各省市的電視週報上傳得沸沸揚揚,林鷗息影是因為患了胃癌,去治病了。今年複出,也是為了籌集錢治病。如今,林鷗病情惡化,在送往醫院急救的時候,被人發現,拍了照片,她的秘密這才暴露。
可隨機,這也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滿。要知道,林鷗可是為了胃舒泰做的廣告了,一個得了胃癌的人,怎能去昧著良心騙人呢,這可是治病救人的藥啊!其次是,這說明,胃舒泰是一點都不管用。
這簡直是禍從天降,晴天霹靂。夏景年幾乎不知道如何表情,去面對這條消息。他將自己一個人關在辦公室裡,從中推演這事兒和夏凡的關係。可他悲哀的發現,林鷗瞞的死死的,當初挑明星也是他親自選定的,這事兒,沒有半點設計的可能。
就一句話,他就是倒楣催的。

101

可即便夏景年再喊冤,再覺得這事兒他也是受害者,但輿論並不這麼認為。
夏氏製藥廠和安氏製藥廠的官司結了還沒過一個月,當初安氏製藥廠怎麼說的,他們早就研製出了這個方子,只是因為這方子可能增大患者得癌症的幾率,而一直未投產。那麼誰能夠說,林鷗不是因為代言了胃舒泰才出的事兒呢?
當然,這裡面有個最標準的邏輯關係。在商家看,他們是生產了胃舒泰多年,看中了林鷗的形象,才找她代言。她壓根不可能吃過藥,不過一招牌。
可此時不過1994年,消費者有著樸素的觀念,就是你沒試過怎麼可能代言?這時候,夏景年就算再傻,也不敢站出來說,林鷗就是一招牌,壓根沒試過藥,那樣的話,怕是新聞又追著他轉了,林鷗也不願意。
到了現在這種局面,相互牽扯的三方,獲得了不同的印象。對於安氏製藥廠來說,當官司因林鷗得病,遭到娛樂版大量普及後,消費者立刻認為,這是家多麼負責任的藥廠啊!既有研發能力,關鍵是有良心,不為了掙錢而坑害消費者,以後買藥,就他家了,放心!
而對於林鷗來說。開始出事兒的時候,人們還沒想起來罵她,後來她得了胃癌,人們就覺得她可憐了。你想想,不就是代言個藥品嗎?居然還得了胃癌,都是胃舒泰惹的禍。
至於胃舒泰和夏氏製藥廠,則是這場爭端中的最倒楣的一個。整個藥廠名聲掃地,別說胃舒泰,就是剛剛有點起色的其他藥品,也開始無人問津,甚至還有人想要退回當初定的貨。一時間,偌大的藥廠變得安靜起來,除了對香港市場的那一點藥品外,沒需求,生產再多不是浪費嗎?
對於夏景年來說,他面臨著一個偌大的爛攤子。消息還沒傳回香港,可問題是,香港的市場小的壓根養不起整個夏家,當初他就是因為這個,才選擇將廠子遷移至大陸。如今再退回去,卻是難。
這時候,被撬到安氏製藥廠的一幫銷售人員,才發現自己的明智。夏氏如今連工資都發不出來了,他們這裡生意卻蒸蒸日上,一群人湊在一起,話題只有一個,慶倖。
而對於夏凡來說,與夏景年一戰已經基本結束,夏氏製藥廠的倒閉,只是時間問題,他等著就是了。而對於開始對他越來越感興趣的顧禾來說,這也是時間問題。跟著一群官二代去走私,明面上看著如今是混入了他們的圈子,並與他們有了交情,可實際上,等到出事的時候,他不過是個替罪羊。
一群二流世家不著調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官二代會不會出事兒?夏凡想著上輩子的新聞,當然會了!否則他幹嘛費盡心思,跟許傑搭上關係,替顧禾找到這麼一條發財路?他如今要做的,等就是了。
整個1994年,也許是再也沒了報仇的壓抑感,對於夏凡來說,時間似乎一下子像快進一樣,過的飛快。年初他處理了夏景年,年中的時候,他和貝誠一起投資的VCD公司正式盈利,年末的時候,他那萬年單身的表哥谷峰,終於要結婚了。
這物件夏凡也認識——虹雪。就是安省人民廣播電臺的主持人,當初夏天速食剛剛成立,夏凡沒錢做廣告,就想起個損辦法,往人家點歌節目打電話,每次打電話就要報上自家名號,還用獎勵機制,發動了所有員工幹活。一時間,整個安省的廣播界跟遭了洪水似得,節目慘不忍睹,四處都響著我是夏天速食的員工這樣的話,沒多久,電話熱線就被掐了。
由此,他們跟虹雪還成了朋友。只是一開始,跟虹雪接觸最多的是祥瑞王成瑞,穀峰那時候是夏天速食名義上的老闆,甚少出來,夏凡去海市的時候,兩人還基本跟陌生人沒區別。誰能想到,虹雪看上了穀峰了呢!
要是別的小姑娘,夏凡和大姨安瑤難保不會想著,這丫頭是不是看上谷峰的錢了。可虹雪不會,這丫頭能耐的很,她靠著人民廣播電臺的後盾,早就掙下了不少的身家,用大姨的話說,穀峰也就是托了夏凡的福,真論起來,差遠了。
因此,虹雪含蓄了兩年多,穀峰壓根沒看出來,在大姨那兒一露了口風,大姨就忙活上了。跟穀峰這樣的,意有所指壓根行不通。一日大姨和谷峰兩人在家吃飯,大姨直接開問,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啊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啊?是喜歡有文化點的,還是喜歡居家點的,還是喜歡漂亮點的啊?
谷峰對他媽壓根沒招,邊吃邊道,媽,哪家姑娘還分著長的?漂亮的她就沒文化,居家的她就不漂亮,我能不能要個又漂亮,又居家,又有文化的?
大姨等著就是這句話,直接點頭,行,我瞧著虹雪就挺合適,今天下午有個電影不錯,你去陪她看看吧。
谷峰差點被他媽嚇得噎著了,直接喝了口啤酒才將嘴裡的飯咽下去,沖著大姨不敢置信的說,媽你別開玩笑了,你兒子受不了。虹雪那樣的,她能看上我?你還是回去到機械廠院子裡給我介紹個吧,知根又知底,對你也能好。
你這是不負責任,什麼叫對我好,這是給你找老婆呢!我又不是沒給你介紹過院裡的姑娘,你不是沒看上嗎?你別管什麼配得上配不上,就說虹雪你看上了不?

谷峰被親媽逼問到這種程度,老臉也忍不住紅了一下。沒看上才怪呢!從第一次見他就有點動心,可惜那時候夏天速食就是個速食小店,他還是個代理店長,要錢要事業要學歷什麼也沒有,壓根沒敢往深處想,就壓下去了。虹雪這些年越發出眾,他雖然有了錢,可總覺得配不上,再也沒提出來過。
他支支吾吾說了句,……誰能看不上呢。
親媽當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當即就往他手裡塞了電影票,推著他出了門,約好了下午三點,你要敢弄砸了,我和凡凡一塊削你。
穀峰帶著電影票以英勇就義的想法去了,尋思人家虹雪要是不願意,他就自己看。誰知道虹雪不但不願意,還帶著他去吃了晚餐,逛了省城的夜景,臨了在家門口問他,你覺得我怎麼樣?
穀峰能回答什麼,當然是好了。
這兩人定在1994年的1231日結婚,夏凡和貝誠早早的就從雲城趕了回來幫忙。夏天速食如今發展壯大,又是老總結婚,小事兒自然是用不到夏凡插手,貝誠又被大姨神叨叨的拉走了,夏凡能幹的,只有陪著他親愛的嫂子試婚紗。
這年頭,婚紗不過是個新興事物,即便兩人都有錢,樣式也就一般般。瞧著離著結婚還有一個星期,穀峰直接拍了板,去香港選,順便可以買點度蜜月穿的衣服首飾。因著谷峰要跟著大姨定客人名單,這事兒就落在了夏凡身上。
還鬧不清狀況的夏凡就被打包跟著虹雪去了機場,從北京轉了次機,才到了香港。夏凡對於打扮這事兒向來不算太用心——他長得好是一方面,其次是有貝誠在呢。從海市開始,他身上的衣服都沒自己挑過,開始時貝誠讓人做好了給他放到衣帽間,他自己選,如今兩人都老夫老妻了,每天穿什麼,貝誠定。
可虹雪不同,說到底,女人對於衣服首飾的熱愛,是天生的。一下飛機,入住了酒店,夏凡就被虹雪拉出來掃街,還好他們包了輛車帶了個人當司機,否則夏凡那小身板,都要被衣服壓垮了。
等著虹雪逛完了,兩人也吃完飯回到酒店,已經到了夜裡,夏凡開了電視就去洗澡,一出來恰好就聽見一條八卦新聞的末尾,濃妝豔抹的女主播用粵語說道,夏氏藥業集團兄弟分家……”
夏凡不過是在上輩子到夏家住的那半年,學了學粵語,所以一下子並沒有挺清楚,等著他反應過來,電視上已經放起了廣告。夏凡想了想,就叫了服務生,讓他將今天所有的報紙都送一份上來,等著拿到手,夏凡略微一翻,就瞧到了消息。
夏景夕在昨日宣佈,與夏景年分家,並要求夏景年將其名下的股份折現。因著夏景夕這敗家玩意在香港實在太出名,有家小報還專門登了張不知道何時的照片,片中夏景夕正在玩牌,應該身處賭場。
旁邊的注解中解釋,夏景夕酷愛賭博,曾經在遊艇上一個月豪擲一億,都有其兄夏景年付帳。八卦雜誌還將夏老爺子臨死前不准分家的遺言也扒了出來,更寫明,自從上半年胃舒泰傳出問題後,在香港市場的銷路也一路緊縮,如今已經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怕是害怕夏景年連累,夏景夕才出此下策。
夏凡看完就將報紙仍在一邊,躺了下來。貝誠的電話正好接進來,夏凡就將事情跟他講了,貝誠問,你難受?
不!夏凡道,只是有些慨歎罷了,夏凡轉了個身,趴在床上,誠誠,我想你了。

貝誠在那頭輕笑,我也想你了,快點回來,我送你件禮物,你一定會喜歡的。

102

因著婚禮在即,縱然虹雪還沒轉夠,也在第三天踏上了返程。夏凡卻是大大的松了口氣,他如今早上醒來,腳底板都覺得發麻,實在是被虹雪旺盛的購物欲嚇到了,他簡直懷疑自己一雙腿怕是瘦了一圈。
兩人依舊沿著原路,從北京轉機回了省城,貝誠和穀峰前來接的機。虹雪和穀峰兩個新婚燕爾,三天不見,自然是親密異常。打完招呼後,穀峰在一旁推著行禮,虹雪這會子也不當女強人了,跟個小女生似得嘰嘰喳喳說著香港的見聞,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夏凡自詡是個男人,縱然也挺想貝誠的,可在大庭廣眾之下,實在是要避嫌,只能跟他跟在那兩人後面,隨口閒聊著,就這麼一路回了家。
大姨和谷峰這些年賺了不少錢,早就在市中環境最好的一個河邊,買了套別墅,這次結婚就辦在這兒。跟著回了別墅,一進屋關了門,夏凡就跳到了貝誠身上,跟個八爪魚似得纏著他,響亮的沖著嘴巴波了一下後,問道,你說給我準備禮物呢,在哪兒?
貝誠托著他的雙腿,往裡面走,那個要保密,過兩天才能給你。
夏凡皺皺鼻子,耍賴道,那你這是說話不算話啊。該怎麼罰?
貝誠將他平放在床上,低頭親了一下,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不過我要立刻要跟著大姨請幾個人,洗澡水我都放好了,你乖乖洗個澡睡個覺,等我回來。
夏凡知道這事兒,穀峰的婚禮其實並不簡單,作為在安省已經嶄露頭角的暴發戶,谷峰的婚禮其實是最好的聯絡感情的社交場所,但這請帖也不是隨便亂送的。朋友和客戶,都是由穀峰出馬就好,而有些在安省頗有身份地位的商人,就需要像大姨這樣的長者,帶著穀峰送過去才鄭重。而如今貝誠也在,當初他舅舅就曾跟這些人打過招呼,由他出面去請,更是合適。
夏凡點點頭,昂起身子在貝誠嘴巴上親了一口,就松了手,去吧,我等你回來。貝誠被他勾的心癢癢,兩人平日裡才是蜜裡調油,如今三日不見,夏凡親上來他就有些把持不住,可事情又急,只能狠狠地將夏凡一把壓在床上,用力的擠入了夏凡的口中,仔仔細細舔吻了一遍,這才起了身,等著晚上回來,再教訓他一頓。
只是兩人打算的好,可事情卻是多。大姨不喜歡西式婚禮,覺得不夠正式,就訂了中式的,則規矩講究更多哪裡有半點親熱時間。貝誠跟著穀峰跑外面的一干事兒,夏凡則被交代了個任務,接親待友。
這親友自然不是生意上的夥伴,而是真正的親戚。大姨安瑤這邊,張曉華不見了,大舅和安夏總要請來吧!而去世多年的大姨夫這邊,還有穀峰的親奶奶和親姑姑要來,按理說,這種事兒夏凡能躲多遠躲多遠,但除了夏凡,大姨也沒其他的相熟的親戚啊,他只能硬著頭皮上。
這時候,大舅已經被放到夏天農場一年了,整個人黑了好幾個色號,也瘦了一圈,瞧著精神倒是不錯。夏凡原以為兩人一見面,大舅指不定得罵他一頓呢!畢竟將他扔到農場這主意,是他出的。可沒想到的是,大舅只是沖他笑了笑,說了句,凡凡在啊,你忙,不用管我,我在屋裡看看電視就成。
怕是因為尷尬,說完,他就真認真的看起了電視,果然半句話都沒多說。這讓夏凡還頗有點不習慣,他也不願意跟安強多說話,就專門找了大姨問了問,大姨回答才簡單呢,農場裡鍛煉的,不少人跟他聊天說事兒,不知道哪根弦接對了,這不就明白過來了。要我說,這也晚了,足足糊塗了四十年,兄弟姐妹都做不出,親爹都煩。
夏凡對於改過自新這種事,並不反感,因為從根上講,他就是個改過自新的人。放棄了前輩子的軟弱與無情,從根上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他現在看著這麼能耐,不過是因為老天爺讓他重活一次罷了。他點頭道,要是真改了,農場那邊就適當吧,畢竟也小五十的人了,總不能讓他烙下病來。
大姨點頭,這個我明白,不過還在再鞏固鞏固吧,我怕他犯瘋。
當然,安強住的這麼遠都被接了回來,在省城上學的安夏怎能不通知呢。只是這時候已經到了元旦了,怕是都回家過節了,夏凡往學校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人接,只好專門去了學校一趟,找到了輔導員問問。
那是個年輕的小姑娘,怕是大學畢業就留校了,聽著夏凡問安夏的事兒,就推著眼鏡打量他,你是她什麼人?找她幹什麼?
夏凡笑著解釋,我是她的表弟,她是我大舅的女兒。我們倆的一位表哥要結婚了,請她過去喝喜酒,所以專門過來通知她。
聽了這個,輔導員又查看了身份證,這才算是相信,解釋道,她從去年開始,已經不再學校裡住了,我也沒有她的聯繫方式。
外面住?不會是同居了吧!夏凡皺著眉頭問,知道是在哪裡嗎?
那個輔導員想了想說,應該是在學校旁邊的那個櫻花園,據說是家裡給買的房子,你是她表弟,你不知道嗎?
買的房子?師範學校位於省城的市中心黃金地帶,這樣的地方買套房子,也要將近十萬塊錢吧。就算買的早點,沒有五六萬塊錢,可下不來。若是張曉華有這筆錢的話,怎麼會選擇跑路?夏凡想了想道,我們一家都住在小城,對這邊的事兒不太熟悉,她具體位址您知道嗎?
那輔導員想了想,又看了看夏凡,怕是覺得他長得好看,年紀又輕,最重要的是,乾乾淨淨一瞧就是個好孩子,就答應了下來,找出學生外宿登基冊來,將安夏的地址抄給了夏凡。
櫻花園就在後門處不遠,夏凡直接走了過去,按著地址敲了安夏的大門,安夏怕是沒準備,直接從裡面將木門打開,隔著防盜門問,誰呀……”一句話沒說完,瞧見站在外面的夏凡,她臉色就立刻變了。
她沖著夏凡道,你來這裡幹什麼?還嫌我們家過的不夠慘嗎?夏凡,我媽我爸是對不住你,看上了你家的房子,可那又有什麼大錯呢。外公去世了,你一個人住著兩室一廳的房子,我們家三口卻要在兩間平房裡擠著,想要住的寬鬆點,不是正常嗎?你何苦抓著人不放呢,這都多少年了,還找上門來!
這簡直是倒打一耙,夏凡譏諷道,這世界上還有人住別墅呢,你怎麼不去搶過來?不過是因為我歲數小不懂事罷了。不過既然說到房子,夏凡指了指,這所房子是你的吧。依著大舅和大舅媽的小氣程度,這總不是他們買給你的吧!
這句話一落,安夏的臉色就更難看了。她沖著夏凡說了句神經,就啪的一聲關了門,再也不肯開門了。夏凡心中有點狐疑,只是他犯不著管安夏的閒事,只能說道,“31號是表哥婚禮,在四方大飯店舉行,你早點過來。裡面半天沒聲音,夏凡只能又找筆留了張紙條塞到門裡,這才搖頭走了。
不過顯然,安夏並沒有聽見他的話,當天穀峰的婚禮現場,她並沒出現,還惹得安強總是四處張望——他許久未出過農場,想借此見見女兒。好在他如今懂事了,聽到去見了安夏,她不肯來,也就歎了口氣,沒說什麼就回了農場了。
等著婚宴結束,夏凡還陪著大姨和谷峰送客,一直忙到晚上,才算空了下來。穀峰去入洞房了,夏凡捂著嘴打著哈欠想要回房睡會兒覺,沒想到卻被貝誠拉住了,他沖著夏凡道,走,帶你去個地方。
夏凡狐疑的眨眨眼,這時候能去什麼地方?可貝誠並沒有任何要解釋的意思,只是拉著夏凡往外走。此時已經是晚上了,這別墅區裡住的人家並不是特別多,顯得有些陰森森的,貝誠也沒出門的意思,只是拉著他在社區裡走。
等著連續過了五六棟別墅,眼見越走越深,人越來越少,夏凡才有點著急,問他,你這是帶我去哪兒啊。這裡面還沒住人,黑乎乎的,有什麼好看的?
沒想到話音一落,就見貝誠從褲兜裡拿出個東西來摁了一下,眼前立刻亮了起來。夏凡有些驚訝的順著燈光看過去,這是座跟大姨的一模一樣的別墅。黑色的鏤空大門上,貼著兩個大大的喜字,裡面的院子裡,掛滿了紅燈籠,溫馨的不得了。
這是……”夏凡心裡有點隱隱的答案,卻不敢肯定,他問。
你的禮物,不進去看看嗎?貝誠寵溺道。
夏凡回頭驚訝的看了他一眼,隨即就忍不住,鬆開了他的手,上前去推開了院門。如今是冬天,院子裡並沒有任何景色可看,只是在樹上掛上了喜慶的紅燈籠。夏凡幾步走到了樓前,推開了貼著大紅喜字的大門,入眼的,是一片紅的似火的玫瑰,足有上千朵。
貝誠從後面突然圍住了他,親吻著他的耳朵道,凡凡,我們結婚吧。我愛你。

103

結婚不結婚,夏凡不知道,他只知道,貝誠那口氣吹在他耳朵上,他整個人都敏感得顫慄起來。幾乎是本能,夏凡轉回頭攀住了貝誠的脖子,回吻了過去。在空隙期間,他還想了想,他們兩個這是有小半個月沒做了,是個人也受不了,不矜持壓根跟求婚沒關係!
貝誠直接摟著他向前兩步,一邊將他摁在了牆上,狠狠地含+住了夏凡伸過來的舌頭,肆意允+吸起來,而另一邊,則用腳勾著大門,砰地一聲,將大門關住了,同時關閉的,還有燈光。
屋子裡一下子暗了下來,只有院子裡那些紅燈籠發出的紅光,打在了窗戶上,隱隱的透進來,折射+出朦朧旖旎的氛圍。貝誠喘息地跟夏凡分開,就著這幽暗的燈光,仔細的看著夏凡隱約的眉眼,鼻中火燙的氣息噴灑的在夏凡的臉上,讓他臉頰上染上了一層甜蜜的紅。
凡凡,對不起,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給你場光明正大的婚禮,可只能這樣了。他畢竟是出身于貝家,就算與貝家關係不好,在這個年代,也萬不能如同其他人一般,移民到國外去,找個地方與夏凡領結婚證。在他看來,能給他的太少了。
可夏凡並不覺得如此。對於他而言,真心相愛遠比所謂的名分要重要的多,上輩子顧禾沒有給他名分嗎?自然算是給了的。他直接讓他搬進了顧家的大宅,同顧老爺子宣佈這是他的愛人,夏凡開始以為那就是愛情,後來才知道,不過是場交易。
他在愛情中栽過一個大跟頭,早已不是風花雪月的歲數了。夏凡昂起頭,用溫熱的嘴唇觸碰著貝誠的唇,與他緊貼著,啞聲道,這樣就很好,我很喜歡。
仿佛是得到了首肯,貝誠有些虔誠的再一次撬開了夏凡的嘴唇,開始與他追逐嬉戲,右手卻是熟練的從夏凡的大衣下端伸了進去,越過了毛衣,抽+出了襯衫,覆在了光滑的後腰處,來回摩挲。
這裡是夏凡的敏++處,幾乎在貝誠一碰觸的同時,他就狠狠的顫動了一下,貝誠顯然對他瞭若指掌,更是將夏凡的顫動看在眼底,他毫不猶豫地大力的揉搓兩下,瞧著夏凡因著難耐,開始扭動時,另一隻手卻快速輕巧的解開了夏凡的皮帶,這一關卡一松,放在後腰上的手,十分順利的下滑了十公分,覆在了夏凡的臀+部,頓時,彈+性十足的臀+肉漲滿了整個手心。
貝誠揉+捏著低聲說,凡凡,我們上去好嗎?
你練了許久吧。夏凡嘴上調侃,手中卻沒有絲毫的放鬆,依舊是將自己掛在了貝誠身上,恨不得與他貼的沒有絲毫縫隙。貝誠自然明白夏凡的欲拒還迎,一邊低聲道,是很久了,否則每次都要解許久,多煞風景。攀好了!

他話音一落,就將放在夏凡臀+部的手再往下了十公分,將夏凡托了起來,夏凡也早就熟悉這樣的動作,十分自然的兩腿盤在他的腰上,直接成了熊抱的姿勢。
燈籠畢竟離得遠,外面照進來的燈光並不亮,兩人在黑暗中摸索著向樓梯走,碰撞之間,那只放在臀+下的手總是若有若無的碰觸著夏凡的敏++處,他紅著臉附在貝誠耳邊質問他,你故意的。
貝誠小心翼翼的蹬著臺階向上爬,手指頭輕輕碰觸著夏凡的後+穴,壓根不否認,你在想我呢!
饒是老夫老妻,夏凡也被話語羞紅了臉。他輕微晃動了一下屁+股,但貝誠的大手卻牢牢的托著他,讓他無處可逃。沒辦法的夏凡只能咬牙忍著那處的異動,貝誠將他有些急促的喘息聲聽在耳朵裡,只覺得如天籟一般,忍不住的笑了聲。
低沉的聲音在夏凡耳邊炸響,他那點子脾性也被激了起來。眼見貝誠推開了房門,跌跌撞撞的走向了大床,在倒下的同時,夏凡的腰部使勁兒,與貝誠互換了個位置,貝誠的後背狠狠的壓在了床+上,夏凡則騎在了他身上。
貝誠還想動,卻沒想到夏凡直接俯身在他耳邊吹了口氣,道,別動,我來。
這讓貝誠頗感興趣。這間房子有一扇大窗戶,朝南,與中國人的擺設不同的是,貝誠將大床按在了窗戶前,也就是床頭沖著窗戶。在這個角度下,外面的路燈照進來,恰好能看見夏凡長長的睫毛和紅+潤的嘴唇。
這樣的人說出這樣的話,貝誠只覺得渾身都在發燙。
夏凡果然是主動,他輕輕的抬起了身體,在貝誠面前坐直,就如同慢動作一般,將手放在了他喉嚨上的第一顆扣子,略微有些冰涼的指尖觸碰著貝誠的皮膚,讓他敏感的感覺到那只手所有的細微動作——指尖碰觸到了扣子,輕輕摩擦,屋子裡靜的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隨後一聲輕微的啪的一聲,第一顆扣子開了。
貝誠咽了口口水,夏凡沖著他微微一笑,第二顆扣子,要怎麼打開呢?
這真是個好問題。可夏凡壓根沒有讓貝誠回答的意思,而是直接低下了頭,小聲道,不如用牙齒試試好不好?
說完,夏凡就俯下了身,低頭將第二顆扣子含在了嘴巴裡。這正是兩個鎖骨中間,人的氣管處,分外的敏感。貝誠只覺得那裡的衣物被叼了起來,隨即就有點濕意透過襯衫,沾染到了皮膚上,因著天氣冷,立刻從溫熱變得冰涼,讓他的感官更為敏感——夏凡的舌頭抵住了他的身體,牙齒在輕輕的撕扯。
顯然,牙齒要比手笨拙的多,磨蹭了許久,貝誠的襯衣上有了大+片的濕意,夏凡才猛然松了口氣,呼著氣說了句,這比想像得要難多了。說著,似是獎勵般,就著敞開的襯衫,伸出了猩紅的舌頭,在貝誠的胸膛上輕輕一舔。
這簡直是導火索。
貝誠原本就已經激動萬分,又被夏凡撩+撥了這兩下,如何受得住?他直接將夏凡抱住,兩人轉身交換位置,將他壓在了身下,三兩下就替夏凡脫了衣服,壓了上來,自然,已經立起來的小東西,恰恰好頂在了夏凡的大++根。貝誠一邊在夏凡胸前兩點上使勁兒,手頭上卻是向著他下+身摸去。
入手之間,已經是一片濕+滑,這自然是夏凡那處不同之地分泌的愛+液。平日裡因著夏凡對這個特別不喜,又怕真懷了孕,所以兩人做事兒,多是走得後+穴,今日貝誠卻不知怎的,特別想跟夏凡有個骨血交融的孩子,忍不住一隻手按+壓著那處花心,腦袋卻湊在了夏凡耳邊問,今天在這裡行嗎?
夏凡此時縱然是滿面紅暈,可貝誠的手放在哪兒還是清楚的。他抬眼瞧了瞧貝誠,只覺得滿臉滿心都是喜歡,沒有半點的討厭與不適,他想,總歸就是這個人了,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了。哪裡還有不願意,他也不說話,只是身體略微往貝誠那兒挺了挺,貝誠就明白了。
那處自然是生澀緊致,饒是貝誠已經開葷時日不久,也有些手忙腳亂。等著好容易進入時,兩人愣是在寒冬臘月天出了身汗,貝誠只覺得所入之地,緊密滑+潤,只是他也知道,這處第一次肯定難接受,也不抽+動,而是俯下+身來,輕輕吻著夏凡的唇。這時才發現,夏凡的臉上滿是汗水。
他心疼的將人抱在懷裡,待著覺得夏凡身上的僵硬減緩了,這才輕微動起來。此處畢竟不同於後+穴,不多時就發出汩+汩水聲,進入更為舒適,饒是貝誠壓抑著自己的感覺,動作也是越來越快。
夏凡仰著躺在床+上,只覺得身體變得潮熱起來,渾身上下有種酥+軟的悸動感,仿若在潮水中搖擺。潮水升起來,他也跟著飄到了浪頭,潮水落下去,他空虛如低谷,潮水一浪高於一浪,他則在浪頭上沉沉浮浮,直到最大的浪拍打過來,他被拋到了空中,隨即又落在了海水中,水撲面而來,灌入了他的口鼻,窒息的感覺讓他渾身開始顫抖,他腦中一片空白,貝誠氣喘吁吁吻著他道,凡凡,你也射了。
第二天兩人睡到了日上三竿,才去大姨那裡吃飯。好在所有人都累壞了,大家都起得不早,夏凡這才松了口氣,他倒是不怕夫夫倆的事兒被人知道了——這原本就是不避諱人的事情,可總歸這是婚禮第二天吧,睡懶覺總是不太好。
此時婚禮已經結束,後面只剩下回娘家之類的事情,完全與夏凡無關了。因著新房買在了省城,夏凡倒是沒急著回雲城,好生過了一此白天去大姨家蹭飯,晚上過不害臊的新婚夜生活的日子,一直到了陰曆年年根了,兩人這才有了新安排。
作為安氏製藥廠的老闆,藥廠今年的營業額又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夏凡必須在年前放假前趕回去,陪著員工們吃個飯,發個紅包,做出激勵,否則誰還願意賣命幹活呢?
而貝誠就算與貝家關係完全撕裂,可也是謝家養大的,他過年卻是一定要回北京的。原本貝誠還想等夏凡忙完了帶他來,可後來一想,貝家和謝家都不是一般的能戰鬥,他先搞定再帶人吧。
於是抱著這樣的目的,兩人在年前便在機場分開。夏凡到了雲城已經是下午三+點,沒想到同期到達的還有北京到雲城的飛機,一時間出機口人滿為患。夏凡有人接,不用接著大打的,所以神情還算輕鬆,拖著個箱子聽音樂,只是沒想到,不過向前幾步,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凡回頭一看,居然是夏景年,他還沒說話,就聽見夏景年道,凡凡,沒想到真的是你,咱們能聊聊嗎?說完,似乎是怕夏凡不相信似得,他又補充了句,我沒惡意,我發誓,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104

想跟他聊聊?
在夏凡幾乎將夏景年所依靠的一切全部打破的時候,想跟他聊聊?
夏凡站在機場中央的大廳裡,出行和歸家的人來來往往的在他的身邊路過,仿佛這些年他認認真真準備著復仇的一點一滴的時間,都溜走了。他的表情看起來平淡,只是眼睛卻出賣了他的想法,裡面深如潭水,仿佛醞釀著風暴。
夏景年對於夏凡,內心實在是懼怕的。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卻狠如毒蠍,偏偏算無遺策,手段俐落。可他現在被逼到了極點,不得不面對這個孩子。他小心翼翼再問,凡凡?
夏凡這才仿若被叫醒一般,將眼神收了回來,沖著他頗有深意點頭說了句好,這讓夏景年的心情立刻松了下來,無論如何,肯坐下來談,這就是件好事。
兩個人雖是父子,其實還不如陌生人,自然沒有共同乘坐一輛車回家的想法,在機場的找了家咖啡廳,要了個單間後,夏凡坐到了夏景年的對面,你說吧。
這樣的姿態讓夏景年有些不習慣,更何況,向著自己的十八歲私生子開口也讓他覺得有些難堪,他雙手交握在身前,右手不停摩挲著左手的大拇指,許久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夏凡卻沒有半點提示的意思,他小口抿著咖啡,只當是在看戲。
這樣困窘的狀態持續了一會兒,夏凡終於開了口,問他,若是沒事,我先走了。
這句話讓夏景年猛然抬了頭,似乎也堅定了他的信心,他一把抓住夏凡的胳膊,終於開口,沖著夏凡道,凡凡,你上次不是說要買下夏氏嗎?我們談談吧。
這卻讓夏凡感興趣起來,他饒有新意的看著夏景年,心裡卻想起了在香港聽來的消息,既然夏景夕只要錢財不要股份,夏景年又是賠光了的,自然沒錢給夏景夕,被逼急了,想要賣出也不是不可能,他問,為什麼要賣?又警告了句,說實話。
夏景年怕是被逼得沒法子了,這次事情也是他瞧著可憐些,居然起了哀兵戰略,向夏凡裝起了可憐,將夏景夕的事兒實話說了,還道,我對他不薄啊,我們原本才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可這些年我賺錢,他賭錢,哪次不是我給他還賭帳,香港是個人都知道他那一億元賭債的事兒。可廠子一出事兒,他就要分家,又不肯要股份,非要現金。可你想想,如今夏氏是個什麼光景,哪裡有人肯投資?凡凡,夏氏也只有你敢要了。
你掙了錢養同父異母的兄弟,賠了錢卻要拋棄的孩子替你買單?夏凡嘲諷道。

夏凡的刻薄,夏景年已經領教了多次,饒是早有準備,他的老臉也紅了一下,他扯著嘴有些討好的笑道,凡凡,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這事兒對你不是也有好處嗎?你想的無非就是讓我身敗名裂,夏氏沒了,我還能有什麼呢。這不是也如了你的意了嗎?
這樣的夏景年,讓夏凡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醞釀好的滿滿的風暴,如今還憋在心裡,卻突然間風輕雲散了。他想起了初見的夏景年,在海市,那真是一帆風順,翩翩有禮,脊樑挺得直直的,而上次在顧禾家,夏景年雖然有些退讓,卻已然是個有骨氣的人。而如今,這個人居然就這樣軟了下來。
他原本的確是想買下夏氏,成為壓倒夏景年的最後一根稻草,可如今,顯然不用了。他眯著眼睛看著脊背完全壓塌的夏景年,心裡有些痛快,這證明了他的報復完全成功,這個男人再也不可能站起來。
既然如此,他幹嗎要給這個男人東山再起的資金呢?
想到這裡,夏凡突然對這個男人沒了興趣,一切,顯然都結束了。顧禾終將會得到報應,而他的目光不再需要放在這群敗類身上,他的愛人,他的親人,他的事業,有更多地方需要他耗費時間。
他第一次沖著夏景年用極為平和的語氣道,可現在我沒興趣了,希望,以後我們不會再見。說罷,夏凡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這卻是夏景年最後的希望。夏景夕倒是不成器,可多年紈絝經歷倒是認識了不少黑道中人,平日裡自然不顯,可如今,夏景夕卻動用了這些人來威脅他分家。他如今樹倒猢猻散,原先熟稔的朋友都躲得他遠遠的,別說出錢,就是出來擺個酒,替他們說和說和,那也是沒人的。妻子娘家又早就敗了,除了夏凡,誰還能幫他?
似是瞧著夏凡沒有半分答應的樣子,他躊躇了一下,一把抓住了夏凡,似是下了很大決心似得說,你不是想讓我去你媽媽墳前認錯嗎?你要讓我怎麼認?
若是前一段時間,就是幾個月前,這個條件完全會打動夏凡,可如今,夏凡的心境突然間有了變化,對他的認錯也有了新的審視。夏凡拂開了夏景年的手,搖頭道,我想不用了。當初是我想差了,你拋棄了她,讓她受了那麼多委屈,又早早就去世了,那點子情愛怕是早就磨沒了,她又怎麼會想見你呢?
說完,夏凡拉著行禮離開了包間,而夏景年則愣在了原地,他握了握手,空蕩蕩的,如這二十年的歲月,除了老去,他似乎拿到了一切,但終究什麼都沒抓到。
夏氏的敗退,讓安氏製藥廠名聲大漲,在胖叔的普及和嘮叨下,夏凡終於承認,自己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個行當的確很暴力,於是拿定了心思花在上面,又拿了不少錢出來投資在研發部門,一時間,安氏製藥廠倒是紅紅火火。
貝誠回了趟北京,謝家人對他一如往常,到了年二十九,貝謙則上了門,代表貝老爺子和貝雲山請他回去過年,態度很是誠懇,話說得也漂亮,爺爺和叔父都非常想你,只是他們不善於表達,也不知道如何表達,屢屢想跟你聯繫,又怕你氣還沒消,就拖了下來。我知道,你覺得他們都對我好,你受了委屈。其實你也該明白,天底下哪裡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親?說到底,我不過是個沒父沒母的人,他們只是可憐我罷了。你若是因此跟他們生分,多得不償失。
他邊說,臉上還有苦笑。
可貝誠對此不以為意。貝謙最近半年的日子過得的確不好,他都快三十的人了,原本決定要找個門當戶對的結婚,順便也通過丈人給他再加點砝碼。可惜的是,貝老爺子壽誕上那一個同性戀視頻,讓他徹底臭了名聲。無奈之下,他只能從貝老爺子原先的下屬中,找了個還算不錯的姑娘訂了婚。
心比天高,這是貝誠給貝謙的評價。這樣的人,遇到如此的事兒,心裡怎能夠舒坦?那抹貝謙臉上從未出現過的苦笑,在貝誠看來,多數是為了自己。只是,無論他怎麼想,過年終究是要回去的,他沒接貝謙的話,直接道,年夜飯的時候我會到。
貝誠說到做到,晚上八點開飯,七點五十進的門。他媽倒是一臉喜色,拉著貝誠又是瘦了又是臉色不好,需要補補說了半日。這才讓貝誠進去說話。屋裡三個男人,貝謙起來打了招呼。貝老爺子還在生貝誠的氣,他打心眼裡覺得他的大孫子幹不出這事兒,還是認為跟貝誠有關係,只是礙於過年,還算平和的應了貝誠一聲。
貝雲山就尷尬的多。按理說,他做父親的,總該問問貝誠事業和感情,又應該對他不辭而別的事情進行批評教育,可他一看到貝誠那張臉,就有些失去勇氣,只是尷尬的說了聲,回來了,洗手吃飯吧。
貝誠也不吭聲,進屋洗了手,坐下就吃飯,一句話沒有。貝老爺子覺得有些晦氣,氣得直想說兩句,被貝謙硬是壓了下來。等著一頓淡而無味的飯吃完,那邊春節剛進入語言節目,貝誠就突然蹦出了個天大的消息,他沖著在座的各位說道,我來是告訴你們一件事,我有對象了。
謝秋然驚喜的立刻問,什麼時候認識的,怎麼沒帶來看看?有那姑娘的照片嗎?貝雲山跟著來了句,是哪家的?
貝誠只有一句話,普通人家的,不是姑娘,是個男的。這句話一落,一屋子人都變了臉色,貝誠就當沒看見,接著說,他今年十九了,十六的時候我就看上了,這才剛追到,以後我就跟他過一輩子了。你們也別擺出這種臉色,我不過是通知一下,沒有任何聽你們意見的想法。再說,我們關係也沒近到這個地步。
他拍了拍屁股站起來,沖著臉色不一的各人說道,當然,也別想學著電視劇裡的那一套,弄些什麼么蛾子想要分開我們。你們但凡想想,就該明白我為什麼不喜歡女人,我要知道了,別怪我做出什麼事牽連貝家。反正,我總是姓貝的。
說完,貝誠推門離開。巨大的關門聲震醒了一屋子聽呆了的人,謝秋然猛然抓住了貝雲山的衣服,沖著他捶打,都是你,都是你,你還我一個好好的兒子。我的誠誠啊!
貝雲山處於被驚著的狀態,即便屋子裡謝秋然的聲音淒慘的讓人心酸,他也未曾從自己的思緒中走出來,他想的是,貝誠居然恨他們到如此?
而貝謙仿佛反映過來似得,突然喊了句,那事兒是貝誠做得,他才是同性戀,他才看那些視頻,是他陷害我的,是他做的。
可如今,他即便拿著貝誠出櫃的事兒向外說,誰又能信呢?人們只會說,你看貝家那兩孫子,都是同性戀。可他要報復,他又不敢,貝誠的話撂倒那兒了,他拿貝家當做破衣爛衫,恨不得扔掉離開,而貝謙卻將貝家當做身價資本,用雞蛋跟石頭碰,貝謙哪裡敢?
貝家人仿佛一下子噎到了似得,通通閉了嘴。
貝誠對夏凡笑著說,這怕是史上最簡單的出櫃了。可細想之下,夏凡覺得心酸,他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出櫃了,大姨還要擔心半個月睡不著覺呢。有多不被受重視的孩子,才會簡單?
只可惜,夏凡的心酸持續不了多久,因為他發現,他開始厭食了,生過兩次孩子的夏凡可以肯定,他怕是懷上了。

105

1994,對於夏凡來說,是格外溫馨和忙碌的一年。
這並非矛盾。
如他所料,1994年的年初三月份,他就有了妊娠反應,這個小生命來的讓人驚喜又慌張——貝誠高興的天天盯著他的肚子瞧,半夜裡時不時都要笑醒摸摸他才可。可問題在於他的表嫂虹雪還沒懷孕,他的大姨也還沒來得及去學所謂的接生技術。
大姨在收到電話後,又是高興又是自責,認為自己光說不練,就想立刻打包去找個地方學習。好在表嫂虹雪解決了這個問題——她的母親是多年的婦產科醫生,如今退休在家,簡直是不二人選。
大姨聽後喜出望外,直接讓貝誠將夏凡接回了省城,就住在他們圓房的那棟別墅裡。不但自己能每日照顧,還能時常將親家接過來檢查一番。
虹雪的母親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她的到來解決了夏凡所有的後顧之憂,再加上胖叔、老三、穀峰三人如今已經完全能夠獨當一面,無論是夏天食品有限公司還是安氏製藥廠都走上了正道,在創業後地四年,夏凡終於撒開手老實的休息下來。
VCD生意十分火爆,但貝誠不過是天使投資人,所以需要他費心的地方並不多。除了章唯推薦的項目,兩人多數時間,都在這座偌大的別墅裡生活。夏凡學著讓自己變得平和,放下那些不良情緒,而貝誠則學著如何從生活各方面照顧夏凡,和如何做一個合格的父親。
縱然因為夏凡的體型問題,使得他不能夠出門,只能在這方寸空間活動,但顯然,這與上一輩子不同。有時候到了夜裡,夏凡躺在大床上,從敞開一角的簾子裡看著窗外的星空,就會突然想起上輩子的事兒,那不過四年前,他同樣是懷孕,可心情卻是天地有別。
這時候,夏凡就會扭過頭,看著月光下睡得深沉的貝誠,那種有依有靠的幸福感就會讓他忍不住微笑起來。
他想,得老天不棄,在經歷了那麼多苦難之後,可以讓他重活一遍,可以讓他有這麼好的戀人,這世上怕是沒有比他更幸福的人了。
他會忍不住的伸手觸摸貝誠,往往的結果是,淺眠的貝誠會睜開眼,迷茫的抓住他的手指親親,問他,要喝水嗎?我去給你倒。
平凡而幸福,大抵就是這個模樣吧。
1994116日,在經歷了長達一日的陣痛後,長子貝英出世了。這是個極為英俊的小夥子,相較來說,更隨貝誠一些,只是因著夏凡畢竟屬於雙性,子宮發育不算健全,此次懷孕之前又沒有任何藥物治療,所以這個孩子並不算強壯,不過四斤多的體重。
但這並不妨礙這孩子的健壯成長。這個體弱的小傢伙在住了一個多星期醫院後,徹底緩過勁兒來,變得極為能吃和嗓門碩大,於是整個別墅中時時刻刻充滿了孩子的哭聲、笑聲,和四處忙亂的一對夫夫。
於是,時間就這麼溜走了。
滿月的時候,兩夫夫剛學會如何照顧一個全身都軟的孩子——即便是夏凡上輩子生過兩個孩子,可他卻從未抱過自己的孩子一次,所以對於照顧孩子,也是一無所知。更何況的是,他心中還有個不能對貝誠說的秘密,上輩子的女兒。
這是夏凡心中不能碰觸的一塊地方,只是在生了貝英之後,他才敢於面對這一切。那孩子實在惡毒,要說恨,夏凡的確是有的,可更多的,是夏凡對顧禾的恨,對於那孩子,夏凡只是愧疚——這並非聖父,而是作為生育者,無論什麼原因,他沒能夠盡到教育的責任,讓人帶壞了她。
所以對於貝英,夏凡則希望能夠全心全意的參與他的成長,貝英會翻身了,會爬了,會坐了,會站起來了,會叫爸爸了,會走路了,每時每刻,他都陪在身邊。
時間轉眼就翻過了1995年,到了1996年,這一年中,虹雪在1995年年中生了個大胖閨女,大姨和谷峰樂得不得了。貝英的戶口也就解決了——跟比他小一大圈的妹妹谷瑞一起,明目張膽地變成了雙胞胎,上到了穀峰家的戶口本上。
同時,貝英也成了個一歲多點的大胖小子,起居都有了規律,除了吃飯不能夠自理,夏凡和貝誠也算熬了出來。
四月的時候,夏凡聽到胖叔傳來的消息,夏氏製藥廠倒閉了,夏景年支撐不住破產了。當年他想將夏氏製藥廠賣給夏凡,從而獲得資金,一方面給夏景夕,另一方面自用,夏凡沒有答應。後來這藥廠也沒賣出去,兄弟倆依舊生活在一起。
只是有一則消息傳得頗廣。胖叔說,夏老爺子當年給兩個兒子留了不少不動產,可夏景年為了維持夏氏,這些年陸續賣了不少,夏氏一破產,兄弟倆雖然算不得精窮,也比普通人強不到哪兒去了——債務還完,連老宅子都搭進去了。
兄弟倆就此分家,可夏景年的確是落魄了,搬到了個十多坪的小房子居住,夏景夕卻依舊風光——這時候,夏景年才知道,什麼賭鬼,什麼輸錢,那不過是夏景夕為了套錢做得戲,那些曾經所謂輸掉的錢,都轉了個圈,又落回到了夏景夕的手裡。
夏景年算計了夏景夕一輩子,還以養殘他為自己博得名聲,可如今,卻是被反咬一口,這事兒成了雲城的笑話。夏凡歎了口氣,這世上誰又是傻瓜呢。
就像安夏似得,她將自己在大姨面前裝得知書達理,無辜可憐,拿著大姨給的錢,住著出賣夏凡得來的房子,自認為沒人會知道她那點事情。可誰讓她碰上了個不著調的媽呢?
在消失了三年後,張曉華在一個週末的白天出現了,她應該是早就踩好點了,就站在門道旁的樹後,一直等著安夏出門。
安夏被這個攔住自己的女人嚇了一跳,還準備嚷上幾嗓子,沒想到那個女人居然說,別喊,我是你媽。熟悉的聲音讓安夏終於靜了下來,她仔細看了看,眼前的女人穿著件挺不合身的花棉襖,頭髮粗粗的紮著,臉上的皺紋仿佛多了一倍,瞧著老了許多,正是她媽。
安強畢竟是父親,又在農場工作,父女倆其實見面機會很少。安夏幾乎等於一個人在社會上闖蕩,如今一見親媽,就忍不住叫了聲媽,眼淚就下來了,開始嘟嘟囔囔問她這些年去哪兒了,過得怎麼樣,什麼時候回省城的?
只是張曉華顯然沒心情跟她嘮叨這個,她催著安夏道,別在這兒哭,你工作了吧,給我二千塊錢。快點,我有急用。
對於一個從小在暴力環境下長大的女孩來說,她格外的敏感。張曉華這麼急躁要錢,安夏一下子就回過了神,她不回答這事兒,反而問,媽,我帶你去吃早飯吧,那邊有家不錯的店。
張曉華一把抓住她道,我著急呢,你不知道啊,死丫頭,快點給錢。
安夏的臉色一下子淡了下來,她怎麼也想不到,她媽消失三年後,第一次見面,連問都不問一句,就是跟她要錢,她問,我手裡沒這麼多錢,你幹什麼要的這麼急?
聽了她這麼說,張曉華就去巴拉安夏的包,安夏不過是下樓買菜,零錢包裡一共就幾塊錢,張曉華瞧著不滿足,皺眉道,就這點,我跟你上樓去拿。
安夏卻紋絲不動,問他媽,你告訴我你幹啥的,我再給你。否則不行。
張曉華仿佛一下子被捏住了痛處,居然跳起腳來,沖著安夏道,幹啥幹啥,老娘三年不見,就跟你要兩千塊錢,你都捨不得給,我的天啊,我咋這麼苦命哎。她立刻嚎了起來,引得不少人往這邊看。安夏也急了,說道,媽,你能不能講點理,我總要知道錢去哪兒吧。
張曉華聽著有門,立刻停了下來,我買彩票,快點,這一期又要開始了,我中了大獎給你。
這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對於安夏來說,能抓住的才是自己的。她立刻皺眉道,那東西怎麼能當真?能有幾個中獎的?不行,這錢我不能給你。
張曉華一聽臉色就變了,也不是那副和藹樣了,跳腳起來,指著安夏鼻子就罵,仿佛不是她親閨女一般,咋了,我辛辛苦苦養你長大,要點錢你就心疼了。行啊,你不願意給,我跟夏凡要去,他要是知道了,你這房子是從夏景年那兒賣了他得來的,你看看有你的好,他整死你。快點給錢,我……”
話沒說完,就聽見安夏叫了句,大姑……”
張曉華回頭一瞧,可不是,站在那兒的正是他丈夫的妹妹,安瑤。安瑤臉色極其難看,質問安夏,凡凡身體特殊的事兒,原來是你告訴夏景年的,安夏,你真是太讓人失望了,今後我那裡,不歡迎你。
谷峰和安瑤是安夏在省城的憑仗,安瑤這麼說,安夏自然是嚇壞了,連忙拋開她媽過來解釋,可安強和張曉華原本就對兩個妹妹不怎樣,安瑤本就是偏著夏凡的,更何況,安夏那時候才多大,就能出賣親弟弟換錢,實在是讓人害怕。
安瑤氣呼呼的回來,將這事兒還告訴了夏凡。
夏凡其實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了是大舅家幹的,不過他以為是張曉華,畢竟安夏那時候歲數不大,也不知道他的秘密,不過如今是誰也無所謂了,他有子萬事足,無論安夏還是張曉華,他都不會再聯繫,夏景年又已經敗落了,沒實力將秘密說出去,他還怕什麼呢?
貝英如今已經走路穩當,他說話算是早,能夠清晰表達意思了。夏凡扯了扯兒子胖乎乎的胳膊,沖著他道,去跟姨奶奶說,不生氣了。貝英就真的聽話從床上站起來,撲到了安瑤的懷裡,用胖胖的一張臉賣萌,姨奶奶不生氣啦。
安瑤抱著胖乎乎的孫子,一下子心情就好了。說了一句英英真乖後,歎道,你媽知道你過得這麼好,她會高興的。
不幸的日子總是漫長,而幸福的日子往往過得飛快。
1999年,國家海關總署紀檢組和監察局接到一封長達百頁的檢舉信,信中檢舉揭發了南方某地走私犯罪集團利用各種手段走私近千億的大案,而且其中還涉及到京中眾多家族的內幕問題。
不久,中央就成立了調查組,由紀檢、監察、海關、公安、檢察、法院、金融、稅務等部門協同辦案,在這期間,共有600多名涉案人員被審查,其中有近300人被追究了刑事責任。一時間,京中開始重新洗牌,顧禾也突然成了人盡皆知的人物。
作為那些官二代們走私的代言人,顧禾在過去的六年間,聚斂和揮霍了大量財富,當然,事情一出,他也就成為了明面上的替罪羊,人們不知道,在他的身後,有著多少官員的關係網,人們只知道,這個人,是走私案的主犯。
夏凡是從新聞聯播上知道的這件事兒,那時候,貝英正湊在他的身邊,摸著他有點鼓的肚子,問他弟弟什麼時候能夠出來陪他玩?他低頭對著兒子說,他如今還小,等再大些,就會出來了。到時候,你要照顧小弟弟呢。
貝英顯然對照顧一個孩子極為感興趣,興奮地嗷嗷直叫,在地上打著轉,找貝誠去顯擺去了。夏凡就坐在沙發上,靜靜地聽著新聞,新聞中說,顧禾已于案發時逃往海外,雲城顧家被徹底封鎖。畫面中,是嘈雜的雲城顧家。
顧禾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進來的,顯然,他已經身處國外,暫時安全。
夏凡挺意外這個電話,但對於顧禾來說,這顯然不是個意外,他的聲音急促,在電話中問夏凡,告訴我,我們之間是不是有過一段?中間發生了什麼,你會這麼恨我?我做了整整六年夢,除了我們的關係,一切細節都是真實的,夏凡,你知道的對不對?告訴我!
你只要知道,認識李家和孫家,是我找人牽線的,就可以了。李家和孫家,是顧禾走私的幕後最大支持力量。那邊在聽完這句話後,一下子靜了下來,粗重急促的呼吸聲充滿了整個話筒,他不敢置信地責問,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夏凡,那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那中間到底有什麼?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你總不能讓我不明不白的受這些罪,你告訴我!

可當年的他們,又有誰告訴他為何要受這些罪呢?夏凡沒再回答,而是將話筒拿開,在顧禾失控的嘶喊中,掛斷了電話。在他看來,這是對顧禾最大的懲處,他不需要顧禾死亡,也不需要顧禾知道原因,只要帶著疑問與報復,不得歸家,四處顛沛就好。
那邊貝誠被貝英煩的不得了,正扛著他往院裡走,貝英在貝誠的肩膀上嗷嗷直叫,路過客廳時,沖著夏凡嚷,爸爸,讓爹地放我下來,啊啊啊啊,爹地你不要跑,我要飛起來了。
夏凡站了起來,跟著走到了門邊,看著父子兩人在院子中瘋鬧。在他的生活中,貝英一天天長大,他與貝誠馬上要有第二個孩子,夏天食品公司成了夏天集團,章唯的天使投資在VCD市場開始衰落後,轉向了電腦,一切都在向好的發展。
時間到了1999年,在他重生8年後,世界已經是夏凡上輩子離開時的那個世界,一切的預知完全結束,而他的幸福生活,已經到來。
謝謝你,老天爺。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到此結束。
剩下是番外時間,預告一下,明天是前輩子女兒的番外,O(_)O~
另外,吆喝一聲,如果覺得大江寫文合胃口,不如包養一下人家啦,新開文早知道哦。

106 番外一

顧家一系都覺得顧星是自家三爺的命根子。
可不是嗎?雖然顧星是個女孩子,但從小三爺就對她寵愛異常,吃喝拉撒、穿衣打扮這些都是小事兒,顧家作為雲城最大的黑道,別的沒有,錢卻多得是。值得他們側目的是,三爺可是自小將顧星帶在身邊,手下來報什麼,甭管是商業機密,還是黑道火拼,大小姐可都是在旁邊坐著的。
這代表著,大小姐在顧禾心中無可撼動。縱然如今顧星才不過四歲,但顧禾明顯是將她當做了接班人。
這讓顧禾的這堆手下們,對顧星這個小蘿莉,也是恭恭敬敬,老老實實。而顧家大宅裡的僕人們,更是將大小姐看得比顧禾還重。這倒並非因為顧禾的重視,而是因為這個不大的丫頭,著實心狠手辣。伺候她的女僕張媽不過提了一句大小姐命苦,親媽不在身邊,其實是心疼她,連下午都沒到,就直接被開除了。
人們都說,大小姐從小黑的邪性,還是要離得遠點好。
開始時顧星也是這麼認為。她的父親雖然不能同幼稚園的小朋友的父親一樣,陪著她去遊樂場玩耍,或是讓她坐在自己脖子上騎大馬,可父親會帶著她去公司,聽著那些大人們說著各種各樣她不懂的事情,當一切結束後,父親還會回答她的問題。
時間長了,她也就懵懵懂懂明白了。
她知道自己的父親是這個城市最有權勢的人,他手中有著各式各樣的生意,有的是正經的,需要跟人家老老實實談合同,有的是不正經的,那些叔叔伯伯們就一臉凶相,說要給他們點教訓瞧瞧。
當然,她也在喬梁叔叔們偶然的私下彙報中,知道了些許關於自己身世的事情。那個每次都在宴會上對著父親巴結異常的老男人,居然是自己的外公?這個人將自己的媽媽以一億元的價格賣給了父親。
她開始聽到的時候,覺得十分憤恨。她的同學們沒有一個人的母親是買來的?那個老男人瞧著又不窮,他怎麼能將母親賣掉呢?!同時,她就又產生了另一個問題,既然母親是被買來的,那她在哪裡?
縱然顧星再聰明,她也不過是個四歲的孩子。她忍不住地去問顧禾,誰料顧禾卻將她抱在懷中,告訴了她個答案,他生完你就離開了。你想他了嗎?
這讓顧星覺得沮喪。孩子總是思念母親的,別人的媽媽都是那麼的體貼入微,那麼的和藹可親,可她的媽媽卻自己跑了,這讓她從此閉了嘴,顧星覺得,你不喜歡我,我幹嗎要想著你。
但事情並不是不想就能結束的。很快,她就在一次玩耍中,聽到了管家和喬梁的對話,她爸爸居然要結婚了。喬梁說,你也知道,這麼大的家業,總是要有個繼承人的,總不能就這麼空著。大小姐雖然聰明,可總是個雙性人生的,身體好不好且不說,萬一要有人知道她的身世,怕是會被唾沫星子淹死,顧家哪裡是她管的了的。夏家又是那個模樣,做不了半分的倚靠,還是再生一個來的放心。
那邊管家歎了一聲,別提夏家了,一個不要了的私生子,雙性人,居然還要了一億,為了這些錢,老爺差點跑斷腿,如今生意還沒緩過勁兒來。要是那人買過來聽話也行,天天要跑,這算什麼。他還不如死了呢,起碼大小姐就沒把柄了。
如果一樣東西從不是你的,那樣東西再好,你不過是會想多看看,而如果那樣東西從一開始就是你的,再從你手中奪過來,你想的怕是如何奪回來了?
對於顧星而言也是如此。她年紀尚小,其實並不覺得繼承人有多厲害,她只知道,因為那個雙性人的存在,她的爸爸要從新娶一個女人回來,還會生一個孩子取代她,這讓她覺得受不了。管家最後一句話,仿佛烙進了她的腦海裡,竟是再也出不來了。
春去秋來,她長到了六歲。張敏那個女人開始出入顧家大院,顧禾真的與她訂了親,顧星在敵視她的同時,那個念頭也在心中瘋長。終於有一日,顧禾喝了些酒,將她帶進了書房,告訴她一個消息,她生母出現了,顧禾說,你媽媽回來了。
可諷刺的是,她用惡毒話攻擊了自己的母親,讓他去死,她的爸爸居然當天就抱回了顧月。
幾乎在一夜間,人們口中的話語就變了風向。她開始被人叮囑好好聽話,女孩子要端莊,喜歡弟弟吧,日後他給你撐腰呢。而往常誇她的那些話,則落在了顧月身上,你瞧這孩子,安安靜靜的,一看就是沉得住氣的,”“你看這小腿多有力啊,一般孩子可沒這麼厲害。
好在,讓他欣慰的是,父親並沒有這麼做。她依舊被父親帶在身邊,聽著屬於家中的機密事。而弟弟不過是個正常成長的蠢萌少年而已。在她十五歲就開始處理公司中事物時,弟弟不過是個只知道網路遊戲的笨蛋。在她十八歲第一次遭遇到暗殺,奮起傷人時,弟弟剛學過跟隔壁班的小姑娘拉手。
為了不讓自己的因為是女孩子而被放棄,顧星付出了別人想不到的努力。她拒絕穿裙子,留長頭髮,每日穿著西裝革履,與男人一樣上班,她聽從父親的命令,帶領著兄弟們走私、火拼,手上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條。她成了顧家在雲城的名片,誰人不知道顧大小姐威名遠攝?誰人又不知道,那是個不能惹的母夜叉?
顧星覺得自己挺威風,每日在家中說一不二,對於弱雞一樣的顧月,更是看不上。可等到顧月大學一畢業,直接進入顧家企業做了副總,顧星才被晃了腰。她不知道自己得知這個消息後,是如何走回來的,可當房門關閉的那一刻,她淚流滿面。
為了如今這個地位,她拼搏了十二年,帶著顧家底下的兄弟們不知道經歷了多少腥風血雨,身上剛疤痕就不下五處。她原本以為,這樣的她,一定比顧月強。可今日她才知道,自己從頭到尾用錯了勁兒。黑道再威風,卻見不了陽光,她這些年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她即便回頭,也洗不清了。
沒人告訴她,可父親卻替顧月鋪好了路。
這讓顧星心中憤恨,也讓她越加沉默,手段很辣。人人都說顧家的大小姐這是要瘋魔了,其實瘋魔的是她的內心。半年後,顧禾做壽,有人卻尋釁挑事,顧星仿若被激怒的豹子,直接帶人出去全城搜捕,顧禾笑著讓顧月幫他一切切蛋糕,在刀子碰到的同時,顧家響起轟隆一聲巨響,爆炸了。
這是當年雲城最大的慘案,不少企業家和黑道人士喪生其中,距離近的顧禾和顧月連屍體都湊不全。警方介入許久,家屬們哭哭啼啼,而顧星卻趁機搶佔地盤,擴大生意。
顧禾和顧月百日那天,顧星帶著鮮花去看他們,沖著他說,別怪我,當初你利用我殺媽媽的時候,就該知道,一個沒有下限的孩子,將會有多麼可怕。尤其是,你給了她希望,卻又耍了她。顧星皺眉厭惡道,那時候,顧月就出生了吧,你就在為他鋪路設計我了吧,你總是這樣,用完就丟,媽媽是這樣,我也是這樣,真討厭。
說完,顧星踢開了有人拿來擺在墓碑前的鮮花,一個人溜達溜達的離開了。
這一年,她不過二十七歲,是雲城的女魔頭。

107 番外二

對於顧禾來說,夏凡的話為他打開了扇新的大門,解開又平添了他眾多的疑惑。在加拿大一間鄉村小屋的窗前,顧禾看著屋外漸漸西沉的太陽,思緒也一點點的收攏起來。他想起了六年前在海市,那時候他還不到三十歲,剛剛從兩位哥哥喪生的慘痛中走出來,顧家也在他的帶領下從新煥發新機。
那時候的顧禾,重新成為雲城黑道的老大,就連京中的顧家,看著錢的份上,對他逼迫的也並不那麼緊了。他年少輕狂,他肆意張揚,他目空一切,他膽大妄為。
顧暉劫了許傑的胡,成了海市的二把手,顧禾就把腦子動在了他身上。
要知道,海市是什麼地方?那是他哥哥走私汽車的起點,也是他們喪生的地方。如果能在這裡再次站起來,同時還能坑了顧暉,顧禾覺得,那才算是真起來了。
當然,他並不認為顧暉會拒絕這個提議。要知道,顧暉是個有著極大的野心和陰晦的手段的男人。雲城顧家再不濟,曾經在這片土地上經營了不少年,與各方人員關係良好,別的不行,做打手卻是綽綽有餘。更何況,若是有進項,顧暉的小金庫也能豐厚些,這都是他日後的資本。
果不其然,他不過發出了個信號,顧暉就讓他趕赴海市。
至今,顧禾還記得那時候他下了飛機,第一次踏上海市的土地,狂狷的海風吹得他的衣服獵獵作響,他轉頭四望這塊荒蕪的土地,心中想的是他一定會成功。
顧暉的確給了他很多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海省剛剛建省,海市百廢待興。顧暉是市長,又是京中顧家的二兒子,但凡是個聰明人,都明白新地方、窮地方出政績,人家這不過是來鍍鍍金,轉頭就高飛了。所以沒人跟顧暉作對。顧禾在顧暉的授意下,包攬了政府的多項工程,賺了個盆滿缽滿。
只是好景不長,被搶了位置的許傑,居然眼瞎了一般,屈尊跑到海市當了個副市長,不知道是有意無意,偏偏就管上了土建,斷掉了顧禾最賺錢的生意。
顧暉倒是生氣著急,只是讓顧禾不屑的是,他也只有生氣的本事了。明明比許傑早到不少時日,卻楞沒有掌握大勢,許傑來了不過幾個月,就徹底收攏了整個常委,對他形成夾擊。
這雖然讓顧暉不舒服,可顧禾也舒坦不到哪裡去。因此,叔侄兩人在國泰吃飯,聽說許傑的侄子到了,顧暉算是找到了個發洩口,追上了門去,其實就為了噁心許傑。
只是沒想到,他遇見了貝誠和夏凡。他至今記得,初見時,他的眼睛緊緊盯住了出身上流的貝誠,壓根沒分給夏凡任何目光。讓他說,漂亮的男孩子有的是,可如有背景的,他就遇上了貝誠。
如今想來,那時候,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夏凡已經對他瞭若指掌了吧。所以,他對貝誠的追求,他的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都成了夏凡眼中的笑話。他自以為是深情款款滿含情義,怕在夏凡眼中不過是自作聰明;他以為他算無遺策,扮演著雙面派想讓貝誠承他的情,但事實上,夏凡怕是參透內情,等著時機一到反客為主。
所以,明明說好的銀行行長卻突然反了水,明明策劃好的可以置許傑於死地的一場受賄案,卻讓顧暉被驅逐出權利圈。也因此為,他明明已經成為顧家的眼中釘肉中刺,竟有京中的二流世家看上他,讓他代理做起了那該死的走私生意。
他當時不過以為,這是因為雲城顧家原本以此發家,他們看中了他的人力和經驗,如今聽來才知道,這是早早夏凡設下的局,他和那群二流世家的人,都是被錢眯了眼的貪心者,為的就是讓他像如今這樣,顛沛流離,生不如死。
顧禾狠狠地捶了一下桌面,白橡木的桌子發出沉悶的響聲。守在外面的小弟趕忙問道,三爺,您沒事吧。
顧禾罵道,滾!
外面立刻噤聲。
顧禾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拿起已經涼掉的茶水,灌進了肚子裡,冷澀的茶水讓他的身體微微收斂,人也頓時精神了許多,可即便在精神又有什麼用?他剛剛在加拿大安頓下來,夏凡在安省的省城,兩人相隔千萬裡,他連電話都不敢打,只能在這裡獨自後悔。
是的,後悔。
他後悔當初一直做著那些與夏凡糾纏不清的夢,卻沒放在心上,不過是讓喬梁盯著罷了,即便後來夢境中的內容越來越讓他吃驚,他也沒十分用心,他以為時間還多,安氏製藥廠就在雲城,他有的是機會跟夏凡問清楚,可誰能想到,夏凡居然在夏景年敗退後,整整不見了好幾年呢?
他費勁了心思,也不過得知夏凡就在安省省城,拿到了電話,卻總也打不通,夢境的內容總是重複,他與夏凡在夢中相親相愛,然後又反目成仇,他想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真的,到底是為什麼?所以,在知道也許這輩子,再也不會踏上這塊土地後,他冒險撥了夏凡的電話。
他想,他總要有個答案。
這一次卻接通了,夏凡的回復簡單,可他明白,那是真的。也許在某個時空,也許在某個地方,他們曾經有過這樣一段糾纏,否則,誰又會恨一個夢中的人呢?
可中間缺失的那一塊究竟發生了什麼?讓夏凡恨不得他去死?顧禾再沒有比這個更想知道的事情了?這一次,無關情,而是他要明白,自己輸在哪裡?
外面響起了走路聲,不多時,守在門口的小弟恭敬地彙報到,三爺,史密斯醫生來了。
一直站立在原地的顧禾終於動了動,他回應,讓他進來吧。
房門推開,喬梁帶進來的是一個年過半百穿著西裝的男人,是他的心理醫生史密斯醫生,這個男人在加拿大頗有名,號稱能夠通過催眠來喚醒記憶,在長達半個月的溝通後,他與醫生敲定了催眠方案,今天第一次施行。
史密斯醫生的助手在房間裡一通忙碌,整個屋子就變得幽暗起來,顧禾穿著寬鬆的衣物,躺在了搖椅上,而他的老下屬喬梁在守在一旁,防止發生意外。史密斯醫生手中拿著一個吊在繩子上的水晶球放在他眼前,隨著水晶球的晃動,顧禾只覺得史密斯醫生說話的聲音飄了起來,變成了聽不見音的絮叨,最終消失不見。
史密斯醫生問他,你看見了什麼?
顧禾答道,是夏景年,他來拜訪我爸爸,希望通過一個可以生子的兒子,換得一億元資金。他拿來了夏凡的檢查資料,和半年內注射激素情況。我爸爸說,夏景年真狠,連八字都沒一撇,就讓人給兒子打激素,這種人按理少管,可他希望我生個兒子,所以答應看一看。
答錄機沙沙的轉著。
你見過他嗎?
我過生日,夏景年把夏凡帶了來,真漂亮,可我不太喜歡直接辦事兒,就哄了哄他,他好像喜歡我,一直在看我。……我那時候有個新歡,是個男模,很會來事,所以沒下手,只是跟他聊天喝茶,時日多了,我才發現這孩子十分容易滿足,還很貼心,又沒那些爭風吃醋的事兒,要錢要物的小心思,我願意跟他待著。
他喜歡我,滿眼都是依戀和愛慕,我有些迷惑,多喝了酒,就發生了關係,夏凡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問題,他嚇壞了,覺得自己是怪物,我看著他難受,心裡也不得勁。我覺得不對勁,去問玩伴,他說是夏凡身體特殊,我新鮮才這樣,我想了想,也許是這樣。

說著,顧禾就皺 起了眉頭,繼續說著,夏禹和夏舜總是欺負他,我看他不高興,就把夏家放在這兒的秘方給他看了。哄完後,我就覺得對他有些上心,於是就疏遠他一陣。可時間一長,又忍不住找他。
我讓他搬到家裡來,夏凡很高興,每天都唱歌。說到這裡,顧禾的臉上開始露出笑容,他會挺多的,做飯也很好吃,我和爸爸都喜歡,可他跑了。

史密斯醫生知道到了緊要時刻,問他,為什麼?
…………”顧禾仿若要想起極為痛苦的一件事,整個人發出劇烈的顫抖,旁邊的喬梁嚇了一跳,立刻挑上來試圖壓住顧禾,卻無濟於事。顧禾不停地喊著,不要,別,你不能這麼做,別!

最後一聲嘶喊,淒厲的滲人。一旁的史密斯醫生,連忙解除了催眠,顧禾仿若虛脫一樣,癱軟了下來。喬梁抱著他說,他沒事吧。史密斯醫生上前仔細檢查了一番,搖頭道,他沒事,多歇一歇就好。恐怕是想起了不願意想起的一些事兒,所以才會情緒激動,什麼時候他醒了,叫我就是了。
顧禾一睡就是兩天,等著醒來,喬梁就想再去請史密斯醫生,顧禾卻拒絕了。他在催眠中,已經看到了當時的情況。夏凡無意中聽到了老爺子的電話,知道這一切都是謊言,逃離顧家,他動用了大量人馬將人捉了回來,關在了閣樓上。
他兩眼空洞,仿若還未曾從那段感情中走出來,腦海裡卻是一幕幕放映著他見到的畫面,顧禾的強迫,夏凡的反抗,隆起的肚子,雪白的牆壁,滲人的鐵鍊,直至最後,利用完畢後,他殘忍地讓女兒顧星宣佈了那個男人的死刑,為的只是顧家的名聲——顧家的繼承人不能出自男人的腹中。
當然,他的結局卻是長得如同夏凡再生的顧星,如同解決夏凡一樣,殘忍的解決了他和兒子顧月。巧合的仿若老天爺安排的一場悲喜劇。
對於躺在床上的顧禾來說,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詞只有因果報應——他養壞了顧星,顧星殺了他,而他對不起夏凡,夏凡這輩子報復他。想到這裡,他只覺得滿心滿口的悲涼與不公平,上輩子他死在了女兒手中,這輩子卻被夏凡算計,他狠狠擊打著床鋪,詛咒著夏凡的名字。他不甘心!
喬梁得了消息,就匆匆趕到了顧禾的起居室。沒想到恰巧看到了一臉憤恨的顧禾,那邊守門的小弟道,從醒來就這樣。這樣的狀態原本應該讓顧禾多歇歇,可他想想剛得到的消息,只能歎了一聲,敲門進去。
顧禾臉色漆黑,那邊喬梁卻硬著頭皮道,三爺,加拿大這邊雖然跟咱們國家不能引渡,可大使館那邊卻有了動作,都是國內派來的精英,咱們這地方呆不了多久了,收拾收拾要趕緊走吧。
喬梁悲涼的說,三爺,這架勢,咱們以後,真要四處躲藏了。
還有一張夏凡和貝誠的番外,週四更

108 番外三

夏凡直到生下夏瑾,心頭那塊石頭才放下。
望著躺在一旁睡的酣甜的大胖兒子,他忍不住去伸手捏了捏夏瑾的腮,入手軟綿綿,肉頭頭的,實在是手感太好,夏凡忍不住,又去戳了戳,同時歎道,還好是個兒子。
他話還沒說完,就瞧見門砰地一聲被撞了開,壯得跟小牛犢子一樣的貝英闖了進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夏凡那個不規則的手,直接來了句,“爸爸,你不乖。
說的同時,他的眼睛裡還冒著點水光,看起來委屈極了。夏凡扶額,當初夏凡懷上第二胎的時候,貝英已經五歲大了,跟著貝誠天天瘋玩,貝誠也是慣孩子,別提游泳爬山之類的常規項目,還靠著關係帶著貝誠經常往軍營裡跑,倒是羡慕死了大姨家的孫女,名義上他的雙胞胎妹妹若若。
貝英一開始對於這個個子跟他差不多的妹妹,是很用心的,畢竟也算個小跟班嗎?但是出去幾次後,發現若若壓根跟不上他,就有些嫌棄了。後來聽說夏凡能再給他生個弟弟,他的眼睛就盯在了夏凡的肚子上。
懷孕的幾個月,這小子簡直比他爸爸還操心,貝誠還有上班的時間,可貝英覺得幼稚園忒沒意思,在貝誠的點頭下,翹課了。
等著夏凡終於生了,這孩子就成了他的大寶貝。大姨瞧著他那稀罕的恨不得直接上手的樣子,怕貝英手勁小萬一摔了,就拉著他說可以看不能抱,可以親不能戳,這話,貝英就記在了心裡。
如今月子都過了,夏瑾都兩個月了,貝英還沒忘呢。
這次抓住了夏凡的小動作,貝英直接不幹了,那麼可愛的胖弟弟,我小不能抱就是了,為什麼你們能戳就不讓我戳呢。
夏凡面對兒子譴責的,委屈的眼神,一時間有些燦燦的,沖著貝英討好道,阿英……”
貝英昂著小腦袋,壓根不理會夏凡,直接走到了夏瑾身邊,還往夏瑾有些紅的臉蛋上吹了口氣,哼道,爸爸不乖,阿瑾你忍著點吧,等會走了就好了。
夏凡的眉頭跳了兩跳,這熊孩子,當著他的面就敢這麼說?
可貝英還沒表演完呢,他還搖搖頭,學著他爹地的樣子,無奈道,哎,你爸爸啊!
這句話夏凡可不準備忍。他不就上輩子嚇壞了,對孩子有恐懼感,每次生之前,都會躲在貝誠懷裡哭上那麼一回嗎?至於一直念到現在,連貝英都知道了,拿出來笑話他嗎?
深覺威望折扣為零的夏凡,這下子可真鬱悶了,眼見著貝英還在那兒嘟嘟囔囔不知道跟夏瑾說些什麼,他彎腰低頭就將兩隻手從貝英的咯吱窩裡穿過去,將人抱了上來,放在了懷裡。
便撓著他的癢癢肉邊問,敢說我了?
貝英渾身是肉,到處都癢,整個人頓時格格的笑成了一團,連升喊著求饒,夏凡又小懲罰了一會兒,瞧著他連眼淚都出來了,就有些捨不得了,停了下來。貝英緩了下來,挪了挪他的肉屁股,在夏凡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好了才有些委屈地說,爸爸都好久沒抱過我了。
夏凡一下子愣了,這才反應過來,的確有小一年,他沒抱過貝英了。他本就是雙性身體,貝英的出生的確是意外,可老二,他確實專門去吃了藥調節了身體的,即便這樣,他的孕相也不是十分穩當,貝英又平日裡愛衝撞,就很少抱他了。生了夏瑾後,別人坐月子一個月就行,他則在大姨的要求下,坐滿了兩個月,昨天才剛出月子。
如此這麼一想,夏凡就覺得是自己疏忽了,對不起大兒子,忍不住就摟著貝英肉肉的小身體,親吻著他的頭髮說,是爸爸錯了,爸爸道歉好不好。
貝英自認為自己的是個大人了,可為了讓爸爸抱居然撒嬌了,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與他平日的威名不太相符,裝作小大人樣,點頭道,就這一次,下回不許了。
夏凡被他逗的不得了,只覺得自己的兒子怎麼這麼可愛,揉著他的臉,低頭就是吧唧一口,應道,爸爸答應你。
貝英被爸爸親了,臉頓時變得通紅,他也不說話,直接將腦袋塞到了夏凡的懷裡。
貝誠進來,就看到了這一幕。
夏凡坐在床上,懷裡抱著大兒子貝英,小兒子夏瑾在一旁邊睡邊吹泡,朝陽從窗戶裡照進來,灑落在屋內的角角落落,連空氣都讓人覺得溫馨。
這樣的情境,讓貝誠那點不快,頓時吹散了不少。
他深呼吸兩口,將表情變得自然一些,才走了進去,與夏凡一起逗弄害羞了的貝英,直到小傢伙實在受不了這對無聊的父母,自己個兒溜下床,說是找姨奶奶去了,兩人才住了手。
貝誠替夏瑾蓋了蓋被子,又同夏凡說了說夏瑾的事兒,卻始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想了想,要不散了,到時候再說吧,可沒想到,夏凡卻突然問道,有什麼事嗎?這麼愁眉不展的。
兩人之間從沒有任何秘密,貝誠的躊躇也只是覺得這事兒不想告訴夏凡,讓夏凡添煩惱而已。聽著夏凡問了,他只能答道,是這樣的,我媽那邊來了電話,說是讓我帶著你們回去一趟,他們想見見你和孩子們。
這卻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當年貝誠出櫃後,貝老爺子認定了是貝誠陷害了貝謙,氣的恨不得要拿拐棍砸死他,而貝雲山則覺得貝誠給他丟了大臉,於是貝家對貝誠的態度就成了,暴怒、責令放棄結婚,最終發現教化不了後,置之不理。
從兩人在一起,到如今貝英都六周歲了,貝誠年年帶著夏凡回謝家探親,貝家未曾有過一次鬆口,唯有貝老爺子去世,貝誠也沒見到最後一面。而貝誠那個母親,也不過是每次偷偷跑過來,沒見他們,只是匆匆看了貝誠一眼,據說是咬牙跺腳的對著貝誠哭訴,是她做錯了,求貝誠回心轉意,放棄夏凡,可無果後,也未曾提出要看過貝英一眼。
謝家的老三,謝明耀從一見面就同夏凡親厚,何況他的生意還是夏凡的支持下做起來的,自來都是偏著夏凡的。有次喝醉了後,忍不住吐露實話,沖著夏凡道,就我那姑姑,我呸,你有什麼不好,阿英又有什麼問題,居然說你生的,不算他孫子。她……”
下面的話謝明耀嘮嘮叨叨說了許多,夏凡只想冷笑,對,貝誠還以為有了孩子,看在孩子的面上,他媽媽總會軟下來呢。如今瞧,人家壓根沒把貝英當成親孫子,八成當妖怪吧。這事兒露了出來,這下就連一直當和事老的謝家人,也沒了法子,自此後,再不提此事了。
夏凡從不是賤骨頭,謝家人縱然偏著點貝誠的親媽,可那是人之常情,沒有謝秋然,就沒有貝誠,那是貝誠跟謝家的關聯,是越不過去的親情。所以,貝誠和夏凡對此,從不覺得難受。謝家人養大了貝誠,扶持了貝誠的事業,對他的愛情和婚姻在進行勸導後,表示出了支持和理解,對待夏凡和貝英如同常人,夏凡感激他們。
所以,去年的東南亞經濟危機,謝家在馬來西亞的投資全部打了水漂,夏凡和貝誠支撐了謝家的重新復蘇。可以說,兩家如今不僅僅是親情關係,商業關係也讓他們更為親密。
可貝家,在不聞不問這麼多年後,要見他們一家人,是什麼意思呢?
貝誠自然知道夏凡的疑問,他道,我媽只是說想見我,讓我帶你和孩子回去,其他的什麼都不肯說,我問了問大舅,他畢竟對官場不熟悉,只是隱約聽著,貝家最近有些不太得意。具體的,大舅也不太知情。
夏凡聽了,心知這定是有事情求到他們頭上了,他和貝誠,權利沒有,能拿出來的,不過是金錢,若是真出了事兒,怕是貪污之類的窟窿。夏凡同貝誠一說,兩人皆有同感,商量一番後,覺得帶著孩子去實在不夠安全,於是將孩子托給了大姨,動身回了北京。
交通方便,從省城到北京開車不過大半日功夫,兩人先去了謝家,大舅和謝明輝在就愛等著他們——因著不知道有什麼事,怕兩人吃虧,這兩人專門從外地趕回來陪著。
貝家那邊傍晚才知道貝誠和夏凡兩人到了,謝秋然雖然不喜歡夏凡,怎麼說心裡也是有兒子的,加上貝家這次是有求於兩人,所以謝秋然盯著保姆做了一桌子飯,卻是沒人多說句話,他們想的也簡單,飯桌上,喝點酒,總歸是好說話的。
只是,等來等去,天就黑了,飯菜也涼了,謝秋然不停地站起來,到門口瞧瞧站站,再坐回來,貝雲山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黑,而貝謙則縮在沙發的一角,低著頭不肯說話。
謝秋然有些悻悻然的看著貝雲山,生怕他會突然發飆,可她不知道的是,貝雲山如今不過是外強中乾,今天,就算貝誠要半夜來,他也會起來恭候的。
還好,貝誠並沒有讓他們等太久,他與夏凡在謝家吃過飯後,一行四人就開著車到了貝家如今住的地方。此地自然不再是貝家原先在中南海內的別墅,根據規定,領導身故後,伴侶可以在原住地居住終生,但如果沒有伴侶,子女需在一年內遷出,而貝雲山又沒到貝老爺子的位置,只能老老實實收拾東西走人。如今他們住在地安門旁的一個四合院裡,算是符合身份。
謝家的汽車一進胡同,謝秋然就聽見了,她猛地站了起來,向著外面走去。那邊貝雲山發出了重重一聲哼,坐下。
謝秋然的腳步卻沒有停止半分,她是討厭夏凡,那是因為她覺得夏凡一個男人能生孩子,不符合人體定律,她不接受這樣的媳婦和後代。但對於貝誠,她還是真心實意的。推開門,恰好就看到貝誠帶著一行人進了院子,她就站在門口叫了聲誠誠
這是夏凡第二次見到謝秋然,與上次相比,她這些年日子顯然不太好,明明漂亮的五官,如今卻塌了下來,瞧著有些萎靡不振,氣色不良。她站在那裡,就像是一顆枯木,根都腐朽了,風一吹就走。
境遇總是讓人變化良多。
貝誠瞧見謝秋然,他立刻伸手牽住了夏凡的手,然後拉著他走了幾步,才叫了聲,。謝秋然的目光就交疊在他們牽扯的手中,前幾年,只有她和貝誠相見的時候,她發洩過,罵過哭過求過,都沒有半分用,如今她覺得刺眼,還想再說,可貝雲山要辦大事兒,她不能。
她側了身,讓開了路道,進來吧,你爸爸在裡面等著你。然後招呼謝大舅和謝明輝。
貝誠領頭,謝明輝押後,一行四人走了進了堂屋,因著謝大舅的到來,貝雲山終於站了起來,就連在一旁縮的跟個蝦米似得貝謙也站了起來,他一抬頭,貝誠才發現,這人居然有不少白頭發了,眼泡浮腫,人也看得憔悴。
互相寒暄後,謝大舅開門見山,聽說你終於肯見他們倆了,我一高興就陪著來了。說實在的,你生了誠誠,我養了誠誠,他找個同性戀人這事兒,咱倆心情一樣。可你轉頭想想,不同意同性戀,不過是因為沒有後代,如今誠誠兒子都兩個了,你能回心轉意,我是很高興的。
這話題就扯成了對於貝誠出櫃的原諒上。貝雲山巴不得如此,借坡下驢,是我想左了,雖然誠誠是從謝家長大的,可畢竟是我唯一的骨血,我也心裡擔憂啊。可這次有了阿瑾,我就想我是真改不了了,這不讓他們過來,也算進家門。他故意左右望瞭望,怎麼孩子沒來?
貝誠淡淡道,阿瑾還小,不能舟車勞頓,阿英要照看他,就一起留下了。
對於這個答案,貝雲山並不覺得難以接受,他點頭道,是啊,還是以孩子為重,此誠誠,你也有了孩子了,也該知道父母心啦。
貝誠覺得這話挺扯淡,挺噁心,忍了忍,沒吭聲。那邊貝雲山瞧著話題斷了,又跟謝大舅說了說天下無不愛孩子的父母這樣的鬼扯淡,兩個小時後,才終於提起了正事,他居然要錢。
不是借,而是要,不是小數目,而是涉及到一億資金。
貝雲山沒說用途,可貝誠不能不問,他皺著眉頭道,幹什麼用?
貝雲山皺眉想了想道,是我之前辦的一時間出了差錯,需要點資金來支援,我知道你有多少能耐,這些錢不算為難你。你要知道,我是貝家的脊樑,有我在,由貝家在,你才能在商場裡站穩腳跟,才能這麼順,這事兒你責無旁貸。
謝大舅都皺著眉,在一旁勸道,這不是小數目,如今錢也不似當年在海市這般好掙了,雲山你要是需要,就把事兒說出來,也讓貝誠新中天踏實。
踏實什麼?老子要錢還能不踏實?貝雲山外強中乾,怒吼道。

這話題模模糊糊,兩人都有些摸不到頭腦。貝誠當然不願意為了什麼狗屁貝家而拿出錢來,尤其是這樣遮著擋擋的態度,他直接拉著夏凡起了身道,你既然知道我錢夠多,也就該明白,我們家一家四口,三輩子都花不完,貝家倒了,有我何事呢。
說完,他就要走。
這樣的被動讓貝雲山氣得不得了,他原本還想替貝謙遮掩一些,可貝家人少,原本有姻親謝家可以支援,但金融危機後,謝家也是自顧不暇,這筆錢想來想去也只能貝誠能拿出來,如今貝誠要走,貝雲山也無奈,知道怕是不說真話,這小子不撒鷹了。他一把推了推貝謙,讓他說話。
瘦的跟片紙似得貝謙被推得站起來,他臉上有股灰敗的顏色,一瞧就是沒睡好覺。他當著貝誠的路,張了半日嘴,終於吐出來一句,誠誠,你幫哥哥一把,借給我一億元吧。
貝誠腳步未停,貝謙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他老婆跟他起草離婚了,自己親外家早落寞了,謝家沒錢,唯一能幫他的,只有這個從小被他看不上,欺負到大的堂弟,如果不拿出這筆錢,他怕是要走到盡頭了。
想到這裡,他哪裡還顧得上臉面,居然砰的一聲跪在了地上,拉住了貝誠的衣服,誠誠,我求你了,以前是我不對,我自幼沒有父母,就想將叔父一家聚在自己身邊,所以總是挑釁你,讓叔父對你印象越來越差。我已知錯,誠誠,你救我一次吧。
他既然說了,肯定要將事情交代個清楚,其實原因簡單的很,因為他那同性戀的名頭,所以他與妻子感情淡漠,沒有性生活,長長自我解決。時間長了,自然是受不住。偶然的機會,他認識了一個叫周萌萌的女孩,兩人沒多久就如膠似漆了,周萌萌年齡小又會玩,讓他感覺充滿了活力。
當然,周萌萌還帶著他開始打麻將,玩賭博。開始是小贏,後來就總輸,貝謙就開始不停往裡投。貝家算是官一代,錢財不少,貝謙手裡的更是良多,可架不住他堵的數大,不過一年,他不但輸光了自己的積蓄,還移動公款上千萬元,如今被人告了。
他要是能補回去,靠著貝老爺子的面子,還沒事,若是補不回去,人家也不會放過他,所以就想到貝誠了。
貝誠聽了這話,簡直就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樣一個傻子,多簡單的事兒啊,這定是想要搞垮貝家的人幹的,可他居然上套了,於是他從小到大的惡行成為了他的砝碼,希望通過一句簡單的原諒,為自己換個平安。
可這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好的事情。你殺了我,然後對我的家人說,你給我兩百萬,我道歉,這種人該有多無恥。
貝誠不由被氣笑了,他捏著夏凡的手,將他拉了起來,給謝大舅兩人使了眼色後,便道,這種事我不能幫。他止住了想要說點什麼的貝雲山,別說什麼貝家有多重要,如果重要的話,你就不會舍子,他也不會賭博。只想著拿走,不想著放下,讓別人去替自己盡義務,這世上沒有這麼容易的事兒。
這話說得有道理,一旁謝大舅連連附和,貝雲山臉色怒氣閃現,卻也唄謝大舅壓了下去,謝大舅說,誠誠說得對,這世上哪裡有好處全部自己的,損失全部人家的事情,雲山,我真不知道你怎麼開的這個嘴。要知道你要說這個,我就不該來。你還是想想其他辦法吧。
一行人至此離開。當然,他們不幫,貝雲山終究是個在官場多年的人,知交已是不少。貝誠聽說,他找人添了窟窿,可貝謙終究是有了污點,外加多年前他同性戀的傳聞,至此停步不前,不過是個三十歲的處級幹部。
時間轉眼而過,對於夏凡來說,孩子們的長大仿佛都在一夜間,貝英成了比他高壯的大小夥子了,打過工結過拜,賣過紅薯賠過褲子,如今已經讀大學,學的電腦。夏瑾也已經上高一了,與他大哥不同的是,夏瑾是個俊秀文靜的小夥子,他對理工科不感興趣,日後的志向是考古。
夏凡隨他們去,他們的人生,他們需要自己闖蕩。當然,與自己和貝誠不同的是,作為父母,他們會是孩子永遠的指明燈,不會讓他們偏離正常的航道。
如同他上輩子的人生,如同貝誠前輩子的人生,永遠都不會。
2013年年底,貝誠一人回了北京。特護病房外,已經是個小老太太的謝秋然沖著他低聲哭泣,你爸爸快不行了,你去瞧瞧吧。
他面無波瀾,推開了房門,裡面一股頹廢的氣息,插滿了管子的貝雲山躺在病床上,吃力地睜開眼睛。父子兩個就那麼遠遠地看著,就如他們本應親密卻實如陌生人的一生。許久後,貝誠才開口,他問了個問題,貝謙是你親生的嗎?
貝雲山許久才吃力的答道:不,我只是仰慕他的母親,你……不知道她有多美,多獨立,多堅強,我到現在都忘不了,她在舞臺上念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雲裡……’”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貝誠譏諷地走出了病房,是啊獨立的,有著自我見解的女人,可以在丈夫死後不到八小時殉情的女人,他那懦弱的母親可真比不了。因為愛慕讓妻子撫養別人的孩子,因為愛慕而對自己的孩子如此苛待,這可真可笑。
他推開門,望著外面臉色迥然的謝秋然和貝謙,直接走了過去,舊賬他不想要,母親他也會贍養,只是如今,他需要他的男人,他的孩子,他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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