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新嫂子亮相

盛夏的傍晚,後海水面倒映一池妖豔的霓虹,大柳樹用長長的枝條撫弄蓮葉浮萍。

後海「老朋友」餐吧門口停滿車子,停不下的車子全部堵在胡同口,排了長長的隊,與「古城胡同遊」三輪車搶佔地盤。穿黑色筆挺正裝戴墨鏡的人在餐廳門口進進出出,人頭攢動。

今兒個是羅老二出獄之後頭一回露面兒,招呼昔日手底下的兄弟們,來得人能不多?能不正式?

欒小武在洗手間裡仔細地刮鬍子,梳他的油亮亮的小背頭,一聲一聲地喊著:「曉凡,西服幫我熨了嗎?」

徐曉凡在屋裡應了一聲:「熨過。」

欒小武進屋一陣翻騰,西裝上身穿上了,下身還是大花短褲。

徐曉凡皺眉一看:「今天三十六度,你多熱呢?你穿短褲去不成嗎?」

欒小武嘟囔說:「今兒見大哥,穿短褲我可不敢,那可是大哥!」

徐曉凡:「熱壞了呢?熱出痱子了,見個大哥,用得著出痱子麼?」

欒小武在大花褲衩外面迅速套上西裝褲,滿屋亂竄:「我領帶呢?凡凡,我的領帶!!!」

徐曉凡一頭紮進大衣櫃,幾乎陷在被子垛裡,屁股翹在櫃門外面,幫他家小武找領帶。這小混球多少年就沒系過領帶,麻團武這人像是穿西裝打領帶的正經人兒麼。

徐曉凡從被子垛裡探出一張紅彤彤的臉,鼻尖上掛了幾顆汗珠:「喏,先用我這條領帶。」

領帶還是徐大夫博士答辯用的藍色斜紋款,挺端莊的。徐曉凡幫欒小武細緻地打好領帶,再弄個領帶夾。欒小武笑嘻嘻的,在徐曉凡屁股上彈了清脆的一巴掌,媳婦真好。

「老朋友」門口擺著銅火盆,大堂祭著財神關公各路神仙,大包間內燈火閃耀,麻團小老闆西裝革履,皮鞋鋥亮,忙得滿頭汗,顧頭不顧腚。

羅家兩兄弟驟然現身包間,一屋子小弟騰地都站起來了,定定地看著。

在場的人裡邊兒,其實還就這哥倆穿得隨便。羅老闆還打扮了打扮,髮型身材意戀猛靚;羅老二仍然一副老樣子,走在大街上絕對不會被人回頭看第二眼的隨意裝扮,趿拉著一雙黑布鞋。羅強靜靜地環視,斜眯著那隻弱視半瞎的眼,只一眼掃得一屋的人不敢出聲。楊油餅、賴餑餑他們恭恭敬敬地向大哥點頭抱拳。

羅強口唇下巴上留了一圈修剪整齊的胡茬,嘴角聳出淡淡的表情,手一揮,都甭他媽傻站著了,都坐吧!

大夥這才呼出一口氣。

小弟們眼底露出興奮的表情,倒酒的倒酒,上菜的上菜,一屋子熱絡。大家一個一個排著隊給羅強敬酒。

「知道大哥在裡邊兒喝不著這個,今兒兄弟們孝敬的,喝個痛快。」

楊油餅說。

「噯你這人又來了,說好了不許提『裡邊兒』!」

賴餑餑拿胳膊肘拱楊油餅。

羅強也不含糊,跟小弟們一個個兒碰杯,一杯一杯地干掉,領情兒,痛快,利索。

「油餅兒,聽說是龍鳳胎,你小子真可以啊。」

羅強笑說。

「嘿嘿,媳婦爭氣唄。」

楊油餅心裡特高興特得意,臉上還客氣著。

「餑餑,媳婦漂亮吧?下回給兄弟們帶來瞅瞅,讓那幫小的整天不著調瞎禍害的崽子們,也羨慕羨慕。」

羅強又拿下巴點著賴餑餑。

賴餑餑讓老大點名兒了,可興奮了,連聲應著。

楊油餅由衷地問:「大哥,這回東山再起,有啥打算?跟兄弟們說說,大夥都跟著你幹。」

羅強輕咬著煙,牙齒撥弄過濾嘴:「成家了,過日子唄。」

羅強像是在說他的小弟,又好像自言自語,「穩當做個買賣,踏實過個日子,家裡都有媳婦了,還能跟以前似的,倆腳不著地在天上飛著、往火坑裡跳著?……是不是啊,爺們兒們?」

大夥都樂了,用力地點頭,碰杯,大碗大碗地喝酒……

羅強瞅著親自督菜上菜的麻團武,冷笑道:「操,老子三天沒見著,這他媽是哪個啊?小麻團,過來讓老子摸摸你的小腦瓜,當大老闆了?」

欒小武摸著圓腦袋,擺手:「都是戰哥提攜我,大哥您罩著我,我才能有個店開著玩兒,這店有我幫您二位看著,您放心,每天流水好幾萬呢,生意可好了!」

欒小武心裡高興,嘿嘿嘿自顧自地笑了一聲,突然一把拽起埋頭坐著吃東西不說話的小徐大夫,肩膀一摟,親熱地摟在懷裡:「大哥,您還沒瞅見我的呢,我也有媳婦了,這我媳婦!您幫我看看唄!」

大夥哄然的笑聲中小徐大夫靦腆秀氣的一張臉迅速漲成紅色。

羅強撂下手裡的烤肉串,擦了擦嘴,眯眼盯著徐曉凡,看了一會兒,哼道:「大學生,文化人兒?」

下面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補充小徐大夫的學歷是多麼的有文化,人物是多麼的溫柔,小兩口是多麼的甜蜜恩愛。

羅強嘴角聳動,拿肉串晃著欒小武:「便宜你個小崽子了,咋讓你給混上手的?!」

「比老子家裡那口子學歷都高,老子以後還咋在這屋裡混啊!」

大夥狂笑,嗷嗷的,羅戰拍著大腿起鬨說也比老子的媳婦學歷高多了,今兒個這間屋裡不把麻團小兩口灌趴下了,就不讓走!楊油餅和賴餑餑叫嚷著讓老大把媳婦亮出來,給兄弟們開開眼,羅家匪窩山頭上的壓寨夫人,那得是多麼標誌銷魂的、天仙一般的人物?

欒小武和徐曉凡去年結婚,私底下辦了個小小的儀式,沒有他戰哥迎娶程警官那麼得瑟鋪張,就是自家兄弟擺幾桌酒,熱鬧熱鬧。

羅戰還記著上回的仇呢。他和程宇當年結婚的時候,讓這幫崽子們鬧洞房,是咋折騰來著?他讓人摁趴在桌子沿上殺豬似的嚎叫屁股上栓了一塊帶洞的海綿讓程宇捅他,這糗事他能記一輩子。

欒小武和徐曉凡,你們倆也有今天!

那天晚上羅戰盤腿坐在桌子上,大爺似的,吆喝一群小混蛋將欒小武和徐曉凡拿下,洞房裡八十八套整人遊戲挨盤過一遍。小徐大夫害臊,死活不肯做那個。他不做就讓欒小武做,結果欒小武一嘴把生雞蛋擠破了,弄了徐曉凡一褲襠的雞蛋黃……

那倆人讓一夥小流氓憋在被窩裡,脫衣服,不脫出八十八件兒出來,就不給關燈關門入洞房。欒小武把徐曉凡藏在身下,特爺們兒地吼著,「不准欺負俺媳婦,誰欺負媳婦老子跟他沒完!脫就脫,老子脫光了不在乎,就不能讓媳婦受委屈!」

欒小武從被窩裡一隻襪子一隻襪子地拋,後來還把徐曉凡的眼鏡拆成一副鏡片兩條眼鏡腿,拋出來,「這一套也算三件兒!」

……

大夥喝著酒,回憶去年婚禮鬧洞房的歡樂事,包間門拽開一道縫,探出一張英俊的勻長臉,略微上挑的眼角,痞痞的腔調。

「老二?」

「噯,老二在這屋呢嗎?……在不在啊?!」

一屋小弟都愣住,迅速安靜下來。

老二?

這一屋子人,羅強最大,這屋裡就沒人敢管羅老二叫「老二」,羅戰都不敢。這是他們這些人能叫的嗎?道上只有尤二爺譚老五,還有北京城的公安局長,輩分上能當面稱呼羅強「老二」。而且這個輩分的人,大部分都已經嗝兒屁聽蛐蛐了,就沒剩下幾個比羅強譜更大的。

羅老闆順著門縫一瞧,騰地就站起來,迅速滾到一邊兒,把他哥身旁的正座讓出來──惹不起躲得起。

有眼力價的崽子一看他們戰哥這反應,趕緊也站起來。

羅強歪頭,沖小孩勾了勾手,拍拍身旁座位。一屋的人這時候齊刷刷全站起來。

邵鈞嘴角勾著滿不在乎的笑,低著頭,旁人誰也不搭理,徑直坐到羅強旁邊。他的藏藍色夾克胸口綴著流蘇,一條長腿踩到桌腿上,習慣性地開始晃悠他的腿。

邵三爺的髮型抓得很漂亮,燈光下閃著髮膠亮片,黑眉俊目,一笑還歪著嘴角,眼神閃動精光,很好看。那種好看,就是讓全屋人用全部的注意力忍不住盯著他看,說不出究竟哪裡好看,可就是特勾人,吊梢小桃花眼兒的眼尾帶著勾……

他掃視全屋,就像坐自己家的飯桌招呼客人:「都看我幹嘛?噯,都認識了,都坐啊!」

座上只有個別一兩個人兒以前探監有幸瞻仰過邵隊長尊容,其他人都是頭一回見著,都看傻了,屁股長包,不會坐了。

有個小弟捅了捅欒小武:「武哥,咱北京城,有多少長得這麼俊,這麼耐看的條子?」

欒小武壓低聲音說:「多著呢,不信問戰哥和大哥,他倆最知道了。」

小弟說:「以前以為,程警官就是最帥的,原來還有,跟程警官一樣好看的……天仙啊……

欒小武屁顛屁顛地給邵隊長上新菜,啤酒白酒滿上。

羅強把邵鈞的一盅白酒挪走,自個兒嘬了一大口,才還給他:「沒脾了,酒少喝,老子替你喝一半。」

「你管我呢。」

邵鈞白了羅強一眼,一手一根肉串,左右開工,嘴巴嚼得飛快,跟欒小武一示意:「不錯,挺好吃。」

邵鈞是餓著了,也不客氣,埋頭吃。

羅強就靜靜地抽著煙,看著他的大饅頭。

他眼皮子一眨不眨,眼光像是讓人定住了,長在邵鈞身上,眼神很軟,偶爾抬手幫小孩抹抹皮夾克上濺的油點子。有一串羊肉板筋,邵鈞咬了一塊,沒嚼動,剩下半串擱盤子裡不吃了,羅強若無其事順手拿過來,默默地替邵鈞吃乾淨了……

羅戰討好似的給小嫂子遞煙,剛掏出打火機遞上,一抬眼遇上他哥的視線。羅強那眼光像是要從桌上順頭抄起一根牙籤子,「啪」,直接把羅小三兒從這屋裡剔出去……



羅強慢悠悠的,一條胳膊摟上來。

當著手下這麼多兄弟,羅強沒直接摟邵鈞,而是胳膊搭在邵鈞身後的椅背上,把人牢牢圈進自己的勢力範圍,別人誰也甭想沾身。他叼著煙,伸過嘴。邵鈞頭一偏,露出側面脖頸間極好看的弧度,跟羅強腦門和鼻尖抵著,借火點煙;私底下倆人幾乎每天都做的再平常不過的動作,那感覺,就像人生在世幾十年漫長歲月裡,用左手輕輕牽了一下右手。

微弱的橙色火光映上那兩人的眉心,一桌人張著嘴傻看著。

跟著姓羅的混江湖二十年,大夥就沒見過,羅老二在飯桌上這麼低眉順眼地溫存。當年那個羅老二,那是江湖上一段陳濫久遠的傳說,眼前這個人,已經不一樣了……


第一百一十章 機密

羅強在香山一戰受了槍傷,身上大小傷口無數,外傷內傷,新傷挾裹著舊傷,住院養過一段時日,就再也沒回清河監獄。

黎兆輝終究是活著被抓捕歸案,時局的緊要關頭京城沒有鬧出政治事件,沒有大規模混亂傷亡,羅老二算是在押犯人協助警方立了一大功。國安部高層下了一道批示,內部操作,檢察院準許羅強保外就醫,監外執行。

羅強有一天接到機密電話,在景山山頂萬春亭,面見九局的陳處。陳處遞給他幾樣微型電子器材,一張銀行卡。

羅強盯著那些東西,沒伸手接︰「怎麼個意思?」

陳處說︰「幫我們辦事兒。」

羅強問︰「你們這樣的人,用老子這種人幫忙?」

陳處直截了當︰「你這種人,有你身份背景上的方便,好處,比我出門辦事兒還方便。」

……

羅強望著山下的風景,遠遠地眺望故宮中南海方向,嘲諷道︰「老子憑啥要幫你們?能撈著什麼好。」

陳處笑了一聲,表情篤定︰「你不幫我們,你能撈著什麼好?」

「羅強,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如今世道不一樣了,不是你當年在外面混道打天下的局面,你瞅瞅你當年的冤家對頭,死的死,滅的滅,還剩下誰?羅老二,算你命最長!你弟弟這些年做正經生意,早洗白了,你也只有這條路可走。」

羅強沉默地抽煙。

陳處接著說︰「你想洗白,還黑著的人會一直盯著你,你的仇家遍地都是!」

「你要是想繼續黑著,公安的人會一直盯你不放,你還想再把自己折進去?」

「你倘若什麼都不干,我還不放心你呢,我們的人也得一直盯著你!」

陳處步步為營,早都盤算好了。

「操……

羅強罵道︰「你忒麼還訛上我了?!」

羅強當然不想黑著,也絕不想再坐牢。

他就想跟身邊人踏踏實實過日子。這些年,打打殺殺鐵血天下的那份心早就淡漠了,家裡有親人惦念他,身邊有愛人在乎他,爺們兒下半輩子是為這些人活著,好好地活著。

羅強也明白姓陳的打的算盤,就是要訛他;名義上是給他一口飯吃,實際上也是拉攏和監控。

像羅強這類人,混跡江湖多年,社會關係複雜,道上勢力根深葉茂。羅強出來了,上面的人肯定不放心,與其等著這人哪天重操舊業或是被哪一方勢力拉攏收買,國安這邊乾脆先下手為強。

高層總參二部軍情系統、國安公安情報口上,分好幾類人。像陳處長這樣的,屬於編制內人員,有軍餃或者警餃,有制服,有檔案,是受過專業特訓的職業間諜,在圈子裡稱作「密工」、「密干」。還有一類就是「商干」,上了情報系統的電腦,但是不屬於編制體系內的人員,以商養情,商情兩旺。此外社會上還有許多掛靠的人員,靠著與軍隊、二部的關係,情報口的特殊背景,為商業利益加持政治保險,從中獲取巨大利益。

上了這條賊船,有些事不是羅強想拒就能拒絕。

陳處說︰「羅老二,你沒有編制,沒有檔案,我會一直跟你保持聯絡,交待任務。」

羅強不爽地哼道︰「那老子隔三差五還老得見你?」

陳處又道︰「而且,我們需要確認,你這樣的人,將來不會跑到對岸或者東南亞,替那幫人做活兒,跟我們對著干。」

羅強身體向後仰去,冷笑道︰「老子他媽的再閒得無聊,缺錢花,也不干賣國的勾當,我這輩子能有機會跟你們對著干?」

陳處噴了一口煙,露出笑,指著羅強︰「成,有你這句話!羅老二,我剛才可都給你錄下來了,你跑不了!」

羅強把那幾樣東西收了,錢沒要,跟姓陳的說︰「我們小胡咋樣了?」

「這人你們管不管?」

「說到底,黎兆輝是他幫你們『抓』到的……沒這個人,你們最後抓的只能是黎兆輝的屍體,不可能是活的。」

「這卡里的錢你直接給醫院,給那孩子看傷,錢該怎麼花就怎麼花。」

羅強邵鈞自從那事兒之後,去過醫院好幾趟,倆人心裡都沉甸甸的。

邵鈞看得出來,羅強這人心思比較重,嘴上什麼都不說,每回從醫院回來,能好幾天不跟身邊人說一句話,不吃飯,沉默著抽煙。

邵鈞揉揉羅強的頭,低聲問︰「難受?」

羅強確實難受,而且這份難受還沒法表達,胸口憋著。

羅強這種脾氣的人,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希望為他付出為他遭罪的人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或者賠上他自己,有多少罪他自個兒能扛,他習慣了一肩扛,可他不希望是胡岩。

如果殘廢了的人是羅小三兒,他養羅小三兒一輩子;親哥倆之間,彼此付出是天經地義。

如果殘了的人是饅頭,他陪饅頭一輩子,沒二話。饅頭要是沒有腿,他每天出門把饅頭背在肩上,自己就是饅頭的兩條腿。

可是偏偏是小狐狸。

小狐狸怎麼辦?

你拿什麼賠?

你花錢?你出力?你憑什麼?你誰啊?錢這玩意兒在這種時候還算個屁。小狐狸歸根結底想要的什麼?你賠得出?你拿什麼能賠一個人下半輩子永遠不可能復原的破損殘缺的身體?

醫院病房裡浮出淡淡的苦澀的藥味,花香,水果香。

大夫說病人前一陣子情緒很不穩定,也屬於正常現象。身體殘缺的人在這種殘酷打擊面前,都會一段時間內產生強烈恐懼,沮喪,絕望,需要慢慢地心理重建,恢覆信心。

頭幾回去醫院探視,只能隔著大玻璃遠遠地看著,不能靠近人。

後來邵鈞想了一招,買了好幾種顏色碧綠醬紫的葡萄,洗得乾乾淨淨,裝在飯盒裡,遞進去。

羅強說,你這是存心刺激他,挖人心呢?

邵鈞說,刺激一下可能就緩過來了,你知道小胡他心裡到底想要什麼?人家要「隻果」,還是要「葡萄」?

小護士捧著一大盒葡萄,送給胡岩。胡岩看了一眼就哭了,沒有哭出聲,眼淚嘩啦嘩啦地流了滿臉,滿脖子,滿身,手指捏碎了葡萄,葡萄汁漬在白色床單上……

胡岩全身都蓋在被子下,只露出浮雕一樣白淨的臉,沒有笑容,跟羅強搖搖頭,說「沒事兒」。

胡岩問︰「他……判了嗎?槍斃了嗎?」

羅強說︰「沒有公開,報紙上也沒登,而且一時半會兒不會判。這人身上可能有國安想要找的東西,上面肯定不會放過他,也不會馬上處決他。」

有些事兒羅強不能跟胡岩扯。邵鈞從熟人那裡聽到些內情,九局這次行動也不完全失敗,至少活捉了黎兆輝,這人活著,早晚能順藤摸瓜找到他們想要的情報線索。黎兆輝不會被法律公開審判,不會公開槍決,也不會領到判決書正式關押服刑跟其他犯人混到一起。犯罪犯到一定層次,就跟普通老百姓適用的法律常識沒大關係了。這人現在在國安手裡重兵秘密看管,審訊,滋味兒肯定不會好受……

只是輝子那種人,連死都不在乎的,骨頭也硬得狠,一時半會兒撬不開嘴。九局現在是搞不到情報,又不甘心認栽直接將此人處以極刑,只能先關著,養著,身上亂七八糟內傷槍傷都給治好了,據說現在用某些注射的藥物控制這個人。

……

胡岩若有所思,眼神空空的︰「以後,早晚得槍斃吧?那樣的人,還有活路嗎?」

羅強︰「……

羅強眼楮有些發紅,在小胡床頭坐了一個鐘點,不說話,但是也不走。

胡岩突然從被子裡探出頭,說︰「大哥,我知道你仗義,總是掛著我。你別這樣,不關你事兒……你沒欠我的,你走吧。」

羅強啞聲說︰「是老子沒照顧好你,讓你受這麼大罪,老子的責任。你需要啥,就跟大哥說。」

胡岩打斷羅強︰「哥你誤會了。」

「我當時,想要救你,心裡也並不只是拚命要救你。」

「我當時想的是,我想要,我……

「這個人還有活路嗎?是不是這輩子就完了?他還能改嗎?……我想救的人是他,他以後能明白這些嗎……

……

胡岩眼睫毛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霧,倔 地別過臉,看著窗外,不讓羅強察覺他臉上最痛苦最艱難一刻的情緒。

有的人,還能改嗎?

有的人,這輩子還有機會明白嗎?

胡岩脖子上吊著一隻項墜,牙雕染血,新鮮的血跡掩蓋了陳跡,在蒼白的病床被縟間顯得十分醒目,刺痛羅強的眼。

羅強站起身,點了點頭︰「那挨千刀的混蛋要是不死,沒下地獄,有一天還能出來,老子跟你保證,把那王八蛋提來見你。」

胡岩咬著嘴唇,眼神刺痛︰「是他欠我的。」

「王八蛋。」

「我讓他賠給我。」

……


111、晉江文學城

第一百一十二章醋缸四人組【一】老二的舊相好

羅老二頭天露面見過自家兄弟們,第二天,羅家哥倆又在店裡跟朋友談生意上的事兒。

飯桌上,那幾人不停聊著,說的都是連鎖店,私房菜館,法國酒莊,紅酒生意那些個事兒。邵鈞坐在桌子另一頭,低頭用手機刷屏,等老二談完事陪他。

倆人在一塊兒,幹啥都好,靜靜地坐著說說話,講各自小時候的事兒,都不覺著膩歪。這些年坐牢,過慣了每天隔著牢門鐵柵欄偷摸拉個小手親個小嘴兒的苦日子,這一下子放開了,忽然發現生命中的每一分鐘,每一秒,都能看見那個讓人又愛又恨的混球,都能膩固在一起,身體就像海綿一下子吸飽了水,那股子強烈到難以言喻的滿足感,漲到喉嚨口,鼻子尖……

羅戰把京味小吃吧的大股東請來了。朱妍一襲波浪長發,絲繡緞面旗袍,眼尾處的眼線和睫毛描畫得嫵媚如絲,風情萬種。

朱妍剛進來的時候,邵鈞抬頭漫不經心瞟了一眼。

他忍不住心裡哼了一句:這女的夠騷的,有味兒。

邵鈞對女人完全沒有興趣,以前在哥們兒朋友面前還硬裝出有那麼幾分興趣,現如今連那一層偽裝都撕掉了,再好看的女人晃蕩著胸前豐滿無敵的一對利器,他一看就夠了。邵鈞嘴唇囁嚅著,埋頭繼續刷網頁,老二還沒聊完,啥時候回家,陪三爺爺鑽被窩聊天?

朱妍坐在羅家兩兄弟中間,好多年沒見面,故人重逢,百感交集。

朱妍點點頭:「老二,不容易,恭喜了,沒想到你真能熬出來。」

邵鈞一聽,莫名瞅了一眼。

朱妍沖羅強笑得嫵媚,又湊頭跟羅戰聊。她就待見帥氣陽剛的爺們兒,羅家兩兄弟正對她胃口。即便不是那種關係,做生意也要找對胃的男人搭伙,有錢大家一起賺,這錢賺得養眼,痛快!這一貫也是朱妍這人為人處世交朋友的原則。

更何況,羅老二當年對她有恩,救過她;羅三兒和小程警官也算是她的密友舊相識,這一層套一層的關係,可就不一般。

朱妍遞了羅強一枚眼神,意味深長:「老二,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

羅強自個給自個點煙,眯著眼,喉嚨裡哼出一聲。

朱妍:「身邊兒,有伴了?」

羅強咬著煙,露出幾顆白牙,狠狠嘬了一口煙,回味著昨晚在床上啃咬大饅頭的屁股。邵鈞滿床亂滾,被子掙到地上,他再狠狠壓上去,給邵鈞當被子蓋……

邵鈞面前小碟子上的筷子掉了,羅戰在旁邊瞧見,彎下腰撿筷子,哪能誤了小嫂子刷微博打遊戲的興致。

羅戰鑽到桌底下,一下子就窘住了。邵鈞的筷子滾到朱妍和羅強之間,朱妍在桌子底下悄悄褪掉高跟鞋,轉了轉腳腕,腳趾嘰咕嘰咕得,靈活地攀上羅強的小腿,用大拇趾挑逗似的輕輕磨蹭。

羅戰嚥了一口唾沫,真想替他哥把小朱那隻不省油的腳丫子捏走。

邵鈞眼睛盯著手機屏幕,眼角瞥著羅三兒空落落的座位,羅三兒鑽桌底下半天不起來,不對勁。

他心裡一動,趁著桌上一群人聊得熱火朝天沒注意,悄悄一彎腰,腦袋鑽進幾乎垂落地面的桌布下面。

邵鈞:「?!」

羅戰:「!!!」

……

一張大圓桌圍坐了一桌人,桌子底下一共七八雙腿,倆腦袋。

邵鈞和羅戰這兩顆腦袋伸在下面,互相大眼瞪小眼。

邵鈞一眼就看明白了,本來頭朝下就腦充血,眼珠子都快爆出來,伸手不輕不重扇了羅戰腦瓜子一下,誰讓那兩隻混球是一家子長得像來著!

羅戰被打,這叫一個無辜和冤枉,面紅耳赤,瞪著邵鈞,又不敢喊冤,更不能一巴掌扇回去。

邵鈞氣得指著朱妍的腳丫子,想咬人。

羅戰拚命擺手示意,別咬。

你他媽擺個屁手,這就是你姓羅的一窩混賬東西!當著三爺爺的面兒在桌子下面偷吃!邵鈞就要從桌底下爬過去掐朱妍的腳,讓羅戰一把攔住,倆人在桌子下面攥著手較勁,互相掐……

邵鈞狠狠瞪了羅戰一眼,甩一記威脅的眼神:三兒,你袒護你混蛋哥哥,你等著爺回去收拾你!

邵鈞從桌子底下鑽出來,一夥人繼續聊著。他瞄準羅強的位置,從桌下狠狠一腳踹了過去。

羅強哪挨過踹,嘴裡煙差點兒呲出來,扭頭瞪人!

朱妍反而笑了,問:「這位就是?……小邵警官?」

邵鈞斜眼看菜盤。

朱妍由衷地點頭:「老二,你真會找。」

羅強略帶得意地哼了一聲,一條胳膊搭在椅背上,酷酷的范兒。

朱妍說:「年輕,帥氣,真般配!你們哥倆這輩子交得什麼運氣?一個賽一個的。」

朱妍湊頭取笑說:「老二,你可算老了……咱倆十年沒見,看出滄桑了。」

羅強冷笑道:「你倒是沒老,你忒麼直接又投了一遍胎,把原來娘胎裡那套東西都換了。」

朱妍說話間習慣性地,把腳丫子又伸過去了,穿著絲襪的柔軟的腳趾勾纏桌下的腿,摩挲了幾下。其實她完全沒想要怎樣,純粹就是勾搭慣了,跟誰都賣一把風情。

邵鈞眯眼,桃花眼發光,冷不丁地開口:「內誰,你穿多大號鞋?」

朱妍一愣。

邵鈞:「我估摸著,有46號嗎?我才穿43,你腳那麼大?」

朱妍:「……

羅戰端酒杯遮住半張臉,幸災樂禍,就快要憋不住了。

今天終於他小嫂子的主戰鬥力和戰火不是朝他這邊發洩的,可有新目標了。

邵鈞假裝無辜:「你腳丫子也忒大了,腳後跟在你那,腳趾頭都伸過半張桌子伸我這來了,三爺我腿上有刺,把你絲襪剮出幾個洞沒有?」

剛才邵鈞把自己的腿伸過去,朱妍蹭了半天,蹭得其實都是他的腿,靈活的腳趾掀起他的褲管,就快伸到光溜的小腿上了!

羅強溺愛地看了邵鈞一眼,淡淡地示意,乖著,別瞎鬧。

朱妍迅速收回桌下的腳,也看出帥哥不樂意了,耍小脾氣呢,這醋勁兒還真大。

以前可沒見過羅老二把哪個小傍家帶上桌,更沒見過哪個小湯圓小點心的,敢在桌上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吃醋鬥氣,朱妍見過大場面的,絲毫不惱,由衷地對羅強說:「小警官對你真好,實心眼兒。老二,你真有福,比我混得強多了。」

朱妍說話時,精緻嫵媚的眼角總時不時流露淡淡的自嘲,憂傷,讓邵鈞感到迷惑……

出去解手的工夫,邵鈞一把薅住羅戰,拽進小洗手間。

羅戰迅速掙脫邵鈞:「幹啥啊?邵警官您別摸我,讓我哥看見。」

邵鈞:「我摸你咋就不行?」

羅戰:「你是又憋著整我,還是想直接弄死我?」

邵鈞揪著羅戰衣服領子:「三兒,跟我說實話,那個朱妍,跟老二咋回事兒?」

羅戰樂了,解釋說:「邵警官,你別誤會,小朱那人她就那樣兒,她跟誰飯桌上都來那一套,其實她人挺好,特仗義,做事兒大氣。」

邵鈞不依不饒地問:「三兒你甭蒙我,你就直說,有沒有?是不是?」

羅戰奮力地裝傻:「有啥啊?是啥啊?小朱她就是……以前……在酒吧碰見過……我哥仗義執言拔刀相助……打跑了幾個流氓……然後,再後來……

邵鈞用手指戳著羅戰的鼻子,毫不客氣,犀利的眼神像夾生出一對貓爪子,撓羅戰的臉。

羅戰最怕邵鈞了,簡直怕死了!他哥是武力值堅不可摧所向披靡,他嫂子是能夠隨心所欲支配調動他哥堅不可摧所向披靡的武力值,這兩口子合夥,一個總參,一個二炮,誰鬥得過?

羅戰實話實說:「其實我也猜著,小朱跟我哥,以前,肯定是內啥,內啥……

邵鈞接口替羅戰說了:「以前肯定就不清白,以前有一腿,上過床,對嗎?!」

羅戰是怎麼想的?他這些年跟朱妍合夥做生意,一個出力,一個出錢,正是因為小朱雪中送炭,出手大方,幫他在困境中打開生意的局面,幫他把餐飲經營一步步做大。而且這年頭做買賣誰不靠背景,不憑關係?小朱認識人多,幫著打通衙門口上很多關節。這麼大的人情兒,羅戰一輩子還不清。

羅戰可不認為朱妍幫他純粹就是因為老子忒麼長得太帥了,有男性魅力,或者因為程宇曾經幫過對方。朱妍十有八九是對羅家老二有舊情,所以才對羅家人兒慷慨仗義。老二出馬,一個頂全家,男女通吃,當年在道上的威名和爺們兒氣度,那是沒治了。

邵鈞不服氣地指著自己眼角,鼻樑,下巴:「她這,這,還有這,咋回事兒,都是做的吧?」

羅戰笑了兩聲,點頭:「做的。」

邵鈞兩手在胸前比劃那兩坨東西:「這玩意兒,也做的?」

羅戰簡直服了這小嫂子了,極力忍住笑:「廢話麼,她原來就沒長那倆大椰子。」

邵鈞眼睛慢慢瞪圓了,突然才明白過來,指著自己喉結的凸起:「我說她怎麼長這個,我說我咋看著不對勁呢。」

羅戰嘲笑地問:「邵警官,您這會兒對小朱放心了?對我哥放心了?他倆現在肯定沒那種事兒,我哥不會欺負你。」

邵鈞舔了舔下嘴唇,心裡輕鬆自在了:「那是,你三爺爺至少全身上下都原裝的,絕對沒整過,長得好著呢!」

倆人擠在小洗手間裡一陣嘰嘰咕咕鬧耗子,門突然拽開,羅強門板一樣的臉黑壓壓地閃進來。

洗手間狹窄,擠進去倆人,基本就轉不開磨,邵小三兒羅小三兒那倆人擠在一起開小會兒,身體幾乎貼著。

「你倆幹啥呢?」

羅強歪著頭,斜叼一顆煙,雙手一撐,堵住人,仨人互相瞪著。

羅戰極其鎮定,朝他哥點點頭:「哥,我撒尿來的。」

羅強偏頭,下巴示意邵鈞:「他是來撒尿,你是來看他撒尿的?」

邵鈞一擺頭,完全不懼怕某人:「我也來撒尿,成嗎?」

洗手間裡明明就一個白瓷便池,羅戰猛地瞪著邵鈞,用力搖頭:「不是,我上廁所,邵警官不是來上廁所的……不對!也不是!是他來上廁所,我上完了我正要走我還沒來得及走呢哥……

羅強懶得跟這倆小混球廢話,冷冷地哼道:「老子現在想撒尿了,該滾的滾蛋。」

羅強話音剛落,羅小三兒連一個磕巴都不帶打的火燒火燎甩開邵鈞的手完全不講江湖義氣叔嫂情誼貓著腰一閃身從他哥胳肢窩下方空隙突破撒丫子就走頭都不帶回一下迅速一溜煙兒滾得無影無蹤!

洗手間的門狠狠地拍上。

裡面傳來一陣肉體搏鬥肢體糾纏的悶響以及牙齒啃咬舌頭互相吸吮以及嘬吮皮膚所發出的口水聲。

「羅老二!」

「你個混球!」

「你說你倆有過沒有?到底有沒有?你他媽以為我是瞎的我看不出來?!……還脫了高跟鞋弄你腿,我爬桌子底下都瞧見了!!!」

「她以前,那玩意兒,有我的大嗎?她就是腳丫子比我大!」

「再說了,她都是整的,有我好嗎?!」

「她………………好看…………

「唔……

「嗯…………

動靜漸強,然後漸弱,化作一陣短促粗重的喘息……

邵鈞後背貼著瓷磚牆壁,昏暗的燈光在他脖頸鎖骨處打上陰影。上身還穿得整齊,牛仔褲腰帶沒解就被生生拽下來,褲鏈全開。

羅強蹲下身,用力啃咬著他腰上的皮膚,嘴裡沉沉地哼著:「老子瞅瞅,沒整過的,啥樣兒……

羅強一口含了,邵鈞胯下全天然不帶任何雕琢痕跡發育得很好形狀完美的物件讓羅強完完全全含入口腔。邵鈞哼了一聲,止不住地開始粗硬,抵住羅強的喉嚨。吸吮聲和粗喘聲充斥狹小的空間,邵鈞揚起脖子,彎曲的脖頸上喉結反覆滑動,起伏,喘息。他兩手下意識抓住羅強肩膀,羅強吻得專注,用力吞吐,這時候順手架起邵鈞一條腿,搭上自己的肩膀,撫摩邵鈞的屁股。他知道他家饅頭喜歡這樣的姿勢,倆人彼此已經太瞭解對方,知道怎麼能讓眼前的人更舒服,更享受。

邵鈞喘著,低頭看著人,突然搬開腿:「別那麼弄了,起來,肩膀疼。」

羅強嘴裡含著,咕噥道:「沒事兒。」

邵鈞手指伸進羅強的衣領,摸鎖骨上癒合的彈孔:「能不疼?我看著都疼。」

「小瞧老子……

羅強粗魯地抓著邵鈞胯下的毛髮撫弄,揉搓,讓邵鈞又爽又疼地受不了,然後狠狠吸了幾口。

「老子以後還能讓你不舒服了?」

羅強說著,把邵鈞一條腿架到肩膀上,又抄起另一條大腿,乾脆讓邵鈞整個人「猴兒」在他肩上!邵鈞吃驚,重心不穩,懸在空中,慌亂中兩手亂抓身旁能抓的東西。他是真怕羅強疼著,傷著,哪捨得?他一把抓住馬桶邊的捲紙筒,想幫羅強減輕自個兒的份量,沒抓穩,捲紙筒嘩啦啦開始不停翻滾,像轆轤似的,白花花的手紙源源不斷地扯下來,鋪了一地……

羅強沿著腹股溝舔到邵鈞的蛋,輕輕揉弄,邵鈞兩腿顫慄發抖,咬住下唇,抓住羅強的頭髮。捲紙嘩啦啦地全部扯散一地,他瞳膜上像嘩嘩地流淌著水霧,隱秘的刺激夾雜著心軟和柔情讓他愛得不行,很快就受不住了,抽動著射到羅強嘴裡。

邵鈞後腦勺在牆上狠命磨蹭,發熱的脖頸把瓷磚烤熱,烤乾,燈下起伏的人影凌亂而火熱,柔情四溢……——


112、晉江文學城

第一百一十三章醋缸四人組【二】

邵鈞自從在飯館跟朱妍見過面,飯桌上「交過手」,雙方認識了,一發不可收。

朱妍這人大氣,不計嫌隙,更不會小心眼兒呷陳醋,或者吃回頭草。所以她跟羅三兒交好,也能跟程警官處得不錯;她與羅二有舊,也不妨礙與邵鈞迅速打得火熱。

邵鈞偶然一次去到朱妍的工作室,一頭紮裡邊兒就不出來了,倆人談得特投機。小朱是圈子裡很有名氣和人脈的造型師,設計師,有自己的團隊,公關,經紀公司,如今還想往海外拓展文化傳播和影視投資的業務。朱妍跟邵鈞聊完一回,基本上就把羅老二甩了,說,下回我不找你了,我直接找你們家小鈞兒,我跟小鈞兒談業務。

邵鈞朱妍倆人經常搭伴逛街,迅速發展成閨蜜。

原本,羅強是最受不了陪家裡這口子出門,一條街滿堂堂的全是店舖邵小鈞能挨門挨戶一家不落全部逛一遍,每家店裡折騰不夠一個小時絕不出來;羅強手裡提著、肩膀上扛的,全部是小少爺的東西,最後一句話價格沒談攏,少爺不滿意,東西嘩啦撂下,扭頭走,不買了。

後來再有一回,從羅三兒的京味小吃吧總店裡出來,邵鈞一個電話,把朱妍叫來。

「姐,我在世貿天階這呢,你出來?」

「我不跟老二逛街,他特別煩,姐你陪我買東西!」

邵鈞嘴巴特甜,一聲聲「姐」叫得賊熱絡,可會來事兒了。羅強斜眼,叼煙瞅著……

邵鈞兩手插兜,扭著胯,朱妍挎著他的胳膊,倆人依偎著,走在前頭,在世貿天階的高檔男裝部邊聊邊逛,左一件右一件地挑選。邵鈞試裝,朱妍幫他悉心參謀,品評,讚不絕口,「衣服架子,穿啥像啥,姐看著可養眼了」。

羅家倆兄弟大眼瞪小眼瞅著,在後面不遠處跟著,那陣勢,就好像少爺和貴婦逛街,身後跟了倆魁梧威猛的保鏢。

朱妍雖說歲數不比那些十八九歲年輕小姑娘,那一襲黑色羊毛裙穿著,精緻的高跟皮靴踩著,長發在後肩蕩出流動的水波,魅力動人之處,也絕非處世不深的小姑娘可比。胳膊肘裡再挎個年輕帥哥,這街逛得有滋有味兒,活色生香。

廣場天幕的下方,小男孩提了一籃子玫瑰花跑過來:「帥哥,給漂亮姐姐買朵花唄!」

邵鈞還沒怎麼著,朱妍先樂了,洋紅色的嘴唇笑得風情萬種:「噯,小孩,你看我們倆像什麼關係?」

小男孩嘿嘿笑說:「哥哥長得帥,姐你好看,你倆像一對兒唄!」

不遠處羅家哥兒倆眼睜睜瞅著,朱妍讓這一聲恭維捧得心情絕好,邵鈞豪氣大方地就掏錢包了:「給來一束。」

羅戰撇嘴,壓低聲音:「這就……買了一束……玫瑰花?!……這倆人可真叫一個……氣味相投。」

羅戰拚命忍笑,幸災樂禍得,這時候才愈發咂摸出程宇的好。自個兒幸虧找的是小程警官,擱身邊兒多麼安穩,多麼踏實,無論天地變色歲月變遷程宇這種人永遠都不會變了,絕對不出去招貓逗狗;要是娶個像小嫂子這樣兒的,下半輩子雞飛狗跳可有得受了。

羅強用門牙研磨嘴裡的煙,過濾嘴都快嚼爛糊了。

羅強聽出來了,羅小三兒後半句話沒好意思直接噴出來:這兩位,真他媽騷,碰巧騷到一塊兒去了,臭味相投嗎!

逛完街,送走小朱,羅戰開車,車子剛發動起來,車後座上那倆人已經一個撲倒另一個,肢體糾纏,掐起來,一陣混亂的呼吸和悶響……

羅戰咳了兩聲,嘴裡嘀咕:「噯…………前邊路口有警察。」

邵鈞讓羅強壓在身下,胳膊肘抵住他喉結位置,動彈不得,臉色通紅,還不服軟。

「老二,你甭犯渾!」

「咋著?就許你泡妞,還不許我泡一個?!」

「三爺爺我忒麼對真的妞兒不敢興趣,我就泡她了咋著?!」

「你說你上過沒,你上過沒?你敢說你沒上過?!」

羅戰悄悄拉下墨鏡,調整頭頂後視鏡的角度,伸長脖子偷窺那倆人在後座上翻滾,啃咬,熱鬧不看白不看……

「誰生氣了,誰吃醋了?我才不吃你醋呢,你甭臭美了你!」

「我告兒你,老二,我跟內誰我倆好著呢,我跟她沒事兒,我跟她特鐵,我跟你沒完!!!!!」

……

羅戰把車廂裡音響聲音調大,還帶環繞重低音效果,蓋過身後過分曖昧的動靜。

「老二你敢不敢,敢不敢讓我見見你那一個連的小點心?!」

「什麼小豌豆,小湯圓,小麻花的!哪天讓三爺爺幫你閱個兵!」

「我…………不爽了……怎麼著吧……

「唔!……

「嗯……

羅強一隻大手擠進邵鈞的褲腰,使蠻力一把抓住要害,猛地擼了一把。邵鈞罵罵咧咧聲戛然而止,「唔」得一聲,亂了呼吸,粗喘,急不可耐迅速勃起,把牛仔褲褲襠撐了起來,憋悶得難受。

羅強扒掉自己的襯衫,翻上來蓋住兩人的身體,遮擋住火熱的部位。羅強整個身體疊摞著壓著人,用力地碾壓,推擠,磨蹭,兩個人脖頸和胸膛摩擦著,激動著。邵鈞雙眼逐漸失去焦點,高潮瞬間眼角濕潤露出委屈的神色,隨後就被羅強一把翻了過去,狠狠地壓住。羅強用粗壯的陽具衝撞磨蹭他的臀部。

羅戰手滑,車子以走八字的線路在車道上晃悠。

襯衫下掩蓋的兩具身軀熱烈抖動,親密地宣洩,整個車廂沉浸在悶熱火辣的喘息聲中,襯衫滑落,一片春光乍洩。

……

每年夏秋季節的國內聯賽、歐冠聯賽期間,是羅老闆的球迷餐吧生意最火爆的季節,如果再趕上四年一度的世界盃、歐錦賽、奧運會,那就更火了。餐館裡座無虛席,走廊過道都擠滿人,很多人沒有座位,就端一紮啤酒,擼幾根烤串,站在過道上看大屏幕,興奮,叫好,要的就是進球一剎那一屋人歡呼聲吼叫聲排山倒海熱火朝天的氣氛。

餐廳一角位置最好最舒服的一張桌,帶轉角沙發,讓羅老闆自個兒霸佔住,身旁是他嫂子。邵鈞上半身舒服地陷在沙發裡,兩條長腿大喇喇地伸到茶几上,晃動著腳。

羅戰打電話,「寶貝兒,還值班呢?趕緊過來,想你了,陪親哥哥看球了!」

邵鈞也打電話:「老二,還他媽撅屁股睡呢?麻利兒滾起來,陪我,球賽開始了!」

羅戰在電話裡用一家之主的口氣教育人:「我說程宇,老子真服你了,你是個小科員一道槓的時候,你們所裡是你值班值最多,你現在都兩道槓了,所長了,你們這派出所怎麼還是你值班?哥見識得多,哥跟你講道理,你這種工作方法是不對的!」

羅戰是心疼他家程警官,都已經是程副所長了,這人怎麼還兢兢業業地每天值那個破班?

這人到底算是陞官了沒有?當小兵和當領導竟然沒有區別?老子這輩子啥時候能看見程所長騎到派出所街道上那幫小崽子頭上作威作福一回?!

邵鈞在電話裡囂張地開炮:「老二,你不來你們德國隊今天死定了!我意滅你們德國,誰不敢看誰沒種!」

羅老二從被窩裡爬出來,趿拉著布鞋,從後門晃進人聲鼎沸的餐廳大堂。

程宇匆忙換了便裝,襯衫胸口洇出汗,一溜小跑著,穿越幾條小胡同,從派出所小院跑步到「老朋友」。

羅戰用手機迅速操作:「我買意大利了,一準兒贏。」

邵鈞仰躺著,輕踹一腳羅戰,指揮著:「給我往大的買,我意勝四個球。」

程宇坐直身子開腔:「誰說你們一準兒贏?倆隊賠率差不多。」

邵鈞特自信:「我從來不看賠率,三爺說意大利贏,我們就贏!」

羅強冷冷地開口:「老子今兒個在這鎮著,我看意大利這幫小雞崽子,他們敢贏一個?!」

「賭什麼的?」

「你們說賭什麼?!」

「程宇,哥就賭你了,別的哥都不稀罕!」

羅戰壞笑著。

「你等著的。」

程宇冷冷地白羅戰一眼,嘴角卻勾出笑模樣,英俊到極致的一張冷淡面孔浮出笑意,那是最讓羅戰每每神魂顛倒的一幅美景,覺著怎麼付出都值了。

「敢賭嗎老二?敢嗎?誰輸了晚上誰伺候爺爺!」

邵鈞威脅地盯著羅強。

「你輸了老子讓你屁股開花!」

羅強狠狠地回道……

「滾過去!」

「你那邊去!」

「我不跟你挨著坐!」

……

四口人坐到沙發上,從比賽哨聲響起那一刻,一家子迅速分成兩個陣營,壁壘分明,嚴陣以待。

羅老二佔據沙發轉角,肩膀寬,一人兒佔倆人的位置,程宇筆直地坐在羅強身旁,二人專注著屏幕上德國隊每一次進攻的機會。

沙發另一頭,邵鈞和羅戰屁股顛著,蹦著,吼叫聲此起彼伏。

羅強和程宇都是悶葫蘆,看球也不出聲,越緊張就越不吭聲。意大利反擊皮爾洛一腳長傳直塞禁區,羅強兩腿翹在桌上,一會兒左腳挪上右腿,一會兒右腳挪上左腿,程宇緊張得兩手攥拳,嘴巴微微撅著。

另一頭那倆人是沒球都喊,拿著球喊得更加放肆和囂張,羅戰和邵鈞在沙發上滾來滾去地嚎叫,我意牛逼,給老子進一個,睡皮雄起,巴神發威!

德國隊久攻不下,三條線脫節,中場攻上去沒回來,後腰失位,讓黑面神在弧頂附近接球,巴神連球門在哪個方向都不稀罕瞅一眼,背身一記抽射,皮球像甩爆眼球的一條鞭子在空中劃出一道精妙絕倫的弧線,竟然進了!

「啊!!!!!!!!!!!!!」

邵鈞像屁股裝了彈簧,身體橫著從沙發上彈起兩尺高,落下來時狠狠砸在羅戰身上,二人誇張地炫耀似的嚎叫。

「巴神爺們兒,太地道了!」

羅戰揮拳,脖頸上青筋凸起。

……

程宇羅強那邊兒鴉雀無聲。程宇不爽地咕咚咕咚悶了大半杯啤酒,斜眼瞪他家羅戰,呆利踢得真他媽臭,德國隊丫的更臭!

「我意牛逼!太帥了!屌爆了!」

邵鈞得意洋洋地嘬幾口啤酒,唇形鑲著一圈亮亮的啤酒泡沫,沖羅強拋了個眼兒,今兒晚上等著三爺爺「絕地反擊」吧。

羅強拉長著臉坐著,不吭聲,他姥姥的,老子坐鎮都不管用了,意大利敢進球?

「意大利爺們兒長得就是耐看,看不膩,尤其是這緊身戰服,藍得顏色太正了……

邵鈞下半句沒說完,不僅藍得很正,彈力緊身上衣勾勒出每個人胸肌的偉岸輪廓,瘦長的白色球褲凸顯身下陽剛之物,甚至圓領衫領口處曝露出的下巴脖頸胸膛連成一片的濃密毛髮,都迸發出地中海男人特有的味道……太他媽養眼了,三爺最稀罕這一口了!

下半句沒說,也有人能琢磨出來,羅強斜眼瞟著得瑟風騷的小屁孩,狠狠地磨後槽牙,缺肉吃了……

家裡兄弟妯娌四個都是球迷,還都特較真兒,每回扎堆湊一屋看球,定然掐出個勝負好歹,掐得滿臉血。

今兒個是德國對意大利,羅小三兒邵小三兒暫時組成同盟。趕明兒要是荷蘭戰阿根廷,羅戰跟他家小警帽就是一國的,兩口子都是童年時代受米蘭三劍客深遠影響時至今日仍然對橙色鬱金香戀戀不忘充滿懷舊的情結。

邵鈞呢?邵鈞其實更加懷舊,這麼多年是鐵桿阿粉。他在大學宿舍牆上掛了四年金發飄逸渾身散發狂野男性荷爾蒙氣息的戰神巴蒂,那可是壓箱底兒的寶貝。咱三爺爺當年最純情的初戀,搞的就是巴蒂,搞了他四年呢!

上半場意大利暫時領先,邵鈞在沙發上得意地晃來晃去。他穿了一條男式時尚短褲,粉綠色及膝,夾腳拖鞋,炫耀兩條修長的小腿。

羅強起身去解個手。

走廊上一個高個子年輕人端著啤酒杯找地方坐,隨手把空杯遞給羅強:「噯,再來一紮。」

羅強穿得極隨意,圓領衫休閒褲,碰巧跟餐吧服務生的制服撞衫了。

而且,他這一雙毒辣辣的眼,一眼認出眼前的年輕崽子是哪個。

不算熟人的舊相識。

後海酒吧街是北京城人盡皆知的休閒娛樂場,三教九流什麼人沒來過後海?鄒雲楷鄒警官今天跟幾個警帽同事一起來的,自打進門就沒搶到空桌子,一直站著看球,心裡正不爽著。

羅強轉身麻利兒地從吧檯給鄒雲楷續了一紮啤酒,沒說話。

鄒雲楷說:「噯,服務生,要不然你給我們擺一張吧檯凳當桌子,我們這麼站著,都沒法吃烤串!」

羅強冷眼:「沒吧檯凳。」

「你們店吧檯凳沒有?……」鄒雲楷運了一口氣,皺眉道,「你們老闆呢,叫老闆來。」

羅強抬眼,慢悠悠地說:「老子就老闆,你說。」

你是老闆?鄒雲楷仔細一瞟羅強這派頭,這年紀……確實不像普通服務生。他臉上迅速閃出笑意,挺了挺胸脯,略微還端著架子,對羅強低聲道:「朋友,我們沒訂座,能不能給個方便,幫忙找張桌子?我們……

鄒雲楷掏兜,亮證件。

警官證走到哪都挺管用的,大的場面可能不夠充數,然而像這種小商小販小店舖小門臉的,見著持警官證的人,都得客氣著,討好著,不敢惹。鄒雲楷就是想加個塞兒。

「條子?」羅強瞅了瞅鄒警官的證件,面無表情,「沒你的桌子。」

鄒雲楷臉色微變。

羅強放眼一掃大堂,冷笑道:「老子店裡最他媽的襯條子,不缺你一個,門口排隊候著去。」

鄒雲楷:「……

羅強一句廢話沒有,扭頭走了,看球去。

鄒雲楷讓這人甩了一個沒臉,在同事面前訕訕地說不出話。他羞惱地盯著羅強的背影,視線所及之處轉角沙發裡伸出一雙極其熟悉的華麗的長腿……

鄒雲楷頓時一愣,跟身邊同事丟下一句「我好像有個熟人過去看一眼」,大步朝這邊過來


113、晉江文學城

第一百一十四章醋缸四人組【三】三爺的前炮友

邵鈞聽見有人喊他「小鈞」後腦勺一激靈,脖子猛地後仰,倒視的瞳膜裡映出鄒雲楷興沖沖雙眼放出光芒大步流星朝他奔過來的身影!

邵鈞是從沙發靠背裡後仰著看的,差點兒沒把握住平衡,連人帶沙發往後折過去,幸虧羅強眼明手快提著領口將他撈回來。

「小鈞……

鄒師兄笑得溫存,眼神明亮,很意外,沒想到這地方能遇見邵小三兒,倆人多久沒見了?

……

「呦,師兄?巧啊……

多久都沒見了,咋偏偏今天碰見?兩口子看個球都忒麼看不踏實,邵鈞低頭看腳,摸自己的鼻子……

倆人在屋角牆邊站著說話,讓嘈雜的人聲和球賽轉播聲掩蓋住談話。

鄒雲楷說:「小鈞,我找你好久了,你也不接我電話,我還有事兒跟你說。」

邵鈞淡淡的,語氣略帶敷衍:「啥事兒啊,找我這急?我最近……忙。」

鄒雲楷確實急:「我調到你們單位了,你不知道嗎?」

邵鈞:「……啊?」

鄒雲楷:「我調清河了,結果我上你們那一打聽,你一個月沒上班,你要辭職?」

邵鈞:「……

鄒雲楷雙手插兜,特傷心難受的模樣:「小鈞,你辭職你也不提前跟我打聲招呼,我費多大勁調你那的?我都把我們監獄長和監區長得罪了,好不容易過來,你吭都不吭一聲,你顛兒了?我怎麼辦?!」

邵鈞摸著鼻子咕噥:「你把你們監獄長監區長得罪成啥樣?」

「還能安撫回來嗎?」

「你趕緊再調回去唄!」

……

鄒師兄原本打好了算盤,他一個沒後門沒靠山的基層獄警,在哪個監區都是熬年頭,能有個可心兒的帥哥擺在身邊,時不時親暱一把,總比自個兒一人在延慶監獄裡熬著要舒服滋潤一些,因此一直惦記著調到清河。他走了一些關係,好不容易把手續辦好,這才聽說邵小三兒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下監區。監區的人都傳說邵三爺撂挑子不干了,轉業掙大錢去了,本來就是公子哥兒,家裡那麼厚實的背景,怎麼可能在監區裡熬一輩子?這人遲早調走。

鄒雲楷大驚,懊喪萬分,跑到邵鈞他們一大隊打聽,問馬小川,邵鈞為什麼突然要轉業?幹這麼多年了,要轉行早轉了,都升大隊長了偏偏這時候轉?

馬小川搖搖頭,推說不知道,不清楚。

馬小川知道也不會吐口。

邵鈞當然要轉業,且不說羅強現在不住清河了,他一人兒苦熬著真成了王寶釧,他即使想繼續幹獄警這行,羅強也絕不會同意。

清河重犯監獄,時不時炸個號,鬧個事兒,多危險,鬧著玩兒的?你男人現在不住一大隊七班了,罩不住你了,就你那缺個脾的病歪歪的身子骨,哪天萬一來個小兔崽子炸刺兒,或者集體哄監鬧事,誰護著你個大饅頭?誰還能給你擋?羅強一句話,聽一家之主的,堅決不准再回監獄!

邵鈞在監區小飯館裡,請幾個最要好的同事哥們兒吃了一頓告別飯。

席間邵鈞喝得最多。

馬小川喝得第二多。

臨走時,馬小川走在最後,拉住邵鈞的手肘。

「小鈞兒,你縣城裡那個房子退了嗎?」

「沒來得及。」

馬小川鬆開手,兩手規矩地插回褲兜裡:「那,別退了……我住你那房子。」

邵鈞樂了:「成啊,我房租交到九月份,本來也拿不回來。家具都現成的,你直接搬行李吧。」

馬小川說:「房租我給你。」

邵鈞瀟灑地一擺頭:「沒幾個錢,甭給了。」

馬小川:「……

邵鈞拍拍馬小川的後肩膀:「川子,再熬一年你也副隊長了,以後進城找我玩兒來!」

馬小川點頭,望著邵鈞扭著胯愉快地邁步迫不及待飛出清河監獄大鐵門擁抱新生活的背影,凝視了很久……


邵鈞垂頭用鞋底蹭地,別過臉,躲避鄒師兄逐漸越過安全距離的臉與火辣辣舊情難抑的凝視,直到轉角沙發裡站出一襲寬闊的身影,大步走過來,爽快地招呼:「鄒警官?」

邵鈞扭頭。

鄒雲楷也扭頭。

羅戰幾步邁過來,爽利地伸出手,跟鄒雲楷握手:「鄒警官,您來了?您過來坐!」

鄒雲楷:「……

羅老闆如今與當初不可同日而語,髮型,打扮,整個人氣質都不一樣,鄒雲楷第一眼愣就沒認出來,這是當年延慶監區食堂裡做飯刷鍋的光頭犯人。

羅戰意臉隼矗那身形,那氣度,確實很帥,正經是能把什剎海方圓八公里十六條胡同最極品的某個條子臉性冷淡硬生生掰彎了的爺們兒魅力,讓鄒雲楷也忍不住走了一個神兒……

羅戰說:「鄒警官,我自從出來,沒見著您,都沒機會跟您道個謝。今兒正好,請您搓一頓,算是感激您當初在裡邊兒那麼照顧我。」

邵鈞低頭撓小紅耳朵。

羅戰用眼神示意給邵鈞:「你倆認識?以前大學同學?那可真巧了!邵警官,我坐牢那幾年,都是鄒警官在我們隊裡罩著我,鄒警官特和氣一人兒,真的!」

邵鈞斜眼瞪著羅戰萬人迷的一張笑臉,姥姥的,「巧」你個頭,我咬你。

「鄒警官,坐,小武,上菜!」

羅戰麻利兒地一揮手,招呼麻團兒武上了幾大盤剛出爐的烤串。

羅戰笑得慇勤且極其無辜,真不是故意的。

他完全不知內幕。他就是天生熱情且健談好客,對警帽同志又有著後天培養起來的濃厚情結,因此對鄒警官很尊敬。

遠遠的沙發另一頭,羅老二一條胳膊搭在靠背上,如同一頭靜伏等待撲殺獵物的公獅子一動不動,冷冷地盯著鄒師兄,眼神帶刃。要不是看在姓鄒的在牢裡照應過三兒,羅強一準兒立馬將這人大頭朝下倒提著兩隻腳,從窗口投擲出去,扔荷花池子裡。

邵鈞低頭揉亂自己的頭髮,苦逼透了,這會兒簡直想扭著腰跑了,出門沒看風水,今兒三爺就不該來!

路遇故友什麼的,最尷尬就是這種,正牌男朋友身份地位牢不可摧並且穩然在座,一抬頭竟然撞見了前炮友。尤其,前炮友偏偏還認識在座的某人,甚至誤會著某些極為重要的情況,這情勢於是更加錯亂複雜……

五個人坐在一圈沙發上,圍觀德意大戰下半場。

德粉繼續坐在沙發一頭,意粉坐沙發另一頭,鄒雲楷坐兩坨人中間。

鄒師兄確實誤會了,眼前這麼個隊形陣勢,能不讓人誤會嗎?他左手邊坐了兩尊冷面大神,個個兒酷逼的表情,一聲不吭,右手邊邵鈞和羅三兒那倆人親熱地肩膀挨肩膀,胳膊蹭胳膊,晃動著身體,看球看得津津有味兒。

鄒雲楷一看就明白了。

這四個人,不就是兩對兒「朋友」約會打炮麼!大家都是圈內人,知道彼此底細,圈子裡朋友聚會很正常,甚至常有這種兩對、三對伴侶在網上事先約好,見面開房玩兒,互相換著搞,玩兒得很瘋很野……

意大利隊小禁區下底傳中德國人奮力堵槍眼門前一陣混亂,球依次彈在好幾名防守隊員身上,邵鈞和羅戰嗷嗷地屁股都拔起來了,球最終沒進。倆人同時發出懊惱遺憾的聲音坐回來,互相碰拳。

鄒雲楷斜眼瞟羅戰很有男人味兒的俊朗側面,心裡萬般不是味,烤蝦串擼到嘴裡,一股子乳酸菌發酵的味道。

邵小鈞嘴上不承認,鄒雲楷心裡清楚,邵鈞是為一個人才轉業的。

邵鈞就是為了這個羅三兒,這個刑滿出獄的犯人。

今天終於確認了,這倆人是一對兒!

鄒雲楷不忿地瞟羅戰,羅強這邊斜著眼瞟他,暗暗地醞釀一肚子火……

「小鈞,你喜歡意大利隊?」

鄒雲楷問。

「鄒警官,你哪撥的?」

羅戰問。

「小鈞喜歡哪個隊,我就挺哪個隊。」

鄒雲楷用力盯著邵鈞,口氣充滿哀怨的暗示。

「意大利隊踢得就是不錯,技術細膩,防守反擊套路爐火純青,主教練也厲害,而且有皮爾洛這樣的世界級中場……

鄒雲楷滔滔不絕,往外倒他的球經,有顯擺的意思。

「意大利肯定贏下來,德國人腳底下活忒糙,陣型不穩,中後衛速度又慢,歲數又大,後防線整個兒就是一群大爺,沒法看。」

羅強是聽到「歲數又大」這四個字,突然就黑臉了,心裡一股無名火騰得燒起來,說不上來是為啥,就想飛起一腳把沙發上某個人踢出去!

鄒雲楷話音未落,羅強尚未出腳,頭一個發飆的是程宇。

程宇冷著一張臉,突然發話:「哪那麼多話,婆媽的,看球成嗎?」

德國隊落後著,程宇本來心裡就不爽,結果對家又多來一個粉,場下形勢三比二了。

羅戰笑呵呵地哄媳婦:「德國隊活兒也不糙,身體素質能扛,長得帥……

鄒雲楷冷不丁兒回了羅戰一句:「你活兒咋樣?」

羅戰:「……啊?」

鄒雲楷冷哼了一聲:「我說你呢,羅三兒,你那活兒糙不糙?你能扛嗎?」

「我就是想知道,你得有多牛逼,多有本事,能罩得住內誰?」

羅戰一愣,沒聽明白,這啥意思?

鄒師兄是心裡憋一口怨氣,這種場合親眼見著邵鈞在他眼皮底下與羅戰熱乎,邵鈞是完全不給他面子,他真受不了了。

羅戰他媽的是誰?

羅戰是他鄒隊長手底下一個犯人,監區食堂刷鍋的犯人!

雖說現在羅戰刑滿釋放重新做人了,這人穿戴得標緻利索,在道上混得挺開,可這人畢竟是曾經一文不名在監獄裡還要被人打讓人欺負需要人罩著的犯人,自己好歹是個警察,大隊長,體體面面的公務員,正科級,邵鈞就為這麼個犯人,這麼些年,沒給過他一副好臉色,現在直截了當就把他蹬了,沒一句解釋安撫,看都不多看一眼。這事兒換了誰,臉面自尊心上不覺著傷?

而且,鄒師兄嚴重誤會了,他認為邵小三兒八成先從領導那裡聽到風聲,為了躲他,急火火地離開監獄。

四周喧嚷,大屏幕裡兩個隊如火如荼地踢著。

邵鈞臉色掛下來,沉著嗓子說:「師兄,看個球,你幹啥啊。」

鄒雲楷咬著嘴唇,胸口劇烈起伏,話鋒既然露出來了,當著這一對「姦夫」的面兒,乾脆倒個痛快,你媽的讓人耍得窩囊死了!

鄒雲楷挺了挺胸,兩手攥在一起,表情不卑不亢,直直地盯著羅戰:「羅三兒,咱倆人是爺們兒的,今天把話挑明了,我知道,小鈞十有八九已經跟你說過我以前跟他的關係,我就是喜歡小鈞,我跟他好過挺長時間。」

羅戰猛一抬頭,然後迅速看著他哥。

邵鈞頓時搓火:「別提這事兒成嗎?!」

鄒雲楷直截了當:「羅三兒,當年在牢裡,我也罩過你,對你不錯,你瞞得挺好,我一直都蒙在鼓裡,原來你是巴巴地惦記上小鈞了?你倒是真有眼光,真敢高攀!」

羅戰眉頭擰著,奮力辯白:「鄒警官,您是不是誤會了?我跟邵警官……

鄒雲楷:「你跟小鈞是一對兒,我早該猜出來了,我大傻子當初還幫你這個那個!小鈞就是因為你所以甩我!!!」

……

一夥人驟然變成沉默的鴉雀,短暫的極其尷尬的靜默。

羅戰:「……

程宇:「……

羅強沉著一張鐵水顏色的臉,一字一句聽著,越是無聲的沉默,越是具有可怕的威懾力。

邵鈞騰地站起來,掐滅手裡的煙。他跟云楷師兄當年就是個炮友的關係,男人之間,沒承諾,沒責任,談不上怎麼開始的,也就無所謂分手不分手,誰甩了誰。在遇上羅強之前,邵鈞就沒跟哪個認真過,都是個玩兒,他沒想到師兄竟然認真了,這麼些年舊情難忘,可纖不撒手。

這回是徹底不用瞞了,邵鈞頭一擺:「師兄,你出來一下,有話你跟我直接說,想打架咱出去打。」

鄒雲楷坐在沙發裡一動不動:「我沒想跟你打架。」

邵鈞任性地說:「我想打你,成嗎?!」

鄒雲楷頓時委屈,怒指羅戰:「你為誰打我?你為這傢伙打我?!」

羅戰:「……就不是我!」

羅戰臉紅脖子粗得,這輩子頭一回有一種一盆狗血劈頭蓋臉澆上來的抓狂感,我操老子長了狼心狗肺豹子膽也不敢惦記內誰你跟內誰以前咋樣咋樣關我屁事兒?而且還是當著老子最怕的哥和媳婦,你媽的害死我?


偏偏老子還不能拎著我哥的脖領子指給你看。

那小騷條子不是因為我甩你。

明明是因為坐沙發那頭一直不說話無動於衷的那傢伙,就是他!——


114、晉江文學城

第一百一十五章醋缸四人組【四】二鍋總攻陛下

眼瞅著就要掐起來,大堂裡兩撥球迷的聲浪突然高漲。

幾個人齊刷刷地扭頭看屏幕,鬥嘴掐架暫時擱置。德國隊圍著意大利球門發動攻擊,布馮神勇地單拳將球擊出禁區,邵鈞嚎叫了一聲,羅戰幾乎撲到屏幕上,程宇一把揪開羅戰擋他視線的礙事的腦袋,羅強趁機一腿把他弟弟勾到身前,摁倒,不許出聲……

鄒雲楷喊了一聲:「反擊啊!」

程宇:「……

羅強:「……

鄒隊長一聲吆喝,意大利隊果真反擊了。

睡眼朦朧的皮爾洛慢悠悠一腳長傳突破德國隊前插的中場大將,直接塞給巴神,巴神轉身甩脫後衛糾纏,單刀直入,像一架坦克勇猛地撞入禁區。在邵鈞羅戰張狂的嚎叫聲中程宇懊惱著羅強憤怒地摔桌,頭頂上帝光環靈光四射的巴神一記角度極其刁鑽的抽射,突破了德國門將的十指關……

2:0了。

羅戰轉身揚起拳頭,下意識抓住他的盟友。他碰到邵鈞的胳膊,覺著不對,迅速彈回來。

羅戰剛轉過身,邵鈞從身後撲上來抓住他,勒住他的脖子,抱著瘋狂地搖晃,完全無視徹底黑面的另外三個人。呆利贏了,贏定了!這一仗贏得可不僅僅是場面上的20,邵鈞跟羅戰彼此交換眼神透著得意,甚至帶幾分猥瑣的曖昧,倆人這時候心裡惦記的其實是開賽前的賭注。

今兒晚上親哥哥要好好欣賞傲嬌的小宇宇在哥身下臉紅氣喘了!

今兒晚上羅老二你個混球給我乖乖趴下撅屁股伺候三爺爺!

勢均力敵的兩隻歐洲強隊,比分兩球領先,意大利隊這場半決賽贏定了,然而場下火藥味十足的較勁,尚未分出勝負。

輸了球,程宇懊喪地抬屁股在電視前轉了一圈,掏出一顆煙點上,狠吸兩口,想著回家怎麼收拾那不聽話的羅小豬。

進球的的狂喜亦或沮喪氣氛剛剛淡下來,鬥嘴掐架的心情迅即又回來了。

人心情不好,就是想把這些年的憋悶一股腦都倒出來。

鄒雲楷紅著眼睛望著羅戰:「羅三兒,我現在才明白,當年牢號裡老杜、奎子想跟你搞,你幹嘛那麼死扛,寧願吃虧挨揍也不讓人搞。」

鄒師兄話音未落程宇兩眼直直地盯著他,突然問道:「你說牢裡誰跟羅戰搞過?」

羅戰臉色驟然變了:「我沒搞過!」

鄒雲楷哀怨地說:「我那時候問過你,我還以為你不是那種……結果你還真是!你直接告訴我不就完了嗎?」

羅戰臉色漲紅,突然不自在了──不是只有邵小三兒欺上瞞下藏著掖著不說,誰當年沒有個不為人知的陳年舊事?

鄒雲楷怒道:「結果你是因為小鈞你當初才……你們倆合夥耍我玩兒,看我笑話?!」

又是一片極其可怕尷尬的沉默,這回所有人都聽出「蹊蹺」。

程宇表情冷峻,盯著羅戰:「羅戰,他啥意思?你坐牢那會兒,跟誰搞了?」

羅戰冤得一張俊臉皺成麻花:「我就沒搞!」

程宇突然指著鄒師兄,精明細緻的心思撥開雲霧,一針見血:「我都聽明白了,沒小鈞什麼事兒,其實是你跟他,你們倆搞過,對嗎?」

羅戰語塞,結巴:「不是……程宇,不是那麼回事兒!」

程宇冷著臉,嘴唇撅起來,當著這麼多人,跌面子,心裡極度搓火。羅戰是他的人,即便是倆人好上之前那些爛事兒,眼不見為淨,今天親眼瞧見了,就忍不了。而且羅戰顯然瞞了他,以前沒跟他說實話!

羅戰坐了幾年牢,那幾年在牢裡都發生過什麼?

像羅戰這號相貌俊朗身材魁梧的爺們兒,在澡堂子裡溜一圈兒晃一晃大鳥,能沒人注意他?那些人能放過他?羅戰能白璧無瑕全身而退?

事實是,當年在監道里,頗有那麼幾個崽子動了歪心思,糾纏過羅小三兒,有憋著想操他的,更有死纏活纏非要讓他操的。羅戰那時心裡已經有了程宇,打定主意出獄追求他心目中天仙一樣完美無暇美貌如花的小程警官,對其他人能看得上眼?那時候,鄒雲楷對羅戰很是照顧,處分了老杜、奎子那幾個騷擾欺負脅迫羅戰的混球。鄒雲楷是那種人,羅戰也是那種人,男人有過某種經驗的,心思都比普通人敏感,會看人,互相之間一對眼,心里約莫就明白了幾分……

羅戰長得帥氣,有男人味兒,尤其是那身材,是這年頭圈子裡最招人待見的重口味兒,爺們兒,純的。現在圈子裡早就不流行幼齒嫩雞小娘炮,網上約會打炮,不是猛男的都在胸口和褲襠裡塞海綿硬充猛男,羅戰這一口可是貨真價實,不用裝。

羅戰在食堂裡做飯,鄒隊長去食堂去得很勤,有那麼幾回,逗留不走。

鄒雲楷吃著羅戰捏的小包子,小燒賣,讚不絕口,有意無意從身後捏了羅戰的腰。

羅戰察覺,不動聲色地躲開,沒沾對方。

鄒雲楷問:「結婚了沒?有朋友嗎?」

羅戰與對方拉開距離,點點頭:「鄒隊長,我心裡有人了。」

雙方點到為止,互相都明白了。羅戰可不想得罪隊裡的管教,他還要在牢裡混口飯吃。鄒雲楷只是試探,也沒糾纏,羅戰畢竟是牢裡一個犯人,獄警哪能跟犯人亂搞、搞出那種事兒?再者說,他心裡仍舊惦念邵鈞的好處,邵小三兒說什麼也是世家公子,家世清白,論出身跟羅小三兒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也難怪鄒雲楷憋屈,惱怒。他是萬沒想到,羅三兒身邊的人,竟是邵鈞?羅三兒當時回絕他,是為邵鈞?

雙方竟然都瞞他,利用他,簡直就是拿他當大傻子,耍得團團轉!

羅戰正要揪著鄒師兄辯白,程宇眼底燃著小火苗,勾勾手,示意身旁的位置:「羅戰,你過來。」

程宇坐在沙發上,手裡捏著一瓶啤酒,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程宇指著鄒師兄:「你是員警?你今兒憋著想打架?」

鄒雲楷正在火頭上,沒頭沒腦回了一句:「咋著?」

程宇往左右手一指:「打架,你找那兩個人掰扯,你甭想動羅戰一根指頭,羅戰是你隨便碰的?」

鄒雲楷:「……

程宇:「你們幾個打架出去打,別在店裡折騰,悠著打,真打壞了,我還得抓你回派出所。」

程宇冷冷地盯著鄒師兄莫名吃驚的表情:「我也是員警。」

沒等鄒雲楷反應過味兒來,程宇緊接著又補了一句:「羅戰是我們家人,以後你再有這份心思,或者你們監獄裡哪個想亂來的,想打架直接找我。羅戰早就是我的人了,你們誰也甭想沾他。」

羅戰委屈地一臉悲壯地對小警帽指天畫地:「程宇,我絕對沒幹過對不起你的事兒!」

程宇惱火地回了羅戰一句:「我看你敢?!」

鄒師兄漲紅了臉,看看羅戰,又看看邵鈞,頓時尷尬了,這時才發覺自己好像弄岔了,這麼些年都誤會著,一直搞錯了吃醋嫉恨的目標?

邵鈞咬著下嘴唇,揪著鄒師兄:「走,咱倆出去說。」

「等會兒。」

「老子讓你倆走了嗎?」

……

沙發上冒出一聲粗重沙啞的聲音,醞釀良久的山一樣靜默的身軀,動了,如同休眠火山突然從山帽頂端冒出一縷縷的青煙,逼近岩漿爆發的邊緣,令人膽顫心驚。

羅強敞著兩條腿,一條胳膊搭在沙發靠背上,鷹一樣犀利的兩粒純黑色眼珠直勾勾盯著人,眉骨粗硬,下巴的棱角能削死人。

鄒雲楷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彷彿是讓眼前人渾身上下發出的凌厲蒸騰的氣焰逼著後退。

他突然明白過味兒來了。

自家大饅頭前任相好殺上門,羅老二睜著眼睛看了一場醋意盎然的鬧劇。姓鄒的小條子,仗著自個兒是個警帽,對羅小三兒百般鄙夷挖苦,聽到羅強耳朵裡,那一字字,一句句,明擺著瞧不起姓羅的一窩。

羅老二這人要是能憋著不吭聲,讓這事兒過去了,他就不是羅老二了。

羅強身體緩緩向後仰去,歪著頭,用帶刃的眼神示意:「三兒,滾過來。」

羅戰:「……

羅強:「老子讓你過來!」

羅戰沒用他哥吼第三句,迅速圓潤地滾到身邊。羅強隨即抬眼一掃邵鈞:「饅頭,你。」

邵鈞知道自個兒今天沒面子,糟心了,嘴上還硬撐著不想服軟。他低著頭,撅著嘴巴,坐到羅強身旁,扭過臉去,不理人,心裡也搓火,這事能賴我嗎?

羅強一條胳膊搭在羅小三兒肩膀上,摟了,另一條胳膊勒住邵鈞,也摟住了,抬下巴看著鄒雲楷。

「姓鄒的,你認認人,看好了,這倆人,是老子什麼人?」

「老子的人,只有老子想啥時候操就啥時候操,想怎麼操就怎麼操。別人?就甭想動他倆人兒。」

下一秒,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羅強左胳膊突然發力,勒住羅戰的脖子,把人勒到面前,眾目睽睽之下,頭一歪,吻住羅戰的嘴巴。

羅戰手忙腳亂就只看見他哥那張怒氣衝衝火盆樣蒸騰著烈焰的大臉充滿他的瞳膜!

羅戰:「哥………………

程宇目瞪口呆:「……

鄒雲楷:「……

羅戰驚恐地從眼角瞥見他家小警帽明晃晃的存在他用手肘拚命抗拒可是推不開他哥的一股子蠻力。羅強不打招呼,沒有溫存,沒有前戲,狠狠碾過羅戰的嘴,毫不留情。兩個人用粗糙的口唇下巴互相扎疼了對方,羅戰表情極其驚懼痛苦,像是頭頂一顆炸雷從眉心處把一張俊臉劈裂了。

羅強迅速親完了,一把鬆開他弟弟,冰渣樣的眼神一掃,那神情像是說,你可以滾了。

羅戰用袖子狠命擦了兩下嘴上的口水,今天爺們兒簡直倒霉透了,快要讓眼前這一群人整瘋了……

羅強臉不紅,氣不喘,面無表情,右胳膊再一勒,把邵鈞摟到面前,另隻手探進邵鈞的領口,猛地吻住邵鈞的嘴!

邵鈞皺著眉頭:「你…………熊玩意兒的…………

在場四人集體石化,愣愣地看著……

邵鈞被羅強一口吸乾了口中的空氣。羅強緊緊勒著他的脖子,粗壯的手指蠻霸地探進他領口,用嘴唇重重吸吮,用牙齒發洩啃咬。他用胡茬兇狠碾過邵鈞,把邵鈞的嘴唇碾成嫣紅色,舌頭撬開邵鈞的牙齒頂進上顎,整個人像一座岩漿爆發的火山將邵鈞迅速吞沒……

這個吻與剛才那個吻完全不一樣,鄒雲楷就算再遲鈍,也比較得出。

這是情人之間的吻。

只有肉體達到最親密程度的愛人之間,才會這樣露骨的接吻。

羅強把邵鈞的上嘴唇含在嘴裡咂吮,故意親到邵鈞露出痛楚抗拒的表情。他欣賞似的凝視邵鈞的臉,口唇近乎粗魯地磨蹭邵鈞的臉,宣誓對領地毋庸置疑的佔有權,索取權,和寵溺的權利。他用舌頭一路長驅直入搗上邵鈞的喉嚨口,把整個人箍著揉進自己懷裡,就像每天晚上在床上最火熱粗野的前戲,彷彿下一秒那隻大手就要撕開邵鈞胸前的衣服,將人徹底剝光,狠狠地操,操到你個騷情的大饅頭眼裡就只認識你男人一個……

……

鄒雲楷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極度親密熱吻的兩個人,看著邵鈞貼在另一個人懷裡,領口扯開,露出因為情欲挑動而泛紅的一段脖頸,邵鈞眼角有些不自然的濕潤,眉頭還擰著,怒著,嘴唇已經下意識為羅強做出回應……

邵鈞跟了這麼一個人。

一個犯人。

羅三兒的哥哥,這麼個身份,這麼個年紀……

那天,鄒師兄心碎地跑出「老朋友」,真傷著了,頭也不回。

他是跟邵鈞有同窗之誼警校畢業家底清白根正苗紅的人,像大街上大部分庸庸碌碌行色匆匆的普通人那樣,生活循規蹈矩,按部就班。除去感情取向的某些隱私,他是個外表和行為完全正常的人,他從沒有行走在社會最邊緣,沒想過跟羅家兄弟這樣的人扯上關係,這也注定了他永遠無法理解邵鈞的感情、邵鈞這些年無怨無悔的痴纏付出,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悲慘地被甩了。

鄒師兄傷心欲絕而走,下一個爆發輪到程宇——

115、晉江文學城

第一百一十六章醋缸四人組【五】同一屋簷下

鄒師兄傷心欲絕而去,下一個爆發輪到程宇。

程宇怒不可遏盯著羅家倆混球,從來沒這麼惱火和感到羞辱,心裡直犯噁心。

程宇是啥樣的人?程宇有潔癖,無論身體上還是感情上都受不了亂搞亂來的場面。他重重地抹一把自己的臉和嘴巴,就好像羅強的口水連帶著也糊了他一臉,這一窩熊玩意兒的,太沒邊兒了。

有些事在胸口憋悶了很久,程宇突然就火了。

當初程宇讓羅強打過,打到大出血,弄掉半個胃。程宇一直沒跟他家羅戰講實話自己胃怎麼傷的,不願搬弄是非挑撥那哥倆關係,但是可並不意味著程宇這人會在羅強面前認小伏低、退讓無底線。

程宇指著羅戰,問羅強:「羅強,我問你一句話,他是誰?」

羅強也知道姓程的小條子要跟他較勁,冷哼道:「他是三兒,我弟。」

羅戰一看不好,一把攔住程宇,懇求的眼神:「寶貝兒,咱回家說……

程宇盯著羅強,一字一句地說:「羅戰跟我之前,他是你弟。羅戰現在跟我了,他就是我的人,你能那麼來嗎?」

羅強面無表情,做老大的,在小警帽面前從來不會示弱,而且從來不用講道理。

「三兒他不管跟了哪個,他一輩子都是我弟,分不開。老子稀罕他,待見他,老子親他一口,咋著?!」

羅戰喃喃得,烏云罩頂:「哥……

程宇眉頭擰緊,羅強眼露寒光。

在羅強眼裡,羅小三兒你他媽的就是個娶了媳婦時不時就忘了親哥的小混蛋你個沒良心的,老子把你拉扯這麼大容易嗎老子咬一口出出氣咋著了?

在程宇眼裡,羅小三兒你多大個人了你還吃奶咱倆都結婚了兩口子了你還跟你哥七搞八搞不把你老公放在眼裡當面讓我難堪,我受得了嗎!

羅強拿開煙,突然從沙發裡站起來,程宇眼神很擰,一步沖上前,兩人胸口幾乎直直地撞上。

兩人都有點兒火了,而且都是特倔特硬的脾氣,都不讓步,眼瞅著就嗆起來。

羅戰臉色都變了,撲上去一把攔在中間:「哥……程宇……別這樣!」

一個是最親的哥,一個是最愛的小警帽,這倆人要是當場擼袖子打起來,那簡直就跟拿把小錘子捶羅戰的心似的,一頭磕死算了。偏偏那倆人還都死強,都不是輕易服軟的脾氣,一個屋簷底下,成天鍋台碰灶沿兒,這種場面可不鮮見。

眼瞧著程宇和羅強互相眼神不對,一直盤腿坐在沙發上不吭聲的邵鈞突然喊了一句:「幹什麼!你倆還掐?!」

那仨人動作一頓,邵鈞突然躍起來,兩手一撐,把羅強和程宇擋開,臉色也難看。

要說這四個人兒裡,脾氣最好最順溜的,還是羅三兒。

面對眼前這三位,羅戰絕對不滋毛惹事。他也不是慫,不是軟弱,而是想得明白,寧可自己吃虧,家和萬事興,一家人終於在一起過日子,怪不容易的。

其他三個,哪個是好糊弄的?哪個好惹?

邵鈞手肘撐住程宇,眼睛卻看得是羅強:「老二,你稀罕三兒,你待見三兒,你離不開你家三兒,是嗎?」

羅強不說話。

邵鈞說:「我也挺待見小宇的。」

羅強:「……

邵鈞眼裡突然露出委屈,轉身一把勒住程宇,倆人個頭一邊高,都是高挑細瘦身材,胸膛貼一塊兒嚴絲合縫分毫不差,而且都年輕著,鼻樑和嘴唇側面輪廓完美,有著這個年紀男人特有的味道和吸引力……邵鈞二話不說,一嘴吻上了程宇!

……

邵鈞吻得十分委屈,程宇被吻得極其驚愕,下意識偏頭閃避,邵鈞撞到他嘴角,磕了牙。程宇臉迅速就紅了,脖子都通紅通紅的,嘴裡發出低沉的「唔」的一聲,奮力並住牙縫拚命保全自己的清白!跟羅戰相好之前,他上一回跟人親嘴兒,還要追溯到處男時代的初戀女友林珊珊!別說親嘴兒了,那時候處相親對象,他跟葉老師互相臉都沒親過。

邵鈞明擺著就是賭氣,故意用力在程宇臉上碾了一圈兒,把程宇碾出不自然的潮紅色,然後狠狠地放開,喘著氣。

也就親了短短一秒鐘。

程宇面紅耳赤,像浸了一臉血,但是恍然明白邵鈞的意思了。

姓羅的兩兄弟臉色一齊發青,說不出話。

邵鈞抹了一下嘴,眼眶突然紅了,瞪著羅強:「我就親他一口,咋的?!」

「老二,你說這算咋的?」

「我能好受?」

「你那樣,我心裡能好受嗎?!」

邵鈞指著自己胸口,指給羅強看……

「你要是覺著我對不起你,你打我一頓,你打,你打?但是你不能跟別人!!!」

邵鈞那一雙眼,平時就總像含情帶水,這會兒眼睛真濕了,帶淚,那雙眼看著人,水汪汪的,戳人的心……

羅強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緩緩挪開視線。

羅強知道他家饅頭這是做給他看的,饅頭不高興了,傷心了。

他把煙屁股塞進口裡狠狠地嚼,嚼滅一嘴滾燙的火星兒,不吭聲。

這人不吭聲其實就是讓步了,只是即使讓了步,口頭上絕不能服軟,絕不道歉。

這一口老醋飆得,四個人都傷著了,哪個心裡都委屈得要命。

邵鈞委屈的是三爺爺不就是以前無知青澀年代交往過幾個炮友嗎我跟了你羅老二之後坐牢苦熬這麼些年我對不起你羅強了嗎,你憑啥欺負我!

羅強委屈的是老子媽的在道上呼風喚雨我行我素這麼些年老子為誰真心付出過死心塌地堅貞不屈過,還不就是為了你個饅頭,你他媽的還敢在外邊勾搭年輕小崽子,嫌棄老子老了嗎!老子罩不住你了嗎!

程宇也委屈,程宇委屈的是我招誰惹誰了你們姓羅的一窩王八蛋你們先糟蹋我們家羅戰,然後還糟蹋我!你竟然親我你怎麼能親我呢!

羅戰最委屈了,委屈得都想找上吊繩了,這他媽的都什麼爛事兒老子本本分分做人任勞任怨疼愛媳婦憑什麼老子挨罵受欺負!媳婦都不愛我了,而且媳婦還被小嫂子親了,老子還不能把嫂子親回去!

……

程宇眼睛紅著,撅著嘴,讓邵鈞親了,弄得很害臊,默默地扭頭走了。

羅戰一把拉住程宇的手腕:「程宇。」

程宇甩開他。

羅戰大步跑著追出去,從身後把他家小警帽蠻橫地抱住,倆人一路上扭扭打打,拉拉扯扯。

「別碰我,找你哥去。」

「不,我就找你!」

「你不是跟你哥最親嗎,你親他去。」

「我不親他,他一嘴鬍子扎我疼著呢一點兒都不舒服!我就親你,親你………………讓哥親親你…………

羅戰把程宇擠到胡同牆根底下沒人處,死纏不放,抱著亂親亂摸,一直纏到程宇表情開始軟化,憤怒和害羞全部化作臉上的潮紅……

「你跟姓鄒的有沒有一腿?」

「絕對沒有!」

「你敢說一點兒都沒有?你讓我查出來我操死你!」

「是他先勾搭我,老子看都沒看他一眼!」

「你憑啥讓他勾搭你?羅戰你要是檢點,別人能勾搭你?!」

「你老公我就長這麼帥,這算我的錯?」

「你再敢帥一個?下次你再敢讓誰看上你,你試試!」

「小宇宇,宇宇,哥心裡就你一人兒,哥就愛你,宇宇……

程宇上腳想踹人,羅戰假裝中招,順勢一把擒住程宇的腳,撈著程宇一條大腿把人抱在懷裡,揉著,哄著……


當晚,兩撥人前後腳回到家。

程大媽開門,隨口問了一句:「鈞鈞,老二,回來啦?程宇他們回來一會兒了,你們不是看球嗎,還以為折騰一宿呢,這麼早?」

邵鈞問:「乾媽,你咋來了?」

程大媽說:「我咋來了?哼,給你們幹活兒,洗洗衣服,收拾收拾房子!」

邵鈞立馬換成俊俏的笑臉,人見人愛:「我們哪用您洗衣服幹活兒收拾屋子?我們自己收拾。」

程大媽白了小孩一眼,三分埋怨七分寵愛:「小羅現在也忙,老二一人兒洗四個人衣服,收拾這麼大的房子,你打算累死他?……你不心疼他,我還心疼呢!」

邵鈞吐個舌頭,還不爽著,就不心疼那熊玩意兒!

邵鈞一把挎住程大媽的胳膊:「乾媽,走,我陪您看電視。」

邵鈞親親熱熱跟程大媽進屋了,故意把某人撇在身後,不理。

羅強在後面默默地闔上大門,落鎖,門廊暖暖的燈光籠下來,回家了。

羅強出獄之後,一大家子人一起搬進新居,羅小三兒在郊區買的一棟二層別墅。

羅強原本不願意住小三兒的新房。他也不至於無家可歸睡立交橋底下,以前留下的一些家底總能安身立命餬口,可是禁不住小三兒哄著他求著他。

羅戰在皇城根腳底下投資的四合院新宅才剛剛破土動工,幾年內住不進去。郊區這棟別墅他當初買來做婚房,一直空置,沒人住!

讓程宇住,程宇不願意。

羅戰掙得太多,太有錢了,房子買得太豪,程宇心裡多多少少也有男人的自尊心,寧願住大雜院,不想被羅戰包養著。

讓丈母娘來住,丈母娘更不願意。

老太太在後海沿兒小胡同住了一輩子,哪捨得搬家,哪捨得離開幾十年的老鄰居,哪捨得蓮花嬸那一桌麻將?大雜院裡享受鄰里的親密親情習慣了,獨棟別墅冷冷清清遠近一人兒都不認識,誰住得慣?再者說,程大媽特開通開明地認為,但凡人家做媳婦的,終歸不會樂意跟婆婆長久處在一個屋簷下,所謂距離產生美,咱老么哢嚓眼招人嫌的,別妨礙人家小兩口過甜蜜小日子!況且,房子畢竟是兒媳婦掙錢買的,咱做婆婆的厚著臉皮就住進去,也太沒有婆婆的尊嚴了!所以,不住!

羅強說:「老子也不住。」

「三兒,房子是你給你那口子買的,哥不住你的房子,我自己有地兒住。」

羅戰跟他哥臉對著臉,特嚴肅:「哥,房子是咱一大家子人的,你跟我還分『你的』、『我的』?」

羅強臉上浮出淡淡的情緒,意味深長地說:「我的,也是你的。可是你的,不能算我的。」

羅戰一聽就不樂意:「哥你要這樣,就跟我生分了。我的就是咱倆的,我就樂意!」

羅強冷笑道:「幹啥?搞得好像欠了老子,想還?」

羅戰擠了個眼,用力拍拍他哥後背,那份親熱勁兒,只有哥倆能明白。

羅戰說:「哥,你沒事兒了,我特高興,我真心地,特別高興!」

「咱一家人終於能湊到一起了,我不想分開,我就是想跟你住一塊兒,每天都能瞅見你,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羅戰說的話,讓羅強沉默,眼底動容……

羅強搬進來了,邵鈞自然也就來了。

羅強兩口子都來了,程宇那邊也就讓羅戰遊說得鬆了口,也答應過來住,每週一半時間陪老媽,一半時間陪羅戰。

二樓的走廊兩頭,各有一間大臥室,哥倆一人住一間。

邵鈞在老太太房裡陪看電視,聊得熱乎。邵鈞年紀最小,親媽又死得早,程大媽頭一回見著邵鈞,聽小孩講小時候的事兒,就聽得哭了,小手絹不斷擦淚。老太太最疼小鈞,每回拉著邵鈞說悄悄話,疼著寵著,那感覺就好像又做了一輪媽似的。

羅強一人兒從樓上溜躂下來,進到廚房,赫然發現廚房已經讓人佔了。

羅戰繫著圍裙,悶頭切菜蓉和蝦蓉,灶上煮著小砂鍋。

羅強從身後晃過來,往羅戰後腰上一掐,羅戰驚炸,菜刀差點兒脫手,羅強順手撓羅戰胳肢窩一下,羅戰特怕癢癢,倆人鬧著玩兒似的練了幾招,最後是羅戰撒賴似的孔潘哥後脖子勒住了,羅強不還手,樂了。

羅強揶揄道:「有癢癢肉的人,有人疼。」

羅戰樂著問:「哥你現在沒人疼?」

羅強一揮手,懶得廢話:「給老子讓地兒,老子做個夜宵。」

羅戰:「我正做一半兒呢,你等我做完的。」

羅強:「老子先做,你候著。」

羅戰:「哥,你大晚上的做夜宵幹啥,你吃啊?」

羅強:「你大晚上的,你做夜宵幹啥?喂你自個兒吃的?!」

……

哥倆在廚房一陣鼓搗,開小會兒,商議軍情。

「你家小條子吃蝦肉燒賣嗎?」

「咱家小嫂子吃芸豆蛋捲和肉鬆飯糰嗎?」

「老子屋裡那個最挑,芹菜他媽不吃,韭菜他媽不吃,胡蘿蔔他媽不吃,還有他吃的東西嗎?」

「還是我屋裡的帥哥好伺候,吃嘛嘛香,胃口賊棒,而且就稀罕我這口,我做的魚香蝦蓉小茄盒砂鍋冬筍豬骨湯他最喜歡了!」

「老子屋裡的今天不高興了,難弄,你讓老子先做!」

「我們家小宇也不高興著,不讓我進屋,我今兒不把夜宵端到床頭我就等著跪走廊跪一宿!……我丈母娘還在呢!!!」

「你先去走廊跪著,等老子做完你再滾回來。」

……

羅強把羅小三兒踢出廚房。

羅小三兒悲催地滾走,上樓扒門縫哄小警帽去了。當初買房子咋沒考慮這一出,咋就沒買個帶倆廚房的別墅?

羅強在廚房裡忙了一陣,做好三樣小點心和一個湯,芸豆蛋捲,肉鬆飯糰,蝦蓉小白菜煎餃,綠豆面小丸子粉絲湯,都是邵鈞愛吃的口味兒。

他端著一大盤東西進屋,屋裡亮著小燈,床上沒人,衛生間隱隱傳出嘩嘩的水聲。

主臥室自帶衛生間,衛生間裡又有盥洗台,馬桶間,浴缸,淋浴間,衣帽間。

羅強擱下吃的,推門就進去了……

羅強這邊剛騰出地兒,羅戰趕緊把廚房佔上,重新系好圍裙,手忙腳亂,這頓夜宵再不做好,今兒晚上真得在樓下客廳睡沙發了。

羅戰手腳麻利兒地切好東西,搟皮兒,包餡,做程宇最愛吃的蝦肉魚籽燒賣,魚香肉末茄盒,還有養胃暖心的豬骨湯。

程宇其實在屋裡,一人守著大床,也煎熬著,幹什麼都不是滋味兒,心裡惦記著,抻脖子等著。羅戰那混球,夜宵做這半天,還沒做好?咋不來賠禮道歉呢?果然老夫老夫日子久了,那些個浪漫的體貼的小情趣,都不再白給了嗎?!

程宇悄悄溜下樓梯,緊貼牆根,探出頭來看羅戰幹嘛呢。

開放式大廚房,亮著一盞小燈,羅戰背身弄灶上的小砂鍋,頭頂白氣裊裊,肩上籠著很好看的橘色燈光。

牆上的大鐘輕輕敲響零點鐘聲,「咚」得一聲,敲上程宇的心。

程宇扒在牆角望了很久,一眨不眨盯著這個人,心軟了,原本的氣悶委屈想讓羅戰頂著大鍋跪走廊的衝動這會兒全部化作酸酸甜甜難言的滋味兒。說到底,羅戰多無辜,多好一人兒,自己今天就是嫉妒了,不僅吃姓鄒的醋,更是一直吃羅老二的醋……

跟羅戰在一起每一天,都過得很幸福,每一天的點點滴滴都不斷提醒著他,茫茫人海裡曾經遇到這麼一個人,曾經彼此努力著不放棄不放手,能走到今天,多麼幸運。

羅戰往湯裡放了調料,舀一勺嘗嘗,剛湊上嘴,手腕被一把捏住,程宇熱烘烘的胸膛把他裹住。

程宇聲音沉沉的,帶著動心動情的悸動,滾燙的呼吸噴上羅戰的耳朵。

「不准偷吃,你給我做的,我的……——


116、晉江文學城

  樓上,羅強迅速發覺淋浴小間的推拉門從裡邊反鎖,他進不去,邵鈞明明在裡面!
  能聽見人聲和水聲,卻看不見人影兒,羅強甚至想像得出,玻璃門上水霧模糊,隱隱約約映出瘦削挺翹的弧度,他熟悉的身體。
  隔著一層蒸騰的白霧,水聲嘩嘩不間斷地響,邵鈞的腰弧線很好看,腰窩深陷,挺拔有力的大腿托起圓潤結實的屁股。
  「Don't Break My Heart,再次溫柔!」
  邵鈞頭髮上頂著一叢泡沫,口裡哼著小曲兒。
  「你所擁有的是你的身體!誘人的美麗!」
  「我所擁有的是我的記憶!美妙的感覺——啊哦哦——
  羅強胸口起伏,抓門,狠狠一掌拍在門上……
  邵鈞故意提高嗓門,嚎了幾句特別帶感的歌詞兒。
  他搓洗著皮膚,下意識在水簾子裡扭了一下腰。水聲中整個地板哐當震了一下,金屬合頁銷閂混合著木屑天女散花般散落,整扇拉門從門框上被掰開扯脫髮出巨響。邵鈞猛一回頭,他的屁股被一隻火熱的大手掌粗魯地罩住,照著屁股蛋最軟的地方狠狠掐了一把。
  他隨即被羅強猛地摟進懷裡,抱住了……
  羅強從外面直接把門卸了。
  「噯……
  邵鈞掙了一下,滿頭泡沫甩羅強一臉一身。羅強連衣服都沒脫,甩掉鞋子,拉開玻璃門闖進去,從背後箍著人,急迫地蠻橫地吻上去,周圍水聲四濺。邵鈞讓這廝這麼一弄,洗髮水泡沫流到臉上,迷了眼,睜不開,哼哧,掙脫,揪扯。他身子濕滑,像一條滑不溜手的大白魚,在水簾子裡掙扎跳動。
  一個穿戴整齊,一個一絲不掛,兩人肢體劇烈碰撞扭打。羅強全身都濕了,沾著泡沫。邵鈞皮膚讓熱水燙過而發紅,發軟,胯下贅物晃動,那副情景令人血脈賁張。羅強讓周身的熱水霧氣刺激得欲火勃發,衝動地把邵鈞推擠到牆角,吻邵鈞的脖子,吻邵鈞的胸口,眼底藏了幾分哄慰與補償的情緒,更多的卻是身體裡被激發的衝動,渴望,雄性動物的嫉妒心,對領地的獨佔欲,想補償的分明是自己這顆惴惴的不安的老心……
  羅強抓住邵鈞被他逗弄得半勃起的淺粉色陽物。
  「不帶你這樣的!」
  「今天我意贏了,我意挺進決賽!三爺爺洗涮乾淨了,三爺爺上…………你!……
  「老二你個王八蛋……你說話不算數……你是小狗……小狗狗……
  「唔……
  羅強兩眼發紅,眉頭擰著,漆黑的眼珠抵住邵鈞的眼。雙方只有寸許的距離,眼珠幾乎對上了,羅強焦渴淩亂的神情讓邵鈞怔住。
  「你上老子?!」
  羅強聲音粗啞,氣喘,胸口憋悶難抑,聲音有些哽。
  「老子幹不動你了嗎?」
  「還認識你男人是哪個嗎?!」
  「你不想要老子,你找個年輕的你找那個姓鄒的去!」
  「你以後敢找別人,你先掐死老子!!!」
  ……
  邵鈞被對方逼迫著,喘著。羅強的眼神令他逐漸軟化,放棄了掙扎。羅強如同一頭暴躁掙扎的公獅子用粗暴的火氣與摧毀性的力氣制服眼前的人,撕咬,發洩,緊緊裹住邵鈞的身體,不放手,用一貫的強橫霸道來掩飾偶爾暴露的不尋常的脆弱。羅強全身濕透,臉頰掛著一層水珠,眼眶含水,一寸一寸吻著他,慢慢伏下身,吻他的小腹,親吻他的胯下……
  ……
  樓下廚房裡一陣強抑興奮的悸動,兩人火熱糾纏,程宇緊緊摟著羅戰的脖子,羅戰一手托著程宇的背,另只手扯住程宇腦後的頭髮,深深地吻,兩人舌頭糾纏互相舔弄,研磨彼此下巴熟悉的弧度,珍視地吻對方的額頭,耳朵,脖子,像是有意反復打磨,磨掉外人在嘴唇上留下的不檢點痕跡,刻上專屬於彼此的烙印。
  他還是愛著他的。
  他也只愛過他一個。
  兩人之間從來就沒有過別人,從來沒有過背叛,每一天都愛得更多。
  羅戰一歪頭含住程宇的喉結,程宇喘息著向後仰去,後腰抵住廚房正中的檯子,灶上的小砂鍋咕嘟咕嘟冒著噴香的熱氣。
  開放式廚房,灶台在屋子正中,大理石鑲成的漂亮檯面,羅戰把程宇壓在檯子上。
  程宇眼神淩亂動情,突然抵住羅戰壓上來的胸膛,急促地說:「咱媽在呢!」
  羅戰喘著,急得快不行了,嘴唇追逐程宇的嘴:「咱媽早就睡了,老太太睡得早。」
  程宇最害臊了,一家五口人住一棟房子裡,他哪是像羅家倆混球那麼沒皮沒臉的人?哪能在廚房大庭廣眾之下幹那個?
  羅戰扒開程宇的T恤,腦袋鑽進去,像是在程宇胸口撐出一隻大皮球,在衣服裡亂揉……
  程宇怕被人聽見,又抑制不住全身上下讓羅戰挑起的生理衝動,半推半就著,勃起的身體遇到羅戰更加火熱堅硬性感的身軀,倆人忘情地互相撫弄……羅戰一口含住他的乳頭,啃他,咬他,撫摸他的大腿。戰慄的通電感瞬間攀上程宇的後脊椎骨讓他發抖。這種隨時都可能被最親近的人發現偷窺而產生的羞臊感讓他緊張慌張,讓他無地自容,卻又難以抗拒隱秘氣氛下的強烈刺激,勃起得更加堅硬,一條腿不由自主纏上羅戰的腰,想要交合。
  粗重的呼吸和衝動的情欲蓋住一串細碎的腳步。
  「廚房裡誰啊?怎麼還不睡覺呢?」
  老太太趿拉著拖鞋,略微蹣跚,邁進客廳,探頭望著。
  廚房裡一陣雞飛狗跳的騷動,砂鍋幾乎打翻,程宇驚恐地掙脫羅戰從檯子上出溜下去。
  程大媽「啪」得把燈打開,眯著惺忪的眼,瞅清楚這是哪兩個傢伙。
  程大媽:「……
  老太太本來以為是家裡另外那兩個,想出來瞧瞧小鈞鈞可別被那熊貨給欺負著。早知是這倆,老太太絕對不吱聲,裝聽不見……
  羅戰上半身還系著圍裙,下意識迅速捂住。
  幸虧還有一條圍裙,遮擋住下身咧開的褲襠與一片狼藉。
  程宇臉紅著,從灶台後面露出一顆頭。他的T恤扯得亂七八糟,嘴角有羅戰的口水,脖子上掛著令人不忍直視的吻痕。
  老太太沒好氣地瞪了那倆活寶一眼,見識得也多了:「那麼大個聲,我耳朵半聾的都聽見你們兩個。」
  兩個人羞愧地垂頭,數腳趾頭。
  羅戰哼哼著說:「媽,吃夜宵嗎?……我給您做的!」
  「算了吧,你給我做的?」老太太揮揮手,「趕緊那啥,吃完回屋去,明兒不上班啦!」
  兩個被活逮的倒楣蛋端著吃的,灰溜溜地躥上樓,迅速關門,落鎖,撲向大床……

  浴室裡,邵鈞被羅強貫穿的瞬間整個人劇烈顫抖,大口大口地吸氣,胸口和腹腔火辣脹痛。潤滑油和泡沫讓羅強一路堅挺著進到底,粗硬地捅開他的腸道。邵鈞的脖頸和胸膛把瓷磚捂熱,半邊臉在牆上亂蹭著,哼著。他兩條胳膊讓羅強牢牢箍在背後,羅強一下一下撞他的臀,粗暴地將他撞向牆壁,像是發洩,像是報復,更是宣告著毋庸置疑的最人道最霸道的權利。
  羅強幹著邵鈞幹了一半,這才開始慢慢剝掉身上的衣服。他的衣服全部濕透,黏在皮膚上,襯衫裡透出極其性感的肌肉輪廓。
  羅強故意掰過邵鈞的下巴,讓邵鈞看著他脫。他扯開襯衫,連扣子一齊扯脫,剝出水霧淋漓的寬闊的胸膛,小腹,下身裸露出毛髮。邵鈞眼神混亂迷離,喘著,眼角望著羅強強壯陽剛的身軀沖頂著他。他一聲一聲地「嗯」著,說不出話。
  羅強的褲子還掛在臀下,胯骨頂送著,一掌拍拍邵鈞的屁股:「幫老子把褲子脫了。」
  邵鈞憤慨地哼了一聲,扭頭,怒視:「自己脫!」
  羅強伸手繞到前面,狠狠捏邵鈞大腿內側最脆弱的軟肉。邵鈞「唔」得喊疼,隨即後面就被羅強狠命幹了幾下,撞得他渾身酥麻顫抖,快要挺不住,彎下腰。
  羅強捉著邵鈞的耳朵威脅道:「不服?」
  邵鈞委屈著:「明明是……我們義大利……我們贏了……你這人耍賴!」
  羅強獰笑著逗他:「老子今兒個就耍賴了,咋著?你贏了,老子幹你,讓你舒服著……
  邵鈞哼著,咒駡著,身體讓羅強牢固地釘在牆上,甚至能感覺到羅強堅硬粗長的陽具在他身體裡碾壓著。攪到腸道裡敏感的地方,他失魂落魄地抖動,羅強於是更加猛烈地衝撞。羅強從後面勒著他的胸口,讓他在幾乎窒息的瞬間達到高潮,讓他無法抑制地噴射到牆上射了個淋漓盡致。羅強咬著他的耳朵威脅著,欺負著他……
  「寶貝兒,喜歡這樣嗎。」
  「你是老子的人,老子就稀罕你了……
  「就稀罕你,就要你……
  ……
  兩人在淋浴間裡幹了一趟。邵鈞彎著腰,遍身水跡和激情過後的紅痕,讓羅強攔腰抱出來,拖到盥洗臺上,又來了第二趟……
  那晚,兩人無休止地做愛,用各種姿勢互相慰藉對方,用最粗魯最男人的方式滿足著對方,也記不清一共射過幾趟,直到筋疲力竭,再射不出什麼東西。
  邵鈞讓羅強壓在洗手池邊,屁股翹起來,羅強從身後分開他的雙腿,不知疲倦地操幹著他。邵鈞從面前的大鏡子裡看著羅強,羅強濡濕的胸膛上流下一道道汗,汗水彙聚到小腹,流到兩人交合之處。羅強暴虐的動作,極有男人氣概的陽剛的身體,一聲不吭沉默蠻幹的方式,鋒利的眼神中偶爾曝露的幾分柔情,所有的一切都讓邵鈞迷戀,沉淪,無法自拔……邵鈞雙眼慢慢失神,後庭火燒一樣,羅強就快要將他燒穿。
  羅強突然拔出來,把邵鈞翻過來,讓邵鈞坐在檯子沿兒上。他搬起邵鈞一條大腿壓在肩上,邵鈞立時坐不住了向後仰去。
  盥洗台旁邊是衣帽間,衣帽間門口有一面大鏡子。
  邵鈞一偏頭,呼吸立刻淩亂,面紅耳赤,鏡子裡是他敞著腿被羅強壓倒的情形。
  羅強的聲音沙啞惑人,帶著脅迫的意味:「寶貝兒,看著我。」
  「我讓你射出來……
  羅強捏著邵鈞的下巴,讓他看著,堅挺的身軀一寸一寸從下方楔進邵鈞的後庭,在充分潤滑的甬道裡長驅直入,只一下就讓邵鈞爽得出聲。
  羅強將邵鈞一條腿扛在肩上,另條腿盤在胯上,身體微側過來,強迫邵鈞看到鏡子裡的情形。近在咫尺的鏡像無比直白,清晰,彷彿一幀一幀記錄下兩人最隱秘的親昵,讓時光留下永恆的刻痕。羅強炙熱通紅的下體撐開邵鈞,讓他戰慄,然後拔出一半,再次狠狠地撞入。邵鈞意識逐漸模糊,火熱,淩亂,失神地看著羅強在自己兩腿之間進出,看著自己臀部肌肉開合,親密吞吐著羅強最粗壯的雄物,用這樣的方式互相愛著對方,無休止地交合,彷彿下一步邁入極樂,地老天荒……
  羅強面無表情的臉像是突然動情,淪陷,緊緊抱住邵鈞,用力抽插,每一下都頂到邵鈞最敏感的一點,濃密粗糙的毛髮摩擦他兩顆蛋。邵鈞讓強烈的無法言說的性快感折磨得快要失控,抓住羅強的頭髮,兩人深深地吻著,同時一步躍上高潮。
  邵鈞低頭看著自己射了出來,射到羅強胸前,羅強硬朗的胸口讓他燙出一片紅潮……
  他身體軟下去之前,還在想,明明是你媽的德國隊輸了,被淘汰了。
  羅強你個混球,你就是,這輩子,無論在誰面前,永遠都不能服個輸,咱倆都兩口子了,你在三爺面前服個軟你會死嗎你!……
  邵鈞低聲咒駡著,嘟囔著。
  這輩子,也只有羅強這個混蛋,能讓他服軟,讓他心甘情願,讓他徹徹底底身心的臣服……
  臥室木門緊緊掩住一室的火熱,走廊漆黑安靜的另一頭,門內也是枕頭與床單齊飛的熱火朝天的景象。
  德國隊明明輸掉了,耍賴的可不只羅老二一個。
  「我在上邊!
  「不成,今天我在上邊!」
  「德國輸了,我們贏了!老子應該在上邊咱說好的!」
  羅戰指天畫地地分辯。
  「誰跟你說好的?一人一次,今天就該我了。」
  程宇拿床單一裹,把羅戰裹在裡面,動情地吻上去,吻得羅戰頭暈。
  羅戰奮力從床單裡掙出來,兩人肉搏似的互相糾纏,羅戰氣喘吁吁地說:「程宇你賴皮哈?你還學會跟哥耍賴了?!」
  程宇毫不客氣,眼皮一翻:「我耍賴跟你學的。」
  程宇說完,自己先笑出來,在羅戰面前偶爾撒個嬌,耍個賴,原來是這麼舒坦的一件事兒。程宇心裡愛得不行,大腿壓上來試圖撲倒羅戰,想要攻城。
  程宇壓住人,倆人鼻子抵著鼻子,程宇壓低聲音說:「羅戰,你再掙吧?你再鬧,讓咱媽聽見了。」
  倆人屏住呼吸,側耳傾聽樓下的動靜。
  羅戰小聲說:咱媽睡一樓呢,聽不見。」
  程宇:「待會兒做起來,聲音大了,你說她能不能聽見?」
  羅戰:「……
  程宇難得露出一絲犯壞的笑:「咱媽可在這盯著你呢,你今天敢來?讓老太太抓著你欺負我,你看她不抄擀麵杖揍你?」
  羅戰立刻住了嘴,意識到這裡面的門道。
  丈母娘坐鎮,爺們兒不好下手啊!
  程宇眼睛彎成兩道漂亮的弧,笑得單純而得意,重重壓上來,親吻羅戰的脖子。
  羅戰讓對方親著,哼哧著:「那以後,咱媽要是天天住這,哥還不能碰你了?!」
  「那老子每回都得讓你上?」
  「沒你這樣的,你學壞了,程宇!……
  ……
  兩人衣衫不整,T恤和襯衫領口都咧著,床上一陣雞飛狗走,枕頭飛上天花板,吊燈被砸得亂晃,燈影淩亂……
  程宇畢竟少一條胳膊能用,貼身肉搏吃虧,又捨不得運用腿功踹人,迅速被羅戰壓在身下。
  程宇眉頭擰起來,撩腿試圖反抗,羅戰眼明手快扯過床單,將人裹住,裹成一枚大號的蠶繭!
  程宇動彈不得:「唔!」
  羅戰嘿嘿壞笑了幾聲,湊上來照臉親了一口:「小宇宇,乖,聽哥的。」
  程宇兩條胳膊被床單裹結實了,頭髮淩亂,呼吸急促,被羅戰翻過身,騎了上去。羅戰伏在程宇身上,隔著薄薄的床單,啃咬程宇的身體,咬程宇的肩胛骨,咬程宇的腰,咬到屁股……程宇在床單下臉紅氣喘,徒勞掙扎的樣子,更能激起任何一個男人生理上的衝動與肆虐欲望。羅戰這麼愛程宇,哪忍得住程宇這副樣子?他一下子就硬了,急迫地拽下程宇的褲子,將程宇下半身剝光,從後面壓住雙腿……
  程宇被刺入時眼神憤慨而委屈,死死咬著嘴唇,怕漏出聲音。羅戰的呼吸火熱淩亂,身軀強悍堅硬,讓程宇一下子放棄了掙扎。他身體慢慢將就羅戰的挺進和衝撞,一步步軟化,膝蓋抵著床,讓羅戰撞得整個人陷入床墊,再彈起來,再陷進去。
  「小宇,宇宇,哥讓你舒服一個,一定讓你舒服著……
  「宇宇,喜歡嗎……喜歡這麼來嗎……
  兩人緊緊貼合,蠕動著,臀部撞擊著。隨著前後晃動的動作,羅戰胯下兩顆卵輕輕撞到程宇的臀根,那滋味兒無比銷魂,難耐。程宇粗喘著,悶哼了一聲:「你,幫我弄一下……
  羅戰壓在他腦後,舔弄他的耳朵,逼問:「讓哥幫你幹啥?」
  程宇耳朵迅速紅了,低聲罵道:「流氓!……
  羅戰:「哥就流氓你了,咋著?」
  程宇:「唔……
  羅戰一把抓住程宇胯下的勃物,熟練地撚動柔軟的龜頭,侍弄著鼓脹嫣紅的小程宇,同時把下身拔出一半,再狠狠頂入。程宇讓前後兩種快感折磨得渾身顫抖,腳趾驟然痙攣。羅戰奮力衝撞著,眼瞅著程宇雙眼慢慢失神,出聲,下身下意識地在床單上磨蹭,向羅戰索求更多。即便再內斂冷淡的人,這時候也完全卸掉了矜持和偽裝,徹底沉浸到性愛的快樂中無法自拔,每一絲細微表情都暴露出內心最真實的渴望,極度隱忍之下失控發情的模樣,足以令人愛得發瘋,發狂。
  羅戰這時突然把人翻過來,扯掉床單,把程宇像剝柳丁似的剝出來,露出鮮潤發紅的皮膚。
  身體驟然從禁錮中釋放,氧氣湧進鼻翼和胸腔,程宇大張著嘴,仰躺著面對羅戰,被羅戰架起雙腿,用最強悍的方式衝擊。兩人緊緊抱在一起,投入地親吻,抖動,射精,射到彼此身上。
  兩人慢慢伸開,癱軟,面對面抱著,很愛,很愛,晃動的燈光照出一床旖旎狼藉……

  浴室裡水聲漸緩,漸漸安靜。
  羅強在浴缸裡放了一池水,邵鈞渾身熱汗淋漓,泡在水裡,幾乎虛脫,胳膊腿都抬不起來,頭向後仰著。
  羅強幫邵鈞清洗,然後在邵鈞頭上打上洗髮水,支個小凳子,給邵鈞洗頭。
  兩人靜靜地,什麼話都不用說,一個閉目養神,一個默默地侍弄。
  邵鈞伸手夠到一隻煎餃,鼓著嘴嚼,嘴角浮出滿足的笑,「好吃」,又伸手拿了一塊肉鬆飯團,自顧自地吃著。倆人折騰了半宿,又累又餓。
  「吃嗎?」
  邵鈞頭向後仰著,伸手遞過去。
  羅強裸著上身,兩手都是泡沫。他伸脖子咬了一口飯團,順嘴又把邵鈞嘴角沾的肉鬆舔掉,舔乾淨,像舔自己的嘴角一樣自然……
  兩人的嘴最終靜靜貼在一起,沒有動,汲取對方身體裡的味道,心思柔軟。
  邵鈞眯眼回味著這一夜,咕噥著:「老二。」
  羅強:「嗯?」
  邵鈞:「以後,一直都能這樣?」
  羅強淡淡哼了一聲。
  邵鈞眼底扯出一絲揶揄:「我是說,你一直都能,這麼強,這麼能
  羅強:「老子還能幹不動你?」
  邵鈞暗笑,幻想著:「等你哪天真幹不動了,德國戰車老邁了,你等著三爺收拾你……
  羅強沉下臉,兇狠地說:「你再敢炸一句刺兒,老子操到你三天起不來床。」
  羅強話音剛落,邵鈞炸出一記high C的高音,明目張膽挑釁權威,就是故意的。
  「啊!!!!!!!!!!!」
  羅強怒不可遏,手裡一使勁捏下去,捏得邵鈞差點兒從水裡掙出來。
  羅強從身後勒著邵鈞的脖子搖晃,咬牙切齒地威脅,咒駡。邵鈞放肆地笑,身子挺動,水花拍濺出來。
  羅強的胸膛再一次濕透,兩人就著一池子水打鬧。邵鈞在水裡撒癔症,羅強憤怒地撲進浴缸,兩具身軀纏在一起。浴缸盛不住滿溢的幸福,一缸水湧出一半,傾斜一地,靜靜流淌,水面倒映出火熱的重合的一雙影子……
  窗角隱隱透出黎明的光輝,一夜纏綿到天明。

第一百一十七章發小的秘密【一】:暗火

趕上個不錯的天氣,傍晚,天邊紅霞染血,邵鈞的兩個發小,鐵哥們兒,到他公司來看他。

邵鈞現在跟朱妍合夥一起開文化經紀公司,他幹姐帶他拜到幾位圈裡重量級人物,再加上邵鈞自家深厚的背景,搭上一些關係。他們這樣的公司其實就是作為經紀人中間人,為高層與商界文藝圈之間牽線搭橋,介紹生意,做項目創意,投資舉辦時尚文藝圈裡一些文化活動。

他們公司在長安街附近某高檔寫字樓內租了一層辦公室。這地方一般人租不起,從大玻璃窗能眺望到天安門,長安街往復繁華的車流,東方廣場交錯迷人的光柱。

楚二少爺走了一圈,對邵鈞點點頭:「不錯,鈞兒。」

邵鈞雙手合十,舉過頭,對楚珣一揖,由衷說了一句:「謝了,這地方真地道。」

楚珣笑道:「學會客氣了?咱倆誰跟誰,需要啥你就說。」

邵鈞歪頭,習慣性的露出這人調皮略顯無賴的表情:「需要啥?哥兒們餓了。」

楚珣就愛看邵鈞這小樣,特真實,不來那假招的。

楚珣把人一摟,「餓了走咱吃飯去」,隨手一指沈博文,「聽見了沒,鈞兒餓了,你最大,今天你給我倆買單」。

三人下樓,才轉出大樓,不遠處高樓陰影下停著一輛越野車,駕駛位坐著個司機,像是等人。

楚珣眼尖,一眼認出那是邵鈞的車。

駕駛位車窗敞開著,雕塑般的側影靜靜地抽著煙,西裝袖子捲到手肘處,顯出幾分不羈,露出曬成紅銅色的結實的前臂。墨鏡下一雙眼往這邊看過來,盯著邵鈞一行人。

沈博文假裝發冷似的抖了抖肩膀:「可以啊,鈞兒,公司才開張,這都有司機了?」

邵鈞舔舔嘴唇,沒說話。

沈大少想著晚上肯定不能少喝,自個兒不方便開車。於是哥兒幾個全部上了邵鈞的車,這不正好有個司機,負責接送麼。

邵鈞原本一馬當先試圖搶佔副駕位,羅強身邊的位子是他的,別人沒份兒。他不成想被楚珣摟著,擠著,硬塞進了後座。楚珣偏要跟他坐一起。

「鈞兒,你點,咱上哪兒野一宿?」

沈博文坐在副駕,一招手。

……隨便你們。」

邵鈞小聲哼了一句。

邵鈞一進車廂,就覺著侷促,有點兒擠了,人忒多。尤其某些人和某些人,是從來沒見過面,沒往一處湊過的。他原本想要找個適當機會,酒後氣氛氤氳的時候,跟哥們兒坦白一些男人間的私事兒,可沒想著今天就招。有些事瞞得太久,裝得太像了,真到張口的時候,反而挺難開口……

沈老大做主了,用下巴示意司機:「就去三里屯,紅五星。」

邵鈞迅速看一眼羅強的後腦勺:「咱去那兒?」

沈博文:「就那!」

邵鈞捏自己的耳垂,好像哪裡不太對。

羅強一聲沒吭,當然不需要車上那仨人指路,自帶人腦GPS,沉默著一踩油門,走你。

傍晚城裡堵車,走得很慢。

沈博文從前座扭過來半個身子,大大咧咧得,跟後座的人聊得熱乎。

「鈞兒,你可算出獄了,這麼多年咋熬的你?」

「我們多盼著你脫離深牢大獄,回歸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重新過回一個正常單身爺們兒應該過的日子!」

邵鈞說:「咱不至於的。」

沈博文噴著:「怎麼不至於?監獄裡都是一幫殺人不眨眼的犯人,你沒讓人吃了嚼得連骨頭都不剩一條小命居然還在,你丫夠命大的。」

邵鈞瞅了駕駛位某人一眼,小命確實還在,骨頭已經讓某人嚼爛成渣子了。

楚珣慢悠悠地說:「上回炸監那事鬧多大,上面都過問了,你當我們不知道?」

邵鈞聳肩:「大文子,上回得謝謝你爸,警察來得還算及時。」

沈博文特邪乎地說:「你爸爸深更半夜往我們家打電話,我聽著都嚇一跳,給我急得,我差點兒直接跑清河撈你去!」

「小鈞兒你說你要真出事兒,誰救你啊?……

駕駛位上的人,側過臉,一言不發看了沈大少一眼,拿開煙,一條胳膊肘撐在窗棱上,手指輕彈,抖落煙灰。

楚珣一直從後面饒有興致地觀察羅強,視線精明優雅,眼珠在後視鏡裡反光,與羅強對個正著……

羅強抽完一顆煙的工夫,才開到東大橋,他們被兩輛110公共汽車堵在屁股後面,一寸一寸往前蹭。

幾個官二代湊一車,自然聊的是最近京城發生的大事,互通高層小道消息。

楚珣說:「鈞兒,上回你讓我打聽那個人,那個輝子,他死不了。」

邵鈞問:「怎麼說?」

楚珣說:「大夥都猜上面明年可能在西南方向有動作,這人死不死的,總之落在國安那幫人手裡,沒好下場。」

楚珣說話聲音清澈,嗓音很好聽,但是骨子裡透出某種極端的冷漠:「幹那行的,怎麼死都成,就是別被活逮,生不如死。活該。」

邵鈞沒再多問。

羅強現今終於出獄,傷也痊癒了,小狐狸變成那樣,如今再回想往事,邵三爺反而心軟,有些不落忍。各人有各人造化,犯不著的,只要羅強出來就行,邵鈞沒那份心思非要致旁人於死地。

沈博文回過頭,帶著興奮:「噯,珣子,給我們講講,香山那一仗,半個北京城警察都出動了,背後到底誰挑的?」

楚珣眼神一挑:「你問小鈞兒。」

邵鈞無辜地反問:「我哪知道?」

沈少楚少你一句我一句,聊他們從別處七拼八湊聽來的消息,描述那日香山碧雲寺槍戰血肉橫飛的慘烈情形,饒有興致,口水飛濺。

車上另外兩人,各自抽煙,一言不發。

羅強吸煙時習慣性側過頭,眯住那隻不太好使的眼,眼角餘光掃過後座的人。

楚珣彷彿下意識的,又看羅強一眼……

沈博文說:「要我說,公安那幫特警就是他媽的太笨,越到關鍵時候越不爭氣。我聽說他們請了道上的人,是那個羅二嗎?」

楚珣嘴角勾出意味深長的弧度,唇形很好看,點點頭。

沈博文噴道:「操,就是上回你倆說的道上那個做大哥的?真他媽不給勁兒。」

車子突然起步,躥出幾尺遠,然後又被公交車憋住火,猛地剎車,把沈大少晃得,眼珠子在眼眶裡活蹦亂跳,找不到焦點。

邵鈞抹了一把臉,忍無可忍嘟囔:「大文子,別噴了,噴我一臉吐沫。」

沈博文說:「噯,可不是我踩活他們,本來以為是倆厲害人物來一場巔峰對決,吳宇森版本的港產經典黑幫片,結果倆人手底下都沒準兒,誰都沒打死誰!……

邵鈞頓時不樂意了:「有你這麼說的嗎?打仗來真的,槍槍見血,你當是你在俱樂部裡,拿橡皮子彈打紙牌子玩兒?」

沈博文說:「這種悍匪,亡命徒,就應該派部隊的狙擊手上來打,什麼警察,什麼道上的,根本就不行!」

楚珣不屑地扯一句:「部隊的就牛逼了?就那群傻大兵……

楚小二他爸爸是總參的大頭兒,可是這麼多年,楚珣說起軍隊的,當兵的,就是這麼一副十三不靠的口氣,橫豎看不順眼,堅決拒承父業。

沈博文比劃著,繪聲繪色:「這可都是我聽來的,原來以為那姓羅的能有多厲害,結果上來就讓嫌犯一槍崩了頸動脈,脖子打穿了,要了半條命!差點兒嗝屁……

說著話,車子在三里屯路口猛一轉彎,一腳油門,沈大少爺背身臉沖後,猝不及防,受離心力作用踉蹌著被甩出去,後腦勺狠狠撞向側窗。

「噯!」

邵鈞喊了一聲。

楚珣眼明手快一伸手,擋在沈博文後腦勺上。沈博文的頭重重撞到楚珣手上,逃過一劫。

……

「牛逼了你!你剛才咋開車呢?!」

沈少驚魂未定,嚇著了,朝司機發火。

「你剛才咋說話呢?」

楚珣冷眼瞟著沈博文,完全不帶同情的,你丫話太多,活該。

楚珣視線一閃,瞟到邵鈞從下面伸出手,迅速捏了司機後腰一把,再揉一揉,安撫著,哄著。

羅強偏頭一掃,觀察到楚二少方才出手,乾脆利落,速度奇快。楚珣右手掌骨位置紅了一片,原本皮膚就白,手骨撞爆了皮,眼都沒眨一下,皮破流血無動於衷……

「紅五星」門口,幾個人下車,邵鈞回頭遞給羅強一個哄慰的眼神。

邵鈞小聲說:「等我電話,零點左右過來接我們。」

這種情況,司機一般都去街頭街尾找個小飯館,自己吃點兒東西,在車裡睡個覺,等老闆電話,老闆喝夠了玩兒痛快了,過來接人。

楚公子站定,喊住人:「別走,小鈞兒,沒你這麼打發人的。」

「讓你家司機進來,我請他喝一杯。」

邵鈞吐了一口煙:「我司機,我招呼不起?還用你請?」

楚二少笑得溫文無害。司機?鬼才信呢。

門口的領班十分客氣地將三位熟客公子讓進去,亦步亦趨,偏偏不認識走在最後的這位。

楚珣說:「我們一起的。」

邵鈞埋著臉插兜迅速穿過走廊,頂著滿頭令人迷醉的紫色金色燈光。

羅強走在一行人最後,一身純黑帶豎條暗紋的西裝,袖口擼著,白色襯衫敞開領口,露出極有陽剛味道的胸溝。大堂上值班招呼熟客的王經理邁大步向沈公子走過來,瞥見某人,笑容在嘴角僵持成一副恍如隔世的驚懼表情。

沈公子一馬當先,大搖大擺,迎著眾人瞻仰般的注視,以為備受矚目受人仰視的是他。

王經理驚愕畏懼的視線早就穿越沈公子的腦袋瓜,盯的是羅強。

一個神情嫵媚的男孩坐在客人懷裡碾大腿,一抬頭,突然站起來往前走幾步,半張著嘴,說不出話。身旁的男人莫名其妙:「噯你上哪去?有你這麼伺候的嗎?!」

「小湯圓兒!你他媽給老子滾回來!!!」

……

「紅五星」後台老闆換人了,裡面幹活兒的人可有不少是羅家兄弟手下的舊人,乍一見羅老二拋頭露面,都嚇著了。

這些人能怎麼想?

第一反應是羅老二帶人帶傢伙抄店,要搶回當年在三里屯的地盤。

羅強經過吧檯,一把按住王經理彎腰悄摸打電話的手。

羅強眼神冷酷,沉著嗓子說:「老子跟朋友過來喝一杯,別驚動人,別掃老子的興。」

王經理點頭,畢恭畢敬,不敢惹:「羅總,您,有事兒儘管吩咐。」

羅強輕輕一搖頭,牙齒碾動煙頭,示意對方閉嘴,該幹嘛幹嘛去。

身後,男孩一路穿過買醉尋歡的人叢,追著跑過來,面色蒼白,兩隻漂亮的圓眼睛瞪得大大的,快要瞪破眼眶,眼底充血。

「哥!……

男孩喊了一聲,隨後被幾個人拖走。

羅強回頭,冷冷掃了一眼,漠然走開,就像從來沒來過,從來不認識……

沈大少開了一瓶好酒,幾個人在包間裡喝酒,隨意聊天。

羅強輕輕晃著杯裡的紅酒,站在窗邊,沉默,望著窗外穿梭的人流繁華的夜景,燈影憧憧,昔日的回憶在他瞳膜上滑過,留下一片凝重的空白,云煙過眼而散,那樣的生活永遠不再重來。

吃完東西,沈博文喝得有些高了,一招呼:「來兩局?」

楚珣伸手捏捏沈博文的肩膀鎖骨:「好啊。喝成這樣,你想跟誰來?」

沈博文兩眼泛紅,討好地跟邵鈞說:「我就跟小鈞兒你倆來,外邊再叫個人進來,湊一桌牌?」

楚珣用眼神示意窗邊沉默的一座山影:「不用叫人,就站著的那位,過來,正好湊一桌。」

楚珣一條手臂搭在邵鈞肩上,摟得親熱,旁若無人。跟邵鈞說話的時候,一定要把熱烘烘的氣息噴到邵鈞臉上,顯示二人的親密。

羅強回頭,鷹一樣的視線釘在楚珣臉上。

楚二少這一晚不斷試探他的底線,倆人暗暗過好幾招了,雙方皆不動聲色,目光之間早已磨刀霍霍,都想看對方亮什麼牌。

包房套間的外間有一張賭桌,四個人坐了。

邵鈞一抬頭,經理吩咐進來伺候的服務生,他竟然認識,熟人,就是他幾年前造訪這間夜店,欽點的那個小禾。

小禾悄悄對邵鈞笑了一下,點點頭。

小禾在FiveStars裡算是頗有資歷的老人兒,這個年紀,除了老客熟客之外,幾乎沒有新來的客人會點他的鐘點或者陪夜。他平時很少接客,但他桌上手藝好,王經理知道這屋客人都不是一般人兒,特意派小禾過來洗牌。

沈少經常小賭幾把,出手闊綽,但他不上癮的,只跟最親近的朋友玩。哥們兒之間要的就是義氣,痛快,輸贏他全不在乎。

邵鈞是真不常玩兒,而且他牌技很爛,有自知之明,絕不逞能撒鷹給人當冤大頭。

尤其是楚二公子在桌的情勢下,邵鈞是千萬般不樂意給小子充當炮灰,可是楚珣這人今天彷彿是讓火燒著尾巴了,一路追著攆著,他越不樂意來啥,楚珣非要來啥?!

楚珣碰碰邵鈞的手背:「鈞兒,你想玩兒哪個,麻將,梭哈,21點,德州,隨你挑。」

邵鈞是知道內情的,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揶揄道:「你哪樣玩兒得不靈,我就玩兒哪樣,有嗎?」

楚珣玩兒哪樣他不靈?

邵鈞從小到大混這麼多年,謹記一件事,玩牌絕不帶小。沈博文就是他媽的一喝高就開始犯傻冒泡,賊不長記性,小時候吃過那麼多次虧,你還跟楚珣「這種人」玩兒?!

楚珣眯起眼,突然轉向羅強:「內誰,噯,你哪樣最靈,要不然你挑。」

羅強眼皮沒抬,粗糙的手指摸了摸熟悉的賭桌檯面:「隨意,你說。」

楚珣動了動手指:「就打德州吧。」

楚公子十指細膩修長,指甲磨得形狀很好,光滑發亮,右手背最凸出的骨頭貼了一塊創可貼,剛才撞破皮了。

邵鈞摸鼻樑,白了羅強一眼:你個熊貨,你咋不選麻將呢?麻將牌多,桌上亂,而且老二你擅長那個。德州撲克桌面牌太少,對姓楚的這傢伙簡直太容易了!

117、晉江文學城

第一百一十八章發小的秘密【二】:千王VS千王

小禾的手指細膩靈活,洗了個漂亮的花式,一副牌在墨綠色牌桌上流暢地來回攤開,再魔術般收回掌心,最後「啪」得落定,請幾位搬牌。

三個人伸手依次搬過牌,將牌重新打亂。只有邵鈞沒動,他搬不搬牌無所謂的,因為不懂千術。

小禾給四家每人發兩張底牌,扣住送到面前,手勢十分規範。

他給羅強送牌時,睫毛下閃了個極其細微的眼色。羅總是他昔日的大老闆,只是這種生意場賭桌上,雙方都不說出來,心領神會。

德州撲克這幾年在帝都和滬上大城市年輕人中間很火,京城有好幾家專業德州撲克俱樂部,在高檔會所,酒吧,常舉辦牌局。甚至有個別俱樂部涉賭,賭現金,賭證券,賭樓盤。邵鈞公司正策劃的項目裡,就有商界高層人士之間的牌局交易會,所以他也能湊合來兩把,生意場上的需要。

邵鈞用手掩著,揭起自己手裡兩張牌。

A,黑Q

可惜不是同花。

楚珣的一雙細眼瞟過來,帶著光,眼神逗弄邵鈞。

邵鈞迅速用黑布墊子蓋住自己的牌,還覺著不保險,乾脆兩胳膊肘壓上去,把自己面前一塊地兒牢牢壓在身下,瞪楚珣:咋著?你看?我讓你那兩隻忽閃忽閃的小眯縫眼四處亂看?!

楚珣繃不住樂邵鈞那副小樣兒,可愛。

荷官讓四人依次下注。

沈公子迅速推了一萬。楚珣磨完一隻手的指甲,跟了。邵鈞用很彆扭的姿勢在桌沿上趴了一會兒,也跟了。羅強似乎想了很久,捏了捏眉頭,最終還是跟了,沒有第一輪盲注時候就直接棄牌。

邵鈞手裡攥的AQ,其實已經是不錯的起手。他環視其餘三家,估摸著姓楚的手裡頂天大也就是一副AA

沈博文心情也不錯,他底牌不比邵鈞差,他握有雙K,很自信地往池裡推注。雙K在德州撲克里贏面已經相當不錯,關鍵在於桌上有沒有人扣到雙A,或者有人手裡有同花順子。他不信楚珣還能每次都摸出一副皇家同花順。

羅強仍然冷冷地吸著煙,像是置身桌外。楚公子躍躍欲試,一雙眼盯著羅強壓在黑布墊子下的牌,屏息,眼珠像黑曜石,眼底閃出略微異樣的光芒,那架勢像要用視線把木頭桌子掏個洞,把羅強那兩張牌撬出來。

羅強描摹楚公子的詭異視線,盯了一眼。

邵鈞瞧出來了,手指一點楚珣:小兒,不帶你那樣兒玩的!別欺負人哈!

楚珣唇角捲出不懷好意的笑:幹嘛啊鈞兒,啥意思?還不讓我玩兒?

邵鈞眯眼威脅楚珣。

楚珣手指在桌上一劃,聲音帶著磁性:「鈞兒,你們家『司機』要是輸了錢,也得算你賬上吧?」

邵鈞哼哧著說:「你知道就好,別給我整太大的。」

楚珣笑道:「讓你出血,我怪不好意思的。」

邵鈞心想,三爺爺認識你姓楚的多少年了,我不知道你撅屁股拉什麼屎?!等我回去咬你的……

各家視線緊張地投射到桌上,小禾緩緩翻出三張公牌。

沈博文看見公牌的一瞬間眼睛都亮了,是那種能反射出屋內所有燈光的亮度,公牌是K74

沈公子三張K在手,現在已經是一副三條,74均是小牌零牌,湊不成順子,他這局形勢大好。

沈公子再推兩萬,楚珣摸著金絲眼鏡邊框,表情勉為其難似的,跟兩萬。

邵鈞下巴架在胳膊上,趴了好一會兒。AKQ三張大牌在手沒準能湊個順子,桌上倘若沒有楚公子,他一定繼續加注,但他一直注意楚的表情,他直覺楚珣今天叫德州撲克,就是奔著露一手來的,這人一準兒要後發制人。

邵鈞長考三分鐘,向後仰過去,輕鬆地說:「我棄牌。」

楚珣撅了個嘴:「真沒勁。」

羅強吸完一隻煙,皺眉端詳邵鈞,深沉思考了一會兒,加注,繼續。

……

邵鈞瞪了羅強一眼。

他其實想讓羅強跟他一起棄牌,讓楚珣耍沈博文那個冤大頭玩兒去吧。

楚珣的鏡片下閃出不同尋常的細緻的光芒,像是默默品讀對手一張張神態迥異的臉,視線的尾端最終落在羅強臉上。

你還長考?

你還深沉地琢磨?

你一準兒是使詐,想要套注,我就跟你的注,我看你有多大本事,我看你能撐到第幾手……

邵鈞實在忍不住了,離桌出屋。

他們在套間牌桌上賭牌,外面有閉路電視大屏幕,大堂的人全部看得到桌上的牌局。

邵鈞一進大堂,黑壓壓一大片看牌的客人,口哨聲噓聲一片,有一張桌的公子哥兒嚷了一嗓子:「你有A你他媽的棄牌,你傻逼啊!」

你丫才傻逼呢,邵鈞在心裡咕噥著,皺眉一看那仨人的底牌,差點兒一口水噴出來。

他自己竟是桌上唯一一個底牌攥了A的,讓姓楚的詐得,頭一個棄了。

沈博文有雙K,確實是好牌。

羅強的底牌是Q7,很不咋地。

楚珣下了三萬籌碼,手中底牌竟然是對4,兩張小破4

底下有客人議論,老子玩兒這麼多年德州撲克,沒見過有人用一對4能贏雙KAQ的,這人傻逼竟然不棄牌還跟注,除非他是神,除非這牌桌上有鬼。

邵鈞盯著沈博文酒精作用下興奮異常躊躇滿志的臉色。底牌公牌湊一起看,大文子有足夠理由感到勝券在握,他手握三條K,除非楚珣手裡有A亦或同花順,除非這局有問題,而羅強手裡一副散牌,根本沒有贏的希望。

羅強和楚珣面對面坐著,透過迷濛的煙霧互相端詳。

羅強六年沒沾賭桌,技藝都有些生疏,搬牌手抖。他方才看小禾用一雙手輕盈流暢地洗牌,眼底恍惚……


羅強在三里屯酒吧街地下賭場混跡十多年,什麼花哨牌局沒見過,什麼大場面沒贏過?這一桌他只要想贏,他就不可能輸。少年時代少管所裡關押四年,棍棒皮靴的折磨下在地獄夾縫中求生存他學會了賭,手指上一層一層皮被削掉,露出紅肉,再磨成繭,每一根手指每一個關節各司其職,物盡其用,桌上的技藝他曾經練到爐火純青,老子當年就靠這手活兒吃飯。

楚公子又是什麼人?楚珣從小到大,但凡他有記憶以來,但凡他出手的牌桌麻將桌,他就沒輸過。軍區司令在桌上他也贏,軍委主席他都敢贏,因為他就不可能輸。桌上每一張牌,明的,暗的,公牌,底牌,全部在他一手掌控。他不信有人能從他手裡偷到一局。

小禾正要出牌,一直沉默不語的羅強,突然盯住楚珣開口。

「你近視?」

楚珣挑眉:「哦?」

羅強玩味地動了動嘴角:「眼鏡多少度數?」

楚珣微笑著聳肩:「不深,兩百度。」

羅強從牙縫裡磨出一句:「就這麼幾張牌,不至於看不清楚,你那倆眼珠子都瞪出血了。」

大堂的客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大夥都聽出羅強話裡有話──姓楚的眼鏡有問題?!

楚公子抬手,慢慢地,摘掉眼鏡,擱在桌子上,露出本來面目,一雙細長的眼因為略微近視而微眯,五官俊秀,臉型瘦長,確實挺好看的。

楚珣捻一下手指:「能繼續嗎?」

小禾穩穩地出手,亮出第四張公牌,竟然又是一張7

公牌現在是K747

大堂裡突然靜下來。

「怎麼又是7!」

「三家手裡都是葫蘆牌?!」

沈博文三條K,楚珣三條4,羅強三條7

沈博文一愣,流露失望。

楚珣臉色微微一變,知道眼前對手是個硬點子。

羅強眯著半瞎的眼,盯死楚珣每一次優雅的動作,每一個不尋常的眼神。他已經覺察到姓楚的有問題,明擺著的,但是他又說不清,這人到底哪裡有問題?眼鏡摘掉了,難道這公子爺的眼睛有問題?!

邵鈞盯著這一桌牌,突然看明白了,喃喃得:「大文子,趕緊棄,你今兒個又讓人玩兒死了。」

輸贏就在最後的河牌。

邵鈞作為白看熱鬧的,心裡已經篤定,河牌絕對不會是沈博文想要的那張K

這回輪到沈大少陷入長考。他自己心裡開始畫魂兒,他需要最後一張K,可哪那麼巧,一副牌的四條K都能讓他翻出來?萬一對面兩家手裡有K呢?再者,公牌裡偏偏有兩張7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看起來如此刺眼……

K在德州撲克里勝率已經可以有八成,不比雙A差多少,因此沈公子捨不得棄。而此時牌桌上羅強和楚珣早已經顧不上沈博文,沈公子無論棄不棄牌,白扔的三萬籌碼,今天這一筆是吃定了。只是避免一開局就把此人嚇跑了,因此楚珣和羅強一直跟,沒有加注。

沈博文手裡顛著兩隻塑料籌碼,翻來覆去把玩兒,突然轉向身邊人:「我忘了問,你真是鈞兒他們家司機?」

羅強裸露的深褐色手臂露出幾處舊傷疤痕,點點頭:「對,我是他司機。」

沈博文問:「你叫啥名兒,我聽聽。」

羅強面無表情,極其平靜地吐出兩個字:「羅強。」

沈博文:「……

沈博文倆眼珠子幾乎對上了,對在羅強臉上。而坐他對面的楚二少紋絲不動,眼皮都沒眨一下,顯然了然於胸。

大堂裡瞬間寂靜,鴉雀無聲。

「你是小鈞兒的『司機』?!」

沈大少盯著羅強這張臉,傻愣了十幾秒鐘沒說出話,突然沒繃住,嘿嘿嘿樂了出來。

帶著酒精味道的眼淚和口水噴出來,噴了面前一桌子,沈博文囫圇抹了一把臉,似乎終於弄明白一些事,自嘲地笑道:「媽逼的,老子今天出門沒看風水,算我倒霉。」

「小鈞兒這沒良心的,混蛋,半道棄牌跑了,把我一人扔這,真他媽的不夠意思,不陪我!」

「是哥們兒的,還瞞我!」

沈博文一甩頭,特別爺們兒,跟羅強比了個大拇指,「老子今天跟到底,捨命陪君子」,說著往彩池裡推了兩萬,繼續來。

楚珣輕輕地一吐口:「我All-in。」

羅強粗糙的手指一彈桌面,脖頸後仰,聲音帶著嘶啞滄桑的煙火氣:「老子全押。」

最後一張牌。

那兩人全押,沈博文已經知道自個兒今天輸定了。總之是自己人玩兒,沈博文不在乎輸幾萬塊錢,但是忽然發覺欣賞桌上某兩位爺暗中火星四濺的掐架還挺帶勁。他興致勃勃且十分迫切想要知道,這局牌那二人誰能贏下,最後一張牌到底是個啥?!

小禾從手裡慢慢移出最關鍵的一張,河牌。

所有人視線死死盯住那張決定勝負的紙牌。

紙牌扣著劃過桌面,在小禾手掌心下露出半張背面的花紋。

楚珣脖頸微弓,兩手壓在桌面上,一頭花紋斑斕皮毛華美的獵豹從暗處蓄勢待發的動作,像是用全副注意力盯死那張倒扣的牌。他眼光驟然一變,伸手按住小禾那隻手!

……

小禾:「二爺,您?……

楚珣:「這張牌不對。」

小禾驚愕,臉色也不自然,楚珣死死壓住他的手,不讓他翻開牌面,因為這張牌一旦亮相,牌局便不可更改。楚珣手指一動,羅強迅速出手,一掌狠狠壓住楚珣的手。他的力道幾乎把那倆人的手一起拍進桌子裡。

羅強咬著煙,舌尖撥弄一下過濾嘴,啞聲問:「牌還沒翻開,你咋就知道,這張牌不對?」

楚珣面不改色:「我就知道不對。」

羅強話裡有話:「難不成你看得見?!」

楚珣:「……

楚二少的手骨被羅強捏著,捏得有些疼了,關節發白,快要捏出兩個坑。

楚珣寸步不讓盯著羅強的眼,用口型威脅:姓羅的,你是老千。

羅強冷笑一聲,呲出一口白牙,以牙還牙,用口型還嘴道:彼此彼此。

饅頭倘若不棄牌提前離席,羅強打好了算盤這局要玩兒個隔山打牛兼借花獻佛,出千讓邵鈞手裡那副牌贏下來,敲鄰座哪倆二傻子一筆,哄大饅頭開心。沒想到邵鈞直接棄了,羅強怎麼可能讓楚小二在他的場子裡贏牌?

大堂上一片嘩然,經理都出來了,有人站起來,看這場熱鬧。

牌桌上三隻手疊摞著壓在一起,摁著那張牌,互相較勁,有人要翻牌,有人偏不讓翻。

邵鈞無奈地搖頭,低聲罵「這一桌熊玩意兒的」。

他推開包間門進去了,雙手抱胸:「你們倆,夠了。」

邵鈞不耐煩地拍拍桌子:「牌翻開,你三爺爺也想看看,最後一張到底是個啥?你倆死命摁著不給我看?!」

牌桌上三隻手糾纏在一起,動作快似閃電,攝像機下近景鏡頭都沒看清楚珣,手指互扼,紙牌翻飛。

啪。

最後一張牌從幾個人手裡飛出來,從半空飄落。

那張牌讓兩隻掐架的豹子給撕了,落到桌面,裂成兩半,一半是半張4,另一半是半張7

邵鈞目瞪口呆,沈博文一口紅酒噴了邵鈞半邊臉……

……

雙方都把寶押在最後一張河牌,這局沒有同花順,最大的牌就是通天四條。

楚珣賭的是四條4,羅強要的是四條7,雙方拚命搶最後一張。

精妙絕倫的千術,就是自個兒想要哪張牌,就能拿到哪張牌,手指在牌桌上稍微動一個手腳,足以令整個局勢顛倒乾坤。

沈博文看明白了,噴著酒液爆笑:「這算誰的?半張牌怎麼算?姓羅的你三條半的7,小兒你三條半的4!」

羅強嚼著煙頭,冷笑道:「74大,我大。」

楚珣手指一捻,隔空不知道從哪一維黑洞空間裡抓出半張牌,氣不忿兒地丟在桌上,可不就是被他撕掉的另外半張7

楚珣盯著羅強,咄咄逼人:「我那張4呢?」

羅強從挽起的西裝袖口與白襯衫夾縫處,抽出另半張被他撕爛的4,甩給楚二少。

邵鈞用一根手指搖晃著指著羅強,簡直了,你太不像話了。

邵鈞指完羅強又指楚珣,還有你,又耍那套!

沈博文招手,再來一瓶紅酒,饒有興致地用眼神示意:「鈞兒,不地道了吧,給哥兒幾個介紹介紹,這位是你們家誰啊?」

羅強坐在賭桌前,靜靜地抽煙,側臉和下巴袒露出刮淨後泛青的一片粗糙感,青色的胡茬一直連綴到脖頸,胸口微洇,整個人氣場靜謐懾人,令人不敢直視,氣質彷彿與包間和賭桌徹底融為一體……

邵鈞撇嘴,咕噥道:「你不都認識了嗎,七拼八湊那些個事兒,你不是都聽說了嗎。」

楚珣撣了撣扯皺巴的襯衫,重新戴回眼鏡,主動向羅強伸出手。

羅強緩緩起身,眼神探究。

兩人握住的手,在半空暗暗較勁,把對方五根手指挨個兒捋了一遍,狠狠地捏固,最終意猶未盡蠻不甘心地撒開手。

「羅強,你厲害,佩服。」

楚珣說。

楚珣拉住邵鈞的手腕,還像小時候那樣,搖搖對方的胳膊,露出迷人的笑容:「鈞兒,這局算我的,算我楚珣送你們一對兒的出獄賀禮,錢我明天直接打給你。」

「恭喜你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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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發小的秘密【三】點心匣子風流債

沈博文聽見楚珣這句「恭喜」,後脊樑起一溜小雞皮疙瘩,臉上的慘烈表情難以用語言形容。

邵小鈞和羅老二那兩人並肩坐在一起,眼神各朝一邊,怎麼看怎麼讓人無法相信是那種關係。沈大少覺著自己活了三十多年,自詡玩兒遍天上人間無數,真他媽都白玩兒了,今天這一役,讓他三十多年積累的人生觀世界觀都崩塌了,碎裂了……當年哥兒幾個的玩笑話,言猶在耳,邵小三兒這找的是哪一路美貌如花的「天仙」,嚇著沈大少爺了!

沈博文學邵鈞的動作,雙手合十過頭:「今兒個算我有眼無珠,不識真人,我丟人了。車上那事兒,我啥都沒說,我啥都不記得了!」

「邵小鈞兒,你牛逼,我服你了!……

「噯我說鈞兒,你早告訴我啊?你在我面前還他媽裝小白兔!」

「噯,喂,你回來!咱必須把這話說的說的!」

「當初我帶你來,你還正襟危坐裝那屌樣兒,你怎麼裝蒜來著?!……

「鈞兒你別跑!……

低眉順眼洗牌收拾殘局的小禾,暗暗驚訝,偷眼瞟羅強邵鈞這倆人。

……

當晚,哥兒仨在套房內開懷暢飲,心情都不錯,都喝高了,互相噴著,瞎侃著。

話題的中心是邵小三兒和羅老二不得不說的那些爛事;六七年間邵鈞混在清河監獄,經歷過的無數個「當年」,那些曾經的驚心動魄,死裡逃生,酸甜苦辣,兩情相悅,鐵血柔腸……

沈博文難以置信地一遍又一遍念叨:「小鈞兒,你瞞我們,你竟然狠心瞞著我們!」

邵鈞晃著肩膀,故作輕鬆:「說出來怕你倆承受能力太低,以後不能玩兒了。」

楚珣說:「你怕我承受不起?大文子丫又不是沒幹過那些噁心事兒,我當初那噁心勁兒都已經過去了,我早都練出來了。」

沈博文立刻擺手,捂楚珣的嘴:「我沒有,我沒有過!我那些都忒麼是玩兒……

「鈞兒,你也玩兒的?」

「你他媽是來真的?」

「你跟那姓羅的,難不成你倆來真的?……你倆不是世界末日排憂解悶,你倆真有感情?!」

邵鈞沉下臉,眼睫毛下閃著光:「不來真的我跟他在一起?……你當我跟你似的誰都搞一腿?就你那些才噁心人呢!」

兩個發小都是幫邵鈞逃過婚四處折騰過的,都是真心實意關心小鈞兒的終身,沒想到這麼妖嬈這麼年輕鮮亮一把能掐出水兒來的一朵小鈞兒,賠到那麼一個人的手心兒裡,這透著一個不甘心,不服氣,難免替邵鈞覺著虧,典型倆娘家大舅子的心態!姓羅的以前是什麼人,經歷過多少事兒?你跟這人在一起,你不讓人欺負死,剝皮拆骨連瓤子都不剩了。

可是有些事,邵鈞還沒法跟哥們兒面前擺。說多了,顯得肉麻,說少了,外人聽不懂,無法理解他和羅強感情有多深,深到能為對方命都不要了,這輩子就是離不開對方。

沈博文眼神兒壞壞的:「噯,你倆,誰是那樣,誰是那樣?」

邵鈞裝傻:「哪樣啊?」

沈博文用手比劃:「就是內啥唄,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誰是底下盛的那個花瓶,誰是上邊兒插的那束花啊?!」

邵鈞一記窩心腳,狠狠踹上去……

沈大少中腳,從沙發上滾了下去,嘴裡不怕死地嚎叫,「小鈞兒你從小就好看,你最好看了,你就是一大『花瓶』」……

邵小三兒認真起來,可認真了,不來假招的。

楚珣掰過邵鈞的臉,狠狠揉了揉臉蛋,眼對著眼:「跟我說實話,你跟羅強來真的?」

邵鈞翻著薄薄的眼皮:「真的,咋著?三爺就待見他。」

楚珣琢磨了半晌,露出一臉自戀的表情,問:「那我長這麼好看,你當初怎麼就沒看上我啊?!」

邵鈞把頭一扯,躲開對方亂揉他的手,罵了一句。

楚珣不服氣地較勁,沒完沒了,特委屈似的:「咱倆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你跟我白好這麼多年?你怎麼就沒跟我生發出感情?你喜歡男人,我不是男的嗎?」

「你沒看上大文子,這個說出去肯定所有人都特理解你,可是我呢?!我呢!」

邵鈞讓楚珣逗得樂了,仰躺在沙發上掙扎,對方恨不得撲上來揉他。

楚珣要不是長得夠帥,邵鈞可能都不會多看這人幾眼,當初也不會倆人那麼要好,親密。可是咱三爺爺還是比較重口,稀罕那種糙爺們兒純陽剛型的男人,像巴蒂在那張海報裡咆哮怒吼著滿場飛奔的感覺,那樣的男人,才讓人有騎上去幹的欲望……

就楚公子那纖瘦柔韌的身子骨,那一副外人面前假作斯文的金絲眼鏡,平時經常是一身粉襯衫和米白色老闆褲穿著,邵鈞每回瞅見,都得嘲笑這人,小珣兒,你說你整天捯飭那麼帥幹嘛?你是個做老闆的還是個賣春的?二裡地之外就聞見你丫胳肢窩下邊一股嗆鼻子的香水味兒!

楚珣像一頭豹子四腳著地竄上來,鬧著,不依不饒:「我長得不好看?」

「姓羅的還能比我好看了?!」

邵鈞擠兌楚珣:「滾,他有的東西,你就沒有。」

楚珣驀地瞪圓了小細眼睛:「他有什麼我沒有?」

楚珣低頭一件一件尋覓自己身上的物件兒:「我什麼沒有?」

「鈞兒你又不是沒見過我長啥樣,我,我,我什麼沒有啊?你今天給我說清楚了!!!!!」

三個人由著醉意倒在沙發上,狂笑,鬧著……

三個渾不正經的公子哥兒在屋裡喝酒瞎扯。恰恰因為扯的都是羅強的事兒,這種場合羅強本人肯定沒法在那屋待了,讓人品頭論足的滋味兒他渾身上下不舒服。羅強出來溜躂,站在「紅五星」門口抽了兩支煙,漠然望著燈紅酒綠的夜市大排檔與來來往往的酒客人群,隨後又回到店裡。

長長的走廊內燈光曖昧,一對一對喝得糜爛的人從羅強身旁踉蹌著擠過去,睫毛畫得烏黑濃密的男服務生架著客人進到包房……

走廊盡頭現出白色的影子,一個漂亮的男孩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僵直地站著,望著羅強。

羅強雙手握在褲兜裡,面容冷漠,身形堅毅。

男孩喉頭顫抖,拔腿跑過來,一頭撲進羅強懷裡,抱住羅強,熱烈地、急切地磨蹭羅強的脖子,全身發抖,像是沙灘上撲騰著快要干渴至死急需汲取水源的魚。

羅強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只在對方嘴巴吻過來的時候才一偏頭,避開熱烘烘的氣息。

半晌,羅強伸手薅住男孩的後脖領子,拽開:「夠了。」

男孩抽著鼻子,不斷撫摸羅強的肋骨:「哥,想你了,你沒變樣兒……

羅強拽開對方的手。

男孩迫切地說:「哥,我沒想到你還能回來,以後你還罩我們嗎?」

「哥,麻花去年讓一個老闆帶走了,現在不知道活得什麼樣了。豌豆蓉把那個癮戒了,我聽人說他回學校上課,念文憑去了。現在就我還留在這,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哥你回來真好!哥……

羅強緩緩地搖頭:「湯圓兒,老子沒有回來。」

男孩:「……

羅強又重複了一遍,昏昧的燈光下眼珠漆黑深邃:「老子沒『回來』,也不會再『回來』。」

FiveStars「四大名草」之首,小湯圓,其實早就不再年輕,只是長得少相兒,五官漂亮,身材玲瓏,遠看還像當年那個尤物般惹人疼愛的男孩。只是從燈下細看,化妝精緻的眼角擠出一層疲憊的細紋,眼淚奪眶而出弄糊了睫毛膏和紫色亮片眼線,抽泣時胸膛劇烈抖動,被煙酒過度侵蝕的嗓子聲音沙啞。

這麼些年過去,當年叱吒江湖的京城四霸早已成為過眼浮塵,當年的一股股幫派勢力樹倒猢猻散,有些人觸底重生,有些人流落街巷,有些人徹底墮落到更深的深淵無法自拔,更有些人早已作古化土,墳頭長出一叢荒草……長江後浪蓋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舊人早就成為江湖一段久遠的傳說,再過若干年,誰還記得三里屯娛樂廣場當年大老闆是羅家兄弟?

小湯圓淚流滿面,絕望地慢慢蹲下身,貼在牆角。

羅強伸出手,按住小湯圓的頭,啞聲說:「以前,老子把你帶上這條道,是老子造的孽。以後,甭再這樣了,對自個兒好些,換一條路走。」

小湯圓狠命抹了抹臉,把眼線液抹得更花,淚眼迷濛的樣子,讓人心軟。

小湯圓哽嚥著說:「我都二十八了,我不是十八!」

「我還有別的路可活嗎?我還能裝得像十幾歲的小孩假裝這些年什麼都沒發生過嗎?!」

「哥你不管我了我還能怎麼辦?!……

羅強說:「老子在地獄死牢裡滾過一遭,判了無期我都能活著出來,回爐重新來一遍,你咋就不能活了?」

羅強默默遞給這人兩張名片,一個是朱妍旗下某間平面造型工作室,招設計師助理;另一個是羅小三兒手下小弟照料的球迷餐吧,招吧檯服務生。

羅強說:「這些地方,肯定沒你現在掙得多,但是能讓你過正常人日子。老子不強迫你,但是老子也不會再罩你,路你自己選。」

小湯圓一下子就哭了,慟哭出聲,咬著嘴唇接過名片,攥到手心兒裡……

他捏著羅強的褲腿,腳踝,眼底留戀,捨不得放手。

羅強撤開腿,扭頭走了,把他出獄前上輩子的回憶拋在身後,腳步聲踏過走廊,留下一道深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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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發小的秘密【四】楚公子的眼

羅強穿過走廊往後面走。

經過吧檯,他用眼神示意王經理過來,遞給對方兩卷錢。一卷錢給經理,另一卷是給小禾的;賭場上的規矩,贏家打賞荷官。

羅強向王經理隨意打聽那幾個太子黨的身份背景。在私人會所夜總會這種地方做事兒的人,見識得多,什麼樣的紅貴嬌客他們不認識?這些人知道客人的底細,但也最忌諱多嘴嚼舌頭,透露客人身份。倘若別人問,經理斷然敷衍著不說;可是羅總過來問,經理不敢不說。

羅強問:「我是說,姓楚的那個……這人到底幹什麼的?」

王經理說:「楚少爺家裡總參的,很厲害。本人倒是比較和氣,喝完酒不撒瘋不惹事,也不用人陪……他不是軍隊裡的,他做生意的。」

羅強問:「那倆人常來?」

王經理說:「常來,那三位經常一起來,有時候也單獨來。」

羅強眼神一動,抬眼盯著對方。

羅強問:「姓邵的那小孩,也常來?」

王經理緩了一手,小心翼翼觀察羅強的臉色:「邵三爺,就來過幾次。」

羅強臉慢慢冷下來:「……喝花酒?點過人嗎?」

王經理笑了,笑得老練,不說話,那表情似乎就在說,男人,來這種地方,不喝花酒不找人陪,那還來幹啥?難不成來這買菜嗎?白領金領小老闆公子哥兒們,來這種地方就是尋求刺激,各間隱秘包房裡小蠟燭點著,香薰燃著,三五成群伺候著,二龍戲珠三妃伴一皇沙漠風暴冰火九重天,買套餐陪夜再免費贈送一套前列腺按摩,玩兒的不就是這些?

羅強面無表情,一字一句地問:「他點的哪個?」

王經理猶豫了一刻,小聲說:「都好幾年以前了,如果我腦子沒記錯……他點的是小禾。」

「我印象裡記得很清楚,年輕漂亮的一個排邵三爺都沒看上,偏就要小禾,羅總您也知道,小禾不算特好看的,活兒很一般。」

羅強沉著臉。

「小禾人呢……

他大步邁向後面,一路撞開喝醉踉蹌著撲上來的身影,輕車熟路找到店後面的員工休息室。大鏡子前有個男孩在補妝,有人換衣服,有人在更衣室簾子後面抱著親嘴兒。小禾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一看羅強進來,緊張得條件反射似的,騰地站起來。

羅強用眼神一掃閒雜人等:「都出去。」

布簾子後面抱著親嘴的那倆人黏著不分開,讓羅強一手薅住一個,全部丟出門外,將化妝間的門重重地拍上。

羅強坐下,勾勾手掌。

小禾垂著頭,呼吸顫抖,本來身材就瘦,肩膀縮著更顯單薄。他心知肚明羅強找他是為誰。剛才他在屋裡聽見楚少爺那一聲「恭喜你倆」,就知道自個兒惹大禍了。

羅老二是什麼人,一個眼神能讓一屋人噤聲,兩根指頭能把人捏死,一條鋼管打遍半個京城沒有對手。當年四大名草湯圓麻花豌豆那幾個人,最得寵風光的時候,也不敢在羅總面前隨便滋一根毛,不敢爭風吃醋炸窩鬧事兒。誰滋毛捏死誰,誰敢?

他竟然「沾」過羅總的人,羅總一定不會放過他。依照羅總以前的脾氣,他今天能死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剁手,跺腳,剁舌頭。

羅強眼神內斂深邃,並未發火罵人,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過來,坐下。」

「小禾,今天打牌,你手藝好,幫我贏了姓楚的幾十萬,老子還沒賞你。」

「到底咋回事兒,跟老子說說。」

羅強抬手拎起小禾的下巴,眼神安靜而懾人……

邵鈞這邊,趁著楚珣架著沈博文去洗手間嘔吐的空擋,出來尋覓。

他想尋麼的不是羅強。他想找小禾,想要叮囑對方。

邵鈞也不呆不傻,打從晚上一進FiveStars的門,心裡就不舒坦。不舒坦一是因為遙遙地瞅見小湯圓還是哪個小鴨子對羅老二淚眼汪汪舊情難抑的那副樣子;不舒坦二是因為包廂賭桌上的荷官竟然是小禾,邵鈞頓時開始心虛,喝酒上頭,腦袋都疼了。

他問了一個服務生,一路摸著員工休息室找來了。

門口有人攔他:「甭進去,裡面正打呢,掐呢。」

邵鈞皺眉:「誰掐呢?」

那人發牢騷道:「一個特橫的客人把我們趕出來,把小禾一人堵屋裡了,純粹你媽的找茬兒麼,這日子沒法過了!肯定打起來了!」

邵鈞一聽,用力撞開門就進去了……

倆人一起這麼多年,老夫老夫了,邵鈞其實特瞭解羅強的脾氣,大老爺們兒的那點小心眼子,時不時需要發作一回,顯示這人旺盛的控制慾佔有慾。邵鈞不怕打架,羅強要是因為那麼個事兒,找茬想跟人打架,他絕對奉陪,別難為無辜的小禾。

姓羅的你沒玩兒過小豌豆小湯圓小麻花嗎?

你那一點心匣子的見不得人的小傍家兒,我跟你計較過?

要不然咱把一個排的點心都擺出來溜一趟,你當三爺爺怕你嗎?

門被邵鈞粗魯地撞開,他一頭撲進去。

羅強坐在沙發裡,靜靜地抽煙。

小禾乖順地坐在身旁,手裡撥弄打火機,垂頭說著話,像是小弟與大哥促膝談心。

邵鈞愣住。

小禾迅速站起來,後撤兩步:「三爺……

邵鈞:「……

羅強吸了一口煙,表情意味深長:「饅頭,咋找這屋來了?」

邵鈞沒轉過味兒來,愣愣地說:「我找你!」

羅強揶揄道:「你找我?找到服務生換衣服的屋裡?你是找老子嗎?」

邵鈞張嘴結舌,又不能說實話,沒好氣地,迅速倒打一耙:「才幾分鐘我沒盯著你,你就跑這種地方來了,老二你啥意思?你說你啥意思?你跟小禾在這幹嘛呢?!」

小禾輕聲插嘴:「羅總找我問話,沒有……

邵鈞打斷小禾,指著小禾的鼻子:「問話還是舊夢重溫舊情難忘?你們倆當我傻子呢!」

邵鈞連珠炮般發飆,其實是掩飾他自個兒的緊張心虛,羅強也看出小孩耍性子呢,冷笑,用下巴示意小禾可以走了。

小禾點點頭,又深深看了邵鈞一眼,很有眼力價地低頭離開了。邵鈞雖說是幾年前來過FiveStars,時日久遠,小禾卻對邵鈞記憶頗深,唸唸不忘。也難怪,來這種地方買春的客人,有幾個像邵三公子這樣年輕英俊,又家教良好,喝醉酒不打不罵不糟蹋人,尤其竟然守身如玉,白貼錢,沒操。小禾看邵鈞和羅強的眼神,裡面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與失落……

羅強起身一把關上門,把邵鈞推擠著抵在梳妝台上,眼底射出猛鷙的光芒。

羅強抓住邵鈞後腦勺的頭髮,二話不說,深深地吻下去……

邵鈞猝不及防,嘴唇完全被羅強罩住。羅強的吻迅猛而深沉,帶著不容抗爭或置疑的力道席捲他口腔各處,捲住他的舌頭,吸吮,粗喘,抵住他的上顎,然後突然抽出,吻他的眉毛,眼皮,弄亂他的眼睫毛,狠命揉亂他的頭髮,發洩著。

倆人咻咻地喘氣,兩頭公獅子張著鬃毛準備掐架,卻又忍不住互相抱著親熱,額頭相抵。羅強一條手臂勒著人,另一隻手突然鑽進邵鈞的褲腰,一把攥住。

邵鈞「唔」得一聲,抖了一下,迅速脹痛,讓羅強攥在掌中捏住龜頭脆弱處,動彈不得。

羅強貼著邵鈞的臉,啞聲問:「那回,為啥就沒操?」

邵鈞身體微微抖動,囁嚅道:「我幹嘛要操,我又不喜歡他們。」

羅強:「那你當初為啥來?」

邵鈞:「你說呢?」

羅強:「你還四處打聽老子,打聽老子結沒結過婚,有沒有孩子?!」

邵鈞:「你……

羅強手勁突然加重,用能讓邵鈞最舒服的方式,轉圈打磨,搓弄,看著邵鈞忍不住抱住他。兩人用臉頰和下巴互相用力地蹭,渴望。

邵鈞帶著委屈的話音,眼紅著低吼:「我來這就是因為你。」

「都是為了你個渾玩意兒的!」

「我從來都是為了你!」

……

兩人深深地看著,較著勁,羅強把邵鈞裹在懷裡用力地吻,吸吮。兩個人腦海裡掠過的,都是當年曾經的情感糾結,寂寥落寞,兩廂遙望,默默相持卻又無法表露的感情。曾經如果有哪一方放棄了,不夠堅持,兩個人都不可能走到今天。

小禾說出的實情,讓羅強震動。

饅頭來店裡一個人兒喝悶酒,點小鴨子,卻沒有操,也沒讓別人操,甚至沒讓小鴨子吸出來……羅強太瞭解邵鈞,饅頭這小孩有潔癖,有性子,有脾氣,從來不稀罕這種亂七八糟烏煙瘴氣的地方。這傻孩子那時候得是有多難受,跑到這種地方尋歡買醉?

這傻孩子得是有多愛老子,才會來這地方?

羅強抵著邵鈞的額頭,深深地看著,彷彿能看穿一個人的靈魂……

羅強用粗糙帶槍繭的手指點著某個軟處,弄得邵鈞又酥又疼,哼出聲。他用鼻尖撥弄邵鈞的睫毛:「他弄得舒服,還是老子弄得舒服?」

邵鈞沒好氣哼了一句:「有你這麼比的嗎?我沒拿你跟別人比過。」

羅強不依不饒:「誰舔得最舒服?」

邵鈞傲氣地說:「要不然你再給我來一趟,我比比看?」

人家做鴨子的,專門侍弄客人伺候過多少個,你羅強忒麼這輩子就口活兒伺候過三爺爺一個人兒,你說你倆誰舔得好?!

這話邵鈞可沒說出來,這種事兒不是這麼比較的。羅強把他含在嘴裡那一剎那身心的強烈滿足感,羅強帶給他的排山倒海窒息般的性快感,任何人都沒法比。羅強每一回俯身跪在他面前親吻他的下體,吞吐著他,賣力取悅他,冷硬彪悍的一張臉難得露出兩分溫存,揉弄他的毛髮,在他身上粗魯地留下牙印和口水,讓他捅進喉嚨,給他高潮,讓他隨心所欲酣暢淋漓地噴射……這樣的情形他難以抗拒,就因為這人是羅強,不是貓三狗四。

羅強眼球發黑,眼底燃著愛火,突然抽回手,聲音沙啞:「走,跟我回家。」

「回家,老子讓你舒服……

羅強把邵鈞緊緊摟在懷裡,像是夾著孩子似的把人夾在胳肢窩底下半摟半抱。兩人貼身穿過長長的走廊,燈紅酒綠的大堂,嘈雜炫目的人群,穿過一切從人生旅程中拋卻黯淡的回憶,衝出FiveStars

羅強發動車子,邵鈞攥著羅強一隻手,十指交握,視線交匯糾纏。

醉得顛三倒四的沈大少爺追出門:「噯,你倆別走啊,誰送我們回家啊?!」

楚珣架著沈博文:「人家兩口子美顛顛兒地回家了,咱倆晾這了。」

羅強從後鏡瞥視那個瘦高文雅戴金絲眼鏡的身影,忽然想起來,對邵鈞說:「你那發小,姓楚的,不簡單。」

「老子在賭桌上從來沒輸過,我覺著那小子,今天從一開始,就知道老子的底牌。」

邵鈞聳肩:「廢話,他是不簡單。」

羅強抬眉:「你都知道?」

邵鈞半笑不笑的:「我看著丫長大的,楚珣小時候包尿布流哈喇子滿床亂滾尿炕尿一被窩的傻樣兒我都見過,我當然知道他是什麼人。」

羅強問:「他的手咋回事兒?還有他的眼睛。」

邵鈞說:「他看得見。」

邵鈞指著自己的眼球,描摹半弧形瞳膜的形狀,一字一句地重複:「他真的『看』得見。」

羅強眼球驟縮,神情嚴峻,不相信地看著邵鈞……

邵鈞搖晃著頭,兩條長腿架到前擋風玻璃上:「明天你盯著他給咱匯錢過來,他說這是送給咱倆的賀禮。」

「老二,你真牛掰,我認識小兒這麼多年,真是頭一回見著,有人能從這人兜裡贏錢!三爺爺簡直愛死你了!!!」

每個人都有埋在深處不能示人的秘密,即便是對家人,對自己的愛人,對最親近的哥們兒,從小穿一條開襠褲長大的發小。

瞞著不說的壞蛋,可不只邵小三兒一個。

楚珣把沈博文塞進出租車後座。他的目光敏銳,上車前習慣性環視周圍色彩斑斕的燈流車海,確認沒有嫌疑人等或者尾巴。

他把嘴唇湊近手機,口型細微難辨。

「查過底了,是個人物,我覺著不錯,我喜歡。」

「放心,我一切安好。」

「敬禮。」

楚珣聲音低沉,莊重,嘴角劃出安靜的笑容,像暗夜裡生出一束溫暖的火光。

手機閃燈在楚珣眼球上掠過淡淡的瑩綠色澤,雙眼細長精緻,眼睫過濾出扇面形光芒,籠了一層動人的浮光掠影……——


120、晉江文學城

第一百二十一章佳節團圓【一】耳鬢廝磨

明亮的光線透過窗簾縫隙,洋洋灑灑鋪滿大床,室內盛滿陽光的濃郁味道。

邵鈞讓陽光刺了眼,微微睜開眼皮。他用自個兒一貫最擅長的俯睡姿勢,趴在床上,臉歪向一邊,從枕頭裡眯出一隻眼,瞭望。

羅強的頭近在咫尺,安安靜靜地側臥,睡得沉沉的,一條褐色手臂枕在邵鈞脖子下面。羅強一條大腿壓在他屁股上,裹住了。

邵鈞伸手去掐羅強的鼻子,想憋死這傢伙。

羅強猛地睜眼,一口咬住他使壞作亂的手指。

邵鈞被咬,「唔」得一聲。被縟間肢體交纏一陣血雨腥風,邵鈞最終被羅強兩條鐵臂緊緊勒在身下,摁住了。

「還他媽裝睡!……

「老子胳膊讓你壓了一宿,都讓你給壓麻痺了!」

邵鈞後脊樑上有被啃咬過的印跡,睡了一宿,紅痕慢慢變成淺黃色。羅強壓著人,在昨晚自己製造的傑作上又摞了一層新鮮的痕跡,然後扒下邵鈞的內褲,在饅頭形狀的屁股蛋上咬了幾口,這才心滿意足從邵鈞身上滾走。

昨晚兩人從FiveStars回來,互相摟抱著,呼吸急促,踉踉蹌蹌沖上樓,反鎖臥室大門,甚至來不及撲到床上。

羅強一頭鑽到邵鈞衣服裡面,用扎人的下巴磨蹭邵鈞的小腹,捋著一條一條肋骨親吻,啃咬,最終粗野地扯開邵鈞的皮帶和仔褲拉鏈,跪下去,含住驕傲堅挺的小少爺。邵鈞讓羅強大口猛力吸吮得控制不住,第一下就差點兒秒出來,迅速飽脹,在羅強的唇齒間掙扎抖動。

羅強就這麼個糙人,興致起來了,隨手來一發,而且每一次都能讓人欲仙欲死。

羅強似乎還惦記在店裡吃的那口老醋,怕讓別人比下去似的,細細緻致給邵鈞舔著,舌尖在軟溝處來迴繞圈兒,舔弄最敏感的地方。邵鈞哪受得了這個路數,拚命忍耐,大腿幾乎抽筋。

羅強抹了一下嘴,舌頭嘗了嘗:「才弄幾下,你濕成這樣?」

邵鈞居高臨下看著人,眼神陶醉:「沒你這麼弄的,太舒服了……

羅強一邊給邵鈞吸吮,自己也快耐不住。邵鈞的長褲扯到腳踝,緊身內褲箍在膝蓋上,陽物紅彤彤翹動的樣子,特別勾人。羅強讓邵鈞這樣子勾得,忍不住伸手一把扯開自己的褲襠,手伸進去,胡亂弄了幾下,呼吸逐漸粗重。實在難忍,羅強鬆開嘴,把邵鈞攔腰扛到肩上,大步進屋,將人擲向大床……

邵鈞的褲腿和靴子纏在一起,脫半天脫不下來,嗷嗷得,羅強野蠻得幾乎把他的腳拔脫了。

羅強站在床邊剝衣服,從剪裁極合身的西裝裡剝出性感的胸膛,毛叢狼煙四起,一片煙熏火燎,粗壯的維度令人眼熱心驚。羅強撲上去壓住人,邵鈞的眼神跟羅強一樣急迫而焦渴,渴望最親密的交合,最無度的肉欲,用最赤裸最真實的做愛來表達無法抑制的強烈情緒。羅強顛了個方向,抱住邵鈞兩條腿,兩人頭沖腳,腳沖頭,忘情地撫慰對方。

要說起來,邵鈞口活兒更不咋地,毫無章法,也沒那麼多顧及,想起舔哪就舔哪,口水糊在羅強的毛髮上。邵鈞論嘴上功夫,比什麼小豌豆、小湯圓的,那是沒法比,早被甩出京城五環外,甩到塘沽去了。可是羅強喜歡,就稀罕這小樣兒,看邵鈞皺著眉頭、吸溜著鼻子給他舔,爺們兒一顆再冷硬的心也都軟化了……

羅強像把玩掌心球似的,揉搓邵鈞的兩顆蛋,揉得邵鈞「唔」得吭哧出聲,差點兒一口把羅強咬下來。

羅強疼著了,掙吧著大罵,「你咬著老子了!混蛋!!!」

兩人在床上翻滾著,互相報復似的啃咬,羅強狠狠地刺入邵鈞的身體,讓兩人一起刺痛,抖動,衝撞,纏裹著,用力地愛著……

一床春色,一夜纏綿。

邵鈞聽門外走廊沒動靜,一骨碌爬起來:「他們都出門了?」

羅強哼道:「你瞅瞅幾點了?」

一家子,程大媽和羅戰起最早,一個去遛彎兒晨練,一個起來給小警帽做早飯,排骨麵糊塌子,幾年如一日的貼心實意。早飯做好了程宇才起,匆匆吃完飯上班去。羅戰再回床上,睡個回籠覺,補完覺也出門了。私房菜館今天有一位頗有身份的重要客人訂了兩桌晚宴,羅老闆要提早準備,晚上親自下廚。

羅強一絲不掛著,晃進洗手間,快速沖了個澡,站在盥洗台鏡子前,刮鬍子。

邵鈞歪靠著門框,看著,羅強的胸膛在鏡中線條無比強健,流暢,背部肌肉隨著動作微微顫動,兩股強壯,新鮮的水珠在臀部皮膚上抖動……

邵鈞從身後抱住羅強,牙齒陷進皮膚,咬著那一嘴讓他無比迷戀的味道,咬……

羅強這人一貫裸睡。

晚上脫光了折騰小少爺。

折騰完了光著身子捲了被子呼呼大睡。

睡醒了早上裸著在洗手間裡走來走去,拾掇那張老臉。這情景邵鈞見多了,喜歡。羅老二那張臉,論歲數,真不算年輕了,可就是耐看,迷人,把邵鈞迷得神魂顛倒。

倆人肩並肩摟著站在鏡子前,互相欣賞著,比了比身材。

羅強一把扯下邵鈞的內褲:「跟老子比?」

邵鈞托著漂亮嬌嫩的傢伙,用眼神挑釁:「比啊,爺怕你咋著?!」

倆人鬧了一會兒,羅強用手沾著下巴上的剃鬚膏,故意抹邵鈞一鼻子。

邵鈞親了親羅強的耳垂:「現在還有幾個跟你這麼土,用刀片刮?」

羅強仰著脖子,斜眼看鏡子,刀片細細地在頸動脈處研磨:「老子就用刀。」

羅強天生毛髮濃密,用電動剃鬚刀刮不淨,總有不服帖的胡茬兒。偏偏監獄牢號裡不准用刀片,還得掖著藏著,自個兒藏一枚刀片,偷偷地刮。

刮刀抹過的皮膚細膩,露出本色,下巴上留下一層細密的淡青色,線條利落,男人最有魅力的地方……

邵鈞說:「那,你給我刮。」

羅強哼道:「不嫌老子土嗎?」

邵鈞晃著腦袋:「讓你土著土著,我就習慣了。」

羅強從身後環著人,邵鈞脖頸向後仰著,枕在羅強肩窩裡。刀片在羅強手中,細緻地刮過邵鈞的下巴,脖頸,在喉結處反覆捋過。邵鈞看著鏡子裡的景象,咧開嘴樂了,羅強忍不住在自己刮完的地方重重親了一口,寵溺,順手捏了邵鈞胸前的紅點。

邵鈞被捏,反撲,捏羅強的胸。

羅強躲,「噯,看著刀,老子手裡有刀片!」

……

兩人在鏡子前抱著,親吻。

……

樓下大門響動,程大媽遛彎買菜都回來了。

程大媽提高嗓子問樓上:「鈞鈞,起床了?你倆睡夠了?」

邵鈞趕緊應了一聲:「乾媽──起了起了!」

程大媽笑眯眯地問:「哪個好孩子能順路把我擱到景山公園?」

好孩子羅強吼了一嗓子:「我!我送您過去。」

邵鈞穿衣服,系好襯衫袖口的幾粒鈕子。

羅強看邵鈞意戀猛利索,問:「今兒週末,人家派出所副所長值班,你也值班?」

邵鈞說:「我下午約了人,見個客戶。」

邵鈞看了羅強一眼,有意無意地說:「今年戛納提名影后的霍歡歡,在法國出席兩個慈善晚會,還有國際飯店的酒會party,找我們公司做。」

羅強穿衣服,沒聽見。

邵鈞暗暗用眼神射出一枚小箭,追著羅強的耳朵說:「霍歡歡這幾年很可以啊,以前不就是個大花瓶麼,現在歲數大了,也開始往演技派發展了。」

「人家是奔著『東方蘇菲瑪索』、『戛納第二個鞏俐』去的,沒準今年真能讓她得獎。」

「她跟東方地產的大老闆,那事兒真的假的?」

「噯,噯?問你呢?!」

羅強回頭,從鼻子裡哼了一句:「老子哪知道。」

邵鈞冷笑:「你不知道?你白睡了?」

「喂!老二你別跑!」

……

邵鈞皺著鼻子,咬牙切齒,自己快把自己牙酸倒了。兩口子老夫老夫的,過日子時不時拿喝醋當作一項樂趣,經久不衰。

邵鈞追著羅強,討論下午的客戶會面。

公司雖然名義上是邵鈞搞起來的,羅強在後面也出了不少力,幫他出謀劃策。羅強以前道上生意多,人脈廣,三教九流啥樣人他沒見識過,私底下教給邵鈞不少混跡生意場的策略門道。兩口子搭伙,互相罩著,幹活兒不累。

邵鈞跟羅強擠眼:「我聽說霍歡歡這女的,那方面特厲害。上回金鳳凰電影節,劇情組和喜劇組一共四個影帝,並排上台領獎,她去頒獎,那四個男的裡邊兒,有仨都跟她有一腿,在台上互相較勁那眼神,都快打起來了。」

羅強教給他:「跟她談事兒你不用使那些花哨功夫,把你的項目計劃做好,把你能幫到她、捧她的效果讓她看到,她要的切切實實的利益。」

邵鈞八卦地問:「她真睡全組?」

羅強別過臉去,懶得理:「甭他媽問老子這個,關我屁事兒。」

邵鈞認真地辯解:「這個對我很重要,我要瞭解客戶的興趣嗜好,才能準確把握我在幾家競爭對手中間的實力。」

羅強冷笑:「難不成你來個美人計?」

邵鈞故意摀住嘴巴:「我這麼帥,她不會看上我吧?」

「她要真看上我,我是不是應該告訴她內幕?」

「老二,要不然你陪我去,順便你倆敘個舊,我這項目就穩拿了,以後長期合作什麼的……

「噯,老二?」

「喂,三爺爺跟你談事兒呢,你他媽的甭給我心虛!你今天甭想跑!!!」

……

邵鈞去公司倒騰他的計劃書,羅強開車帶程大媽去景山公園。

邵鈞臨走又回過身,扒著車窗把腦袋伸進去,說悄悄話:「老二,過兩天中秋節,我得回家。」

羅強點頭:「嗯。」

邵鈞壓低聲音,咬耳朵:「你弟弟人家一家三口,在一塊兒過中秋節,沒你什麼事兒。」

羅強毫不在意:「老子自個一人兒過節。」

邵鈞瞅著這人,實在沒轍,實話實說:「要不然,你跟我回家?」

羅強微微皺眉:「回你家?」

邵鈞認真地點頭。

羅強冷冷地哼了一句:「大過節的,你是不想讓老子消停,還是不想讓你姓邵的還有姓什麼的那一大家子人安生?還嫌不熱鬧?」

邵鈞撅嘴:「你跟程宇他媽媽不就處挺好的麼……那你還一輩子不見我家人了?」

羅強半笑不笑得:「老子反正見過邵國鋼了!老子幫他連升三級,他幫我除了一個心腹大患,我領這情兒了。你爸爸能不能代表你們家人兒?」

邵鈞實話實說:「我爸不能代表我們家。我還有個姥爺呢,我們家我姥爺最大,我爸屁都不頂事兒。」

羅強問:「必須得見?你姥爺對你有這麼重要?」

邵鈞用力點頭,一臉的期盼。

羅強別過臉去,半晌,面無表情地說:「你要是一定想讓老子見,就見。我不在乎這個,可是……你家裡能不在乎?」

邵鈞眼裡掠過一絲失望:「你不喜歡我家裡那種狀況,是嗎?」

羅強搖搖頭,平靜地說:「你家裡啥狀況,跟老子就沒關係,老子稀罕的是你。」

邵鈞歪頭瞅著人,想了想,認為羅強說得也有另一番道理。他伸嘴親了一口,對羅強揮揮手。

羅強這人打小就性子冷,跟家長相處沒什麼經驗,自個兒當年父子關係就沒搞好,年輕時候大部分年月都野在外面,親爹閉眼嚥氣他都不在跟前。「家」這個字的概念,在羅強心裡,更多的是由寶貝弟弟羅小三兒幫他具體化形象化,直到有一天,某個更重要的人填進他心裡,讓他心更軟,更留戀感情。在羅強的「家」裡,他自己就是老大,他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也沒人能阻撓他。

羅強心裡,邵鈞是他的人,這輩子都是他的人了,天經地義,鐵打不動的。

不管你個大饅頭是誰兒子,誰孫子,你這輩子是我羅強的人。老子讓你邵國鋼當上這個局長,常委,就是送給你們邵家的聘禮!老子後半輩子可以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要,就要你兒子,要邵小鈞兒陪我過下半輩子,老子就疼他,往死裡疼……——


121、晉江文學城

第一百二十二章佳節團圓【二】景山巧遇

羅強載上他幹媽,往景山公園來了。

週末的景山公園,最近十年來維持著這樣一個傳統,全市群眾自發組織集體唱歌的活動。每逢週六,大傢伙坐車過來,齊聚景山,公園裡圍攏著一夥一夥大合唱的人群,有人帶著手風琴業餘伴奏,有人業餘指揮,每週都來,風雨無阻。

程大媽最近也迷上群眾大合唱,一頭白髮燙得很靚,穿個小花褂子,提包裡揣著歌本。她脖子上繫著乾兒子鈞鈞買給她的絲巾。兒子多了,需要操心的活兒就多,可是好事兒也多。四個大兒子,無論親生的或者不是親的,每個都是實心眼兒的好孩子,當媽的都一樣拿來疼愛。

公園裡人山人海,各個業餘合唱團,跳舞團,已經提前圈佔位置,一攤是一攤的。

羅強陪著程大媽,直奔老太太每星期雷打不動參加的這個合唱團。這一攤基本都是中老年叔叔大爺,大媽大嬸,唱的都是那個年代的主旋律流行歌曲,頗有懷舊的氣氛。漫山遍野幾百人齊聲高唱《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黃河大合唱》,場面可壯觀了。

指揮合唱的那位老大爺,站在凳子上,感情充沛,雙目炯炯有神。大爺看起來有一把年紀了,戴一頂軍帽,穿的是軍褲,襯衫左胸綴滿軍人最引以為傲的功勛獎章……

這天也是湊巧,邵鈞他姥爺,也來到景山公園。

老爺子是讓警衛員開車載著來的,穿的規規整整的白襯衫,軍綠色長褲,握個枴杖,步伐有力。

老爺子最近也迷唱歌。人歲數大了,爬山涉水體力不提當年,平時難得有兩項業餘愛好,其一是在他們軍區大院裡,跟幾個老傢伙下象棋,其二就是每個週末來景山唱歌。他也來唱這個中老年合唱隊,都是當年最熟悉的調子,最懷念的熱血青春鬥爭的歲月,《歌唱祖國》、《保衛黃河》、《閃閃的紅星》,《小小竹排江中游》什麼的;每每唱到激動處,老爺子老淚縱橫的。

老頭子進了公園,走到一半,一摸手裡拎的公文包:「壞了,老子忘帶歌本了。」

警衛員小毛頭一看,於是開車回家給首長取歌本。

所謂的歌本,是這些業餘合唱隊自個兒私下打印裝訂出來的,訂成一本一本,有曲譜有唱詞。山上唱歌的人每人手裡都捧著歌本,可正規了。

老爺子拄著拐,溜躂到人群邊沿兒上,往裡擠了擠,站在比較靠後的位置,遙遙能看見指揮。

指揮的那位大爺,站得高,遍佈褶皺的眼眶閃出明亮矍鑠的光芒,就著打拍子的手勢,遠遠地朝老將軍招了個手。

顧老爺子也揮了揮手,心情舒坦,於是開始放開嗓門,跟著大夥齊唱。

那個指揮的老頭,是老將軍當年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那年代一個是先鋒師師長,一個是攻堅團團長,也曾經臉上沾滿炮火硝煙,躍出戰壕衝鋒陷陣。老將軍小腿裡嵌著彈片,老團長左手中指和無名指被炸掉了一截手指。

羅強閒得無聊,在山坡上抽顆煙,默默用眼掃過去,就注意到人群中的老爺子。

顧老將軍身材高大,神情專注威嚴。雖說人上了年紀,身形身高總要稍微皺縮幾寸,但是老爺子無論站到哪,都是腰桿挺得筆直,脊背像蒼松的樹幹。那種精氣神兒和自信的氣度,人群中十分打眼,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兒,讓羅強都忍不住頻頻側目……

大合唱唱過幾首歌頌黨歌頌社會主義的紅歌軍歌之後,手風琴變了個調,輕鬆一下,來了一首西遊記。

唱西遊記還並非唱蔣大為那首激情豪邁的《敢問路在何方》,唱的是《女兒情》,大媽大嬸們最喜歡了,唱得十分投入,聲情並茂。

漫山遍野一群老頭老太太合唱「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這是一種什麼景象?羅強雙手抱胸,咬著煙,嘴角咧到最大,壓抑無聲地樂,心想,下回一定把大饅頭帶來瞧個樂呵。

這歌人人都會唱,帶著每個人對那個年代經典的回憶。顧老爺子也喜歡聽這歌,可是記不住歌詞。

「女兒……美不美……

老爺子斜眼尋麼,瞅準目標,往旁邊挪了挪。

「說什麼王權富貴……

「怕什麼戒律清規……

人歲數大了,老花眼,瞧不清楚,老爺子使勁眯縫著眼睛,偷看旁邊那位手裡的歌本。小風一吹,旁邊這位老太太白髮燙了花兒,被風吹起一撮頭髮,在眼前搖曳,十分礙事,老爺子伸長脖子,又往這邊擠了擠,居高臨下地看。

程大媽正唱到動情處,微微地晃著頭,自得其樂。

「只願天長地久,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

她總覺著身旁有個高個子的老頭,不斷地往這邊瞟,偷看她!

她猛然一仰頭。

老爺子:「……

程大媽:「……

老爺子尷尬地點點頭。他絕沒偷看人家老太太,他是盯上程大媽手裡的歌本,恨不得搶過來。

程大媽笑著問:「您是忘帶了吧?」

程大媽把歌本捧高,舉起來。倆人於是湊著頭,一起看,一起唱……

唱了半個小時,指揮和小樂隊休息五分鐘。

老爺子和程大媽這就算認識了,站在原地笑呵呵地聊起來,互相問您家是哪的,您是干啥工作的,您一人兒來的嗎,您家裡幾個孩子,您孩子又是干啥工作的……這一套老人兒湊在一起常聊的話題。

程大媽帶著做家長的那種滿意炫耀心情,自豪地說:「我有四個兒子,都特好,都惦記著我。」

老爺子點點頭,眼裡流露羨慕:「那敢情好,家裡人多,熱鬧。」

老爺子時常抑鬱家中人丁不旺,人老了,最容易寂寞。回想當年,小鈞鈞小的時候,還戀著家長,知道每天回家。現在鈞鈞這孩子長大了,野在外邊,根本找不見人影兒。

程大媽拿手遙遙一指,指著羅強:「我們家大兒子,就是站那的那個,特意陪我來這唱歌。」

老爺子感慨地用手指摩挲枴杖的龍頭,他出門沒有兒子孫子陪伴,家裡人人恨不得身居高位,個個都忙著公幹或是賺錢,誰有工夫陪老人?老爺子從來都是由年輕警衛員陪同,軍牌車接送,外人看來這是特權階級坐享的排場威風,個中酸楚滋味兒只有自己知道……

警衛員小鬼頭其實半個小時就回來了,拎著歌本,打著手機,滿公園裡尋覓他家首長埋伏在哪個山頭。

羅強叼煙,百無聊賴斜眼看著那兩位老人家聊天。

就這麼幾分鐘工夫,出了個事兒。

公園裡人山人海,大部分是遊園唱歌的遊客,人群裡只有那麼兩三個人,眼神精明鬼祟,不看景而看人。一名小青年這時突然從蹲了很久的石頭凳子上站起來,低著頭沒入人群,擠來擠去……

老爺子一手拎包,另一手把玩著兩枚青玉石打磨的球,冷不防,手裡一空,公文包讓人拽走了!

老爺子猛一回頭,喊了一聲:「噯!你幹什麼?!」

程大媽踮著腳,下意識地喊:「那個人怎麼搶包呢?……小偷!!!」

兩邊的動作幾乎同時發生。

羅強從後面山坡上一躍而下,一腳蹬住山坡上一塊凸出的假山石,身形掠過灌木叢,老鷹撲食一樣拍下來。

偷包小賊在人群裡撞開一條路,撒丫子飛奔,不明所以的遊客四散躲閃。

顧老爺子遙遙盯著那小賊的背影,不慌不亂,並沒有拔腿追上去。他手裡緊緊攥了一枚石球,兩眼一眯,胳膊悠起來,緊跟著就是一球用力擲出去!

小毛賊在奔跑中大腿後側突然中彈,淒厲哀嚎了一聲,聽起來特別慘,趔趄著撲倒。羅強從天而降,一腳將其踹飛,用膝蓋摁倒,將對方兩條手臂背飛扭住,乾脆利落。

老爺子那一球,擲得十分自信,特意沒往腦袋脖子上砸,怕一球下去砸後腦勺上直接把顱骨砸一坑。這一球結結實實砸到大腿後側膝蓋窩上,小青年痛苦得齜牙咧嘴,腿抽筋亂抖,一看就是出門前未卜風水,今天還沒開張兒就倒霉透了。

警衛員迅速跑上來,幫忙一起抓賊。首長遇上賊幸虧沒出啥事兒,不然他可麻煩大了。

老爺子剛才發力擒賊,臉不紅,氣不喘,慢悠悠走過去,彎下腰,把自己的寶貝石頭球撿回來,揣兜裡。

羅強咬著煙,看了一眼,給老爺子伸了個大拇指:都這歲數了,有兩下子。

老爺子剛才遙遙看清了羅強的身手,上上下下打量很久……

那天唱完歌,幾個人在茶水鋪裡找了一張桌子,坐下閒扯。

羅強給老人家來了一根煙,親自湊頭遞火。

老爺子打量羅強:「小夥子,身手不錯。」

羅強由衷地說:「不敢,比不上您老。」

羅強心想,這老頭子擲個東西都能扔這麼準,指哪打哪,倘若手裡拿把槍,槍法還能差了?

老爺子腰桿挺直,穩如泰山,端茶杯的手穩穩當當;手掌很大,掌心厚實,指關節上有槍繭,一看就是經過世道的一雙手。

羅強說:「我看出來了,您老以前肯定當過兵,真有兩下子。您走路姿勢就跟一般人兒不一樣。」

老爺子問:「小夥子,我看你也像當過兵的。你是哪個部隊退下來的?」

羅強咧嘴樂了,舌頭轉了轉煙卷:「我沒當過兵,可我佩服當兵的,都是硬漢子。我這就是小時候自個兒練的,幾招花拳繡腿!」

羅強問老爺子打過仗沒,上過戰場嗎。

老爺子微眯著眼,自豪地笑了笑:「打過諒山、高平戰役,當年那幫小猴崽子。」

羅強眼底發光,接口道:「那地方,我以前也去過。」

……

羅強這人性子比較冷,走在大街上不愛搭理人,輕易不跟陌生人套近乎。

顧老爺子也是這種人,平日面孔威懾嚴肅,一般人兒看不慣那張脾氣不善的冷臉,輕易不會接近這老頭子。

這倆人偏偏看對上眼,你一言我一語,淡淡地聊了很久。羅強瞅著眼前這人,總發覺有幾分眼熟。老爺子是一張瘦長臉,鼻樑挺拔,眼睛長得很有精神,年輕時候定然也是一名穿制服的帥哥軍官,長得特別像某個人。

長得到底像誰?羅強也說不清楚,純粹就是看著特別順眼。

當天晚上,邵鈞挺晚回來,在外面吃過飯喝了酒,鼻息裡呼著葡萄酒的香氣。

邵鈞把一沓合同和計劃書往桌上一拍。

羅強問:「談成了?」

邵鈞歪著嘴笑,一擺頭:「談成了,霍歡歡好說話,這女的爽快,我待見。」

邵鈞從後面勒住羅強的脖子,吻羅強的脖子,耳朵,低聲說:「中秋節,跟我回家,成嗎?」

羅強淡淡地說:「真想讓老子見你家人?」

邵鈞用力點頭,眼裡蕩漾醉意與一層水霧,撅嘴說:「我想讓我姥爺見見你。」

「我不想再瞞了,累,也不想三天兩頭再讓人催著逼著我結婚。我想讓他們都認你,都知道咱倆人處得挺好的。」

「我姥爺對我可好了,可喜歡我了,瞞著他我覺著特對不起他……

羅強揉揉邵鈞的頭,看著邵鈞臉上無比單純的期待的模樣,突然問:「你姥爺要是不同意,不讓你跟老子在一起,你打算對不起他還是對不起我?」

邵鈞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那我只能帶你私奔了,我這還留著後招呢!」

羅強嗤笑了一聲,真拿這大饅頭沒轍,心裡或多或少也有幾分動容。

「成,老子就見見。」——


122、晉江文學城

第一百二十三章佳節團圓【三】中秋家宴

軍區大院門口站崗的哨兵軍姿颯爽,制服筆挺,戴白手套,手握微沖,門前兩側花壇用純白金黃色菊花擺出端莊的造型。

每年春節,中秋節,以及老爺子生日,一大家子人必然到齊聚會,平時各忙各的,這三天是家裡約定俗成閤家團圓的日子。

老爺子心裡激動,惦記,盼著寶貝外孫子來,起了個大早。

起得早,還特意穿戴整齊親自下樓取牛奶和晨報軍報,到大院門口溜個彎兒,跟老鄰居老哥們兒打聲招呼,就樂意聽見別人跟他說一句,「今兒過節,家裡又聚會吧,咱院的小鈞鈞該回來了」……

部隊內部給老幹部發放陽澄湖大閘蟹的券,憑蟹券提了一桶大螃蟹,用麻繩成串地捆著,肥得吐黃流油。

老爺子彎下腰,拿小棍在桶裡扒拉著,邊扒拉邊嘮叨:「那兩隻最大的,最肥的,留給鈞鈞……

老爺子戴了一副老花鏡,坐到茶几前,一邊聽早間新聞,一邊早早地開始準備。

涼拌西紅柿,不是直接洗淨切了,而是細細緻致先把西紅柿皮剝掉再切,因為小鈞鈞挑嘴,嗓子眼兒細,不吃西紅柿皮,總是在飯桌上亂吐。

玫瑰香葡萄,也把皮剝了,紫瑩瑩的葡萄珠堆在碗裡。

煮粥要用八九種不同的米和豆子,一樣一樣地淘洗,篩選。若是平常,首長哪會幹這些活兒?家裡其他人來了他都不伺候,都是保姆做飯。

菜都已經做上了,就等著人到齊時將螃蟹上過蒸熟,這時候有人打進電話來。

打電話的是邵國鋼,聲音深沉嚴肅,帶著歉意,急匆匆對老爺子說,今天臨時有公事,就不過來吃飯了,抱歉。

老爺子沉著臉,氣不順:「隨你,忙你的吧。」

邵國鋼在電話裡說:「爸,對不住啊,最近……最近忙個大案子,我這裡走不開。」

邵國鋼倘若真來了,老爺子也未必看這人順眼;可是這人故意不來,不露面,兩家人有一天形如陌路不再來往,老爺子這心裡就更加不舒服。

那狗屁當爹的電話剛掛斷,臭屎兒子的電話也跟著進來了。

老爺子一聽電話裡是邵鈞,心裡頓時涼了大半截:「鈞鈞,你今兒個也不來了?!」

邵鈞在電話那頭喊:「姥爺好!」

老爺子氣得差點兒把一盆剝好的西紅柿瓤子扣地板上:「不想來看我,以後都甭來了。」

邵鈞說:「姥爺,我馬上就到!」

「我就是提前跟您打個招呼,怕嚇著您!我今天帶我一哥們兒來咱家吃個飯。」

「是我認的一個乾哥哥……

老爺子莫名其妙的:「你愛帶誰來就帶誰,你自個兒過來吃飯就成!」

羅強一路開著車,車後座上帶著包裝鮮亮規整的煙,酒,點心匣子,見娘家人的老三樣兒。

羅強的一身西裝,是頭些天邵鈞帶這人專門上王府井高檔男裝店訂做的。

羅強平時穿得隨意,不像羅小三兒成天瞎意粒滿腦袋髮膠,胳肢窩裡噴古龍水,人五人六的,他平時就穿寬鬆的綢布棉布襯衫,厚底布鞋,後腰掛一條防身的鏈子鎖,車後備箱裡橫著一條鋼管。給羅強買合身衣服,也不好買。這人胸膛厚實,肩膀很寬,大腿粗壯,像歐美男人的范兒。國內流行的不男不女的所謂時髦款式,嘬腿的瘦褲子,他全部塞不進去。


邵鈞帶羅強去店裡量身定做。裁縫量出羅強的大腿圍,邵鈞說:「咋這粗?跟你三爺的腰圍差不多了。」

羅強冷眼哼著:「順你的眼嗎?」

邵鈞笑嘻嘻的:「順眼。」

邵鈞特細心地給羅強拾掇,鬍子用剃刀刮得乾淨妥帖,白襯衫一塵不染,西裝精緻挺括,脖子上還繫個碎花領巾。

「你當老子三歲小孩,吃飯用戴個圍嘴兒去嗎?」

羅強皺眉嘟囔著。

「乖,見姥爺了。」

邵鈞掰住羅強的下巴,嘴唇貼上去,堵住這人的滿腹牢騷……

邵鈞在大院門口的警備室登了記,車子緩緩開進去。

羅強這輩子還是頭一回,大搖大擺光明正大進到軍區大院這種地方。

他以前就來過那麼一次。當年,二十多年前,他在大院門口埋伏了兩個星期,白天啃干饅頭,晚上露宿街頭,就憋著那個人,直到有一天,趕上姓陸的少爺放鬆警惕膽大包天,竟然走夜路耍單。黑暗的一條小巷子裡,刀刀見血……

兩口子站在門外,還在互相掰扯。

「給三爺我好好地表現。」

「媽的這絲巾勒死老子了。」

「別忘叫姥爺!」

「叫你姥姥的……

門口一陣騷動,大門突然打開了:「鈞鈞,來了?」

……

邵鈞垂著眼,緊張起來就不停地搓鼻樑,耳朵發紅,聲音難得軟軟的:「姥爺,這就是我跟您說的,我……我哥。」

邵鈞平時從未喊過羅強一聲「哥」,從來都是喊「老二」,「老二你忒麼給我滾過來」,可是今兒個見姥爺姥姥,總不能還那麼放肆忘形,「我們家老二」,這算什麼稱呼?羅強比他大十幾歲,做他叔叔也夠了,他喊一聲哥,一點兒都沒吃虧。

羅強兩手拎著好幾大包東西,昂頭挺胸,驚愕地注視著眼前的老爺子。

他這時候才明白,這位老爺子大街上萍水相逢,為啥看在眼裡如此眼熟,面善,總覺著在哪裡見過。

兒子都隨媽,閨女又隨爹。邵鈞長得像極了他媽媽顧曉影,母子倆都苗條漂亮,顧曉影又長得像爸爸,所以這一家子特別像。老爺子當年有一副年輕時穿軍裝的黑白小照,簡直跟邵鈞戴警帽的照片一模一樣。只是各人氣質性情迥異,姥爺端莊正氣,邵鈞眼帶桃花。

老爺子驚訝地盯著羅強,也完全沒有想到,邵鈞帶回家的,就是這人……

羅強不卑不亢地點點頭:「老爺子,咱見過了。」

邵鈞也納悶:「你倆見過?」

老爺子說:「那天在景山公園,你這朋友,幫我抓了個賊,幫我把包拿回來。」

邵鈞緊張過頭了,這時候突然鬆一口氣,表情平靜,認真:「姥爺,我倆在監獄裡認識的,那些年,他幫過我很多回,他救過我的命。」

顧老爺子目光透著驚訝,沉默著,審視……

「姥爺,您以前聽過的。」

「他就是羅強。」

邵鈞輕聲說,說到緊要處,嗓音在喉頭發哽,胸腔裡發抖……

飯桌上,一家人大部分時間都沉默著,各吃各人碗裡的飯,默默地盤桓。

桌上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亂七八糟閒雜嘴碎的人,酒過三巡向老爺子問候幾句,急匆匆全顛兒了趕下一頓酒局去了,家裡最終只剩下爺孫一共四口人。邵鈞其實很慶幸他爸今天沒來,他爸爸總之已經知曉羅強的存在,而且邵國鋼與羅強恩怨淵源久遠,互相知曉太多底細,見面難免看不順眼再掐起來,可千萬別往一桌上湊。

邵鈞拿小鉗子和小叉子吃螃蟹,教給羅強:「你怎麼吃的,殼和肉你一口嚼?」

羅強嘴裡嘎嘣嘎嘣嚼著:「那應該咋吃?」

邵鈞拿雙頭的小叉子把肉捋出來,蘸上薑醋,遞給這人:「土鱉了吧,沒吃過?」

羅強嘴角浮出笑:「小時候真沒吃過好東西,歲數大了也沒那興致吃這細緻玩意兒。」

老爺子端詳羅強的樣子:「小夥子,坐過牢?」

羅強點頭:「蹲了六年多,剛出來。」

老爺子問:「為什麼?」

羅強淡定地說:「年輕時候不懂事兒,沒學好,沒走正道,犯了事……後來認識小邵警官,邵警官教育了我幾年,我出來重新做人了。」

邵鈞在飯桌上拚命給羅強打眼色:叫人啊。

羅強斜眼瞪他:叫啥?

邵鈞翻眼皮:叫姥爺啊!

羅強喉頭抖動,悶頭哼了一會兒,沒叫出來。這就要喊姥爺,下回忒麼見著邵國鋼可咋辦?難不成讓老子管警察局長叫「爸爸」?!

邵鈞臭炫顛顛兒地把點心匣子擺出來:「姥爺,姥姥,這可不是店裡買現成的,這是我哥自個兒做的,您嘗嘗唄?」

邵鈞他姥姥常買點心,嘗了一口,讚不絕口:「這是自己做的?這酥皮月餅能自己做?絕對比稻香村的好吃!」

羅強親手做了一大盒老北京人吃的各式點心,碼成點心匣子,有自來紅,自來白,牛舌餅,玫瑰餅,芸豆糕,薩其馬……有幾樣酥皮的東西他原本也不會做,臨時抱佛腳,前個晚上特意跑到羅戰店裡,「三兒,哥找你幫個忙,教教老子,月餅咋做?」

京味小吃吧也賣精裝送禮的中秋月餅禮盒。羅戰說:「想吃月餅,打個電話我讓夥計給你送家去。」

羅強一揮手,銼著牙說:「老子不吃你店裡做的,老子得自個兒親手做,你趕緊教我酥皮月餅到底怎麼做!」

哥倆在廚房裡鼓搗了一整天,滿臉掛著麵粉渣子。

羅戰嬉皮笑臉地逗他哥:「哥,您可也有今天,這是要見老丈人丈母娘忙活呢吧?」

羅強說:「老丈人十年前就見過了,他媽的是老子仇人!丈母娘不是親的不用巴結,親的那個死得早,省事兒了。」

羅戰:「那你做給誰?」

羅強說:「小孩家裡還有個難弄的姥爺!」

羅戰幸災樂禍地狂笑,他哥哥趕上一個當兵的姥爺,部隊首長,還會打槍的。

羅強一邊折騰豬油酥皮,一邊不爽地問:「你小子當初,咋見得丈母娘?程宇他媽媽就樂意認你?」

羅戰回想當年,一臉耐人尋味兼意猶未盡,自嘲道:「我那個見丈母娘的方式,哥您這輩子就甭想了!小嫂子肯定也搞不出來那麼一齣戲,他就搞不動你,我媳婦是誰啊,我媳婦是程宇,能是一般人兒麼!……

羅強為了見人,還特意訂做一身西裝。羅戰當年怎麼見的?連衣服都沒得穿,光著屁股趴在被窩裡見得。這輩子就那一回讓程宇操了個半死,真他媽值了,丈母娘為這事兒愧疚疼愛他一輩子。反正結婚以後再從程宇身上狠狠地操回來,這些年都舒舒服服地找回來了……

顧老爺子也捧了塊酥皮點心,慢慢地嚼,品味著,意味深長地看著羅強:「不錯。」

老爺子問:「這些手藝跟誰學的?」

羅強實話實說:「我爸爸是大師傅,小時候家裡孩子又多,要干的活兒多。」

羅強不愛廢話,說話一句頂一句,言簡意賅,老爺子都聽明白了,深深地點點頭,橫了邵鈞一眼:「鈞鈞,比你強。」

邵鈞摸了摸耳朵,不以為然,我爸又不是大師傅,我爸會做這麼好吃的東西嗎?

保姆從廚房裡探了個頭問老兩口:「菜夠嗎,茄子和腰花還炒不炒了?」

老爺子說:「炒,今天人多,老子要喝酒,再來倆菜。」

羅強拿紙巾擦了下嘴,起身:「擱著,我炒兩個菜。」

……

羅強把西裝脫了,連帶脖子上邵鈞給他系那花裡胡哨的玩意兒,彆扭老半天了,可算逮著機會扯掉了。

白襯衫袖子捲到手肘,羅強切蔥姜蒜末的用刀十分熟練,默不吭聲,幹活兒利索,大火熗鍋的瞬間眯起的眼睫上映出一層紅彤彤的火光……

邵鈞嘴角彎出滿意的弧度,心裡高興,帶著小孩炫耀的得意。

羅強嘴上沒喊「姥爺」,可是這人主動下廚做菜現個手藝,邵鈞明白,羅強這是為了他討好老爺子,就這一錘子買賣,關鍵時候知道輕重。羅強這種人,脾氣又臭又硬的,是對誰都樂意上趕著巴結的?

老爺子隔著玻璃窗望著廚房裡勞動的身影,表情深沉複雜。

老人最疼這寶貝外孫子,隔代人溺愛,外孫子在他面前予取予求,這麼多年沒給過一個「不」字。

老爺子問:「鈞鈞,這個姓羅的小子……真救過你的命?」

邵鈞用力點頭,慢慢地回憶:「那年郊區發大洪水,我開著車陷到水裡,他受著傷,腿瘸著,從醫院裡跑出來找我,我倆泡在水裡,差點兒沖走了淹死了!……我掛在懸崖下面,他在上面拽著我。姥爺,我現在一閉眼還能想起當時那情形,他死命拽著我不撒手,我們倆誰當時堅持不住,撒手了,那今天就沒我了,您和姥姥就見不著我了……他的腿都泡爛了化膿了,腰也傷了,我倆讓洪水困在山裡,山洞裡躲了一夜,差點兒給凍成兩根糖葫蘆串子……

邵鈞說著,自個兒咧嘴笑了,笑得單純,像是回味他人生最快樂最幸福的一件大糗事兒,當年他與羅強在山洞的定情一夜,掛著屁簾兒,抽著同一顆煙,痴然相看,相擁而眠。

邵鈞眼底忍不住潮濕,用力吸溜一下鼻子。

老爺子沉著臉,默默地聽著,說不出話。

「姓譚那小王八蛋炸監,鬧事,那次是我自己不小心,著了道。最要命的那一下,是他幫我扛的。他給我擋了,兩顆特別粗的大釘子,扎到他肩膀肉裡,當時流了好多血……我脾臟上扎兩顆釘子,他肩膀上也扎兩顆釘子,我差點兒死一回,他也差點兒讓獄警給打死!我肚子上留一道疤,他肩膀上也一道疤,那個疤現在還有。」

邵鈞他姥姥聽得,吃驚,難受,難以置信,一直拿手絹抹眼淚。

「還有這次炸監越獄,你們都聽說了。當時監道里兩百多個犯人,就兩個獄警,如果沒他護著我,我那天死定了。我倆背靠背跟一撥一撥湧上來的人掐架,拚命,打,動真格的。人到了那份兒上,都忘了害怕了,恐怕死都不知道自個兒怎麼死的!當時我想的就是豁出去,三爺死就死了,死也不讓這幫狗膽包天的混蛋逃出去!他,他就拚命護著我,他想的可能是,死也不能讓我受傷被別人害了……

「來接應尤寶川越獄的那個槍手,當時瞄準了我,他從後面把我撲倒,槍子兒擦著我頭髮過去的。真的,就差那麼一寸,我的腦殼就讓狙擊子彈給掀了!他把我撲倒在地上,抱住我的頭,我也不知道他當時咋想的,可是,我覺著如果是我,我也會那麼做,我根本不可能看著他在我面前讓人打死,我肯定也會那樣護著他。」

「姥爺,我說這麼多,您能明白嗎?」

……

老爺子一動不動,眼眶每一條滄桑的褶皺中蘊含的都是震驚,撼動……

邵鈞有條不紊地說著,陷入一重一重的回憶。這些都是他腦海裡記憶中最深刻的那些事,連想都不必想,像是從心底流出來的一股泉水,緩緩倒出來。邵鈞說話時那種略帶痴迷的神情,老爺子能看得出來,那是任何人編纂故事絕編不出來的感情投入。

老爺子也經歷過生死,經歷過戰鬥,見識過出生入死,血肉橫飛,也曾經戴著鋼盔,扛著槍,跟自己的戰友背靠背,明白什麼叫做刎頸換命之交,什麼叫做生死患難與共。

打從羅強一進門,那倆臭小子對視時眉眼間不尋常的動靜兒,老頭子就已經發覺出不對勁。

一直憋著不點破,是沒敢往那方面深入想,太意外了。

什麼乾哥哥?

邵鈞眼睛長在腦袋頂上一般人都瞧不上,啥時候會給自己認個「乾哥哥」?!

老爺子是一名職業軍人,部隊裡混出來的軍官,手底下帶過多少兵?活這麼大歲數,什麼樣耍么蛾子的小兵蛋子沒見識過?這種事兒還能瞧不懂?

一個是部隊,一個是監獄,都是男人扎堆充塞著雄性荷爾蒙氣息的地方,也充斥了同性間各種微妙感情。這倆地兒混出來的,誰還能真不明白男人之間留存的某種隱秘不能見光的「兄弟情誼」。

老爺子都聽明白,看明白了。

鈞鈞帶回家一個比自己大十幾歲的男人,是來「見家長」的。

一刻鐘工夫,羅強從廚房端出兩盤熱騰騰剛出鍋的菜,一盤魚香蒜燒茄子,一盤火爆腰花,都是老北京砂鍋居一派的重口味兒,油色鮮亮濃郁,香氣逼人。

羅強敞開的領口處洇著汗,額頭嗆著火星。

邵鈞悄悄從桌子底下捏羅強的手,用眼神表揚:寶貝兒,今兒個辛苦了,再接再勵,好好表現。

孩子他姥爺沒有吭聲,一筷子夾下去,慢慢地嚼,品味著魚香茄子這一口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難以言說的滋味兒……——


123、晉江文學城

第一百二十四章佳節團圓【四】暖夜知人心

吃過飯,老爺子照例下樓溜食兒,邵鈞和羅強陪著四處逛逛。

邵鈞在紫藤花架子下轉悠,給花花草草澆水。他姥爺跟幾個老棋友湊在一起,圍著一張石頭桌子,下象棋。

那幾個老頭子,也都是這大院裡的老幹部,從部隊或者機關裡退下來的。一群老傢伙平時閒得沒事,每天傍晚就湊在院子裡捉對下棋,一下好幾個小時不著家,可上癮了。

老傢伙們一邊下棋一邊通氣兒,聊著。

「最近中央又下文件,總算說了句話,讓各地政府盡力照顧好離退休老幹部的生活。」

「早該提這事了,最混蛋了!醫保砍成這樣,逢年過節狗屁人物都不露臉給一句話,早晚等咱這一群老傢伙都死乾淨了……

「最近牛奶奶粉漲成啥樣了?豬肉還買得起嗎?老子一家子都改回民了。」

「他姥姥的……

顧老爺子今天手心捏著棋子兒,捏得手骨關節發白,殺氣騰騰,連殺兩盤,都是中盤一炮將軍,把對家將死,對老棋友毫不留情。

棋友都看出這位爺今日臉色不善,印堂上透出隱忍不發的火氣,也不跟人聊天,想要抬槍掃射掃死誰似的。

坐對家的老頭子腦子不靈光,拿起棋子,又擱下。

顧老爺子一把抓住對方手腕:「你都拿起來了,還再擱回去?」

那老頭子說:「我這還沒落子兒呢。」

顧老爺子說:「你起子兒了,就算數,不能擱回去!」

對方臉上掛不住了,也不樂意:「我說您今天咋這麼矯情,我就擱回去又咋地了?」

顧老爺子橫眉立目,低吼:「你悔棋!你跟老子耍賴的!」

幾個老傢伙,下個棋,幾乎吵起來,臉色通紅,心臟病都快犯了,誰也不讓步,不依不饒。

兩家的警衛員都跑過來,尷尬著,不知道咋勸。上了歲數的人,有時候跟小孩似的難弄,任性執拗,愛較勁,個個兒都不是脾氣順溜的人。

羅強拿開煙,慢悠悠走過來,說了一句:「一匹瘸蹄兒馬沒跳過河它又蹦回去了,就讓它蹦回去,咱這不還有車和炮嗎。」

對家氣不順地走了,不跟這人玩兒了,老爺子就憋著這口氣,拿手一指:「姓羅的小子,你過來,你坐下,老子跟你殺兩盤。」

羅強嘴角聳動,笑道:「我水平忒臭,殺不過您。」

老爺子哼了一句:「你人都來了,都殺到老子眼皮底下了,不敢跟老子下盤棋?」

倆人坐定,車馬炮小卒子重新鋪擺好,殺了起來。

老爺子隨即就發現羅強是謙虛了一句,下棋也不弱,腦筋清楚,而且難得落子如風,氣勢大刀闊斧,不磨嘰,不悔棋。

周圍一群老傢伙一瞧這陣勢,老的跟年輕的掐起來,於是自覺全部站在羅強身後,七嘴八舌再支個招。

「卒子,挺卒子!」

「那有空當,你吃他那個相!」

羅強心想,甭他媽給老子瞎支招,老子謝你們!老爺子這就是憋了一口氣,要將死我呢,就讓老爺子出這口氣,他今天就舒服了。

羅強看得真真兒的,老爺子是老小孩耍脾氣,大家長的威風還是要擺一擺。有小饅頭在眼眉前,姥爺不能真跟他這孫子姑爺拉開膀子擼袖子掐架,就在棋盤上殺殺小輩氣焰。

老人家畢竟退休賦閒在家,研磨象棋棋譜多年,老謀深算,中後盤發威,調兵遣將殺過黃河,把羅強追得沒處跑沒處逃的。

顧老爺子一炮掀翻羅強的帥座,狠狠把那枚棋子從羅強面前搶過來,牢牢攥進手心兒,像是從羅強懷裡奪回自己最心愛的寶貝,不甘心,抓住就不願意放手。

羅強眼角浮出紋路,意味深長地看著老爺子:「痛快,再殺一盤?」

老爺子望著羅強:「臭小子,以前常下棋?」

羅強點頭:「下過。」

老爺子:「在家跟誰下棋?」

羅強說:「以前跟我爸下過,可我爸不待見我,不愛跟我下棋。以後,您老要是有這份閒心,待見我,我陪您殺。」

老爺子瞅著羅強,冷冷地道:「幾顆木頭棋子兒,老子殺不過癮。真刀真槍我也殺過,小子,你玩兒得起?你敢來?」

羅強毫不畏懼,淡然地直面,兩人直直地盯著,心裡惦記的,疼愛的,都是同一個人。

傳達室值班的警衛連小戰士,拿音響放歌,偏巧放的是八十年經典老歌CD,小屋裡傳出悠揚動情的曲調,直戳人心。

「說什麼王權富貴,

怕什麼戒律清規,

但願天長地久,

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

愛戀伊,愛戀伊,願今生常相隨,願今生常相隨……

邵鈞輕鬆地扭著胯,從來沒像現在這麼輕鬆,嘴角掛著笑,拿大噴壺澆花,嘴裡跟著音樂哼出聲,願今生常相隨……

老爺子眼眶中佈滿糾結難受的紋路,深深地看著羅強,說不出話,心都快讓人給挖出來,揉碎了。

傍晚,邵鈞他姥爺把他支出去,讓孩子去超市買醬油醋。

邵鈞在他姥爺家裡哪是打醬油的?他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一廢物少爺。這種跑腿的活兒他們家做飯的保姆都不管,都是讓小兵蛋子出門去買。

邵鈞攤著手說:「姥爺,買什麼醬油啊,哪個牌子,我不會買。」

邵鈞跟羅強眨巴眼睛,讓羅強陪他一起,姥爺用眼神喝止,沉著嗓子:「你自己去。」

羅強明白老爺子這就是衝他來的,對邵鈞微微閉一下眼,去,老子一人兒能罩得住。

那天,老爺子把羅強請進書房,房門緊閉,密談了很久。

老傢伙的書房,外人從來不准進,就連孩子他姥姥平時都不踏進這屋一步。書房裡擺一張頗有年頭的黃楊木桌子,沙發椅,四面通到房頂的書架,堆滿書籍。外人也不知道這倆人究竟談了些什麼,只瞧見那兩人走出來的時候面孔都無比凝重,神情堅毅,沉默無言。

老爺子書房裡收藏著一本大相冊,裡面專門留存著邵鈞十歲之前黑白彩色的小照片。小鈞鈞剃光頭穿開襠褲坐在院子裡的,吃手指頭的,開襠褲咧開自豪地露出一套大蛋蛋的;長得再大一些,邵鈞戴粉紅色毛絨球小帽穿毛皮外套和小皮鞋的,撅嘴鬧脾氣的,爬到紫藤架子頂上下不來了嚎啕大哭的;還有他媽媽每年帶孩子去專業照相館照的藝術照,那年代算時髦高級的玩意兒,舊相片還用染色技術涂出紅彤彤的臉蛋和嘴唇,每年都去照,保留著邵鈞從一歲長到十歲每一年成長的印跡。

這是一家子人對邵鈞的寶貝。

邵鈞後來聽說,他姥爺那天在書房裡,解了配槍,從槍裡掏出一粒銅子彈,包好,收藏到相冊盒子裡,鄭重其事,當著羅強的面兒。

老爺子跟羅老二說,這顆子彈,老子擱在這相冊裡,我盯著你!你這混賬無良的臭小子,往後該咋著,自個兒掂量著辦,別讓老子活著有一天對你用到這粒槍子兒。

邵鈞拎了四瓶醬油回來。

姥爺一看:「你買四瓶幹什麼?」

邵鈞說:「您又沒告兒我買幾瓶。」

姥爺沒奈何地瞧著這大寶貝:「你覺著我跟你姥姥老兩口的,一個月能吃幾瓶醬油?」

邵鈞無辜地攤手:「那我進到超市裡,我又不知道買哪種!我挑了一個日本牌子最貴的,然後又拿一瓶最便宜的,正好,兩瓶您比比,貴的便宜的有啥區別唄!一瓶滷水汁,還有一瓶那個導購小姐一個勁兒跟我推銷,草菇極鮮蒸魚豉油,您跟姥姥在家蒸魚吃唄!」

「羅強呢,羅強走了也不等我?」

「我這就打一趟醬油回來,羅強人呢?!」

……

邵鈞晚上在姥爺家又吃了一頓打滷麵,好不容易來一趟,不好意思抬屁股就走,按慣例要在姥爺家睡一宿。

老爺子家所在的這棟樓房,是軍區大院位置靠裡最好的一棟,他們家是一層二層相通的複式住宅,南北通向的大窗戶,窗明几淨。

邵鈞陪姥爺看完新聞聯播和軍事頻道的專題片,陪姥姥閒扯幾句,拿了他姥爺幾本書,回自個兒房間了。邵鈞的房間在二樓,床頭擺著母子合照,牆上掛的邵鈞中學大學時代從學校拿的獎狀。

看姥爺收藏的國外軍事戰略研究類書籍,看得百無聊賴,給羅強打電話又沒人接,邵鈞丟下書,去客衛洗澡。老人住的房子,裝修得比較傳統,老氣,衛生間裡也沒有寬敞時髦的大浴缸、透明玻璃拉門什麼的,就是普通的淋浴噴頭,浴簾子一拉,擋住視線。

邵鈞用力搓洗皮膚,低頭洗了洗漂亮溫潤的大寶貝,一條腿架高到扶手上,搓搓腳丫子。

「死了都要愛!

不淋漓盡致不痛快!

感情多深只有這樣才足夠表白!

死了都要愛!

不哭到微笑不……

邵鈞哼歌哼到一半,衛生間門響了,他一抬頭,浴簾子猛地被人從外面一把扯開!

邵鈞驚愕著,下一句歌詞卡在喉嚨裡,唱跑調了,隨即就被兩條胳膊緊緊勒進懷裡,揉搓著,侷促的小屋騰起一股令人窒息的熱浪……

邵鈞單腿撐地,掌握不住平衡,腳底下一滑,整個人重量掛在羅強身上,抱住人,兩個人呼吸急促。

邵鈞瞠目結舌地罵:「你,你媽的,我洗澡呢!」

羅強用兩隻大手揉他微紅的皮膚:「老子知道你洗澡了……

「你咋進來的?」

「就這麼進來的。」

「過十點了,大鐵門都關了,門口哨位放你進來?」

「老子就沒走大鐵門。」

羅強啞著嗓子,胸腔裡透出沉沉的笑聲:「老子翻後牆,從陽台爬上來的……

邵鈞低聲罵:「讓哨兵發現了,一槍點了你!」

洗手間地板上全是水,倆人一頭一臉都是水,緊緊抱著,粗喘著,火熱焦躁的呼吸聲從皮膚每一粒毛孔逼出來,在眼底和鼻息間蒸騰,用力吸吮著,兩條舌頭有力地糾纏。

兩個人都太渴望對方了,尤其是今天這麼個日子,見家長最難一關都扛過去,就想互相摟著,仔仔細細看一眼對方。邵鈞一隻手伸到羅強衣服裡,摸到燙手的肌肉,西裝褲腰扯低,邊緣隱隱露出野性的叢林地帶。羅強把邵鈞按在瓷磚牆上擠壓,邵鈞掙扎,一手下意識扯住浴簾發力!

嘩啦啦一聲響,浴簾子連同掛浴簾的桿子,全部被他扯下來了。

孩子他姥姥聽見動靜,走廊裡問了一句:「鈞鈞,怎麼了?」

邵鈞從羅強嘴裡抽出舌頭,回了一句:「我沒事兒!」

姥姥問:「你又把桿子折騰掉了?我進來給你安上?」

邵鈞猛地堵住門,喘著說:「不用!不用!…………

羅強將他推擠在門上,從身後一口咬住他後頸的皮膚,迷戀地吸吮……

從客衛到邵鈞的房間,經過走廊,還有那麼一段距離,倆人都不知道怎麼蹭過去的。邵鈞用大毛巾裹著,兩條腿光溜溜的,拚命擋住身後的人,從牆邊蹭進房間,仔細看能瞧出來,邵鈞裹得像唐朝婦女抹胸似的大毛巾裡還包著一個人,從毛巾筒裙下面伸出兩隻濕漉淌水的西褲皮鞋腳。

這一晚,羅強睡在軍區首長大院,顧老爺子家裡,邵鈞房間的大床上。

姥爺家住的房子,是最近十年才搬進來的比較新的樓房。邵國鋼這個正牌姑爺,都沒機會在這個家裡過夜。

邵鈞房間裡看起來挺老式結實的木頭床,是二十多年的舊床,一直沒有扔掉。這張床,邵鈞小時候跟媽媽一床睡,甚至有那麼一兩分戀母情結。現在,親媽不在了,跟羅強一張床上抱著睡。

兩人嚴嚴實實藏在被子下面,側躺著,面對面,肢體糾纏,每一聲深重的呼吸,每一次肢體發力肌肉碰撞,都好像度過末日煥然新生的一次做愛,眼神刻骨交匯。羅強把邵鈞兩腿掰開,一條腿架到自個兒肩膀上,胯骨猛然從下往上楔進邵鈞的臀,逼得邵鈞向後仰過去。

羅強一下一下撞擊,強壯的凸起捅到極深的敏感,邵鈞吸了一口氣,咬住被子,渾身顫慄。羅強故意慢慢地研磨邵鈞最舒服的地方,粗壯的莖身帶著飽脹感,刮撓脆弱的腸壁,頂弄前列腺的位置。羅強一口咬住邵鈞的脖子大動脈。邵鈞渾身都抖起來,通電似的,難忍得叫了一聲。聲音悶在厚厚的被子裡帶著壓抑的令人興奮的刺激,讓他猛烈地噴射,射得毫無徵兆,舒爽淋漓,噴到羅強小腹上,激起羅強更加兇猛強悍的攻擊……

一床棉被劇烈蠕動,身體在下面攢動,扭曲,然後突然鬆軟癱洩下去,劇烈的衝撞化作一陣粗長喘息,靜靜的綿長的深吻。

羅強沒有馬上拔出來,留在邵鈞身體裡,輕輕磨動,弄得邵鈞很舒服,後面是一陣酥麻的快感。邵鈞兩腿纏在羅強腰上,粗糙的下體互相蹭了幾下,彼此留戀著對方皮膚上身體裡特有的氣味。

羅強一隻大手掌覆蓋在邵鈞頭上,揉揉仍然帶著潮氣的頭髮,深深地看著人,回味著,偶爾覺著恍惚,不相信,眼前人過分的美好。

邵鈞想起來了,問:「老二,我姥爺跟你開小會兒,都說啥了?」

羅強說:「悄悄話。」

邵鈞掐著羅強脖子,搖晃著:「你快告訴我,你倆瞞著我說什麼了!」

羅強扯開邵鈞的手,特牛掰地呵斥:「老爺們兒說的話,小孩甭瞎打聽。」

邵鈞捏羅強的大鳥,不屑地說:「我姥爺囑咐你好好跟我過吧?害怕了吧?以後老實聽三爺的招呼。」

羅強被捏,掐住邵鈞的腰狠命一頂,「老爺子跟我說,讓老子以後,好好照顧你,好好地疼你。」

「唔……

「你咋又硬了?」

「你……沒你這樣來的……你拿你的大鎬刨地呢?!」

「唔…………

邵鈞雙眼漸漸失神,兩手徒勞地抓住床頭欄杆,在一陣又一陣衝撞中,手指碰翻了床頭小照片……

第二天凌晨,天剛濛濛亮,被窩裡一陣騷動,兩人抱頭戀戀不捨地吻。

羅強急匆匆穿褲子,邵鈞給他系衣服鈕子,高級純毛料子西裝,昨晚上泡了洗澡水,皺巴著,全他媽毀了。

邵鈞說:「爬牆當心點兒,別讓哨兵瞧見你。」

羅強哼了一聲,意思就是說:小孩,又小瞧你男人了。

邵鈞還不放心,婆婆媽媽得:「萬一讓人逮了,就報我姥爺大名兒,就說你是我們家人!……

羅強咧嘴樂了,伸舌頭含住邵鈞的嘴角,狠命嘬了一口。

羅強從二樓陽台攀出,身手利索,背影映著朦朧的金色的晨曦。

樓下大門響動,老爺子穿戴整齊,提著一隻軍綠色帆布小挎包,當年在部隊裡常用的舊包,出門了。

老爺子去了西郊革命烈士公墓,走在松枝柏樹環繞、黃花堆積的墓園中,遙遙地看見戴綠軍帽、穿軍褲的身影,坐在一塊墓碑前。

他的老戰友,老團長,坐在石頭台階上,一個人拉手風琴,隨著琴箱開合,晃動著身體,左手缺兩截手指。

墓碑上掛有一張橢圓形黑白小照,一個年輕英俊的軍官在柏樹松枝掩映下微笑,大簷帽下的一雙眼,熠熠發光。

老團長抬頭笑著說:「老傢伙,你咋著今天過來了?」

老將軍哼了一聲,說:「老子知道你肯定就在這,我過來查崗,瞅瞅你們倆偷貓著幹什麼呢。」

老團長說:「過節,我過來瞧瞧我老伴,再來看看他,給他唱幾首歌聽。」

老將軍摘下帽子,在墓碑前三鞠躬,神情莊重。

「小白楊一棵呀小白楊,長在哨所旁。

根兒深,乾兒壯,守望著北疆。

微風吹,吹得綠葉沙沙響羅喂,太陽照得綠葉閃銀光。

小白楊,小白楊,也穿綠軍裝。

同我一起守邊防。

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

顧老爺子坐在台階上,聽他戰友唱歌,唱了一首又一首,記憶中一張張逝去的面孔重新變得鮮活,無比動人,像一株株驕傲挺拔的白楊樹,在崇山峻嶺中長青……

「大成,老子還記得當年咱們哥兒三個,在一個旅,老子的盒子炮,收拾你個大刀片子。」

「哼,當初咱仨人幹仗打架,我還記著我們吃的虧呢!你個老傢伙的臭硬脾氣,真不招人待見,我當初可煩你了!」

「讓槍子兒穿了洞的一頂鋼盔,盛一瓢雨水,咱仨人兒分著喝……

「當初咱們說好了的,誰全須全尾地活著回來,誰逢年過節的,來給兄弟灑一碗酒,唱個軍歌。」

老爺子目光深邃,突然用沙啞的聲音問道:「大成,當初,他要是沒犧牲,人還在,你倆……

老團長不在意地笑說:「他要是還在,可就沒照片裡這小樣兒了,也得跟我一樣,老么哢嚓眼兒的傢伙,沒法兒看了!」

老爺子默不作聲,望著墓碑小像裡的人,內心翻湧,感慨。

老團長合上手風琴,從自個兒提包裡拿出一束包紮好的小黃花,工工整整地擺到墓碑前,黃澄澄的花朵襯托著一幅英姿颯爽的笑容。

手風琴聲再一次悠揚的響起,高高低低沙啞雄壯的男人的歌聲在松林間迴蕩。

金燦燦的陽光籠罩墓園,暖風吹過,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風光無限好。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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