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悶蛋木訥受X過氣明星攻

受死後穿越拯救攻的故事

 

主角叫宋萌。

宋萌從小到大都被人喚作「悶蛋」。

絕技是可以一天一夜沉默不說話。

宋萌現年二十七歲,在一間投注站做接線員。

一份人人都抱怨沉悶的工作,流失率甚高。

日復一日,認認真真幹著這份工作。

宋萌這個人……沒什麼好說的。

沒專長沒特色,長相普通得扔在人海裡絕對找 不出來。

他沒有在現實中喜歡過什麼人,或是什麼東 西。

沒結婚、沒家人、稱得上為「朋友」的人只有 兩三個。

但他有個小小的秘密。

宋萌追星。

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追星一族」。

畢竟他初次看到他的偶像時,對方已逝去整整 十個年頭。

******

宋萌默默飯著。

不似新晉偶像的NC粉,喊著「世界最迷人的是 誰?」。

接著樓下一大波回覆「XX」外加無數感嘆號。

沒有去B站刷屏看視頻。

沒有參加FANS CLUB買周邊產品。

那個年代,歌迷影迷只會把海報貼滿家裡牆 壁。

各個小販在學校周邊擺攤,販賣從各個渠道得 來的明星相片。

然後一大群學生妹圍著小販,嘴碎著問老闆可 不可以用一塊錢買三張她們從中精挑細選的相 片。

買來的新唱片在班上被眾人輪流借了一遍又一 遍。

雖然不是自己的東西,大家都默契的珍而重 之。

宋萌活在這個時代。

他惟一一個喜歡的偶像,活在過去那個令人懷 念的年代。

他什麼都幹不了。

******

201341日。

宋萌死了。

很久很久以後,他的鄰居嗅到單位傳出惡臭, 大家才發現他的屍體。

家居意外。

新聞沒有報導此事,因為沒有新聞價值。

朋友們湊錢為他辦了個簡單的喪禮。

朋友們記得宋萌說過,他喜歡大海。

沒有人知道,那是因為偶像說過自己喜歡天空 藍。

被陽光過濾了的,淺淺又微微耀目的藍。

他的骨灰被撤落汪洋。

然後悄然無聲,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

19964月。

香港。

法定語文事務署成立,城巴獲行政局批出專營 權。

當紅明星被八掛週刊爆出同性醜聞。

縱使很多很多年後,每人都在讚揚他的專情敢 愛。

在九十年代,那僅僅是一件為人不齒的「丑 聞」。

意味著,他將會被娛樂公司無了期雪藏、被狗 仔隊二十四小時盯梢、以及……

戴上墨鏡的他不急不躁走出家門。

背脊始終挺直。

鎂光燈把他的眼睛都閃花了,問話的嘈音不斷 湧入彷彿寂靜裡的一枚炸彈。

還有數十個歌迷……

舉著顯眼的紙板,大字報一般。

謾罵聲、叫喊聲。

經理人瞪了一眼魯莽的記者,急急把他往屋內 推。

曾經被扣上無數光輝標籤的、他的名字。

現在混在這種悔辱性的字句中。

他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被推得微微踉蹌回到家裡時,餘光瞄到遠處……

那裡有一個青年,靜靜的看著他。

臉色蒼白,嘴唇一開一合。

他能讀出青年在說什麼。

「紀揚。」

下一秒,一臉木訥的青年露出了快要哭出來的 表情。

******

宋萌從來沒有很偉大的志向。

死後的宋萌再次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站在人海 中。

那個只出現過在平面雜誌及電腦屏幕的人,站 在他的遠處。

活生生的。

雖然面無表情。

……要是能觸摸,可能還能感受到溫度。

然後宋萌發現臉上有什麼濕漉漉的淌了下來。

上天為庸碌一生的他實現了願望。

他模模糊糊又滿足地想,自己可能快要消失了?

偶像又回到屋內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人群漸漸散去,剩下三兩個 記者守在走廊。

保持姿勢的宋萌站得快僵硬了。

嗯?

他眨眨眼,伸出雙手摸摸自己的臉。

還是這張平凡得很的臉。

……還活著?

從來胸無大志的宋萌,心裡閃過一個無可憾動 的念頭。

******

【小劇場】 初見時

宋萌一個大男人,在眾多激昂的妹子中……

木著臉。

然後看到偶像了。

一秒後,宋萌:「QAQ……

紀揚:「…… 紀揚的私人助理因為不堪重壓辭職了。

公司發下話來,說人手短缺,暫時不能調新人 過去。

經理人捧著體型龐大的「大哥大」電話,苦笑 著搖搖頭。

應該早就知道了。

一直餓著肚子跟記者融為一體(?)的宋萌突然從 後冒出來。

他垂下頭,用鬼魅般的嗓音說:

「我想做。」

經理人打了個寒顫,反射性地問:

「哈……?」

「我說,我想當紀揚的助理。」

精幹的女經理人上下打量著這個大學生模樣的 青年,奇怪問道:

「為什麼想當,在這個時候?」

宋萌搔搔頭:

「紀揚不能出門,沒有東西吃會餓啊。」

經理人:

……不是這個意思。」

宋萌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她。

經理人想到紀揚家裡的冰箱,又看看在走廊裡 待著的一堆記者,其中一個正虎視眈眈的留意 著她。

再瞄瞄眼前這個樣子呆呆的青年。

……現成的。

……不會是變態粉絲吧。

「你是紀揚的粉絲?」

宋萌斬釘截鐵的說了一句:

「不。」

經理人唉了一口氣,說:

「那給我你的身份證。」

先查查他的底蘊,公司不用來歷不明的人。

宋萌:

「我是偷渡來香港的。」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對不起。」

經理人:

……

宋萌說:

「我不會害他,真的。」

我喜歡偶像啊。

他眨眨眼睛,很真誠的樣子。

經理人看著他的眼晴,神差鬼使說了聲 「好」。

******

拎著一包兩包食材,戴上口罩突破重重障礙。

宋萌覺得自己的衣袖都快被記者扯破了。

他回頭,死氣沉沉盯著那記者。

一秒、兩秒。

他用那飄渺得像鬼魂的嗓音無比低沉地說:

「放手。」

那是宋萌在投注站當接線生時練回來的技能, 他在那兒經常能接到變態騷擾電話。

記者呆了呆,下意識鬆開雙手。

拎著一包兩包食材戴上口罩的宋萌一個不太敏 捷的閃身,進了紀揚的門。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見到真實的紀揚 時,宋萌還是呆了呆。

偶像臉上有點疲憊,卻還是對宋萌溫和的笑了 笑。

想必是經理人交代了找上新助理一事。

幸好,偶像看似忘記了(哭得像傻逼的)自己。

偶像長得很端正……

偶像真高……

偶像……

還活著呢。

見到偶像的一瞬間,宋萌覺得自己好像又變回 了那個又笨又無聊的悶蛋。

訥訥不能言。

******

宋萌不敢看偶像,他吶吶道:

「我、我、我先把食材放冰箱……

接著像迷路的蚊子一樣亂走一通,終於找到了 廚房。

……偶像好像在背後看著他耶?

偶像還戴著墨鏡。

宋萌顫抖著手,腦袋亂成一團漿糊,異常的多 話起來:

「要吃飯還是吃麵條?

「方便麵就可以了,謝謝。」

偶像的低沉的嗓音迴響在廚房,宋萌有一剎那 失神。

「呃……煎蛋要太陽蛋還是全熟,還是幾成 ……?」

……

紀揚不說話,宋萌以為他嫌棄了,匆匆補充:

「我,我懂得做很多菜。」

「今次就這樣,下回一定煮好吃的給、給你。

……為什麼自己會結巴!

然後宋萌聽到偶像輕輕笑了笑。

……

呼。

未萌搔搔頭,嘴角不自覺向上揚。

自己今天說的話,抵得上一個月份的呢。

偶像笑了就好。

「對了。」

說自己做菜很厲害的宋萌死死盯著老式的煮食 爐,不好意思的問道:

「這爐……要怎麼開?」

紀揚:

……

******

偶像是個很細心的人。

晚上沐浴的時候,浴缸上的鐵架整齊放上了一 套格子睡衣,牙刷毛巾一應俱全。

宋萌擦著濕漉漉的黑髮,踏出浴室,就看到紀 揚坐在沙發裡。

盯著電視,手握遙控器,很嚴肅的樣子。

宋萌呆了呆。

九十年代的電視機方方正正,畫質當然不是高 清。

畫面上,一個英俊少年揚起下巴,對著記者說:

「我跟他是很好的朋友,大家不要胡亂猜測。

紀揚……還戴著墨鏡。

宋萌突然明白了什麼。

他靜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紀揚。

夜幕低垂。

那時候香港的光污染還不太嚴重,從窗外可以 看到星星點點。

在數不清的流年裡,一如既往閃爍著。

******

在客房待著的宋萌失眠了。

他翻身起床走到大廳,想倒杯水。

卻看到自家偶像,維持那個姿勢坐在沙發裡。

墨鏡早已脫下。

宋萌記得偶像過世後,經理人說過他有一段時 候必須依靠安眠藥才能進睡。

他在原地站立了一會兒。

自己能做些什麼?

……

在廚房熱了牛奶,把白毛巾浸在熱水裡,擰 乾。

叮叮噹噹的的聲音在夜裡顯得特別刺耳,但紀 揚似是一點也沒發覺宋萌的動靜。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直到---

燙熱的毛巾不容置疑的覆在他雙眼。

墮進一片黑暗。

手心塞進一杯溫熱的東西。

紀揚怔了怔。

然後笑了。

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他知道自己的臨時助理在盯著他,他只好咕嚕 咕嚕把牛奶喝下去。

溫溫的、甜甜的。

換作別的明星可能早就大吼大叫要助理不要多 管閒事了。

但宋萌知道紀揚不會。

那是一個會把低職位工作人員的名字都好好記 得的人。

那是他偶像。

******

大悶蛋覺得自己經歷著一場了不起的改變。

他不敢說那是「蛻變」。

他此時把自家偶像摁倒在沙發上,清了清喉 嚨。

「快睡,不然明天眼睛會腫。」

紀揚嗯了一聲,卻下意識搖了搖頭。

他的失眠一直都治不好。

宋萌皺眉,在房間抱了床被子蓋在了偶像身 上。

然後坐在茶黃色L型沙發的另一頭。

雙手抱著膝蓋,歪著頭專注看著眼睛覆著白毛 巾的紀揚。

毛巾的熱度會褪去、變溫、最後變冷。

宋萌想:

「如果能在變冷前睡著,那就好。」

宋萌知道偶像還沒睡著。

他想了想,強打精神開口:

「呃……你要不要聽……

把「睡前小故事」嚥下,宋萌思考著一般的開 場白:

……我朋友的故事?」

紀揚聞言翻了翻身,雖然眼睛被矇蔽了,但仍 表現出有點興趣的樣子。

聽聽別人說話也好,不用胡思亂想。

宋萌想破腦袋,終於開口:

「從前,在太空裡有一個銀河共和國……

……就不知怎的想起星球大戰的系列了。

紀揚本來不抱期待,但越聽越入迷,只是……

「這是……你朋友的故事?」

……

宋萌懊惱的發現偶像聽得有些興奮,不時打斷 他問一些「原力到底是什麼?」之類的問題。

與自己當初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馳。

宋萌窒住了,過了一會兒,他說:

「我還是給你講喜羊羊的故事吧。」

宋萌用他那道輕飄飄的嗓音低聲重覆「喜羊羊 的夥伴被灰太狼捉住了」然後「喜羊羊把他的 夥伴救回來了」的故事。

這是宋萌為所不多的絕技之一。

重覆沉悶的故事,毫無起伏的語調,漸漸變輕 的聲量。

時間不知流逝了多久,紀揚終於發出了均勻的 呼吸聲。

雙手交疊於起伏的胸膛上,睡得很安穩的模 樣。

宋萌躡手躡腳把他眼晴上已變得冰冷的毛巾取 去,又替紀揚掖了掖被子。

接著躺在了L型沙發的另一邊,嘴唇無聲說著:

「晚安,偶像。」

******

接下來數天,兩人都窩在家裡。

宋萌煮食打掃一手包辦,不時會把頭探出門口 看看記者是否還在。

事實證明,狗仔隊的耐性首屈一指。

其餘時間,有時候他會跟紀揚說些有的沒有 的,大多數時候他會坐在沙發默默發呆。

幸好這是他的強項(?)。

偶像常常捧著一份劇本在念,在電視前研究不 同電影片子。

宋萌瞥到劇本封面的名字。

作為忠實粉絲,他清楚他的偶像從沒出演過這 套電影。

現在這樣的風尖浪口……

製作商停拍了? 抑或……換角?

後來宋萌忍不住作漫無邊際的猜想,開始跑去 沙發那兒跟偶像一同蹲在電視機前。

偶像在揣摩角色,看得認真。

雖然是舊片子,宋萌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常見偶像盯著屏幕、又瞄瞄劇本,皺眉。

宋萌則撕開薯片包裝,在旁邊吃得「咔嚓咔 嚓」作響。

這個時候宋萌嘴角總會向上揚起,無論播放著 的劇情多麼無聊。

有一瞬間……

他希望他身邊坐著的的是個普通人。

平平凡凡。

他們的「睡前小故事」時間還在繼續。

星球大戰已經說到電影版第三集。

……「喜羊羊」也順利去到羊村運動會系列。

外面風起雲湧,他們這兒安靜寧謐。

******

九十年代的家居電話十分笨重,鈴聲是單調的 「鈴鈴鈴---鈴鈴鈴」。

透著一股濃重的金屬味道。

「幫我接電話。」

在電話第四次響起時,在浴室淋浴的紀揚終於 忍不住朝外面大喊著。

宋萌高聲說「知道了」,從廚房裡邊擦乾雙手 邊走出大廳。

……嗚。」

是個男人,不,應該說是少年?

宋萌很有耐心的等對方哭聲漸降,然後:

「喂。」了一聲。

對方的口氣一剎那變得冷淡,哭腔隨之消失:

「你是誰!」

宋萌心道不是搔擾電話吧?

「你致電別人家中,不是應該先自報姓名嗎?」

對方聽起來快抓狂了:

「你在紀揚家幹什麼?!」

宋萌老老實實回答:

「煮個飯,打個掃之類的。」

話筒那邊的人罵罵咧咧,最後冷笑一聲:

「呵,你以為你是誰?」

潛話語是「憑你這種來歷不明的人也能待在紀 揚家中」。

可惜宋萌根本聽不明白,於是他奇怪地反問:

「我是紀揚的私人助理,不然還能是誰?」

……

對方掛了線。

紀揚隨意套上黑色背心及運動褲,水珠順著發 絲蜿蜒到輪廓分明的鎖骨。

「怎麼了,是經理人?」

宋萌原原本本把對話覆述一次。

紀揚的表情立時變得……很微妙。

宋萌搔搔頭,問:

「我說錯了話?」

紀揚搖了搖頭,擦著頭髮淡然向前走。

與宋萌擦身而過。

******

翌日清晨。

「會無聊嗎?」

紀揚難得的沒有幹著自己的工作,戳戳正發著 呆的宋萌。

宋萌「啊」一聲反應過來,微微茫然轉頭看著 偶像。

……不無聊。」

紀揚挑眉,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那不如和我對戲?」

……

劇名為「背叛」,是關於一名黑道大哥如何跟 警方鬥智鬥力,最後被臥底幹掉的警匪片。

紀揚把額前的黑髮俐落向後一撥。

整個人的氣勢為之一變。

宋萌做了個吞嚥的動作,擺出英勇就義的表情:

「你給我留下來!」

紀揚嘴角彎起,曲指慢悠悠的敲著木桌:

「哦?」

……

好可怕啊。

「為什麼。」

僵硬的宋萌跟偶像對的是最後一場戲。

正正說到愛上了一個普通女孩的黑道大哥得知 對方要被抓時,仍留在他身邊。

而黑道大哥不想連累女孩,只好令她死心。

終於到了這幕,表示這戲快完了。

宋萌暗暗鬆了一口氣。

紀揚臉上的表情十分淡然,眼神卻強烈得灼 人。

「你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

……

他笑得很冷:

「你以為可以拯救我?」

「就憑你?」

宋萌看著表情壓抑的紀揚,突然很想摸摸對方 的腦袋。

他本能性地不想看到對方這個表情。

就算宋萌清楚這只是演技。

於是他順從內心的慾望,舉起手笨拙的摸了摸 比他高出一個頭的紀揚。

紀揚的表情變得很點茫然。

「我不是來拯救你的。」

因為我不是聖母,沒有金手指。

只是一個普通得扔在人海裡就會消失的小人 物。

我沒有奢望過我能拯救你的人生。

「我只是,」

宋萌抿了抿唇,垂下雙眼:

「我只是,想陪陪你。」

******

小劇場。

紀揚是個完美主義者。

「我剛才的表現會不會太過了?」

宋萌:

「不會啊。」

紀揚蹙起眉:

「用手指敲桌太做作了吧。」

偶像後來得抑鬱症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太追求 完美了。

他嘆了一口氣,幽幽地開口:

「人呢,追求高峰是好的,但不可以總是站在 頂端。」

紀揚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為什麼?」

宋萌試探性的開口:

……因為會被尖端戳死?」

紀揚呆了呆,然後「噗哈哈哈哈哈」笑了起 來。

……偶像的笑點真低。

從來不說笑話的宋萌默默地想……

為了偶像這笑聲,他決定專注賣蠢三百年。

******

過了一個星期。

某一天,紀揚托著腮幫子看著天藍色的窗簾, 看似隨意般說了一句:

「好想出去啊。」

為了防止狗仔隊奇招百出偷拍,紀揚家裡的窗 簾從沒拉開過。

宋萌側頭把眼光投在偶像的背影,有幾分詫 異。

旋即明白過來。

對啊,不是每個人也像自己一樣,可以一個半 個月躲在陰影下。

宋萌狀似輕鬆的向偶像說:

「這有什麼難的,我們出外頭吧。」

紀揚這次看起來是真的有點驚訝了。

宋萌憨憨一笑:

「嗯,我們先在電腦下個音效吧。」

******

半小時後。

蠢蠢欲動守在外頭的記者眼睜睜看著紀揚的助 理從他家竄出走廊,跑下樓梯。

神色震驚慌張。

此時,紀揚家裡傳來「砰!」一聲巨響。

記者面面相覷。

下一秒,舉著笨重相機的各人一窩蜂跑下後樓 梯,還喊著類似「出事了!」的句子。

再過半小時。

黃大仙區某家大排檔。

宋萌氣喘呼呼癱坐在摺椅上,滿是汗水的腦瓜 「咚」一聲倒在有些油膩的木桌。

對面蓬頭垢面,黑髮遮蓋了眼睛的男人忍著笑 意:

「要是汶姐知道我用這款打扮逃了出來,一定 氣死她。」

汶姐是紀揚的經理人。

他招手向夥計要了兩杯凍檸檬荼和一份西多 士。

宋萌回過氣來,摸摸下巴上下打量他:

「要是戴著墨鏡口罩,反而更顯眼。」

看不清面龐的紀揚身穿微微發黃的白背心,以 及一條松跨跨的大褲釵。

四周很喧嘩。

鄰桌叼著香菸的大叔翹起二郎腿,掃了他倆一 眼。

把刀叉浸在食水中仔細洗好,抹乾。

宋萌熟練的把融化的奶油均勻涂開,再把金黃 色的糖漿澆在炸得鬆脆的西多士上。

用餐刀切好一小塊一小塊,

紀揚靜靜的看著宋萌的動作,倏然笑著說道:

「你好像我的多啦A夢。」

宋萌動作一頓。

「是嗎。」

他認真朝自家毫無形象的偶像說:

「那真是……我的榮幸。」

******

紀揚是個天生的冒險家。

他一絲不苛對待每一份工作,卻又從中找尋創 新的演出方法。

拍戲時常有人說他「投入並熱情得似一團燃燒 著的火」。

宋萌後來想,因為如此,紀揚才跟著自己去 瘋。

又兩個星期過去了。

宋萌常碰見過紀揚在家打電話給那個人。

其實宋萌知道他是誰。

那個英俊的少年如灼眼的紅寶石般出現在大眾 眼前。

美麗、任性卻令人想征服。

一個有著獨特魅力的男孩。

紀揚的地下情人。

宋萌有一次聽見偶像對著話筒那邊的人說:

「別擔心,你不會曝光。」

「我會保護你、盡我所有。」

神情是不可憾動的堅決。

身為忠實粉絲的宋萌差點想衝過去把自家偶像 暴揍一頓。

因為他知道,這個人將會對紀揚進行一場殘酷 的背叛。

……一個月後,或是兩個月後?

但自己沒有辦法。

他沒有立場去勸說,他的話沒有人會相信。

那是他偶像注定要經歷的路。

只是心裡的另一隅,有一把聲音對他說:

「真的嗎,宋萌。」

「你就真的,沒有別的可以幹了嗎。」

******

娛樂圈每天都有新鮮事。

今天你紅了,明天也許你就消失在大眾眼中 了。

紀揚復出了,有一大廠商找他拍電影。

宋萌知道這是偶像人生的轉捩點。

他對這逐漸淡去的醜聞一概不回應。

對閒言閒語不聽不聞。

宋萌看著為了電影拚命減磅的紀揚,既佩服又 不忍。

事實上紀揚與「胖」這字絕對沾不上邊。

……宋萌還曾正大光明戳過偶像結實的腹肌呢。

只是他在戲中飾演一個患有腎病的病人,所以 身體看上去必須消瘦。

經理人汶姐來到紀揚家,正好碰到宋萌在廚房 把熬好了的雞湯隔了油渣。

面色稍微蒼白的紀揚坐在書桌前,在劇本上畫 上各種標記。

宋萌把熱湯端在紀揚面前,食物的香氣徐徐飄 散在空中。

經理人看著這幅畫面,好半天才憋了一句:

「小助理,你還真……寵紀揚。」

紀揚不置可否,只是瞄了眼雞湯。

滿足地笑了笑,跟宋萌道了謝。

宋萌聳聳肩,對著偶像正經八百的說:

……你可以恃寵而驕。」

經理人清清喉嚨,打斷這種詭異的互動。

她的表情嚴肅,看著宋萌正欲張嘴。

宋萌淡淡朝她頷首,平靜的說:

「我一會兒就走。」

******

附送小劇場

去完大排檔以後。

紀揚興致勃勃的問宋萌:

「接著去哪兒?」

宋萌在現代就不懂得什麼娛樂場所,遑論九十 年代。

於是他支支吾吾,最後憋了一句:

……黃大仙廟?」

紀揚:

……

宋萌情急地補充:

「嗯,求個姻緣之類的……?」

……

二人逛黃大仙廟,買了個紅噹噹的風車。

看相的老伯伯挽了挽老花眼鏡,瞧瞧二人,悠 然道了句:

「兩人很有夫妻相啊。」

宋萌正鼓起腮幫子吹風車呢,聽到這話,呆滯 了。

紀揚忍著笑,用手指戳戳他仍然鼓鼓的臉頰。

戳戳。

沒反應。

再戳戳。

仍舊沒反應。

紀揚:

「噗哈哈哈哈哈哈。」

******

經理人重覆他的話語:

「一會兒便走?」

「嗯。」

「你知道了?」

客廳空氣凝固起來。

紀揚的表情有一剎那的空白。

經理人露出抱歉的表情,說:

「公司已經找到替補助理。」

宋萌歪頭,笑了笑:

「畢竟我是偷渡過來的嘛。」

大明星復出,公司理所當然要正正經經找個助 理打點左右。

他會煮菜、會說故事哄偶像入睡。需要的話, 可以陪紀揚對戲。

但他不會交際、不懂娛樂圈的規矩、連當紅的 藝人是誰也弄不清楚。

這樣的宋萌要是真成了正式助理,只會給紀揚 添麻煩。

經理人無話可說,只好從皮包中拿出工資,慎 重地交給宋萌。

宋萌把工資好好放進口袋。

……沒什麼要拿走。

大概也沒什麼可說的。

趁著紀揚還在發愣,宋萌大著膽子把手覆在偶 像的腦袋。

擼了一把他短短的黑髮。

「我走了。」

宋萌直直盯進紀揚的眼睛。

此時紀揚家的窗簾已是大開,陽光為宋萌的黑 發鍍上一層柔和的暖金色。

「好好照顧自己。」

……

「別太勉強。」

「你相信我,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宋萌嘴角綻開一個笑容。

紀揚只感受到覆在自己頭上的溫暖離開。

眼睜睜看著宋萌轉身。

邁步。

走出門口。

「砰。」

他的多啦A夢,就這樣離開了他的身邊。

頭也不回。

似是一場夢。

******

「汶姐。」

「嗯……?」

「偷渡來港的人,依靠什麼為生?」

「我也不知道,大多是……搬運工、苦力之類 吧。」

……

紀揚似是清醒過來一般,驀地「啪」一聲按著 木桌站起來。

追。

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清風。

……

走廊全無人影。

空蕩蕩。

汶姐急忙跟隨其後,堅決地阻撓紀揚:

「別想了,公司不會答應的。」

紀揚呆站在門口,半晌,手掌順著門邊滑下。

「我知道。」

他垂下眼簾,道:

「我只是突然想到,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汶姐露出茫然的表情:

「我也不清楚。」

「這不可能,為什麼我們那麼大意……

紀揚凝視漆黑一片的走廊。

惟一一個,陪伴在他身邊那麼多天的人。

他居然沒有問他的名。

******

宋萌並沒有去當苦力,當然也沒去碼頭運貨。

他去了唱卡啦OK,獨自唱遍他懂的懷舊歌曲。

吶喊著唱BEYOND的「海闊天空」,直到聲嘶 力竭。

那時大家樂一份午餐加一杯飲料還不到二十 蚊,宋萌高高興興去吃蕃茄焗豬排飯。

份量十足,沒偷工減料。

感嘆一下現代的黑心廠商。

適逢廟會,他奔奔跳跳在大街上看舞龍舞獅, 湊個熱鬧。

陪一個七、八歲的胖孩子蹲在地上,感嘆廟會 的盛況。

在大笪地看街頭表演。

生吞火球、唱粵曲、有人彈著結他在悠悠唱著 九十年代的英文歌。

似只小鳥般亂飛亂轉,橫衝直撞。

玩累了,在酒店或賓館租住一夜。

也有窩在公園,躺在冰涼石椅專心看星星的時 侯。

日復一日。

時間過了多久呢?

宋萌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微微茫然。

下意識把雙手舉在眼前,忽然想起一首歌。

他忘記了名字的一首歌,裡面有一句歌詞: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

他在這個地方沒有家人、沒有朋友。

惟一的牽掛……

那顆在他沉悶又庸碌人生當中,出現過最閃亮 最耀眼的星星。

正順著他人生的軌道、一步一步、走著無可逆 轉的路。

等某一天,身上的錢都花光了以後……

那就消失吧。

******

宋萌是在某天逛街時得知那事。

他以為自己會更冷靜。

但報檔週刊封面上的親密照以及那紅色「同性 戀」三個大字,仍是似海嘯般席捲他腦海。

把任何念頭沖得一乾二淨。

不留餘地。

紀揚的地下情人,最後還是背叛了他。

在照片曝光以後,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

把一場感情說成「買賣」,把自己置於受害者 的地位。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

宋萌在現代時,只隱約得知有這樣一件事存 在。

畢竟在2013年的社會,人人喊著「公平」的口 號。

大家都只懷念這個殞落巨星的光輝事蹟。

宋萌以為自己會很淡然。

只是到了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不顧一切,奔 跑到紀揚的家前。

像個瘋子一般。

******

一大批記者,比之前還要多的粉絲。

宋萌呆在原地。

腦海一片空白。

好吵。

不堪入耳的話語。

數不清的鎂光燈。

宋萌咬緊牙關,好不容易擠身前排

額頭冒出一層薄薄的汗珠。

「紀揚!你背叛了我們!!!你說謊!!!」

那是一個女學生,穿著天藍色的校裙,臉頰憋 得通紅。

宋萌回頭,神色一瞬間變得冷漠。

他死死盯著女粉絲們,聲音撕啞:

「他……背叛了你們什麼。」

「你們有資格說他嗎。」

紀揚可是,全心全意愛著你們啊。

因為你們說了,你們喜歡他,你們會支持他。

偶像每一場粉絲會面,都會真心實意的跟你們 交流。

回答你們每一個問題,要握手要擁抱的一概不 會拒絕。

對著一臉崇拜的你們,說著感謝的話,揚起燦 爛的笑容。

拍每一套劇,唱每一首歌,都一絲不苟做到最 好。

不容許任何瑕疵。 就為了你們一句「喜歡」。

「你們……真的愛他嗎。」

時間似是被一隻大手捏住,一剎那變得寂靜無 聲。

「那為什麼連他愛一個人,你們都不容許。」

女學生怔了怔,然後突然眼淚就下來了:

「我也很喜歡紀揚啊……每一隻、每一隻唱片都 省下飯錢來買啊!」

宋萌靜靜側頭看著淚流滿面的女同學。 她會後悔的。

就在許多年後,當她曾經最喜歡的人從高樓躍 下,了結生命時。

她會泣不成聲。 悔得想殺掉當初的自己。

但,無法挽回。 她們還年少,還那麼懵懂。 ……怎麼這麼狠心呢。

「咔嚓」。

門打開了。

宋萌被一道力氣拉了進去。

******

屋內漆黑一片。

宋萌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紀揚坐在冰冷的地板,垂下頭,看不清表情。

門後的吵嘈聲清晰傳來。

宋萌有點慌,還是強打起精神。

「紀揚,我變個魔術給你看。」

他靠近對方,笨拙的揉揉雙手:

「我可以變一朵花出來。」

右手握成一個拳頭朝上,遞到紀揚嘴邊:

「你吹一吹。」

揚沒有反應。

宋萌把手收回來,輕輕朝裡面吹了一口氣。

然後馬上用兩手做成花的形狀,放到下巴上, 腦袋左右搖擺:

「你看!我是花兒!」

紀揚一動不動,沒有看他一眼。

宋萌頹然放下雙手,慢慢把手放在紀揚的黑髮 上。

對方受了驚似的微微一抖。

「我可能做些什麼呢。」

紀揚茫然抬頭,失焦的眼睛慢慢回過神來。

他蠕動著嘴唇,聲音很輕:

「多啦A夢。」

「嗯。」

……你可不可以借我時光機。」

我想回到過去。

如果知道最後所有人都會離開……

一開始,他就什麼人都不愛了。

什麼都不要。

******

空氣靜默了數秒。

然後,一個身軀緊緊覆了上來。

微微顫抖著,雙手抱著他的頭。

「紀揚,不要這樣……

那個聲音重覆著:

「不要難過,不要難過……

「會沒事的。」

「真的。」

然後,有什麼濕漉漉的掉落在他的額頭。

「嗚……你知道嗎,以後會有很多人很多人喜歡 你。」

「不離不棄……

「你怎麼可以、嗚……拋下我們……

紀揚微微睜大了眼晴。

溫熱的…… 宋萌哭得一塌胡塗。

他當初離開,是因為他自私。

明明知道偶像會死去,但他不想看著啊!

不想做著一些無用功,然後還是要眼睜睜看著 他得抑鬱症、日漸消瘦。

失去笑容。 然後離開他身邊。

宋萌不要參與到他的死亡。

但現在…… 無所謂了。

其實,一開始來到這個年代,他就注定逃不 了。

天空漸漸變亮。

晨曦透過小窗戶稀稀落落灑在相擁的兩人身 上。

宋萌用盡力氣抱著頹然坐在地上的男人,喃喃:

「我給不了你時光機。」

「但我會參與你的未來。」

不離不棄。

******

昨天忘了!!!我的小劇埸=-=

「對了,多啦A夢。」

「嗯……

「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宋萌。」

「宋萌。」

他重覆他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宋萌。」

「呃……羅宋湯的宋。」

「』萌』呢?」

宋萌:

……正常意義來說,是萌芽的萌。」

「還有非正常意義一說?」

宋萌木著臉: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

紀揚內心: Σ(っ °Д °;)っ

連自己名字的含義都不清楚……

偷渡來港……沒有家……好像也沒有認識的人……

……孤兒?

被人販子賣到香港然後逃跑出來?

宋萌:

「你呢?」

紀揚呆了呆,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什麼。

雖然他知道對方一早清楚了,他還是正經八百 的說:

「紀念的紀,揚名的揚。」

他笑了笑:

「我叫紀揚。」

******

三人圍坐在飯桌前。

綠茶裊裊冒著熱氣,在空氣中彎彎曲曲浮動 著。

「我會振作起來,正視這些事。」

紀揚把手圈在茶杯上,看著經理人如是說。

汶姐定定打量了紀揚一會兒,嘆了一口氣。

「好,我安排記者會。」

反正,事情也不可以更糟了。

「紀揚,你知道的。」

汶姐呷了一口茶,倏然彎起嘴角:

「八年了。」

「我一手一腳把你帶來這個圈子,看著你游游 沉沉,爬到今天的地位。」

宋萌好奇地瞄瞄汶姐,把眼光重新放回手中的 熱茶上。

偶像似是想起了什麼回憶,表情複雜的「嗯」 一聲。

「可是啊,」

汶姐像是拋開了什麼包袱,狀若輕鬆的笑了起 來:

「我一直把你當弟弟。」

紀揚愣住。

然後掩飾似的垂下雙眼,說:

「謝謝。」

他復又開口:

「汶姐,我只有一個要求。」

經理人感興趣的挑起左邊眉頭:

「什麼?」

「他。」

紀揚指向在一旁小口小口悠然喝著茶的宋萌:

「我要他當我助理,私人助理。」

宋萌差點一口茶噴了出來。

藝人助理大致分為褓姆型、負責行情安排及頊 事的助手及經理人三類。

「私人助理」大多是藝人以個人名義聘任的助 手,職責是是照顧藝人的日常生活、端茶遞水 等。

經理人沉思片刻,朝宋萌道:

「身份證等問題我可以幫你,只是當助理是很 辛苦的工作,流失率也很高。」

宋萌盯著紀揚看了會。

然後以他在投注站當了三年接線員的忍耐力表 示,自己絕不輕言放棄。

紀揚今天第一次把眼光投向宋萌:

「可能……會委屈了你。」

宋萌搖頭。

汶姐觀言察色,搭腔:

「其實我認識一個有經驗的,你要考慮一下嗎? 他畢竟什麼也不……

紀揚打斷經理人的話:

「不。」

他注視著神情變得無措的自家多啦A夢,執拗地 道:

「我只要他。」

「只要宋萌。」

******

記者招待會。

他們面對的首埸戰役。

造型師把紀揚的額發向後梳,用髮蠟固定,露 出飽滿光滑的額頭。

因為籌備新電影的關係,紀揚減磅已初有成 效,整個人看上去消瘦得很。

臉頰的肉消減了不少,面龐輪廓變得更為明 顯。

套上黑色西裝,以示莊重。

記者會快開始時,經理人在台前打點,忙得不 可開交。

在後台的宋萌抿抿唇,透過鏡子瞧著紀揚。

平靜坐著的紀揚一瞥鏡中的宋萌,說:

「我今天是不是很醜?」

宋萌眨眨眼。

很想摸摸偶像的頭髮,但礙於造型問題,只好 忍著手癢。

泛黃的燈光打在紀揚的臉上。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仍舊神采飛揚。

「不醜。」

紀揚聞言,朝鏡中的宋萌揚起嘴角。

一個很純粹的笑容。

眼角浮現細細的、淺淺的笑紋。 算了算,偶像也三十出頭了。

宋萌脫口而出:

「簡直……風華絕代。」

紀揚笑得更歡了:

「宋萌,你好誇張。」

宋萌把手按在紀揚的肩膀上:

「真的啊。」

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你可是我偶像啊。

當然是最、最、最、最、最好的。

******

台上五張金屬背椅並列,鋪蓋暗紅色絨質布料 的長桌上置了數個麥克風。

經理人及相關人員就座。

汶姐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穿著精練灰色套裝的她先安撫躁動的傳媒,擱 下一套官話。

最後她說:

「現在,就請紀揚給你們一個解釋。」

場上大批記者及攝影師探頭張望,等待捕捉主 角出現的一剎那。

相機的閃光燈此起彼落,發出不規則又諧和的 「咔嚓咔嚓」聲音。

紀揚在後台深吸一口氣,整整衣領。

「去吧。」

一道普普通通的聲音在他背後傳來。

「我在這兒,等你回來。」

紀揚微微側頭。

台前燈光太過刺眼,連黯黑的後台也被照得忽 明忽暗。

宋萌就這樣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神色坦然又寧 靜。

彷彿他就在這個位置站了很久一般。 等著他回頭道別。

看著他如何獨自經歷一場盛大的狂風暴雨。

然後站在原地,迎接他回來。 他凝視著偶像的背影。

堅定而不容置疑的步伐。 從黑暗的一角,走到大眾灼灼的視線下。

******

人群一下子沸騰起來。

空氣粒子浮動得厲害,記者把老鷹般的視線投 到紀揚身上。

紀揚看上去很憔悴。

他向記者們躬身,穩重的就座於中央的椅子。

宋萌咬緊下唇。

偶像他……向歌迷影迷道歉。

他平靜的說:

「對,我是同性戀。」

台下一片嘩然。

偶像淡然一笑,朝他們說:

「這是真實的我。」

宋萌在後頭屏住呼吸。

他說,他不奢望大眾能理解及接受。

他說,但他不會退出娛樂圈。

他說……他那個情人是無辜的,他們已經分了 手。

台下的吵雜聲漸漸降下。

「我呢,從二十二歲踏進這個圈子。」

「我拍過電影、劇集。唱過歌,出過相集。」

「感謝我的朋友們,還有一路陪我走到現在的 粉絲。」

「我最感謝她們啊,拍戲的時候送我慰問品、 來探班。」

「生日為我慶祝,獲獎了她們比我還高興。」

「如果這件事讓你們受到傷害了,我很抱歉。

「對不起。」

紀揚十分認真的說著自己心裡的話語。

「但……

「我會愛上一個人,希望跟他攜手走過每段 路。」

「一生一世。」

「和每一個普通人都一樣。」

「作為一個公眾人物,很多人都提醒我要謹言 慎行。一步也不可以走錯。」

宋萌怔怔看著自家偶像。

紀揚不是他見過最帥的人、沒有天籟之音、也 不是演戲神童。

可是……

「可是……這就是我啊。」

無論他愛的是男是女。

他依舊幹好每一份工作,用心對待每一個粉 絲。

真心去關心他的朋友、人們、甚至一個默默無 聞的幕後人員。 現場鴉雀無聲。

紀揚在眾人的注視下回到後台,汶姐悄悄拭擦 發紅的眼角。

宋萌看見他的偶像,朝他的方向步來。

「我為你自豪。」

宋萌如是對眼前的紀揚說。

笑眯了眼。

******

小劇場 回家的路途,保母車上。

宋萌扭開保溫瓶,把溫熱的袖子蜜遞向坐在旁 邊的紀揚。

紀揚呻了一口。

「累了嗎?」

宋萌接回保溫瓶,瞧瞧偶像慘白的臉色。

紀揚輕聲對他說:

「有一點。」

然後頭一歪,把腦袋枕在宋萌的肩膀上。

坐在前座的汶姐瞄瞄紀揚,有許些詫異。

……居然,會說「累」了。

宋萌呼擼一把偶像的腦袋,神色坦然:

「哦,那就睡一會兒。」

「嗯。」

汶姐神色詭異,盯著後座互相依靠的他們:

……

……奇怪。

******

「卡!」 導演一聲令下,宋萌連忙替拍完出浴一段的紀 揚套上浴袍。

紀揚跟現場收音及道具組人員打了聲招呼,捂 著嘴小小打了個噴嚏。

要說香港娛樂圈還真怪異。

宋萌本來已做好心理準備,在片場會被冷嘲熱 諷什麼的。

汶姐聽他保證儘量不讓紀揚受委屈時,好笑般 敲敲他的額頭:

「你啊……太天真了。」

紀揚今天這個位置,還沒什麼人敢當面說他的 不是。

畢竟這圈子水太渾太深,要是對比那群玩得開 的藝人們深夜開的所謂「Party」,同性戀也算 不上什麼。

人氣才是一切。

要是你紅了,在片場橫著走也沒問題。

只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在這行幹得久的,都知道什麼該說、什麼該絕 口不提。

所以在片場裡,紀揚的待遇還是一如以往。

「低下頭。」

紀揚揉揉發癢的鼻子,聽話的低垂腦袋。

宋萌捧著白毛巾,不太熟練地抬手替偶像擦乾 頭髮。

右擦擦、左揉揉。

紀揚稍稍向上瞧,只見水珠都濺在宋萌的上 衣。

一顆一顆深色的、淺色的,似是雨滴。

工作人員漸漸遂個撤離,趕著出外景拍另一場 戲。

「今天的戲份完了嗎? 都拍了十二個小時了。

宋萌拍拍偶像的頭示意可以了,湊近對方盯著 他眼底的一圈青色。

紀揚的眼神有些渙散。

……怕是累了。

宋萌輕聲對他說:

「走,我們回家去。」

偶像反應慢了半拍,歪歪還有點濕潤的腦袋:

「還要換衣服。」

……忘了。

宋萌看著還身穿睡袍的偶像,恍然大悟。

訕笑著手拉偶像去更衣室。

******

「換好沒有?」

……

裡面的人沒吭聲,宋萌耐心地等了會。

「紀揚?」

……糟糕。

紀揚剛才被他牽著時臉色潮紅、腳步不穩。

還以為在水裡泡太久了。

宋萌只覺得一簇火從腦海中冒出。

急急致電給汶姐。

汶姐交代他先照顧好紀揚,她會聯絡家庭醫 生。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了,你別慌。」

她安撫不知所措的宋萌。 宋萌掛線,等著。

連續十二小時不休息的拍戲,在水中泡了三個 小時。

明明拍攝最後一個鏡頭時,狀態還是精神抖 擻。

不會暈了過去吧?

……試著扭開更衣室間格的門。

……居然沒鎖上。

紀揚軟綿綿地躺在地上,浴袍要脫不脫的掛在 身上。

聽見聲響,他慢慢睜開迷濛的雙眼。

定定看著宋萌。

宋萌咬緊牙關扶起他,又攏攏他的浴袍,怕偶 像著涼。

紀揚整個身體貼在宋萌身上,腦袋無力地枕在 對方頸窩。

灼熱粗重的呼吸噴在宋萌肩膀上。

癢癢的、麻麻的。 宋萌不自在的扭了扭身體。

更衣室明亮的燈光曖昧的打在二人身上。

紀揚無意識的輕輕蹭了蹭宋萌冰冰涼涼的身 軀。迷迷糊糊嘟嚷了句:

「多啦A……

宋萌:

「哎,我在。」

把手心貼在偶像的額頭。

果然。

好燙。

******

雖然消瘦了不少,但當紀揚把全身重量都壓在 宋萌肩膀時,

本來就不壯的宋萌很快就消受不 了。

只好吃力攜他到隔格外面的更衣室,要他靠著 自己坐下。

幸好拍攝結束時已是深夜,更衣室空無一人。

宋萌感受著靠在自己身上的溫熱,難得凶巴巴 的推開紀揚:

「沒氣力了吧? 難受吧?」

「要你不舒服還強撐!」

被推開的紀揚雙眼迷離,把眼光投到宋萌的白 T-恤。

剛才替他擦頭髮時衣服被水濺濕,扶起紀揚時 更是把水珠都揩到他身上。

濕透了…… T-恤緊緊貼在他身上,身體輪廓若隱若現。

紀揚倏然道:

「會著涼。」

然後二話不說單手執起宋萌雙手手腕,舉起。

硬是要把宋萌的T-恤向上扯脫。

宋萌吃了一驚,愕然。

用盡氣力嘗試掙扎。

只是雙手似是被繩索捆緊了一般,不能動彈。

……為什麼掙脫不了!

他不是沒有氣力嗎?

「紀揚,你病胡塗了?」

紀揚不聽不聞,執拗的一把將他的T-恤脫下。

光著肩膀的宋萌:

……

抽氣扇的風嗖嗖吹過,宋萌頓時起了小小的雞 皮疙瘩。

下一秒紀揚取過一旁乾爽的大浴巾,披在他身 上。宋萌愣了愣。

樣子有點傻氣。

紀揚認真盯著他:

「都說、會著涼的。」

宋萌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自己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居然抬手捏 了捏對方高挺的鼻子。

紀揚皺皺鼻子,卻沒有阻止他。

怎麼辦……

好想在家裡養一個紀揚。

宋萌想,自己好像真變成腦殘粉了。

******

小劇場。

紀揚裝作不經意地瞄瞄宋萌光溜溜的上身。

趕緊為他披上浴巾。

宋萌舉起手,接著自己的鼻子被捏著了。

餘光瞄到他因為暴露在空氣中,而微微挺立的 兩顆紅點。

……嗯。

宋萌的眼睛很亮。

眼裡滿滿都是他。 糟糕。

好想把自家多啦A夢好好養在家中,不讓任何人 看見。

……自己好像變成了變態。

******

家庭醫生當場為紀揚注射退熱針,處方藥物, 並交代他好好休息。

幸好接下來兩天都沒有紀揚的戲份。

開著車的汶姐往倒後鏡一瞥,相靠的二人映入 眼簾。

紀揚像以往無數次一樣,枕在宋萌肩上。

因為疲憊的關係,熟睡的他發出微微鼾聲。

宋萌側過頭,朝窗外遠去的風景發呆。

外牆褪色的唐樓、寥落的人、以及澄明星空。 經理人收回視線,若有所思。

靜默數秒,她還是壓低聲音遲疑地道:

「宋萌。」

宋萌過了數秒才回過神來,用疑惑的眼神示 意。

汶姐裝作專注駕駛,不經意地說:

「紀揚才剛遇上這樣的事。你……唉,看著點 吧。」

事實上這麼多年了,從一開始的強烈反對,看 著他沉迷在那段感情。

決然、堅持、最後傷痕纍纍。

最後承認、正視、坦誠。

反正都這樣了,事業方面也正蒸蒸日上。

她也……看開了。

經理人用餘光打量宋萌。

如果是這樣一個平平凡凡的人,可以讓紀揚放 下包袱。

讓紀揚隨意抱怨說累,會心甘情願依靠的人。

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這,汶姐的面部輪廓也柔和了些。

「看著點?」

宋萌隨手調整一下紀揚腦袋的位置,讓他睡得 舒服點。

汶姐的眼神變得更溫和了。

宋萌思考了數秒,然後向汶姐憨厚點點頭:

「嗯!放心。」

「我會留意,不會讓不正經的男人勾搭紀揚。

宋萌自言自語般小聲道:


「起碼也要長得像良家婦男啊……還要夠細 ……

汶姐:

……

果然,一切都是她想多了嗎?

******

因為回到家裡已是午夜四時的關係,汶姐決定 留在紀揚家過夜。

紀揚搖搖晃晃走到熟悉的床上,二話不說倒 下。

宋萌笑著搖搖頭。

汶姐正在沐浴,浴室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

換上家居服,掏好白米準備熬粥。

因為怕白粥太寡淡,宋萌特地放了數粒乾瑤 柱。

在現代一直都是獨自一人,對如何照顧生病的 人還是比較得心應手。

從冰箱取出冰枕。 嘶,好冷

坐在床沿,俯下身輕輕把冰枕貼在偶像光滑的 額上。

冰冷的觸感瞬間蔓延到腦海最深處。

紀揚蹙起眉,微微吃力地睜開眼。

朦朧間,看到熟悉的人影。

伸出手。

攥著來人的衣袖。

宋萌被他拉扯得一個趔趄,猝然摔在綿軟的大 床。

……紀揚一把扯過宋萌。

然後手腳並用,把自家助理緊緊擁在懷裡。

宋萌: ……

對方的溫熱體溫倏忽纏繞上來。

宋萌只覺周圍都充斥著名為「紀揚」的氣息。

他有些懵。

長到這個年紀,還是第一次和人擁抱。

而且還是被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抱在懷裡

…… 宋萌吃力從紀揚懷中探出頭來,左手繞到他的 背脊安撫性地拍了拍:

「怎麼了?」

紀揚像只八爪魚般,纏得更緊了。

然後宋萌感受到……

有什麼溫熱的悄悄探進他上衣,撫上他腰側。

肌膚相貼的微妙觸感令宋萌不能自控地猛然一 抖。

冰與火。

紀揚毫無自覺地笑了笑:

「這樣就好……

滾燙的手心附上冰冰涼涼的皮膚。

唔。

好舒服。

******

宋萌不安地微微扭動身體。

「別動……

紀揚結實有力的雙臂緊箍著他的腰,不讓他 走。

「可是好癢……還有爐火還未關。」

宋萌納悶地嘟嚷,鼻音濃濃。

其實躺在床上久了,靠著舒適的熱源,他越加 懶洋洋的不想動。

只是還要幹活……

紀揚忽然開口,聲音略為沙啞:

「睡吧。」

……

「你不是也十二個小時沒闔眼嗎。」

宋萌微微仰頭,盯著偶像的下巴發呆。

紀揚看著他的臉龐,情不自禁彎起嘴角。

自己拍戲時,他在一旁端茶遞水、上下打點忙 得不可開交。

好不容易停下休息了,又瞥見宋萌在片場旁的 小廚房煮著驅寒的薑茶。

…… 自己眼底一片青色。

宋萌的黑眼圈也深得過份。

自己的臉色是不自然的潮紅。

他的是熬夜後的蒼白。

輕輕把手心覆在他亮得過份的眼睛。

宋萌一瞬間陷進黑暗。

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紀揚,我最近是不是太寵你了……

紀揚輕笑:

「可能是吧。」

宋萌的聲線漸輕:

「你不怕把病傳染給我嗎……

…… 好困…… 紀揚歪頭。

對啊,以前他可不是這麼橫蠻的人。

然而轉念一想,與其要多啦A夢忙得不可開交照 顧自己……

倒不如一起生病。

明天說不定還可能一起並排著吃白粥。

一同嚥下苦得咋舌的藥水。

再像現在一樣,一起美美補一個眠。 睡得飽飽的。

……總覺得,心裡湧起一股莫名的滿足。

下一秒,紀揚為自己不著邊際的想法失笑。 手心能感受到對方睫毛在微微顫動。

紀揚慢慢放開手,把手臂擱在宋萌的腰上。

意識漸漸模糊。

外頭天空泛起魚肚般的白色,晨光熹微。

一室寧謐。

******

小劇場。

汶姐洗完澡出來。

經過廚房嗅到食物的香味,心驚膽顫的關了快 溢出來的熱鍋。

盛了一碗白粥,坐在沙發有滋有味吃了起來 嗯,味道不錯。

走到客房之前,好奇地往紀揚的房間探頭。

…… 她就知道她想多了! 如果紀揚真的有那個意思,一定不會對對方隨 意摟摟抱抱。

……所以,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還有這個睡姿……

「平均年齡都快三十歲的男人,不要像個三歲 孩子一樣摟在一起睡啊!!!」

只怪二人睡得太熟了,絲毫反應也沒有。

汶姐莫名懷著一肚子火氣回到客房。

不到數分鐘也睡著了。

******

經過三個月非人的拍攝工作後,電影的原始片 段已初步完成。

接下來只是要補拍一些剪接或遺漏鏡頭。 算上剪輯、音效、CG等後期製作,電影預期半 年後可上映。

正好遇上暑假檔,製作方信誓旦旦稱會大賣。

並向外宣傳「這是一次香港電影的突破」。

宋萌當然知道這電影會成為膾炙人口的一部, 只是他現在實在沒時間理會此事。

原因是,最近為了讓紀揚回覆最佳狀態,公司 制定了一系列健身計畫。

基本上每個星期一至日,教練會針對不同肌肉 部位作重點訓練。

更重要的是飲食部份: 糖、鹽、油及澱粉質均需 戒掉。

為此宋萌大傷腦筋。

結果當紀揚拉著宋萌吃了一週的蛋白質及碳水 化合物,如雞蛋、牛肉等食物時……

終於有一天,宋萌喝牛奶著到半途,突然臉色 一變。

捂著嘴巴奔到洗手間,吐個天昏地暗。

紀揚斟了杯暖開水,遞給頭昏昏的宋萌。

替宋萌順順背,毫不掩飾自己的擔憂:

「那你明天不能陪我到海邊進行特訓了嗎?」 ……

宋萌手軟腳酸的從洗手間地上爬起來,用紙巾 抹抹髒掉的唇角。

然後大著膽子瞪了紀揚一眼:

「你先擔心的是這個嗎!」

紀揚很無辜般「啊?」了一聲,訥訥道:

「可是明天我……

最後他似想到了什麼,忽然噤聲。

宋萌有氣無力地擺擺手,道:

「我先去睡了。」

儘管知道紀揚已多次提及這次特訓會很累,自 己一定要跟隨左右。

也清楚偶像那句問題並沒有別的意思。

心甘情願陪伴左右,也好好收了工資。

做為一個助理,當然有職務去照顧對方,事事 以對方為先。

宋萌捂著胸口部分。

悶悶的感覺。

自己……還是太任性了?

如果要求對方的一些關心……

不用太多,一點點就好。

因為宋萌從來都是很容易滿足的人。

是一件很任性的事嗎? 他弄不清楚。

畢竟他過往的歲月中,沒能嘗試過對什麼人率 性而為。

腳步蹣跚的慢慢走進自己房間。

連睡前故事也首次取消了。

******

車窗外是波光粼粼的大海。

蔚藍遼闊,隨意又規則地折射前燦爛的光。

一如天空。

紀揚把視線從窗外收回,

倏地問前座權當來渡 假的經理人:

「汶姐,我是不是太過份了?」

汶姐斜睨他一眼,悠悠道:

「你指哪方面?」

紀揚抿抿唇,好半天才吐出一個名字。

汶姐: ……

「如果你指的是你健身時逼著他陪你、生病了 硬要傳染他、時刻都要他在你能看得見的地 方、要他天天說那些什麼故事、還有……

紀揚木著臉打斷說得興起的經理人:

「夠了。」

汶紅「嘖」一聲,偷偷捂嘴笑了起來。

終於開竅了? 這都快大半年了! 紀揚靜默一會,復又開口:

「我這樣對自家助理,是不是不太好?」

汶姐沒好氣的瞧他一眼,接道:

「但這半年,你給我的感覺開懷了許多。」

「而且也沒有再失眠了。」

汶姐發至內心一笑。

那個從小就成熟得過份的孩子,也學會抱怨了 呢。

紀揚撇開眼光,若有所思。

自己有了什麼樣的轉變,多多少少也察覺到。

只是為他變出無數奇蹟的多啦A…… 會不會……累? -

******

「叮咚。」

聽見門鈴聲,宋萌迷糊從溫暖的被窩中爬起來 開門。

「宋先生,這是你的包裹。」

宋萌撓撓亂糟糟的頭髮,迷迷糊糊在包上籤 名。

……不對,誰會在這個時代給自己寄東西?

宋萌猶豫片刻,還是小心翼翼打開它。

天藍色的緞帶「之」字型飄落。

一個蛋糕。

還有……

******負重圍繞海邊來回跑。

每踏一步,沙子都會自動吸吮腳底,陷進其 中。

重力增多,不到五個圈,紀揚已微微氣喘。

到了不知道第幾個圈,汗水糊進了雙眼。

背部被汗水浸濕,活像從水中撈出來一樣。

天色漸暗。

兩隻腳像灌了鉛般,只是機械式的向前跑。

「咇!」

這一個月來聽過無數次的哨子聲。

……

紀揚不顧形象的摔倒於沙地。

記起圈中某個鐵漢子跟他說,當初受訓時實在 是艱辛到受不了。

結果哭了出來。

原來是真的。

原來辛苦到一個地步,累到不行時,生理是會 背叛自己的心。

他會不會有一天,也跟那個大男人一樣流下淚 來?

他曲腿坐在沙上喘著大氣。

……嗯?

揉揉眼。

隱約有一個人影,朝他的方向走來。

……

天空是黑沉沉的顏色,平靜卻又壓抑。

紀揚以為自己捱不住,出現幻覺了。

那個人的腳步有點笨拙。

走得很慢。

很慢。

然而,很堅定。

朝他走來。

紀揚聽到清脆的「叮噹、叮噹」聲。

最後對方蹲在他面前,笑了笑。

很傻氣。

他的雙眼明明是潑墨般的黑,

紀揚卻覺得流光溢彩。

對方因為生病的關係,鼻音很重:

「我的生日不是在今天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身 份證那個是假的。」

……

「嗯……但這是第一次,有人記得我生日呢。」

……

對方湊近他,從衣領下掏出項鏈掛著的銀鈴, 神色無奈:

「還有,你這是什麼品味!要送禮物也要好好詢 問對方的喜好啊……

宋萌還在嘮叨。

但那個頸上掛著小叮噹的人卻笑得很開心。

笑容燦爛得不知如何形容。

「唔,我還是很高興啊。」

宋萌見紀揚呆呆盯著自己,連忙補充:

「真的啊!」

紀揚不吭聲。

「肉麻點說一句,我覺得那天能遇到你,真的 太好了。」

「你可能不知道我如何來到這兒。」

不知道一個不喜歡嘗試新事物,只懂得窩在家 裡就覺得安心的人……

如何鼓起勇氣,說要帶他出去。

如何從一個悶蛋變成一個說故事的能手。

而且,紀揚還容許自己任性呢。

多好。

……

紀揚側過頭去。

他想,他可能太累了。

所以做了一個美好得過份的夢。

多好。

……不想醒來。

眼睛有點酸。

天空是蒼藍色的,海是深沉無邊的黑。

紀揚張開雙手,靜靜擁過宋萌。

叮噹。

叮噹。

能遇見這個人。

是不是,已經花光了一生的運氣。

******

1997331日。

傍晚,「背叛」星光熠熠的首映禮後。

保母車上。

宋萌異常地黑著臉。

不去看因穿上筆挺體服而顯得身形修長、面龐 英俊的紀揚。

紀揚悶笑,伸出手在他眼前一揮:

「不高興?」

宋萌木著臉,心道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汶姐從前座探出頭來,精緻的妝容上是掩蓋不 了的揶揄。

「噢,有人吃醋了!」

那個男星,居然也在首映禮。

誰那麼不長眼去邀請他?

倆當時人倒是落落大方,記者也咔嚓咔嚓拍個 不亦樂乎,嘴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宋萌幾乎能幻想到明天娛樂雜誌的大標題了:

「天皇巨星與那個』他』舊情復熾? 首映禮真相揭 秘!」

紀揚一手捏著宋萌的腮幫子。

強逼他把臉轉到自己的方向,耐心解釋:

「他自己來的。增加曝光率。」

紀揚感興趣的盯著一臉不甘的宋萌:

「如果記者不在場,你打算如何對付他?」

宋萌一把拍走紀揚的手,認真想了想:

「大概……把爛蕃茄擲到他臉上?」

紀揚稍稍失落的頷首:

「只有這種程度啊……

最前座的司機叔叔聽見這對話,見怪不怪的 「哈哈哈」笑了起來。

汶姐白了他倆一眼:

「你倆可以給我長臉一點嗎?」

說起來……

小助理你也差不多該承認了吧?

紀揚你這不急不燥的態度又是什麼回事。

汶姐想,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操碎了心啊。

在他們看不見的方向,宋萌用力攥得兩手發 白。

手錶上的秒針堅決地向前行走。

毫不回頭。

嘀嗒、嘀嗒。

他沒記錯的話,應該是……

明晚643分。

******早上為新戲試造型,這次的是愛情連續劇。

紀揚試了幾個成功人士的造型,製作商一個叫 好就要他了。

下午跟導演在咖啡廳洽談簽約事項。

相安無事。

傍晚六時,天空下起雨來。

不是滂沱大雨。

而是滴滴答答、細細濛濛的春雨。

「宋萌,你沒事吧? 臉色這麼難看。」

從咖啡廳出來,宋萌緊緊拉著紀揚的手。

勉強一笑,搖搖頭。

他們沒帶雨傘,宋萌只想趕快回到家中。

「宋萌……

對方忽然停下腳步。

「嗯,我們快點回到車上。」

……宋萌?」

宋萌轉頭一看,心裡猛地一抖。

……我好像有一個地方要去……很重要的地 ……

紀揚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似是魔障了一般。

他抬頭,眼神是無邊的空洞:

「別攔我。」

他瞬雷不及掩耳的倏地摔開宋萌的手,轉身。

「紀揚!」

宋萌呆了數秒,拚命追著那個人。

密密麻麻的雨點打在他身上。

徹骨寒冷。

******

香港某間華麗酒店,二十四樓。

米黃色的酒店房間,露台。

紀揚雙手抱著頭蹲在地板,渾身濕透。

神色茫然。

宋萌趕到時,紀揚抬起頭來,朝他的方向看了 一眼。

眼底虛無一片。

……紀揚。」

宋萌喉嚨乾涸得很。

心臟「咚咚」劇烈跳動。

「你還記得我嗎?」

紀揚似個機械人般重覆:

「記得?」

「我不是出櫃了嗎……

「然後,然後全世界都留下我了……

「他們說我得了抑鬱症……

……瘋了?我是瘋了嗎?」

「為什麼我還不去死呢。」

「留在這裡,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留下。」

「好想消失、消失、消失。」

紀揚站起來,踏出陽台,喃喃自語。

「有粉絲問我……你為什麼不去死。」

「我為他掩飾、把他放在第一位、他卻走了。

「最後大家都走光了。」

「為什麼為什麼……

「錯了、錯了。」

紀揚不斷重覆著這些字眼。

宋萌的心慢慢冷下來。

這明明,應該是原本的紀揚……

若然自己沒有出現,現在紀揚這是這般模樣嗎?

他顫抖著伸出手,拉著渾身陷進絕望的對方:

……你記得我嗎?」

「我叫宋萌。」

連嗓音也顫抖著。

「羅宋湯的宋,萌芽的芽。」

……

「你的,多啦A夢啊。」

紀揚迷惑的看著他,表情漸變木然。

******

還有十五分鐘。

如果結果注定無法改變。

如果他敵不過天意,敵不過命運。

「這樣啊。」

宋萌眨眨眼,緊貼著紀揚坐在地板上。

冰冷的濕衣服傳遞著對方溫暖的體溫。

很舒服的溫度。

「那麼,我給你說最後一個睡前故事吧。」

紀揚無意識的歪歪頭,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主角叫宋萌,現在二十八歲,是個大悶蛋。

……

他很少朋友,只懂得在投注站做著無趣的工 作。

他沒有朋友,沒有喜歡過別人。

但他心裡有一個很小很小的秘密,有一個視之 為珍寶的偶像。

後來他死了。

後來,二人遇見了。

這是一個奇蹟。

跨越了時間,以及一切不可能。

宋萌學會了勇敢、學會了開玩笑、學會了任 性。

學會了如何當一個稱職的多啦A夢。

學會了愛人。

最後呢,他的偶像卻依然按著他的命運的軌 道。

離開。

……

宋萌對聽得入迷的紀揚笑了笑,說:

「主角呢,還有一個心願。」

接著他微微支起上身,揚起下顎。

頸間的銀鈴微微一晃。

把蒼白的薄唇,觸碰對方的。

叮噹。

一觸即離。

叮噹。

宋萌執起對方的手,緊緊握在手中:

「以前有一句很老套的話,叫作執子之手……

下半句,他說不下去。

如果……一切都沒有了。

忘記了自己這個多啦A夢。

如果不能「與子偕老」。

如果不能跟你一起長成兩個大叔、再變成走不 動的老伯伯。

如果,看不到你滿頭銀霜。

也沒關係。

「如果不能一起活下去,那麼……

「你帶我走吧。」

******

天邊的第一縷曙光落在床上躺著的二人身上。

宋萌緩緩睜開眼。

……

紀揚用手支著頭,洋懶懶的盯著他:

「醒來了?」

宋萌:

……

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紀揚揉揉他亂糟糟的黑髮:

「昨天怎麼回事。」

「我醒過來時,你和我就躺在露台上,一副要 死不活的樣子。」

宋萌:

……

都忘記了……

紀揚……沒有死掉?

紀揚端詳他的表情,拍拍他的腦袋:

「怎麼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宋萌不吭聲。

「說!你昨天是不是終於向我表白了。」

宋萌低垂著頭。

嘀嗒。

紀揚輕笑,雙手捧起他的臉。

把一個吻落在那顆透明的淚珠。

然後直直看著對方慢慢淚流滿面。

大概,過了這關,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 走。

他們會吵架、和好。

汶姐可能會大驚小怪的喊叫一番。

坦白他的由來,待對方慢慢接受。

見家長,面對眾人的視線。

在最艱難的時候,對對方說「沒關係」。

他會親眼看著他上頒獎台。

他會在某一天,親手把銀戒套進他的無名指。

一切都會好嗎?

一切都會變好吧。

不知道是誰先主動的。

輕觸、淺嘗輒止、稍稍離開。

再貼上,深入、糾纏。

他們接了一個長長的吻。

在晨光的淋浴下。

正文完

番外一

「啊……紀揚……?」

「嗯。」

「裡在這裡腫什麼……

……都說你不要喝那麼多了。」

「窩……窩酒量好!比天高!」

「喂!別亂動!快掉下去了。」

「紀揚……

「什麼?」

「裡愛窩嗎……

……嗯。」

「那WHYWHY!為什麼不跟窩做愛?」

「噓……!這是在大街上。」

「噢,那窩、窩換個說法…………

「宋萌乖,我們回家才說。嗯?」

「不要! 窩們這是不健、不健康的關係!」

……上次不是進了一個頭,你就喊痛了?」

「對嘛…………所以說窩的JJ比較、小、小啊。裡躺下不行嗎……?」

……小聲點。」

「可是、可是、可是窩想和裡一起啊……

「我們在一起了啊。」

「不是、不是……嗝,窩想要不分開、緊緊貼在一起,沒有、沒有距離那種……

「宋萌,你在勾引我。」

「是嗎……嘻嘻……

「快到家了。」

「紀揚、紀揚、紀揚……窩躺下的話,裡會溫、溫柔的對窩嗎……

「嗯,這不是當然的嗎。」

「會、會小心一點,不讓窩痛……?」

「我會很小心,很小心。」

「噢……JJ會變小嗎?」

……這個……只會變大吧。」

「唔,紀揚……

「嗯?」

「窩們來造……吧?」

……好。」

番外二:十六年

199841日。

紀揚三十二歲,宋萌二十九歲。

「紀揚,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

…………我是從二、二零一三年來到這裡的。」

……

「真的……

……

「對不起,一直瞞著你……怕你接受不了。」

……

「二零一三時,我死在了……

宋萌低垂腦袋滔滔不絕。

紀揚側頭,面色凝重。

專心聆聽。

「所以……如果像上次一樣。到了二零一三年,你會消失?」

也不懷疑真確性。

第一時間浮現腦海的,居然是這件事呢。

……我也不知道。」

紀揚對著一臉難過的宋萌笑了笑。

他執起宋萌的手。

和對方一起,一根一根手指掰著數。

199920002001……

「我們,還有16年呢。」

「真好。」

1999年.

「我們這算是交往兩週年了嗎?」

「嗯……兩年過得真快啊。」

宋萌搔搔頭,莫名感到些許靦腆:

「要去哪兒……慶祝嗎?」

難得放假。

紀揚懶洋洋的用兩指夾起宋萌的衣領,把他拎到客廳。

「噗」一聲,雙雙陷進軟乎乎的沙發。

然後像一隻樹懶般把手腳都纏在宋萌身上。

「就在這裡就好。」

宋萌歪頭,笑著呼擼一把紀揚的黑髮。

「嗯。」

2000年.

踏入千禧年。

外頭星空煙火燦爛。

紀揚盤腿坐在家裡地板,把宋萌整個圈在懷裡。

「嘭!」

一朵火紅色的花朵於天空燦然綻放。

把兩人的臉都照得明亮。

紀揚從後伸出手,兩手指弄成「L」型。

在宋萌眼前圈出一個畫框。

把腦袋枕在他肩膀,溫聲道:

「看到什?」

宋萌乖乖答道:

「煙花。」

偶像移動著「畫框」,催促道:

「還有呢。」

……煙?霧?」

「不是。」

紀揚嘆了口氣,誘導他:

「看,前面。」

落地玻璃窗中,映著二人坐著的身影。

虛虛實實。

璀璨煙火在上方盛放,配上微笑著的兩人。

似是一幅畫。

「看,是我們呢。」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話。

就是「我們」這兩個字。

2001年.

二人為避開狗仔隊嚴密的追蹤,低調地搬了新家。

新家不在市區,雖然交通方面費時較久,但是個難得清靜的地兒。

而且,比舊家的面積細小。

掌管財政的宋萌一臉理所當然:

「只有兩個人住,要那大干什?」

紀揚頷首,半響才憋出一句:

「我想試試在不同地方……唔!」

宋萌眼明手快地用左手捂著他的嘴唇。

前座的汶姐眼不見為淨,乾脆頭一歪裝睡去了。

隱約還聽見後座傳來壓低了的聲音。

「在大家面前,你是想說出什話來!」

……

「喂,別趁機舔我的手心。」

……

「好癢……嘻嘻。」

2002年.

「紀揚,你檔期已經滿得不像話了。還要接下這套劇?」

「沒辦法,要存 『老婆本』 啊。」

……誰是你老婆。」

「你啊。」

……你流氓夠了。」

紀揚笑眯眯的湊近他,低聲說:

「昨晚是誰 『老公、老公』 的喊著 ?」

宋萌木著臉,把劇本摔在他頭上:

「那離婚好了。」

汶姐斜睨苦著臉的紀揚,在一旁替宋萌說話:

「你也是的,大庭廣眾之下也不害羞!」

紀揚笑說:

「我可很願意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們的關係呢。」

汶姐聞言,氣極反笑:

「宋萌,看來你偶像這幾個月都會成大忙人。你還是搬到我這兒往一陣子吧,免得捱壞身體。」

宋萌馬上逃到汶姐身後,連連說好。

紀揚:

……

2003年.

紀揚三十七歲,宋萌三十四歲。

香港爆發沙士,人心惶惶。

宋萌因為發現有染病跡象,被送到高級病房隔離。

三個星期。

幸好最後驗出只是重感冒。

出院那一天,載著口罩的宋萌顯得有幾分虛弱。

紀揚替他收拾好病房的東西,汶姐送他倆回家。

一路上,二人都沒吭聲。

紀揚想起剛進病房時,剛好一具被蓋上白布的……

不知道是誰人的母親、誰的兒女。

或是,某人的愛人。

醫院的消毒藥水氣味於空氣縈迴。

回到家中,宋萌看到門口裡放著的火盤,終於露出一個笑容。

「這迷信?」

紀揚搖頭,示意他跨過火盤。

冀望霉運都走光。

然後紀揚一把擁著對方。

用一種要把宋萌揉碎、再鑲嵌在自己懷裡的力度。

「幸好……

雖然知道這樣想很不應該,狡猾得很。

但幸好,那個被病痛折磨、猝然離開人世的……

不是你。

不是我的愛人。

2004年.

一天晚上,二人一如以往躺在床上。

「嗯……好困……今天能不說故事嗎?」

紀揚執拗地用手撐開他的眼皮,搖頭。

「我的故事都快說完了……

紀揚挑眉,彎起嘴角:

「那我們來做別的事吧!」

宋萌:

……好吧,今天說哪套電影好呢?」

紀揚見他嗓音微微沙啞,寬容地說:

「那……你說個短笑話,能逗笑我,就放、過、你。」

宋萌早已習慣了紀揚對這回事的堅持和不講理。

於是他強逼自己睜大眼晴,絞盡腦汁:

「從前有個病人得胃病了,他到診所去看病。他對醫生說: 『我叫什拉什,吃西瓜拉西瓜,吃黃瓜拉黃瓜。』於是醫生說……

還未說完,紀揚就打斷他:

「不好笑。」

宋萌:

……

是誰!是誰把他的笑點訓練到這個高度!

宋萌又連續說了兩三個笑話,還是不見成效。

紀揚最後擺出一個「拿你沒辦法」的表情,說:

「有三個字,你說了我就會笑。」

宋萌一個激靈,指控道:

「你這是肉麻當有趣。」

「我高興。」

……

「不想睡了?那繼續說啊。」

「好吧。」

宋萌不情不願的開口:

「我、愛、你。」

紀揚勾起嘴角。

一副得逞了的模樣。

2005年.

某個星光燦爛的夜晚。

「張開手。」

宋萌不明所以,但還是照著對方的話去做。

然後,手心被放上一枚銀戒。

指環在橘黃色的燈光下,微微泛著溫潤的光。

宋萌窒住,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最後說出的,卻是一句:

「你這樣求婚,誰會答應啊……

紀揚厚臉皮的笑了:

「都老夫老夫了,還要我跪下送玫瑰花?」

「哼,沒誠意。」

……其實我在等你。」

「什?」

「婚戒我送了,那求婚當然就由你來啊。」

……你可以再無恥一點。」

無端開始打鬧著的二人。

最後玩得過份,雙雙靜下來倒在沙發上。

紀揚摸索著,直到觸到對方手掌的熱度。

還有銀戒的微涼觸感。

一根一根手指,纏上。

貼合。

直到十指緊扣。

2006年.

這年,汶姐宣佈要退休,與丈夫環遊世界。

送機的時候,宋萌眼眶泛紅。

汶姐與丈夫牽著手,一敲宋萌的額頭:

「不要這副模樣,又不是不回來了。」

紀揚在一旁,伸身一拍汶姐的肩膀:

「姐。」

經理人聽見這句,明明還在笑著,眼淚卻掉下來了。

「玩累了的話,就跟姐夫回香港吧。」

汶姐身邊長得十分和善的男人朝紀揚笑笑。

「回家了,記著通知我們為你們洗塵。」

汶姐一怔,重重點頭。

汶姐走後,宋萌有一段時間精神不振。

少了一個人呢。

後來新的經理人來了,是個好奇心很重的小姑娘。

還喜歡男男那點事兒,看著二人的眼神都發著光。

每天雞飛狗跳的日子又開始了。

2007年.

第二十三屈香港電影金馬獎頒獎典禮。

最佳男主角得主---

紀揚。

他身穿純黑禮服,不驕不躁地踏上紅地毯。

背脊挺直。

他從笑得像花兒的圈中好友手上接過金光閃閃的獎盃。

紀揚說,感謝父母。

公司、導演、台前幕後觀眾人員。

他不離不棄的粉絲,支持到他現在的人們。

帶著他到這個圈子的汶姐、現在的經理人。

還有一個……

多啦A夢。

「沒有什特別的話想對你說,要說的都說光了。」

台下頓時寂靜一片。

宋萌瞪大雙眼,下意識捂著嘴巴。

「也不是小夥子了,但記得你前兩年還抱怨我的求婚。」

「我可能不太懂什浪漫。」

「只是想在這個人生最光輝、最榮耀的時刻,問你一句……

紀揚把獎盃放在台上,在一片起鬨聲中單膝下跪。

認真的眼神準確地對上在茫茫觀眾中的他。

因為沒有隨身米高蜂的關係,人們儘量俯身。

卻只看得見他的嘴唇開開合合。

紀揚把戴著銀戒的手置於胸前。

眯眼笑了起來。

因為他看見那個人,給了他一個無奈的眼神。

最後……

朝台上的他緩緩點頭。

2008年.

紀揚四十二歲,宋萌三十九歲。

「你說,我們什時候能退休?」

「做夢吧,你不是剛又接了一齣劇集嗎。」

小經理人在旁邊大喊:

「揚哥!你如日中天!千秋萬代!老少咸宜!為什要說這些話,我飯碗不保了嗚嗚嗚……

紀揚直接無視每天一哭的小經理人,興致勃勃地問宋萌:

「我們環遊世界的話,說不定還能碰到汶姐。」

宋萌覺得機會渺茫,卻忍不住跟紀揚討論:

「她現在應該在歐洲,我們先去德國吧。」

「我倒是想去南非看動物。」

「是嗎?那我們先從……

小經理虛弱的倒在一旁,哀怨地看著像個小孩般說著鬧著的二人。

秀恩愛……

還不讓單身的人活了。

2009年.

南非沒去成,紀揚倒是從小經理人身上成功取得一個長假。

他們去了泰國。

在熱哄哄的夜市,穿著大花褲衩,大口吃著地道燒海鮮。

飽得吃不下了,走到夜市中央看街頭表演。

感受這座城市的獨特故事。

紀揚興致上來了,還借了別人的木吉他自彈自唱了一首英文歌。

……居然被人認出了。

開心的沒命狂奔,回到酒店。

享受正宗的泰式按摩。

宋萌舒服得甚至無意識叫出聲來,害得紀揚……

沒法專心享受了。

第二天,二人起得很晚。

2010

某一天,紀揚發現宋萌的黑髮裡閃著一條銀絲。

刺痛了他的眼。

儘管清楚宋萌大大咧咧,並不會介意。

紀揚還是在一天夜裡,靜心等待宋萌睡熟。

小心翼翼用剪刀把那根白髮剪掉。

然後俯身。

輕輕一親自家多啦A夢的鼻尖。

2011

他們養了一隻貓。

毛色潔白,一開始只有拳頭般的大小。

很懶惰的小貓,平日動也不動就愛窩在宋萌身上。

睡覺也如是。

買了這只小貓當宋萌生日禮物的紀揚後悔了。

「你連它也吃醋?」

宋萌沒好氣的笑著搖頭。

「都多大的人了。」

紀揚別過臉去,把小貓拎出客廳。

狠狠鎖上房門。

宋萌:

……

對了,小貓的名字叫叮噹。

2012年.

「十五年啦。」

「嗯。」

「我們還有什沒幹的嗎?」

「嗯……還沒環遊世界,還沒見到汶姐回來、還沒領證……

「如果能活久一點,那就好啦。」

……

「但是呢,我寧靜跟你一起。去什地方也沒關係。」

「是嗎。」

「對啊,天堂地獄也很好。」

「我也是呢。」

「如果在這個世界只剩下我獨自一人,那我還是死掉算了。」

……其實,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宋萌,你真自私。」

「對呢。」

「我只是把命還給你,而已。」

「是嗎,我還以為是因為你愛我呢。」

「這個……當然!」

「噗。」

「笑什。」

「沒有,就想說一句,其實我也愛你啊。」

……常說我肉麻,肉麻的是你吧!」

201341

紀揚四十七歲,宋萌四十五歲。

他們在床上,靜靜躺著。

然後紀揚眼睜睜的看見他的多啦A……

朝他一笑。

一個很純粹很純粹的笑容。

「有好多人,都沒能陪伴對方走過十七年呢。」

宋萌說。

「我們真幸運。」

紀揚的身體逐漸淡化。

似一幅水墨畫般。

宋萌睜圓雙眼,訥訥道:

……為什。」

紀揚眨眨眼,溫聲說:

「傻瓜。」

「你都要消失了,哪會有現在的我。」

宋萌一怔。

淚水倏然湧出眼眶。

紀揚輕輕把哭得一塌胡塗的宋萌擁進懷裡。

「我很高興啊。」

「因為,我們白頭偕老了。」

紀揚捻起對方發間的一根銀絲,笑說。

他們緊握對方的手。

無名指上的銀戒閃閃發亮。

看著對方漸漸消失。

彷彿能看到,他們當初的模樣。

紀揚還是那個風華絕代的男人。

宋萌還是呆呆的青年,憑著一股傻勁兒橫衝直撞。

那時紀揚生命中,還沒出現他的多啦A夢。

那時宋萌還是一個大悶蛋。

他們經歷了許多許多。

賺來十七年的時光。

真的、真的很高興啊。

感謝能和你相遇。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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