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17歲的時候,阿磊跟一個男人跑了。

父母登報和他斷絕了關係,朋友們不再聯繫。

那時,他有著那個人。

雖然每頓飯都要擔心著下一頓飯,每天都要煩憂著晚上的住所,他也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

25歲的時候,阿磊扔下那個男人跑了。

那個男人,有了公司,有了女朋友,他的父母也正在為他籌集婚禮。

他扔下那個男人跑了出來,跑到幾年前每天睡的橋洞下,割開自己的手腕,也割斷了這份長約十年的感情。

一覺醒來,卻只是孤零零地躺在原地不知過了多久,手腕上的血凝結成了黑色的線。

他突然發現,自己應該回家了……

愛情不分種族,無關性別,不論年齡

但愛情不該這般複雜和脆弱,浮雲遮住了眼,早已看不清你當年的模樣,這樣的愛情,要之何用?

01.歸家

 

阿磊站在街角的路燈下,從這裡望過去,可以看見寬闊的馬路對面建築物模糊而漆黑的輪廓;無比嚮往又不敢接近,如同一隻嚮往光明的蛾。

 

一步一步緩慢地行走,腳邊的矮燈散發著柔柔的清冷的光線,伴著花草的影子暈染了一條黯淡的路。兩旁都是華麗明亮的房子,路上卻沒有人;偶爾略過的汽車打過明晃晃的燈,讓阿磊有些睜不開眼。

 

“滴答,滴答!”

 

似乎聽見了水聲。

 

將左手抬起,阿磊呆呆地看了看,發現腕上的傷口仍像醒來時那樣,結著厚厚的血痂,早已不再流血。

 

冷笑一聲,不知做何表情;似乎感受到了臉上的冰涼,阿磊慢慢抬起身側未動的右手,輕輕地附在眼睛上。

 

才發現,原來自己流的不是血,而是淚。

 

從來受盡萬般寵愛,縱享千般得意的李家小少爺會流淚?

 

從來皆是恣意人生,帶給他人百般愛恨癡纏的阿磊會為了一個男人自殺?

 

這真是赤裸裸的諷刺!是蒙了眼,瞎了心竅!富家小姐愛上貧苦小子不顧一切私奔相伴,負心郎飛黃騰達後變心的戲碼真是夠精彩夠狗血的。

 

什麼山盟海誓、至死不渝,什麼如花美眷、情比金堅,什麼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到頭來都只是一場夢,一個笑話……

 

何況還是個倒貼的男人,到最後連女人都不如!

 

站在一棟別墅門前,望著裡面透出的光線,阿磊乾涸的淚腺突然又有些濕潤。

 

九年,原來已經離家九年了。

 

熬過了千難萬阻,熬過了七年之癢;最後卻輸給了一個女人,一個孩子。也許禁忌的愛情從來不被這個正常的世界接受,也從來不會給有情人白頭偕老的信心;這般離經叛道,不為世俗所容的愛情,壽命也只有短暫的九年光陰。

 

輸給了世俗紛擾,也輸給了自己。離家時決絕而幸福的話猶在耳側,如今卻只剩下自己形單影隻。

 

從相遇時刻,就註定了離別。

 

站在門前,恍恍惚惚過了十年,阿磊重新思考當年那如烈焰般熾熱的愛情,如今卻只剩下殘存的灰燼。

 

難道愛情真的無法在這個世界存活,理想終將會輸給現實?

 

呵!自己如今不就是個確鑿的案例?多少人暗中猜測著自己什麼時候放棄,多少父母在背後教育著家中後輩,別像李家那孩子那般癡傻!

 

“吱呀!”

 

門開了,伸出一個小小的腦袋,滿眼好奇地看著阿磊。

 

門內透出的光線,將阿磊的身影切割成了兩半,一半暴露在光明之下,一半隱沒在黑暗之中;在臺階上打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表少爺?”

 

林媽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似乎在找尋著誰;阿磊低頭,與孩子那清澈烏黑的眼眸對視,突然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靜平和。

 

“呀!小少爺!”

 

“小少爺是您嗎?”

 

林媽的聲音提高了幾度,驚訝中帶著疑問,隨即又失控般地在屋裡叫嚷著。

 

“小少爺回來了!”

 

“夫人!小少爺回來了……”

 

阿磊心中有些忐忑,有些期待,還有些愧疚在萌芽,為著即將見到即將面對的人們。

 

蹲下身來,將血淋淋的左手背在身後;阿磊舉起右手輕輕靠近孩子的臉頰,卻在即將觸碰時因孩子怯怯地躲避停止。

 

阿磊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問道:“你媽媽是李清妍?”

 

許是阿磊眼眸中的死寂清冷讓孩子有些害怕,小腦袋迅速地縮了回去;孩子輕巧而快速地退回門內,轉頭就跑到走廊盡頭,再也看不見。

 

略等了一會,沒有等來林媽,也沒有等來林媽口中的“夫人”。

 

半小時後,阿磊的腿有些發麻,空蕩蕩的胃也開始反酸;一陣一陣的虛弱蔓延到四肢,讓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不過,這種饑餓的感覺阿磊已經經歷過許多次了,只要保持不動,不過多的消耗能量;即使全身都在抗議著,阿磊也能堅持很久。

 

李家小少爺,還能回去嗎?

 

這裡只有一個卑微懦弱又愚蠢無比的阿磊啊。

 

“站在門口做什麼?”

 

“還不進去!”冷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阿磊回頭,卻再也無法記起那個曾經對自己溫和疼愛的父親是什麼模樣。

 

歲月,果然無情而瞬逝啊!

 

穿著西裝的中年人兩鬢已然花白,曾經清亮溫和的聲線也變得冰冷沉穩,那雙眼看向自己時再也不是滿滿的疼惜;當年那個拉著自己的小手,輕拍自己肩膀的父親,永遠不會再原諒阿磊的愚蠢了。

 

不過九年,原來大家都變了,沒有誰會在原地等待著曾經決絕離去的阿磊。

 

跟著父親走進去,阿磊有些貪婪地打量著這個快要被自己遺忘的家;當初是怎樣的決心,才讓他狠心的丟棄這裡的一切!

 

家中的傢俱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佈局也不像九年前那般溫馨隨和;每走幾步都是帶著鋒銳的整齊嚴謹的擺設,讓他想起了那個人的辦公室。

 

商人,喜好原都是差不多的。

 

“林媽!”

 

“替他上藥包紮,另外把客房收拾出來。”

 

從進門開始就沒有看過阿磊一眼的男人,掃視了一眼穿著劣質襯衫,一臉漆黑的皮膚中帶著虛弱和蒼白的阿磊;那眼中沒有心疼,也沒有指責,就像是遇見一個路上乞討的陌生人般。

 

或許還有阿磊看不見的厭惡……一個讓李家蒙羞的兒子而已……

 

曾經順風順水、前途似錦的李清磊,早在九年前那場離別中永遠地從這個家消失了。

 

候在廚房的林媽立即拿來醫藥箱,快速地將傷口清理包紮,又細心地為阿磊做了宵夜;待阿磊洗漱完畢上床休息後,才移走了她那心疼的眼神。

 

可,至始至終,林媽都沒有跟他說過話,也沒有像以往那般在他耳旁囑咐嘮叨。

 

躺在床上,家裡的被褥沒有童年中熟悉的橘子味清香。

 

閉上眼來,阿磊才發現,早已丟棄在橋洞下的記憶原來仍然那麼深刻。

 

或許一夜夢醒,醒來時,就再也沒有疲憊。

 

原來有一天,自己真的回家了……

 

那個當年走出時,曾經以為再也不會回來的家。

 

02.失戀

 

從迷茫中醒來,看著天花板上陌生紋路,一條一條延伸到未知的方向。

 

許久,阿磊才想起這裡已經不是那個冰冷的橋洞,也不是荊淵金屋藏嬌的地界。

 

昨夜半夢半醒之間做了許多夢,夢見荊淵回來找自己,說著無比悔恨痛心的話,求著讓自己回去……

 

又夢見自己死在橋洞底下,屍體找到時已經在炎熱的天氣下腐爛得看不出樣子,與自己最厭惡的蒼蠅作伴;接下來又突然掉落到自己的葬禮上,看見了暈厥在地的母親和一臉肅穆的弔唁者。

 

阿磊努力地尋找荊淵的身影,無奈視角不知被什麼給蒙住,只有針眼大小的一塊,看久了還會暈眩和模糊。

 

朦朧中有人在對自己說話。

 

“阿磊,等我們有錢了,就一起去國外結婚。”

 

“阿磊,遇見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運。”

 

“阿磊,我愛你!”

 

“我要牽著你的手,把你牢牢地綁在手裡,一輩子!”

 

“阿磊……”

 

轉眼間,明亮朦朧的光驟然退卻,天空下著淅瀝的雨。

 

“對不起!”

 

“阿磊,我很抱歉!那只是形式上的承諾而已,我最愛的還是你啊!”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要逼我呢?你以為我不想,你以為我不想和你結婚,和過你一輩子?”

 

“可我他媽做不到!我讓一個女人懷了孕,那孩子馬上就要生了。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父母,我辜負了所有人!”

 

“阿磊,你是理解我的,你那麼愛我,不是嗎?”

 

“不要離開我,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離開我……”

 

昨夜沒有開空調,身上的被子孤單地躺在地上;清晨的風吹得裸露的皮膚有些涼,還有些未被吹幹的汗水遺留在發間。

 

朦朧的夢還有些後勁,阿磊眨了眨眼睛,看著窗外的天發呆。幾分鐘後,才慢吞吞地起來,拉著緩慢的步子走進客房的浴室,洗去一夜的燥熱。

 

下樓時,林媽正在廚房準備早餐,牆上的掛鐘正好被平分成兩塊,指針交匯成一條水平線,靜靜地反射著窗外的晨光。

 

阿磊走到餐桌前坐下,抱著雙手,解開手腕上洗澡時不小心潤濕的紗布;一邊摩擦著左手的傷口,一邊發著呆。

 

傷口雖猙獰卻不深,一道連著一道,昭示了當時的猶豫和悲意……應該很快就會好吧!

 

昨夜傷口清理出來後,林媽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也不像剛看見傷口那般著急擔憂。原來到最後還要自己證明,李家小少爺怕死怕痛,連割腕都做得這般傻氣和戲劇性;不夠決絕,不夠認真。

 

牆上的指針漸漸往上,二分之一的平衡被打破,琉璃般的鏡面蕩起波瀾,放佛一張歪著嘴角正在嘲笑的臉。

 

小孩子扶著樓梯走下來,一步一步帶著輕快,看見餐桌旁的阿磊後,眼睛裡盛著滿滿的好奇。

 

慢慢地接近,孩子吃力地拉開凳子,在阿磊對面坐下。

 

林媽端來早餐,放在孩子身前,擋住了阿磊的視線。

 

“呀!小少爺起這麼早。”

 

“可要吃些早餐?我過去備著。”說話間,林媽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又伸手摸著小孩的頭,一臉疼愛,“表少爺快些吃,時間怕是有些不夠了,待會讓司機注意著別開太快,就算是遲到了也不怕。”

 

阿磊起身走進廚房,取了些剩下的食材,零零碎碎地混在一起做了個炒飯,就著還剩半盒的牛奶,一個人慢慢吃著。

 

林媽端著餐盤走進來,看著他,想說什麼卻又忍住沒有說。

 

“爸不准我接近他?”

 

林媽猶豫著,點了點頭。

 

阿磊加緊吃完最後一點炒飯,放下碗筷悶悶地輕笑,道了一聲:“好的,我知道了。”臨出門時,又回頭對林媽說了一句“麻煩您了!”林媽隨著他的視線看去,臺上的碗筷靜靜地立在那兒,林媽一時也靜靜地立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阿磊走出門,太陽才剛剛越過樹梢,偶爾會遇見幾個晨練的人,有些好奇地看向他這個陌生人。習慣性地起得早,以前每天早上要洗衣服,買菜,打掃房間,準備早餐……現在什麼也不也需要了。

 

荊淵胃不好,是前些年飯局上喝酒喝的,受不得寒熱生冷,辛酸鹹苦也要不得,所以最喜歡自己做的糕點。想到當初一天當做兩天用,每一分錢都恨不得節省下來的日子,阿磊的肩頸似乎還感到一些熟悉的酸痛;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天下班去糕點店兼職,學著做糕點的日子早就不在了。

 

坐在湖邊的凳子上,阿磊又在發呆。

 

似乎失戀的人總是想要脫離這個世界,沉浸在滿滿的回憶之中;一刀一刀地劃著自己的心,愛的感覺逐漸滲進傷口中,逐漸消失,再也找不著。強迫著自己不要想,嘲笑著自己的愚蠢和懦弱,悲泣著自己的不值和可憐。

 

若要找回曾經的愛,就是揭開那脆弱的傷疤,在傷口中摳挖出曾經的至死不渝。

 

誰還有勇氣回頭呢?

 

那麼痛,那麼絕望!

 

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阿磊又笑了起來。

 

真是可笑!哀哀戚戚地像個小女人,沒了就沒了;要怪只怪自己太天真,不過九年而已,難道今後的九十年李清磊都要為那個人自怨自艾,以淚洗面?

 

誰沒傷心過?要死要活的,還有一丁點當年離家的魄力嗎?

 

這恍若隔世的九年裡還沒有把自己變得銅筋鐵骨,百毒不侵?

 

夜裡,阿磊站在別墅外面,大約已經等了半個小時。

 

沒有進食的胃又有些不適,阿磊皺著眉頭壓下這種感覺。

 

像昨晚一樣,跟在父親身後進了門,看著他坐在沙發上取下眼鏡,抬手揉著額頭,似乎很累。

 

“林媽,明天配一把鑰匙給他。”說完,李父又抬頭打量著阿磊;頹喪中帶著傷悲的他,就像一隻在外面撞得滿身是傷的小獸,一瘸一瘸地回到洞穴,找了個角落輕悄悄地嗚嗚哭泣著。

 

李清磊是個狠心絕情的傢伙,但他李銘卻做不到……

 

“明天去公司,讓阿妍安排個合適的工作,順便去銀行辦張卡,你以後的工資卡。”

 

“家裡不會再給你其他幫助,一分一毫都要你自己去掙;每月的房租和生活費按照市價的一半來給。另外明天陪你媽媽出去逛逛,買些合適的東西,這次不算在生活費裡。”

 

見阿磊抬頭,男人揮了揮手,“吃完飯進去休息,李家不養廢人”。

 

阿磊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卡在喉嚨說不出來,慢吞吞地轉身向客房走去。

 

“一個月後,公司有場宴會,你和我一起去。”

 

“是!”

 

“我知道了,爸……”

 

阿磊關上房門,最後一個字輕到不可聽見;但他們彼此都明白,李清磊說了,李父自然也聽見了。

 

03.婚禮

 

若說最近圈子裡有什麼新鮮事,那就是李家那位為愛癡狂的小少爺終於回來了,放棄了,也失敗了。

 

各家父母們心情愉悅地和自家孩子傳授著這個世界自古以來不可打破的愛情定律,後輩們心神懨懨地接受了事實,紛紛偃旗息鼓,暫且壓下為真愛不顧一切的熱血。

 

無論在外面玩得多麼昏天黑地,愛得如何死去活來,回到家裡還是註定要娶妻生子,安定下來的;畢竟家族的財富和事業才是他們耐以生存和延續的東西。

 

人不能太現實,但也離不開現實;

 

人不能太理想化,但吃不飽的時候誰會去談什麼理想。

 

李家沒有特別的介紹會,也沒有大張旗鼓的宣揚。

 

唯一特別的跡象不過是那位小少爺去了李家名下的一家公司,做了個普普通通的小職員;目前看來,李家老爺子似乎並沒有將家業重新交到兒子手裡的想法。

 

蠢蠢欲動的人們暫時按捺下來,靜靜地觀望著。

 

人生的大河似乎是由一盆又一盆的狗血匯成,再加以一杯又一杯的杯具,最後細火慢燉,醞出醉人的芬芳。

 

臨近年會時,出了個意外。

 

李家大小姐李清妍如今在公司擔著副總的職務,又恰逢本市年會,每天早出晚歸地忙得不可開交;而李大小姐的寶貝兒子李家表少爺自然就養在了父母這邊,方便照顧。

 

卻不知李大小姐是怎的,突然就將孩子接了回去,說是帶在自己身邊才放心。

 

可誰能想到不過幾天,那孩子就病了。先是高燒不退,斷斷續續治了半個月都不見好;後來又請了相識老中醫來看,說是孩子先天有些不足,心緒飲食上都要仔細照顧,平日裡若不注意,很容易就發展成大病。

 

聽說母親心疼地哭了幾場,又拉著李清妍好說歹說,才又將孩子接了回來。

 

此後,阿磊卻再也沒有見過那孩子,說是搬到了隔壁的別墅裡,每日出門時間不同,自然也就見不著了。

 

那個平日裡只顧著事業的女人,也許是見著孩子這般可憐的受罪,心裡那份壓抑許久母性再也阻擋不住,突然一齊爆發出來,氾濫成災;每天只在家陪著孩子吃藥,公司裡的事情也就多半交給旁人去做。

 

李父不放心,無奈之下只得一邊照應著下面的瑣事,一邊又顧全的大局;至於在公司上班的阿磊,卻是誰也不會提及的。

 

阿磊這段時間也算安分,每日認真學著公司的事務,兢兢業業地做好自己分內之事。

 

外人看來,阿磊整個人似乎都沉澱下來了,變得穩重成熟,變得沉默寡言;每日穿的也只是前些日子陪著李夫人悄悄出門買的兩套衣服,任誰看了也不相信這是李家的少爺,公司老闆的兒子。

 

阿磊知道,母親是個有傲氣的人。

 

一輩子身份高貴,從來都是最耀眼的天之驕女,自小便被人捧在手心裡疼寵著;長大後又有了一份令人豔羨的豪門婚姻,婚後第一胎就生了兒子,自然是眾人都捧著她依著她,從來沒有哪裡不順心不如意的。

 

即使後來發現有了李清妍這個意外,她也絕不自毀長城,失了自己的體面;當年那個李家大少爺所謂的真愛,最後不也是只生了個女兒拿著錢去國外了……至於那個被留下的女兒,不過是個花幾分錢養在外面的可憐小丫頭片子罷了。

 

母親最怕聽見別人的指點和取笑,也容不得身上有任何污點;在她的人生領域裡,她要永遠是那個令人羡慕的女人,那個幸福完滿的李太太。

 

所以她是不願帶著兒子出門的。

 

當初的非議雖然早已過去,流言蜚語也早就灌了一耳朵;但李太太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帶著兒子出門約會玩樂、四處炫耀的李夫人。親生兒子一去不回頭,和家裡斷絕了關係,不知死活;當年不看在眼裡的私生女卻進了家門,每日每夜每時每刻地代替阿磊喊她媽,對著李銘叫爸。

 

阿磊不知父親為何會說出這樣的囑咐,也不知道親生母親對現在的自己還有沒有感情;有時候真覺得,別說奢求母子之間還有感情,母親就是恨自己也是該的。

 

因為李清妍的曠工,李家太太這幾年又只在家過著豪門太太的悠閒生活,再不曾參加任何聚會;當一份簡潔精美的結婚請柬被送到李父手中時,能陪他一同出席的人選似乎已經沒有其他選擇。

 

阿磊被臨時充做人頭,跟著大老闆一同坐上了飛往Prais的航班。

 

這家人定的婚期也是奇怪,此時距年會不過還有十來天的時間;這也意味著眾人參加婚禮後就必須馬不停蹄地回程,確保不會錯過年會的前期準備。

 

更何況這結婚請柬本該提前至少三個月發出,這般突然襲擊實是讓主客雙方都有些尷尬,頗為無禮無狀!

 

茫茫黑夜中看向那小小的窗,阿磊總覺得自己就是一隻快要折翼的鳥,翅膀不知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無力,越來越虛弱,越來越低……

 

荊淵的婚禮,應該也快了吧?

 

沒有等來自己的婚禮,如今只能在別人的婚禮上做個無聊的看客;當年毫不猶豫地說出相愛一輩子的那個人,到底是可悲可歎,還是可歌可泣呢?

 

曾經的承諾,曾經的誓言,不過都是前生的一場夢而已。

 

一行人下了飛機,入住婚禮主辦方準備的酒店。

 

待一夜休息過後,就是一對新人的好日子。

 

異國的夜,沒有了當年的紛繁燦爛。

 

阿磊有些失眠,又有些懷念以前那段縱情聲樂的日子,當年怎會覺得這座冰冷的城市那般美麗有趣呢?

 

第二日,陽光燦爛,是個結婚的好日子。

 

阿磊換上林助理帶的禮服,跟著父親走出酒店。真正走進婚禮現場後,阿磊才有些茫然地發現,為何那新娘的照片那般眼熟,為何那新郎的名字好像似曾相識?

 

晴天霹靂不過如此!這世界上有第二個叫荊淵的人,或者說自己曾經認識過另外一個也叫荊淵的;他今天結婚,新娘也是自己曾經見過的,對吧?

 

世界那般小,真是巧啊……

 

這一定是場可怕的噩夢!阿磊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出這個判斷,可徒勞著叫自己趕快醒來的話剛說了一半,就被父親拉著胳膊走了進去。

 

阿磊條件反射地想要掙脫,卻突然一愣,眼中漸漸彌漫出絕望。

 

李父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冷冷地看著阿磊,就像多年前看著阿磊走出家門那般,一句話不說,卻讓阿磊明白了他的立場和決心。

 

“你是我李銘的兒子!記住,以後無論做什麼事情,都不要畏縮,不要後悔!”

 

“李家的兒子不做懦夫!”

 

恍惚間,銘刻在幼年時期的話語迴響在耳旁,那般嚴厲,那般無情。

 

04.疼痛

 

疼!

 

胳膊被抓得好疼!

 

原來會有疼痛感?

 

原來這不是夢……

 

李父看見了阿磊眼中的哀求和脆弱,卻只是牢牢地抓住他;抓住這個曾經掙脫引線獨自高飛,最後卻跌得粉碎的風箏,不容許他回避,不容許他逃走。

 

李銘的兒子,從來只有讓別人喊疼的,什麼時候會蠢到把自己給弄傷?

 

走進人群,相熟的人紛紛過來問候。李父拉著渾身僵硬地阿磊一一回應著,無視人們臉上探究的神色,臉上始終帶著禮節性的微笑。

 

那邊新郎帶著一眾伴郎出現,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新郎身旁的圈子都是些風度翩翩的成功人士,有繼承家業的少年公子,有白手起家的勵志青年;他們年輕而富有朝氣,商界下一代的希望都在這些人身上。

 

這變換多端的商場風雲,也是時候交由他們去主宰,去創造!

 

“荊淵,沒想到啊!不聲不響地,這麼快就定下來了,還奉子成婚;哈哈!我該恭喜你新婚快樂,還是祝你早生貴子呀?”周圍的人紛紛起哄著,這般喜慶的好日子,放下平時的拘束和規矩,調笑幾句也是無傷大雅的。

 

“還不是哥們給力,牽的紅線夠粗!你看看,他現在還有一點當初那個妻管嚴的模樣?結婚過日子的還是要找個溫柔可愛,善解人意的。”

 

說話的是荊淵的發小,在公司進入正軌後就辭了原先的工作,過來擔任部門經理的職務。公司可以信任的人不多,平日裡也算是荊淵的左膀右臂。

 

“呀!你還別說,這外面的野花雖然香,這家裡的花還是要經得住考驗才是!”

 

……

 

一群人到哪兒都是眾人的焦點,那些玩笑聲也越來越清晰,似乎正在往這邊過來。

 

“新郎官兒!這大喜的日子怎麼繃著個臉呢?”

 

“來,笑笑!笑一個!哈哈,你看,新娘還在那邊看著你呢!”明明是嚴肅而沉穩的問候,卻讓人聽出了來者不善的味道。朝著這人指的方向看去,調笑的人們頓時熄了話頭;不約而同的一片靜默,讓旁邊不明真相的人看著有些奇怪和好笑。

 

突然,新郎官撥開了擠在身邊的人。

 

新郎官的父母正一臉帶笑地接待著賓客,那邊的新娘剛畫好了妝容,在父母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護著已經顯懷的肚子走出來。

 

這邊突然的安靜,卻讓所有人變了臉色。

 

新郎往前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停下,既驚又喜地看著阿磊。

 

阿磊這才看見荊淵臉上的神色,有做新郎官的喜色,也有新郎官的帥氣。真好,盼了這麼多年,總算見到過他做新郎的樣子,人生也不算太遺憾……雖然和他結婚的另有其人。

 

“阿磊,你……”

 

荊淵一臉驚疑,很快又轉為激動,帶著一絲緊張地問阿磊:“你這些日子去哪了?怎麼不說一聲就離開?”

 

“……你過得可好?”

 

阿磊突然想笑,這種只出現在言情狗血劇中的情節怎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阿磊更想將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向這個一臉無辜詢問自己為何會離開的人,荊淵大老闆可真是貴人事忙,同住九年的情人消失了這麼多天,他一點也沒有擔心過,尋找過?

 

人人都知道李家小少爺回了家,他竟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

 

僅存的理智讓阿磊壓抑住心中快要爆發情緒,看向一旁津津有味地見證著這場婚禮鬧劇的人們。舊情人和新婚夫婦的重逢大戲,糟糠之妻和紅顏知己的年度相遇;還是噁心的同性戀慘遭拋棄心有不甘,大鬧婚禮現場哭求新郎回心轉意的精彩戲碼?

 

新娘父母一臉嫌惡地瞪著阿磊,眼神中帶著濃濃地防備。阿磊的手有些發抖,連李父什麼時候放開他的都不知道。當初那兩個跪在地上涕淚交加,苦苦哀求自己離開荊淵成全自己女兒的老人,現在恨不得用眼中的怒火將他燒成灰燼。

 

從前荊家父母人前對自己不理不睬,人後卻冷嘲熱諷。

 

雖然最後無奈認同他們的樣子,記憶中的那些冷言冷語無情謾駡襲來,讓阿磊的心有些疼。

 

阿磊從來沒有見過荊淵父母這般和顏悅色的樣子。雖然他們在看到阿磊出現後瞬間變了臉色,那如臨大敵般緊張戒備的架勢,似乎隨時準備著在阿磊撲向荊淵時一把沖過來護住自己的寶貝兒子;免得被他這種人沾上,一輩子都甩不掉身上的污點。

 

明明都是一樣是長相啊!可人不再是以前的人了……

 

還有,那邊的新娘子,那個將產檢報告親自送到阿磊面前的女人,正泫然欲泣地遙遙望向荊淵;可將視線移到阿磊身上時,又帶了濃濃的哀求和黯然,似乎在哀求著阿磊不要再破壞她的愛情,她的婚姻,還有她的幸福。

 

母親的天性,讓她緊緊護著自己的肚子;在阿磊轉頭看向她已經微微顯露出來的腹部時,女人頓時驚慌無比地輕聲抽氣,退後半步,側身將半邊身子藏在了父母身後。

 

“新娘子挺怕我的,先說好,我可離她遠遠的;以前的事不用多說了,新郎官你快過去陪老婆吧!”

 

還是說不出那句新婚快樂,阿磊腳步飛快地離開婚禮現場,坐在場外的車裡等父親。

 

李父稍稍應酬了一會,很快就出來和阿磊一起回了酒店,定下最快回鞍市的機票。

 

航班到達時,因著時差的緣故,鞍市這邊已是深夜;一行人淩晨出發,飛了將近十個小時,落地時都有些疲倦;李父卻報出一個地名,帶著阿磊去了鞍市最混亂的紅燈區。

 

以前和那幫狐朋狗友胡亂花天酒地亂混的時候,阿磊也沒有來過這裡;這邊太亂,是疾病與貧窮蔓延的地界,充斥著絕望和頹廢,甚至也許還彌漫著腐爛的屍臭味兒。

 

這裡有醉生夢死,這裡弦歌徹夜不絕。

 

被父親一把拽下車,阿磊呆呆看著他繃著一張冷漠的臉,對自己道:“李清磊,你自己好好看看!”

 

“你給我好好看看這條街上的人!打架的,買屁股的,吸毒的……”

 

“李清磊!你和他們有區別?你不過比他們多條退路而已,沒了李家,沒了這條退路,你會過得比他們更下賤!”父親這些年做慣了大老闆,喜怒不形於色;許久沒有這般發過脾氣,不過幾句話,呼吸就有些急促。

 

“嗯?一個男人,一個男人就把你變成這副模樣?”

 

”那我生你養你十幾年,你母親疼你寵你十幾年,我怎麼沒有把你給教好了,讓你不喜歡男人,讓你對我們那麼有一丁點的孝心?”一把扯下頸間的領帶,抖著手指著阿磊,見他癱坐在地低頭不語的樣子,李父的情緒有些失控。

 

“你有本事!跟著男人一走就是九年,就從來沒有想過家裡面是什麼模樣?”

 

“你真行啊!到親生父親的死對頭面前下跪,求他幫你的男人?”

 

“你真他媽的有良心!”

 

李父突然抓起阿磊的手腕,“看看!看看!當時怎麼不多劃幾刀,再劃深一點?死在大街上也沒有人給你收屍,免得回來每天這副失戀了,被男人一腳踢開了,要死不活的樣子!”

 

“爸!別說了!”

 

“求您,別說了,爸……”

 

回家以來第一次,哽咽而又清晰地叫出了這個稱呼,父子兩人之間卻是這般情形。

 

“一周後的年會,別給李家丟人!”

 

冷冷地扔下這句話,李父坐回車裡,吩咐司機開車離去,留下阿磊一個人在這紅燈酒綠之中。

 

05.退路

 

愛情,從來都沒有退路。

 

從來不會因為什麼原因而有偏差,愛上,只是因為那個人是你啊!

 

當愛已離去,再次相見,彼此之間的那點回憶,究竟還算得上愛嗎?

 

有時候真相並不可怕,事實發生的那一刻人往往也是沒有感覺的;但過後總在心底催眠告訴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在意,都過去了。然而人往往都喜歡自虐,總是在回憶中後悔,想著當初犯過的錯。

 

阿磊經常對自己說:就這樣了,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可心裡總是會不知不覺地去想,總是壓抑不住地去回憶;在不斷地反思中,一次次地承認自己錯了,承認自己後悔了,承認自己是個失敗者,可這又有什麼用呢?還能挽回嗎?

 

當初一心愛上荊淵的人是自己,和父母決裂的也是自己,如今這般渾渾噩噩痛苦不堪地還是自己。

 

有時候真想大醉一場,忘掉這所有的一切;拋開身邊所有的人,到一個誰也不認識他的地方,一天一天得過且過地耗完這一生。又可憐地妄想一切都還沒有發生,最好一夢醒來發現自己還是個孩子,今後不會遇到他,也不會走向這般境地。

 

阿磊和荊淵之間,沒有誰欠了誰,也沒有誰對誰錯;愛情本來就是無法定義的,無所謂公平或者不公平,愛上了,誰還管那些無聊的東西呢。

 

最多是在年少時荷爾蒙和叛逆感的催化下,少年人拋卻了所有的牽絆,不在意所有的阻礙,最後堅定而又決絕地奔向毀滅的過程而已。

 

到了兒,傷心的也只有阿磊一個人,這沒有公平可言。

 

抬手呆呆看著手腕上的傷,阿磊有些茫然,心裡空蕩蕩的不知道什麼感覺。明明已經不在意了,為什麼會被一遍又一遍地提起?難道人犯了一次錯,走錯了一步路,就永遠也無法回頭了嗎?

 

不知不覺間,原來已經失掉了所有人的信任;不管是同情還是嘲諷,也不管是善意的安慰還是冷漠的言語,都一遍又一遍地鞭打著阿磊潛藏在內心的傷。

 

原來那裡早已成為不可觸碰的禁區,一旦提起,便痛徹心扉。

 

也許父親早已看出,卻沒有和風細雨地為自己療傷;而是選擇了一種最為直接和殘酷的方式,將阿磊心中的傷疤揭開,徒留陽光下一片血肉模糊。

 

突然,阿磊將手腕湊近,有些癡癡地伸出舌頭細細舔舐著,一下又一下,就像濕漉漉的羽毛劃過皮膚。

 

這樣舔了一會,又露出白牙,惡狠狠地咬了下去!傷口剛剛結疤,不過幾下,就被咬出血來,染紅了嘴角。

 

路過的人都有些奇怪地看著這個又哭又笑的傢伙,卻沒有人投以同情的眼光;這街區可憐的人太多。人生幾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沒有見過比你更慘的人時,千萬不要說這個世界自己是最不幸的那一個。

 

“帥哥!”

 

“要不要試試?”

 

候在陰暗角落裡等待顧客上門的小混混湊過來,神秘兮兮地介紹著自己手裡的東西,“包你用過之後飄飄欲仙,忘掉一切煩惱!”

 

阿磊轉身,擺出拒絕溝通的姿態;此時的他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待著,不要有人過來打擾,不要有人和他說話。

 

“哎!別急著拒絕嘛!”

 

小混混不死心,繼續纏著阿磊推銷自己手裡的貨。

 

“你再說一句,我馬上報警!”

 

阿磊抬頭,毫無表情地看著小混混,本來冷酷的氣質卻遺留在眼角的淚水給破壞了;小混混無聊地吹了個口哨,一邊罵著阿磊“玩不起。”一邊回到自己的地界。

 

這裡本來就不是可以久留之地,阿磊將手撐在地上,爬起來叫了輛車;沒有回家,隨便找了個酒店,倒頭就睡。

 

這一睡就睡到第二天下午,手機早沒了電;打開來看,也不過是幾條電信公司的通知短信,沒有人問阿磊去了哪兒,也沒有人會主動和阿磊聯繫。

 

恍恍惚惚有些頭痛,就像宿醉剛醒一般。阿磊草草洗漱,整理昨天沒有換下的禮服,再叫了一份午後甜點,就著電視裡本市青年才俊淵清集團董事長結婚的新聞填飽了肚子。

 

連死都不怕的人,還在在意什麼呢?自從離開荊淵以後,就覺得這個世界如此虛幻。

 

可李清磊還活在人世,還在見證著這人間一樁樁的悲歡離合,還在看著荊淵家庭美滿、事業有成。

 

再回到家裡時,又是一個孤獨的夜。

 

門打開時,林媽帶著驚喜的眼神看著阿磊,碎碎念地催他快去收拾收拾,等吃完飯後就好好休息;樓上傳來小孩子的笑聲,李母正在教孩子學鋼琴,斷斷續續的聲音中偶爾會有幾句李母的讚語,無外乎是誇孩子聰明,贊他學得快之類的話。

 

李清妍聽見樓下的動靜,開門出來時,阿磊正好抬頭望著樓上的房間;姐弟倆的眼神有一瞬間的交匯,但很快又各自移開。

 

李清妍不敢看阿磊,是因為孩子;而阿磊不敢看李清妍,是因為他早已沒了直視別人的勇氣。

 

……

 

06.宴會

 

“呀!小磊回來了?”

 

“什麼時候回來的?這次回來不走了吧?你也真是的,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怎的回來也不通知我一聲?”

 

“去國外這些年還好吧,這次是回來子承父業?”

 

阿磊前傾酒杯,和來人手裡的杯子輕輕一碰,嘴角帶了一抹笑意。

 

此前已經重複過的說辭再次出口,“剛回來,抱歉!還沒來得及去拜訪世伯;這次回來只是給姐姐打打下手而已……”不需要言辭舉止的尊敬,也無需刻意維持著體面;反正來人也只是故意湊過來試探李家的動向而已,阿磊也不需要遵守那些無用的禮節。

 

沒有人會在意他是否有尊敬前輩,也沒有人會在意他的舉動;寒暄過後,人們唯一關注的僅僅是他話語中透露出的資訊。

 

“小磊你才回國不知道,這幾年鞍市可出了個風雲人物;短短幾年就把一個小公司經營成了現在的淵清集團,這勢頭直逼李陸兩家,可真是個人才啊!”

 

“說來也是巧,這集團的名字中還有一個字和你名字一樣。”

 

愈加放肆的探究和打量彙集在阿磊身上,周圍的人也時不時地不經意看向這邊,阿磊笑了笑,露出白白的牙齒;繼而端起手裡的酒淺淺地抿了一口,“嗯,是挺巧的!”

 

“巧是巧,不過也有不巧的地方……”

 

這人不依不饒地說著,“不巧的是這位老闆前些天剛結婚,這新郎官的時間可是寶貴得很啊!這不,這次年會都沒有過來,我本來是想幫小磊你引見引見的,如今這……也沒有條件不是。”

 

“世伯客氣了!”阿磊講了句客套話,“我還有些事情,就不陪世伯多聊了。”語氣中帶著敷衍,卻沒有任何人們預料中的情緒表現出來。阿磊腳步悠閒地走到另外一邊,和一位打扮乾淨俐落的職業女士交談起來。

 

許久,眾人覺得無聊,也就不再注意這邊。

 

“你需要出去透透氣!”

 

乾淨俐落地說話方式,就如她這個人一般。

 

阿磊搖搖頭,回答道:“沒關係,我能應付!”

 

“可我並不認同你應付的方式。”女人一臉不贊同地反駁阿磊的話,“病人應該聽從醫生的醫囑!”

 

阿磊又笑了,臉上掛著輕鬆和愉悅,“可我們簽訂過合同,你只負責觀察和控制我的病情,但不能強行扭轉我的意志,讓我聽從你的‘醫囑’,不是嗎?”

 

女人輕微地皺了下眉,嘴角下沉,帶著些探究地看著阿磊。

 

“醫生你不高興,你在疑惑?你感覺自己無法感知到我現在的心理狀態了!”

 

“也是,你的專業知識僅限於如何扭轉畸形的性向,和心理學有些交叉,但不多……”見女人不發一語,臉上也沒有了表情,阿磊一口喝完杯中的酒,補充道:“當然,我相信你曾經一定是個非常優秀的心理學高材生,只是工作從事的方向不一樣而已。好吧,我收回剛才那句話!”

 

“互不相犯,和平共處,OK?”

 

兩人的交談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隨後就是漫長的無聊地等待。

 

鞍市的幾位大人物在房間裡劃分了下半年的專案工程,再平衡了各方的利益衝突;外面酒會上的人利用這次機會打聽到了想要的消息,有的人同想要合作的對象達成了初步商洽……

 

這麼重要的日子荊淵卻沒有來,因為新婚之際,正在和嬌妻一起共度蜜月,多麼幸福的理由啊……漫長而又無聊的宴席總有結束的時候,有什麼是永遠不會結束的呢?

 

夜逼近,茫茫的黑暗之中看不見自己的影子。

 

阿磊取出比平常多了一倍的藥量,和著水吞了下去;等喝完了杯中的水後,慢慢地平躺下去,蓋上被子,雙手握在胸前,閉上眼進入夢鄉。

 

明天又會是個晴朗的日子,誰會真的開心,誰又在痛苦著,有什麼意義呢?

 

你那裡萬花竟放,繁花似錦。

 

那我,還有什麼可以牽念的呢?

 

愛情終將化為一份可望不可即的回憶,沒有誰是誰的必須,也不存在生生世世不可分離的諾言;曾經的錯誤,只需要歲月蹉跎中潛移默化的矯正,最終每個人都會走上自己的路。

 

這路上,沒有荊淵,沒有晴天。

 

07.蛻變

 

那真是一種無法忍受的感覺,明明自己不是這樣,卻要硬生生地被塞進一個模子裡;再帶上厚厚的面具,和一群又一群的人吃著山珍海味,聽著優美卻毫無新意的歌聲,再談些意味不明的話。

 

商場上的人,都把自己的心藏起來,藏在了別人找不到的地方。

 

沒有弱點,無懈可擊並不是十全之策;最好放一個煙霧彈,讓人深信不已,投其所好,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

 

“李少,這個月剛進的雛兒,聽說您要過來,都給您留著呢!”

 

阿磊一把攬過打扮清純的男孩,帶著人出了包房;雖然從始至終沒有一句話,但大家心知肚明,李少要了人這筆生意就算成了!

 

這是皆大歡喜的結果,這是一筆雙贏的交易。

 

一覺醒來,宿醉的後勁還殘留著,床邊坐著個人;阿磊的眼睛有些酸痛,看不清他的面容。不過也不需要看清,只不過是短暫的相遇罷了;一夜的歡情只是這一生中一顆毫不起眼的灰塵,沒有一絲痕跡。

 

快一年了,又是一年的年會。

 

十月懷胎轉瞬即逝,荊夫人母子平安;荊家在鞍市最好的酒店擺的酒宴,阿磊在宴會上看見過,那是個健康可愛的孩子。

 

第二天的報紙上,那一家三口看起來如此幸福快樂……阿磊身上的束縛和重壓突然間就消失不見了。

 

第一次不再拒絕,第一次放縱;才發現原來不是非他不可,原來自己是真的回不去了。

 

以前,阿磊常常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說:“你真賤!”

 

現在,阿磊時常對著鏡子發問,問過許多問題,雖然都沒有得到過答案。

 

是“該不該。”還是“對不對”呢?

 

最後這些問題全都被一句話掩蓋,阿磊問自己:“你敢不敢面對?”

 

沒有遇到狗血劇中溫柔善良的男配,也沒有另外一個人出現在阿磊的生命裡,對他說:忘記吧!忘記從前的一切,讓我,來愛你!

 

叮咚的鈴聲,從舒緩的前奏開始,打斷了阿磊的思緒;坐在床邊的男孩輕微地抖了一下,似乎被嚇著了,回頭看了看阿磊,乖覺地取過櫃子上的手機遞過來。

 

螢幕上顯示的是個陌生號碼,昨夜盡興,所以阿磊此刻的心情還算不錯。

 

劃開螢幕接了電話。

 

“喂?哪位?”

 

聲音中伴著清晨的沙啞,不知道電話那邊是否能夠聽出其中所帶的幾絲性感和磁性。

 

“喂?”

 

等了幾秒,那邊仍然沒有人說話;阿磊皺了眉頭,有些不耐煩地放下電話,伸手準備掛掉。突然,不知想到什麼,又重新舉到耳邊,抱過坐在旁邊的男孩,冷冷地吩咐了一句,“叫給我聽!”

 

男孩羞澀的呻吟響起,曖昧的氣息漸漸流轉在這個狹窄的空間。

 

因為阿磊不同於昨晚那般溫柔的動作,男孩的聲音中帶著幾分痛苦;聲音順著阿磊耳旁的電話,傳到不知名的另外一頭。

 

“阿磊,我離婚了。”

 

許久未曾聽見過的聲音響起,話筒中留著淡淡的尾音和歎息,仿佛已經過了一個世紀的滄桑。阿磊卻發現自己已然無動於衷,沒有激動,沒有驚喜。

 

“我打電話來……是要告訴你我離婚了。”

 

“嗯。”

 

阿磊輕輕地應了一聲,沒有其他的回應。

 

“孩子歸小瑜,爸媽跟著小瑜去了國外,鞍市這邊以後就只有我一個人。”

 

“荊大老闆若是寂寞難耐了,出門右轉找個最近的會所,定會有合你意的人。若是要談工作上的事,對不起,現在還不是上班時間。”

 

“另外,也許是曾經給過你錯誤的希望,趁此機會我最後一次明明白白地告訴你荊淵,從此以後李清磊與你再無任何瓜葛!不管你是結婚生孩子,還是離婚孤獨難耐想要找人談心;也不管你以後是死是活,都和我沒有半毛錢關係!”

 

“別跟我演虐戀情深、破鏡重圓的戲碼;你不膩歪,我還嫌惡心!”

 

最終阿磊還是沒有耐心等到對方掛電話,沒有給荊淵任何解釋的機會就按了關機鍵;隨後手機黑屏,被扔在床腳,孤零零的。

 

懷裡的男孩怯生生地看著他,不敢說話。

 

阿磊這才看清男孩的長相,若有所思地問男孩:“他們給了你多少錢?”

 

男孩茫然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阿磊說的話,“我問荊淵給你多少錢!”

 

這時,男孩的臉上突然露出幾分心虛和慌張,靠在阿磊懷裡不說話。

 

阿磊不再追問,推開男孩下床穿上衣服,頭也不回地離開會所。

 

回家的路已經走了將近一年,歸家的時間越來越晚,但每一次都會有一些新的發現。

 

在長椅上入睡的流浪者,每天晨起練太極的老太太,市中心角落裡那家賣粥的店鋪……生命如此鮮亮而充滿活力,讓人有些捨不得沉淪于現實和真相之中;也只有這段路,才能讓阿磊悄悄鑿穿附在身上的模子,靜靜地呼吸著這廉價的自由。

 

那女人又要笑自己了,不過一個電話而已,這辛辛苦苦建造的堡壘就有些崩潰的跡象;什麼時候才能不這般脆弱,什麼時候才能像父親那樣冷漠堅強呢?

 

還有這次的生意恐怕又要讓李清妍發飆了吧……

 

畢竟她的人還在和昨晚那些人討價還價,自己這邊就已經一錘敲定;女人總是喜歡看見眼前的利益,想要這個,又捨不得那個。可機遇一閃而逝,哪會等你慢慢想好之後再供你選擇?

 

商場之上沒有朋友,只有利益;但人情卻是最好的粘合劑,人們漸漸習慣把感情當成一筆交易,用來穩固雙方的合作關係,自然就淘汰了李清妍那樣中規中矩的談話方式。

 

不過半年,就學會了虛與委蛇,學會了以前自己最厭惡的東西。

 

深夜之中不再依賴藥物的作用求得安睡,陽光之下也不再害怕人們的唇槍舌劍和探究眼光,以前那個稚嫩天真的阿磊早已蛻變,不再害怕,不再孤獨。

 

可為什麼還會問自己,你敢不敢面對?

 

一切都遲了,錯過就是錯過,何況你從來不曾道歉。

 

08.失眠

 

失眠,又一次來襲。

 

白天的時候忙忙碌碌,阿磊的心被填得滿滿的,什麼也不去想;一切如常地和公司裡的人講話,回家後稱讚林媽的飯菜,偶爾再為母親做碗宵夜。

 

可真正躺在床上時,記憶卻一遍又一遍地重播,有時候真想回到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時候,改變一切的經過與結局。但很快,又帶著對愛情殘存的不舍,自棄般地說服自己,承認事實吧,就這樣吧。

 

閉著眼睛,思緒便紛繁複雜;每日行事,卻總覺得缺了一塊。

 

阿磊不想選擇,想一個等待命運審判的人,等待著命運將自己推向不知名的遠方。若能夠承受,便苟延殘喘;若不能承受,就在心底輕輕告別,再找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安安靜靜地離去。

 

這真夠痛苦的,從來不曾走出的人,永遠活在歲月的煎熬之中。

 

“你最近用藥量有些大?”許久不見的女人剛進門就直截了當地問道,“是又受刺激了?”

 

“還是那人聯繫你了?”

 

見阿磊握筆的手收緊,臉色雖然仍如平常那般,但女人很快就發現了答案。

 

“雖然有合同的約束,可作為一個醫生,我還是想對患者奉勸一句,你已經有精神衰弱的症狀。”停頓了一下,女人的語氣中帶了同情,“你很頑強,在這一年來的低落情緒中也沒有出現什麼大問題;若是普通患者,恐怕早就崩潰,引發另外的精神疾病。”

 

“可是你覺得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就這樣壓抑著過一輩子,讓那個男人影響著你,不過一句話,就會讓你情緒波動睡不著覺;不過一次會面,就讓你強撐的堅強轟然破碎?”

 

“你開始有抑鬱傾向了?”看見阿磊手背上的牙印,女人有些不確定地問,“初期症狀是不能控制地想要傷害自己,繼而從這種行為中構建虛幻的救贖和快感。”

 

“呵。”阿磊停筆,放鬆身體躺在椅子上,帶著漫不經心的姿態,“醫生你的想像力過於豐富了,不過是只不聽話的小貓留下的痕跡而已;難道你的職責就是一定要證實我有病,我不正常?”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情緒的變化,但女人仍舊看到了阿磊憔悴的臉色和眼底的青灰;還有那朦朧的眼仁,顯得整個人在漫不經心中帶了些不可掩飾的脆弱。

 

“你在偽裝,你在哭泣!”女人篤定道,“你失眠,沒辦法走出以往的記憶;同時伴有輕微的焦慮和厭世。阿磊,別忘了我是個醫生!”

 

“這一年來的治療毫無成效,就是因為你對我的排斥;你拒絕接受我的幫助,時時刻刻一個人在痛苦中掙扎。”

 

“阿磊,你是否感到孤獨?那樣的生活不累嗎?來之前我問過你家裡人,這些天你每晚都待在家裡,吃完飯後就回房間,並沒有什麼不聽話的小貓把你的手咬出印記!”

 

“阿磊,你是要我明確地對你的行為作出專業判斷嗎?”

 

“今天是吹什麼風?到底是我不正常還是江漪如你?”

 

“來我辦公室說這麼多話,口渴不?”

 

“我讓秘書替你倒杯茶!”

 

阿磊起身向著門口走去,身後卻傳來了她的笑聲。

 

“哈!”

 

“阿磊,你從來不願承認自己的脆弱,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失敗,只是在錯誤與悔恨中懲罰自己,不是嗎?我知道以前的事讓你無法對我產生信任,可你就不想救你自己,不想擺脫現在的境地嗎?我可以幫助你的!”江漪如的聲音柔和中帶著真誠。

 

阿磊沒有回頭,打開門走了出去,“我享受現在的生活,喜歡現在的自己。”又補充道:“你不是我,怎會知道我的感覺?至於那個人,一個微不可見的瑕疵而已,我連擦掉他的心情都沒有,你覺得會對我產生什麼影響?”

 

“當年的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當年在療養院治療時,你從始至終都說著不會放棄他;無論什麼情況下,這輩子就算死也不放棄。”

 

“你還說過,你愛他!在電擊治療意識恍惚時,喊著他的名字!”

 

“夠了!”阿磊拉起江漪如的手,將茶杯放在她手上,湊身俯視,和她對視著。

 

“別再觀察我的反應,也別用這些話來達成你所謂的刺激的目的;你存在的意義,只是為我提供一些失眠藥物和定期向老爺子提交一份我的心理評估!”

 

“記住,別過界!”

 

江漪如笑了笑,“所以我今天就是在評估你的心理狀態呀!”抬手理了理耳側的頭髮,推開身前的阿磊,站起身來,“真該讓別人看看你現在的模樣!”

 

“阿磊,其實我也算足夠接近你了;只是你一直把我當在門外,不讓我進入你的內心。但至少,你對其他人沒有這麼多這麼明顯的情緒,不是嗎?”

 

“好了,ok!我知道,我該走了。”

 

“希望下次再見時一切如常,並沒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發生。你可要再撐久一點,再過半年,李家就不會再請心理醫生監控你的情緒。”

 

臨出門時,又調侃道:“我可不想在我的任期招來什麼難以解決的麻煩。”語氣中帶著輕快,又有著妥協和同情。

 

“你戀愛了?”

 

“什麼?”女人有些意外,意外阿磊在這種情緒波動下仍在觀察著自己的心理醫生。

 

“平常的你不會這麼多話。”

 

“只有愛情才會讓女人變得愚蠢和無聊。”

 

“江醫生,慢走不送!”

 

anyway,祝你好運!”

 

女人莞爾一笑,走出了辦公室;舉止間仍帶著以往的乾淨俐落,但在衣著打扮和行為舉止的小細節上,卻有了些改變。

 

果然,愛情會完完全全地改變一個人;不過,這和阿磊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每個月的心理評估沒有問題就行。

 

很快地掩飾好自己的情緒,一大早就如此耗費心神,近段時間的失眠讓阿磊有些疲倦。

 

“李少!總經理讓您現在過去一趟。”

 

門外傳來秘書的聲音,阿磊低低地應了一聲“知道了。”拿起門口的西裝外套,一臉平靜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09.幻滅

 

幾分鐘後,李唐盛世集團總經理辦公室,阿磊同父異母的姐姐正坐在椅子上帶著幾分探究地打量著他。

 

兩人都不說話,氣氛有些怪異和沉悶。

 

淡藍色的牆紙上掛著幾幅淺淡暈染的山水畫,還有一股女人獨有的香水味兒彌漫著,讓阿磊有些不習慣。

 

“我還真是小看你了。”許久,李清妍才結束打量,先開口道,“不過,你知道為什麼你為公司談成了這麼多筆生意,父親卻一直沒有什麼表示嗎?”

 

阿磊抬頭,眼裡有著幾分看好戲的戲謔,對李清妍故弄玄虛的問話並不感興趣。

 

“你不知道吧?”

 

“父親最看不起的就是偷奸耍滑鑽空子的人,你以為你這樣做事能夠長久,這樣達成的利益關係就會牢靠?”

 

“我告訴你,也是最後一次警告你!”

 

“商場上的規矩並不是你看到那樣,李清磊,不要以為你在這裡呆了一年就摸透了遊戲規則,成了高手。”

 

“我不想哪天因為你的錯誤費時費力,也不想為你的愚蠢買單!”

 

“說完了?”阿磊平靜地問道,“總經理,我可以回自己辦公室了嗎?”

 

“你……”許是因為長期以來的這種無用的溝通方式,又或許是這一年來的情緒積累和壓抑在心底的不滿再也控制不住。此刻,姐弟倆維持了一年的平靜與默契瞬間倒塌……

 

“我和你這個噁心的同性戀說這些做什麼,你就作吧!作死了也不過騙來一場盛大的葬禮,騙來別人幾句同情惋惜而已,還指望有人為你傷心?為你流淚?”

 

“說真的,堂堂李家少爺,做人做得這麼失敗也是你的本事!”

 

“好了,你走吧!”

 

阿磊沒有說話,轉身慢慢地退出總經理辦公室;一邊摸著手背上的牙印,一邊走回樓下自己的辦公室。

 

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都沒有聽見。若不這樣,這世上的李清磊估計早已發瘋,或者早已不見了吧……

 

不再隱藏自己的傷口,將之暴露在人前之後,原來是這樣的感覺。人們總是一遍又一遍地提起,那些冷嘲熱諷的話也逐漸讓阿磊不在意了;仿佛只有這樣的不在意,才能讓他堅持下去,支撐著自己活過這漫長的日夜。

 

李清妍也不過是靠著自己親生母親犧牲所謂的真愛,換得李氏主人幾分可憐罷了。

 

那李清磊呢?名門之後,生來便是天子驕子,可驕子最後握在手裡的,還剩下什麼呢?

 

最開始,阿磊只是在心底的最深處,開闢了一個小小的空間,把一切的情緒和話語通通扔在裡面;雖然偶爾失眠時被不經意地掉落其中,一遍又一遍地咀嚼。

 

醒來過後,人前的阿磊又是那般正常;學會了偽裝,自然不再感到脆弱。

 

可就像墨汁滴落在白紙上一般,那個世界的黑暗漸漸擴散,逐漸暈染。乾涸的沙漠使得希望的綠色逐漸枯萎,變成了易碎而黯淡的屍體。

 

在這般封閉之下,心城漸漸被黑暗籠罩,漸漸變成一座死城;不再期待,不再相信。

 

或許自己真的有些撐不住了吧……

 

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會永遠告別這個世界,就會再也不想和這裡有任何的交集,不想去看,不想去聽。這些日子越來越覺得無力,也越來越覺得虛幻;沒有什麼可以值得留戀的地方,也沒有可以呼吸存在的空間,這日子過得無比的艱難與壓抑。

 

唯一的真實,就是冥冥之中即將到來的命運審判。

 

快些吧!快些到來……

 

也許會解脫,也許之後就什麼也不會感覺到了……隱藏於黑暗之中的你,將荒蕪奉為讚歌的你,何時才會破殼而出,迎來又一輪的新生呢?

 

從一片虛無中醒來,阿磊感覺有些累,仿佛睡了很久;身周的擺設有些陌生,身上穿著套深色長袖睡衣,房間裡開著空調,手腳卻並不冰涼。

 

難道昨晚又喝斷片兒了?

 

那幫傢伙肯定又隨便找了個地兒把自己扔下,自個兒快活去了!待會見到他們一定要好好數落一下,對哥們兒這般無情,果然是群見色忘友的傢伙!

 

阿磊起床,習慣性地拉開衣櫃門,整整齊齊的西裝領帶擺滿衣櫃;和前幾次的惡搞有些不同,這次又想玩什麼花樣?

 

伸手挑出一件勉強看得過眼的,再翻出未曾拆封的內衣,阿磊汲著拖鞋慢吞吞地向著浴室走去;脫衣服,放水,刷牙,還帶著些早起的迷糊;抬頭一看時,阿磊整個人卻突然愣住,臉上的表情有著說不出的驚恐。

 

迅速地穿上衣服,在看到手腕的傷痕和手背上的牙印時,又呆了幾秒;揉揉臉,似乎得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答案。

 

阿磊打開門,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外面的擺設,有些像自己家,又有些不像。

 

手裡緊緊攥著不停響動的電話,卻不知道怎麼關閉聲音,這難道又是他們的惡作劇?不過這一次的技術含量似乎有些太高了……

 

“少爺今天起這麼早?”

 

廚房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阿磊有些激動地看向那邊,熟悉的眼神,熟悉的動作行為,可一夜之間,為什麼林媽的變化會這麼大?

 

蒼老了許多,皺紋也佈滿眼角,連那姣好的身材也變得有些臃腫。

 

“今早想吃什麼?先喝碗粥,養養胃吧,你可是好久沒有在家吃過早餐了!”一如既往的嘮叨,打斷了阿磊的思緒。

 

突然想到在鏡子裡看見的那張臉,阿磊臉上帶了不知名的絕望和恐懼,極力控制者自己的表情不會變得奇怪和扭曲,不確定地向林媽問道:“林媽,現在是幾幾年?”

 

“啊?今年?”

 

2017,怎麼了?少爺?”

 

阿磊神思恍惚,顫抖著,甚至有些站不穩。

 

“哦……我就問問……”掙扎著挪動腳步,想要回到房間,半路上卻遇到了下樓來的李清妍;阿磊一副見鬼似的模樣,直勾勾地盯著這個女人。

 

李清妍本來不打算理會阿磊,但他這副模樣著實有些滲人;不得不瞪了一眼回去,眼睛裡是滿滿的警告。

 

阿磊有許多話想說,張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轉身回了房間。

 

“哎!少爺,我去給你盛碗粥。”回答林媽的是一聲輕微的反鎖。

 

茫茫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10.迷失

 

阿磊摸索了將近半個多小時,終於打開手機找到了類似撥號盤的東西;接著迅速輸入一段熟悉的號碼,等了許久,那邊卻只是一片忙音,有個女聲在裡面一直說著:“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一瞬間,阿磊嘴角有些發麻,心裡揪著一團亂麻;酸酸的,引得肚子也有些隱隱作痛。

 

這到底是怎麼了?這是怎回事?

 

這不是玩笑!

 

不,這是個玩笑,一定是個玩笑!

 

一個無聊的惡作劇……

 

不敢出門,不敢看手機上的日期,也不敢抬起自己這張面目全非的臉。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磊的嘴角有些幹,精神卻仍然亢奮著,意識卻又有些恍惚;仿佛帶了一副眼鏡,靈魂透過驅殼在窺探著外面的世界。

 

“少爺?今天不是要去上班嗎?已經遲到了……”

 

林媽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惹得阿磊渾身一陣發顫。

 

“啊!不!”短促的一聲驚叫,聲音中帶著惶恐,“我今天不是很舒服,待會請個假,就不過去了。”

 

“那好,少爺……你,沒事吧?”林媽遲疑的聲音傳來,“那你好好休息,餓了就出來吃點東西。”

 

房間重歸寂靜,阿磊卻越來越害怕絕望;心中亂糟糟的,漸漸又有些崩潰。

 

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一覺醒來所有的一切都變得那麼陌生,所有人都變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難道自己瘋了?難道這只是個夢?

 

紛繁複雜的思緒塞滿心底,悶悶地讓人喘不過氣。

 

不過,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多久。

 

很快門外又是一陣敲門聲,阿磊條件反射般的蜷縮起來,埋著頭不敢看那邊。

 

“您好!很抱歉,如此無禮地上門打擾您!”

 

“我是江源福利院的院長,前些日子您在網上填了一份資助意願表,用於我院殘疾兒童的醫療費用;由於數額較大,所以我想和您當面談談,可以嗎?”

 

不是林媽!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柔和中帶著乾脆,應該是個十分溫柔自律的女人。

 

福利院?資助?自己什麼時候向福利院捐款過?

 

阿磊有些猶豫,門外也安靜下來,似乎在等著阿磊回應。

 

幾分鐘後,落鎖開門的聲音再次傳來;很快,阿磊便看見了站在門前等候的女人。

 

“對不起,我身體不是很舒服,我們長話短說吧!”聲音中帶著防備與拒絕,但又有幾分習慣使然的禮貌和猶豫;比先前那個遊戲人生、自由散漫的李少爺多了幾分稚嫩和無辜。

 

女人上前拉住阿磊的手臂,不容阿磊掙脫,迅速推開門走了進來,一臉和善地看著阿磊。

 

“我替孩子們感謝您的愛心,也對您抱以最真誠的祝福!”

 

客套話說完,女人繼續道:“最後當面確認一句,您確定您要將名下的所有私產和在李唐盛世所持有的總股份的十分之一捐助給江源福利院?”

 

“不是應該先簽訂協定,再和福利院財務科那邊商談,最後設立專項資金嗎?院長你……”阿磊有些意外的問道,聽到自己想要將公司的股份捐出時,整個人都有些感覺身處夢幻、如在雲端;怎麼可能!公司的股份可以捐贈出去?確定老爸不會滅了自己這個不孝子?

 

心中疑惑萬千,也讓阿磊暫時拋卻了醒來後籠罩在心底的恐懼。

 

似乎從自己不知道的時候,人生就已偏離的軌道,去向不知名的遠方。

 

“你……不認識我了?”女人的臉上帶了憐憫,“還以為會多撐一段時間。”

 

“你說什麼?”

 

阿磊甩開女人的手,踉蹌著退後,激動地沖女人吼道:“你到底是誰?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已經意識到了,不是嗎?”女人的聲音不可阻礙地傳入耳朵裡,“你在恐懼,你在懷疑!”

 

“你現在還記得什麼,知道今年是哪一年嗎?知道你自己是誰嗎?”

 

“你……你走!”

 

“滾!”

 

一把拿起身側的東西,檯燈、枕頭、被子,通通扯著扔向女人;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幾近崩潰,紅著眼眶惡狠狠地盯著女人。

 

但很快阿磊又垂下頭,只能看見他那稍微有些濕潤的眼睫毛,還有垂落在身側顫抖的雙手。

 

李父李母第一次走進這間客房,看向女人。

 

“江小姐,這……”

 

看著房間的一片狼藉,李母語氣中帶著詢問。

 

“初步診斷為中度解離症,失憶是最常見的。根據傭人的描述,應該是出現了記憶斷層,並未完全失憶;行為表現和性格表徵上看,第二人格症狀不明顯。主要原因應該是創傷性事件發生後的自我逃避,暫時不能確定是否有重塑自我,人格表徵穩定。”

 

“另外,在自殺失敗後,有一段時間患者曾表現出自我感消失症症候,這類患者常常懷疑自己的存在,覺得自己很陌生且不真實。病因起于基因與生活創傷造成的內在缺陷,自我無法成熟因應,而產生解離現象。”

 

被稱作江院長的女人簡單明瞭地介紹了阿磊的病情,毫不在意當事人是否在場。

 

“當初他表現出初步的情緒抑鬱時,我就建議過,如果不採取強制措施和藥物治療,病情只會越來越嚴重。”

 

看向一臉不可接受的李母,女子將目光投向站在一旁不說話的李父。

 

“李先生,我們的合約還要繼續下去嗎?如今這種情況,單單靠藥物治療是沒有任何作用的,當然當事人的意願,我並不能違背。”

 

李父一眼掃向癱坐在地的阿磊,“合約作廢,今後要麻煩江小姐費心治療了;家屬這邊沒有意見,至於當事人……”李父眼裡泛著不明的情緒,冷冷道:“他沒有表達意願的自主權了。”

 

“李銘!”

 

李母回身拉住正要離開的李父,卻被他眼底的冷酷震懾,呆呆地看著李父離開;再回頭看向阿磊,眼中有著心疼,也有著無奈。

 

“阿磊!好好治病,聽醫生的話!”

 

“不,媽!不要!”

 

“你救救我,媽,我不要!我沒有病!”

 

阿磊激動地跳起來,絕望地挽留著李母;卻在女人紮在手臂上的鎮定劑的效用下,逐漸模糊了意識。

 

“多麼相似的一幕啊!已經有十年了吧,終究你還是回到了療養所。”

 

女人看著阿磊的沉睡的模樣,感歎著,回憶著。

 

“當年你可以逃出去和荊淵相伴相守,這一次你可以逃到哪兒去呢?”

 

11.愛不得

 

十年前,被送到療養院的阿磊,病歷上的病因是同性戀,治療結果卻是病人逃走,治療失敗……

 

忐忑的等待是最為痛苦的煎熬,那份不安足以讓人焦慮、失眠、厭食。

 

冥冥於未知之中的命運總是讓人恐懼,不禁對此心存敬畏。

 

鐵床,鐵窗,鐵欄杆。

 

白的刺眼的牆,還有那密不透風緊緊關閉的門。

 

阿磊孤獨地待在這裡,空白而蒼涼。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裡寂靜得可怕;不知道在前方等待著的審判究竟是怎樣的無情。

 

明明存有微弱的希望,卻在這無盡的等待和糾結之中痛苦地勸服著自己放棄,明明希望如此渺茫,卻又如此頑強地去祈禱、去堅信。這樣的拉鋸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最終的審判何時才會到來,全都掌握在別人的手裡。

 

這使阿磊在心底一次又一次絕望地揣測祈禱。

 

為什麼會將自己的人生推向如此境地,為什麼從來沒有真正地自由過、放鬆過?為什麼所有的選擇都是被迫的、錯誤的,最後被命運無情的玩弄?

 

成為別人籠中的一隻寵物,被掌握著,被束縛著,等待著未知的痛苦和折磨;這滋味實在不好受,讓人越加恍惚,越加絕望。

 

連那可憐的愛情,最後都淪為籌碼。

 

“江院長!”

 

敲門聲響起,女人抬頭,見助手正拿著檔站在門口。

 

“進來吧!”女人繼續翻動手中的資料,低頭一邊閱讀,一邊問道:“剛送來的那個怎樣了?”

 

“是李清磊?”

 

見她點頭,助手會意,開始彙報病人情況,“從昨天下午兩點三十一分入院到現在的表現來說,他很安靜,精神波動不大。有些失眠和厭食,應該伴有焦慮和恐懼;不確定是否存在幻聽或者其他症狀。”

 

“院長,剛送來的病人就這樣不採取任何措施地讓他獨自待在病房裡,會不會有些不太妥當?”助手試探性地問女人。

 

女人放下手中的資料,將食指與拇指由上至下輕輕地摩擦著,“你安排個溫和一點的病人搬去和他住一段時間;另外,他一直是我在跟進治療,院裡不用再安排其他醫師了。”

 

“好的,院長!”

 

女人抬頭,仔細描摹著這間寬大的辦公室。

 

淡藍色的天花板,潔白的牆上鋪滿了陽光的白;柔軟舒適的沙發,晶瑩剔透的花瓶,還有裡面散發著芬芳的花朵。

 

這裡的一切都那麼美麗而柔和;但這間專為有錢人開放的療養院裡,卻有那麼多的不可說,不可見。

 

滿心謀算的親人,精心佈局的情人。

 

阿磊,你所擁有的,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喂?”

 

“嗯!”

 

“已經安排好了,你隨時可以過來。”

 

女人放下電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目送它們逐漸消散。

 

荊淵到時,正是傍晚。

 

療養院隱隱約約沐浴在陽光之下,背光處卻是暗沉的夜色,就像一個即將被黑暗吞噬的洞窟。

 

黑色的車從厚重的鐵門外穿行而過,進入了鬱鬱蔥蔥的樹林。遠方是一片平緩的草坪,陽光一寸一寸地減少,不可避免地沉寂在黑暗之中。

 

“哢擦!”

 

是門鎖轉動的聲音,阿磊有些遲鈍地轉頭;臉帶茫然的見那門一寸一寸地移開,一寸一寸地揭開未知的一切。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

 

高大而成熟,算不上英俊;只有一雙平凡的眼,眉毛濃厚,額頭有些寬,整齊的頭髮貼在耳旁,添了幾分柔和;最出彩的是那略高的鼻樑,就像一座秀美的山脈,蜿蜒而下,將不出彩的面容公平而毫無違和感地劃分。

 

他的嘴唇很普通,一般人的厚度,唇色帶著淡淡的紅。阿磊曾經一次又一次癡迷著,沉浸在這張裝滿無數甜蜜愛語的唇裡;所有的海誓山盟,所有的生死不離,只要這張臉這片唇還在,都永遠不會被人遺忘,抹殺在歲月的無情之中。

 

這個男人算不上英俊,卻獨有幾分沉著迷人的氣質。

 

“阿磊?”

 

男人向門裡望瞭望,捕捉到阿磊懼怕的眼神後,回頭看向身後的女人。

 

“他忘了許多事,也不再記得你;有些正常的恐懼和焦慮,問題不大。”

 

男人點頭,“多謝您,江醫生!”禮貌地道謝之後,男人帶著一絲徵詢問道:“我能和阿磊單獨待一會嗎?”

 

“可以!”

 

江漪如拔出門上的鑰匙,轉身離去。

 

男人走進房間,慢慢地靠近阿磊,皮鞋摩擦著地面,緩慢落下的聲音迴響在這寂靜的空間。

 

看見阿磊隨著自己的接近愈加不安顫抖,男人卻執著地向前行進;等走到阿磊面前之時,一把抓住這只瑟瑟發抖的小獸,把他按在自己懷裡,不言不語。

 

時間與空間默然停駐,歲月的河靜靜流淌。

 

感受著懷中的人不安而虛弱的掙扎,感受著他的絕望與悲傷,感受著他漸漸無力的抵抗。

 

僵硬的身體依然僵硬,但木然之中又帶了精神上的疲憊;逐漸地安靜下來,逐漸地沉睡……

 

“阿磊……”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還記得我們的承諾嗎?”

 

“我說過不會讓你離開的……”

 

“你說過,我們這輩子都會在一起,永遠愛著彼此……”

 

帶著詠歎的語調,帶著回憶的傷痕。

 

阿磊窩在男人懷裡,睜著眼,聽著男人一句又一句陌生又熟悉的話語。

 

似乎有什麼感覺,存在於未知的空氣中,但卻只能徒勞無用地去尋找,去追逐;遠遠地看著,看不清楚,也觸碰不到。

 

男人抓起阿磊的手,伸出食指仔細地觸碰著那些猙獰的傷痕;又慢慢地湊近,用淡紅色的唇一筆一劃慢慢地描繪,不管是嶄新的滲血的牙印,還是一層又一層裸露的刀疤。

 

阿磊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神情中帶著拒絕和憤怒,卻怎麼也無法掙開男人的束縛。

 

男人放下阿磊的手,低頭將唇湊到阿磊耳側;漸漸濡濕了貼在耳側的幾縷碎發,還有那不夠圓潤卻白皙柔軟的耳垂。

 

“阿磊!阿磊!”

 

“我的阿磊啊……”

 

突然,男人鬆開了束縛,急促地喘息著,喘息中又帶了幾分痛苦的嗚咽。

 

但很快,男人又平靜下來。

 

阿磊早在男人鬆手時,就已飛速逃開蜷縮在離他最遠在角落裡,戒備地看著他。

 

“阿磊!記住,我是荊淵,你的愛人!”

 

12.留不住

 

自我乃終極現實

 

先於創世又是萬物之源

 

但誰又能發現自我找到潛藏在每個人內心的自我

 

——《卡塔奧義書》(Katha Upanisd

 

“醫生,為什麼天是藍色的呢?”

 

“醫生,為什麼草坪是綠色的呢?”

 

“醫生,為什麼你要穿白色的衣服呢?”

 

“醫生,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哦!你身後有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女人,她的頭髮是黑色的,她的臉是白色的哦!”

 

“醫生,為什麼……”

 

……

 

“就把這個安排過去可以嗎?院裡已經沒有一個病人想要和他同住了。”

 

“嗯……一個話嘮,一個‘啞巴’,待在一起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呀!阿磊是什麼顏色呀?是一種新的顏色嗎?”

 

“呀!阿磊的頭髮是黑色的哦!”

 

“呀!阿磊手上的顏色比我多呢!”

 

“阿磊,阿磊,你最喜歡什麼顏色呢?”

 

“閉嘴!陸二白!”

 

“啊?啥!”

 

“啊李石頭,我跟你拼了!不許叫這個名字!”

 

“咦?阿磊還記得我呢?”

 

那人疑惑地湊近阿磊,支支吾吾哇呀呀地說著什麼,一臉傻笑道:“哈哈哈哈!難道是太愛本公子,就算失憶也還記得本公子的音容笑貌?”

 

不復先前醫生在時那般陰鬱恐懼的模樣,阿磊抬頭賞了他一個白眼,不說話。

 

“哎!不要不理我嘛!石頭你就不問問我怎麼會在這兒,不問問我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我大明河畔的小清荷啊,你難道忘了十年前曾經愛過的我嗎?”

 

抬手扶額,“陸二白你再不閉嘴,我就叫人換病房。”說罷,阿磊推開面前毛茸茸黃呼呼的頭,“說重點!你是在這裡面待久了,被傳染了?還是染色體變異?”

 

“阿磊——”拖長的聲調隨著阿磊起身向門口走去的動作波瀾起伏,等到阿磊抬手準備按下呼叫鈴時,這人才焉兒了氣兒,妥協道:“我說,我說還不行嗎;石頭,你別按,我好不容易找到個能正常說話的。”

 

“你怎麼進來的?”

 

阿磊直接問道,印象中這位陸家二少應該是在一年前就出國旅遊去了;不過鞍市稍稍有些勢力的人家,誰沒有幾件不為人知的秘事。

 

“石頭,我就知道你還是關心我的。”

 

“唉,真是一言難盡呐!就我那哥哥,你知道;去年老爺子病了,他答應只要我放棄繼承權,讓老爺子對我死心,就放我出國。為了去過咱那自由自在的脫韁野馬式的美好生活,我可是犧牲小節,看得長遠。怎麼樣,不錯吧?再過些日子,爺就是一條不羈任性的好漢!”

 

唱作念打一番,這陸二少也終於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給交代清楚;不過出於兩人相識一番的人道主義,阿磊毫無感情地提醒:“兩個月前陸遠哲就當家了。”

 

“這……”陸二少撓了撓頭,一臉嬉笑道:“這不是售後服務不到家,還有些細節要修改的,就耽誤時間了。”

 

“那你就好好進行你的售後服務,別吵!”

 

“哎!阿磊!阿磊,你就不同情下,安慰一下我嗎?”

 

“額,好……我不打擾你,相安無事,我不吵,OK?”陸二少攤開雙手,安撫著站在門邊的阿磊。不過初次交鋒,就變成這般模樣,也不知他的售後服務要拖到什麼時候。

 

半月後,院長辦公室。

 

“進來半個月,怎麼樣?”

 

“感覺還不錯!”阿磊的臉有些蒼白,神情中卻帶著愉悅和輕鬆,“說吧,你的條件。”

 

一如既往的單刀直入,讓一向嚴肅認真的江漪如也不由得勾了勾嘴角,有這種一拍即合的合作夥伴,也不失為一件順心如意的事。

 

“你覺得我要什麼?”

 

也許女人的本性中就藏有叛逆因數,特別是面對男人;在與男人進行談話和接觸時,總想讓自己得到關注和理解,卻又任性地堅持著自己的神秘,維護著自我思想的深度。

 

這往往讓一般男人感到莫名其妙,也會讓人覺得有些無理取鬧。

 

“李民胥一年後會被送去國外。”阿磊聳肩,剛進來時穿著剛好合適的病號服如今有些松垮,衣領中隱隱露出鎖骨的棱角,旁邊有著細膩光滑的凹陷;膚色卻有些暗淡,生生削減了幾分美感,“你只有一年時間,我希望一年之後,江民胥和你,永遠都不會再回鞍市!”

 

“多謝!”

 

江漪如沉默了一會,只吐出短短的兩個字。

 

一句謝語之後,阿磊和她都知道,兩人的契約已然達成。若以前不過是合作共贏的小打小鬧,那如今就是背水一戰的絕地反擊;最終阿磊和她都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既已達成共識,有些問題也需要共同商榷。

 

“那個陸二少,你打算怎麼安排?”

 

阿磊低頭想了想,額頭緊繃,嘴角處也有幾分僵硬,“誰知道他抽什麼瘋,看情形是沖著我來的。”接著又補充道:“給他想要的,自然有人撈他出去。”

 

“陸家是李家的死對頭,但陸家二少不管實事,陸家也沒有培養他當繼承者的心思,不過是個只知玩樂的米蟲。依著你們的關係,我也多少能猜出他提前半年進來等你是為了什麼,真的不需要處理一下?”

 

“只要不妨礙我們,就隨他去;他愛裝精神病,就隨他裝!”

 

“好!”江院長一如既往地乾脆,不再勸說。

 

拿起桌上的病例,似乎想到了什麼,江漪如帶著幾分少有的戲謔道:“看來我要加快治療,讓陸二少早些康復才好!”

 

“那個男人,你是認真的?”

 

見江漪如這般,阿磊有些好奇地問道。

 

女人抬頭看向阿磊,黑白眼仁之下讓人看不出情緒,“放心,我並不認為愛情就是生命的唯一;也不會把一個男人,當做世界的全部。”

 

“我不是你,阿磊!”

 

13.求不來

 

“可是……”

 

阿磊有些猶豫,又帶著幾分外露的不解,“愛情,難道……”

 

阿磊的話被江漪如抬手打斷,“阿磊,到了今天你所認為的愛情還是你十幾歲的模樣,這個我沒意見,也理解;不過,你需要問一問自己,你曾經無所畏懼以為的,現在的你還敢相信嗎?”

 

“這世上有太多的俗人,他們的愛情沒有山盟海誓,也不夠轟轟烈烈;他們在一起的理由也不夠獨特,不夠破釜沉舟。或許在一起就僅僅只是因為到那個時候,突然寂寞了,想有人陪了;很多人的愛情無法茁壯成長,也不能幸福美滿的團圓。”

 

“有許許多多的理由,讓人緬懷逝去的愛情;但歸根結底是他們要不起愛情,你知道嗎,阿磊?你和那個人要了愛情,比那些不敢不願的人多走一步;是的,你們走得遠一些,也排在前面。如果有個愛情的勳章,一定會頒發給你們。”

 

“可你有回頭看看,你拿了多少東西來換這場轟轟烈的愛情?”

 

“哈!院長,我都要為你鼓掌了。”不過幾分鐘,阿磊臉上約定達成的喜悅消失殆盡,“不過是作為朋友,有些小小的好奇而已,何必這麼認真?”

 

“你的這些話,我當年都聽了一籮筐,沒想到今天還能被你這個愛情輔導師抓著機會繼續治療;好了,既然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

 

“重回故地,物是人非,我相信你會對這些話有不同的感受和看法。”

 

抬手扶著門把,阿磊的動作停頓了一瞬,江漪如的臉上也帶了幾絲少有的笑意;這個從來不允許人生有任何瑕疵和失敗的女人,總會在各種妥協的背後,尋找一擊致命的機會,贏得最後的勝利。

 

側身擋住有些顫抖的手,阿磊平靜地打開門,抬腳走出。

 

“我是失敗者,而你,只是個拒絕者而已。”

 

“你知道的,我們都不配說愛情。”

 

聽到阿磊臨走時的話,江漪如有些茫然,但很快又恢復過來。

 

打開筆蓋,在獨屬於阿磊的病歷上畫上完美的句號;到了這時,連她自己也不確定,如今的阿磊到底是痊癒了,還是徹徹底底地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也許,再堅強的人也會脆弱。

 

生而為人,總是矯情地為著些情情愛愛,最後落得個生生死死、怨恨嫉妒的下場。阿磊從始至終都沒有被打垮,但這樣的他,在今後的人生中無論走過多少男男女女,都不會再有任何一絲的心動。

 

就像自己這個唯利是圖的女人一般,愛情是什麼?真心又值幾價?

 

最重要的是此刻的開心,不是嗎?如果註定要痛苦,又何必貪戀過程中的甜蜜和幸福呢?阿磊說得對,江漪如是個拒絕愛情的女人,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她從來都不需要這種矯情又無聊的東西。

 

“大哥!”

 

陸家大少抬頭看著從精神病院回來的弟弟,比進去時瘦了些,膚色帶著久不見陽光的蒼白,襯著黑黑的眼仁,人看起來卻更加精神。

 

“回來了?”

 

“嗯!”陸二少的眼底帶著猶豫和興奮,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自己這位城府深厚、算無遺策的親生哥哥。

 

“大哥,我想再確定一次我們的約定!”見陸遠哲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似乎在示意他繼續說,陸二少也稍稍放鬆了些,漸漸鼓足勇氣,“你說過,這次如果我能拿到對陸家有用的消息,你會送我離開鞍市,給我最大的自由;還有,家裡每月會給我固定的零用,對嗎?”

 

“嗯!”

 

見陸遠哲毫不猶豫地承認,陸遠柏則開始一條一條地梳理自己這些日子得到的消息。

 

“江源精神病院的院長江漪如應該和阿磊有些關係,具體的我不是很清楚;阿磊這次進院是裝瘋,不排除他要配合李夫人的動作。李夫人想要帶著李氏幾近一半的家產出戶,李家最近應該有大動作;還有,那個淵清集團的荊淵,就是李清磊當年跟著人跑的那個,每週都會過來看他,這是餘情未了的節奏,哈哈!”

 

“大哥,你說呢?”

 

“嗯,還有其他的?”

 

陸遠哲沒有理會陸遠柏的玩笑,陸家兩兄弟生來就性格不同,一個沉穩睿智,一個浮躁無能,自然界限分明、對比明顯。

 

“如果只是這些,二弟,你應該明白,我是沒有理由給你自由。”

 

“這……大哥,我還有一件事!”

 

“那個淵清集團的荊淵每週都會過來看李清磊,最近市里不是有個地產招標專案?那個發佈招標應該只是個過場,據說荊淵和那邊已經聯繫好,這次我們家和李家估計都不會在這裡過場了。”

 

見陸遠哲漫不經心、興致缺缺的樣子,陸遠柏咬著牙,一臉的忐忑和焦急。

 

“還有,陸家那個表少爺似乎不是李老頭子那個私生女李清妍的兒子,我……我猜應該和李清磊有些關係!”

 

聽到這,陸遠哲的臉上才有了幾分興趣,“原以為你的能力也只能帶回前面那些消息,沒想到你也有讓人意外的時候。”打量著陸遠柏臉上半白半紅的神色,陸大少爺語氣中帶了些愉悅,“你說這是李清磊故意讓你傳話的,還是他真的有那麼笨,讓你知道這些?”

 

“這……”

 

陸遠哲打斷了自家弟弟忐忑不安的話,“我會信守承諾,你自己抓緊時間準備,這幾天選個日子離開!”說完,又抬手輕輕撫摸著身側光滑的椅把,“二弟,你永遠都是陸家人;但你要知道,從今以後,鞍市這裡永遠不會成為陸家二少的落腳地!”

 

“我明白的,大哥。”

 

對著一臉嚴肅冷漠的大哥,陸遠柏做出了這個自以為能夠幸福自由的承諾。

 

誰也無法預料,後來的愧疚和錯過,才是一筆讓人無法估算的虧損。

 

曾經毫無芥蒂共用青春的朋友,曾經和樂融融毫無隔閡的家人;如今都已被甩在身後,徒餘一個寂寞獨行、漂泊遠方的身影。

 

14.等不及

 

和荊淵再次相見,是在半年以後;並沒有久別重逢的思念,也沒有物是人非的悵然。這半年來張家與陸家的鬥爭愈演愈烈,李家夫婦的離婚官司也成了豪門年度大戲的輿論觀點。

 

這場離婚案從宣佈伊始就註定了其曠日持久、波瀾起伏,李清妍是女方最大的武器,一個隻比自己兒子大半歲的私生女,怎能不讓世人想入非非、唏噓不已?

 

終於,在這個不是很合適的時間點,李母適宜地爆發了,因為這些年走過的寡淡歲月,也因為一個再次從精神病院消失的兒子;但世人不會關注這些,世人眼中的李家繼承人,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經是那個帶著李家血脈回歸的大小姐。

 

除了荊淵,偶爾他還會到精神病院,到阿磊曾經住過的病房裡待一陣子,或是住上一晚。從來沒有人尋找過這個自此消失的人,也許他們憐憫地希望給他最後一點自由;也許是茫茫人海中沒有他的音信,總讓人還有些祝福的心思,願他平安快樂。

 

這些都只是阿磊閑來無事時無聊地猜測,這會讓阿磊從內心深處感到愉悅;只有這樣,阿磊才會覺得自己對他們還是有影響、有價值的。

 

以這般妄想維持自己可憐理智的阿磊,自然也不會介意自荊淵的妻兒父母從國外回來以後,他再也不曾去過那間陰暗孤寂的病房。每每想到他那可愛的孩子、美麗的妻子之時,阿磊的心中沒了愛恨,也沒了波瀾,畢竟這只是計畫中的一部分。

 

也許到了今天,阿磊終於明白,自己和荊淵之間即使有愛,最後也將變為本能的性;依靠著荷爾蒙的相互吸引最終走到一起,終歸是性別錯了,輸給了天倫之樂。

 

如果人生可以再來一次,阿磊仍會愛上荊淵。

 

在茫然無措、乏味無趣的人生中,終於遇到一個人,讓自己眼前一亮,讓自己不顧一切,那愛情又怎會屈服於世俗的阻撓之中呢?

 

感受著荊淵時時望向這邊的眼神,阿磊抿了抿乾燥的唇,在心底勾起一絲冷笑,面色上絲毫不變,一切如常。

 

這歲月將彼此歷練得波瀾不驚,再也沒有當初的熾烈如火。

 

約莫過了一刻鐘,等荊淵身周的人聚得多了;阿磊起身,在走廊的轉角處抽了根煙,看著徐徐上升的煙霧,越加覺得這日子空蕩蒼白。

 

一牆之隔,裡面多的是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一門之隔,這一個個休息間裡也多的是縱情享樂的浮世男女。可是阿磊明白,自己再也融不進去了;就像一條橫亙的天河,沒有渡船的人想要靠近天河中燈火通明的郵輪,結局不過是淹沒在那茫茫波濤之中。

 

因去年在公司混過一年,也有幾個認識阿磊的;但那些躲閃的眼神從來不敢直面阿磊的打量,也不敢近前。因著阿磊現在的打扮,也因李家搖搖欲墜的巨頭地位。

 

以後這鞍市誰說了算,在這一汪渾水之中仍看不清楚。

 

阿磊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這兩年渾渾噩噩的痛苦日子,流失的不止是這顆心的精魄,還有這具軀體所有的光澤;如今的阿磊,清瘦了,憔悴了。

 

阿磊曾經站在鏡子前,仔仔細細地打量過自己;發現了一個讓人不得不承認的事實,阿磊真的老了,黯淡粗糙的皮膚,呆滯無神的眼睛;還有那一頭乾枯焦黃的頭髮,哪裡還有以前秀雅俊美的李少爺。

 

現在有的,不過是一個形容枯槁的李清磊而已;沒有親人,也沒有愛情。

 

古人雲: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誠不欺人。

 

這剪裁得當的西裝,以前是相得益彰,現在卻成了人靠衣裝;靠著這華衣美服,勉勉強強有了從前的幾分姿色,但也只是一個泯於眾人的閒人罷了。荊淵倒還不錯,一副神采奕奕的精英模樣,哪還有當初那個堅強挺拔的窮大學生模樣。

 

看來離了李清磊,荊大老闆的日子仍過得有滋有味。

 

原來再深刻的習慣也是可以改的,阿磊習慣了荊淵不在的日子,荊淵自然也能離了阿磊。

 

動身回轉,沒有如想像般偶遇追尋出來的王子,這光鮮陸離的宴會之中,沒有誰可以隨意退場。閑閑地撿了幾口水果,阿磊召來侍者,由他引出門去,離了酒會。

 

第二天出門晨時,見到守在門外的人,阿磊愉悅地笑了笑;無視來人“老闆有請”的言辭,自顧自地越過他們,像往常一般跑了一圈。

 

回來時,那人還候在門口;見阿磊回來,立即看了過來,仍是那套說辭,只是少了些冷然傲氣,多了幾分請求的意思。

 

“抱歉,我身體不好。”阿磊抬頭,眼底的青灰和那黯淡粗糙的膚色在晨光下一覽無遺,回絕了來人的,“不方便見你們老闆,也請你們不要在這裡打擾我的生活。”

 

來人倒不好再勸,只猶疑地說了一句:“荊總吩咐一定要將您接過去的。”

 

“哦……”阿磊打開門走進去,臨關門的時候才淡淡回了一句,“要見我,讓他自己過來。”

 

這房子是李母的,不是嫁妝也不是投資;這裡是原本預備給自己兒子兒媳的婚房。

 

阿磊走過略微有些狹長的玄關,裡面兩個人正在桌前吃飯;見滿桌清淡營養的早餐,阿磊如往常般道了聲謝。

 

“還沒到預計的時間。”女人輕輕擦去孩子嘴角的奶漬,粉嫩的指甲襯著淡灰色的絹布,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晶瑩;可女人說話的語氣中,卻帶了幾分冰冷,“你的身體還沒好全。”

 

“可……”阿磊笑了笑,自回來後,他愈加愛笑了;“我等不及了啊!”

 

“三個月,你準備下,可以提前帶著孩子走了。”

 

“祝你好運!”

 

“多謝!”

 

阿磊紳士地上前接過女人手中的絹布,目送著她抱著孩子走上樓後;才轉到另外一邊,坐下來靜靜地吃著早餐。

 

15.放不下

 

“我經常看見一個小孩子趴在窗外沖我笑。”第二天早餐時阿磊自言自語道。江漪如沒有插話,替孩子整理好挽起的袖口後讓傭人帶走。

 

“多久了?週期如何?”

 

“好幾天了。”阿磊為自己倒了杯水,一邊喝一邊說道,“每次路過窗戶的時候,都能看見,很可愛的小孩子,七八歲的樣子;每次都看著我笑得很開心,眼睛像黑葡萄一樣。”

 

見江大院長臉上浮現了熟悉的凝重,阿磊不再說話。

 

“我幫你開兩種藥,每天按時吃。”江漪如說完又想了一想,補充道:“我建議你考慮下,找個時間回院裡看看。”

 

阿磊搖頭,“只是做夢而已,每次夢到這個場景的時候還覺得挺有趣的。”

 

“醒來後有些後怕,明明是三樓,怎麼會有孩子沖我笑?”

 

“你……”

 

“你也知道,半年前那次有幾天是有些恍惚;但人是清醒的,酒喝多了而已,你檢查過的。”

 

“你好自為之!”江漪如不再勸阿磊,喝完杯中的牛奶後走到陽臺,半臥著翻看已經讀了三分之一的書。

 

“最近壓力有些大,不過還好,你別擔心。”

 

江漪如坐在那兒沒有回話,阿磊只好一個人慢慢坐下,慢悠悠地吃著早餐。

 

早餐後不過十來分鐘,門外就傳來了門鈴聲,傭人直接引著來人進來時;阿磊剛從廚房洗碗出來,身上還圍著一條淡綠色的圍裙。

 

荊淵踩著皮鞋,一身整齊肅穆的西裝;對比之下,生生成了雲泥之別,卻喚醒了往昔的回憶。

 

願你每一次疲憊的時候,都有一個家讓你無所顧忌、放下一切。

 

願我每一次回家,都有你在等候著、微笑著,給我世上獨一無二的最珍貴的愛……

 

“你來了?”阿磊一邊脫下圍裙,一邊示意荊淵往客廳方向去。

 

“嗯!”

 

淡淡的尾音消散在空氣中,一如往昔,一如那個他想念多年為之神魂盡赴的靈魂之音。

 

其實阿磊還有一個夢境沒有告訴江漪如,那裡有油膩又濃厚的香菇雞的味道,還有一張淩亂的課桌;每個夜裡,他都會回到那個下午,每個下午他都有條不紊地收拾著每一本書、每一支筆,將它們放進書包裡,再和同桌,和相識的每一個同學道別。

 

書包厚重的肩帶壓在身上的感覺,窗外陽光刺眼明亮的感覺,仿若真實。

 

在夢裡,總是會尋找,會失望;醒來時才罵一句自己,原來連自己的夢都容不下他了。

 

再次相見,沒有曾經滄海,也沒有舊情依依。

 

荊淵一直沉默著,偶爾抬頭認真地打量阿磊幾眼;阿磊也不急著說話,只是任這個曾經給自己無數歡樂和悲傷的人,靜靜告別往昔的時間。

 

“你值得更好的。”

 

臨走時,荊淵用他那依舊漆黑如墨的眼看著阿磊,說下了這句話。

 

阿磊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看著他進到車裡,望著那越來越遠逐漸消失的尾氣。

 

也許,我們的愛就像那汽車尾氣一般,不過是即將消散的垃圾,還惹得整個世界都唾棄嫌惡。

 

也許,李清磊真的應該放下,放下曾經的一切,不再扮演那可憐兮兮的癡情人。

 

“他知道了?”

 

不知何時,江漪如已走到身後,洞若觀火。

 

“看樣子,應該是的。”阿磊抬手關門,語氣中帶著些遺憾,“還以為每個被戳穿的人或多或少都會帶著點無地自容……”

 

“他不一樣!”江漪如說。

 

“嗯,他不一樣……”

 

此後,這裡成了真正的世外桃源;人們似乎遺忘了這裡,沒有人來打擾,也沒有人跑到這裡來吵鬧。

 

夢裡的孩子愈加清晰,阿磊卻再也沒有做過那個忙碌而幸福的夢;江漪如忙著為孩子辦理退學手續,忙著收納孩子所有的生活用品。這個曾經冷酷而堅強的女人,變得如此柔和慈愛。

 

再次見到母親時,是一個有著燦爛陽光的下午。

 

美麗優雅的貴婦人帶著一副大大的墨鏡,從車裡慢慢走下,走到正在陽臺上曬太陽的阿磊眼底;陽光下的肌膚仍然那般瑩白光滑,比之阿磊堪堪有些紅潤的膚色,兩人看來,並不像一對母子。

 

但她並沒有上來,看著那揚長而去的車,阿磊聽到了逐步逼近的手機鈴聲。

 

許久,阿磊才接通了這個陌生又熟悉的號碼。

 

“阿磊……”

 

電話裡的聲音有些失真,女人的猶豫和歎息卻無比明顯。

 

阿磊勾起嘴角笑了笑,“我幫你,最後一次,我親愛的母親!”

 

“我……阿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來不及回答,電話的另一頭已是急促的忙音,聽得阿磊有些煩躁;連溫暖的陽光也突然帶著熱,讓人皮膚發燙。

 

如此平靜而頹廢的休息了大半個月,三月之期越來越近;應該,也是時候了結這一切了。

 

該來的總會來,該離開的,也不要放不下。

 

16.番荊淵

 

荊淵再次見到阿磊時,已經是半年之後。

 

原本以為和江漪如的約定,會把自己最愛的石頭永遠留在那個地方;在思念和愧疚侵襲的時候,總還有機會遠遠地看著他。

 

有人說愛就是放手,但真正愛上的人,有幾個甘心放手?

 

這世上最殘酷地不是與愛人的分離,而是那種愛人終將不愛自己的預感。

 

所以荊淵更加不願意放手,想要找一個牢籠,想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可以把阿磊珍藏起來。荊淵已經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樣,想要阿磊怎樣了。

 

曾經以為不過只是一場虛假的婚禮,不過只是父母可憐的期望;原來竟會毀了他與阿磊那至死不渝的愛情。

 

荊淵並不後悔,甚至有些責怪彼此的愛不夠堅定。

 

若愛一個人,就要接受他的全部,就要理解他,認同他;為他承受歲月的風霜,為他受些必要的委屈,不是嗎?

 

阿磊的決絕曾經讓他那般深愛,現在卻也令他如今無比無奈、陷入絕境。

 

荊淵不願承認,也不願相信;是自己的自私和懦弱讓阿磊離開。

 

短短十年,淵清集團已經是鞍市數一數二的存在,誰不說他荊淵年輕有為、才幹出眾?、他和阿磊終於有了幸福的資本,終於不再在最為卑微艱苦的底層摸爬滾打,不再為三餐住宿愁眉苦臉,怎的最後就成了這樣?

 

人都是貪心的,有了花好月圓就想要完美無缺;殊不知那只是鏡中花、水中月,最終回頭才發現什麼都沒有得到。

 

把父母接來時,有著阿磊在身側陪伴著,那是荊淵這一生最為得意高興的日子。

 

可是,他們的感情是於世不容的。

 

父母從最初的反對到最後的妥協,多少的坎坷艱辛都被他和阿磊相攜相伴走了過來;到了最後成功的關口,沒想到他荊淵還能摔一個大跟頭。

 

年老的父母,聲聲的哀泣,兩鬢的白髮,讓荊淵不得不進行最後的反擊和妥協。

 

也許,只需要一個孩子,就能讓自己此生最愛的幾個人從此不再相互指責,不再傷心哭泣;也許,只需要一個孩子,他和阿磊的愛情就能走到最終的平衡,從此擺脫束縛,任君無憂。

 

……

 

荊淵如今已不再是那個窮小子,也不再是那個可以愛阿磊愛到山崩地裂、不顧一切的人。

 

夜的黑太濃,掩藏在白日裡的毫不在意總會爆發在孤獨的瞬間,將他淹沒,將他衝垮。

 

誰也沒有想到阿磊會再一次出逃,所以當這個人再也沒有蹤跡時,有些人感到慶倖,有些人陷入了慌亂。

 

這一次,荊淵知道阿磊再也不會光著腳跑進自己的房間,伴著皎潔的月光和滿頭的大汗,對他說:荊淵,我們走,帶我走吧!

 

阿磊會笑著對他說:荊淵,我愛你!

 

也許是時光的審判終於滿了刑期,也許是他的阿磊終於告訴他可以刑滿釋放;所以,阿磊回來了。

 

看到阿磊和自己曾經的妻子一同出現時,荊淵這一年裡一直飄搖在半空中心突然就落了地;也許這一生,只有阿磊才能給自己安寧和幸福。

 

但,這一年的輾轉反側也耗盡了荊淵所有的僥倖,讓他明白了一個殘酷的真相——他們的愛情,再也無法復活。

 

死的愛,便如澆透了水的死灰,黏在歲月的腳底,漸漸消失殆盡、灰飛煙滅。

 

在宴會上看見阿磊時,他正看著廳中的人群癡癡地笑著;帶著三分戲謔三分落寞,餘下的就全是幾分莫名的情緒,讓荊淵猜不透,卻從其中透出濃濃的悲哀。

 

曾經荊淵是最懂阿磊的,懂得他的快樂、他的悲傷,懂得他每一次呼吸間的情緒和感受。

 

這讓荊淵感到恐慌而無力,就像阿磊離開的這些日子裡的空白一樣,無法掙脫,無法遺忘。荊淵迫切地想要和阿磊見上一面,最好有一桌簡單的飯菜,一杯普通的白開水;就像那無數個他們曾經經歷過的晚餐一樣,兩個人看著彼此,說出心裡的話,分享所有的喜悅與悲傷。

 

可真正看到阿磊時,荊淵卻後悔了。

 

他的阿磊,他曾經驕傲美好的阿磊,再也回不來了!

 

是怎樣的自私,才能夠讓他下出那樣的決定?

 

用一場骯髒的交易作為挽回的籌碼,再理直氣壯地求他回來。

 

拿一瓶罪惡的藥丸滿足相守的奢望,再心安理得地把他囚禁。

 

幸甚!

 

荊淵此生唯一的愛人,終於遠離了這自私的愛。

 

幸甚!

 

荊淵此生唯一的阿磊,終於擺脫了這絕望的愛。

 

也許,我唯一可以給阿磊的,就是一句:你值得更好的。

 

……

 

比我更好,更愛你的人。

 

17.一曲終

 

國慶後,李家的離婚案終於在一場轟轟烈烈的新聞報導中結束,母親得到了李唐集團的四成股份,還有李銘名下七成的資產;在將集團股份分別賣給李家幾個叔伯之後,母親遠走國外,自此周遊各國。

 

而父親手中僅余的一成股份已不足以掌控集團,李家新的掌事者被選出來,結束了這個李陸兩家二分天下的輝煌時代。期間,荊淵和陸家陸遠哲趁火打劫,瓜分了李氏許多項目;鞍市的天下已是陸家獨大,作為後起之秀的淵清集團和李唐集團並駕齊驅。

 

出乎意料的是,父親在鞍市的一個小鎮上開了一家燒烤店,帶著女兒李清妍一起經營著;外人看來,他們的生活忙碌而普通,曾經高高在上的集團掌權人已經低落到塵埃裡面,再也無法引起人們的注意。

 

聽說,李清妍的母親當年也住在這個鎮上,家裡靠著一個燒烤攤維持生計。

 

青春年少,鮮活而美麗的少女,引來多少欽慕眼光;命中註定灰姑娘要與年少多金的王子開始一場可悲可泣的真愛故事。

 

阿磊過去時,李父和在後廚洗菜的女兒說著話,臉上的笑讓小店變得無比溫馨,“當年就聽你媽媽說過,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在這裡開個燒烤店,一家人衣食無憂、平安快樂!”

 

早已麻木的心突然有些酸痛,阿磊沒有靠近;在遠處靜靜地看著那父女二人臉上滿足而幸福的笑,累積的疲累突然就湧現出來,差點將他沖倒。

 

原來直到年老,上一輩的糾葛依然無法釋懷;曾經以為勝負已定的,到如今卻死灰復燃、真情依舊。

 

若要再問一句愛與不愛,不過是蠢人的執迷而已。

 

阿磊最後沒有進去,也沒有再打擾他們的生活。

 

或許于李父,母親和他只是可有可無的裝飾而已;或許于李清妍,自己和母親只是她人生的噩夢而已。

 

所幸,從此以後各人安好,父慈女孝。

 

只是阿磊突然有些後悔,不是後悔曾經對父親的敬仰和儒慕;而是曾經有一個女人,那個生命中唯一愛過自己的女人。

 

那個女人曾經那般痛苦悲傷,在這無聊的歲月裡獨自前行許久,自己卻沒有發現,沒有陪伴過她。也許,真正讓她下定決心離婚的理由,並不是源于對李銘的失望;也許,從始至終,阿磊走過的每一步路途,經歷過的每一分苦痛,她都看在眼裡。

 

從荊淵的前妻口中,阿磊知道了另外一個結局。

 

也許是在荊家老父老母的苦苦勸說之下,也許是為了那個可愛聰明的孩子,也許淵清集團的老闆需要給世人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荊淵和他的前妻重婚了。

 

阿磊並不後悔,不後悔將荊淵的前妻孩子接回來,再送到他的身邊;也不後悔將荊淵離婚的消息透露給那兩個一輩子勤勤懇懇老老實實的老人,讓他們痛哭流涕地求著兒子重婚。

 

從來都是荊淵逼自己,阿磊也想反擊一次,也想贏一次!

 

可最後的輸贏,連阿磊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判定。

 

淵清集團在荊淵的手裡從一個初涉江湖的少年小子成長為今日的武林泰斗,荊淵人生中最輝煌璀璨的時刻也隨之到來;只是再也沒有一個叫做阿磊的人,在角落裡靜靜看著他,為他開心,為他心疼。

 

一句“你值得最好的”了卻了阿磊所有的癡情,也一筆勾掉了荊淵所有的愧疚;阿磊沒有再見過荊淵,不再關注商場上的風雲變幻,不再特意尋找那個刻在心底的身影。

 

一切的悲劇,仿若不可抗拒的命運,讓愛情逐漸走向毀滅。

 

也許,當初阿磊不那麼衝動,再隱忍些。

 

也許,當初荊淵不那麼霸道,再溫和些。

 

一切的一切都沒有再重提的意義,當荊淵授意合作商為阿磊安排玩物時,就已經昭示了他的自大和這份愛情的不平等;當荊淵和江漪如合作給阿磊換藥時,就已然把兩人的愛情推向那不可知的深淵。

 

怪阿磊太過計較,怪世事無情弄人。

 

你從來不能奢望,一個習慣被別人關心愛護的人,某一天會因為你的離去學會關心愛護。

 

有時候阿磊甚至在想,也許當初沒有和江漪如達成聯盟,也許最終的結果才是皆大歡喜的;母親虛度晚年,李銘父女掌控集團,而自己也成了荊淵的寵物,一個毫無知覺的玩物。李家也不會遭受重創,淪落陸氏之下;多少人在背後議論著,李清磊的一場愛情,成就了一個淵清集團,敗了一個李家,到頭來只為他人做嫁衣裳。

 

最令人意外的是:江漪如年末時回來和陸遠哲結婚了。

 

在這場紛繁的鬥爭中,陸氏夫妻成了最後的贏家;李家表少爺李民胥也被江漪如帶回來了,曾經李家第三代唯一的繼承人,如今成了陸氏的養子。

 

世事萬物,造化弄人。

 

阿磊有些意外,但也不甚在意;江漪如這樣的女人,冷靜聰明,永遠在複雜的利益關係中找到對自己最有利的。也許自己和她的聯盟沒有幾分可信度,但她也確確實實地幫過自己;從那蒼白荒涼的病房中,救回了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瘋子。

 

遺憾的是,自此以後阿磊再也沒有了蹤跡;毫無預兆,毫無痕跡,永遠地遠離了人們的視線,好像從來沒有在這裡出現過,愛過一個人。

 

也許人們偶爾會提起,淵清集團掌權人的風流韻事,李氏家族的不肖子孫,離經叛道的同性戀……

 

這些都與阿磊,再無關係。

 

許多年後,一個風流多金的陸家少爺,一直追逐著某塊石頭;從南到北,從山川到河流,從暮春到晚秋。

 

某一年裡,阿磊在一個清幽的寺廟中,遇見了一個人,很像荊淵,又不像;材米油鹽一輩子,並不清楚到底愛不愛。

 

而陸家少爺,永遠地失去了故鄉的方向。

 

——正文完——

 

番外:李銘

 

我曾愛過一個人,一個美麗善良的女子。

 

雖然從小到大所受的教育裡沒有教過我怎樣去愛人,他們只告訴我,將來的我會娶一個優雅美麗的大家小姐,繼承李氏龐大的家業,做一個讓世人豔羨的人。但我仍然愛上了那個平凡美麗的姑娘,並不全是因為她的樣貌;她對生活的態度,她的善良,是我曾經生活的世界裡永遠無法見到的。

 

她就像一泓清泉,在明月的柔光下發出叮咚叮咚無比悅耳的聲音;我枯燥的思緒,我乾涸的心野,都被她重新喚醒,這是任何一個高貴優雅的千金小姐都無法做到的。

 

可我漸漸地又變得無比絕望和焦躁,我曾經想過拋棄一切,和她過那種平淡幸福的日子;我曾想娶她為妻。多年來所受的教育局限了我,讓我不得不變得猶豫而懦弱;圈子裡的父母們教育孩子的準則千篇一律,他們允許自己的孩子趁著青春年少玩樂一場,但從來不容過界。

 

這是從出生開始的命運,我和我許多朋友一樣,註定娶一個優雅大方的妻子,生下血脈高貴優良的孩子。

 

年少的熱情和不顧一切,讓我既勇往直前,又不敢去想最後的結局。

 

愛情是多麼美好而快樂,可它卻沒有給我足夠的勇氣。

 

我不能為了愛情拋卻父母的期望,也不能為了愛情扔下肩上的責任,這不得不使我拋卻另外一份責任。我結婚了,和我早在成年時就定下的未婚妻,可我卻無法和那個美麗可愛的姑娘說明我內心的掙扎;這使我變得沉默而憂鬱,她經常十分擔憂地撫著我的額頭問:“銘,你還好嗎?不要不開心!”

 

十年生死,夢醒時我仍然記得這句話,還有灑在她身上溫暖的陽光,那每一根髮絲都在光亮下散發的光暈。

 

我是個失敗者,更是個愛情的背叛者。

 

在妻子發現她的存在時,我沒有勇氣保護我的愛人我的孩子;我同時又對妻子無比愧疚,彼時她才剛剛懷孕,坐胎未穩,我無法想像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有了其他女人的感受。所以那段時間我只是逃避性地陪伴著妻子,強迫自己不要管不要看,同時也因為她溫和大度的行事報以無比的讚賞和感激。

 

我此生唯一的愛情結晶誕生了,是個足月健康的女兒;但我不能去看她們母女,因為此時我的妻子已經懷孕五月,李氏的合作者、李氏旗下的產業都需要李家的繼承人有一個美滿幸福又穩定牢固的婚姻。

 

這會給所有人信心,也會讓李氏集團備受信任。

 

也許這只是我可憐的藉口,在我的兒子誕生之時,我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愉悅,那是一種久久擔負的壓力終於消散的感覺;我有了兒子,李家的家業也就有了繼承人。

 

願他不會如我這般進退兩難,所以我為他取名李清磊,願他如磐石一般堅定不移。

 

這時,我才想到我可憐的女兒還沒有名字。我趕忙為她取了一個名字,雖然沒有李家女兒的身份,但我還是為她用了李氏子女這一輩的字,叫做李清妍;願她像她母親一般美麗善良。

 

那應該是我最得意的日子,我為未來規劃了一幅巨大的藍圖;我的兒子會成為無比優秀的繼承人,我的女兒會有一段美好幸福的婚姻。

 

而我愧對的的兩個女子,她們也能原諒我的懦弱無能,從此和平相處。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愚人的癡心妄想罷了,我沒有想到來得如此突然,也沒有想到我的妻子會這般決絕。在清妍一歲的時候,阿媛被送去了國外,剛剛才會走路的孩子還來不及記住媽媽的樣子,就被無情地分開。

 

我和妻子大吵了一架,她維持著慣有的優雅紅著眼睛弄花了完美的妝容。她對我說,當她知道我為孩子取的名字時,她就知道終有一天我會將她們接回李家;所以她去找李媛,告訴她,作為李銘唯一的妻子,她可以接受私生女的存在,也會考慮將她認回李家,但孩子的母親永遠不能再待在鞍市,永遠不能出現在李家人的視線中。

 

我沉默了,因為心中氾濫的悲傷和憤怒,可我卻不能對這個可憐地被我辜負的女人發洩;我們的兒子尚在繈褓之中,我要以怎樣的立場去對她表達我的失望和憤怒?

 

我對女兒的疼愛,使她失去了和母親一同相處的機會;因為一個名字,也為了我對她的期望,她必須接受這樣的命運。

 

作為一個父親,我總想把最好的東西給我唯一的掌上明珠。

 

至於李媛,妻子並沒有否定她的存在;此後的日子雖然兩地相思,見面的日子少了,我反而愈加珍愛她。

 

孩子們漸漸長大,阿媛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為了她此生唯一對我索求的願望,我開始一遍又一遍地勸說妻子將妍兒認回;但無奈的是,許是我多年的冷落讓她傷透了心,她從來沒有許下同意的話。

 

這是李家無可逾越的規矩,為那些被辜負的正妻們留以最後的尊嚴:李家在外的私生子女,若非得到主母首肯,不得認回!

 

這令我無奈,也令我焦急。

 

最後,在阿媛遺憾的眼神中我永遠地失去了她,我們的女兒就站在身旁,哭得無聲無息。

 

我開始有些恨那個女人,恨她的狠毒,恨她的無情;也恨我自己,恨自己永遠沒有決定一切的能力,永遠只是被其他人制挾著,做著一件又一件不想做的事情。

 

一次又一次的妥協,換回的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失去。

 

我做了一個決定……那是一個我曾經在請求妻子同意時拿出的籌碼,如今成了我懲罰她的工具。

 

我將我們的兒子趕出門,因為他可笑無比愛情。

 

帶著虧欠,我狠心傷害了那個孩子,因為我僅有的父愛已經給了妍兒,此生我永遠無法對我的另一個孩子給予同等的愛。

 

本來將他送進療養院只是威脅妻子妥協的籌碼,如今卻成為我報復她的工具。

 

我成全了他的愛情,那個我不曾給過幾分父愛的孩子;我也曾想過將他養成一個優秀的繼承人,可我最終卻對他選擇了忽視。

 

如今,我將給他無限期的放逐。

 

失去兒子的打擊讓妻子一蹶不振,她收斂了與生俱來的所謂的高貴,不再那麼盛氣淩人;繼續做她優雅高貴的李太太。

 

作為兒子在外平安順遂的交換,她同意了清妍的回歸。

 

在那冷如寒冬的家裡,那冰冷乏味的九年裡,只有女兒陪伴著我,代替她的母親為我分憂;這也令我發現了清妍天分和才華,她果然如她的母親一般,心思細膩、聰慧善良。有時候,我甚至想,就這樣慢慢把李家交給她吧;女兒家也不是不能繼承家業,李家沒有其他孩子能夠讓我放心了。

 

我也確實這樣做了,所以漸漸忽略了我流落在外的兒子。

 

再一次得到阿磊的消息,是我的對手陸贇在人前得意洋洋地說著我兒子,李氏曾經的繼承人,為了他那個無能的情人下跪求他!

 

我的心突然有些疼痛感,也許偏心偏了太久,連我也有些可憐那個被我放棄的孩子。

 

我依舊沒有去瞭解他的狀況,因為永遠無法彌補的虧欠,那是一份今生註定無法償還的債。

 

我沒有想到,淵清集團會發展得這般快,也沒有想到阿磊會回來。

 

我甚至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去面對他,去接納他。

 

所以,我只是在公司安排了一個小職位;讓他做清妍的綠葉,讓他無法撼動清妍的地位。我痛心于他為荊淵所受的傷害,也無比厭惡他的懦弱。帶他去參加荊淵的婚禮,看到他那副癡情絕望的樣子,我突然感受到了濃濃的諷刺;這是留著我血脈的孩子,怎麼會有這般的深情,怎麼可能!

 

曾有一度,我確實希望他成長起來,甚至有想過更改內心的想法,如果他有足夠的能力,將李氏交給他也許會更好;但我又陷入了猶疑和糾結之中,我擔心百年之後清妍的境遇,又對這個兒子抱有此生最大的愧疚。

 

江醫生的診斷,給了我一個無需耗費心力的選擇;我又一次放棄了我的孩子,為我這輩子可悲的罪孽。

 

後來,後來那段時間突然變得有些恍惚了。

 

李氏分崩離析,我和妻子的婚姻也走到了盡頭,一切都像一場無法躲避的暴風雨,來得那麼快,那麼慘烈。

 

我忙忙碌碌一輩子的疲累終於襲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李氏的天下也終將會成為過去。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我以最快的速度整合了僅剩的財產,在阿媛的家鄉開了一家燒烤店;帶著清妍,帶著我們唯一的女兒,平淡度日。

 

我知道阿磊曾經來過,可我卻無法面對他;也許永遠斬斷他的牽念,讓他不再走向我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我無法給他應有的愛,卻因上輩人的糾葛和錯誤為他帶來了無盡的傷痛。

 

我的孩子,願你幸福。

 

——來自你的父親,最後的祝福。

 

番外:江漪如

 

我是個平凡的人,讀了幾年大學;通過自己的努力進了一家療養院,做一個普通的精神科醫生。

 

我骨子裡的好勝和自律,是我走到今天的原因;雖然我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想那些有錢人一般光彩耀人,成就斐然。這般平凡的日子讓我感到滿足,至少不會因為衣食憂慮,也不會因為家族親人互相傾軋而孤獨。

 

我的生活從來沒有一絲一毫地偏差,因為我為此做了最完美的規劃;而我的親人,則是我這輩子最珍貴的財富,我的快樂源於他們,我努力的動力也源於他們。

 

我這輩子犯得最大的錯,就是等不及,等不及成功。我想要在自己年輕時,就儘快地走向成功,儘快地得到所嚮往的有限的自由;所以我答應了院長,作為他的助手治療一個患有性取向異常的孩子,儘管我內心裡從來不認為這是一種精神疾病。

 

因為我的喜好,我要去強行改變別人的喜好。

 

那個孩子很堅強,無論用什麼方法,他都沒有向我們屈服過。

 

院長開始著急,甚至採用了一些比較極端的治療方法;我每每看到那個孩子時,僅存的善良讓我痛心,也讓我自責。但此次若是成功,我至少可以節省十年的時間,完成我的理想。

 

所幸,這並沒有持續多久;似乎是那家人改主意了,想要用其他的方法達成他們想要的結果。

 

既然第二代已經無法延續血脈,那家人就決定讓另一家醫院做一個試管嬰兒。我無法想像那個孩子得知這件事時會是怎樣的心情,儘管有數之不盡的財富,可在親人眼裡,他僅僅是一個延續血脈的工具;每每想到這裡,都讓人不寒而慄。

 

我不需要太多的財富,也不需要多麼高的社會地位,我只願和家人們一起平安快樂地生活。

 

所以我努力賺錢,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優秀;到時候我會自己開一家療養院,在閒暇時帶著家人們一起出門遊覽勝景風光。

 

可我沒想到,真正拿到那筆錢時,我的理想永遠沒有可以實現的可能了。

 

我得到了一筆錢,可以讓我節省十年的奮鬥時間;我也得到了這家療養院,可以讓我的理想完成一半。可另一半,永遠不可能再實現了……

 

我沒有想到,我應該早點注意到的;我無比愧疚,愧疚我竟然在妹妹難產去世後,才知道原來她就是那家人選中的代孕者。

 

也許一開始決定參與這件事,就是一個錯誤。若我沒有答應院長,我的妹妹也不會被那家人選中,僅僅因為省事和保密的原因;可我的妹妹,在那般如花的年紀,永遠地離開了我。

 

父母傷心不已,總是追問原因;可我卻一句話也無法回答,自此以後,我再也無法面對我的親人。

 

我得到了一些東西,可失去了更多。

 

夜來夢醒,我總在後悔,後悔當年對她不夠好,後悔不該將理想說給那個傻姑娘聽;我們想要什麼自己掙,想得到什麼自己努力就行,為什麼我要等不及,想要走捷徑呢?

 

再也沒有人依在我的肩膀上,眯著笑彎了的眉眼,叫我姐姐。

 

我無法回頭了,我心中潛藏的悔恨讓我無法回頭。

 

我終於成為了李家信賴的醫生,也成為了這家療養院最年輕的院長;我將這家療養院改名為江源,如今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源於我唯一的親妹妹。

 

那個剛出生的孩子被送去李家,養在李家大小姐那裡;而這位天真的李家少爺,還在為他可笑的真愛永不屈服著。

 

這家人也真是報應!以為有了足夠的錢,就可以事事順心如意了?私生女登堂入室,而這位繼承人卻在這裡執迷區區情愛。

 

我江漪如等著看李氏破敗的那一天。

 

後來,遵從我那老闆的意思,我故意放走了這位李少爺;看著曾經嬌生慣養的人浮沉在這光怪陸離的世界,看著他的無奈他的掙扎,我竟感受到了愉悅。

 

九年一晃而過,那對生死不離的野鴛鴦的愛情也終於走到了盡頭;當我真正看到那個已經退卻稚嫩的孩子自殺時,我僅存的愉悅突然退去,化為濃濃的感傷和恐懼。

 

我竟然毫不猶豫地救了他,救了這個可憐又可恨的罪魁禍首。

 

也許,是我有了一個新的計畫,計畫著將李家從高高在上的天境,永遠地拖入深淵。

 

果然,阿磊回了李家,我也重新成為了他的精神評估醫生。

 

一個偶然的機會,陸遠哲找到我;我的計畫有了最為牢固的保障,我開始肆無忌憚,開始成為一顆潛藏在李家的毒瘤,看著他們從內部漸漸腐爛。

 

假裝和荊淵合作,轉頭我又開始利用阿磊。

 

我厭惡自己,可我卻無法停下來;妹妹也許永遠也不會相信,她的姐姐今天會變成這個樣子。可一日一日過去,我越來越覺得自己一無所有,越來越感到孤獨。

 

只有仇恨,才能讓我的生命有少許的色彩,不至於如一潭死水,黯淡無光。

 

我成功了,也等到了李家破敗的這一天。

 

也許,我又做錯了一件事——我違背了和阿磊的約定,帶著妹妹唯一的血脈嫁給陸遠哲。

 

我從來也分不清,我和陸遠哲之間究竟是愛多一點,還是利用多一點。

 

我也永遠不會知道,阿磊會不會在某個地方看著我,嘲笑我這可憐的人生。

 

阿磊,我恨,亦憐。

 

願你的傷,永逝在歲月之河!

 

——為我的妹妹,也為我心中的弟弟阿磊

 

番外:阮嫣

 

我是一個幸運又不幸的女孩。

 

父母早逝,所以命運讓我遇到了我的養母,一個失去女兒的母親;她教我穿衣識字,她為我奔波籌謀。最終,我成為一個優雅而高貴的公主;但我始終明白,那只是我人生的表像,我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公主。

 

在見過養母的女兒之後,我更加篤定這個想法。

 

我毫無芥蒂地接受了養母第三者的身份,也平靜地接受了她逝世的消息;她的愛人和女兒都陪在身邊,我不敢近前。雖然我只是一個紓解無聊的替代品,但我依舊愛著她,愛她的溫柔與善良。

 

我永遠記得她在清晨叫我名字的模樣,她會輕輕地喚我:“嫣兒……”

 

冥冥中的力量,讓我回國,讓我遇見了荊淵。

 

彼時他是另外一家公司的負責人,也是大我兩屆的學長;我從來不曾想到他會有這般意氣風發的時候,也不曾想到他的朋友會有撮合我們的意思。

 

也拖我養父的福,我的新身份是李家一個旁支的獨生女,姓阮;從此以後我叫做阮嫣,與鞍市李家再無關係。阮家有一個小公司,比不上李氏那般龐大的集團;卻正好是荊淵公司想要長期合作的物件,所以兩家公司時常有一些工作交流。

 

待合作日久,我也知道荊淵有一個相戀許久的同性戀人;從心底裡,我猜測這是怎樣的人物,才能讓荊淵這般癡情。

 

我也祝福著,以旁人最真誠的心。

 

真正讓我意識到對荊淵感情,是他父母開始聯繫我,詢問我有關荊淵的事情的時候。為人父母,怎能輕易接受兒子這般選擇;所以平日裡和荊淵交往稍繁的女孩子,他的父母都見過一遍。

 

也許是想要從側面出發,為兒子找一個合適的人吧。

 

也是這個時候,我的心跳就像突然被喚醒一般,失了常,失了理智。

 

就像一扇陡然被打開的大門,門後是滔天洪流;荊淵那樣的人又有幾個呢?阮嫣這輩子能遇到的喜歡的人又有幾個呢?

 

雖然,他愛著一個人。

 

雖然,他寵著一個人。

 

那個人不是我。

 

真正讓我下定決心的,是那個人的身份;從前的我不會過分關心荊淵的家事,所以並不瞭解他的愛人,那個李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雖然如今他已經和李家斷了關係,但畢竟還是李家唯一的兒子,眾人眼中最為合適的繼承人。

 

我的姐姐,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姐姐已經成為李氏新的負責人,可她畢竟只是一個女兒家,是一個久在灰色地帶不為人知的私生女。

 

為了我對養母最後一絲感激,也為了我內心無法消除的私心;在荊淵朋友的幫助下,很快,我就達成了自己的目的。我並不為此感到羞恥,自幼從養母身上學到的不僅是簡單的學問知識,還有對自己命運的把控和喜歡的東西的爭取;我不願向我的養母一樣,永遠只是柔柔弱弱地等待別人的憐惜和施捨。

 

等到真正確認懷孕時,我的心終於落了地,我也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未來的模樣。

 

先同荊家父母說,再透露給身邊的朋友們;果然,荊淵迫于壓力向我求婚了。

 

我知道他仍然不愛我,他愛的永遠是那個和他相依為命一同走過來的李少爺;可真的有永不逝去的愛情嗎?若心不在了,兩個人還能在一起?

 

有時候我真為自己高興,我有一個女人應有的隱忍和柔弱,也有取得幸福的智謀和手段。

 

我和荊淵的孩子順利降生,荊家父母也對我讚不絕口,打心眼兒裡喜歡。在荊淵向我提出離婚時,我甚至沒有絲毫的意外,我平靜而悲傷地答應了他;帶著孩子和他不知情的父母去了國外,甚至沒有讓他有一絲一毫的不耐。

 

我知道,自此以後,這個男人對我多了一分愧疚,那是這輩子永遠不可磨滅的感情。

 

我甚至知道,終有一天,他會回頭,他會妥協。

 

他和李清磊,早已沒了可能。

 

這日子,不會太久。

 

我甚至很感謝李清磊,是他提前為我完成了這件事;這位高貴驕傲的李家少爺,帶著對我前夫僅存的愛,把我和孩子接了回來,送到荊淵身邊。

 

雖然有些不理解他的行為,但我還是欣然接受。有荊家父母的勸說,有孩子的存在,註定我將會成為最後的贏家。

 

鞍市發生的幾件大事,我沒有過多關注;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荊淵和孩子,再也沒有人值得我關心。或許,他們也不需要我的關心。

 

長路漫漫,

 

我得到了想要的,

 

可我卻再也無法訴說心中的感受;

 

似乎,

 

唯餘一片荒涼空白。

 

阮嫣這輩子算來,似是足矣,奈何心衰。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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