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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歲的時候,楚安華惡意地舉著一個看上去就很好吃的霜淇淋蛋筒問小小的楚安晴:“喂,你想吃嗎?”

只有兩歲的楚安晴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霜淇淋上澆著鮮紅的草莓醬,像草莓一樣鮮紅的小嘴饞饞地動著,發出軟軟嫩嫩的童音:‘想……哥哥給偶……”

“不許叫我哥哥!”安華的臉一板,很凶地吼道。

安晴被他吼的身子一縮,大眼睛怯怯地看著他,都快哭了。

安華狠狠地看著他,慢慢地,神氣地把霜淇淋放進嘴裏,故意啪嗒啪嗒地舔著:“嗯,真好吃!”

看著就要到嘴的霜淇淋一點一點地在哥哥的嘴裏變小,消失,安晴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驚天動地的哭聲頓時把江洛給招了過來,抱起兒子小小的身軀,有點心虛地看了安華一眼,連忙問:“怎了?晴晴?別哭別哭……不是告訴你,跟哥哥好好玩的嗎?再哭哥哥就不要你了。”

“嗚……冰冰……晴晴要吃冰冰……”安晴見到了父親,哭得更大聲了,粉嫩的小臉上一片狼藉,指著安華手裏還剩下不多的蛋筒,嗚咽著說。

安華斜著眼睛看了這父子倆一眼,更大聲地吃著霜淇淋,他才不怕哩,江洛敢把他怎樣?

江洛難地看了哭得稀裏嘩啦的兒子一眼,再看看一臉囂張的安華,輕拍著安晴哄著:“好好,聽話,爸爸明天再買給你,現在就讓哥哥吃,不要哭了,啊?”

“嗚嗚……晴晴想吃冰冰……”安晴不依不饒地哭著,小手固執地指著安華的方向。

江洛歎了口氣,抱著他向外面走去:“好了好了,爸爸帶你出去看看,有沒有冰冰,啊,對了,有很甜很甜的西瓜哦,想不想吃?”便說邊走出了狹小的公寓房間。

大概是轉移了注意力,被抱出去之後,安晴的哭聲就漸漸變小,然後沒了。

安華泄憤地把剩下的蛋筒一口塞進嘴裏,感到心情好多了。

八歲的時候,楚安華惡意地拿著一輛最新款的遙控汽車問楚安晴:“喂,想玩這個嗎?”

四歲的楚安晴像個洋娃娃一樣可愛,長而微曲的睫毛下,一雙黑寶石般的大眼睛羡慕地看著他手裏的汽車,卻不敢要,怯怯地低聲說:“想……”

“在地上學小狗爬一圈就給你玩。”安華的眼睛裏充滿邪惡,直直看著安晴身上乾淨的繡著小白兔的衣服,這是前幾天安晴過生日的時候爸爸楚淩送給他的,當然比不上他生日時的禮物,這輛最新的遙控汽車,可是看在他眼裏就是覺得不舒服!

這顯然是一個很難的選擇,安晴想了又想,看看安華手上的汽車,又看看昨天剛才下過雨的院子,現在他們住的地方是比較高檔的居民小區,中心有一個花園,可是沒有花草,光禿禿的,下過雨的地面全是泥汙。

“你到底爬不爬?”安華不耐煩地作勢要走。

安晴立刻叫了起來:“要!要!”說著真的不顧髒汙地趴在地上,挪動著四肢,笨拙地爬了起來。

安華怔了一下,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喂!你們都來看啊!看小狗爬了!快來快來!有小狗在爬!”

周圍剛放學在花園裏散玩的孩子們一哄而來,指點著在地上爬行的安晴,哄笑著,安華站在中間,更加神氣,樂不可支地說:“要邊爬邊叫!學小狗叫!不然不給你。”

“汪汪!汪汪汪!”安晴乖乖地叫著,黑亮的大眼睛一直看著安華手上的汽車,直到一圈爬完,又回到安華腳下,他才迫不及待地站起來,不顧周圍人的笑話,閃著長睫毛渴求地看著安華:“汽車……”

“想玩嗎?”安華明知故問。

“想!”用力地點著小腦袋。

“可是我現在不想給你玩了!”安華看著他本來乾淨的衣服上全是泥水,安晴的小手上和臉上也是泥巴的髒汙,石破天驚地出炸彈,“我自己還要玩呢!”

安晴的小臉頓時皺了起來,淚水在眼睛裏轉了又轉,終於忍不住,張開嘴‘哇’地大哭起來:“哥哥騙人……嗚嗚……哥哥壞!哥哥騙人……哇!”

在孩子們看熱鬧的哄笑聲中,江洛急急地趕來:“晴晴!又怎了!好好地跟哥哥出來玩,你又哭什?……你這是怎回事?!”

“嗚嗚……”安晴搖搖擺擺地撲入江洛懷裏,“哥哥騙人……哥哥騙我……要我學小狗爬……”

安華很跩地站在那裏,滿不在乎地看著江洛。

果然,江洛只是看了他一眼,抱起髒兮兮的安晴,邊哄邊說:“乖,不哭了,哥哥是逗你玩呢,來,我們回家洗澡去……把髒衣服換下來……”

“不要不要……阿姨都說晴晴穿小白兔漂亮,晴晴不要穿舊衣服……不要……”安晴手舞足蹈,哭得更大聲了。

江洛幾乎要歎氣了,只好哄著兒子:“好好,回家洗了明天再穿,穿小白兔,所以晴晴要趕快洗澡,這樣明天太陽公公才會把小白兔曬乾啊,乖,我們回家,以後不准再跟哥哥哭,聽見沒有?”

聽著安晴的哭聲逐漸遠去,安華才感到了一陣得意,哼!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亂哭亂告狀!

十一歲的時候,楚安華拿著一個遊戲機在安晴的面前晃來晃去:“喂!想不想玩這個?”

七歲的安晴剛上學,像模像樣地背著小小的書包,已經開始顯露出清秀輪廓的臉上一片羡慕的神采,黑寶石一樣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那個發出悅耳聲音的遊戲機,這個他並不陌生,在學生中間是很流行的玩意,凡是有點辦法的同學們幾乎每人都有一個寵物蛋,還互相交流飼養心得。

“喂!呆子,問你話呢。”安華開始不耐煩,“到底玩不玩?”

安晴戀戀不捨地把目光從遊戲機上收回來,低下頭,很小聲地說:“不要了……爸爸說不可以玩哥哥的東西。”

“不玩就算!”安華無趣地把東西收回去,反正他原來也不打算給他,只是想耍著他玩,“我可是給過你,是你不要。”

安晴乖乖地低著頭,繞過他身邊就要上樓,他們現在的家已經在郊外的別墅裏,獨門獨戶,可以免去很多好奇的目光了。

“站住!”無聊的安華命令他,“吃飯還早,跟我出去玩。”

別墅是好,就是太寂寞了,最近的鄰居也在一百米之外,不能像以前那樣,好多孩子一呼百諾地跟著他,時不時地還可以捉弄安晴。

這筆賬還是要記在安晴身上,還有他爸爸江洛!

安晴怯怯地搖了搖頭:“爸爸說要做完作業才可以玩……”

“你是豬啊!”心情更加不好的安華破口大,“江洛說什你聽什!像小狗一樣!去去去!看見你就生氣!”

“嗯,”安晴急忙溜上了樓,小小的身影像個倉皇逃竄的小耗子一樣。

轉眼之間,安華十八歲了,憑著他優秀的頭腦,就算是不怎用功的他也考上了一所著名的大學商學院,他的父親楚淩非常高興,大手筆地送了他一筆不小的資金讓他自己炒股試驗,慷慨地許諾即使賠了也不要緊,算是給他交的學費。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安華淡淡地一笑:“老爸你也太小看你自己的兒子了,在我手裏的錢。不會有賠的時候。”

本來是很囂張狂傲的話聽在楚淩耳朵裏竟是說不出的舒服,他大笑著舉起酒杯:“好!我記住你的這句話,不愧是我楚淩的兒子!來,我們父子幹一杯。”

安華含笑舉起酒杯,和楚淩一碰,仰頭毫不猶豫地幹了,把酒杯底亮給所有人看,其實這是他慶賀的家宴,除了自家人,沒有別的人在。

不過,安華可不會承認江洛和安晴是他的什‘家人’,他對於這突如其來介入他家庭生活的父子倆,一直深惡痛絕。

本來他可以有一個正常的家庭生活,本來他可以有一個漂亮的,溫柔的媽媽,本來他的童年可以更幸福!可是,自從父親和這個男人生活在一起之後,就一切都變了!

首先自母親死後一直疼愛他的阿姨舅舅們,忽然都避之如瘟神,接著父親就被迫辭了本來幹得好好的工作,他也一起從那套寬大舒服的宿舍房裏搬了出來,住到一套狹小的經濟房中,那裏已經住著江洛和他的兒子。

記得父親當時是這樣說的:“江洛,你的新媽媽,這是安晴,你的小弟弟。”

他讀過白雪公主,知道後母是怎一回事,可是他沒有想到,他的後母居然是個男的!雖然他長的很好看,說話輕聲細語,笑起來更是溫柔,比自己同學的母親不知要好多少倍,那個小弟弟像個娃娃一般可愛,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會對自己笑,可是他漸漸明白了!從鄰居的指指點點中,從舅舅的暴跳如雷破口大中,從爺爺奶奶的眼淚中,他明白了什事發生在他身上。

他的父親是個同性戀!他的父親愛上了男人!他的父親居然和男人生活在一起!

小小年紀,他已經知道了憤怒!就算這是父親的私事,他什要被捲進這樣荒唐的事情來?他喜歡男人他盡可以在暗地裏喜歡!天底下偷情的男人還少嗎?什要住在一起?什唯恐大家不知道的樣子,急著要昭告天下?

他們知道這樣對自己的傷害嗎?不管他父親娶的是什樣的女人,哪怕娶個不識字的文盲,也比和男人生活在一起好啊!

他哭過,鬧過,撒潑打滾,可是毫無用處,父親正在自己的工作四處奔忙,根本顧不上他。倒是那個江洛,每次他一鬧就過來好言好語地哄著他,正好成了他送上門來的出氣筒,他指著江洛罵過不知多少次,江洛只是耐心地哄著他,甚至從來沒有告訴過楚淩。

起初的日子過得很艱難,父親丟了工作,江洛也被單位辭了,還帶著兩個孩子,家裏的情況可以用捉襟見肘來形容,可是不管怎樣,安華是過的最舒服的一個,就算在小小的安晴只能靠米湯泡饅頭來維持斷奶後的那段日子裏,他每天早上的早餐依然是固定不變的牛奶雞蛋,新衣服永遠穿在他身上,安晴身上永遠是他穿剩下的舊衣服,有的上面還打了補丁,有一次,他看見三歲的安晴躲在一邊舔他扔掉的霜淇淋盒子,他過去一腳踢開盒子,安晴望著他的眼神是那樣無辜,卻沒有哭出來,而是默默地舔著自己的手指笨拙地走開了。

後來父親的生意逐漸有了起色,開始辦公司,江洛一手承擔了所有的家事,甚至還抽空幫著父親做公司的事,後來安華才知道,江洛是個很出色的會計師,他在父親的創業中,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直到現在,楚淩的集團已經上市,發展成註冊資金幾千萬的大企業,江洛仍然是默默站在幕後的那一個。

如果他是個女人的話,那可以說是完美的妻子了,可惜,他不是,不管他做得多出色周到,安華還是不能原諒他,甚至把這種憤怒不時發在安晴身上。

吃完晚飯之後,保姆來收拾桌子,楚淩照例會到書房去和江洛在一起,安華覺得很無聊,正好看見安晴躲躲閃閃地從樓梯往上走,忽然心思一動,叫住了他:“喂!”

十四歲的安晴還沒有完全發育,身體已經開始長高,卻沒有相稱的肌肉,像同齡的男生一樣長長的四肢,既笨拙又難看,唯一可取的秀氣臉蛋,也被眼鏡給擋住了,看上去傻傻的。

“叫我?”他小聲地問,怯怯地看著安華。

安華的心裏陡然升起一股得意的傲慢,不管怎樣,這個家裏,他才是真正的,唯一的天之驕子,父親疼他,對他百依百順,江洛更可以說是討好著他,至於這個名義上的弟弟,像個小老鼠一樣不起眼,每天都在學習,可惜,始終考不到滿意的分數,別的更是一無是處,哪是他這個學校風雲人物可以炫耀的。

一想到這樣的人居然跟他同冠一個姓,安華就很不舒服。

“對!跟我來。”他對著自己的房間一晃頭,安晴乖乖地跟著他進了房間,連坐都不敢,呆呆地站在那裏。

“看什?!”安華往自己的豪華床上一倒,沒好氣地說。

“噢。”安晴急忙把目光收回來,他身上穿的還是安華穿剩下的衣服,不知怎,大了一個碼,本來就瘦的身體更顯得單薄。

“我就要去外地上學了,要是給我知道,你在我不在的時候偷進我的房間拿東西,我可饒不了你!”安華惡狠狠地說。

“呃?不會的……我不會的……”安晴連連搖著頭,“我不……”

“行了!”安華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結巴的話,前段日子和舅舅見面,還囑咐自己要當心這個小子呢,看這沒用的樣子。

“想要什,對我說。”他環顧了一下房間,一點都不心疼,反正老爸遲早會買更好的給他,這是慣例了,他的,永遠會比安晴要好。

“要什?”安晴呆呆地重復了一遍,“不要啊……需要的我都有……”

安華受不了地翻著白眼:算了!也不知道上的學都上哪里去了,整個一個書呆子,他翻個身,隨意地爬過柔軟的床墊,指著自己書桌上的電腦說:“要不,這個給你,老爸說了給我一台筆記本,還有,那音響,都買了一年了,也給你。”

安晴慌慌張張地看了一眼,低下頭說:“不用了……電腦我不懂……我也不愛聽音樂……”

安華氣得幾乎要破口大了:“XXX,你這是什一副死相啊!不懂?!不懂不會去學啊!現在有個電腦證書多重要你知不知道?你是准備考不上大學賴在家裏一輩子是不是?!”

被他的罵聲驚得跳了起來的安晴早一溜煙地跑了,安華把一個枕頭扔到了門上。

安華畢業的那一年,正好是安晴考大學的那一年。

二十二歲的安華以驕人的成績從學校拿到了文憑,他拒絕了保送上研究生的機會,因他不需要用文憑來證明自己的實力,直接進入了父親的揚風集團。

而安晴,本來就不好的學習成績,這一次也沒有奇生,他考入了鄰市的一所三流大學,而且是最冷門的歷史系,楚淩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眉毛皺成了一團,歎著氣對江洛說:“這孩子,怎學歷史呢?”

“學校的老師說,這樣報機會大一點。”江洛倒沒有一點不高興的樣子,一邊熟練地操作著電腦一邊說,“其實歷史有什不好,晴晴的腦子不像安華那好,能畢業就不錯了。”

“早點說啊,我們可以給他請家教嘛,洛……是不是……你都沒有關心他?”

江洛輕快地整理著財務報表:“我自己的兒子我知道,再讀一年也還是這個樣子,就讓他去吧。”

“隨你,”楚淩走到他身後,俯下身攬住了他的肩膀,“畢業後,到公司裏來做個文秘什的,放心,我楚家的孩子,不會餓著他的。”

江洛含著笑,頭看著他:“還是想想你的寶貝兒子吧,該怎培養接班人,你可想好了?”

“哈!這小子!還真不賴!”提到自己的優秀兒子,楚淩立刻眉飛色舞起來,“你知道嗎?今天他才去公司一天,就看出了不少要改進的地方!…………”


“學什歷史啊?混飯吃嗎?”安華忍耐不住地吼道,對面的安晴依然是帶著黑框眼鏡的俊秀少年,穿著肥大的T恤,笨笨地看著他。

“將來你要怎找工作?啊?不要看著我!”安華發脾氣地吼著,“老爸在世還能養你,老爸死了你怎辦?靠我嗎?我怎這倒楣攤上你?”

安晴依舊是那副遲鈍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才緩慢地說:“不會啊……我可以自己工作的。”

安華歪著嘴不屑地說:“算了吧!我自認倒楣還不行嗎?以後你就是我的責任了,真是的!看在我們好歹是兄弟的份上,我就管你一輩子吧!”

安晴低下頭想了一會兒,還是那呆呆地說:“不用……不用了,我一個人也可以的。”

“你給我出去!”安華氣的頭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

2
怎會這樣呢?怎會這樣呢?

安華茫然地看著對面的人們,對面的人們也都在看著他,但是,裏面沒有那兩個他熟悉的身影:江洛和安晴。

一切本來都是好好的,楚淩臨走前還跟他談著公司的下一步發展計劃,要向化妝品業進軍,要進行股票的上市,要自己儘快結婚安定下來,要還有半年就畢業的安晴進公司當文秘……音容笑貌,宛在眼前,怎……就會這樣呢?

揚風集團的總裁楚淩在一次飛機失事中,被劃“失蹤”,而在沒有生還者的情況下,這種分類,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所缺的,只是連一個可以寄託哀思的骨灰盒都沒有留下。

安華仿佛被一下子入了風暴的中心,身楚淩的兒子,事業上的得力助手,副總經理的耀眼光環,都在此時把他推到了幕前,舞臺的正中央。

看著高級管理層的臉,他忽然意識到了,現在,掌握這個公司的人是自己了,他的一舉一動,再也沒有老爸的指導,只由自己承擔責任了!

好吧!老爸!他暗暗地咬著牙,你就在天上好好地看著啊!我不是沒用的二世祖,我不會毀掉你的心血,相反,我會把揚風集團發揚光大的!

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之中去,強大的工作量,不分白天黑夜的使他暫時忘記了父親的噩耗,怎樣才能把公司穩定下來,成了他目前最重要的目標。

但是,該來的還是要來,在楚淩失蹤後一個月,終於,他要正式接受遺了。

他坐在大廳中間,身邊是團團圍繞的親戚,自從父親和江洛生活在一起之後,他就從來沒有在家裏見過這多的親戚,偶爾的,他也會出去和他們見面,但是,所有的人,都把這個家門視污穢之地,不肯踏進半步,連每年他去給爺爺奶奶送生活費的時候,都會先遭受一番老人聲淚俱下的哭訴,兒子如何不孝又丟人現眼,傷風敗俗。

可是,今天,幾乎全都來齊了,姑姑,姑父,兩位伯伯,舅舅舅媽,阿姨和姨夫……都很莊嚴的樣子坐著不動,本來,是沒有母親家裏的親戚什事的,但是舅舅一臉要維護沒了母親的外甥孤兒,維持正義的模樣,堅持要來,說是怕他的權益被侵犯了。

他的目光環視了一下四周,沒有看見江洛和安晴,安晴要畢業了,歷史系的工作不好找,楚淩早就給他安排好進公司,連合同都簽了,江洛自從楚淩出事就再也沒有在公司出現過,甚至連在家裏,都很少碰上,安華自己有那多事情要忙,哪里還顧得上他們。

可是,今天這個日子,不叫他們不太好吧?

“可以開始了嗎?楚先生?”海天律師事務所的主任雷天宇禮貌地問,身這家明星級律師事務所的主任,像這樣的事本該不用親自出馬的,可是他和揚風集團已經是合作多年的關係了,所以居然能在這種場合看見他。

“等一下。”安華對保姆說,“張姨,去叫他們來。”

“不用了吧?”他的舅舅先開口反對,“叫他們幹什?忘了舅舅對你說的話嗎?”

從父親的公司初具規模,舅舅就開始熱心地關心他,在小的時候掰著他的手教他:有了後娘就有後爹,何況這個後娘還是個男的,還有自己的兒子。後來更是隨時隨地地提醒他,集團是楚家的,是你父親一手建立的心血,不要到頭來被不相干的人得到好處。

安華面色陰沈地點點頭:“舅舅你放心,我都記得,我有分寸。”

舅舅滿意地點點頭,一邊的阿姨似乎要說什,被姨夫給拉住了。

過了一會兒,大廳的門開了,一身黑色西裝的江洛和安晴出現在門口,江洛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什表情,只是本來一直很溫柔的笑容再也沒有了,安晴還是帶著他的黑框眼鏡,默默地跟在父親身邊,低著頭,呆呆的,怯怯的樣子。

他們一進來,大廳裏頓時鴉雀無聲,然後聽見安華的二姑‘呸’地一聲吐了口口水在地毯上。

江洛肯定是聽見了,但是他什表情也沒有,只是靜靜地坐在最角落的椅子上,安晴坐在一邊,和父親一樣,低著頭,什也不說。

雷天宇輕咳了一聲:“人都到齊的話,我就開始了。”

其實是很簡單的,楚淩沒有留下遺囑,他大概也想不到自己能在這突然的情況下去世吧?加上他的合法配偶早已經去世,除了父母的那一份之外,全都是兒子的。

可是,兒子的概念,有些不清楚了。

安晴只是跟他姓,並沒有在戶口本上入他的籍,也沒有確立收養關係,父親一欄,填的還是江洛,也就是說,他在法律上根本沒有繼承權。

而江洛,和他一起生活了超過二十年的江洛,則更不存在什事實婚姻關係,他在法律上,是一個和楚淩完全無關的人。

那,所有的一切,都是安華的了。

聽雷天宇宣佈完之後,除了江珞和安晴還是一動不動,幾乎所有的人都舒了一口氣,舅舅用很大的聲音說:“就是啊!,又沒有結婚,還賴在這裏,想發財也不是這樣發的。”

“就知道弟弟雖然一時糊塗,大事上還是明白的。”大伯也抽出一根煙點了起來,“沒有最後也上了什狐狸精的當,哎,我這個弟弟啊……”

阿姨一聽完就走了,姨夫臨走時還小聲地說:“何必呢。”

“作出這不要臉的事,到頭來還是什都拿不到,說得沒錯,何必呢。”安華的姑姑撇著嘴說,“都聽完了,還賴在這裏嗎?安華,這屋子也是你的了吧?留這些人在這裏,姑姑可不來往了。”

“小妹你就是會計較這些。”二伯作出威嚴的樣子,“這點小事!安華,你還是把什名下的存款什的把緊點,不要讓別人趁亂撈了好處去。”

“對啊!”舅舅恍然大悟的樣子,“安華!你父親的這些……該不會都是合名的吧?”

“這個……我不太清楚,要問雷律師了。”

雷天宇翻翻資料:“沒有,所有的房契,存款,股票,全都是用楚淩先生的名義,換句話說,江先生連一分錢的存款都沒有。”

大家頓時歡欣起來,好像是從天上平白掉下了什好事,當然,也有人表示懷疑:“真的嗎?精心策劃了這多年,什都沒撈到?嘖嘖嘖,該不會在別的什地方藏著吧?現在那些貪官不都是如此嗎?”

“對啊對啊,雷律師你可得查仔細點,別讓楚家的錢外流。”

“反正他是不能占著房子。”

“還有保險箱什的。”

“或許錢在國外銀行裏。”

在一片混亂的七嘴八舌中,安華仔細地看著江洛,他安靜地垂著頭坐在那裏,不動,不說話,對自己面對的這難堪的處境絲毫沒有要躲避或者反抗的意識。

或者,他已經麻木了?

雷天宇皺起了眉毛,如果嚴格按照法律辦事的話,那,江洛確實已經喪失了繼續呆下去的權利,可是,在剛剛逝去愛人的傷心中,難道還要讓他再一次經受打擊嗎?

這時候,安晴的手伸了過來,握住了父親的一隻手,兩隻同樣白皙秀美的手緊握在一起,仿佛這樣就可以互相依賴。

江洛木然地任自己的手被兒子握著,過了一會兒,他有了反應,把自己的另一隻手放在了兒子的手背上,緊緊地握了一下,然後,起頭來,對雷天宇說:“請說。”

“江,你的身份很尷尬。”雷天宇認真地說,“你們的關係,是不能被法律承認的,你和安晴,都沒有繼承權,這很棘手,如果你想要得回自己的那一份……”

在周圍的人鼓噪之前,江洛已經很平靜地說:“我放棄。”

“你放棄?”雷天宇也不理會那些人,緊追不捨地問,“是真的?你知不知道你放棄了什?就算你自己不在乎,安晴怎辦?”

看了一眼身邊的兒子,江洛眼睛裏流露出一絲憐愛,但還是堅決地說了一句:“我放棄。”

“那好吧……”雷天宇合上電腦,“你必須搬出這裏,越快越好,還有安晴。”

安華本來是帶著報復的快意看著他們的,長久以來的憤怒和積怨終於有了一個出口,可以發泄出來了,本來,他想著自己可以指著江洛的臉,痛快地罵出一千句一萬句的,可是,不知什,在江洛進門的一霎那,他只感到無盡的悲哀。

把他和江洛聯繫在一起的那個人,已經沒有了啊……

悲傷和痛苦……都是一樣的,什他還要去傷害他呢?

他默默地看著他們,直到看見了安晴的那只手,怒火重新高漲起來,你還可以握住你父親的手,就算你們什都沒了,還有這世界上血緣相系的親人,還有彼此啊!可是我呢?我什都沒了!得到公司又有什用!我的父親死了啊!

被你霸佔了二十多年的,我的父親,死了啊!

再也不屬於你,再也不屬於我……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冷地說:“沒錯,你們馬上搬出去,一天之內把該拿的東西拿走。”

江洛沒有看他,從西服內袋裏掏出自己的皮夾,黑色的,已經用的很舊了,但是因是楚淩很早之前從泰國回來時給他買的,所以還一直在用。

皮夾裏好幾張的金卡讓他們看花了眼,不禁嘖嘖出聲,有錢人就是不一樣。

江洛仔細地從裏面掏出身份證,還有一張發黃的照片,小心翼翼地裝進口袋裏,然後把皮夾合上,遞給了雷天宇。

一直跟著他的安晴,也慌忙地掏著自己的口袋,他的皮夾是那種便宜的牛仔布的,洗得發白,裏面除了幾張面額不大於五十的紙幣,別的什都沒有,他笨手笨腳地掏出身份證,把皮夾也放在了雷天宇手裏。

江洛回過身,像是對安華,又像是對所有人,低聲地,禮貌地,說了一句:“那,我們這就告辭了。”

“我送你吧。”雷天宇對助手點了點頭,也站了起來,“楚先生,剩下的手續我們會你辦妥,簽字的時間會另外通知你,屆時在事務所恭候大駕。”

安華的怒氣在逐漸消失,他有些同情地看著安晴的身影,不知道該說些什,出了這個門,他就什都不是了,所有以前享受到的一切,對於他來說,以後只能是美好回憶,絕不會再成現實,沒了楚淩的庇護,他還能怎辦?

一陣衝動安華張口叫住他:“安晴。”

安晴猶豫地看了江洛一眼,才轉過身來,低聲地問:“有事嗎?”

“你可以繼續住下來。”安華聽見周圍的親戚一片譁然,但是還是繼續說下去,“你大學還沒有畢業,如果你真想搬出去,就等到工作以後吧。”

安晴低下頭,不知是不是安華的錯覺,他竟然淺淺地笑了,然後,他再次緊握了一下江洛的手,起頭來說:“謝謝你,楚先生,可是,大學四年,並不是義務教育,就算是我的父親,也沒有必要支付我在這段時間裏的費用,何況…………我們並沒有關係。”

安華吃驚得說不出話來,這是那個畏畏縮縮,說話結巴的安晴嗎?什一起生活了那多年,今天竟然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安晴說完了之後,順手把臉上的眼鏡摘了下來,輕輕地放在了桌子上,露出一張俊美得令人吃驚的臉,一雙黑寶石一般明亮的眼睛,淡淡地掃安華一眼,帶著微微的蔑視和不屑,狠狠地戳進了他的心裏。

3
當楚安華在新進人員的名冊上看見安晴的名字的時候,他嚇了一跳,上次的震撼還遺留在心頭,他本以安晴那做之後,一定不肯再和自己有任何交集了,而且,自從他們離開的那時候起,他也確實再也沒聽說過他們的消息,連財務科的科長都很聰明地沒有問起江洛什不來公司了。

揚風集團度過了最初的危險期之後,不負望地繼續上揚,業務量蒸蒸日上,成功地度過了艱難的時期,安華也穩穩地坐在了這個董事長的位子上,接替了楚淩成揚風的新一代主人。

家裏沒有了兩個人,倒並不顯得更冷清,以前從來不上門的親戚現在隔三差五地就來看他,碰到周末,更是全家出動,到這裏連吃帶住,舒服地享受兩天之後,再由司機送回家去。

江洛和安晴,在這個他們已經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消失得無影無蹤,連痕也沒有留下一點,一開始,還有幾封信寄到這個地址來,都被以查無此人的原因退了回去,再接著,就真的什都沒有了。

有的時候,安華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太絕情了,畢竟,江洛從來沒有對不起他,相反倒是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別說是繼母了,就算是親生母親,大概能做到的,也不過如此,可是,他並不是一個繼母,而是一個男人,一個奪走了自己父親的男人!

如果他是女的,那,安華一定早就被他感動,把他當成是自己的母親,代替自己因車禍在很早就失去的母親了,但他不是……他是個男人,這是安華心中永遠無法釋懷的部分。

可是安晴……他是無辜的,甚至和自己一樣無辜,什要這對待安晴呢?他可以留下來,安華相信自己不但不會難他,甚至還會比以前對他更好一點的,他雖然從來沒有把江洛當成母親,但在某些時候,他本能地把安晴當作弟弟。

本來以再也見不到面的,安華在看見安晴的名字的時候,舒了一口氣,有一點點的放心,有一點點的釋然:原來,你也不是那驕傲,連到手邊的機會都會放棄的啊!你到底還是回來了,也許你也在恨我,但是你終究還是無法放棄這個優厚的工作,即使這種工作,要面對我。

帶著輕快的心情,他退掉了一個午餐約會,來到人事科附近的培訓室,在角落裏搜尋著安晴的身影,一群剛進公司的大學生,新鮮的社會人,精力飽滿的無處發泄,在短暫的休息時間,抓緊機會建立自己未來的交際網,在一起打得火熱。

安晴,就顯得安靜多了,他坐在靠窗口的位子,周圍沒有人,獨自看著桌子上發的公司資料,默默地發著呆,同樣的西裝領帶白襯衫,穿在他身上,竟顯得說不出地安閒適宜,透出一股斯文的書卷氣,配上他俊美清秀的臉,簡直不適合呆在這喧囂的場合。

摘下眼鏡的他,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以前的笨拙木訥都不見了,江洛本來就是一個不遜于楚淩的清秀男子,安晴的美,又多了幾分優雅,像一個什都不愁的王子,快樂地,舒適地躺在陽光下,不凡間的任何俗事擔憂。

安華最恨的,就是他這樣的悠閒!一臉什都不擔心,什都不發愁的舒服樣子,以前,還可以說是因有楚淩和江洛在,家產就是讓他躺著吃也一輩子吃不完,可是現在,他憑什還這悠閒?父親已經死了,江洛是什都沒帶就被趕出楚家的,他還能依仗誰呢?自己了公司拼的不眠不休,好不容易把狀況穩定下來,可是,看上去還沒有安晴那快樂,那幸福。

你臉上的微笑到底來自什呢?到底是什,你可以顯得那幸福的樣子呢?

他憤怒地拂袖而去。


對於自己被突然地叫到董事長辦公室,安晴好像並不擔心或是緊張,他微笑著對秘書小姐報了名字,然後安心地等待在門口的長沙發上,直到安華按鈴叫他進去。

“您找我?”平靜地站在門口,不卑不亢的語氣,安華沒來由地陡然很生氣,他指指面前的椅子,沈聲說:“坐下。”

安晴毫不猶豫地坐下了,雙手放在胸前,稍長的劉海下,黑寶石般的眼睛古井無波,靜靜地看著寬大的辦公桌面,他並沒有再問,畢竟,是對方有話要說。

看見他那一副什都不擔心,不緊張的樣子安華就生氣,什這樣的人可以這平靜哪?他不是什都失去了嗎?他不是沒有以前的依靠了嗎?他應該很慌亂,很迷茫才對啊!什他還可以這樣悠閒地面對自己呢?

本來打算好的計劃立刻更改,他冷冷地直接開口:“什到這裏來?”

安晴詫異地揚起眉毛,看著他。

安華的火更大了,諷刺地說:“或者你還認,我畢竟是你的哥哥,雖然是過去的事了,但是還不能放下你不管?所以,你在這裏還是很有機會的,可以得到一份薪水優厚,又不用太勞累的工作?我告訴你,你錯了,這雖然是爸爸的公司,並不是福利機構,我不會要沒有用的米蟲的。如果你工作不努力的話,我照樣會炒你的魷魚。”

安晴臉上仍然挂著淡淡的微笑,和江洛的一樣溫柔,但是又有所不同,江洛的微笑像春天的微風一樣柔和,但是安晴的笑容就像秋天的和風一樣,雖然也溫柔,可是在後面卻隱隱有著蒼涼的味道。

“董事長,”他心平氣和地說,“我想,您有些地方是弄錯了,我來這裏工作是因我已經簽了合同,如果違約的話,要有一大筆的賠償,而我目前的狀況,是無法負擔這一額外費用的。對於工作,我會努力,因這份工作來之不易,我不會輕易放棄的,還有一點是,我很抱歉,對於我給您帶來的不便,可是我已經遞出申請改名了,現在我的名字,叫江晴。”

他的態度語氣和說話的內容雖然柔和,但是無不在嘲笑指責著安華,唯一的潛臺詞就是:你是個被害妄想狂,你在乎的一切,恰好是他不在乎,甚至認毫無價值的。

安華咬緊了牙關,過了一會兒才重重地點頭:“很好,你能有這樣的覺悟,只要你工作上不出紕漏,我是不會把私人感情帶到工作中來的。”

江晴微微低下頭:“謝謝董事長。”

“那,你想進哪一課?”安華很自然地像從前一樣,問他以後的打算,“營銷課是很有前途的地方,但是你的文憑和經驗都不夠,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進廣告部,或者,我的秘書科也可以。”

他忽然停住了嘴,很狼狽地發覺自己竟然像個父親一樣關心他的未來。

對於他的狼狽,江晴一點都沒有發覺,客氣地說:“謝謝,可是,我進來時簽署的合同上寫明瞭我想進的科室,是總務科。”

一個毫無前途,毫無優勢,可以說是打雜的代名詞的科室。

安華幾乎又要大發雷霆地指責他沒有理想,只想碌碌無地混一輩子了,幸好他還記得自己和江晴現在不同的身份,只是哼了一聲:“是嗎?那是個清閒的地方,倒是很符合你的個性。”

“是的。”

沈默了一會兒,安華很想問問江洛現在怎樣了,可是,他開不了這個口,畢竟等於是自己把他們父子倆趕出家門的,現在無論說什都不能補償了。

“董事長?”江晴微笑著說,“如果沒事的話我可以回去了嗎?下午的培訓課要開始了。”

安華這才揮揮手:“你回去吧。”

江晴站起來,走了出去,一舉一動變得那高貴,充滿了難言的優雅味道,安華忽然意識到,這種改變,就如同他摘下的眼鏡一樣,是離開楚家之後才發生的。

難道說,離開,對於江晴來說,並不是一種痛苦,反而是一種解脫?

自從江晴進了公司,安華就像是豎起了雷達的耳朵一樣,開始花時間在他身上,關注著他的每一個行動,連人事科的科長到最後都戰戰兢兢,對於董事長對這一批新進人員的熱心關注大不解。

他也發現自己變了,眼睛和耳朵都不由自主地追著江晴的身影,有時甚至沒有目的地在公司裏漫步,不知不覺地就向江晴可能出現的地方走去,這一段時間裏他的‘私訪’在公司裏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風波,很多人都在紛紛猜測著董事長終於要開始檢驗員工的工作了,只是這不應該是年終考核的內容嗎?怎會提前到現在,難道是要裁人了?

所有關於江晴的事情,他現在都了如指掌了,連安華自己都感到奇怪,本來是一個天天在眼前,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那個時候天天見面,他卻什都不想知道,可是現在,兩人可以說是毫無關係了,他卻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關於江晴的一切!



中午時分,江晴在檢查完整棟大樓的燈泡之後,回到總務科的辦公室,同事們正收拾東西離開,看見他便招呼:“小江回來了?一起去餐廳吧?”

“不了。”江晴把工具箱放進貯藏室裏,微笑著說:“我回家去吃。”

“真可惜,今天的午餐有很不錯的荷香叫花雞,還有蟹黃豆腐,那我們先走了。”

“慢走。”江晴慢慢地洗著手,所有人都打過招呼,離開辦公室之後,他才從自己的櫃子裏拿出一個用布袋裝好的飯盒,走了出去。

來到大樓西側的一個無人角落,江晴跳上窗臺坐了下來,愉快地哼著歌,打開手中的布袋,取出一個鋁制的飯盒,打開,拿出一把鋁制的小勺,開始吃飯。

他一邊吃,雙腿一邊悠然地蕩來蕩去,正午的陽光照在他身後,暖暖的,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嚼著嘴裏的食物,一派心安理得的樣子。

可惜,這種悠閒並沒有讓他享受多久,從走廊的拐角,突然傳出一個聲音:“你在這裏幹什?”

江晴被嚇了一跳,幾乎從窗臺上跳了下來,他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然後松了一口氣:“董事長,您好。”

安華繃著臉,對於他的問候不屑一顧,大步走過來,沈聲問:“你在這裏幹什?”

江晴笑的非常無害:“吃午飯。”他眨著眼睛,沒有出口的那句話是:你又在這裏幹什呢?董事長?

安華當然明白他在想什,但是他壓根不打算解釋,冷笑著說:“公司員工的福利裏有午餐補貼這一項,如果你是在餐廳吃飯的話,一天只要十塊錢,而且據我所知,菜色相當不錯,我本人都時常在餐廳吃飯,或者是,你還是脫不了的少爺脾氣,對這種平民飯菜不能接受?”

他冷眼看向江晴的飯盒,裏面是混合著紅黃色菜汁的飯,看上去不但不能增加食欲,反而讓人憑空生出一種噁心感。

“你這又是吃的什東西?”他口氣很不好地問。

江晴很奇怪地看著他,他的午飯菜色,用得著讓董事長這關心嗎?但他還是很誠實地回答:“這是番茄炒雞蛋,就是董事長所說的平民飯菜中最普遍的一項。”說著他舀了一勺放進嘴裏,香甜地咀嚼著。

安華語塞,他本來是看了這個月的總務報告,在公司用餐的人員當中,並沒有江晴的名字,而且,中午時間,也從來不見他離開公司,好奇之下,他花了大量的時間,甚至動用了公司內的監控系統,才發現了江晴每天中午的蹤,偷偷地躲在這裏吃自帶的午飯。

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對江晴的事有興趣,只是板著臉,用問話堵對方的嘴:“什不到餐廳吃飯?”

江晴無所謂地聳聳肩,露出很愉快的笑容:“因我沒有這筆開支。”

安華繼續冷笑:“你的意思是,我的公司餐廳也是一種贏利機構?還是對於一個月兩千元薪水的新進員工,一個月三百塊錢的午餐費也是很大的負擔嗎?”

江晴並沒有被他的怒氣嚇住,認真地想了想之後,說:“別人我不知道,可是我是真的負擔不起,三百塊,差不多是我三個月的菜錢,我也不是說公司的餐廳不好,我當然知道那是一種福利,那樣的飯菜,十塊錢連本錢都不夠,可我的午飯,通常連一塊錢都用不著。”

他把最後的一口塞進嘴裏,勺子刮著飯盒發出刺耳的聲音。

安華無話可說,他狠狠地看著江晴,什當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還可以那滿不在乎地笑著,這些本來可說是不幸的情景,在他的嘴裏說出來,卻讓人絲毫感不到他的難堪和痛苦?

“還有事嗎?董事長?”他利落地從窗臺上跳下來,面對面地站在安華對面,安華這才發現,以前那個一直藏在角落裏,小小的,瘦瘦的弟弟,居然快和他一樣高了!

他那像黑寶石一樣的眼睛,發出以前決沒有的光芒,就算他什都沒有了,跟以前的他比起來,現在的江晴像洗去塵土的珍珠一樣,誘惑地吸引著他的視線。

安華把眼睛移開:“沒有了。”

第二天,江晴繼續捧著飯盒來到這個角落,還沒有吃上幾口,安華又出現了,看了看他飯盒中的飯菜,雖然沒說話,但那種嫌棄很明顯地表露了出來。

“紅燒茄子。”江晴自動地報上菜名,“還有肉呢,可是昨天我就吃掉了,當時想留一塊今天吃的,吃著吃著就忘了……哈哈……”

安華點著了一根煙,默默地看著江晴狼吞虎咽,等他吃完了才問:“工作怎樣?”

“很好啊,”江晴邊抹著嘴邊說,“我也有很努力,怎?這是考核的一部分嗎?”

“還習慣嗎?”不是不知道他幹的幾乎就是打雜的活,檢查燈泡,更換廁所的衛生紙,收發信件……心裏忽然有些難受了。

“一開始是做不好,現在已經沒問題了。”江晴笑著說:“我學到了很多東西。”

學著怎更換廁所的衛生紙嗎?刻薄的話已經到了安華的嘴邊又咽了下去,他簡單地點點頭:“那就好。”

“多謝董事長的關心了。”江晴繼續微笑,“您是對每一個新員工都這關心的嗎?”

安華陡然向他射來幾乎是兇狠的目光,然後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4
到底是怎了?安華一千遍一萬遍地問自己,出了什事?父親死後,公司,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了,可是,什自己會突然注意起以前根本不放在眼裏的安晴呢?他連名字都改了,和自己是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啊!

是自己多少還感到一點愧疚嗎?畢竟揚風集團發展到目前的這個規模,不是楚淩一個人能辦到的,江洛付出的更多,他一直站在幕後,全心全意地輔助著楚淩,同時,也把他自己照顧得好好的,比對待親生的兒子還要細心。

可是,父親一死,他們就等於是被趕了出去!

越是看見江晴的笑臉,那什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安華心裏就越加地難受,他試著不去關注江晴,把他當作一個普通的員工,可是不行,才過了不到兩天,他就忍不住了,白天看不見他,晚上甚至做夢的時候夢見了他,還是那樣的白襯衫領帶西褲,微微地笑著,整個人清爽乾淨,好像發生什都不能打倒他的樣子,他夢見被搞得焦頭爛額的自己被他吸引了,竟然伸出手向他走過去,如果不是他當時醒來,恐怕下一個動作就是把江晴抱在懷裏了!

真是惡夢啊!他嚇出了一身冷汗,難道自己已經到了欲求不滿的地步,居然會夢到他嗎?一定是最近太緊張,太勞累了!俗語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大伯學機械的兒子大學畢業想進公司幹外貿,二伯的兒子想把他開得已經瀕臨倒閉的酒店賣給自己,姑媽的女兒想在公司裏找個青年才俊當丈夫,舅媽下崗的弟弟想借錢炒股,女兒想留學,舅舅本人更好,乾脆提出要進來當個副總經理什的,美滋滋地說:“咱也沾沾外甥的光,這一輩子還沒有當過有錢人呢。”

就了這些推也推不掉,答應也不能答應的事,他才會煩惱到夢見江晴的地步,無可否認的,江晴身上有一種東西,能夠讓人靠近他的時候感到無比心安,紛亂的情緒也能平靜下來,平時他不管多心浮氣躁,有時甚至想摔東西罵人,但是只要看見江晴的一瞬間,那些煩躁就會一掃而空,他不知不覺間,已經開始追逐江晴的笑容。

什呢?他和自己比起來,可以說是一無所有,他什還可以這幸福,這平靜的笑呢?難道,他真的樂觀到什都不怕的地步了嗎?

他又開始去那個角落,趁著江晴吃飯的時候,淡淡地和他聊上兩句,每一次的心情都很好,可以度過一個沈靜的下午了。

每次江晴狼吞虎咽吃飯的時候,他總是在一邊靜靜地抽煙,淡藍的煙霧輕輕地籠罩在兩人周圍,氣氛祥和寧靜,真得很奇怪,他們作兄弟相處了二十幾年,卻沒有像這時候一樣融洽地呆在一起過,當他們都成陌生人的時候,卻發現彼此在互相吸引。(某a:喂喂!是你被他吸引吧?別把我們晴晴庸俗化。)

有時他也會斜一眼江晴飯盒裏的飯菜,都是一些混合在一起的剩飯剩菜,他看了就沒胃口的東西,但是江晴卻吃的津津有味,每次都意猶未盡地仔細吃光最後一粒米,又一次他忍不住問:“是……你父親給你做的嗎?”

江洛的廚藝是他沒有異議的一項優點,在很小的時候,就是他們家裏還處於窘境的時候,江洛有辦法把一些平凡無奇的食材作出可以讓人把鍋都吞下去的美味,起初他還懷著敵意發脾氣不吃,直到楚淩被他纏得沒辦法,下廚煮了個面給他吃,他嘗了一口就哇哇大哭之後,他才不敢挑剔了,只管悶頭吃,不管是誰做的飯。

說實話,他覺得江洛的菜比外面那些所謂幾星級酒店啦百年招牌啦都要高明,也許是自己已經吃慣了吧,現在基本一天三頓都在外面吃,幾乎一樣的味道讓他食不下咽,家裏的保姆做的飯菜也是一樣不合口味。他開始懷念江洛的手藝了。

“不。”江晴看上去十分吃驚,“這是我自己做的。”

“你?”安華更吃驚了,安晴在家的時候和自己一樣從來不下廚房的,什現在居然也會做飯了呢?難道說……

他的臉色微微發白,該不會是江洛出了什事吧?

“我父親工作的時間固定,平時不怎回來,我只有自力更生了。”江晴調皮地咬著小勺,自得其樂地說:“反正是自己做的,不好吃也沒處抱怨去。”

安華松了一口氣,把煙頭順手丟進了身後的垃圾箱,江晴立刻跳了下來,萬分緊張地撿了出來,重新丟進了浸著水的煙灰缸:“不要給清潔工造成麻煩啊!”

他的態度有些刺傷了安華的心,什也沒說就走開了。

每一天中午休息的時候都可以在那裏碰見江晴,只有星期一例外,這樣的規律安華早已經摸透了,但是這個星期一,他照例沒有在那裏發現江晴的身影的時候,居然有一絲的煩躁,一下午都心煩意亂,開始猜測每個星期一江晴到底在那裏,他不在餐廳,辦公室裏也沒有人,那,是在哪里?

加上今天舅舅又打電話來問舅媽的弟弟的工作到底安排好了沒有,是不是月薪超過四千,福利好,不需要專業技能又不是很累的工作,言語之間很有些不高興的樣子,就差直接說如果我當了總經理的話就如何如何,你小毛孩子多不懂事,親戚之間的事還推三阻四的。

頭疼的安華幾乎羡慕起老爸來,他當時雖然是被所有的親戚唾棄,老死不相往來,起碼不像現在,他們如狼似虎地擁上來,一臉要把過去幾十年的損失彌補回來一樣。

他越想越煩,乾脆推開公文,什也不幹了,按鈴吩咐秘書:“我辦公室的燈壞了,叫總務科的人來修一下。”

此時已經接近下班時間,但是既然是董事長的辦公室,誰敢怠慢,不到五分鐘,總務科長就帶著電工出現在門口,令安華失望的要歎氣,當他們誠惶誠恐地向他報告其實電燈沒有什事的時候,他已經厭煩地揮手要他們撤了。

一天見不到江晴,就好像缺少了什似的,所以等他過了下班的時間才走出辦公樓,看見在大廳門口的一個熟悉的身影的時候,心陡然亂跳起來,幾乎是疾步上前,到了跟前才勉強按捺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叫著他的名字:“江晴。”

脫掉西裝,穿著普通的牛仔襯衫和牛仔褲的江晴有些驚訝地回過頭來,看見他的時候浮起了微笑:“董事長,這晚才走?”

看見他笑臉的一霎那,安華覺得自己的整個心都開始舒展開來,所有負面的情緒一掃而空,也愉快地說:“是啊,一個有價值的公司,應該是董事長走得最晚。”

江晴笑得更開心了:“這種說法倒是第一次聽說呢。”

安華看看外面,不知什時候下起了傾盆大雨,雖然還是八月,但是下大雨的時候還是很冷的,冷風夾雜著雨點,大街上的人都很明顯的少了,路過的計程車也大多都有客人。很明顯的,江晴站在這裏,是因被大雨擋住了。

“的很難打??”安華問他,雖然從十幾歲開始,他們都有楚家的司機接送,根本用不著打的,但是現在的江晴自然沒有這好福氣,也只能在大雨中無奈地等著車。

“是啊,今天的的不好打呢。”江晴把注意力從街上移回來,“剛才這裏聚集了成百的人,都在等著的士,實在沒辦法了,就幾個人一輛,順路的坐在一起。”

保安注意到安華的出現,急忙小跑過來,熱心地問:“董事長,要不要我去把您的車子開過來?”

安華這才發現自己站在這裏是多不合適,他要走到停車場也不用從這裏經過啊,都是看見江晴就一時亂了心神,他尷尬地咳了兩聲,對警衛說:“不用了,我自己來。”說著轉向江晴:“不要在這裏傻等了,要是等不到車,打電話到計程車公司也是一樣的。”

“什?”江晴先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接著又愉快地笑了:“董事長您誤會了,我不是在等車,我是騎自行車來的,今天突然下了雨,一時回不去了,我在等雨稍微小一點。”

話雖如此說,可是看這雨的勁頭,一時半會是停不了的了,身後的保安已經開始在關門,江晴看了一眼,微笑著對安華說聲再見,就走向外面,站在公司大樓的門前,頭看看天,搖著頭無奈地笑笑:“真是的,看樣子還是沖吧,雨是停不了了。”

安華臉色發青,在這大的風雨裏,江晴竟然要騎著自行車回去?!等他到了家,怕不是已經裏外濕透了!

“站住。”他厲聲說,大步走過去一把拉住他的手,“我送你回去。”

“咦?”江晴不明白地看著他,隨即又笑了,“真是謝謝您了,董事長,但是並不順路啊,我自己可以回去的,這點雨算不了什。”

“少廢話了,”安華連自己也不明白地暴躁起來,“跟我走。”

江晴不動聲色地把手抽回來,向他笑了笑,轉身走進了雨地裏,瓢潑大雨頓時淋濕了他的全身,頭髮也濕漉漉地搭在額前,他被凍得打了個寒顫之後,轉頭對著安華的方向,十分愉快地笑著:“現在就沒什區別了,耽誤您的時間,真的不好意思。”

“你!”安華幾乎跳起來,好像心被人狠狠揪了一把,說不出地難受。

“明天見,董事長。”江晴笑著揮揮手,消失在雨地裏。

第二天中午,當安華又照例出現在江晴吃飯的地方時,發現他正在打噴嚏,鼻子揉的紅通通的,一手拿著勺子,一手拿著一條樸素的藍色手帕。

“感冒了?”安華皺著眉頭問。

“有一點。”江晴用手帕狠狠地擤了擤鼻子,喘著氣笑著說,“這幾天寒流來,感冒的人真不少呢。”

“你是自找的。”安華一針見血地說,“昨天如果讓我送你的話,就不會有事。”

江晴三口兩口扒著飯,含糊地笑著說:“命中有,無須求,命中無,求不來。”

他的話本來沒有什,但是聽在安華耳中說不出的刺耳,他摸出一根煙,點著了,抽了一會兒之後,淡淡地問:“你……一直在恨我?”

江晴仿佛沒有聽懂似的,睜大著眼睛看向他:“董事長您在說什?”

“別裝傻了。”安華冷笑著說,“一天之內,什都沒有了,不得不靠自己的力量掙錢的滋味不好吧?別忘了,我可是給過你機會,你可以留在楚家的,是你自己不要,這世界上,機會往往只有一次。”

”好深奧的哲理啊,”江晴吃完了飯,利落地從窗臺上跳下來,含笑站在他面前,“ 我雖然曾經姓過楚,但是,也不能靠楚家一輩子,遲早是要靠自己的力量生活的,那些不屬於我的東西,就是不屬於我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去爭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說得很坦然,清澈的眼睛裏毫無遮掩:“如果,一定要找出一個人來恨您的話,那個人,也不會是我。”

是你的父親吧?那個愛著我的父親,全心全意地幫助著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卻被趕出楚家大門的江洛,他還能那溫柔地笑著嗎?

安華忽然感到一陣心虛,他硬邦邦地說:“身體不舒服就不要來上班,在家休息幾天吧。”

江晴失笑:“不用了,最近感冒的人都有一半,都請假的話,就沒人上班了,您是老闆,不能這縱容員工啊,不是應該努力壓榨我們才對的嗎?”

他愉快地說完,最後擤了擤鼻子,端著飯盒離開了。

5
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因天氣的關係,街上冷冷清清的,沒有什人,平時這個時候還在纏纏綿綿的情侶們也不知上哪里去了。

安華在一個紅燈前停下,不耐煩地看看表,今晚上又要到十二點才能到家了,自己竟然會蠢到答應了去相親,而且還是大伯安排的,就知道沒有什好事,聽說還是大伯母的什親戚,去掉那些濃妝豔抹,不知道是個什樣子,但是只是看見那位小姐看見他的時候兩眼放光,一幅看見天上掉金元寶的饞樣,他就已經夠了。

這些女孩啊,都想找個有錢的老公好提前享福,有的時候他還真恨自己的這個身份,什時候他才能找到一個不是愛自己的錢,而是愛自己這個人的女孩呢?

他歎息了一聲,綠燈亮了,後面的車已經在按喇叭,他心不在焉地發動了車,忽然,眼角一跳,街角邊的兩個人影落入了他的視野,其中一個,染了一頭金黃的頭髮,在燈光下特別醒目,大概就是最近很時髦的那些哈韓哈日族,還把手很親密地搭在另一個男人的肩膀上,說著什。

那個人,就是江晴!

安華出於震驚,幾乎把車子開上了安全島,他定一定神,再次確定了一下,沒錯,那個人就是江晴!和往常一樣溫和地笑著,和黃頭髮的男人說著什,最後還很親昵地在對方臉上一吻!

他吻了男人!江晴竟然去吻一個男人!

安華氣的渾身都在發抖,強力按捺著自己把車安全地在路邊停下,推開車門,大步地走了過去,此刻那個黃頭髮的男人已經打了輛車坐上去,消失在黑夜當中,江晴正彎著腰,開著停在路邊的自行車的鎖,聽見逐漸接近的腳步聲也沒有回頭。

“江晴。”心裏全是怒火,安華的聲音卻很低沈。

江晴被嚇了一跳,回過身來看見是他,微笑著說:“董事長,這巧。”

“是很巧,”安華皮笑肉不笑地說,努力不讓自己一巴掌打過去,徹底煽掉這張臉上的笑容,“這晚了,你在這裏幹什?”

“啊,我在打工。”江晴絲毫不感到什不妥,愉快地笑著說,“公司沒有規定員工不准兼職吧?起碼,對總務科的職員來說。”

“打工?在這個時候?”安華不想掩飾自己的懷疑和輕蔑,冷笑著說,“你父親知道嗎?”

江晴腕看看表:“今天有點事所以早走了一點,平時還要再兩個小時呢。”他向著安華笑笑,“我父親當然知道啊。怎?”

“沒事。”安華硬邦邦地說,“剛才那個人……是誰?”

“啊!你看見卡斯了?”江晴恍然大悟的樣子,“他是我的……算是一個朋友吧。”

安華的火氣開始上升,自己沒意識到之前,已經吼了出來:“朋友?還是算是朋友?!那就可以在大街上和人拉拉扯扯,還親來親去的!?”

江晴被他的吼聲嚇得睜大了眼睛,遲疑地說:“沒有……他這個人一向是這樣的,我都已經習慣了……董事長,你不至於這保守吧?我又不是女孩子。”

安華冷笑道:“不是女孩子不是更好嗎?亂來之後都沒有什後果,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同性戀,從小不是已經耳濡目染了嗎!”

話已出口他才覺得自己說得太重了,但是已經無法收回,只能張口結舌地看著江晴的臉有一霎那的變白,他想說些什來補救,但是……竟然無話可說。

“原來,董事長你是在擔心這個……”江晴很快就恢復過來,勉強地笑了笑,“也是,公司裏出了個同性戀的話,是會對大家造成困擾的……”他振作了一下,依舊微笑著說,“不過董事長您不用擔心,同性戀不會遺傳的,我父親是,並不代表我也是,何況,看我父親的樣子,我……更不能讓自己成同性戀了。”

什公司!什困擾!我才不是了這個!安華很想大吼出來,公司裏從前的董事長就是同性戀,難道還在乎一個職員嗎?!我只是在擔心你!

幸虧他沒有說出來,因這個念頭剛在心裏出現就已經把他嚇呆了,怎回事?他擔心江晴?什?他居然會去擔心江晴?!

擔心他真的是同性戀嗎?還是擔心他會上了男人的當?看見別的男人摟住江晴肩膀的時候,心裏的怒火到底是了什?他不敢多想,想了也不明白,他只是呆呆地看著江晴。

昏暗的路燈下,江晴的臉特別柔和,朦朧地,泛著溫和如月暈般的光芒,微笑著,眼睛裏卻有一抹淡淡的憂鬱,他向上彎的嘴角很漂亮,紅潤的色是再怎名牌的唇膏也無法相比的……

安華忽然發現,江晴,真的很漂亮,是那種連男人看了都會心動的漂亮,以前,什從來沒有注意到這點,只記得小時候的江晴的確是個漂亮的洋娃娃,但是隨著年齡的成長,他越來越普通,不要說是和出色的鋒芒畢露的他相比,就是一般同年齡的男生,都比他要炫目的多,他似乎一直靜靜地把自己縮在角落,竭力地隱藏著自己的氣息……

是了不讓別人發現他嗎?什?

安華不想知道答案,他怕自己可能會無法承受。

“董事長……”江晴在安華的沈默中,小心地開了口,“沒什事的話,我先回去了。”說著推著自行車就要走。

“等等。”安華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但是他的潛意識告訴他,不能讓江晴這樣走掉,他很想再和他呆一會,就算是不說話也好,江晴身上有一種讓人安心的東西,只要和他在一起,自己那浮躁的心就會慢慢地沈靜下來。

也許,是因他知道江晴和別的人不同,是不會向他索求什東西的。(果然是商人)

“很晚了,我送你吧。”他放緩了聲音說,好像是一種變相的道歉。

江晴有些驚訝,很快地搖搖頭:“謝謝董事長,不必了,我們並不順路。”

安華有些生氣,提高了聲音:“不順路也可以送你啊!現在都這晚了,萬一你碰上什事怎辦!”

江晴輕輕地笑了:“能碰上什事呢,再說,碰上了,也是我的命唄。”

輕鬆的聲音裏有一種沈重的東西,安華觫然一驚,還沒有來得及說什,江晴已經開朗地說了句:“再見,董事長。”輕快地騎上車子走了。

剩下安華一個人,默默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裏一團又酸又澀的感覺在逐漸擴大。


接下來的幾天,安華還是每天都在那個地方等江晴,可是奇怪的是,中午江晴卻再也不出現了,沒了每一天慣例的見面,安華心裏空落落的,很不舒服,他不斷地安慰自己,這只是不習慣,等到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可是,這一天,他無意中走出辦公室,猛地看見正在給秘書室的影印機換墨盒的江晴的時候,他就發現,所謂習慣就好了,只是一種拙劣的謊言,看見江晴的一瞬間,他的心忽然跳的劇烈起來,幾乎是貪婪地用目光吞噬著江晴的身影。

他還是那俊秀,普通的西裝襯衫穿在他身上也這好看,專注地幹著活兒,末了頭對正在觀察他的秘書小姐一笑:“好了。”

“真是謝謝你了。”秘書小姐用比平時甜了一倍的聲音說,接過他遞過的單據在上面簽字,“平時要他們換一個比登天都難,氣得我真想找外面的專業人士算了。”

“這種牌子的影印機國內很少,是有點難。”江晴接過她簽好字的單據,小心地裝進口袋裏,他手上沾著一些污漬,看在安華眼裏特別刺目。

“我回去了,如果有什不妥,再打電話叫我吧。”他對秘書室裏的小姐們笑著點點頭,開門走了。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見站在後面,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他的安華。

他一走,平時矜持的秘書小姐們一下子炸了鍋:“哇!你看見沒有!簡直比明星都要帥!”

“是啊是啊,笑起來好溫柔的樣子,聲音也好好聽。”

“我們公司除了那些油頭粉面的所謂精英或者是鼻子朝天的大男人之外,居然還有這樣的人物,而且還是在總務科!”

“決定了!今天下班就去約他!”

“喲喲,你也太不害臊了。”

“情場如商場,不下手快怎行。”

“好,那我們就公平競爭吧!”

“拜託,小姐,你不是說你的目標是有房有車有一千萬嗎?”

“是他的話,經濟房計程車十萬就行了!”

“哇!你的價跌得比垃圾股還快!”

安華終於明白什說女人難惹了,這些秘書小姐們,還是楚淩一手訓練出來的,放到任何部門都能獨當一面,說是商場女強人也不過的精英,原來見到自己心儀的男人也就變了一個樣子。

江晴的魅力,還真是大呢。他不是滋味地想。

“咦?董事長,有什事嗎?”一個秘書小姐發現了他,立刻換成了職業女性幹練的面容。

“沒事。”安華悻悻地說,“沒什事打擾,你們請繼續。”

女孩們吐了吐舌頭,悄悄地溜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安華還不罷休,惡意地加上一句:“我說,怎樣你們也算是新新女性了,沒必要了一個總務科的職員得意成這樣子吧?”

“董事長你這就不懂了。”秘書科的主任笑如花地說,“好男人耶,不是靠有多少身家來衡量的,我們就因是新新女性才會這樣想啊,不然的話,只看男人有多少錢,那才是潮流的倒退哩。”她順便又了個媚眼,“現在您可以放心了啊,我們不會自不量力地企圖攀上您的。”

直接說的話,就是他根本不在她們的目標範圍之內吧,安華又好笑又好氣地想:“行了,工作吧,不要沒事就拿著公司的員工開心。”

她們顯然誤解了他的意思,笑著說:“放心!董事長,公是公,私是私,我們不會了個人感情而耽誤工作的。”

誰在說這個!安華沒辦法地搖著頭,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兩個月的試用期很快就結束了,江晴很顯然已經得到了總務科的認可,送來的報告上成績是優秀,人事科的審批意見也是建議留用。

安華看著一堆要他審批的文件,不知什,就是不能專心,眼前一直晃著江晴的笑容,心裏隱隱感到不安,越接近江晴,對他知道得越多,心裏就越沒有底,江晴就像是一譚水,在你以已經一眼見底的時候,卻發現那只不過是潭邊的倒影,真正的江晴遠遠不止如此。

他到底懷著什目的進公司?真的想他所說是因簽了合同嗎?還是因他其實想接近公司的核心,把自己失去的東西再搶回來?

如果他處在江晴的角度,恐怕也會這樣的,什都失去了,本來應該有自己一份的東西,竟然就眼睜睜地失去了,還被趕出了住的地方,和父親一起,不知道在什地方棲身,如果自己是江晴的話,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報復的,用盡一切手段,用盡一切力量!

那,江晴呢?會不會也是這樣想的?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那個總是雲淡風清笑著的江晴,那個滿足地過著自己生活的江晴,那個勇敢地面對著他的江晴,是不是能有這樣的心……

沈思了半天,他終於還是下定決心把江晴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6
江晴進入辦公室時,正好是夕陽西下的時候,安華把玩著手中的筆,看著他不慌不忙地走進來,帶著招牌般柔和的笑臉:“董事長找我嗎?”

安華無言地點了點頭,指指面前的椅子,江晴毫不拘束地坐下來,擺了一個自己比較舒服的姿勢,繼續微笑著問:“有什事呢?”

看著他的笑臉,安華的心情忽然好了起來,他一邊玩著筆一邊也笑著說:“你猜?”

江晴似乎是被他的態度給弄得有點糊塗,但也僅僅是一霎那,立刻又活潑地笑著說:“明白了,是要炒我了對嗎?其實董事長您根本不必這正式的通知我,人事科已經給我們下過通牒了,揚風不是那好進的。”

他乾脆地站起身來,稍微鞠了一躬:“那,多謝您這段時間以來的關照。”

安華玩味地看著他的動作,繼續微笑著說:“你怎知道就是你要被炒了呢?難道你對自己的工作這沒信心嗎?”

江晴眨了一下黑寶石般明亮的大眼睛,保持著笑容說:“我一向對自己的工作問心無愧,但是,我從來沒有天真到以這個世界是單純憑自己的本事就能出人頭地的,有的時候,付出再多,也壓根什都得不到。”

安華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微笑不見了,目光也陰沈下來:這個看起來無害的江晴,口口聲聲說不在乎的江晴,原來還是在恨他的!他的溫和無害只是一種面具,隨時隨地都可能伸出銳利的爪子,狠狠地給他一下!

“我記得你說過,你需要這份工作?”他冷冷地說。

“沒錯,”江晴的微笑依然,“像我這樣的畢業生,不好找工作,我再需要也沒有了。”

“那,你肯這工作付出多少?”安華冷笑著問,“我不是說你的那些所謂態度認真啦什的,我是說,如果……要你這份工作犧牲你的自尊,你也願意嗎?”

他的話比十二月的寒風還要讓人發抖:“如果我要你,想得到這份工作,就跪下來求我呢?你會嗎?”

江晴挑了挑清秀的眉毛,看著他,忽然笑了:“那有什,自尊這東西,對打工仔來說,只是一種奢侈品罷了。老闆讓站著死的時候,是絕不敢坐著死的。”

說著,他居然真的雙膝一屈,端端正正地在地板上跪了下來,依舊帶著他雲淡風輕的笑容,認真地說:“董事長,求你,讓我留下來。”說完,深深地把頭低了下去。

安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跳起來的,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幹什,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沖過去,一把拉起江晴,緊緊地,緊緊地抱在懷裏!

“傻瓜!”他狠狠地罵著,也不知是在罵江晴,還是自己。

江晴的身體不是很結實,他的手臂正好能圈過他的腰,沒有抱女人那柔軟的感覺,但是很舒服,他身上沒有異常的香氣,只有屬於男孩子自身的,淡淡的清爽的味道……

“我不是傻瓜。”江晴起頭,望著他的眼睛,微笑著說,“如果我是,剛才應該拍案大罵士可殺不可辱,然後拂袖而去的……我不是……所以我留了下來。”

安華的心一顫,鬆開了手,低低地說了句:“對不起……我只是想開個玩笑。”

江晴不露聲色地向後倒退了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老闆是用不著道歉的,這只是小意思了,我聽說過有的女同學面試的時候就被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相比之下,這種玩笑,無傷大雅。”

真的嗎?無傷大雅?看你這輕鬆的樣子,如果我提出的條件是要你陪我睡覺呢?你是不是會當場就開始脫衣服了?安華不高興地想,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急忙提醒自己:你不是同性戀!你很反感同性戀!你千萬不能重蹈老爸的覆轍!

他的臉色陰晴不定,江晴聰明地繼續後退了一步:“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我下去做事了,董事長。”

“等等,”安華放緩了語氣,“已經到下班時間了,你換個衣服,我請你吃晚飯。”

“嗯?”江晴懷疑地看著他,微笑著問,“我能問一下什嗎?”

“剛才……”安華想解釋一下,想繼續道歉,可是都說不出口,最終他惱羞成怒地說:“說請你吃飯就是請你吃飯,你有不同意見嗎?”

江晴一幅想笑又不敢的樣子:“沒有。”

“還不快去換衣服,到停車場等我。”了掩飾自己心中的慌亂,安華強硬地下著命令。

“我可以不答應嗎?”江晴微笑著問。

安華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江晴這是怎了?剛才那無禮的要求他眉頭都不皺地就照辦了,現在一個小小的晚餐邀約竟然讓他拒絕了!

他眯起眼睛:“理由呢?”

江晴乾脆地說:“沒有什理由,只是我不想去。”

“你剛才不是還說,老闆要你站著死,你不敢坐著死嗎?”安華不是在提醒,幾乎是在威脅。

“是。”江晴絲毫不害怕地說,“可是那是在上班時間。”

而晚飯,是已經下班了。

看著他依舊柔和的笑臉,安華無話可說,頹然地回到坐椅上坐下,全身的疲倦好像一下子湧了上來。

“我可以走了嗎,董事長?”江晴禮貌地問。

安華無言地揮揮手。

時間過得很快,過了國慶,就是中秋節了,這個中國傳統的節日,本來是全家團圓的日子,也沾染上了濃濃的商業氣息,各家酒店爭相打出了中秋團圓宴的名目,本來是在普通不過的月餅包裝得也越來越華麗,味道卻大大不如從前。

“真是的,又發月餅啊。”秘書小姐在外間七嘴八舌地抱怨著,“董事長,行行好嘛,這種甜到要死的東西誰要吃啊。”

“就是就是,家裏還有一堆呢,我老爸已經一星期拿月餅當早飯了,他說遲早會得糖尿病的。”

“發點別的吧……”

安華痛苦地皺起眉頭,他也不愛吃月餅啊,但是這就是這個節日的傳統食品,就算是了應景,也必須每年都發著昂貴的,難吃的,幾乎是全浪費掉的月餅。

“可以拿去送人啊,”一個秘書小姐樂觀地說,“家裏的月餅,全被我七送八送送掉了。”

“拜託,我爸是老師哎,只有別人送他的,沒有他送別人的……每一年家裏的月餅都要成災了。只盼這次總務科能開開眼,每一個人少買幾盒。”

“不可能啊,我們的量都是定好的啦。”

“董事長!董事長!要不我們就送給你好了!”秘書科主任雙眼發亮地說。

“什?!”安華吃驚非小。

“咦!對啊對啊!”秘書小姐們一窩蜂地湧上來,“這也算是討好上司吧,對不對?”

“一年到頭我們也不送禮,似乎說不過去……”

“有道理!那董事長,我家還有好些月餅呢,你喜歡吃什口味的?”

安華幾乎是逃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這些小丫頭,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裏了,要是真地把那多月餅全送給他的話,非吃出人命不可。

月餅啊,長大後吃過的這些,似乎總也比不上小時候江洛親手做的月餅那好吃,剛出爐的,熱熱的酥皮豆沙,他一口氣就可以吞掉兩個,那時候中秋節是個安靜的節日,街上幾乎都沒有什人,大概都在家裏,一邊啃著月餅西瓜一邊賞月吧,他們家裏雖然組成有點奇怪,可是也是一樣,坐在桌邊,父親抱著自己,江洛抱著安晴,一邊把切成小塊的月餅往自己嘴裏送,一邊輕聲地說著話,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圓圓的月亮挂在天上……

那時候,應該是幸福的生活吧……

他正在想著,忽然聽見外面的喧嘩聲,門沒關死,聲音特別清楚,好像所有的小姐們都一起笑了起來似的,這高興,出什事了嗎?

透過門縫,安華看見了熟悉的背影,總務科長正滿面笑容地和秘書小姐們說著什,但是小姐們的笑臉顯然不是對他所發,而是對推著裝滿月餅盒子的小車,跟在科長身後的江晴!

江晴抿著嘴,微微地笑著,把一盒盒包裝精美的月餅送到每一個辦公桌上,小姐們笑黶如花地圍著他,七嘴八舌地說著,無非是今年的月餅怎合意,總務科的眼光真是越來越好了什的。把總務科科長樂得合不上嘴。

最後一盒了,江晴拿起來的時候稍稍猶豫了一下,總務科科長立刻接過來,快步走到安華門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

安華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江晴身上,倒被他下了一跳,下意識地清清嗓子:“進來。”

總務科科長滿面笑容地走進來,恭敬地說:“董事長,您的月餅。”

安華點點頭:“謝謝,放下吧。”

總務科科長受寵若驚地把月餅盒子放下:“不打擾了,董事長。”

“等等。”安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我辦公室的線路好象有些問題,叫江晴留下看看。”

“是是,”總務科科長急忙點頭,“但他不是電工……”

“只是隨便看看,”安華不耐煩地說,“先用不著電工了。”

總務科科長唯唯答應著走了出去,不一會兒江晴就走了進來,脫掉西裝外套,卷起襯衫袖子,拿著一個工具箱,一臉認真地問:“請問董事長,是哪里的線路有問題?”

安華裝作在專心地看電腦裏的東西,聞言只是不耐煩地說了一句:“有的時候,燈會一閃一閃的。”

“我明白了。”江晴很乾脆地說,立刻就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去,檢查了半天插座,又用電筆試來試去,安華一直借著看電腦的樣子默默地看著他,心裏也不知在想些什。

可能是真的找不出什問題來,江晴乾脆從外間托來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站上去,仰著頭把豪華的燈飾卸下來,仔細地看著裏面的燈泡,調整著方向。

安華忘了掩飾,緊張地也頭看著他,江晴瘦削的身體,仰起的下頜,正緊咬著的下唇,無一不讓他擔心,第一次感到椅子這高,萬一摔下來的話……

“還沒有好嗎?”他出聲問,“實在不行的話,就叫電工來好了。”

“就好了,大概是燈泡的接觸不良。”江晴急忙說,伸手去調整燈泡的底座,可是身體不知怎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搖晃了幾下,忍不住哎呀一聲,直直地向地面摔下來。

7
江晴閉上眼任憑身體向下墜去,心想這一下子可要摔個結實了,誰知身體一沈,竟然被人給接住了!他不知所措地睜開眼睛,正好對上安華毫無掩飾的焦急雙眼。

安華看見江晴摔下來的一瞬間,心都要停止跳動了,不假思索地沖過去,伸出手臂,在江晴險些摔在地上的前一秒鐘接住了他,巨大的衝擊力撞的他自己的身體也是一晃,手臂發麻,跟著就跪坐在了地毯上,江晴畢竟也是一個正常身高的男孩,不是嬌弱的小姑娘。

“怎樣了?”他著急地問,低頭看著江晴,毫不掩飾自己的關心,“這不小心!看摔下來了吧!說話呀!,摔到哪里沒有?”

江晴搖了搖頭,不知是不是被嚇到了,臉色很蒼白,冷汗順著額頭悄悄地向下淌著,安華看了更是心驚,竟然抱著他霍地一聲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沙發前把他放下,伸手拿起電話,就要打給急救總站。

“我沒事……”江晴虛弱地伸出一隻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制止了他的行動,“剛才沒站穩而已,沒傷到哪里。”

“真的嗎?”安華不放心地放下電話,回到他身邊,“真的沒有事?不是觸電了?”

江晴淺淺地微笑著,低聲重復著:“是,真的沒有事。”

被他蒼白的臉上依舊美麗柔和的微笑弄得心神一蕩,安華幾乎看呆了,緩緩地歎了口氣:“沒事就好,你真把我嚇死了。”

江晴垂下長長的睫毛,默然了一會兒,才輕聲說:“謝謝董事長,其實……您不必幫我,有地毯呢,摔不到我的。”

“胡說!”安華也不知哪里來的火氣,差點吼了起來,“怎摔不到?就是扭了哪里不也是傷到了嗎?”

江晴淡淡地笑著,挪動著身體想從他身邊的沙發上坐起來:“倒也是,那就不能工作了。”

安華見他居然想坐起來,心裏更生氣了,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語氣嚴厲地說:“不許起來!躺下去!”

江晴很驚訝地看著他,可是安華一點也沒有覺察到自己有什不對,照樣按著他,被手下突出的骨頭嚇了一跳。(拜託,老大,有人胖到連肩膀上的骨頭都摸不著的嗎?)

“工作很辛苦嗎?”他不由自主地問,聲音裏帶著的溫柔情感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最近什中午都看不見你?”

江晴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抿嘴淡淡地一笑:“您在關心我嗎,董事長?”

安華的心口忽然微微一疼,說不出地難過,江晴明明在笑,笑的很好看,很溫和,是他以前最討厭的,無憂無慮,仿佛天下什事都不放在心裏的笑容,可是,什他覺得江晴心裏的淚水,已經慢慢溢出來了?

“我不應該關心你嗎?”安華用自己都不相信的溫柔聲音問。

“也是,”江晴垂下眼睛不看他,“一個好的董事長應該關心手下的每一個員工,就算他再怎微不足道……”

安華幾乎又要發火了,他硬邦邦地說:“你是不同的。”

“是嗎?”江晴又是微微一笑,“我該受寵若驚了?”

“你!”

在安華還沒有說出什之前,江晴已經換上了從來沒有過的,深沈認真地語氣:“董事長,請你,只把我當作一個普通的員工,這是我的不情之請。”

“明知道是不情之請你還說出來?”安華忍不住地說,但是一看到江晴那雙黑寶石般深邃內斂的眸子,就不由氣餒了:“你知道這不可能,你就是不同的。”

“這是我的榮幸和悲哀。”江晴不動聲色地說,“被老闆時時刻刻放在眼裏的感覺,真不好受。”

那,如果我把你放在心上呢?

安華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趁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江晴已經坐起身來,把雙腳小心地踩在地毯上,好像還有些搖晃了一下,才站了起來。

他用手捂住眼睛,發出一聲短促的呻吟,安華緊張地站起來,不假思索地伸手扶住他,江晴的臉色還是那蒼白,甚至更難看了,冷汗更多地流淌著,安華心疼得差點又把他抱在懷裏。

“你是怎了?”安華語氣嚴厲地問,“生病了就該好好休息!”

江晴淡淡地笑著:“對不起,出洋相了呢,其實沒什,我回去喝點水就好了。”

看見他搖搖欲墜的樣子,安華怎也不可能相信他的話,不由分說地把他重新又按坐在沙發上:“要喝水的話,這裏也有!”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病!

他按動按鈕吩咐秘書小姐送一杯水進來,不到半分鐘,秘書科主任親自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水走了進來,用的居然還是招待貴賓使用的青花瓷。

“哎呀,小江!你是怎了?”她一進門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江晴身上,“臉色那難看,生病了嗎?”

“讓他喝點水。”安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知什,看見秘書小姐腳步輕盈地走過去的樣子,心裏有一點點地不悅,聲音變得很粗。

“謝謝,”江晴小聲地說,接過她手中的杯子,淺淺地喝了一口,秘書小姐關心地看著他,“慢慢喝,對了,是餓著了吧?看你這樣子就知道,和上次蜜雪兒減肥的時候一樣!別喝水了,我給你倒杯牛奶吧。”

說著她站起身,一陣風似地卷了出去,幾乎是馬上,幾位秘書小姐都湧了進來,端著牛奶的,拿著餅乾的,把糖塊往他嘴裏含的,全圍在坐在沙發上的江晴身邊,七嘴八舌,直將安華視無物,

安華根本也沒注意到她們,全部的心思都已經集中在剛才聽見的那句話上“是餓著了吧?”難道是真的?江晴是一直餓著肚子?所以才會臉色蒼白出冷汗,還差點昏倒?

不會吧?難道他中午不再出現,是因他不再吃午飯了?

他一個月付給江晴兩千塊錢,可他連中飯都不吃,結果餓成這個樣子!要是剛才他不在身邊接住他的話,萬一真在什地方頭暈了摔下來怎辦!

安華忍不住站了起來,厲聲說:“好了!你們都出去!”

秘書小姐們本來嘰嘰喳喳噓寒問暖的聲音陡然全部消失,由主任帶頭,悄悄地向門口撤去,江晴剛要也站起來,安華又是一句:“你留下,我還有話要問你。”

秘書小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伸伸舌頭,都出去了,安華抑制不住心裏的怒火,走過去把門狠狠關上,回身走到江晴身邊,命令地說:“起頭來看著我!”

江晴剛才大概是吃了點東西,臉色不再那蒼白,也不流冷汗了,聞言無聲地頭看著他,清澈的眼睛裏沒有任何畏縮,靜靜地,就像是在面對著一個對他沒有絲毫威脅的人。

被他這一看,安華的怒火一點點地消失下去,他放緩了語氣,輕聲地問:“是餓了嗎?”

江晴不好意思地一笑:“大概吧,真是丟人……以前都不會這樣子的。”

“以前?”安華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以前你也經常不吃中飯?”

“有時……”江晴聳聳肩,“其實沒什的,公司裏有許多女孩子中午都不吃飯,有的也只吃個蘋果。”

安華皺著眉頭坐到他身邊:“那怎能一樣,你老實跟我說,像這個樣子有多長時間了?”

“暈倒嗎?”江晴笑了起來,“是第一次,叫您看笑話了。”

“什笑話不笑話!”安華不滿地說,“我是在關心你!不吃中飯有多長時間了?”

他那興師問罪的口氣略略讓江晴有些吃驚,但還是想了一下:“嗯,很久了,從上中學的時候開始就經常這樣。”

“什?!”安華吃驚地問,上中學的時候,那不是還在楚家嗎?憑楚淩當時的身家,他自己可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怎江晴竟會連午飯都不吃呢?

看見了他的驚訝,江晴低聲地解釋:“那時候學校離家遠,不方便……”

“那你就不吃飯了?”安華厲聲說,自己也不知哪里來的火氣,“學校沒有食堂嗎?自己不會到外面去買著吃嗎?一點自理能力都沒有!要是不能回家呢?你就活活餓死嗎?”

開什玩笑,他的中學和江晴的中學是同一所啊!騎車也就三十分鐘,有的時候老爸還會親自開車來接,根本不存在什交通上的問題!

江晴的目光依然那平靜,甚至還有一絲絲的笑意:“學校有食堂,可我沒有錢。”

“沒有錢!”安華不怒反笑,楚淩當年給他的零花錢不多,說是怕他學壞,可使每個月也有幾百塊,更別說江洛偷偷塞在他錢包裏的額外花用,江晴既然是江洛的兒子,老爸也是和自己一樣疼,怎會沒有錢!這小子把錢都用到什地方去了!

“別告訴我你沒有零花錢,還是你把錢都用在別的地方了?”安華口氣兇惡地說,那個年紀的男孩子,花錢還有盡頭嗎?什遊戲機,蹦迪……江晴的成績那不好,是不是就因這些分了他的心?平時連飯都不吃了!

“我真的沒有零用錢。”江晴坦率地說,“我爸爸總是說,小孩子有了錢就會亂花,有的時候還會引起校園暴力,所以我從來身上就不帶錢,現在也是一樣,平時上學都用月票,可是學校門口的那一趟車中午不太好等……所以也經常回不了家,自然就沒法吃飯了。”

真的呢,記憶中,中午就很少在飯桌上看見安晴,就算看見了,也是靜靜的,畏縮地坐在一邊,小口地吃著飯,總是垂著頭,什話也不說。

連晚上,都很少看見他,總是回來得很晚,江洛也從來沒說過等他吃飯,被等的,一直是自己。

“那現在呢?什還不吃?”安華心疼之下,聲音都開始顫抖,“今天公司不是剛發了月餅嗎?你吃一塊也不至於餓成這樣。”

江晴陡然警覺自己說得太多了,立刻恢復了笑臉:“公司發的月餅很貴的,我爸爸說想要拿來送人。”

“送人?”安華一時反應不過來,是江洛?在離開楚家之後,難道他也成了浪子回頭,得到家裏的寬恕了嗎?以前的江洛,可是從來沒有親戚來往的,斷的比自己老爸還乾脆。

“嗯,”江晴有些難以齒地說,“現在工作不好找……誰都怕下崗。”

是了送禮?安華只覺得一陣氣血上湧,他真得不能想象,江洛也會去卑躬屈膝地送禮,那一直溫柔地笑著,和江晴一樣雲淡風清笑著的男子,竟然也學會送禮這一套了,生活,真的會把人逼到以前都不能想象的境地!

“說了這多廢話,耽誤您的時間了。”江晴看看牆上的鍾,“我可以走了嗎,董事長?”

安華從茫然中回過神來,看看他,的確,現在江晴跟剛才的虛弱模樣簡直般若兩人,只要一杯牛奶,幾塊餅乾和糖塊就能有這大的改變。

“真的沒事了嗎?你晚上不是還要打工?”記得上次夜裏碰見他,是這說的。

“那裏晚上提供一頓工作餐,所以我才不做飯了。”江晴站起身來,“其實一天一頓就可以了,比起非洲難民,不是好很多了嗎?”

他的笑容最後消失在門口,留給安華的卻是充盈胸口的痛。

今天,就是中秋節了。

從三天前,安華就接到了幾乎是所有親戚的電話,說要全家來他家裏過中秋,名義上是說他一個人呆在大房子裏會寂寞,會想父親,可是,這半年來的經歷告訴他,他們看中的只是一個夠大,夠氣派的房子,還有免費的吃喝,保姆的伺候,以及什都不用管的悠閒,最後吃飽喝足,帶夠了東西心滿意足地離開。

只有阿姨不同,她好像是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如果想來就到阿姨這裏來過中秋吧,家裏沒什好吃的,但是圖個團圓罷了。

他一律回絕了,對阿姨,真心地說聲謝謝,但是不打擾了,對別的人,說是自己晚上有應酬,不能在家陪他們,姑姑立刻很大方地說不要緊不要緊,都不是外人,你不用招呼我們,我們自己去就可以了,他沒辦法只好說已經給保姆放了假,家裏沒人了,然後趁機挂了電話。

中秋節啊,一個人該怎過呢?連家也不想回,保姆也真的放了假回家團圓,只剩下他一個人的空房子,哪有一點節日的氣氛,說是會鬧鬼還差不多。

看著整個辦公室裏一片喜氣洋洋,大家都在眼巴巴等著下班的樣子,他的心,只是覺得很落寞,一種說不上來的,沈重的感覺。

但是當他看見江晴的時候,這種感覺有了很明顯的改變,昇華成一種具體的憤怒。

江晴是來給這一層送信的,大包小包的郵件堆在手推車上,他一邊仔細地確定地址和收信人一邊笑著向大家打招呼,那樣看慣的柔和的笑容看在安華眼裏卻是格外刺目,他按鈴對秘書說:“等一下叫總務科的人來一下,我有封信要發。”

自然的,江晴就在外面,順理成章地被叫了進來,還是那樣態度恭敬,微微笑著:“有信要發嗎,董事長?”

看見他明朗的溫柔的笑容,安華心裏就開始不舒服,他不耐煩地用手敲著桌子:“信我還沒寫好。”

“噢。”江晴仍舊笑著,“那我等一會兒再來拿。”

說著他就要開門離開,被安華厲聲喝止住:“慢著!還沒到下班時間,忙什!”

江晴詫異地睜大眼睛看著他,安華也覺得自己有些理屈詞窮,只好強自鎮定地說:“這封信很重要,今天一定要發出去,但是我還不知道什時候能寫好,你們總務科留一個人,等我寫完了,馬上發出去。”

“沒問題,我留下來。”江晴笑得很自然,“無論什時候都可以,打電話叫我來拿好了。”

“你?晚上不是要打工嗎?”安華還記得那一夜他是這說的。

“今天不用去了。”江晴看看桌上的日曆,“今天中秋節,本來就沒有多少人在外面的。”

是啊,中秋節,萬家團圓的日子,只有自己一個人,要這孤零零地度過……安華心裏一陣煩躁,揮手說:“你可以下去了。”

“是,董事長。”

這本來就是一個藉口,他今天根本沒什非要發出去不可的信,所以,等到了下班時間,秘書小姐們花枝招展地一擁而出的時候,他也拎起外衣,準備要走。

腦子裏逐圈想了一遍,竟是沒有一個能去的地方,他歎了口氣,把外套放下,呆呆地看著玻璃窗窗外面的天空。

整層樓安靜了下來,沒了白天秘書小姐們清脆的聲音和來往人群的腳步聲,安華第一次感到這裏是那的大,那的空曠。

也許整棟樓裏,除了保安,就剩下自己了吧,一個在中秋節,有大把的時間,大把的錢,卻沒有地方可去的人……

遠遠的,月亮升起來了,比平時還要明亮美麗的月亮,圓圓地挂在深藍的夜空,在大城市的夜裏,也只有在這個高度,才能看清楚吧,從地面上仰望,只能看見被霓虹染紅的天空。

去年的這個時候,還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江洛,爸爸,和自己,圍繞在桌子前,只是沒有安晴,他還在學校,沒有回來,爸爸一定要拉著自己喝酒,江洛怎說也不聽,大概是想故意和江洛對抗吧,他也沒有拒絕,酒到杯幹,直到最後酩酊大醉,到現在自己還記得爸爸醉倒後,江洛一臉無可奈何卻又溫柔的笑意,輕輕地扶著爸爸回到房間……

僅僅是過了一年而已……已經是不可能再次出現的場面了,爸爸已經天人永隔,自己成了揚風的董事長,江洛在不知什地方過著日子,安晴……江晴啊……

記得自己曾經要他下班後等,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安華下意識地打了總務科的電話,幾乎是立刻,有人來接了:“總務科,您是那位?”

江晴的聲音,連這個時候都好像是在笑著一樣。

安華低低地說了一聲:“是我。”

“董事長?您的信寫好了嗎?那我馬上過來拿。”

“等一下,”安華自己也不明白這是怎了,他不想面對江晴,只想聽聽他的聲音。

如果見到他,自己會不會,再次忘情地一把將他摟在懷裏,緊緊地抱著,再不鬆開?

“董事長?”

“你那裏,看得見月亮嗎?”

江晴沈默了幾秒鐘:“看得見啊,很亮,很圓,今天是中秋嘛。”

“是啊,今天是中秋。”安華輕輕地歎了口氣,“其實,根本沒有什信,我只是……順口說的。”

“我明白。”江晴輕輕地說。

“你明白?”安華不相信地問。

“是的,我明白。”江晴再次重復了一遍,聲音低低的,柔和的,像吹過耳邊的微風。

安華的心裏陡然開朗了起來,聲音也變得不同:“我也明白了。”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你上來吧。”

“是,”江晴輕輕地放下了話筒,安華貪戀地聽著斷線的聲音,直到門口傳來腳步聲才放下了話筒。

門被人輕輕地敲響,他親自站起來,走過去開了門,江晴令人放鬆的笑臉出現在門口:“我來了,董事長。”

“對不起。”安華誠懇地道歉,“騙你留下來。”

江晴微笑著搖搖頭:“沒什,習慣了。”

安華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內疚地說:“那個……你父親在家裏等你吧?我馬上開車送你回去。”

江晴已經走向寬大的玻璃窗,驚歎地看著外面:“真的很美呢,在最高層看就是不一樣,好像離月亮很近,一伸手就可以夠到的樣子。”說完才轉過頭來說,“今天我父親不回來,留在工作的地方了。”

安華心裏一松,原來,自己還不是犯了什十惡不赦的大錯誤,他故作輕鬆地說,“那我們倆可都是一個人了。”

江晴笑了:“怎會呢,我們現在不是兩個人嗎?”

安華只覺得好像有什東西在耳朵後面撓了一下似的,癢癢的,酥酥的感覺一直蔓延到心的最深處,他的嘴角愉悅地上翹:“那我們,也去吃頓團圓飯吧,我請你。”

看見江晴有一瞬間的猶豫,他的心又提了起來,幾乎是用低姿態的口氣說:“陪我,好嗎?”

江晴走到他面前,帶著熟悉的淡淡笑容說:“一定有很多人願意陪你的。”

“是,”安華承認,“但你是不同的。”

江晴毫不驚訝地笑著說:“是,我知道,對於一個玩遊戲的人來說,我這樣的遊戲物件無疑是很新奇的,可是,董事長,我大膽地問一句,遊戲已經玩了二十年了,您還沒有膩嗎?”

安華直愣愣地看著他:江晴在說什?很奇怪,什遊戲?什膩了?他可是才剛剛發現自己對江晴存在的那一種微妙的情愫的啊!什江晴說得好象和他根本不是一件事的?

“你……你不是說你明白了嗎?”他期期艾艾地說。

“當然啊,我一直都很明白。”江晴交抱著雙手倚在窗臺旁,雲淡風輕的笑容,黑寶石一般的眼睛,幽深的眸子裏,是誰都看不透的深潭,月光照在他俊秀的臉上,給他增添了一種特殊的魅力,美的不像是在人間。

“我,只是你遊戲的物件,你欺負的物件,對嗎?”輕柔的聲音從他淡紅的雙唇中吐出,卻叫安華打了個寒顫,急忙說:“江晴,你誤會了,我……我不是在說這件事。”

“那是什?”江晴依舊含著笑,“不用介意我的感受,董事長,我已經習慣了。”

他唇邊的笑容進一步地擴大,仿佛在說著很開心的事:“生活會把人改變成什樣子,你永遠都不可能知道,我也想試一試,我的耐力,到底在什地方才是一個底線。”

“江晴!”安華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大,他幾乎是沖了過去,看著江晴平靜柔和的面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聽我說,仔細地聽著,我……我喜歡你……”

空氣中一片寂靜,安華緊緊地盯著江晴的臉,貪婪地打量著,一絲一毫都不放過,然後再一次地說:“我喜歡你。”

江晴愣了一下,然而隨即搖著頭笑了:“董事長,您玩遊戲沒有人會反對,但是……”他輕輕地笑著,聲音卻是相當平板的,“感情這種事,最好不要拿來玩,我怕會是一個無法收拾的結局。”

“我沒有在玩什遊戲!”安華暴躁地打斷了他的話,生平頭一次向人告白,得來的竟是這樣的結局,他的心裏又悶又氣,“是真的,我已經想了好久了,但是,就是沒有辦法,我也不想喜歡上一個不能回應我的人,所以,我並沒有要求你一定要接受,但是,我是真的喜歡你。”

“這是不對的。”出乎意料地,江晴這說,“董事長,我是男人,您也是,兩個男人相戀不是沒有,但是,不應該發生在您的身上。”

“這算什問題?”安華皺著眉頭說,“不要逃避我,你的父親和我的父親……他們不就是這樣的嗎?難道你對這種事還有偏見?”

江晴把頭側向一邊,輕聲地笑了出來:“我有偏見?董事長,很遺憾,我的意見一向是不被人重視的,再說,也許會有有偏見的人,但那個人,不會是我。”

安華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恨我……”

“恨?什呢?”江晴的笑容明朗的像初生的太陽,“如果有人會恨您的話,那個人,也不會是我,我要幹的事太多了,恨這種事,是有錢和有時間的人的特權,我不會把時間和精力用在這種事情上。”

“不。”安華決定把話說清楚,他緊盯著江晴的雙眼,試圖從裏面看出一點不同的東西:“以前,我就經常欺負你,有什好吃的好玩的東西全是我的,上學之後我要什有什,什東西老爸都會買給我,你高考考得不理想,要是我的話,老爸會讓我複讀一年,可是你,只有去上那個三流學校,明明都是一樣的兒子,我和你之間卻有這大差別,你恨我,是應該的。”

江晴輕輕地眨動了一下睫毛,黑色的眸子越發幽深了:“這算什呢?不公平的事情到處都有,就算是兄弟之間,父母也有偏愛的,您是那優秀,爸……楚先生談起您的時候,都把您當作是楚家的驕傲,相比之下,我這不起眼的人,就像是一棵野草了,一棵野草,又能指望得到什樣的對待呢,給它澆灌再多,野草也只是野草,永遠不可能長成大樹的,”他轉頭微笑著說,“再說,我們現在,是一點關係也沒有了,何必對以前的事情那在意呢。”

在那樣的笑容後,安華讀到的是這樣一則資訊:我連恨都不想去恨你,你在我心中根本就不存在!

“我不是在玩什遊戲。”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室內聽起來有些不真實,“現在的我,不會去做那些無聊的事了,江晴,過去的事情我很抱歉,既然你不想提,我也不說什了,可是,我是真的……喜歡你,請你相信我,和我交往一下,好嗎?”

在他的注視下,江晴顯得有些窘迫,不安地轉過頭去,勉強地保持著笑容:“這算是告白嗎,董事長?我可不可以相信現在沒有什人在隔壁等著看我的笑話?”

安華差點氣得跳起來:這個江晴!把他當成什人了?他壓住心中的不悅,一把抓過江晴:“你放心,我還不至於無聊到拿自己來開這個玩笑,尤其是對你!”

他近乎蠻橫地把江晴拉到自己胸前,江晴顯然是吃了一驚,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安華抱住他的一瞬間,心不由自主地柔軟下來,放緩了聲音說:“我喜歡你……和我交往吧。”

本來以江晴不會這快就轉過這個彎來,正打點著要說些什溫柔的話才能打動他的時候,江晴忽然展一笑,點頭說:“好啊,試試看吧,不過,董事長,話要說清楚,我不是那容易到手的哦,就算這是個遊戲,難度也遠遠超過你以前玩過的。”

他的笑容加深,竟然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魅惑:“施展您的全身本領吧,想得到我,可不容易啊。”

安華只覺得一股熱氣從心裏直湧上來,好勝的本性發作了,豪氣地收緊雙臂把江晴摟緊,感受著他身體的柔韌,自信地一笑:“放心,我不會GAME OVER的。”

9
房間裏的空氣仿佛一下子活躍了許多似的,安華長出了一口氣,心裏好像是開了窗戶一樣,明亮而開朗,低下頭看看江晴,溫柔地問:“吃過晚飯沒有?”

“嗯,吃了餅乾,自從上次之後,我買了餅乾放在辦公室裏備用。”江晴看著他,和平時一樣的笑容,但是多了幾分坦率。

“那能算正餐嗎?”安華感受到懷裏身體的瘦弱,心痛地責備,“走,我們出去吃一頓,就算是中秋節的團圓飯了吧。”

這一次江晴沒有拒絕他,安華拿過外套,拉著他的手向外面走去,一邊還在問:“你想吃什?有沒有什愛去的地方?”

“沒有,”江晴縮縮肩膀,笑著說,“平時我不出去吃的。”

“改天再帶你去好一點的地方,今天先喂飽你比較重要。”安華也感到自己的肚子開始叫著要吃,胃口出乎意料地好,“我們就去吃海鮮大餐,你對海鮮不過敏吧?”

江晴露出一個美麗的笑容:“不知道,以前都沒有吃過。”

安華怔了一下,無言地把他摟得更緊一點:“不要緊,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讓你餓著。”

“董事長真會開玩笑,我又不是非洲難民。”江晴抿嘴笑著。

“叫我什?”安華進了電梯,按下按鈕,轉身笑著問,“還叫我董事長?我們不是在交往嗎?”

“真的呢,我忘記了。”江晴頭露出笑容,“這也算是習慣吧。”

笑雖然笑,但是他卻沒有說什,安華也在煩惱,以前,小時候的安晴一直叫他哥哥,被他狠狠地凶過好些次,他不承認安晴是他弟弟,不承認他是他們楚家的一員,更不承認那個江洛是他父親的情人,是要一輩子一起生活的人,在他的惡言相向下,安晴漸漸地不再叫他哥哥,見了面都是怯弱地低著頭躲到一邊,在外邊偶爾見到,更是遠遠地躲開,從沒有外人知道他們倆實際上是名義上的兄弟。

“叫我名字吧,”安華溫言說,“好不好?”

“嗯,”江晴笑著回答,卻沒有叫出口,安華也不勉強,摟著他的肩膀走進停車場,親自打開車門,看著江晴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禁不住心裏一軟,輕聲說:“坐進去啊。”

“噢,”江晴有些笨拙地坐了進去,揚臉笑著說:“以前……沒怎坐過呢。”

安華坐到駕駛座上,發動了汽車離開停車場,一邊說:“是啊,在家的時候有司機,不過還是自己開車好,比較方便,你想學開車嗎?拿個駕照比較方便些。”

江晴把目光轉向窗外,微笑著說:“是啊,如果有一天丟了工作,說不定也可以當個司機呢。”

“家裏的司機我已經辭掉了,反正我自己有車,更方便些,怎樣,這車可是今年的新款,坐起來比家裏以前那輛是不是平穩多了?放一杯水在這裏都不會溢出來的那種,”安華操縱著愛車平滑地前進,眉飛色舞地誇耀著。

江晴只是靜靜地聽著,保持微笑,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安華覺得有些沒趣,停下不說了,轉頭看著他:“還是你喜歡以前那種笨笨的大大的,可以坐上一家人出去旅遊的那種?”

家裏的那輛車是很大,坐起來很舒服,可以讓來訪的親戚們一家幾口都坐在裏面,還帶著從他家裏拿走的東西,他不勝其擾,沒有辦法只好把車賣掉,把司機辭掉,藉口說是車壞了,可以得到一些短暫的安靜。

對於他的問題,江晴很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兒:“不知道,以前的車我也沒坐過,不好說那種比較好。”

“沒坐過?”安華不以然地說,“是不經常坐吧?你上學放學,平時出門,都是坐什?你又沒有自行車。”

“我是沒有啊,平時也可以坐公交車,那時的班車是四十分鐘一班,很準時的,只要按時出門就能趕上車,相當方便。”江晴很自然地說,“家裏的車爸爸不讓我坐,他說我還是小孩子,不要那貪圖享受。”

安華心裏一陣無名火,貪圖享受?是在說他嗎?沒錯,從爸爸有能力起,給他的都是最好的,出入有司機接送,用的穿的,只要他開口,沒有什不給的,那時的江洛也沒有說過什,怎到了你的兒子,就教育他不要貪圖享受,是想實行所謂精英教育嗎?可惜,我這個貪圖享受的人最終還是不辜負老爸的期望,而你的兒子呢?精英教育也不過教育出來一個普通人,唯一可以值得慶倖的事,江晴沒有變成紈子弟,大概是江洛唯一的成就吧。

可是,江晴是沒有錯的,只能怪他自己本身的限制,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成精英的,也許,他命中注定沒有才華,只能平淡地度過一生,還好,現在有了自己,不可否認,被江晴吸引的自己會照顧他,盡力,盡心……

坐在佈置豪華的包間裏,江晴又一次不知所措地看著手上的功能表,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功能表放下,對安華一笑:“我隨便吃一點就好。”

看著他好像什都不懂的樣子,安華心裏浮起一陣憐憫:看樣子,他也沒怎到飯店裏吃過飯,連點菜都不敢,他拿起功能表,指著上面自己經常吃的幾個菜,小姐很熟練地記下,然後端起白瓷茶壺給他們斟上茶。

江晴立刻伸手捂住自己的杯子,搖搖頭:“我不喝茶。”

小傻瓜,安華示意小姐推出去,自己拿起茶壺:“這是免費的,來,手放開。”說著親自給他斟上一杯碧綠的茶水。

江晴不好意思地說聲謝謝:“我是不太習慣喝茶……而且……”他的臉微微一紅,安華在心裏歎了口氣:“我知道,喝點潤潤吧。”

菜很快就上來了,紅油扇貝,白灼蝦,醉蟹,魚煲,紫菜湯,還有兩個素菜,味道很不錯,海鮮也沒有凍過的那一種異味,安華確實餓了,給江晴夾了一筷子菜之後,自己就開始埋頭大吃,間或瞥一眼江晴,他不疾不徐地也在吃,沒有他想象得那畏縮,看樣子,在他面前,江晴還是能放鬆的。

定下心之後,他的胃口變得出奇地好,平時吃得很平常的菜現在也覺得很美味,不知不覺就扒完了一碗飯,頭看的時候,桌上菜還剩得多,江晴的碗卻已經是空空的。

“吃飽了沒有?”他看看菜盤,“再叫點什吃?”

江晴很快地搖著頭:“不要,已經飽了,這多都沒吃完,真可惜。”

“再吃點吧,看,這蝦很不錯的。”安華又夾了一隻蝦到他盤子裏,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江晴面前的桌面上乾乾淨淨,連一點垃圾都沒有,可是他自己面前,蟹殼蝦殼魚刺堆了一堆,江晴不可能把那些東西全都吃下去,那,就是他很本就沒有吃!

他有些生氣了,可是強忍著問:“不喜歡?剛才什不說呢?”

“沒有不喜歡,味道很好啊。”江晴報以溫和的笑容,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

“那什不吃呢?”安華抱怨地說,“還以你會喜歡。”第一次請他吃飯,也不知道他的口味,一旦發現對方根本不領自己的情,心裏怪怪地難受著。

“我一直在吃啊。”江晴笑著說,“我很喜歡吃菜裏的配料,什蔥薑蒜之類的,也吸收了海鮮的鮮味呢,而且下飯啊,要是再多點辣味就更好了。”

安華差點忍不住要掀桌子了,他什也不說地把剩下的菜全推到江晴的面前,命令地說:“全給我吃下去!哪有人喜歡吃那種東西的!你當我是傻瓜嗎?”

江晴低著頭,聲音很柔和,但是很堅定:“我真的已經吃飽了。”

安華歎了口氣,坐到江晴身邊,攬住了他的肩頭,低聲說:“別騙我了,你在我面前用不著這樣啊,想吃什就說,想任性也可以,你忘了我們是在交往嗎?現在我不是你的上司,也不是你的哥哥,是你的情人啊。”

“嗯,我知道。”江晴低低地說,很溫柔地笑著。

“那就好好吃點東西,我可不能讓你餓著了。”安華放開他,親手夾了一塊扇貝送到他嘴邊,江晴彆扭地躲著:“別……我自己會吃。”

“好,你自己吃,我看著,要是你不吃,我可就喂你了。”安華半開玩笑地說。

江晴慢慢地吃了幾塊魚,剛把筷子伸向盤子裏的一塊姜,安華的筷子就從半路上殺出來,一下子打了下去:“放下!不是叫你不要吃這個嘛!”

“我真的是已經習慣了。”江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解釋,“一時改不過來。”

“胡說!這種事也有習慣的?”安華的話忽然哽在嗓子眼裏,基本上,他和江晴同桌吃飯的機會不太多,他也沒有觀察別人吃飯的嗜好,可是印象裏,那時的安晴一直是默默地坐在桌子的一角,捧著飯碗,幾乎遮住了臉,誰也不去注意他,吃飽了沒有,吃的什,除了有一次,還是在安晴上小學的時候,飯桌上楚淩不經意地說了一句:小晴啊,吃飯不要挑挑揀揀的,好好吃。他才仿佛注意到他的存在,斜眼看看正在盤子裏的一雙筷子抖了一下,空著縮了回去,還冷哼了一聲。

從那以後,他甚至很少看見安晴的筷子伸到菜盤裏來,只是有的時候江洛會沈默著給他夾一兩筷子菜,對於這兩個孩子,楚淩一向是自詡不偏不倚,平等對待的,也說了好幾次吃飯自己吃,都那大了還讓人夾菜,漸漸的,江洛也不給他夾了。

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的事,現在卻變得驚人地清晰,安華抑制住心裏的愧疚,柔聲說:“好好吃,這裏又沒有別人,你不吃,都浪費了。”

“嗯。”江晴答應著,再吃了兩隻蝦,頭抱歉地笑著說,“我真飽了,實在吃不下去。”

“真的?”安華不放心地問。

“真的,這多都要浪費了。”江晴惋惜地說,“對不起。”

“這有什好說對不起的。”安華絲毫不在意地說,“要不,給你打包回去?”

江晴遲疑了一下:“不用了……已經吃飽了,家裏也沒有人吃。”

“那就算了,走吧?”安華徵詢他的意見,“已經挺晚的了。”

“好。”江晴沒有反對。

叫來小姐簽了賬單之後,他們出了飯店,夜風中江晴的身體明顯地抖了一下,安華注意到了,立刻問:“冷嗎?”

天氣還不是很冷,起碼安華這認,江晴的手也是溫溫的,可是臉色有些不好看。

“啊?沒有,”他露出一貫的笑容,“我們現在去哪里?”

“我送你回家?”安華提議,拉開車門讓他進去。

江晴猶豫了一下,搖著頭:“我家那裏……要是給人看見你送我回去,我就不用再住下去了。”說著不好意思地一笑,“都是些八卦男女。”

“這樣啊……”確實也不想這早送江晴回去,安華敲打著方向盤,“那……我們去唱唱卡拉ok?或者是去打保齡球?”

“這些我都不會……再說,明天不是假期,不用上班了嗎?”江晴溫柔地笑著說,看見他的笑容,安華心裏一蕩,有什熱切的欲望要頭的趨勢。

“那……去我家?”安華試探地問,“你也好久沒回去了。有沒有什東西想拿走的?”

江晴的笑容變得有些勉強,咬了咬下嘴唇:“沒有……我一向沒什東西的……”

壞了!安華差點打自己一耳光,顯然自己的家不是個能讓江晴有什好印象的地方,情急之下,他伸手把江晴一把擁入懷中,在耳邊輕聲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順嘴就說出來了。”

江晴起頭來看著他,眼睛幽黑幽黑的,像兩彎深潭,忽然他笑了,仰起頭在安華耳邊同樣輕聲地說:“這有什好抱歉的。”

不假思索地,安華吻了下去。

事後安華曾經埋怨過自己,初吻這有意義的事,應該在多少有點浪漫情調的地方進行,可是當時被江晴輕柔的呼吸噴在耳邊的一霎那,他就把什都忘了,眼睛裏只剩下了近在咫尺的江晴的紅唇,所以,要他當時不吻下去,是不可能的。

記不得中間的過程了,只記得當嘴唇輕碰的時候那一陣有如微弱電流通過全身的快感,然後他攫取了江晴的呼吸,近乎瘋狂地吻著,把他死死地固定在懷裏,一陣陣蝕骨銷魂的快樂來自於他們交纏的舌,他簡直不想放開,就這樣和江晴吻到世界盡頭算了!

終於,在兩人都沒法呼吸的情況下,安華稍稍放開了江晴,喘著氣,熱切地看著他,沙啞著嗓子問:“去酒店,好不好?”

江晴的雙眸變得迷茫,水一樣瀲灩的眼波,濡濕的紅唇渴求地張著,安華差點又狠狠地吻了下去。

他自動地把手纏繞上了安華的脖頸,用幾乎不可聞的聲音說:“好。”

得到了允許,安華一手摟住江晴的腰,一手把著方向盤,向最近的酒店開去。

10
今天,安華難得遲到了,自從他正式以董事長的身份接管公司,或者再往前,自從踏進了公司,他從來都是提前到達的,這畢竟是他自己的事業,可是,今天,他就是遲到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已經晚了點,江晴不知什時候離開了,身邊的被子裏還留有他的余溫,夜裏甜蜜放蕩的感覺似乎還縈繞在四周的樣子,讓他心猿意馬。江晴顯然是第一次,害羞地,緊張地,在他的身下顫抖,當他進入的一瞬間,他好像聽見了江晴小小聲的抽泣,但很快的,就轉化連他的骨頭都能酥掉的甜美呻吟,雙手也纏繞上來緊緊抓住他不放,那個地方是如此火熱緊窒,安華很快地就把自己的欲望給射了出來。

當他喘息著把無力的江晴摟在懷中,享受著難得的平靜的一霎那,他好像有些能理解老爸和江洛了,和江晴的第一次是如此的契合,以至於他想起過去交往的幾個女友簡直就是純屬欲望的解決,難怪他那是一旦完事就滿心不舒服,只想洗澡走人,可是現在,他貪戀著江晴的身體,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他帶著汗水滑膩的肌膚,要不是顧及到江晴是第一次,他肯定不會讓江晴就這睡下的。

床單上觸目驚心的血在他起床的時候嚇了他一跳,昨晚上江晴害羞,死也不肯開燈,模模糊糊地是感到那個地方有液體流出來,可是,沒想到有那多的血,他一定疼壞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來上班,真是的,安華情不自禁地抱怨,那難受就告訴我一聲啊,我會好好地溫柔地做的,雖然男人的欲望有時候是會控制不住,但我也會儘量讓你舒服啊!

想著江晴現在是不是在家裏一個人蜷在床上難受著,安華的心裏就隱隱作痛,他加快腳步走進公司大門,決定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江晴的地址,先給他打個電話,安慰安慰他,然後中午下班後再過去看他。

他踏入公司大廳,一眼,就看見了讓他怒火萬丈的事情!江晴,那個昨天晚上和他共度一夜,今天早上還在他懷裏沈睡的人,那個他以現在應該在什地方休息的人,竟然很危險地站在高高的梯子上,仰著頭去夠鑲嵌在大廳頂部的小燈泡!

大概是燈泡壞掉了,他嘴裏咬著一個替換用的,聚精會神地伸著手去夠,梯子不夠高,他的手臂只好儘量地伸長,連身工作服的袖子落了下來,露出白皙的手腕,一直遮在眼前的黑髮也向後拂去,眼睛專注地看著頭上,周圍耀眼的燈光刺得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紅唇無意識地張開著。

該死的大廳!該死的燈泡!是誰當年設計的這個該死的創意,讓大廳的頂部密密麻麻地鑲嵌著這多該死的燈泡!

安華抑制不住心裏的怒氣,臉色鐵青地走過去,正好這時候江晴大概也急了,很用力地向上一夠,終於抓住了燈泡,可是梯子也很危險地小幅度晃動了一下,差點把安華急出一身冷汗。

不敢大聲,怕再嚇著了江晴摔下來,安華努力努力地壓抑著自己的怒氣,聲音低沈地問:“你在幹什?”

江晴手上的動作一點沒減慢,很利落地把燈泡旋下來,和嘴裏咬著的那個交換了一下,又很快地換上,頓時,眼前大放光明,他的身體又搖晃了一下。

安華看得提心吊膽,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扶住了梯子,周圍路過的員工看見老闆如此,爭先恐後地也擁上來扶住梯子,江晴很快就爬了下來,微笑著向大家道謝。

本來這件事就應該到此止,可是安華臉上的怒氣還有增加的趨勢,江晴的微笑也絲毫沒有改變一點,他咬著牙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在這裏幹什?”

一片難堪的寂靜,身當事人的江晴卻沒有什自覺,仍然笑著說:“換燈泡。”

安華冷笑了一聲:“電工呢?”

江晴低頭把換下的燈泡扔進自帶的垃圾箱,笑的依然故我:“這點小事,用不著電工,他去檢查十三層的線路了。”

咬牙,再咬牙,安華好歹也知道周圍還有些雖然散去,但是仍然豎著耳朵,饒有興趣地聽著自己和江晴之間對話的員工在,不能說出什讓人猜想的話來,於是他沈聲說:“馬上到我辦公室來,我那裏的燈泡也需要換了。”

“是,董事長。”江晴很有禮貌地說,順手收起梯子,扛著梯子往大廳的另一角走去,“我換完了這邊馬上過去。”

安華下意識地頭,看見東南角上又是好些壞掉的燈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厲聲說:“怎老是壞掉!總務科是怎搞的!是不是又買了些假冒劣品來糊弄我!”

他說完才意識到江晴也是總務科的,這話簡直就是讓他下不了臺,果然,江晴臉上的笑容飛快地消失了,默默地低下頭,什也沒說。

糟了,安華心裏叫苦,本來是順嘴發的火,現在卻變成像是在教訓江晴了,他急忙咳嗽了一聲,“不用換了,馬上到我辦公室裏來一趟。”

“是。”江晴順從地說,回身扛起梯子,腳步略有些不穩地離開,安華看見,心裏又是一疼,幾乎想搶上前去扶住他,可是這裏有那多人在看,他只好硬壓下心中的不舍,目不斜視地向前走去。

迎面走過來的是公司營銷部的人馬,一個個都如臨大敵的樣子,安華心裏煩躁,停下來問:“怎了?”

“還以董事長您不會來了。”海歸派的年輕部長長出了一口氣,“今天可是和貝斯圖公司洽談的日子。”

該死!安華頭疼地想,真的忘了,揚風準備開闊海外市場,貝斯圖公司是他一個重要的目標,如果能達成協定,那整個歐洲市場就將在揚風的面前打開,他也可以有足夠的資金周轉國內的生,初期的洽談已經取得了成功,今天是早就約定好了的日子,貝斯圖亞洲子公司的代表將來進行決定性的談判。

“來了,董事長做的對,不能讓他一進門就看見有人在換燈泡,這太有損我們公司的形象了,”另一個年輕的精英整理著自己的領帶,並且露出完美的微笑。

果然,幾輛黑色的轎車依次在門口停下,走出一群看上去就很卓爾不凡的人,首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眉宇間流露著身居高位的人特有的傲慢和威嚴,身上沒有很誇張的名牌標誌,卻顯得更加品位出。

“這就是貝斯圖亞洲公司的商務代表。”營銷部部長低聲地提供資料,“名牌大學畢業,又到美國去讀了一年的MBA,素有美名。”

安華沈穩地點了點頭,率領著員工走了過去,寬闊的大廳裏,忽然好象只剩下了他們兩撥人馬,好像兩軍對峙的感覺一樣。

在兩雙眼睛相視的瞬間,彼此都看見了不服輸的傲氣和自信,但就在下一秒,對方的眼神忽然移向了另一個方向,顯露出驚訝的神情,甚至輕輕地咦了一聲。

“你好,我是揚風的總經理楚安華。”安華很滿意地看見對方的心不在焉,先發制人地說,“很高興見到你。”

“楚總,久仰大名了,我是貝斯圖公司的徐銘前。”不愧是精英,他立刻反應過來,伸手和他相握。

簡單地介紹過後,發現徐銘前還若有所思地向大廳的一個角落望去,安華笑著問:“徐先生是不是對敝公司有興趣?不如先請徐先生參觀一下?”

“呵呵。”徐銘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我剛才看見了一個人,差點錯認是我的一個朋友了。”

“不知貴友叫什名字,也可能真的在敝公司服務,畢竟揚風也是一個重視人才的地方。”營銷部部長插話說。

“大概是我看錯了,”徐銘前微笑著說,“我以看見了我以前國內MBA班的一個學弟,可是不太可能,我想貴公司也不會用他當打掃人員的。”

“哈哈哈,徐先生說笑了,當然不會。”營銷部長打著哈哈說,“請上樓,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一邊和徐銘前說笑著並肩走入電梯,安華一邊在心裏歎氣,他恨不能馬上飛到江晴身邊,把他抱在懷裏好好慰問一番,可是,又要耽誤時間了,不知道他一個人呆在總裁辦公室裏是不是能好受一些,就算是躺一會兒休息也好啊。

好在這次是高層的接觸,所有該做的工作都已經做完了,不用兜圈子,很快地開始就實質問題進行討論,安華收斂起自己的心不在焉,全新地投入到談判當中去,最終,合同以雙方都滿意的結果而簽署。

這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照例應該地主作東,公關部也確實在餐廳定好了位子,可是安華一顆心全在江晴身上,根本沒有心情陪他們吃什飯,正要暗地裏對營銷部部長說讓他去陪,徐銘前卻看了看表,主動提出還有事,不能留下叨擾了,公關部送來香檳,大家在友好的氣氛中幹了一杯,就此作罷。

安華保持著微笑一直到他們出門上車,連話都來不及說,回身沖向電梯,公關部長連聲詢問那定好的酒席怎辦,他不耐煩地揮揮手說:“你們自己去吃吧。”直接按下了直通頂層的按鈕。

已經是午休時間,秘書科辦公室裏只有一個留守的秘書小姐,剛來得及叫了一聲董事長,安華就快步沖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幾乎是立刻,又沖了出來,臉色難看地問:“總務科的江晴……沒有來過嗎?”

“來過,早上九點半來的。”秘書小姐回憶著說,“他說是董事長要他來的。”

“沒錯,是我叫他來的。”安華有些急躁地說,“那他人呢?”

“他說董事長要他換燈泡,然後他檢查了一下所有的燈泡,沒有需要更換的,後來他就走了。我還在他的工作報告上簽了字呢。”秘書小姐一臉無辜地說。

安華差點去跳樓:這個死心眼又傻乎乎的江晴!他難道真的以自己是叫他來換什該死的燈泡的!

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安華走進辦公室裏,撥打總務科的電話,沒有人接。

江晴不在科裏,會在哪里?

安華不想這個時候在樓裏四處走動引起別人的好奇,只有悶悶地坐回椅子上,想了半天,也不知該拿江晴怎辦才好,明明都跟他說了是要交往的,可是,江晴的態度很奇怪,昨晚上和今天白天簡直就是兩個人。

好不容易熬到了上班時間,門外的秘書小姐們陸續地回來坐在位子上,安華正在想用個什法子把她們打發走好叫江晴上來,或者是乾脆自己出去找他的時候,電話響了,秘書小姐清脆的聲音說:“董事長,總務科的江晴送報告過來。”

安華的心一陣亂跳,急忙說:“叫他進來,另外,取消下午所有的約會。”

“是。”

門馬上就開了,江晴換上了西裝,拿著一疊文件走了進來,略略地嘴角上彎:“董事長,我送報告過來。”

安華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走過去鎖上門,回身一把把他摟進懷裏,心疼地說:“有沒有那裏不舒服?來,快坐下。”

不由分說地把江晴拖到沙發上坐下,安華溫柔地吻著他的臉頰在耳邊低語:“今天早上什這早就走了?流了那多血,也不好好休息一下,還來上班。”

“那個……”江晴勉強地笑了一下,“並不利害,只是因是第一次,以後就不會了……董事長您不用擔心。”

“又來了,叫我什?”安華注意到他手中一直捏著的文件,伸手拿了過來:“這是什?你坐著別動。”

“這是……總務科的報告,”江晴的臉色有些蒼白,坐直了身體,“關於燈泡的質量問題。”

安華張大了嘴巴:“你還真……江晴,你明明知道早上我不是這個意思,還有,我讓你到辦公室來,也不是真的要你換什燈泡!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江晴苦笑了一下,“我很笨的。”

“小傻瓜。”安華心中湧起無數愛憐,輕輕撫摸著他的背,“真的,你這個小傻瓜,他們什讓你送過來?”

“大概是……禍是我闖出來的吧。”江晴平靜地說,扯動著嘴角笑了,“這是應該的。”

“他們是拿你當替罪羊呢。”安華輕聲說,“我的小傻瓜也就乖乖地讓人利用了?”

江晴不說話,低下頭。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安華連忙安撫他,“吃了午飯沒有?沒有吧?要不要先吃點什?還是我們出去吃?”

“我吃過了,今天中午科長請客。”江晴垂著長長的睫毛說,“菜很好,我都沒有吃完。”

“吃飽了就好,那今天晚上你想上哪里去吃?”安華興致勃勃地說,“西餐好不好?還是日本菜?”

江晴慢慢地起頭:“今天晚上?”

“是啊。”安華理所當然地說。

“今天晚上我要打工……恐怕沒時間。”江晴微微一笑,“而且……下面還腫著,能不能最好不要……”

“很疼嗎?”安華溫柔地抵著他的額頭,“我沒有說今天也要……那個啊,你身體不好,我當然知道,難道你以我是發情的野獸啊,每天晚上都要,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出去吃個飯,散散心而已。”

江晴搖搖頭:“董事長,您根本不必費那多心思的,想和我上床,就直說好了,我已經是一個成人,不用拿那種哄純情小女生的方式來哄我,什時候需要,請通知我一聲,只要時間和我的身體沒有什問題,我一定會陪您的。”

安華的笑容瞬間消失:“江晴,你到底在說什?”

江晴又露出了他熟悉的笑容,輕鬆地說:“不必再兜圈子了,董事長,可見您玩這個遊戲玩的很投入,可是,我還有腦子,不是上次我拒絕了您一起吃飯的提議您才想出這個交往的點子嗎?好,基於上下級關係,我可以在下班後拒絕,可是一旦交往,這就是相當於情侶們之間的事了,您請我吃飯,我陪您上床,OK,一切都沒問題,但我今天實在是……很難受,不能陪您了。”

安華用力把他的肩膀抓住轉向自己,眼睛裏冒著火星:“你到底在說什?”

江晴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董事長,請放開我。”

“除非你對剛才的話作出一個完美的解釋。”從小安華就不能容忍安晴不聽他的話,何況是現在,兩個人明明都在交往,連肉體的關係都有了,江晴卻好像什都沒發生,甚至還……

“我的話嗎?”江晴淡淡地笑著,“再明白不過了,董事長,您,不知基於什理由,想上我,一開始,我拒絕了您的試探,於是,您就決定採取這種折衷的辦法,以交往名,實際上還是一樣的,只不過在您的面前,我的位置有了些改變,不再感覺自己像是個賣的,這一點,我非常感謝您,所以,我也儘量配合您的需要,難道,昨天晚上我的表現不好嗎?”

“很好。”安華咬著牙說,“你的表現很好,再好也沒有了!”

要他怎說呢!那樣柔情似水地被他摟在懷裏的江晴竟然是在配合他的什需要!什興趣!難道他的羞澀他的呻吟他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那鮮血也是嗎?他有必要做到這樣的犧牲嗎?!

“你真的對我一點感情也沒有嗎?”安華的額上青筋在突突地跳動著,他第一次全心地對待一個人,不顧他是男人地喜歡上他,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他想把心交給對方,可使自己看得很珍貴的東西,對方卻全然不放在眼裏!

江晴不自然地把臉移開:“在這種感情遊戲裏,誰放進了感情,誰就輸了,而我,輸不起。”

“是啊,”安華冷笑,“所以,你就讓我輸是嗎?”

“董事長,”依舊是那雲淡風輕的笑容,“您永遠是贏家,無論您想要什樣的遊戲方式,我都會滿足您的,我早說過了,現在找一份工作太難,自尊什的,對於打工仔來說,是奢侈品。”

安華狠狠地瞪著他:“那說,如果有別的人,我之外的別人,對你這樣要求的話,你也會二話不說,馬上脫衣上床了?!”

“怎會呢。”江晴面對他的怒氣也毫不改變笑容,“我想,這社會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還是相對安全的。”他清澈的黑色眸子直直地看著安華,“如果我不是江晴,是另外的一個男人,董事長還會對我有興趣嗎?我說我不知道您基於什理由這樣做,可是,難道連您自己也不知道嗎?”

11
安華看著他那如深潭般美麗的眼睛,鼓漲的怒火不知不覺地消失了,長歎了一聲說:“原來,說來說去,你還是不相信我。”

他把江晴的雙手都握在手裏,認真地說:“我們一起長大,我的脾氣你應該瞭解,不是你想得那樣,我是真的喜歡你,希望和你在一起,不管你相不相信,不管我們過去有多少誤會,江晴,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以前……我不能認清自己的感情,對你作出了一些出格的事情,希望你能原諒我。”

江晴一直保持上彎的嘴角有一瞬間的繃緊,但是很快就恢復了原樣,淺淺地笑了一下:“董事長真會開玩笑。”

“我沒有在開玩笑!”安華態度強硬地說,一把摟過江晴,深深地吻了下去,和昨晚一樣狂熱地吻,但是多了幾分溫柔,輕輕地掃過江晴的唇,又不容反抗地深入口腔,卷動著對方的舌頭,深情地吸吮著,他不相信江晴對此無動於衷,尤其是他略略猶豫了一下,也迎合上來的時候。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江晴的心在激烈地跳動著。

慢慢地,江晴的雙手環上了安華的脖子,他的身體也被安華漸漸地放倒在沙發上,變成了從下面仰望安華的姿勢,忽然,安華猛地離開了他的嘴唇,江晴竟有一時的衝動想繼續拉著他不放。意識到這點之後,他不知所措地垂下了眼簾,白皙的臉頰上淡淡地浮起了紅暈,咬著下唇,都不敢頭看安華的臉。

“相信了嗎?”安華低聲地說,“我不是在玩什遊戲,我對你是真的。”

江晴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安華向下俯視著他,彼此都可以感覺到溫熱的呼吸噴在臉上,看著紅暈一點一點地加深,安華不禁憐愛地又吻了上去:“小傻瓜……”

再次結束了一個熱吻之後,安華一邊掏出手帕擦著江晴唇邊流下的唾液痕,一邊歎著氣:“頑固的腦子,總愛瞎想八想,你什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呢?好吧,就算這是個遊戲,你也沒有損失什,我們來達成個協定,你呢,只要安心地享受一切我給你的東西就行了,別的,不用你管那多,不管我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你是不會吃虧的,好不好?”

江晴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安華點了點他的鼻子:“而我呢,就你付出,盡可能地把你捧在手心裏疼著,直到你相信我是真心止,你說好不好?這個協定怎看也是對你有利,還需要找律師諮詢嗎?”

經過了昨天和今天的變化,截然不同的江晴已經讓他無法忍受,他前所未有地渴望著能把江晴抱在懷裏,吻著,愛撫著,看著他對自己笑得無憂無慮,不能忍受江晴居然認他只是在玩遊戲,他活到現在都沒有這認真過!

什到現在才發現江晴的好呢?以前他的眼睛是瞎了嗎?這一個稀世珍寶在身邊都沒有看見,反而是故意地冷落他,欺負他,把他當作路邊的一塊頑石,可是,誰知道這塊頑石裏面竟然藏的是他平生所求的美玉。

無論從精神上還是從肉體上,安華都認江晴是他交往過的人當中和自己最契合的一個了,他不能就這放江晴離開!

“好不好?嗯?”安華一邊逗吻著他一邊等待著回答,江晴的身體逐漸柔軟,任他索求著,最終,從喉嚨裏掙扎著吐出了一個:“好”

“那,從今天起,再也不許翻舊賬了。”安華多少有些心虛,不可否認的,他足足欺負了江晴二十幾年,尤其是上次,幾乎就是把他們父子趕出了家門。

“嗯。”江晴點頭答應。

安華這才放心地坐起來:“你就躺在這裏歇一會兒吧,下班後我們一起去吃飯。”

“可是我今天真的要打工。”江晴乖乖地躺在沙發上,“不能臨時請假。”

“辭掉吧。”安華不在意地說,“白天工作,晚上你又要打工,回家還不知能睡幾個小時呢,身體都拖垮了。”

江晴淡淡地一笑:“沒有辦法,我需要錢。”

“錢?”安華好奇地問,“真的?每個月兩千塊錢也不夠你花的嗎?錢都用到什地方去了?”

江晴別過頭去,第一次有些難以齒的樣子,安華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急忙問:“該不會是你父親……得了什病了?”

“哪有!”江晴立刻否認,“電視上也沒有這誇張的,我爸爸身體很好,他一直在工作呢。”

“兩個人工作,什還這節省?”安華不解地問,“揚風的待遇算是很好了。”

“嗯……”江晴不習慣這躺著說話,剛要起來,被安華按了回去:“好好躺著。”

他無奈地輕笑著躺好:“是因我們借了爺爺家裏的錢,還有利息呢,必須得還的。”

“你的爺爺?”安華新奇地問,自從江洛進了他家的門,就從來沒有看見過有親戚拜訪,他自己的舅舅伯伯姑姑什的還經常說著照顧沒有母親的可憐孩子,一年會把他接出去個一兩次,特別是在父親的公司擴大規模之後,可是江晴,從來沒有過什長輩過來接他出去,父親那邊的,母親那邊的,都沒有。

“嗯。”江晴的臉色稍微黯淡了一點,“我沒有見過,是我爸爸一個人去的。”

“親戚之間還算利息,太狠了吧,借了多少?”

江晴扭過頭去,盯著沙發上素雅的花紋,過了一會兒才說:“親戚又怎樣,借是情分,不借是本分,誰家都需要用錢,更何況……我父親已經很多年都沒有登過門了。”

他的聲音開始微微顫抖:“那天下大雨,我爸爸渾身都濕透了才回來,說了半天,借了三萬塊錢,還要加利息的,沒辦法,每個月起碼得還上兩千塊錢……”

最後一句的聲音小到安華幾乎聽不見:“到現在,一到變天,我爸渾身的關節還在疼。”

安華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把似的,勉強地笑了笑:“什事要這多錢?”

江晴好像遲疑了一下,然後輕描淡寫地說:“沒什大不了的,我畢業,還要找地方住,一些零碎的事情,也要花錢,雷律師那邊都沒有收我們的錢,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他。”

他們父子倆被趕出家門的時候,是名副其實的兩手空空,所有的一切都要從頭開始,一點一點地重新建築自己的家,安華可以想象,一切就像他小時候那樣,只不過那時還有自己的爸爸在,江洛和江晴,是經過怎樣的艱難才有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

安華沈默了一會兒,終於艱難地說:“對不起。”

江晴垂下眼簾,輕聲地說:“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

“要不要搬回來住?”安華小心翼翼地問他,“家裏畢竟什都有,方便多了,我們也可以多一些時間相處。”

“搬回去?還是不要了。”江晴微笑著說,“我不想再被趕出來一次。”

滿懷內疚的安華抱緊了他,仿佛這樣才能把自己的歉疚表達出來,輕聲地說:“那……我替你還錢好嗎?”

江晴搖搖頭:“那我不真成了賣的嗎?我知道……你想幫我,可是,這是我自己的事,如果你插手的話,那我更無法相信我們之間有真正平等的感情在了,還是你希望我是了報恩才喜歡你的呢?”

知道江晴說的有道理,而且也對他的脾氣有了一定的瞭解,安華無可奈何地放棄了這個念頭:“如果有什別的事情,一定要讓我知道,特別是如果有人會傷害你的話。我會保護你的。相信我。”

“嗯。”江晴笑著答應。

安華的心裏開朗了許多,他想了想,試探地問:“你在總務科怎樣?要不要調到別的科室去?這樣工資會高一點,也不是很累,看見你一早上就爬上爬下的,把我嚇了一跳。”

“沒問題,我幹得挺好的。”江晴微笑著說,“而且,突如其來這樣的調動,難保別人不會說閒話,對我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我一個學歷史的,能幹什呢?調到別的科室去,只會讓我更難受,我根本無法勝任那裏的工作啊。”

被拒絕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安華也知道,江晴是絕對不會接受這樣的安排的,他還是不甘心地說:“還有一個位置,你可以做我的私人助理啊。”

江晴怔了一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私人助理,你真會開玩笑,這個位置,一般來說,都是公司的董事長安排給情婦的位子吧?”

安華有些窘了,江晴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拉了拉,柔聲地在耳邊說:“別我傷腦筋了,這樣不是很好嗎?我不想因被你喜歡而改變目前的工作,這樣對我,是一種侮辱呢。”

“拿你沒辦法。”安華長處了一口氣,“就依你吧。”

江晴從沙發上坐起來,一本正經地說:“那,董事長,報告我已經交上來了,請問您的批示是什?我也該回去交差了。”

“總務科那幫老狐狸,竟然讓你來做替罪羊。”安華一想起來心裏就有氣,撿起報告書在上面胡亂地寫了幾行字:“回去告訴他們,沒事了,我對他們的工作很滿意。”

“知道了。”江晴含笑站起身來,安華也隨即站起來摟著他:“不要再歇一會兒了?那裏不要緊吧?還在出血嗎?要不要去醫院?”

出乎意料地,看見江晴臉上浮起羞澀的紅暈,幾乎是用嬌嗔的語氣說:“這種事怎好上醫院!”說著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掙開他的手臂開門走了。

安華愣愣地站在那裏,江晴最後的表情,先是讓他吃了一驚,緊接著甜蜜的感覺從心裏直蔓延開來,他一個人站在原地,開始沒有形象地傻笑起來。

回到總務科的時候,包括科長在內的一干人全都忐忑不安地看著江晴,首先是某位小姐忍不住地問:“怎樣?董事長說什了?”

“沒事。”江晴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安定大家的心,“董事長看了報告之後說,對我們的工作很滿意。”

辦公室裏發出一陣放心的歎氣聲,資歷比較高的主任大聲說:“我就說嘛,不會有什問題的,市場上這類燈泡的保質期一般是五個月,可是我們統計的損耗是基本上六個月才更換,說起來質量上面是沒有問題的。”

那位小姐一邊忙碌地分發著信件一邊不服氣地說:“是嗎?那剛才主任您什不到董事長面前和他理論呢?連科長也不去,要不是江晴自告奮勇,我們是不是又得抽籤才能決定人選啊?”

“別這說。”江晴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前,微笑著坐了下來,“既然問心無愧,董事長也不會挑刺的,那,誰去還不是一樣。”

“哎哎,你呀,還真是好說話。”

科長鼓勵地走過來拍拍江晴的肩膀:“幹得不錯,小夥子,好好加油吧,不要因這是總務科就對自己的前途悲觀了。”

江晴微笑不語,可是他對面的年輕女孩卻調皮地笑了起來:“是嗎?科長您的意思是不是我們這些人還有可能調到什公關部,營銷部,廣告部去?那可太好了,我的夢想就是到秘書科去呢!做揚風之花!”

“小丫頭。”危機過去大家的心情都變得好起來,有個人笑著說:“你呀,還是現實一點嫁個公關部,營銷部,廣告部吧,還揚風之花呢!”

在人的說笑聲中,江晴默默地起身離開,在身後輕輕地關上了門,穿過長長的陰暗走廊,走進一邊的衛生間,仔細地關上了門,起頭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臉上一直挂著的笑容不見了。

他慢慢地解開了褲子,咬著牙,皺緊眉頭,從下面掏出一疊已經被鮮血浸透的衛生紙,默默地扔進馬桶沖掉,然後又撕了一些打開水龍頭沾濕了,繼續咬著牙,猛地伸手下去按在傷口上,在那一瞬間臉上的肌肉都抽搐了幾下,細微的呻吟溢出了緊咬的牙關,一滴冷汗順著額頭滾落下來。

很快,他的臉色緩和了下來,扔掉帶著鮮血的濕紙,擦幹了傷口,又小心地疊了一些紙放好,然後系好褲子,洗過手之後走了出來。

剛走出門就聽見那個年輕女孩的聲音:“江晴?江晴!上哪里去了,該發信了。”

“來了。”他大聲答應著,迅速地在臉上挂起溫柔的笑容,“交給我就好。”

“啊,你去上廁所了,我還以跑到什地方去抽煙了呢。”年輕女孩把裝得滿滿的小車推到門口,“把這些發掉再把要寄的信拿回來,快點啊,郵差馬上就來了。”

“知道,我會抓緊的。”江晴明知道是她耽誤了時間,還是爽快地答應著。

“對了,剛才你不在的時候,有個人打電話給你,沒有留言,聽說你不在就挂掉了。我替你留心接著你快去快回。”

“謝謝。”江晴推著車向電梯走去,心裏有一絲疑惑:打電話找自己?會是誰呢?

12
下班的時間到了,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之後,江晴換下了西裝,穿著牛仔褲和襯衫走出大門,剛要去拿停在馬路對面的自行車,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叫他的名字:“江晴!”

他奇怪地一回頭,看見車水馬龍的路邊,一個風度翩翩的英俊男子倚在一輛寶馬車旁,微笑著舉起手對他揮著:“這裏。”

江晴的眼神又一陣的迷茫,遲疑著走了過去,目光停留在對方的臉上三秒鐘之後,不能確定地說:“徐學長?”

“哈哈哈,就是我!你這個傢夥,連學長都忘記了嗎?”徐銘前笑著走上來,用力地抱了抱他,然後退後一步,打量著他,“還是那個樣子,一點都沒有變啊你。”

江晴也笑了:“學長現在可是春風得意的樣子呢,聽說你出國了。”

“對,學完了之後就是工作,順理成章是吧?好歹美國的MBA還值幾個錢,別站在這裏說了,上車吧,難得見面,我們好好聊聊。”

“這……”江晴猶豫了一下,“我還得去打工呢。”

“還在那裏?”

“嗯,還在那。”

“這樣子,沒問題啦,我開車送你過去,花不了多少時間的,還可以在市里轉轉看看街景,好不好?”

江晴想了想,沒辦法地點點頭:“好。”

坐進車裏,徐銘前興高采烈地說:“今天看見你,可真是嚇了一跳,怎也沒想到你會在揚風,我問過幾個哥們,都說沒看見你。這個圈子雖然大,可是資訊流通得快,我就納悶,怎會找不到你呢?!”

“他們都還好吧?”江晴問。

“好,都混得不差,有你這句話,也不忘當年大家都那疼你了,老二在美國,老三老四去了日本,上次我還見到了他們,老大坐鎮外貿部,還有你那幾個小哥哥,現在也儼然是商界精英了,整天飛來飛去的,想想還是上學的時候好啊,大家都在一起。”

江晴低下頭,淡淡地笑了:“是啊。”

“別跟我來這套,看見你這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就來氣,我說,別跟學長來這手,今天逮到了你,好歹得問清楚了,”徐銘前此刻全然沒有了什商界名流的氣質,揪住江晴的臉頰捏了捏,像學校裏一個跟學弟開玩笑的惡劣學長,“快給我從實交待,說一句謊今天我就代替當年一起上輔導課的幾個哥哥把你給做了!”

“我有什好交待的。”江晴乖乖地舉起手,“學長你問吧。”

“好!”徐銘前陡然嚴肅了起來,“最後的考試,你什不來?”

江晴啞然,困窘地別過頭去。

徐銘前並不打算放過他:“我們幾個裏面,就屬你的成績好,連老頭都這說,你要考的話,還不是十拿九穩的事,連那個最不長進的老八都考上了,拿著獎學金去了加拿大,現在和女朋友神仙一樣。”

“我……不想去考。”江晴垂下頭。

“撒謊,不想考什報名來上輔導班?又不是不要錢,再說,還和你的專業不符,你每天從學校騎一個小時車趕到我們學校上課,颳風下雨都不間斷,的是什?”

“那是了打發時間。”江晴聳聳肩,無所謂地說,“真的,沒事情可以做,就上個輔導班玩玩。”

“少給我裝蒜了,你那認真勁兒,像是在玩嗎?”徐銘前放緩了語氣,“沒日沒夜地看書,成績也是第一,什不考?大好前程都讓你給耽誤了,有困難幹嗎不對我們幾個說呢?誰不是像疼親弟弟一樣地疼你,連老頭看你都跟看親孫子似的,到底有什大不了的事?是錢嗎?不對啊,你不是一直在打工嗎,再說,我們也可以借給你啊,只要你考上了,難道一個MBA還不上考試費嗎?這種一本萬利的生意還愁沒人做,實話告訴你,老頭把你的名都給報上了,連准考證都準備好了,結果你沒去考試,知道他多失望嗎?”

“對不起……”江晴低聲說。

“現在說對不起有什用,都過去了,我們只是想知道,到底有什事把你屈成這樣。”

江晴微笑了一下:“其實沒什,是我自己不好,我沒有拿自己的名字報名上輔導班,所以,准考證上寫的不是我的名字,我去考的話,會給人當作弊的。”

“不是你的名字?”徐銘前大吃一驚,“好小子!你騙得我們不輕啊!說,你不叫江晴,叫什?!”

“我現在是叫江晴,以前不是。”

“我可有點糊塗了,那你以前……什又要改名?”

“這個……是因父親的原因,”江晴含糊地說,“我沒想到這多,而且,那時候我真的沒辦法考,我們學校的學生沒畢業之前是不准轉專業的,本來我打算第二年再考……考上了也差不多畢業了,可是……家裏又出了一點事,不能再考了,只好就這樣,也算造化弄人吧。”

“原來如此。”徐銘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死小子,那你原來叫什?”

江晴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那時候,我身份證上寫的是楚安晴。”

“楚安晴……啊,還是江晴叫起來順口乾脆,對了!你們揚風集團的老闆叫楚安華呢,真巧!該不會……”他斜著眼看看江晴。

江晴卻一點也沒有緊張的神色,坦然自若地說:“是啊,好巧,說不定我們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呢,誰說中國大的。”

接下來徐銘前一直在說著當年在輔導班裏的往事,直到車子停在一家法國餐館門前,江晴看看表:“我到了,謝謝你送我過來,學長。”

“喂,我說。”徐銘前拉住他,認真地說,“給你個建議,揚風那邊你還是不要做了吧。”

江晴一愣:“學長認……我還是比較適合去教小學歷史嗎?”

“哪有的事,我的意思是,不如到我這裏來,你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學習,外國人對學歷不是很講究,我相信你的能力,一定會幹得很優秀的。”徐銘前肯定地點著頭,雙眼閃閃發亮,“好好考慮一下,對你有好處。”

江晴微笑著點點頭:“好,我們以後再聯絡。”

“我過幾天打電話給你,自己注意點身體,還是那瘦,就和一輩子沒吃飽過似的。”徐銘前不放心地叮嚀著。

江晴已經走出了車門,又側過臉來輕輕地一笑:“如果我說,我真的一輩子都沒有吃飽過,學長你會相信嗎?”

他不等徐銘前的回答,徑自地走向餐館的員工入口。

反倒是徐銘前被他的一笑弄的心亂跳了幾下,竟然發了一分鐘的呆才知道把車子開走,心裏一邊跳一邊想著:這小子,真是越來越有魅力了,不知道那個倒楣的女孩將來嫁給他。

有什地方不對,安華頭疼地想,在他和江晴之間,有什地方不對。

表面上看來,是絕對沒有問題的,江晴一周有兩天休息,每到這個時候他總是會略帶羞澀主動地告訴安華,然後他們就會一起出去吃頓飯,有的時候還會去開車兜風,或者是在夜晚的公園裏散散步,最後,自然就是到酒店去開個房間。

沒有什不正常的,江晴的胃口還是一樣地小,一次吃晚飯只叫了兩個菜都吃不完,他看得心疼,拼命地勸著哄著,也不肯多吃一口,秀氣的吃相比女孩子還要斯文,散步的時候也會聽任自己牽著他的手,摟著他的肩,在無人的角落裏,他也會羞澀地起頭閉上眼睛,等待著火熱的親吻。

在床上也沒有什問題,第一次之後足足過了一星期,安華才敢重新提出要求,可是江晴卻很爽快地答應了,不可否認,江晴的身體帶給他的快樂是無與倫比的,害羞的臉,滑膩的肌膚,纖細但柔韌的腰肢,被輕輕一碰就會有反應的敏感身體,帶著快感與情欲的水波瀲灩的黑眸,還有後穴那緊窒火熱的銷魂感覺,無一不讓安華深深迷醉其中。

江晴雖然羞澀,可是並不裝模作樣,對於安華給他的觸摸也會發出熱情的回應,夠媚也夠騷,但是只要一到早上,立刻分秒必爭地趕回公司,不管安華使出什辦法,他都不會多停留一分一秒,好像,他那個總務科的工作是多天大地大的事情,遲到就會要人命一樣,安華這個董事長還沒有勤快到這種地步呢。

還是有什地方不對勁。

問他喜歡吃什,微笑著說沒有,絕對不挑食。

問他喜歡什音樂,想一想,搖頭,沒聽過音樂,流行的歌曲也好,古典音樂也好,別的什也好,從來沒聽過。

那平時怎消遣的,在不打工的時候,想都不想地說,沒什時間不用打工的,有的話就在家裏睡覺,不用起床吃飯,可以保持體力,還可以做美夢。

想上哪里去玩?海邊?山上?泡溫泉?釣魚?滑雪?一概搖頭,沒興趣。

有什想要的禮物沒有?認真地想著,答案是:太多了,所以也就當作沒有。

“怎能沒有呢。”安華焦躁地說,“想一個啊,等你生日的時候,我可以送給你。”

江晴正躺在他的腿上享受著,聞言笑了起來:“要不要打個賭?你肯定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在什時候。”

安華語塞,他的確不知道,苦笑著摸摸江晴柔順的黑髮:“真不知道。”

“那就不必送什禮物了。”江晴翻了個身,有意無意用臉頰碰碰他的下身,安華倒吸一口氣,感覺那個地方開始蠢蠢欲動,本來在酒店的套房裏看著電視喝點酒是不錯的享受,可是什被他輕輕一碰,自己就開始想一些色情的事情了?

“那你知道我生日嗎?”他順口問。

“當然知道,三月十七日嘛,”江晴飛快地說,目光看著電視上的MTV,“每年都慶祝的。”

是啊,他是家裏的王子,每一年的這個時候楚淩和江洛都會抽時間和他一起吃飯,買禮物,當然了,檔次隨著家裏財的增加而增加,反之江晴就不一樣了,他一直這靜悄悄的,沒有人會注意到他什時候生日,更談不上什禮物了。

“你生日的時候呢?江……你父親也沒有買過禮物嗎?”

江晴還是緊盯著電視螢幕,心不在焉地說:“沒有啊,小的時候會給我煮個蛋,上學之後就什都沒了。”

“你的朋友也沒有送過?”

江晴輕輕淺淺地一笑:“朋友是要用金錢和時間來掙的,我兩樣都沒有。”

安華不知說什好,緊緊地抱住了他,在他耳邊輕聲說:“你現在有我了。”

江晴的唇角勾成一個魅惑的笑意,翻手抱住他說:“那,就讓我有你吧。”

不用再說一個字,安華騰身抱起他就往臥室走去,下半身已經開始急不可待地要插入某個地方,徹底地擁有江晴了。

13
時間靜悄悄地流逝,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十二月,安華對江晴的愛戀也越來越深,從來不知道居然有這樣的感情,可以讓他全心意地付出,一天看不見江晴,他就開始魂不守舍,經常是一邊看文件一邊注意地聽著外面的動靜,如果在不經意之間看見江晴的身影從走廊上經過,立刻,心裏就是一陣甜蜜的顫慄。

“也許總務科的人會奇怪了,什董事長這裏的燈泡這容易壞,或者是老是有加急的信件要發。”一次江晴剛進門就被安華抱住熱吻了一陣之後,他雙手纏著安華的脖子,笑著說。

“管他呢。”安華霸氣地說,用力把他抱了起來放到沙發上,“一天沒看見你了,忙什呢?中午還等你吃飯,也不過來。”

“每天都這偷偷摸摸地過來,還要偷偷摸摸地溜走,好恐怖。”江晴做了一個害怕的表情,然後笑倒在安華懷裏。

安華無奈地抓住他的手:“晚上去看電影?有剛上片的好萊塢大片。”

“沒興趣,”江晴搖搖頭,“那想看,看電視還不是一樣。”

“你不想和我一起去看電影嗎?”安華簡直覺得自己是見不得人的姦夫,江晴從來不肯被人看見他們在一起,除了公園,人多的地方是絕對不去,去飯店,也是在包間。

江晴轉了轉黑寶石一樣的雙眸,無辜地說:“我是真覺得沒意思。”

安華歎了口氣擁緊他:“江晴。”

“嗯?”

“跟我在一起,你也覺得沒意思嗎?”安華低沈地問,他首次對自己的魅力生了懷疑,從中學,到大學,到工作之後,他甩的女孩子有十幾個,那些告白都不接受的更不用說了,哪一個不是被他迷得團團轉,分手的時候哭得梨花帶雨,他的容貌長相家世才能都是一流的,對江晴更是溫柔體貼,什江晴就好像不願意接受他的樣子呢?

江晴臉上又顯出了他熟悉的笑容,讓安華的心陡然平靜了下來,然後,他在安華耳邊輕聲地說:“你以呢?”說著送上一個柔和的輕吻。

安華的心軟了,就這樣吧,也許江晴的脾氣屬於內斂型的,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也許他是在害羞,也許是自己做得還不夠……就繼續這樣好好疼他吧,直到他滿意止。

“還在打工?天氣冷了,你穿得那少,還在夜裏來回跑,會生病的。”安華心疼地摸著他,都到了十二月了,江晴只是在襯衫的外面加了一件薄外套,連件毛衣都沒有。

“沒事。”江晴笑著說,“我的身體沒問題。”

“下班後陪你去買衣服?”明知江晴不會答應,還是抱著希望問。

果然,江晴搖搖頭,笑得很甜蜜:“不要對我太好,我會幸福過頭的。”

“我只害怕不能多多給你幸福呢。”安華寵溺地說,“新年的時候有假吧?我們去南方過好不好?那裏很暖和,還可以游泳呢,水果也多,檢著你愛吃的吃些。”

“新年?只有三天假,去那遠的地方幹嘛。”江晴吃驚地問,“就呆在家裏好了。”

安華有些掃興,還是順了他的意思:“那……出來吃頓好的,我去訂璿宮頂樓的位子,聽說那天會放煙花,在那裏看比較清楚。”

江晴還是搖頭:“不要了……花那多也是浪費。”

安華剛想發火,忽然想到什,聲音低了下來:“是……你父親要回來過年?”

“不,他要到新年過了才有假。”

“那什不行?!”安華的聲音裏明顯帶著怒氣,“不想和我一起過新年嗎?”

江晴垂下頭,不說話,安華的心又開始疼了,柔聲說:“真的不想嗎?不想你就說出來吧,對我還有什好客氣的。”

終於,低低的聲音從江晴的嘴裏傳了出來,“你難道不知道嗎?我們……是無法公開的啊。”

安華怔住了,的確,他一直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也許是因自己的父親就是同性戀吧,平時在家裏也和江洛親親抱抱的,直覺上他覺得自己和江晴這樣是理所當然的,順理成章的,根本沒考慮過什公開啦,社會啦,別人的眼光啦之類的問題,可是江晴一說,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和江晴,也是禁忌的一對,如果他們真的出現在大庭廣之下,能否受得了那些目光的注視還真是個問題。

他發愣的時候,江晴已經輕輕地離開了他的懷抱,整理了一下襯衫上被揉皺的地方,走到門口,回頭帶著雲淡風輕的笑容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就不再上來了。”

安華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辦公室。

三天了,已經三天了,江晴真的依他所說,再也沒有踏足頂層的董事長辦公室,外間的秘書小姐們遺憾地歎著氣說著同樣的話題,辦公室裏的安華整顆心卻像是在油裏煎一樣難熬。

見不到江晴,見不到他的笑容,聽不見他說話的聲音,碰不到他的身體……安華在痛苦地輾轉反側中終於認清一個事實:那就是,他根本離不開江晴!最初的新奇,中間的喜歡,到現在已經明明白白轉化成一種感情:愛!

他愛上了江晴!和他父親一樣,愛上了一個男人!

不知道該怎形容這種感受,他都有些傻了,曾經千百次地詛咒過,辱過父親愛上男人的這種變態感情,甚至對江洛從來沒有過好臉色,一有機會就欺負安晴,最終把他們在父親死後趕出家門,所有的這一切,都因他對父親愛上男人這一點深惡痛絕,到了無法原諒的地步!

如果江洛是女人,哪怕做的只有他一半好,安華也會絕不會這做,如果做到三分之二,就足夠讓安華心甘情願地喊一聲“媽。”而把安晴當成是親弟弟一樣,一家人和美地生活在一起了。

可是,他是男人,是無法改變的男人,所以,他就得承受安華的怒氣,雖然,更多的時候,這種怒氣是發泄在小小的安晴身上。

現在呢,我和我的父親一樣,愛上了男人……原來,果然變態是會遺傳的呢。

安華顫抖著手點上煙,看著升騰的青色煙霧,一會是江晴的臉,一會是父親的臉,一會是江洛的臉,然後,是江晴的笑……

不行!他閉上了眼睛,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只要他一有空閒的時候,總會想起江晴,愛情這東西,是無法控制的,他就是愛上了江晴,愛上了一個男人,沒有辦法!他也不想這樣啊!可是,江晴和他是那地契合,從靈魂到肉體……

離不開……怎都離不開……僅僅三天沒見,就日思夜想,如果是一生不能在一起,他該怎辦?

秘書小姐甜蜜的聲音傳進來:“董事長,財務科王主任來了。”

安華皺皺眉頭:“讓他進來。”

所謂王主任,就是他的舅舅,不堪其擾的安華沒有辦法,只好給他一個財務科的主任的位置,有財務科科長這個經驗豐富的老手和下面的強壯人馬,諒來這個舅舅再無能也不至於捅婁子,起初舅舅是對沒有當上總經理耿耿于懷,臉色很不好看,大概最後本著無魚蝦也好的原則,委委屈屈地來上班了,最初的幾天,到處可以聽見他洪亮的聲音:“各位同仁,不要把我當成是董事長的舅舅,大家都是同事嘛,隨便一點就好。”

直接推開門,穿著幾千塊錢西裝的舅舅看上去志得意滿地走了進來:“小華啊,怎樣?還行吧?”

安華厭惡地向後倒在座椅裏,舅舅毫不客氣地自己坐了下來,抽出一根煙,用他的純金打火機打著了,噴雲吐霧一會兒說:“上次舅舅跟你說的那件事,考慮得怎樣了?”

“什事?”安華詫異地問,他是真的不記得了。

“小人兒忘性真大。”舅舅不滿地說,“就是說你舅母家那個下崗侄子的工作問題啊。”

安華幾乎是無力解釋了:“舅舅,上班時間不要說這些私事好嗎?”

“咦!”舅舅生氣地說,“怎是私事呢?這不是公司引進人員的問題嗎?好了,知道你大老闆,想不到那多,就這樣吧。我跟人事科說一聲,就讓他在我手下幹好了。”

“舅舅。”安華加重了語氣,“財務科的員工都必須有大學畢業學歷,這是公司的財政部門,是不可以掉以輕心的,當然,您是我舅舅,沒有問題,可是……隔了一層的人,最好不要了。”

他勉強說出來的恭維話好像多少緩和了一點氣氛,舅舅點點頭:“那……你叔舅姥爺的事怎樣?他剛從政協退休,想到咱們這裏來發揮餘熱。”

發揮餘熱!老天!

安華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舅舅!你說的是……外公的弟弟?他……他老人家都七十啦!”

“是啊,”舅舅難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年紀是大了一點,可是都說到臉上來了,能不答應嗎?就給你當個顧問把把關就行,學歷嘛,上過黨校函授,也是相當於大專水平了!不要小看那時候的大專,現在的大學生都不知學了些什,還不如老大專呢,再說,他算是老革命了,參加過抗美援朝,立過功,你不是要和外國人做生意嗎?談起判來,他老人家一準是把好手!”

“這是您的意思還是他老人家的意思啊?”安華不高興地說,“上次見他,還說要在家裏練習書法養老呢,我這裏的工作這緊張,萬一把老人家累出個什來,誰來承擔責任。”

“這裏的工作還好嘛。”舅舅還要說,看見安華真的不悅,也訕訕地轉了口風:“其實……舅舅還不是想在公司裏有個老輩人替你主持大局,小華,你還年輕,不知道人心險惡啊。”

他湊近,惟恐別人聽見地說:“你以你就坐穩了這個位子了?被你趕出去的姓江的就能甘心?幾億的身家,是人就不可能不眼紅!”

沒錯,他的眼睛已經發紅了,安華在心裏想。

“就算姓江的已經老了,翻不起什浪來,可還有小的呢,他們過好日子慣了,一旦窮下來,那可不是忍著就算了的,這公司是你父親的,可是姓江的狐狸精也在裏面盤了幾十年,他就沒有一兩個心腹?”

是啊,從創業一開始,江洛就跟著父親,一邊工作一邊照顧他們兩個,經常是累得看著賬冊就睡著了,醒來之後繼續看,全家永遠是他起的最早,永遠是睡的最晚,周日也不例外。

“你年輕,剛上臺,不好把這些老臣子怎樣,萬一有一兩個在裏面攪混水,你就完了,到時候他們混水摸魚,從中取利啊。”

江晴嗎?安華微微地冷笑起來,那個連一件衣服都不要自己買的人,那個對他別無所求的人,會是這樣的人嗎?

舅舅還在說著,轉彎抹角提到財務科科長名字的時候,安華終於明白了,他嚴肅地說:“舅舅,不用說了,我全明白,我心裏有數了。”

想取代財務科科長嗎?給你一個養老的位子你還真以自己了不起了!他恨恨地想。

舅舅又東拉西扯了一會兒,最後端起長輩的架子說:“小華,你也不小了,過年就三十,該考慮考慮自己婚姻大事,外面的女孩子不可靠,全都是沖著你的錢來的,結了婚也是在家裏鬧擰,還是親戚介紹的好,上次你大伯介紹的那個不行,我查過了,讀大學的時候就在談男朋友,舅舅給你物色了一個,下班後見個面?”

“舅舅。”安華厭煩地說,“現在是公司的非常時期,我哪有心思談這個。”

“真的?”舅舅乾笑了幾聲,“不是吧?你可要小心,別傳上了你爸的壞毛病。”

安華警覺地頭:“請你說清楚。”

舅舅臉上浮著狡詐的笑,分外不懷好意:“有人看見你和一個男孩子一起進了賓館……小華,你可不能走歪路,步你爸的後塵,也去當個喜歡男人的變態啊!”

熱血一下子沖上頭頂,安華用力地握緊拳頭,竭力不讓自己一拳打出去:“舅舅,這是我父親一手創立的公司,今天我所有的,全都是他給予的,請你,尊重死者,在這個地方不要任意批評他!喜歡什人是他的自由,與別人無干!”

也是我的自由!

略顯狼狽的舅舅不知喃喃說了些什,走出去了,還故作瀟灑地和秘書小姐們打著招呼:“小丫頭們,要好好幹啊。”

安華坐在椅子上,胸口激烈地起伏著,他受不了了!當時真不該把江洛父子趕出去,有他們在,不管是違拗誰的意思都好!也不要看見這些親戚們的嘴臉!

我愛上了江晴……我愛上了他……

就和老爸愛上江洛一樣,我愛上了他,不想和他分開,想一輩子都和他在一起……

別人愛說什,就讓他們說去吧!

14
拿起電話,撥通了總務科的號碼,很巧的,來接電話的是個年輕女孩,聽不出他的聲音,立刻就把電話遞給了江晴。

“喂?”他柔和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安華的心微微一蕩,輕聲說:“江晴?”

從聽筒裏傳來的喘氣聲明顯加重了,然後江晴有幾分猶豫地說:“董事長?”

這個時候,安華已經不介意他對自己的稱呼了,他用充滿柔情的聲音慢慢地說,一個字一個字地傳達自己的愛意:“我辦公室的燈壞了,你能來一下嗎?”

儘管看不見,也可以感覺到,電話那頭,江晴的嘴角已經愉悅地上翹,然後輕輕地說:“好。馬上來。”

當江晴終於走進辦公室大門的時候,安華迫不及待地沖上去一把抱住了他,臉埋在他的頭髮裏,喃喃地說:“我好想你……”

江晴也伸出手,抱住他寬闊的背,在他耳邊說:“真的?”

“當然!”安華起他的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從他黑幽幽的眸子裏,看見了自己的一臉深情,“江晴,我明白了,我愛你。”

溫柔的笑意從江晴臉上浮起,他低低地說了句:“騙人。”

“我才沒騙你。”安華認真地說,“我是真地愛上你了,以後,你就是我的責任,我會好好疼你,給你一個溫暖的家庭,你再也不用這樣去吃苦了,我可以養你一輩子。”

江晴溫柔地注視著他,認真地聽著,漸漸的,他美麗如黑寶石一般的眼睛裏泛起了水霧,安華低頭吻著他,無限柔情地說:“想哭嗎?沒關係,想哭就哭出來吧,我在這裏呢,今天你可以盡情地哭,但是,過了今天之後,我就不會讓你再流淚了。”

淚水在江晴的眼中轉著,終究沒有落下來,他帶著淚笑著問:“可以多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嗎?”

“我明白,你要想的很多。”安華擁著他的腰,把他整個包在懷裏,“還有你父親那邊……你想考慮多久就考慮多久,我會很有耐心地等著的,記住,不管到了什地步,你還有我,明白嗎?”

江晴點點頭,再一次笑了。

要到新年的時候,忽然來了一股寒流,氣象預報說元旦這天可能會下雪,本來很平常的的事情,可是一想到江晴身上單薄的衣著,安華怎也坐不住了,沒法子,江晴倔起來就像頭牛一樣,說不要他買衣服就不買,急得他團團轉了好幾天之後總算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回家拿一些江晴的舊衣服給他啊,是他自己的衣服,就沒有必要說什了吧。

下班之後他飛速地趕回家,進門保姆就迎上來:“先生,剛才您姑姑打電話來,說要在這裏過新年,讓我把房間收拾好,請問那些房間可以讓出來?”

安華一聽心裏就火大,什要收拾房間,又是來要吃要喝,這些親戚,比蝗蟲還狠,一天到晚這節那節都往自己家裏跑,辭了司機沒人接送乾脆自己打的來,臨走連拿帶糟蹋,他一個人住的錢比以前四個人住的時候花得還多!

“不行。”他硬邦邦地說,“再打電話來就告訴她,我說的,不行,新年我有很重要的朋友來,請她不要來打擾。”

說完,他不理會保姆錯愕的眼神,直接上了三樓,房子的二樓是給楚淩和江洛準備的,三樓屬於兩個兒子,圖方便安華現在還一直住在自己的房間裏,左手間是書房,右手是活動室,走廊盡頭是小倉庫,對面就是江晴的房間。

擰開銅把手的時候,安華竟然有一種探險的刺激感覺,能相信嗎,他和江晴面對面住了這些年,竟然從來沒有進過他的房間!而那時的安晴,只要一回家,一定是躲進自己的房間,怎也不會出來!

房間裏一片黑暗,彌漫著塵封的房間特有的味道,安華伸手開亮了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整個房間。

房間是朝北的,沒有開暖氣,比外面冷了許多,和安華的房間不同,不是套間,只是一個簡單的居室,雖然面積還不到二十平方,但是因東西太少,空蕩蕩的,也顯不出來狹窄了。

地上是普通水磨石的地面,沒有地毯和地板,顯得更冷,安華房間裏的地毯厚厚的,長長的毛,孩子的他經常就在地毯上滾來滾去,鬧個不停,顯然,江晴從來沒有這種習慣。一張普通的單人床,藍白色的床單和被罩,是最普通的花色,床邊就是書桌,上面有一盞臺燈,也是最普通的那種,角落裏的書櫥上擺放著他從小到大的學校課本,整整齊齊。

裝衣服的櫃子放在門邊,沒有穿衣鏡,安華打開櫃門,裏面的衣服整齊地疊好了放著,最上面是剛洗過的內褲和襪子,一切都那井然有序,好像房間的主人還沒有離開,或者是,他是在一種什都來不及帶的情況下離開的。

沒有擺設,沒有多餘的東西,沒有奢侈品……江晴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了十幾年,不知道他不看書學習的時候幹什,整個房間裏,沒有任何可以和娛樂挂的東西。

搖搖頭不去想太多,安華開始翻檢著櫃子裏的衣服,看有沒有厚的好帶給江晴,他的衣服不多,有些還是少年時的,現在的江晴肯定穿不下了,撿了半天,撿出兩件毛衣和一件羽絨衫,還有幾條加厚牛仔褲,看看牌子,班尼路,聖保羅,連羽絨衫都是名牌,不錯嘛!看樣子住在家裏,就算吃不好,穿著上總算還沒有虧著他。

撿好了,把衣服打成一包帶走,關門的一瞬間,他又猶豫了,回身望著室內,仿佛看見當時的安晴,瘦弱的,畏縮的,架著一副黑框眼鏡,沈默地坐在書桌前,看著自己這個不速之客。

“放心吧。”安華輕聲說,“我會照顧你的。”


十二月二十六號,周五的下午,安華把江晴叫到辦公室,先是一把抱住他吻了個夠,之後把裝衣服的購物袋拿給他。

“這是什?”江晴好奇地就著坐在他腿上的姿勢看了一眼購物袋裏的東西:“衣服?我不要,我自己的衣服夠穿的。再多也是浪費。”

“對啊,這本來就是你的衣服。”安華抱住他,嗅了一口他身上傳來的混著淡淡肥皂味的體香,用力一摟他的腰,“看看,我說得沒錯吧?”

江晴對他笑笑,打開購物袋,掏出裏面的東西看了一眼:“我知道……你老是嫌我穿得太少,可是,真不用拿衣服給我。”他返身把手繞在安華的脖子上,親匿地說,“我又不是缺衣少穿的貧困職工,沒必要救濟我吧?”

“越說越離譜了。”安華擰擰他的腰,“快拿回去,這可都是從你的衣櫃裏拿出來的,才挑了兩件,等新年的時候再拿些給你,啊,對了,新年我們不去璿宮吃的話,你喜歡哪里,我得提前訂位子。”

“隨便,反正我沒什特殊口味,”江晴仔細地把衣服疊好放回購物袋裏,“衣服我不能要,你還是拿回去吧。”

“又鬧什脾氣?”安華詫異地起頭來,“都說了是從你的衣櫃裏拿的,還不知道你嗎?死也不肯讓我買件衣服,我哪敢擅自作主。”

“這都是你的衣服,”江晴淡淡地笑著解釋,“舊了或者是你淘汰不要的,爸爸拿給我穿,小時候還行,後來我長得瘦,衣服穿了不合適,才不怎穿了。”

他用手摸著布料,自我解嘲地說:“一看就知道了,上大學的時候穿你的衣服,不合身,同學們都開玩笑說是不是我偷來的。”

安華覺得有什東西堵在嗓子眼裏,憋得他好難受,只能無言地抱緊江晴,過了半天才說:“舊衣服……不要也罷,算我求你了,新年總該送你禮物吧?下班後我們一起去買件能擋風的,如果你病了,不知道我會心疼嗎?”

“不用啦!”江晴從他腿上跳下來,兩個身高相差不遠的男生這坐著實在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回頭一笑:“我爸說,我從小就經折騰,發個燒不用上醫院也能好,像野草一樣的命,哪有這容易就生病的,以前我也就穿這一些,從來沒事。”

安華輕歎著站起來把他從後面抱住:“從前是從前,現在我看在眼裏,當然不一樣了,乖,你就聽我一次吧。“

江晴轉過身來對著他,黑寶石般的眼睛裏盛滿了溫柔,輕輕地說:“傻瓜,我冷的時候,你不會抱緊我一點嗎?”

安華根本不用他再說一個字,伸開雙臂,緊緊地把他摟入自己寬闊的胸膛中。

15
元旦前一天,結束了年終總結的公司裏到處喜氣洋洋,在沒有楚淩的第一年裏,安華成功地坐穩了這個位子,保持了業績的穩步上升,依照慣例,給每個員工發了數不少的年終獎金,所以,每個人臉上都笑眯眯的,本年度的最後的一天下午,工作效率也有所減慢,全都期盼著即將到來的三天大假。

安華也在不停地看手錶,一直到今天,晚飯到哪里解決還沒有定下來,江晴總是笑笑帶過這個話題,要不就乾脆是“你看著辦吧。”他一直想打破出去吃飯,上酒店開房間,做愛,結束約會的這個慣例,想找一個浪漫一點的地方,擁著江晴來個溫馨告白,趁機送給他已經訂做好了的戒指,作一種形式把他綁在身邊,可是江晴似乎不太領情,難道在他的腦袋中,戀人就是應該這樣偷偷摸摸的?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安華決定按兵不動,反正今天晚上江晴說過了要和自己一起過,那就由不得他了,直接把他拉到身邊再說。

大樓裏的喧嘩聲在下班的時候達到頂點,秘書小姐們興高采烈地進來對他說“新年快樂,拜拜,三天後再見。”然後就很驚訝地問他:“董事長,還不走嗎?今天也要加班?”

“我在等一個電話,是私人問題,你們先走吧。”安華含糊地說,等她們說笑著走光之後,開始急切地等待著江晴的到來。

這次江晴有點慢,足足過了半個小時才上來,安華看見他才松了一口氣:“怎這晚?有什事情要做嗎?”

“沒有啊,”江晴習慣地接受了他的抱吻,“大家都走得早,我留下來打掃了一下衛生。”說著頭一笑:“經常用這個辦法留下來,成了習慣了。”

安華拿他沒辦法地搖搖頭:“中午吃了什?餓不餓?叫你上來吃飯又不肯。”

江青把手放在他的胸前,低頭笑著說:“今天是科長請客,不去不好,你每一次都叫兩份外賣到辦公室來,難道她們都不懷疑嗎?”

“那有什?!”安華霸氣地說,“再躲躲藏藏的,我下次就當吻你,看他們能怎樣!”說著狠狠地抱緊了江晴。

雖然低著頭,還是可以看見江晴臉上的笑容擴大了,白皙的臉上染著淡淡的紅,安華又開始心猿意馬,急忙鬆開手,怕一不小心就直接把江晴給抱到沙發上去,提前慶祝新年了。

他乾咳一聲:“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

“是什?”江晴好奇地問。

安華的心跳陡然加快,他力持鎮定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個藍色的絲絨盒子,打開了遞到江晴面前,一個式樣簡單的白金男戒靜靜地躺在盒子裏,在燈光下發出金屬的寒冷光澤。

江晴淡淡地笑著,接了過來,卻並不立即戴上,看了一會,讀著刻在戒圈裏側的字母:“Q……H……”

“是你和我的名字啦。”安華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一直在心裏對自己說:挺住!挺住!千萬不要泄氣!不要臉紅!現在就這樣,將來真向江晴求婚的時候又該怎辦!

“很漂亮呢。”江晴翻來覆去地看著,修長秀氣的手指拿著戒指的樣子特別美麗,但是他還是沒有戴上。

安華眼巴巴地看著他,心急火燎,可是江晴就是不往手指上戴,他急了,一把拉過江晴,奪過戒指,自己給他套了上去,戴在中指上,稍有些嫌大,但是江晴的手指比較骨感,指節地方的骨頭略微突起,正好卡住掉不下來。

“大小還行吧?”安華拿起他的手指吻吻,“我量了半天,你的中指大概比我的無名指細一點。”

江晴眯起眼睛看了看被戴到手上的戒指,那無驚無喜的表情,使得安華的心又開始亂跳:他不會又不接受吧?!

幸好,江晴只是笑笑,然後湊上來輕輕在他臉頰上一吻:“謝謝。”

那說,他是收下了!安華這才放心,不由呼出一口氣,全身都輕鬆了下來,摟住江晴的腰,來了句:“新年快樂。”

江晴眼看著他,忽然笑得很燦爛:“這緊張?只是送我個禮物而已吧?要是你將來向女朋友求婚的話,還不知道要慌成什樣子。”

安華有些不高興,板起臉:“你以我是隨便送人戒指的嗎?”

江晴看著他,笑得更溫柔了,低低地在他耳邊說:“我知道……”

他就著被安華抱在懷裏的姿勢沈默了一會兒,再一次低聲地說:“我知道的……”

幽幽的聲音傳進安華耳朵裏的時候,他的心神之一蕩,不知怎了,一顆心變得柔軟無比,甜甜的酥麻感覺從耳朵裏傳入了整個身體,他的人生,好像就是了等這句話才有了意義。

“喜歡嗎?”安華沙啞著嗓子問,“我自己想的式樣,知道你不喜歡,也沒有鑲鑽石。”

“嗯,很喜歡。”江晴看著自己放在安華肩上的手,黑寶石般的眼睛閃著光芒,“那我是不是也應該送你禮物呢?”

安華想了想,指指自己的面頰:“你剛才已經給過了。”

江晴想了一下,立刻明白過來:“那這算起來,你不是吃虧了嗎?”

安華濃黑的眉毛輕輕一皺,低聲在他耳邊說:“倒也是,那……不如我們今天晚上……”後面的聲音逐漸減小,江晴卻聽得連耳朵都紅了,想了半天,搖著頭笑著說:“我不要……”

他的聲音居然變得軟軟的,嬌羞的紅暈誰都看得出不是真心地拒絕,安華當然也真的明白,平時的江晴雖然溫順,但是真的不想幹的事情,怎都沒有辦法讓他屈服,這次,顯然只是嘴上說說,到了床上,未必就不肯,所以只是笑著,一邊吻著江晴,一邊開始熟練地移動著手在江晴身上溫柔地愛撫著。

江晴臉上的紅潮還未退去,只是稍稍躲閃著,等到安華把親吻的目標移動到他白皙的脖頸上的時候,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雙手不由自主地抓緊了安華背後的衣服,同時,也可以感受得到安華緊貼著他的身體有了明顯的改變,那灼熱碩大的感覺使得他開始心慌意亂,身體就好像沒了骨頭一樣,軟綿綿的,全是靠了安華才沒有摔倒在地上。

安華急不可待地伸手去解他的扣子,很快,江晴雪白的胸膛就暴露在空氣中,他微微地顫抖了一下,睜開失神的眼睛看著安華,那迷茫的目光讓安華更加無法忍耐,急躁地開始撕扯他的皮帶,伸手進去一把握住了他已經開始活躍的分身開始套弄。

“不……不要……”江晴軟弱無力地掙扎著,被剛才的親吻弄得通紅的嘴唇微張,沾濕了唾液的唇瓣看上去更增添了幾分色情意味,他誘人地喘息著,在安華的手中輾轉著身體,勉強說著拒絕的話語,說話的語氣卻像是在調情,“不要……啊……嗯……”

安華也喘著氣,下身的膨脹似乎已經不能再堅持了,他也知道,就這草草在辦公室要了江晴是不太妥,可是,天地良心,他真的忍不住了。

用力甩了甩頭,他用已經變得沙啞粗嘎的聲音做最後的努力:“不要嗎?真的?江晴……我的寶貝……是真的不想要嗎?別動了,我馬上住手好不好?”

江晴睜著水氣迷蒙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忽然湊上來,把整個身體都貼到了他身上,喘息著說:“關……關燈……”

說完,他就把臉埋在安華的肩窩裏,再也不說話了。

安華心領神會地把他抱起來放在沙發上,轉身過去關上了燈。

柔和的夜色從寬大的玻璃窗外射進來,淡淡地灑了一室,安華從小睡中醒來,下意識地伸手一摸,旁邊空空如也,沙發雖然寬大,但是要讓兩個大男人一起擠在上面睡覺,顯然還是窄了一點,睡著前他還想著這個問題,特地側過身來,把江晴抱在懷裏,好讓他睡得稍微舒服些,可是,一覺醒來,江晴上哪里去了?

剛才順手拿起來蓋住江晴的毯子現在全蓋在自己身上,地毯上散落著一些掉落的衣物,安華暗自搖了搖頭:不知道是江晴的魅力太大了,還是自己真的變成了一隻大色狼,居然在辦公室裏就這把他給吃了,還因大家都疲勞到了極點只好放棄原先的計劃,先在沙發上湊合著睡了一覺。

他努力地睜開眼睛,看見了窗前一個修長的身影,江晴坐在他的辦公桌上,只穿著貼身的襯衣和短褲,雙手互抱,微微地仰著頭,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

安華心中湧起一陣憐愛,起身走了過去,把毯子披在江晴的身上,順勢牢牢地把他和毯子一起抱住,悄聲說:“怎不多睡一會兒?起來也不叫我。”

江晴沒有回頭,微笑著說:“我不習慣睡得這樣早……看見你睡得很熟的樣子,就不打擾你了。”說著,把身體略往後傾,讓自己舒服地倒在安華的懷裏。

“睡不著躺一會兒也好啊,這冷,你也不穿好衣服。”安華不放心地拿過桌子上的空調遙控器,再開大了一點,隔著毯子他也感覺得到江晴清冷的身體,和平時一樣,仿佛沒有什溫度的雕像。

江晴不說話,只是靜靜地靠著他,過了一會兒,忽然輕聲地說:“快開始了。”

“什?”安華正把雙手繞過他的身體抱著他,輕輕地低頭用嘴唇摩擦著他的臉頰和脖頸,沒有注意到別的。

“焰火啊,不是說今年會放焰火嗎?”江晴的眼睛裏閃著幽幽的光,平靜地看著窗外的夜空,“我從來沒有在這高的地方看過焰火呢。”

安華心不在焉地邊吻邊說:“這有什,以後不就可以了嗎?你要是喜歡的話,下次什時候我也可以贊助市政府放一次焰火,或者等到揚風進軍歐洲之後慶祝一下,只要你喜歡就好。”

江晴微笑著縮了縮脖子:“好癢……”然後繼續看著窗外說,“焰火是很好看,可是放過了之後,就有一種很寂寞的感覺……剛才還是那繁華的夜空,一下子就清冷了下來,像一個美麗的夢一樣,這樣的反差,反而讓人受不了,所以,我並不是怎喜歡看……”

他的話剛一說完,剛才還是深藍色的夜空中忽然爆起一團鬥大的金色光團,然後像流星飛箭一樣向四周飛竄開來,成千上萬的金色星星從空中墜落,伴著連珠炮一樣的爆裂聲,化成了金色的花朵,接著又是銀色的,紅色的,綠色的……彩線一樣湧上夜空,七彩花朵一般高高低低地在天空中綻放起來。

江晴紅唇微張,呆呆地仰頭看著,好像被這難得的美景給迷住了,安華低頭看著他,黑色的眼眸裏倒映著滿天焰火的彩色,還有一些別的什東西,他看不明白的東西。

“晴?”他不自覺地喚著他的名字,抱緊了他,怕一鬆手,江晴就像滿天轉瞬即逝的焰火一樣,剛才還在懷中,轉眼就不見了。

焰火還在放著,窗外的大街上,想必都是喜氣洋洋地慶祝新年的人們,誰也不會注意到他們,誰也不會想到,在本該空無一人的高層辦公樓裏,居然還有他們……

一對同性的情侶,一對不被人祝福的愛人,在看焰火……

江晴慢慢地把目光移動到安華的臉上,安華察覺到了,低下頭溫柔地一笑:“怎了?”

“沒事。”江晴照例又是淺淺地一笑,只是靜靜地看著安華的臉。

安華也不開口催他,學他的樣子,笑著,什也不說。

終於,江晴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在他的耳邊說:“我愛你……”然後仰頭把自己的唇小心地合在了安華的唇上。

在這一刻,我是愛你的。

不管在多少年之後,回想起今天,我都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在這一刻,我是愛你的。

16
清晨時分,安華和江晴偷偷地溜出了辦公大樓,屏著氣坐進車裏的一霎那,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真是的,我這個董事長,原來也有做賊一樣從自己的地盤溜走的一天。”安華搖著頭笑著說,“不過挺刺激的。”

江晴一邊系著安全帶一邊微笑著說:“這大概就是辦公室偷情的魅力所在,如果我換成是一個美麗的女秘書,昨天晚上就是十全十美了。”

“說什傻話呢。”安華攬住了他的肩膀,在他的耳邊說,“有了你才是十全十美,你在我心中,是最完美的,誰都無法替代。”

江晴微低著頭,白皙的臉上淡淡地浮起羞澀的紅暈,他輕輕地問了一句:“是嗎?”然後起頭來,清澈的黑色眼眸眨也不眨地看著安華。

“當然!”安華斬釘截鐵地說,一想到自己總算在昨天夜裏聽見江晴親口說出的‘我愛你’三個字,心裏湧上來甜甜的滋味,恨不能立刻把江晴摟進懷裏,找個沒人的地方,什都不用想,什都不用做,盡情地歡愛幾天。

“餓了吧?昨晚上說要和你出去吃頓好的,也沒有去。”安華心疼地說,發動了汽車,“ 想吃什?去吃廣式早茶還是揚州風味的?還是你喜歡豆漿油條?”

“我不餓。”江晴微笑著搖搖頭,“隨你喜歡。”

“又來了。”安華翻了個白眼,“晴,算我求你了,你喜歡什,不喜歡什,直接地說出來好嗎?”

江青吃吃地笑著,湊近他的耳朵:“如果我不說的話,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知道我到底喜歡什?這樣還算是在交往嗎?做別人男朋友並不是這容易的哦。”

安華大大地歎了口氣,決定輸給他:“好好好,算你有理,上次我看你挺喜歡吃餛燉的,不如我們找家北方館子吃好了。”

江晴挑了挑眉毛,坐回位子上:“可是,你不是最討厭麵食?”

“嗯?你怎知道?”

“在家裏,就算是過生日的時候,你也很少吃麵條,餃子包子饅頭什的就更沒有了,家裏三頓都是米飯。”江晴微笑著看著窗外,“還很討厭帶刺激味道的蔬菜,韭菜,洋蔥,甚至連芹菜都不喜歡,番茄做湯的時候一定要先剝皮,還有,喜歡紅燒五花肉,但是吃的時候一定會把肥肉挑出來,魚也喜歡,但是不能在裏面放蒜……”

“好了好了。”安華慌忙阻止他,要給他再說下去,自己對於江晴的一無所知就更難看了,他可是對自己瞭解得一清二楚,“你都是怎知道的?!我還以……你是在有意注意我呢。”

“沒有啦。”江晴漫不經心地說,“從小就幫我爸忙,雖然不能做什,在廚房裏刷刷碗,擇擇菜,你的口味,全家都知道。”

安華又有些狼狽了,所周知,他是從來不做家事,甚至於連自己的衣服都不疊的那種人,小的時候這些都是江洛在做,後來家境大好,自然有保姆做這些,可是江晴,不用問都可以知道,他所有的事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做,不管是在什時候。

“今天還要打工嗎?”他轉個話題,“要不要我送你?這三天我都沒有事,包接包送。好不好?”

江晴想了想,笑著說:“不用了。”

明知道他會拒絕,安華還是忍不住地說:“平時也就算了,我現在什事都沒有,你還不讓我送,好歹讓我你做件事,讓我也有點做人男朋友,跑前跑後的感覺好不好?”

想起過去的那些女朋友,哪一個不是恨不得男朋友天天圍著自己鞠躬盡瘁才好的,要不然就是故作賢惠,天天噓寒問暖,比媽還要煩的那種。

安華忽地有些悵然,他並沒有一個天天嘮叨的母親,從小,照顧呵護自己的,是一個男人,父親的愛人,一個從來不當面開口,卻總是把一切都想到,做到的男人。

自己情人的父親……

江晴好像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心思,依舊看著窗外的街景,笑著說:“我才沒有那嬌氣,上個班也要人接來送去的,而且,我說不要你送,是因……”

他回頭看了安華一眼,抿嘴笑了:“我已經辭工了。”

“什?真的?!”安華一時都不敢相信,他深知江晴對於打工的執著,不要說是讓他放棄夜間工作了,就算是平時約會正在溫存的時候,只要打工時間一到,也立刻說走就走,毫不遲疑,弄得他經常是咬牙切齒,可又不能干預。

“什?”安華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問,“是有什困難嗎?”

他還記得江晴說過需要掙錢還債,難道是已經還清了?

“不是……”江晴側頭向他笑笑,“只不過有了更好的選擇。”

“喔。”安華微微有些失望,還以他已經還清了債務,從今後兩個人可以增加一些見面的時間呢,“還是在晚上上班?那樣……我們相處的時間還是很少。”

“是啊。”江晴雲淡風清地笑著,仿佛說的是一件和他沒有關係的事。

有的時候,安華還真受不了他,自己,自己對他的感情,好像在江晴的眼裏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只有工作,掙錢,才是他生活的目標,不過只要仔細想一想,江晴到這個地步是誰的過錯,他就立刻心平氣和下來,反而恨不能拿出一百倍的溫柔去呵護自己的情人。

“不過這三天我很閑哪,算是真正地放假了。”江晴低聲地在他耳邊說,安華怎會聽不出他畫中的意思,心神一蕩,幾乎把車子開到逆行道上去。

“你是說……”他的唇邊也漾起笑意,“我們可以有三天的時間了?”

江晴露出難得的調皮笑容,點了點頭。

安華忍了忍,還是大叫了起來:“怎不早說!我不是早就說,要一起去度個假嗎?!本來可以去的,現在到好,什地方都去不了了,我們要怎過這三天!”

“喔?這樣啊,那,我這就下車,你就當我這三天還在打工好了。”江晴笑眯眯地作勢要打開車門,被安華一把抓住手臂,氣急敗壞地嚷:“你休想!等會兒看我怎收拾你!”

他把車子飛快掉了個頭,往自己家的方向開去,一邊念叨著:“好在我還有幾張山裏溫泉的招待券,馬上我們就過去,還來得及吃午飯,要是餓我就拿點東西給你先墊墊?”

“不用了。”江晴往椅背上靠靠,“我就是有點累。”

累是當然的,昨晚上安華要了他三次,自己也覺得有些對不起江晴,摸摸他的頭髮說:“累了?等會兒路上稍微睡一下,到了溫泉那裏,泡過溫泉解了乏再好好睡一覺。”

“嗯。”江晴微微閉上眼,輕輕地應了一聲。

安華把車子開得飛快,一直沖到自己家的臺階前才很險地‘吱’一聲急車,他急匆匆地下了車,對聽見聲音迎出來的保姆說:“劉姐,張姨。給我收拾三天用的衣物,不要太多,還有,有什吃的包一點,拿上兩盒鮮奶……不不,拿一盒鮮奶一盒果汁,快點,啊,對了,再拿一床毯子來。”

保姆還沒說話,他就說了這一大堆,面露驚訝之色地看著他,好像有話要說,安華已經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快點,我馬上就要走了。”

“什事這急啊,我和你姑可等了你一晚上呢。”舅舅舅媽,姑姑忽然從半開的大門裏走了出來,一臉沒睡飽的樣子,“一大早才回來,上哪里去了?”

“舅舅……舅媽……姑姑?”安華本來好到極點的心情忽然一下子降落到了穀底,驚訝地問:“你們怎會在這裏……”

“瞧瞧,這個小子。”舅舅倚老賣老地故意說,“還不是你舅母說,新年了,你一個人在家裏一定寂寞,抓了我們一家人跑這大遠來陪你,誰知道真是好心沒好報,昨晚你上哪里去了,也不跟家裏說一聲,巧了,你姑也過了來,我們兩家打打麻將,倒也過了一晚上,呵呵呵。”

“是啊,你到底上哪里去了。”姑姑也跟著說,“一回來就這大聲,你姑父才剛睡下,別吵醒了他,來來來,快進來,你這大,紅包我們是不必給了,你的弟弟妹妹還在等著呢。”

安華腦子裏全亂了,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們,不知道說什好,保姆暗地裏搖搖頭,走上來說:“先生餓了吧?早飯只剩下包子和牛奶……要不然給您煎個雞蛋?”

安華還沒有反應過來,卻聽見姑姑‘哎喲’了一聲,笑著說:“還帶了朋友來嗎?昨天晚上是和朋友在一起?怪不得怪不得,來了怎也不進門?說走就走嗎?好歹我們也是長輩,該打個招呼吧。”

她眉開眼笑地走下臺階,嘴裏還在說著:“來來,碰上了就是有緣分,下來在家裏坐坐,大家認識認識,你們該幹什就幹什去。”

安華暗暗叫苦,急忙攔住她:“姑姑!姑姑……算了,我真的還有事,馬上就要走……”

他正在暗自祈禱:江晴啊,你可千萬別露面,否則就慘了。耳朵裏卻聽見輕輕的一聲,車門開了。

“啊!”不光是姑姑叫了起來,連一直笑眯眯等著的舅舅舅媽也大驚失色。

江晴倚著車門,靜靜地站著,眉目間有著微微的倦意,清澈的眼眸掃了每個人一眼,習慣的,露出淡淡的,淺淺的笑容,輕聲地說:“新年好。”

安華幾乎想沖回去把他塞進車裏,裝作什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他清楚地知道,他即將面對的,是他平生最大的一場風暴。

果然,舅舅緩過一口氣來,首先問:“他是誰?!這小子是誰?安華!原來都是真的!你昨天晚上到底和他幹了些什?!當著大家,還有你死去的母親!你有沒有膽子實話實說?!”

安華頭疼地說:“舅舅,你不要這激動,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那你說!說!你和這個小子幹了些什?!”

姑姑這時候也緩過來了,忙不地向後退,仿佛站得稍微近了一點就會沾上什可怕的東西,一邊尖聲說:“騷狐狸!賤貨!連男人都勾引,不要臉!小華一定是受了你的蒙蔽,像你這種東西,連妓女都不如的爛貨!”

“姑姑!”安華又氣又急地試圖阻止她,可是適得其反,連舅媽都忍不住開了口:“小華,你怎惹上這種人哪,報紙上說,這種人都有病!腦子有病,你一個好好的人,怎會這樣的。”

“什腦子有病!身上都髒的不得了!誰知道有沒有什髒病。”姑姑滿臉厭惡地說,“還不知道被多少個男人上過的賤貨!你還讓他坐你的車!這車是不能要了,滾遠點,別站髒了我家的地!”

安華剛要開口,舅舅很威嚴地說:“小華,這件事不必說了,讓舅舅做主,你幹出這種事來是道德敗壞,傷風敗俗,快給我進去!”

“你這個髒貨還不走?”姑姑尖聲叫,“不是怕打你髒了我的手,早就把你打得滿地爬了!快滾!快滾!”

“舅舅!”安華情急之下沖口說:“不是的!他是江晴,我弟弟!以前的安晴,你們忘了嗎?”

有一陣的寂靜。

江晴微微低垂著長長的睫毛,承受著所有不屑敵意的目光和辱,臉上什表情都沒有,連那淺淺的笑都收了起來,看見他這個樣子,安華心疼極了,幾乎想立刻抱他在懷裏好好安慰一番。

“我說呢,我們小華一向是正常男人,怎會突然犯這個錯,原來是你啊。”舅舅慢慢點著頭說,“連這招都使得出來,不愧是姓江的。”

“家傳的賤嘛。”姑姑陰陽怪氣地說,“老的盤了幾十年,看著沒指望了,就叫兒子來,哼,真是,天下發財的機會多得很,怎你們姓江的就會這一手,光用身體去引誘男人了,賊心不死,我們楚家又沒有欠你的,天下男人多得很,偏偏糾纏著我們家!真的是做生不如做熟哦。”

“姑姑別說了,不是這樣的。”安華此時只好硬著頭皮說,“江晴只是我偶然碰見的,畢竟我們兄弟一場,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了,難得見次面,你們不要想得太多。”

一直沒有什表情的江晴聽見他的話,全身好像顫抖了一下,慢慢地起頭來,看著他,目光中有一閃即逝的悲傷。

對不起,對不起……安華也用目光懇求著他,我知道是我不對,可是這樣才能保全你,別生氣,對不起……

“什舊,”舅舅曬然說,“小華你的閱曆還是太淺了,這是他們父子的陰謀,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姓江的被趕出去一定不會甘心,遲早會想辦法回來的,你是偶然碰見,他不知道都在暗地裏謀劃多長時間了!這種伎倆還能瞞得過我去!一回生,二回熟,下一次他要見你不是容易多了?然後再想法接近你,謀取你的信任。”

“少說這些了,看他那窮邋遢的樣子,就是上門騙錢的!”姑姑憤憤不平地說,“我們楚家有幾個錢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就算是施捨給叫花子,人家也是清白討飯的,那像你們這些男妓,下賤胚!不要臉!天生的賤骨頭!遺傳的賤種!都不知道羞恥是怎寫的嗎?出了你和你老子兩個賤貨!看你們姓江的老祖墳是不是被人挖了!老的這不要臉,用身體引誘男人幾十年,最後被趕出門去,現在沒轍了,吊不到男人了,就讓兒子來!連妓女都比你們乾淨!”

“果然是有什樣的父親,就有什樣的兒子。”舅舅剛痛心疾首地說完,忽然意識到這句話也可以照樣應用在楚淩和安華身上,急忙咳了一聲,“誰不巴望自己的子女有個好前途,偏偏你們……唉,這是怎說的啊,你父親已經錯了一步,你不能再跟著錯下去,江晴,聽說你也是大學畢業,好好地找份工作,吃自己掙來的飯不是很強嗎?何必要使出這種下賤的手段呢?難道你以,現在的社會上笑貧不笑娼,就連你們這種污穢的做法也能謀生嗎?”

“跟他說這些有什用,”姑姑對此嗤之以鼻,“賤種就是賤種!做出這種事,連畜牲都不如!真虧你母親怎把你生下來!”

“夠了!”安華是在按捺不住,大吼一聲,疾步上前,把江晴往車裏推:“我送你先走。”

“小華回來!”舅舅氣的手都抖了,“你眼裏還有沒有長輩!還有沒有我這個舅舅?!”

“讓他滾!滾遠點!”

安華正在左右難,江晴默默地推開他的手,依舊是面無表情,轉身向大門走去。

“江晴。”安華奔過去,不敢伸手拉他,只是小聲急促地說:“對不起,以後我們再說好不好?對不起,我送你回去?”

“不用。”淡淡的兩個字,什感情波動都沒有的臉。

背後的幾個人都在怒聲叫喊,安華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赫然開車帶著江晴離開,稍微猶豫了一下,伸手掏出錢包,“哪,你自己打的先回去好不好?”

江晴抿著嘴加快了腳步,安華知道他生氣了,不敢再說,悻悻然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無奈地回過身來,面對著臉色鐵青的親戚們。

17
好好的一個新年假期後,被所有的親戚念到慘不忍睹的安華怒氣衝衝地來上班了,這三天就像地獄一樣,父親家的,母親家的,凡是能找得到的,能說得上話的人全來了,住在家裏吃在家裏,吃飽了睡足了就開始說教,輪番上陣,暫時輪不上的就在樓下客廳裏打麻將,弄得整個家裏是烏煙瘴氣,他自己差點被魔音穿腦。

上班第一件事,就是趕快找江晴來,三天沒見面,走的時候又是那樣的光景,心愛的寶貝這幾天還不知難過成了什樣子,兩個人好不容易有了一點進展,可不能讓這幫人破壞掉,雖然那天不能保護他是自己的不對,可是在那種情況下,只會越說越糟,他也是想保護江晴的啊!

第一個電話就打到總務科,不顧秘書小姐們驚訝的眼光,安華急切地要江晴接電話,卻聽見那個年輕的女孩遲疑地說:“江晴?他已經辭職了啊?”

安華在怒了一句胡說之後摔了電話,幾乎是馬上,總務科科長親自打來電話,解釋說江晴真的辭職了,然後秘書小姐們翻出新年前的記錄,在人事科送上的下一年不留用人員的報告上,赫然有江晴的名字,當然,文件的最後,也有他自己的簽名。

人事科科長做夢也想不到,新年上班的第一天,他就被叫到董事長辦公室,戰戰兢兢地一個總務科的科員的離職而作出什解釋。

解釋?什解釋?他都快哭出來了,小心翼翼地解釋:江晴的離職是履行了正常手續的,他遞交了辭職報告,因他只是一個總務科的職員,所以並沒有簽像別人一樣很正式的合同,不存在什違約金的問題,人事科按正常程式上報,然後安華簽字同意了,就等於是批准了他的辭職,連多付的一個月工資都照數發給了江晴,一切都沒有什問題。

所以耐著性子聽完了之後,安華發現,有問題的是自己。

不想和他再說什,安華揮揮手,決定還是自己找江晴問個清楚,但是在公司見不到他的話,他就根本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江晴了,他住在哪里,自己根本不知道!

“江晴家的地址給我。”看見人事科長驚訝的目光只當沒看見,他讓手下驚奇的事情太多了。

人事科長壯起膽子說:“那個……員工的私人資料是保密的……”

安華咬緊牙關,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給我江晴的地址。”

人事科長被安華從來沒有過的氣勢給壓倒,一個字也不敢再說地退了出去,五分鐘後,一個地址放在了安華面前。

安華終於明白什江晴死也不肯讓他送他回家了,在舊城區,像他這樣開著光鮮的車子在狹窄的小胡同裏艱難地前進,簡直是一個鬧劇。

他費力地駕著車子開到了一個比較寬闊的地方,把車子停下來,自己都記不清是第幾次開口向人問路,不過這次好像是對了,賣報紙的老人指著前面的一個小區說就在那裏。

還不如坐計程車來呢,安華抱怨著,決定就把車子停在這裏,順便讓旁邊開雜貨店的小姑娘看著點,自己走過去好了,還比較快。

說是小區,實際上原來大概是什單位的宿舍,都是五層樓,本來可能是綠色的,褐色的外牆現在被雨水和陽光弄得都成了灰色,不過上面的號碼倒是新的,鮮紅鮮紅,惟恐別人看不見。

他照著紙上的地址找到了三棟二單元,一樓的人家裝了防盜窗,從鏽斑斑的鐵欄杆裏露出好奇的目光,黑暗的樓道裏推著雜物和自行車,家家都是老式的防盜門,紗窗破了,反正在這個季節,也沒有蚊子。

辛苦地爬到了五樓,窄小的樓道裏居然還有一個人坐在小板凳上,慢慢吞吞地點著爐子,佝僂著身子,用一把蒲扇小心地扇著爐膛裏的火苗,這和時代脫節的場面差點讓安華看傻了眼,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問:“對不起,請問一聲,有個叫江晴的,住在這裏嗎?”

那個人沒有回頭,照舊幹著自己的活,火苗不是很旺,好像隨時都會熄滅的樣子,他細心地扇著風,終於,火變大了,蓬蓬勃勃地燃燒出明亮的火焰,他用鐵子插起一塊煤,慢慢地放在了火上。

“對不起。”安華以他耳朵不好,正要加大聲音,他卻說話了:“他出去了,馬上就回來。”

聲音很低,低得幾乎聽不見,可是聽在安華耳朵裏,卻像是一個晴天霹靂,震得他幾乎倒退一步,口吃地說:“你……江……”

對於稱呼,一向是很麻煩的,楚淩不知威逼利誘過多少次,要他叫江洛爸爸,可是安華死都沒有鬆口,(當然,更不會叫他媽媽。)連聲叔叔都不肯叫,當著江晴的面,就簡單地稱呼成‘你爸爸’回想起來,他從來沒有,從來沒有主動叫過江洛。

現在,他居然和江洛面對面,更糟的是,他的身份越加尷尬,勢必不能像從前一樣了。

正在想是不是稱呼他一聲什比較好的時候,江洛卻好像他不存在一樣,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安華向前一步:“那個……”

那個什,他自己也沒有想好。

江洛已經走了進去,他正在難的時候,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回頭一看,正是江晴!還穿著那件平時常穿的牛仔外套,微微淩亂的頭髮,俊秀的臉龐上帶著倦意,手中拿著一包白糖,看見他,稍微地愣了一下:“董事長?您怎會在這裏?”

“我能不來嗎?”安華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連著三天的煩悶不安氣惱,加上對他的擔心,卻得到了這一句稱呼,該死的!又回到以前了嗎?這次又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哄好這個彆扭的強脾氣情人。

江晴好像看出了他的不滿,卻只是微微一笑,繞過他向自己家裏走去:“回去吧,這裏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江晴。”安華拉住了他,滿滿地歉疚,“我道歉。”

江晴不動聲色地掙開了他:“您沒有欠我什。該道歉的是我,讓您跑到這種地方來。”

門開了,江洛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江晴立刻走了過去:“爸,這是我以前公司的老闆,董事長,這是我父親。”

真是滑稽透了,他們兩人還需要介紹嗎?安華如此想著,看向江洛,印象中江洛是個總是帶著溫柔的笑意,斯文俊秀的男子,舉手投足間都不經意地流露出良好的教養和優雅的氣質,而站在面前的卻是像在街上碰見的無數很普通的,生活奔波的中年男子之一,穿著半舊的衣服,搭拉著一雙舊拖鞋,皮膚卻是更白了,一種久不見陽光的蒼白,看著他,臉上沒有什表情,失去了神采的眼睛,眯起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機械地點了點頭:“您好。”

安華心裏五味雜陳,都不知道說什好了,只得也勉強地說了一句:“您……您好。”

江洛並不打算搭理他的樣子,拿過江晴手裏的白糖,轉身向房間裏走去,江晴略微遲疑一下,咬著嘴唇不好意思地笑笑:“您看,家裏地方窄,不方便請您進去坐。”

“少來了!”安華惡狠狠地低聲說,“我這次來,可沒有打算這輕易回去,要是不想我們站在這裏吵得四鄰皆知,就和我進去談!”

江晴無奈地笑笑:“好好,不嫌棄的話就請進吧。”

進了門就是一個窄小的廚房,採光不太好,模模糊糊地看見江洛彎著腰在幹什,江晴揚聲說:“爸,我跟老闆談件事,有事就叫我。”

江洛根本沒說話,江晴引著安華進了裏面的房間,安華一進去就皺起了眉頭,房間不大,裏面擺了兩張單人床,還有一個櫃子就基本放滿了,還有幾口紙箱子疊放在角落裏,四處扔著沒疊的衣服,也不知是洗過的還是沒洗的,吃過飯沒刷的碗也扔在地上,牆上胡亂地貼著不知什電影的海報,還彌漫著一股長期不通風的異味,總之是亂七八糟,和江晴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這……”安華說不出話來,這比大學男生男生宿舍還要髒亂的房間,就是江晴父子住的地方?就算江晴是個不擅長打掃的人,可是江洛一向是理家高手,那時候他們四個人住在一起,家裏也是乾乾淨淨,妥妥帖帖的,每樣東西都在它該在的地方,哪像這裏,安華敢打賭江晴連雙同色的襪子一時都找不出來。

“嚇一跳,嗯?”江晴微笑著說,“所以我說地方窄……啊,我去借個椅子來。”

“不用了。”安華趕快說。

“也好。”江晴含笑坐到床上,“讓您見笑了,家裏只有男人是不行,都沒人收拾。”

“以前不是挺好的嗎?”安華情不自禁地說,“地方小沒什,收拾好了就行。”

江洛頭笑著:“兩個大男人住,哪有這多講究,以前是以前,您還真以我爸天生是做家務的男人?能不收拾,誰都懶得動,反正現在……也就這樣了。”

他把沒疊的被子推到一邊,“長話短說,董事長,您來找我有什事?”

想起今天早上的事,安華的語氣變得嚴厲:“什突然辭職?也不跟我說一聲,你心裏有氣我知道,我道歉,那天是我不好,我沒能保護你,可是……可是他們是我的長輩,你知道的……”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總之是我不好,害得你受委屈,你生氣,可以對我說,我們是情人,不是嗎?有什話你都可以開誠公佈地對我說啊,什要一走了之呢?你知道我有多著急嗎?要是從今天以後就見不到你……”

“董事長您不用過分自責,”江晴微微地笑了,“那天的事,我根本沒放在心上,更沒有受什委屈生什氣,沒錯,那是您的長輩,是您的家人,以前,因種種原因,你們不能見面團聚,現在,總算可以共用天倫之樂,您很珍惜,我明白。”

他停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慢慢地說:“而且,也談不上什委屈,他們說的都是實話,對吧?既然是實話,我又有什好生氣的。”

“江晴!”安華焦躁地沖上去抓住他的肩膀,“你都在說什啊!別賭氣了,想說什,想發脾氣,對我來啊!”

“我說過了沒生氣。”江晴頭看著他,清澈的黑色眸子裏是深潭般的平靜,“是,我很下賤,我是想用身體迷惑你,我想奪回屬於我自己的東西,沒錯,他們都說對了,這下子,您心裏會不會好受一點?”

安華幾乎要氣急敗壞了,他怒吼了起來:“這怎可能!你怎會是他們說的那種人!”

“請您小聲點,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差,”江晴很平靜地說,“我是哪種人,我心裏清楚,用不著您說,如果您也清楚的話,什……”

他再度笑了:“什不當著他們的面說出這句話呢?”

安華的心猛地一顫,從江晴若無其事的笑容中,他終於明白了江晴被傷害得有多深,不假思索地,他跪了下來,雙手緊緊握住江晴的手,充滿懇求地看著他:“江晴……我道歉,要我做什都可以……請,別再這說了。”

江晴一動不動地任他握著手,低聲地說:“有時候我自己也覺得,我是真賤呢,被人從那個門裏趕出去一次還不夠,自己又送上門去……給人趕第二次……”

安華愧疚的無地自容,只有緊緊地抓住江晴的手,沙啞著嗓子說:“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你說,只要你說出來,我一定你去做!”

“還有,董事長,我辭職和這件事沒有關係,您忘了嗎?我是元旦前辭的職。”江晴毫不動容地說。

安華一驚,這才想起這個很明顯的問題來,沒錯,江晴的辭職書確實是在元旦前遞上的,跟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他立刻去看江晴的手指,還好,那個戒指還套在他的中指上。

“那……”他迷惑地問,“你什要辭職?”

新年之夜,他們還一切都很好的不是嗎?在他的懷裏,江晴是那柔順,他們還一起看焰火,親吻著,江晴還對他說“我愛你”,可是那個時候,江晴已經辭職了?!

“什?”他再一次問。

“什什?”江晴不以意地笑著,“跳槽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嗎?我另外找到了工作,薪水待遇都不錯,什不能跳槽?”

“那樣的工作我也可以給你啊!”安華氣急地說,“在揚風裏面,你想幹什都可以!只要你開口就行了,我不是都跟你說過了嗎?”

“那不一樣。”江晴認真地說,“在那裏,他們承認的是我的能力,而在揚風,無論我幹什,都是依仗著你,因你是董事長,所以我才能得到工作,這樣像是被包養的感覺我才不要!”

“什能力!”安華氣昏了頭,大聲地說,“你能幹什?只不過是歷史系畢業的,哪里會有工資福利都那好的工作給你!你以當年你進揚風不是因爸答應了你爸爸嗎?不是因爸是董事長,就算是總務科你也進不去!現在怎會又有人承認你的什能力了!?真的那有辦法,當時你什不去?”

江晴的臉色並沒有變,可是房間裏的空氣陡然沈寂了下來,安華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話太傷人了,後悔著正要開口道歉,江晴低下了長長的睫毛,淺淺地笑著,用清冷的聲音說:“你說得沒錯,連我也不知道,你對我瞭解得那深……好吧,不瞞你了,我找到了另一份工作,是因我和現在的老闆有交情,我們有特殊交易,明白了嗎?他的條件,比你優厚,所以,我選擇了他。”

“什?!”安華不能相信地吼了出來,“怎會?怎會!”

“什不會?這是遊戲的規則。”面對著他的憤怒,江晴只是雲淡風清地笑笑,“而在我們之間,遊戲……已經結束。”

18
眼看著安華像一頭獅子一樣怒衝衝地奪門而出,江晴只是苦笑了一下,手撫摸著肩膀上被安華抓痛的部位,一定青了,這個人,下手從來不知道輕重,每一次上床,等自己都昏過去了才知道做的太過。

江洛靜靜地出現在門口,手裏端著一個搪瓷杯,什話也不說,遞到江晴面前。

“又是姜湯……爸,我感冒已經好了,不用再喝了。”江晴苦著臉接過杯子,放在手裏,感受著暖意。

江洛只是瞪了他一眼,簡單地說:“喝了。”

江晴乖乖地舉著杯子一口一口地喝著熱熱的姜湯,喝完了站起來要進廚房,被江洛給攔住,指指床要他躺下。

“我真的沒事了,爸,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別忙了,歇歇吧,我只是小感冒,沒事的。看,今天也不發燒了。”

江洛看著他,歎息了一聲:“下雪天在路上走了差不多半天,你是想累死自己嗎?”

江晴抿抿嘴唇:“沒辦法,誰叫我倒楣呢。”

“你自找的。”江洛轉身回廚房,不一會兒端著兩碗菜飯走了出來,放在櫃子上,想了一會兒,慎重地開口,“不要愛上他。”

江晴的心猛地一跳,強笑著:“爸,你說到哪里去了,我怎會愛上男人,同性戀也不遺傳。”說著悶頭往嘴裏扒了一大口飯。

“那就最好。”江洛看著他,忽然很溫柔地笑了一下,“我就怕……你重蹈覆轍。”說著自己也開始吃飯。

江晴的心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他努力扒了幾口飯,才笑著說:“我知道,不會的,我怎會笨到去相信男人的愛情,爸,你兒子沒這傻,放心吧。”

“嗯,我想也是。”江洛看上去放心了,順手夾起碗裏的一塊雞蛋放到江晴碗裏。


揚風處在低氣壓之下,連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秘書小姐們都小心翼翼,底下的職員更是夾著尾巴做事,生怕一不注意觸到董事長的黴頭,挨上一頓訓不說,弄不好連飯碗都保不住了。

董事長辦公室就是低氣壓的源頭,颱風的風眼,本來只是精明強幹的年輕董事長忽然搖身一變成了黑面煞神,不但工作上要求忽然加強,連上下班時間都沒有了定時,老闆不下班,也沒有哪個手下不識相地先走人,直把手下逼得叫苦連天。

唯一活得很滋潤的大概就是財務科的王主任,照例光拿錢不幹活,還頤指氣使地指點別人這個幹得不好,那個幹的不對,隔三差五地就到董事長辦公室走一趟,每次他滿面春風地來過之後,颱風的級數就要上升。

今天他又來了,秘書小姐們一看見他笑眯眯地推門進來就立刻飛快地各自離開,王主任還毫不知情地沖她們打趣:“怎了?小丫頭們,今天這勤快,我不是外人,不用倒茶了,給我一杯咖啡就好,對了,多加點奶,免得人家說,秘書小姐們沒有奶。”

他自認說了一個笑話,哈哈笑著進了門,安華正在整理文件,沒有招呼他。

“小華,還在忙啊?”他自己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上次和你說的那個事,你想好了沒有?對方的條件不錯,什時候見個面?人家女孩子可是相當中意你。”

“舅舅,上班時間,不要談這些事了。”安華連看都沒有看他,“這一階段公司的事情多,又要擴大規模,又要資金回籠,我沒有時間和精力談這種事。”

舅舅嘖嘖出聲:“男大當婚,早點把你的事情辦了,將來我也可以放心地去見我那死去的妹妹……唉,你不說舅舅也知道,你還想著那個姓江的是不是?那小子長的是不錯,一雙眼睛挺勾魂的,笑起來也夠騷,你玩玩沒關係,年輕人哪個不荒唐,可是,認真就不好了,別說是男人了,就是女人,你這個身份,想在外面玩還不是隨意,但人總要結婚啊,你總不能娶他回來對不對?”

安華起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舅舅訕訕地靠回了椅背上,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我知道,我說話你不喜歡聽,是啊,我何苦自討這個嫌呢,說點你愛聽的,你喜歡誰我就跟著說好,絕對沒有錯,你也喜歡我也高興,可是小華,舅舅是了你好啊,從小你沒了媽,你那個不爭氣的爸又出盡洋相把男人帶回家裏,男人和男人之間能有什感情,他還不是圖著你們家的錢,要不是你爸後來越來越闊,恐怕早就跑了,我天天怕,夜夜愁,就怕你這不懂事的孩子給人算計了去,對不起你早死的媽。好歹現在熬出頭了,你又把姓江的兒子往回帶,他們一家是什好東西啊,全是了錢!你真喜歡他有什用,他不喜歡你啊!只是把你當工具用。你可不能上這個當了。”

“舅舅,謝謝你的提醒,”安華冷淡地說,“我今天有個很重要的合作會議要開,不能奉陪了。”

“好好,你忙,你忙,哎呀,你看你手下這群丫頭,我都坐了這半天了,咖啡還不見送來,什工作效率,改天我替你好好教訓她們一頓。”說著,他走了出去。

安華根本無心聽他說話,把要準備的東西準備好,按鈴叫來秘書科主任,往下一層的主會議室走去,今天是商談和貝斯圖公司的一個大合作意向,據說,對方的牌這次很硬,頗有把揚風一口吃掉的野心。

他冷冷地笑了:揚風是父親留給他,現在他唯一擁有的東西了,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它被搶走的。

他剩下的只有工作,唯有拼命的,不分白天黑夜的工作才能把他從對江晴的渴望之中解救出來,只有把自己累得躺上床就能睡著,才不會再去思念江晴,只有再也想不起他,才能徹底擺脫掉他。

可是,能忘記嗎?江晴的眼睛,江晴的笑容,江晴柔韌的身體……只要一靜下來,就想夢魘一樣包圍著他,在辦公室裏,縈繞的全是兩人偷偷在一起的回憶,沙發上的毯子,曾經裹過江晴年輕的,赤裸的身體,到現在還似乎留有他的體香,連每次開燈的時候都會想起他,想起自己要見面的時候,就很神秘地打過電話去,忍著興奮說:“這裏的燈泡壞了,你能不能來一下。”

然後就是親吻,愛撫,最後的甜蜜時光……

他終於發覺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我怎可能忘了他?

我怎可能離開他……

走進會議室的一霎那,安華幾乎想奪門而出,天!我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很厲害,我日夜想著江晴,現在,竟然連一個陌生人在我面前,我都會看成是他!居然有這樣的事情!

他雖然這想,可是眼睛還是死死地盯住那個坐在徐銘前身邊的年輕助手,好像,像極了,眉眼,面容,身材……無一不像,但是,這一個身上多了些自信,少了些謙恭,彎起唇角微笑的時候,笑容裏除了溫和之外,更多了幾分傲氣。

他的西裝相當合身,剪裁得體,應該是量身定做的,雖然看不出是什牌子,但是質地精良,很好地突出了他優雅的氣質,領帶的花色也搭配得很好,他正專注地看著文件,細長的手指白皙優美,不時和身邊的徐銘前交換一兩句對話。

安華呆呆地看著他,直到身邊的秘書科主任輕咳了一聲,他才如夢方醒地走過去,伸出手說:“徐經理,你好。”

“楚董,你好,”徐銘前站了起來,滿面春風:“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助理江晴,這是揚風的楚董事長。”

“幸會。”泛起的一個微笑,伸過來的一隻手,稍微握了一下就縮了回去,安華剛剛感覺到的一點溫暖,又被奪走了。

“楚董,江晴是新人,以後還要你多多照顧啊。”

自己說了什?不記得了,反正是客氣話,江晴也微笑著表示一定會虛心學習,請自己多關照什的,大家寒暄了一陣,就各自坐下,客氣話說完,開始不見血的商場拼殺。

安華根本沒把心思用在上面,只是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著對面的江晴,他的一舉一動,他唇邊始終挂著的恬淡的微笑,這時候的江晴,非但不是從前那個畏縮怯弱的楚安晴,比在他公司裏工作的時候也像是換了一個人,真真正正地變成一塊發光的寶石,引得周圍人的視線都不自主地集中在他身上,坐在徐銘前身邊,竟然一點都不覺得遜色。

那,如果他是站在自己身邊的那一個人……

就像父親和江洛站在一起的時候,那地默契和諧,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意的心靈相通,以前沒有感覺到,現在,是越來越覺得難能可貴了。

可是,自己就這放他走了。

不對!安華振作精神,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就算江晴已經說清楚了,他也不會放棄的,情場也如戰場,而他,楚安華,是決不會當逃兵的!他要用自己的手,把江晴搶回來!

打定主意,他開始把注意力從江晴身上收回來,專心致志地放在面前的合作案上。

一下午的會談結束後,沒有什實際上的進展,貝斯圖方面一直想介入揚風的供銷網路,可是安華是決不會允許合作公司真正掌握揚風的命脈的。

參加會談的人們紛紛離座,公關部上來說已經訂好了晚餐的酒店,詢問徐銘前的意思的時候,他先是想了一想,然後笑著搖搖頭:“謝謝楚董的好意,心領了。”

安華有些惱怒,他很盼望江晴能留下來吃飯,也許可以有單獨見面的機會,好好地問一問他,這是怎回事,什他會忽然變成徐銘前的助手,難道徐銘前就是江晴說的,另一個遊戲物件?

“那,如果以我個人的名義邀請呢?”他聲音僵硬地說,眼睛看著江晴。

“實在對不起,我已經有私人約會了。”徐銘前抱歉地笑笑,“太座猛於虎,更何況是還沒有真正追上的女孩子。”

你不去正好,安華心裏嘀咕著,轉身問收拾好文件,正靜靜地等著和徐銘前一起離開的江晴:“江助理有沒有時間呢?”

徐銘前驚訝地看著他:“楚董,這是……”

安華根本不理他,徑直走到江晴身前,再問了一遍:“有時間和我一起吃個晚飯嗎?”

江晴微微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好像是笑了:“好。”

安華大大地舒了一口氣:“我去開車,在門口等我。”

說著他轉身就走,把徐銘前一個人留在原地發呆。


一切都很順利,安華轉頭看看安靜地坐在身邊的江晴,泛出心滿意足的微笑,溫柔地問:“想去哪里吃飯?”

他早就打算好了,今天的重逢來之不易,一定要挑一個氣氛好一點的地方,當然要是包間,到時候一定要把話和江晴說明白,就算是跪下也好,今天不能讓江晴再離開了。

“黑貓。”很意外的,江晴說了話。

“啊?”安華沒聽明白。

江晴淺淺地笑笑:“是一家法國餐館,菜很正宗,酒也很好,就是地方偏了一點。”

安華有些狼狽,他確實不知道這家餐館,也難怪,平時出去應酬或是朋友約會,都在夠星級的大酒店,或者是老字型大小的中國酒樓,就算是西餐,也在幾家很豪華的酒店附設餐廳,根本沒去過這樣的地方。

江晴說了地址,安華轉過車頭,一邊開一邊從後視鏡裏看著江晴,直到江晴覺察了,笑著問他:“我臉上有什東西嗎?”

“我很想你。”安華誠懇地說。

笑容未變,江晴搖了搖頭:“那可不好,最好忘了我,遊戲已經結束了,太多的留戀是一種軟弱的表現。”

“對我來說還沒有結束!更何況這根本不是什遊戲。”安華又有些生氣了,“江晴,你是怎了?你怎會在貝斯圖公司工作?是……”

“是交易嗎?”江晴替他把話說完,“你關心的到底是什呢?是我,還是可能在另一個男人懷裏的我?”

“有什不一樣嗎?”安華負氣地說,“你一直都說我是在玩弄你,是我在玩遊戲,可是,被耍的團團轉的人是我!我以你是在生我的氣,我愧疚了半天,可是,現在想一想,你早就有這個打算要離開我不是嗎?你早就想好了要辭職,那時候你已經決定要去貝斯圖公司,可是,你什都沒有對我說。”

江晴無所謂地笑笑:“是,我承認,我利用了你,一旦你沒有了利用價值,我就去找別的男人,我根本沒有愛上你,我只是在玩弄你的感情,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承認,那又怎樣?你心裏舒服一點了嗎?還是不夠?要打我一頓,罵我一頓?請便。”

安華猛地了車,車輪發出抗議的吱吱聲,他把臉埋在方向盤上,過了一會兒才起頭來:“就算這樣,我還是愛你。”

說著,他再次發動了汽車。

江晴不說話了,窗外的街景水一般地流過,街燈的光一道道地劃過車裏的人,照的兩個人像兩尊沈默的雕像。

19
過了仿佛有一世紀那長的時間,江晴開口了:“徐銘前是我以前的學長。”說著,他垂下頭,無意識地轉動著手指上的戒指。

安華早就看見他手上仍然帶著那個戒指,心裏一疼,伸出一隻手去握住他的手:“不用說了,我相信你。”

“還是說清楚的好。”江晴雖然笑著,聲音卻十分堅決,“那次無意中在揚風看見我,他挺驚訝的,要我過去在他手下工作,順便學習,將來也能有個好前途,他是個好人,以前在學校,就很照顧我,這次……也多虧他幫忙。”

他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又輕聲地說:“他有女朋友,很漂亮,人也很好。”

“我知道,我知道。”安華什都說不出來了,只是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不斷地重復著。

“你不知道……”江晴喃喃地說,“你什都不知道……”

“我是對你瞭解得太少,”安華滿心地愧疚,“可是,你什都不對我說,你也同樣不相信我,對嗎?江晴,給我更多的機會去瞭解你,去愛你,好不好?”

江晴沒有說話,安華當他默認了,溫柔地湊過去在他臉上輕輕一吻,然後轉過身去繼續開車。

車子停在餐館附近,安華很驚訝地看見小小的停車場已經差不多停滿了車,其中還有幾輛是挂著外交牌照的,和江晴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對金髮碧眼的夫婦很無奈地從門口離開。

“啊,真不巧,看樣子滿座了。”江晴有些遺憾地說。

“我們去看看,也許還行。”安華安慰他,走到門口,穿著整齊紅黑制服的侍者很禮貌地問:“先生訂了位子嗎?”

“啊,沒有,不過……”安華剛要掏出小費給他,身邊的江晴笑著問:“沒位子了嗎?”

侍者一愣,然後笑得咧開了嘴巴:“別人是休想,不過既然是……好吧,我去說一聲。”

他匆匆地走進去,隔著橡木門,看見他和一個金髮的侍者領班說了幾句,那個人立刻走出來,微笑著說:“歡迎光臨黑貓,請跟我來。”

“皮埃爾,好久不見了。”江晴緊跟著說了一句法語,這個叫皮埃爾的領班也說了一句,然後張開手臂,親親熱熱地抱住了他,在江晴的臉上吻了吻。

安華閃電般地想起就在去年的一個深夜裏,在街頭看見江晴的時候,吻他的就是眼前這個傢夥!當時在路燈下,還以他的金髮是染的呢,原來,是一個法國人。

皮埃爾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領著他們走進餐廳,走到一個角落上的兩人位,坐了下來,送上功能表。

說實在的,安華對西餐真是不習慣,尤其是功能表還是用法文寫的,更是讓他看不懂,頭疼地看了半天,總不能隨手一指就算了吧,萬一點的是什配餐音樂怎辦?

反觀江晴,倒是鎮定得很,認真地看著功能表,然後用法語和身邊的皮埃爾說著什,後者頻頻點頭,在本子上記著。

他是什時候學會法語的?安華有些好奇地想,說得好像還很流利的樣子,也很動聽。

皮埃爾轉頭問他:“那,先生您呢?”

安華露出自己最自信最彬彬有禮的微笑:“和他一樣。”

“好的,請稍等。”

皮埃爾走了,安華長出一口氣:“你會說法語?”

“嗯。”江晴俊秀的臉在溫柔的黃色燭光照耀下,朦朧的像一幅畫。他放鬆地向後靠在椅子上,伸手疊著雪白的餐巾。

“什時候學的?”

“打工的時候,我從前在這裏當侍者。”江晴很自然地說,一點沒感到不好意思,“那時候大家都學,就這會了。”

“你晚上就是在這裏打工嗎?”安華環視了一下四周,環境很好,但是想當然,要求也一定很嚴。

“一三五,或者是加上周六,以前還有在酒吧幹過,後來下班太晚,身體撐不住,只好算了。”江晴輕描淡寫地說。

“和他們很熟的樣子。”安華對於剛才皮埃爾的舉動始終耿耿於懷,竟然敢吻他的江晴,明知道這只是一種禮儀,也覺得很不舒服。

“嗯,以前這間黑貓的老闆在我上大學的那個城市就有一家西餐廳,那時我就在裏面打工了,所以,差不多的人都認識,但這裏可是不講情面的,犯了錯,一樣要受罰。“

安華一驚:“你上大學的時候就開始打工了?什?生活費不夠嗎?”

“啊,這個啊,”江晴不在意地說,“生活當然沒問題,可是,別的就不用想了,那時候年輕,總是愛面子,只好打工支援自己的額外花費。”

“你父親知道嗎?”安華心疼地問,憑楚家的家世,怎樣也不至於讓江晴要靠打工支撐生活。

“知道啊。”江晴有些黯然地說,“一開始他很反對,把我的存摺都給撕了,後來……看我實在是想打工,就不管我了,只是告訴我,打工可以,但是不能攢下錢。”

他笑著搖搖頭:“所以,我掙多少花多少,這樣也不怕別人說閒話了。”

正好這時候前湯和沙拉都已經送上來了,安華不解地問:“自己打工攢錢,會有什閒話呢?”

江晴用很優雅純熟的手法舀起一勺湯送進嘴裏,慢慢地咽了下去之後欣然說:“湯味道很好,你不妨嘗嘗看。”

安華依言而行,但是實在不覺得那淡而無味的清湯有什好喝的。

“後來想一想,還是我爸爸說的對,如果在那一天,我離開的時候身上還帶著存摺,不知道要給傳成什樣子,有句話叫人言可畏,誰會相信那是我自己打工掙來的錢呢?”江晴一副很慶倖的樣子,“還是花掉的好。”

“有句話我想問你很久了。”安華慎重地選擇著詞句,“我覺得……江晴你很聰明,跟徐銘前不到一個月,今天的表現已經讓我刮目相看了,什……我的意思是……”

江晴輕輕搖晃著裝了紅酒的玻璃杯,微笑著看著他:“我以前給人的印象很笨?”

“我沒這說。”安華趕快澄清。

“行了,我當然知道。”江晴近乎愉快地笑了,“很呆,很笨,傻乎乎的,對不對?成績也不好,我聽過爸……不,楚先生和爸爸說的話,他們都很擔心我的未來,然後,楚先生叫爸爸放心,說不會餓著我的。”

他聳聳肩:“現在也不能算是不對吧,他當時說的是:楚家的孩子,不會讓他餓著的,現在我已經不姓楚了。”

“你是故意的嗎?”安華望著他,“故意讓自己一無是處,讓自己很平凡?”

江晴避而不答,切了一塊豬排放進嘴裏,慢慢地咀嚼著,然後笑著說:“這可是正宗的法國風味,你不嘗嘗嗎?”

“你還沒回答我。”安華有些暴躁地說,其實他心裏明白,實際上,江晴本來可以成一個很優秀的,甚至比他還要出色的人,但是,有意無意的,他逐漸掩蓋自己身上的光華,就像珍珠外面裹著的污泥一樣,直到再也沒有人注意他。

“你說是就是吧。”江晴無所謂地笑著說。

安華忍住了一口氣,沈聲說:“是你父親要你這樣做的嗎?”

“生存本能而已。”江晴無辜地睜大了眼睛,“連動物都有的本能,適者生存。”

想起自己從前對他的種種惡作劇,安華的氣再也發不出來了,他味同嚼臘地吃了兩口豬排,十分地不合口味。

“對不起我忘了跟你說,我要的都是半份,因我吃不多,但是你可能會不飽。”江晴這時候才好像是剛想起來的樣子,“還要再點東西嗎?”

“不用了。”就算是山珍海味擺在面前,現在安華也不一定能吃下去,何況是根本不合自己口味的東西。

“看樣子西餐不合你的口味。”江晴略帶惋惜地說。

“以前吃過幾次還可以,大概是法國菜還不太習慣。”安華自己辯解,“不過酒很好。”

“是嗎?這裏的就都是直接從地空運的,那時候他們還開我玩笑,讓我去改學葡萄的種植和葡萄酒的釀造呢。”江晴長長的睫毛眨了一下,“可惜我學的是歷史,只能去研究酒的歷史了。”

“真得很可惜。”安華真心地說,“你什要學歷史呢?”

借著酒杯的遮掩,江晴幾乎是銳利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成績不好,文科班本來就沒有多少選擇。”

“這不是你原來的計劃,對不對?”

江晴嫣然一笑:“奇怪?怎忽然之間,你好像又對我很瞭解的樣子了?你怎知道我原來的計劃是什?”

“直覺吧。”安華暗地裏捏緊了拳頭,語氣沈重地說,“和你一起生活了那多年,總有些知道你的脾氣了,再說,我們不是還在交往嗎?”

江晴起眼睛看著他,淡淡地笑了:“是嗎?沒錯,我是不打算考歷史系的,但是高考的時候出了點意外,其實也不能算是意外,本來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我沒有想到而已。”

“是什?”安華決定追問到底。

“那時候你剛畢業,楚先生要帶你熟悉公司的情況,我爸爸要整理出揚風從創業到現在所有的材料大綱給你,好讓你儘快熟悉情況,所以他很忙,自己的身體都快累垮了,自然,就顧不上我。”江晴若無其事地說,“第一天,我在外面吃了點東西,結果拉肚子了,校醫說是菌痢,當時也來不及看病,就這撐著去考了,也不敢再吃東西,到了最後一門還昏倒在考場上,現在還有人記得呢。大概下次開校友會的時候,還會被人拿出來笑話。”

安華猛地想起自己那個時候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對於江洛送來的,精心整理好的文件只是淡淡地說了一聲“謝謝。”一點也沒有想到,那是花了江洛多少心血才整理好的東西,更不會真心地覺得什感謝。

“瞧,這就是造化弄人,本來,我想在畢業之後考MBA,然後出國留學,那時候我可以自食其力,自然就可以離開楚家,誰知道……”他笑了,“上天是很會作弄人的,我現在已經不敢再想什了。”

甜點上來了,安華食不知味地攪動著布丁,過了一會兒才說:“知道嗎,江晴,我剛剛發覺,也許……我已經失去了愛你的資格。”

把一勺碧綠的布丁優雅地送進嘴裏,江晴拿起餐巾擦了擦唇邊,溫柔地說:“不,應該說,是我,失去了得到愛的資格。”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一直到侍者把帳單拿來,安華剛要拿出自己的卡劃賬,江晴已經搶先一步拿出了自己的卡交給他。

“應該是我請客。”安華喃喃地說。

江晴把餐巾疊好了放回桌上,笑著說:“這裏是用美元結帳的,你的卡不能用,再說,我以前吃了你那多,回請你一頓也是應該的。”

步出溫馨的餐廳,來到夜晚冷清的街道,江晴仰頭深深地吸進一口寒冷的空氣,愉快地笑著說:“好了,我們就此分手吧。”

“我送你回去,”安華拿出車鑰匙,“還有話要和你說呢。”

江晴清澈的黑眸溫和地看著他:“可是,我再也沒有什話要和你說。”

安華歎了一口氣,無奈地看著他:“我愛你,江晴,你什總是不肯相信呢。”

“我不是不相信你,”江晴依舊微笑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很小的時候,我就明白了,在這個家裏,我是個弱者,弱者保護自己的手段,就是隱蔽自己,然後就是要自己有能力,我一直在想,等我真的離開這個家了,就可以揚眉吐氣,就可以真正地自己活著,不再那提心吊膽,成天看著別人的臉色,後來發生的事,讓我更明白了,什都可以去努力爭取,唯獨愛情,不必要了,我的生活裏,最不需要的就是愛情。”

他繼續微笑著說:“我的目標很明確,那時候是考上大學,找到工作,離開這個家,等真的走了,就變成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到了現在,徐學長給我這個機會,我又看到了希望,也許,我真的可以有更好的前途,也許,我的好運氣真的來了,也許,我終於可以出人頭地,可以實現我的夢想,是不是很財迷?沒錯,我的夢想就是掙很多很多錢,可以住在舒適的大房子裏面,可以享受一切好的東西,簡單地說,我是個拜金主義者。”

他的笑容沈澱下去:“愛情,是我的理想裏沒有的,對我來說,別人認是無價之寶的東西,卻一錢不值……有了愛情又怎樣?到頭來還不是什都得不到……”

“江晴。”安華滿嘴的苦澀,“是我錯了。”

“不,你沒錯,在那種情況下,你什都沒做錯。”江晴溫和地說,“我從來沒有因這件事恨過你,我爸爸也是。”

他仰頭靠近安華,凝視著他的眼睛,輕聲地說:“我知道,你愛我……我知道……我也相信,你是真的愛我,可是,愛情是我不需要的東西……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心。”

安華再也忍不住,一把把他抱入懷中,緊緊地抱著,沙啞著聲音說:“我可以給你,你要的什我都可以給你,好嗎?江晴,這樣是不是可以補償你一點點?”

江晴溫柔的聲音在懷中響起,帶著冬天的寒風吹進他的耳朵:“我不需要的東西,你給我再多,又有什意義呢?”

“可是……”

“沒有什可是。”江晴起頭看著他,“我要的東西,我自己會拿。”

他掂起腳尖,輕柔地吻上了安華的嘴唇,立刻,安華近乎瘋狂地吻了上來,狠狠地揉搓著他,恨不能把他揉進身體裏去,成自己的一部分,他貪婪地糾纏著江晴的舌尖,和自己的舌頭卷在一起,吮吸著,廝磨著,狂熱的風暴席捲了他的全身。

我怎能放開你,怎能不愛你?

不知從什時候起,他的動作變得輕柔,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小心翼翼地吻著,比一隻蝴蝶落在花上的動作還要輕巧,江晴睜著黑寶石一樣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也在回吻著他。

淚水從眼睛裏緩慢地湧出來,他終於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他……

20
安華終於領略到所謂心靈的空虛是怎樣的味道了,一切都是老樣子,所有的事情都在按著既定的軌道發展,可是,就是有什不對勁的地方,他的生活,明明還是和從前一樣,可是,卻變得枯燥乏味,幹什事情都沒有興趣。

那是因江晴的離開。

不是不能看見他,在貝斯圖公司和自己的談判桌上,他的寶貝是那神采飛揚,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作主要代表的徐銘前反而不怎開口了,微笑著滿意地看著自己年輕的助理侃侃而談,不時點頭贊許。

連眼高於頂的秘書科主任也在說:“哎,江晴啊,我早看出他不是一般人,果然成長好男人了哪,真便宜了貝斯圖公司的OL們,乾脆,我也跳槽吧。”

看著他的時候,心都在微微地痛。

這是怎樣的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半身被活生生地分開,再也不能回來的感覺,已經不疼了,傷口已經結痂了,可是,就是那的空虛,不習慣的空虛。

這樣的日子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個多月,直到一紙公文送到他的案頭,才讓他的神經重新緊繃起來,稅務局居然懷疑揚風有偷稅漏稅的犯法行,要前來調查。

“這是怎回事?”他煩躁地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面前坐著臉色難看的財務科科長,桌子上是一大堆的金融報表和賬冊。

海天律師事務所的雷天宇親自前來,皺著眉頭看了一遍,終於開口:“楚董,以我的看法,貴公司確實有偷稅漏稅的行。”

“這個我自己會看!”安華陰沈著臉走回辦公桌前,“可是,揚風一向是絕對依法納稅的,這點從來沒有變過,在賬目上,也同樣有這筆支出,看上去沒有問題,唯一的問題就是,稅務局並沒有收到這筆錢,那,錢上哪里去了?”

雷天宇不說話,這自然不屬於他的業務範疇,而財務科科長白著臉開口:“作科長,出這種事情,我責無旁貸,但是,我也不知道,這是怎回事,每月的稅款都是按時劃賬的,怎會一下子變成沒有了這多?”

“你的意思是公司裏有人在做手腳?”安華一下子白了臉,揮著手說,“這件事先不要談,問題是,稅務局馬上就要來查賬了,如果真被查出問題的話,不要說罰款的數目,揚風在商場的名聲就此一落千丈,這個後果要嚴重得多!”

“我會把這個案例帶回去研究一下,希望能找出一個解決的辦法。”雷天宇很有禮貌地告辭,他知道接下去的話不是他這個律師能聽的。

果然,他一走,財務科科長立刻說:“現在只有兩條路一起走,一是做假賬,二是打通稅務局那邊的關係,可以把這件事先對付過去。”

安華略微有些猶豫:“可是……這就算是犯罪了。”

財務科科長冷冷地一笑:“或者就看著王主任以貪污公款罪入獄。”

“你……”安華力持鎮定,“在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不要隨便懷疑人。”

其實他心裏早已明白了,除了舅舅,根本沒有人能幹出這件事,財務科的員工都是在楊風工作五年以上的老職員了,每一個人都是可以完全相信的,可是舅舅不同,加上不久之前,了江晴的事他心情不好,加上舅舅又老是拿相親什的煩他,話裏話外不斷地點著他,弄得他真的急了,差點撕破臉和他吵起來,雖然最近是有所收斂,但是難保他做不出這種事來。

房間裏一片寂靜,只聽見時鐘的滴答聲,安華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就這辦吧,我會把他調一個地方,這次,就全靠你了。”

畢竟是自己的親舅舅,就算再不好,也不能看著他去坐牢。

財務科科長的能力果然不差,居然趕在稅務局查賬之前把這件事給擺平了,最後以遲交稅款的名義把所有的稅款補齊,算是了結了這件事,但是也從稅務局傳來了嚴重的暗中警告,再有下一次,一定不會這輕鬆了。

長出了一口氣,安華把舅舅找來,委婉地表示了要他離開公司的想法,他一聽,頓時變了臉,先是厲聲怒財務科科長一頓,接著跺足捶胸地表示自己安華想了那多,做了那多,他現在居然不念親戚情面,然後就是開始透露著他知道安華喜歡男人,是因聽了那個人的話才想趕自己走,要安華想想清楚,到底是誰比較重要,如果這件事傳出去,會有怎樣的後果。

安華冷眼看著他像演戲一樣鬧了半個鐘頭,輕描淡寫地說:“舅舅,四百七十三萬的養老金,你還不滿意嗎?”

“什四百七十三萬?什養老金?我不懂!”

“不要逼我把話說得太白了,舅舅,你這次差點害死我,如果這樣你還不能滿意的話,我就真不顧什親戚情面了。”安華點燃一根煙,慢慢地說,“貪污公款是什罪名,你大概比我更清楚,做事情之前,都想過了嗎?”

看著舅舅忽然跪倒在地,變魔術一般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哭訴著自己有多不容易,要求再給他一個機會,安華心裏只覺得可笑,不耐煩地勸了幾句,看他還沒有停止的意思,索性自己開了門出去。

原來,人對金錢的貪婪是超乎自己想象的,在錢財面前,什自尊驕傲面子都可以不顧,甚至可以跪著乞憐,人哪,真是不容易滿足的生物,有了錢,就想要的更多。

他把額頭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讓自己冷靜下來,失去,真的是這難以忍受的一件事嗎?可是,在江洛父子離開的時候,他怎一點也感覺不到?

舅舅了一個財務科的職位都可以這哭天搶地,可是江洛放棄的,是他一生的心血,離開的時候,他可以說是一無所有了。

什,他還可以這平靜?

就和江晴的理由一樣吧,因失去的,不是他需要的東西,在別人眼裏再重要,在他眼裏,也是一錢不值。

他搖頭苦笑,彈掉煙灰,自己全心奉上的愛情,在江晴眼裏,就是毫無價值的東西。

馬上就是農曆新年了,在中國人來說,這個節日要遠比元旦隆重得多,街上的節日氣氛也濃了許多,所有的商家都挂著大紅燈籠,連門口的柱子都用紅綢裹緊,一派喜氣洋洋的場面。

揚風上下的氣氛,卻一反常態的緊張,一點就要過年的歡樂都沒有,人人都神情凝重地悄聲談論著即將到來的危機。

首當其衝的是安華,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回過家了,熬的眼睛都佈滿了血絲,本來不抽煙的他,現在全靠煙來強打精神,桌子上的煙灰缸裏塞滿了煙頭,房間裏烏煙瘴氣。

事情還是由舅舅引起的,安華後來才知道,他又暗地裏貪污了一筆發給生廠家的定金,而且,經他手介紹進來的什曲裏拐彎的親戚之一,又在發傳真的時候發少了一頁,漏了供貨日期,馬上向貝斯圖公司交貨的時間就要到了,可是那批貨只生了一半,如果要加急的話,生廠家提出的價錢高的簡直令人瞠目結舌,比貝斯圖公司付給揚風的價格還要高出二十個百分點,就算安華咬牙要做這生意,新年前,一時也沒有資金了。

這焦頭爛額的場面,安華還是第一次碰見,想盡了各種辦法,都沒有解決的路子,這時候只有任憑宰割了,或者是被生廠家,或者是被貝斯圖公司。

生廠家的意思很明確,沒有定金,沒有交貨日期,就是等到明年,也不是我們的錯,違約金的事想都別想。

貝斯圖公司的意思更明確,要,賠償鉅額的賠償金,足可以讓揚風一蹶不振,要就讓貝斯圖公司介入揚風的供銷網路,換句話說,一個是早點被吞掉,一個是晚點被吞掉。

苦苦思索之下,安華撥了江晴的手機號碼,響了很長時間,才有人來接:“喂。”

“江晴,是我,”

又一陣的寂靜:“楚董?”

“叫我名字。”安華要求著。

江晴好像有點猶豫的樣子:“我以我們已經結束了,現在這個時候,我們的接觸怕是不太好吧。”

安華的心忽然一動,輕聲地問:“你在幹什?老半天不接電話。”

“我在洗澡。”江晴的聲音好像在笑,“這晚了,你在幹什?看星星嗎?”

“你說呢?我會在幹什?”安華貪婪地聽著江晴的聲音,像小溪一樣慢慢地流進他的心裏,把什陰暗的東西,腐爛的垃圾都沖走了,只剩下坦蕩蕩的心。

江晴輕輕地一笑:“你在傷腦筋。”

安華一愣,坐直了身體,第一次意識到江晴的身份已經不同尋常,不是那個自己疼愛的情人,抱在懷裏的寶貝,而是目前對手的得力幹將,自己不能輕忽的敵人。

沒有聽見他的回答,江晴自己笑了:“我猜對了,對不對?”

安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錯,我是在傷腦筋,江晴,可以開誠佈公地說嗎?這次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

“沒有,”聲音雖然輕柔,回答卻是斬釘截鐵。

安華再度深吸一口氣:“是要趕盡殺絕了?”

“這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是總公司的意思。”江晴低低地說,“我現在是貝斯圖公司的職員,自然應該這個企劃案出力。”

“我明白。”安華很奇怪,自己的心什在痛?尖銳的刺痛壓得他幾乎不能呼吸,“你們想吞掉揚風。”

“是,揚風的基礎非常好,口碑也相當高,如果能並入貝斯圖公司的話,我們接手的並不是一個爛攤子,很有利可圖。”江晴直言不諱地說。

“而不顧什乘人之危?”心什還在痛?

“楚董,在商場上,沒有仁慈這種事。”

安華狠狠地握緊了拳頭,說出來的話卻是無限的溫柔:“江晴,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我愛你。”

“嗯。”

“就算你傷害了我,我還是愛你。”

江晴沈默了,傳來一聲急促的呼吸聲。

“吞併了揚風之後,你就可以達到你的目的了,你的上司一定會提拔你吧?終於可以出人頭地了,恭喜你。”安華說的真心誠意,“我你高興。”

沈默了一陣子之後,江晴繼續說話:“是我幹的,當時學長提到這個企劃的時候還笑著說不可能,只是個提案,可是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沒有人能比我更熟悉揚風,在總務科的日子裏,揚風所有的機構我都去過,雖然當時我沒有想這多,可是,我還是盡可能地瞭解了一切。”

他的聲音有些低沈:“沒想到,會在這裏用上。”

“你的計劃完美無缺。”安華苦笑著,“當然,也是我自己太疏忽了,居然會讓公司裏出現這種事。”

“家族企業,歷來如此,等貝斯圖接手之後,我們會把他們清理乾淨的。”江晴的話算不算是在安慰?

“你們志在必得?”安華溫和地問。

“當然,我們不想輸。這畢竟也是一個很大很冒險的企劃。”

“可是我還沒有認輸,就算這次揚風賠了鉅額的違約金,也並不代表揚風就垮了。”安華提醒他。

“我知道,”江晴也溫柔地說,就像是在對情人的耳語,“我已經說得很多了,並不在乎再多說一點,新年前,揚風會召開年度例行股東會議。”

“然後呢?”安華心平氣和地問。

“經過最近的事,很可能會有一些人對你不滿,如果你彈壓不住的話,後果不堪設想。”江晴的聲音很平靜。

安華心裏有一片不祥的陰雲在劃過,他很鎮定地問:“那又怎樣呢?和貝斯圖公司又有什關係?”

“我擁有百分之三的揚風股票,我可以出席股東大會,自然,你能猜到,我想幹什。”

安華真的愣了,失聲道:“你有百分之三的揚風股份?我怎不知道?什時候的事?”

“是揚風初建的時候,楚先生開玩笑,給了我百分之一,經過這些年,我經營之下,變成了百分之三。”江晴的聲音淡淡的,沒有什情緒起伏。

安華只有苦笑:“原來如此,你還有這一手。”

“貝斯圖正在準備收購揚風股票,賠償事件之後的股票肯定會下跌,那些股東們對你的信任一旦消失,他們就會搶著脫手揚風的股票,你只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百分之二十八這個數目以貝斯圖的財力來說,尚可以接受,但是你和揚風,已經沒有反收購的資金了,而且我們已經算過,如果你想付違約金而動用你名下的股票的話,我們的勝算會更大。或者不動用股票,在付過違約金後,揚風就只剩下一個空架子,只怕連員工過年的錢都發不出來了。那時的揚風股票,會是怎樣的光景?”

“那我已經毫無辦法?”安華到這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來。

江晴的聲音還是那溫柔:“很遺憾,如果楚先生重生,大概還能幫你彈壓住股東們,保留住他們對揚風的信任和手上的股票,畢竟沒有人會殺一隻下金蛋的雞。否則的話,你可以相信我的能力。”

“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你。”安華很溫柔地說,“江晴,如果這樣做,能讓你高興的話,你就去做吧。”

停了一下,江晴也很溫柔地說:“我有什理由不高興呢?完成了這個企劃案,我就要去總公司進修了。”

“恭喜你,美夢成真。”安華說完,慢慢地放下了話筒。

接著,他狂怒地把桌子上所有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上。

21
新年真的就要到來了,大家的時間好象都很緊的樣子,貝斯圖公司是這樣,股東們也是這樣,所以決定兩個會議在一天舉行,這也算是不浪費時間的楷模了。

安華特地趕回家洗了澡,刮了鬍子,換上一套暗色的西裝,早上到公司的時候,除了眼睛裏佈滿血絲之外,已經看不出他這些天是如何的疲勞煩惱了。

走進頂樓的時候,秘書科的小姐們靜悄悄地在做事,看見他進來,全都站了起來,卻不知道說什好的樣子,連秘書科的主任都收斂了笑容。

“怎啦?”安華微笑著問,“又不是世界末日來臨了,這如臨大敵的樣子,讓別人看見了多不好,只不過是要換一個老闆而已,說不定是個很英俊瀟灑,對下屬又很體貼的新好男人,比我要好多了。”

他推開門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又回頭說:“對了,你不是一直想去貝斯圖公司做OL嗎?現在如願以償了。”

“董事長。”一個秘書小姐鼓起勇氣遞給他一支眼藥水,“這個可以消除眼睛裏的血絲,很有效的,以前我熬夜之後來上班都是用這個。”

安華接過來微笑著道謝:“謝謝,你提醒了我,就是認輸也要光明正大的,不能太落魄了,就是輸了一陣而已,有什大不了的。”

“我們還不一定輸呢。”秘書科主任剛接了一個電話,臉上的笑容雖然有些勉強,但是畢竟不失風度,“董事長,貝斯圖公司的代表來了,另外,有一個電話在三線,您最好是先接電話。”

“我知道。”安華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伸手拿起話筒,按了三號鍵,模模糊糊地聽見外面秘書科主任甜美的聲音:“抱歉,請各位稍等,董事長正在接一個很重要的電話。”

“沒關係。”徐銘前對美麗的小姐報以微笑,“我們就等著好了,畢竟是在這個時候嘛。”

他轉身對江晴低聲說了句什,江晴淡淡地笑了:“困獸猶鬥。”

秘書科主任帶著稍稍不滿的笑容請他們到會客室坐下,送上咖啡,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把大拇指向下一豎:“小人得志,出局!”

其餘的秘書小姐們聳聳肩表示同意:“讓他們好好等著吧,反正現在我們還沒認輸呢。”

“那些股東來了嗎?”

“來了,公關部招待他們在下一層的會議室裏,放心吧主任,有公關部部長在呢,她在做最後的努力。”

“怕是沒有用了。”一個秘書小姐遺憾地搖著頭,“其餘的都好說,股東們不是沒有經過風浪,可是,這一次最主要的根源就是董事長的那些個親戚,哎,家族企業,就是這一點不好。看那個什王主任惹出來的事吧,很可能,董事長這次得到的大多是不信任票,在沒有人繼任的情況下,也只好讓貝斯圖揀便宜了。”

“小聲點啊。”另一個小姐故意說,“被那邊的人聽見就完了,可能那就是你未來的老闆呢,說不定明天就讓你回家吃自己了。”

“這年頭誰害怕失業啊,說不定我明天就成了自己的老闆呢。”

這時候內線響了,安華請貝斯圖公司的代表進去,秘書科主任走過去邀請,態度和笑容都完美到無暇可擊。

安華微笑著起身相迎,但是目光始終只落在江晴一個人身上,看見他手上仍舊帶著那個戒指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唇邊的笑容擴大了。

江晴當然知道他的意思,也微笑著走過來和他握手,難得話裏帶刺地說:“楚董真是具有大將風度,這個時候照樣還可以談笑風聲。”

連徐銘前都覺得他的話不太得體,咳嗽一聲,笑著說:“勝敗兵家常事嘛。”

“對,勝敗兵家常事,徐經理說得好。”安華笑著請他們坐下,滿面春風地說:“我等一會兒還得去開股東會議,不耽誤大家時間的話,就此把違約金的問題解決好了。”

“我們這方面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江晴微笑著說,“一切都取決於楚董。”

“江晴。”徐銘前小聲地提醒他,安華卻毫不在意地連聲說:“沒有關係沒有關係,財務科科長馬上上來,我們現在就簽合同好了。”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簽了合同,約定了還款期限,財務科科長上來送上支票,安華簽了字,交給徐銘前,雙方握手告別。

江晴似乎意識到了什,留在最後,安華走過來送他們出門的時候,他在安華耳邊輕聲地說:“我很佩服你的風度。”

“那是因我還有底牌。”安華也在笑,輕聲地在他耳邊說。

“哦?是什?” 江晴好笑地問,“突然之間,得到了貴人襄助?”

“嗯,可以這說。”安華的心情好象很好的樣子,“是一個你絕對想不到會幫助我的人。”

江晴目不轉睛地看了他三秒鐘,終於冷笑了一聲:“很好,那我們走著看吧。”

“等等。”安華拉住他,“今年的除夕夜,市中心會放煙火。”

江晴稍稍一愣,安華湊近他的耳邊低聲說:“是你放的。”

出乎意料的,他看見江晴的臉紅了一下,然後起清澈的黑眸看著他,不屑地說:“有這個閒錢,還不如留做自己的遣散費呢。”


安華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就感到了氣氛的壓抑,在送貝斯圖公司的代表出門的時候,不見了江晴,現在果然看見他坐在最後的一個位子上,靜靜地看著面前的文件。

徐銘前在臨走的時候,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終於忍不住說:“楚董,我這個學弟不是那容易對付的。”

“我知道。”安華說著,心裏泛起滿滿的柔情,連笑容都變的柔和無比,“他是需要用全心去對待的。”

江晴啊,實際上我已經完全敗在了你手裏。

看著他靜靜地坐在那裏,一副安閒舒適的樣子,絲毫看不出他馬上就要進行一場不見血的戰爭,安華毫不懷疑等一會江晴將要對他發起全力的,咄咄逼人的攻勢,他今天來這裏,就是了把自己拉下馬不是嗎?

可是,他現在坐在那裏,淡淡地笑著,象一個優雅的王子,安華感覺到心裏的某個地方正往外泛著酸苦的液體,他幾乎忍不住要衝過去抱住他,好好地吻他,讓他知道,自己有多愛他。

可是這裏是股東會議現場,他只好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坐到了董事長的位置上,微一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會議的開始,還是基本上很平靜的,股東代表肯定了在過去的一年裏安華的表現,畢竟他是在一個動蕩的時候接手了公司並且幹得很出色,公司的業績上升已經有目共睹。

公關部部長長籲一口氣,安華知道是她在會前發給各股東的材料起了作用,贊許地對她笑笑,秘書科科長也不動聲色地對她耳語了一句,要她放心。

等到江晴開始發言的時候,形式開始急轉直下,他的態度很溫和,聲音也不高,臉上始終帶著雲淡風輕的笑容,但是他的話每一句都像是利箭,直刺安華的致命點。

從把專業根本不對口的親戚招進公司,到買下瀕臨倒閉的親戚開的酒店,從那些根本不稱職的人的表現到最後的這次賠償事件,從和貝斯圖公司簽約的時機,到付過違約金之後公司面臨的艱苦狀況,聽了他的發言,安華立刻認自己是一個任人唯親,好大喜功,剛愎自用,浪費公司資源的,相當不稱職的董事長。

他惟有苦笑,而一些股東已經開始動搖了,辦公室裏回響著竊竊私語,安華知道,那都是對他不利的話。

他保持著風度靜靜地聽著,直到江晴把舅舅貪污公款的事情抖出來,並且指責他了保全自己親戚,而使公司的資金流失嚴重的時候,安華的臉色才微微改變。

江晴是怎知道這件事情的?別說這是他走之後才發生的,就算他當時在公司裏,也不可能知道的這詳細啊!除了財務科科長和他自己,還有稅務局有限的幾個人,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

除非……這件事本身就是江晴策劃的!

這個念頭讓安華出了一身冷汗,他的手指煩躁地敲了敲桌子,無奈地聽著江晴指責他指使手下造假帳掩蓋事實的違法行。

“董事長。”秘書科科長一邊做著記錄一邊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要不是……那揚風和你就都完了。”

“我知道。”安華苦笑著說。

江晴的發言結束之後,他氣定神閑地坐回座位上,安華向他投過去一個讚賞的眼神,然後輕咳一聲:“還有人要發言嗎?”

沒有了,而大多數股東看著他的眼神已經變成了責難。

安華知道該是自己說話的時候了,他苦笑著拿過話筒:“各位股東,我很抱歉,作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我犯了很嚴重的錯誤,對此我無意多做辯解。”

他的目光,始終投在江晴的身上,所有的話都像是對他一個人說的:“我宣佈,引咎辭職。”

會議室裏的聲音頓時高漲了起來,股東們剛剛那義憤填膺的神態立刻轉慌亂,連江晴都露出驚訝的神色,他是沒想到安華竟然這爽快地就自動辭職了吧?

除了秘書科主任和公關部部長之外,就是安華最鎮定了,他環視了一下會議室,慢慢地站了起來:“我承認,我已經不配坐這個位置,請各位另選賢能。”

會議室裏的議論聲更大,這些股東大多已經老邁,每年只是坐等紅利上門,別的事情並不關心,如果公司倒閉自然會損傷到他們的利益,那是絕對不行,所以,安華最好下臺,可是,要他們自己去坐那個位子更是別想。

這些人都有自知之明,何況他們佔有的股份說到底也沒有安華一個人的多。

如果再沒有結果的話……

安華已經漫步到了江晴的身後,微笑著伸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恰倒好處地抑制住他想站起來的念頭,江晴一驚,頭看著他。

“這時候如果你出馬說要把公司賣給貝斯圖,一定是一呼百諾吧?”安化微笑著在他耳邊說,“只不過這樣的話,我會很難,所以,不能讓你說出來。”

江晴低聲笑了:“我不說,也會有人想到的,他們出門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會是賣掉手上的股票,你來這一手,未免太不光彩了。”

安華的兩隻手都按在他肩膀上,江晴是怎也不可能掙脫了,他咬了咬下唇,臉看著安華:“時間不多,不要垂死掙扎了。”

“我忘了,是到了午飯時間,別餓壞了你,等一會我們一起去吃午飯?反正我辭職之後是一身輕了。”安華微笑著邀約。

江晴淡淡地一笑:“你有時間,別人未必有,我想,我會很忙的。”

“我擔保你不會很忙。”安華微笑著說,鬆開雙手,直起身子來,大聲地宣佈:“在我辭職之前,我想推薦繼任人選。”

會議室裏的聲音漸漸小了,安華對秘書科科長點點頭,後者帶著完美的微笑走到門口,打開門,一個人走了進來。

22
後來想起來,那天的混亂場面是揚風成立以來絕無僅有的,所有的人幾乎都發出了自己能發出的最大音量,要不是會議室有良好的隔音效果,怕是外面的人要立即報警了。

安華保持著微笑,看著江晴一臉震驚地站起身來,不敢置信地看著門口走進來的男人,身材高大,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隨便地穿著牛仔褲和白襯衫,卻透著無與倫比的自信和威嚴,一進門就仿佛具有能控制全場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這個男人是楚淩!是已經被宣佈死亡的楚淩!揚風從前的董事長!

他居然沒死!

安華滿意地看著全場的譁然,所有的股東都離開了位置湧上前去,爭先恐後地拉著楚淩,七嘴八舌地說著,問著,有幾個還煽情地抹著眼角,楚淩神態自若地一一和他們握手,簡單地回答著問題。

“這就是我的底牌。”他低聲說,會議室的這個角落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了,“你說過,除非我老爸活著,大概能壓得住股東們,瞧,真的是這樣。”

江晴大概還在震驚當中,說不出話來,安華看見楚淩對他點頭,急忙在他耳邊說了一句:“先坐坐,我馬上回來。”說著向楚淩走去。

分開人群,走到楚淩面前,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來:“老爸,下一次別這玩了,差點嚇死我。”

“死小子!”楚淩笑,“我一下飛機就趕回來,不是了看你這狼狽嘴臉的,你給我等著,回家再和你算帳。”說著伸開手,狠狠地抱了兒子一下。

“歡迎回來,老爸。”安華的眼睛也不由濕潤了。

一年不見,楚淩外表多了幾分粗曠,連性格也變得情緒化了,他偷偷地在安華耳邊說:“小子,真有你的啊。”

“什?”安華不解。

“那個男孩子啊。”楚淩向著江晴的方向指了指,“我剛才一直注意他,眼光不錯嘛。”

“是嗎?”安華傻笑了起來。

“就是不太好惹的樣子,怎樣?中午一起吃個飯?我幫你們化解一下。”

“晚上吧,中午您是不是還得敷衍一下股東們?”

楚淩點點頭:“對,還是你想得多。”

安華勉強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轉身大聲說:“諸位,這就是我推薦的繼任,我父親,楚淩,不知道各位還有什意見?”

他幾乎控制不住全場的氣氛,還是楚淩坐到董事長的位置上之後,掃了全場一眼,大家才安靜了下來,秘書科科長適時地送上話筒,楚淩開始講話:“各位,如果對我繼續擔任揚風的董事長沒有異議的話,我們可以就此結束會議了,我保證,下一年,不會讓諸位失望的。”

此時他無論說什,已經很激動的股東們大概都會贊同的,讓他們不放心的安華走了,上臺的是以前的楚淩,一個絕對可以相信的人,還有比這更完美的結局嗎?

公關部部長出來宣佈酒席已經訂好,大家如果要舊的話,可以邊吃邊說,馬上又是一陣歡呼,人們紛紛站起來簇擁著楚淩走了出去。

江晴落在最後,他好象已經從最初的不知所措當中恢復過來了,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之外,沒有別的異樣,他收拾好自己帶來的文件,細心地裝好,走在人群的最後。

安華有意落後了幾步,迎上他,並肩走著。

“我們也去吃飯吧?”他小心地徵詢著意見,可以想見,現在江晴的心情肯定不會好,必須慢慢地安撫他才行。

“我還有事。”江晴低聲說,“對不起。”

安華無奈地笑笑:“我又招你恨了,對不對?”

江晴很奇怪自己到這個時候還能保持微笑:“哪有的事情,只不過我真的有事。”

兩人進了電梯,因還有別人,都不說話了。

靜靜地看著電梯上的小燈在一亮一亮地下降,江晴心裏不知道是什滋味:氣惱,羞愧,憤怒,委屈,沮喪,不甘心……全都纏在一起,攪得他的心亂成了不可收拾的一團。

安華就站在身後,呼吸聲清晰可聞,雖然看不見,可以想象得出,他一定在笑,象從前那個天之驕子一樣,帶著那一點驕傲,一點寬容,那種明知道自己是站在上風才有的寬容!那種勝利者的寬容!

他狠狠地咬著牙,該死!又是他贏了!

自己又輸了……

電梯到了底層,人們一湧而出,江晴看也不看安華一眼,就朝門口走去,安華緊緊地跟在後面,看見他目不斜視地向大門走去,急忙拉住了他的手臂:“等等!江晴,我還有話要說。”

“請放手!”江晴氣惱地掙開,“這樣太難看了!”

安華慌忙解釋:“對不起,我一時情急……別走好嗎?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清楚。”

江晴只想找個地方把自己的心緒好好整理一下,哪里還有心思去聽他說什,加快了腳步向門口走去,冷冷地說:“我想,我已經知道你要說什了。可是,我對此沒興趣。”

安華跟在他後面,還要說,忽然看見徐銘前站在自己的車前,正起手來,向江晴揮著。

江晴也是一愣,走了過去:“學長怎在這裏?”

“等你啊。”徐銘前理所當然地說,端詳著他:“失敗了?”

江晴點點頭,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對不起。”

“我知道,這不是你能控制的。”徐銘前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有什事回去再說,上車吧。”

“等等!”安華趕了上來,“抱歉,徐經理,我還有話想和江晴說,我來送他回去吧。”

徐銘前看看他又看看江晴,聳聳肩膀:“可是,你不覺得這個時候並不是談話的好時候嗎?也許大家都冷靜下來會比較好。對了,令尊真是吉人天相,請替我向他問候。”

他親自打開車門,江晴低著頭坐進去,安華無可奈何地看著他,小心地問:“那……我晚上再打電話給你?”

江晴默然地搖搖頭,徐銘前有些看不過去,伸手拍拍他:“早就說了,勝敗是兵家常事,這垂頭喪氣幹什,來,跟楚董說再見。”

他發現兩個人都沒有在聽他說話,安華的一顆心全在江晴身上,江晴則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只好沒趣地笑笑,自己對安華說:“那,告辭了。”

安華退後一步,看著他關上車門,開車離開,只能透過車窗,看見江晴的身影遠去。

心忽然象被什東西狠狠地剜了一下,連呼吸都暫時停止的痛。


晚上十點,江晴拎著簡單的行李回到原先住的地方,一開門,驚訝地發現江洛居然在家,開著一盞小小的燈,正在收拾房間。

“爸?你怎回來了?”他把行李放下,暫時忘記了自己的事情,蹲到江洛身邊,“到了休假時間了嗎?不是說春節都不回來的?”

江洛把疊好的衣服收進箱子裏,淡然地說:“前些日子我曠工,所以被辭了。”

“哦。”江晴勉強地一笑,“真巧,我今天也被辭了。”

他垂著頭坐到江洛旁邊,過了一會兒才笑著說:“真丟臉。”

“你上司來過。”江洛停下手裏的動作,轉頭看著兒子的側臉,輕聲地說。“他說,是你自己堅決要求的,他曾經挽留過你。”

江晴搖搖頭:“我沒有辦法再呆下去,他根本不知道,這次失敗對我來說,到底意味著什,我本來以……啊,對了爸,那個……楚先生回來了。”

江洛的臉色絲毫沒變,把箱子疊放好。

“他沒死。”

“我知道。”江洛淡淡地說,“今天下午聽賣報紙的老楊說了,晚報上還有報道呢,很轟動的,荒島漂流,土著生活,曆盡劫難歸來,飛機上就他一個幸存者吧?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看樣子沒有錯。”

他站了起來:“知道你沒吃飯,我還給你留了點麵條,給你熱熱吧?”

江晴也從地上站了起來:“不用,我走得一身是汗,就吃點冷的正好。”說著自己進了廚房,“爸你歇著吧,還收拾什房間呢,能住人就行。”

“馬上就過年了,再不講究,家裏還是要乾淨一點比較好。”江洛看著兒子端著碗出來,湊在昏黃的燈光下,一口一口地吃著涼透的麵條,心裏也很不好過,輕聲說:“好不容易,債算是還完了,今年的春節可以輕鬆一下,我們好好吃一頓餃子吧。”

江晴努力地把已經粘在一起的麵條分開,聞言只是笑了笑:“爸,別弄那些了,春節還不是每年都有,您都累了一年了,這幾天就好好休息吧,吃什還不是一樣,飽了就行。”

“休息什啊,閑著也是閑著。”江洛起身去倒了一杯熱水放在櫃子上,“慢點吃,你的胃本來就不好。”

“沒事。”江晴忽然想起來什,“爸,既然錢都還上了,那,今年春節要不要去爺爺家拜個年?”

江洛愣了愣,隨即明白了,看著兒子低頭露出的小小發旋,剛想伸手去摸摸,突然意識到兒子已經長大,不再是小孩子了,黯然地把手收回來,歎了一口氣;“不用了,我想,他們未必高興我們上門。”

“什?”江晴睜大了眼睛。

“我一直沒跟你說,實際上這錢不是向你爺爺借的,”江洛輕聲說,“反正已經還完了,告訴你也無所謂,我借的是高利貸,本金是兩萬,但利息高,要還三萬多。”

“可是……可是……”江晴結巴著說:“那一天……不是說……下著這大的雨,您還說是您跪下求爺爺他才借的……”

江洛顯然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他別過頭去:“我是跪了,可就是跪上一天,他不借也是沒辦法,當時他就已經說過了,就算我橫死街頭,他都不會來收我的屍。”

想起一年前父子兩人站在街上,身無分文,舉目無親,都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里走的時候,江晴的心一個勁地沈下去,他低下頭:“對不起,爸,是我不好,我不該光想著怎去報復他,如果我安分地呆在貝斯圖,我們以後就會過得好一點……我……”

江洛反而笑了:“別自責了, 要是你成功了,不是很好嗎?只不過是輸了一次,有什大不了的,從頭再來就好,這一次,是連老天都幫著他們,沒有辦法。”

江晴驚訝地看著他:“爸,你都知道了?”

“嗯。”江洛點點頭,“過去了就不要後悔,再想也沒有用,吃完了早點睡吧,明天就是臘月二十八了,過年的東西還什都沒有買呢。”

江晴笑笑:“還要買什東西,過年時候的價錢都高得離譜,爸,算了吧,隨便買點吃的,反正……反正今年也就是我們父子倆過年不是嗎?”

江洛溫和地笑笑:“你這孩子,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家裏沒有米,沒有油,連煤都沒了,菜葉子都不剩一根,就是不過年,我們也得吃東西啊。”

“真是的,我都給忘了,都一個月沒回過家了。”江晴失笑,“那,明天我去街道拉煤,順路買點米麵回來。”

“我去吧,看你也是好幾天沒有睡覺的樣子,既然回了家,就好好睡上一覺。”江洛歎了口氣,“起碼,覺還是能讓你睡的。”

江晴還想問什的樣子,但是江洛顯然不想再說了,他把碗放回廚房,回來關了燈,摸著黑躺下了。

23
夜裏江晴起來嘔了兩次,他的動作儘量輕,可是還是把江洛給吵醒了,開了燈,看見兒子臉色蒼白地俯在水池邊上,痛苦地皺著眉頭,急忙披衣起床:“怎了?怎了?到底是吃冷的吃出毛病來了。”

“沒事。”江晴盡力地嘔出最後一點胃液,滿不在乎地說,“可能是昨天走回來的時候撲了冷風,爸你躺著吧,吐出來就好了。”

江洛看見他只穿著背心短褲,還光著腳站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擔心地把衣服給他披上:“起來也不穿衣服,受涼了怎辦,家裏又沒有生爐子。”

“我真的沒事,爸你快回去吧。”江晴的胃已經痙攣成一團,疼得冒出了冷汗,還是裝出笑臉,“我年輕火氣旺,不要緊的。”

江洛到底不放心,給他倒了水瓶裏剩下的一點熱水喝了,江晴喝下去不到半小時就全吐了出來,掙扎著回到床上,用衣服卷起來壓在胃部,稍微好了一點,但是過不多久,一陣陣的疼痛又象潮水一樣湧上來,他咬緊牙關,不呻吟出聲,冷汗浸濕了被子,沾在身上,很難受。

折騰到了天亮,江洛早早地就起來了,輕輕地穿好衣服出門,江晴知道他去買東西了,想爬起來跟著出去,但渾身就象散了架一樣,實在連坐都坐不起來,只好就這躺著,幸虧胃痛已經漸漸地緩解了,不再那難受。

模模糊糊的,聽見有人敲門,接著是江洛說話的聲音,他有些醒了,身上還是沒有力氣,而且莫名其妙地有些煩躁,頭象炸開一樣地疼,嗓子也幹得冒煙,偏偏身邊沒有水,掙扎了半天,自己也坐不起來。

正在著急的時候,江洛進來了,江晴沙啞著嗓子說:“爸……我想喝水。”

“我給你倒。”江洛端著水杯回來,看見他滿臉通紅的樣子,伸手一摸他的額頭,被那熱度嚇了一跳:“發燒了啊。”

江晴欠起身子貪婪地喝著水,含糊地說:“沒事,昨晚上著涼了,睡一覺就好,剛才是誰來了?”

江洛心不在焉地說:“樓下鄰居,想借我們家的陽臺挂鞭炮,你好好睡覺,我給你買藥去。”

“不用!不用,我說了躺躺就好了。”江晴疲勞地躺回床上,昏昏沈沈地叨咕著,江洛越看越不對勁,急忙走了出去。

江晴知道自己的病由何而起,安華了那件事一直呆在公司,不眠不休,江晴花的時間心血比他還要多將近一倍,最後卻還是輸了,打擊加上以前的勞累,身體再也承受不了了。

他足足燒了兩天,等到熱度終於退下來的時候,已經是除夕夜了。

江洛守在他身邊,細心地擦著他頭上的汗,看見他的眼睛睜開,欣慰地歎口氣:“好了,總算退燒了,你小時侯都沒有燒得這厲害過。”

江晴伸出舌頭舔舔乾裂的嘴唇,幾乎都發不出聲音來:“今天……幾號了?”

“今天除夕了。”江洛用勺子喂他喝了點水,“你好歹沒有病到明年。”

側耳聽著外面不時響起的鞭炮聲,江晴出神地看著天花板上洇濕的水漬:“好快啊,又是一年了。去年這個時候……爸你沒有回家,我一個人在學校,也是在宿舍裏躺了好幾天……”

他伸手去摸摸江洛的臉,就兩天的時間,卻象老了好幾年,黑黑的眼圈,嘴上還起了一個泡,胡茬子都出來了。

“幹什?”江洛奇怪地問,“我煮了稀飯,想吃嗎?喝點米湯吧?”

“爸你老了好多。”江晴答非所問地說,手指眷戀地抓緊了江洛的衣袖,不讓他離開。

江洛摸摸自己的臉:“是嗎?這忙,哪還有時間照鏡子,再說,你都這大了,我當然會老。”

“不是的。”江晴固執地搖頭,“就是這一年,你老了好多……不過我也很高興,這一年,就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別人了……以前,你是他的,不是我的……不是……”

聽著兒子有些顛倒的話,江洛的心裏酸得厲害,他強笑著:“現在,爸是你一個人的了,放心吧,我在這裏呢。”

江晴自己也笑了:“爸,今晚上,說是會放煙火呢。”

“是嗎?我不知道,啊,對了,你小時侯也喜歡看煙火,那時侯就爬到我脖子上,瞪著眼睛看,放完了就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想看嗎?吃點東西有力氣坐起來再看。”

“我吃不下……”江晴低聲說。

“喝點米湯也好,你兩天沒吃什東西了,這樣病好得慢。”江洛端來溫熱的稀飯,一口口地喂給江晴吃,才吃了幾口,江晴就搖頭不吃了。

“是不是嘴裏沒味道?”江洛關心地問,“給你放點醬油拌飯吃好不好?”

江晴勉強地睜開眼睛:“不用了,爸,我真的不餓。”

江洛憂慮地看著他,歎了口氣:“那……等你想吃的時候,再吃吧,過年爐子不熄火,想吃什隨時都可以做,家裏也暖和一些。”

他就這安靜地坐在江晴床邊,聽著外面家家戶戶傳來的電視裏春節聯歡晚會的聲音,笑的聲音,提前放的鞭炮的聲音……所有的屬於過年的聲音。

而在這個房間裏,只聽見他們的呼吸聲。

過了不知多久,江晴輕聲說:“爸……以後怎辦呢?”

“啊?哦。”江洛給他掖好被角,“我已經去職業介紹所問過了,倉庫保管員這樣的,已經很難找了,有一家清潔公司招人,已經遞上材料了,但是我的年紀不合適,那個是在夜間工作,白天的話 我有個老同學自己開的會計事務所,想找一個核對的,我已經答應過了年就去上班。”

“我是說……楚先生那邊……”

江洛稍稍一愣,然後笑了起來:“那邊還和我有什關係,都離開了,現在回去,除了讓人笑話還有什?”

江晴發了一會兒呆:“可是……他不會來接你嗎?”

“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江洛斬釘截鐵地說,“他也根本沒來過。”

他放緩了語氣:“不過……安華倒是來了一次,說是請我們過去吃年夜飯,可能是他爸爸的意思,我說了不去就打發他走了。”

江晴的心裏微微一跳,手在被子裏不自覺地轉動著手上的戒指,輕聲地說:“他是來嘲笑失敗者的吧,真狼狽,這現眼的事,都落在他眼裏了。”

“他問起你來了,我沒說你生病,只說你需要休息,他也沒有多問。”

房間裏再度沈寂,江晴把戒指在手上套上套下地玩,什也沒說。

鞭炮聲忽然激烈地響了起來,樓上樓下,前面,後面,仿佛所有的地方都同時響起了鞭炮,震耳欲聾的聲音嚇得江晴一頭鑽進了江洛的懷裏,捂住了耳朵,顫抖著。

江洛下意識地摟住兒子,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把自己的被子拿過來給他放到背後面裹著,等到鞭炮聲小了一點之後才鬆開了他:“你還是怕這個啊。”

自從很小的時候安華把一個鞭炮塞進江晴的衣領,在裏面爆炸之後,江晴就特別怕放鞭炮,過年的時候都是一個人躲進廁所,捂著耳朵,膽戰心驚地等到都放完了才敢出來。

江晴有些難情地笑了:“有了心理準備就好了,剛才……在發呆。”

“看,煙火!”江洛微笑著指向窗外,果然,遠遠的夜空中,爆起了大團大團的美麗花朵,五六色,流星一般散落向四方,各種各樣的花式和色圖案,比元旦那一次還要絢麗得多。

“很漂亮啊……”江晴目不轉睛地看著,發出驚訝的讚歎聲,“好美……就像天上的花掉下來了……爸,你還記得嗎?小時侯你教我念古文:天上枝枝,人間樹樹,曾何春而何秋……”

“亦忘朝而忘暮……”

可以把一切……都忘記了嗎?

“對……我想靠近一點看。”

江洛小心地把他抱到窗前,讓他坐在窗臺上,雖然只能看見樓與樓之間狹小的夜空,但是對於江晴來說,好象已經很滿足了,他癡癡地看著被煙火點綴得五彩繽紛的星空,眼睛裏閃著柔和的光芒,像是孩子在看著一件心愛的玩具。

“他說,這煙火是了我放的呢。”他沒有回頭,輕聲地說。

江洛一驚,看這孩子的神態,莫非……

“你愛上他了?”他的聲音都在顫抖,不可能!不可能!他怎能讓江晴再走上和自己一樣痛苦 的路!

“有什關係嗎?”江晴帶著溫柔的笑容回過頭來,“都一樣了……我和他,永遠不可能在一起,那,我是不是愛他,又有什關係呢?”

江洛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控制自己的情緒:“什不早告訴我?”

“有區別嗎?”江晴繼續看窗外的煙火,“得不到的東西,就是得不到,我以這次我可以成功,我以可以徹底打敗他,以……他不會再把我當成是只能依附著他而生活的軟弱的人,可是,我什都算到了,就是沒算到……有一個人沒有死……”

他笑著起頭來:“這真是老天的玩笑呢,你說是不是?爸,原來,連神都站在他們那一邊哪,我的失敗,是當然的了,這誰都不能怪,只能怪我的命不好,對不對?”

江洛忽然什都說不出來了。

“想想我的命的確不好,我一直在想,如果沒有我,你和他的關係,是不是會好一點?”江晴認真地想著,“起碼,他不會有這大的危機感,把我當成假想敵,也不會老是認,你一直想算計楚家的財好留給我。”

“真是的,誰又在乎什財呢,我不需要的東西,就是給我再多,有什意思呢?其實……我真正想要的,只有他……雖然知道每一次他對我笑就是我要倒楣的時候,可是我……還是想看他笑,後來他會凶我,大聲地罵我,我想躲著他,又想聽他的聲音……

很矛盾呢,再後來……我主動出現在他面前,明知道他不會高興,明知道他會來找我的麻煩……可是我還是去他公司上班,我想見他一面……他很英俊呢,爸,你不覺得嗎?他個子好高,肩膀很寬,笑起來很好看,皺起眉毛生氣的時候,別人就大氣都不敢出,他和楚先生一樣,是那種站在人群中可以輕易地被認出來的那一種,這就叫做天生的領導氣質吧?

反正……無論在多少人中間,無論隔多遠……我都能一眼看見他……我怎會喜歡上一個老欺負我的人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但後來他溫柔的時候,又能讓人的心都醉了……吃飯的時候他也會認真地看著我,笨手笨腳地給我挑魚刺,揀骨頭,就想讓我多吃一口……

他抱著我的時候,我就很安心,有的時候我睡不著,就看著他的臉,偷偷地吻他兩下……睡著了就一點都不凶了,他的手老是抱著我的腰,不放手,有時候我故意亂動,他就一邊睡一邊拍著我,象哄孩子睡覺一樣……其實他一開始並不想和我上床,是我引誘他的,我故意的,我想,就算有一天……我再也見不到他,他再也見不到我……

我們也曾經擁有過對方的身體……第一次好疼啊,流了很多血,走路都疼得厲害,我還是去上班了,故意地,在他面前出現,讓他難受,他一臉好心疼的樣子,跑過來吼我……當時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我覺得我是有病,存心折磨自己,也折磨他,我故意說起以前的事,看見他內疚的樣子,心裏就很高興……明明很痛苦的,什還是很高興呢?”

煙火放完了,夜空重又恢復寂寞。

江晴微笑著看著天空,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不過這些都過去了,爸,你不用替我擔心,都過去了,真的,我再也不會想他……我不會再犯錯,我會忘了他,好好地活下去,他再也傷害不到我,因我不會再愛他……”

他的笑容恍惚,聲音也模糊了起來,江洛擔心地看著他蒼白的臉上又浮起了紅暈,輕聲地說:“煙火放完了,回床上去睡覺吧?”

“嗯,”江晴乖乖地點著頭,長長的睫毛抖了幾下,垂下來遮住了黑色的眸子,“睡一覺就會把他給忘了……我又可以好好生活下去了……就比如……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從來沒有認識他,那該有多好……”

江洛把他抱回床上,蓋好被子,摸摸額頭,熱度又上來了,趕快拿了退燒藥和開水過來喂他吃下去,迷迷糊糊中,江晴低聲說:“爸,對不起……”

“說什呢,生病了還不好好躺著,有力氣跟我道歉,就好好養病,省得我還得伺候你。”江洛裝做生氣地說。

“不是的……”江晴昏昏沈沈地睜開眼睛,勉強地說了一句,“從前的事,真的很抱歉……放心,我會好的……我一定會好的……”

他喃喃地囈語著,重又睡著了。

24

天,已經微微地要亮了,是個晴天,除了遠處傳來的零星的爆竹聲,基本聽不見別的聲音,在大年初一的這個時候,多數人都還在睡夢之中,要到了上午才會出門拜年吧?

江洛蜷縮在床上,正在迷糊地打著盹,一邊的床上,江晴大概是退了燒了,安靜地躺著,嚴密地裹著被子,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兩道靜靜的陰影。

忽然,這難得的平靜被一陣激烈的敲門聲給打破了,江洛一躍而起,首先不放心地看向對面床上的兒子,看見他沒什事,但是也被敲門聲給驚醒了,睜開失神的眼睛迷茫地打量著四周,低聲地問:“爸……怎了?”

“我去看看。”江洛剛才根本沒脫衣服,他揉了揉眼睛,走了出去,敲門聲還在繼續,用力之大,幾乎連薄薄的門板都有解體的趨勢。

不用想,他也知道來的是誰,認命地歎口氣,打開門,已經有不滿的鄰居出來探頭探腦了,楚淩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只一眼就把那些好奇的視線全都逼了回去,轉過頭來看著他,臉色鐵青地說:“我對著一桌子菜等你吃年夜飯,可你讓我等過了新年!”

相比之下,江洛平靜地很,一手扶在門上,似乎沒有邀請他進去的打算,發黑的眼圈帶著疲倦,默然地看著他和站在樓梯口的安華,什也不說。

“好了。”楚淩看樣子也不想進去,他放柔和了臉上的神色,聲音也低了下來,“有什話,我們回家說吧,我想說的,三天三夜都說不完……我還給你帶了禮物,是我自己雕的椰子殼,很漂亮的,來吧,我們回家。”

說著。他伸出手去拉江洛的手,卻被江洛給躲開了,還是用那種疲倦的聲音低聲地說,“楚先生,請自重,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沒有關係了?你在說什?”楚淩的臉色更難看了,“我知道……回來我就知道了,是安華那個混蛋小子不好,我已經狠狠地揍了他一頓了, 反正他就和你的兒子一樣,等到了家你要打要罵,都沒有關係,來,回家吧,還有小晴呢?上次看見他,我都沒有認出他來,才一年的時間,他出息多了,和你當年一樣!無怪有個傻小子也喜歡上他了哪!”

他瞪了身後的兒子一眼,卻是愉快大過憤怒。

“楚先生。”江洛心裏說不上是什滋味,一股又酸又苦的氣息在喉嚨口翻湧著,他勉強控制自己沒有失態地說著話,“你們請回去吧……讓我們安靜一點過個年……”

“什啊”楚淩不耐煩地說,“都老夫老妻了,你還跟我來這套嗎?洛,回家吧,回家之後我們也可以好好談啊,象這樣站在這裏,可以談什?解決掉什問題?你心裏的委屈可以對著我發,但別這樣悶著啊!洛,我們都快五十的人了,講點道理好嗎?”

“是啊。”一直沒上前的安華也怯怯地開了口。“那個……回家之後,我任憑您處置……但是,無論如何,先回家吧?”

江洛心裏的火氣開始上升,但是他表面上絲毫沒有帶出來,很平靜,甚至帶了點淒涼地說:“我謝謝二位的好意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就讓我們父子倆清淨清淨吧,這個日子,連討債的都不會上門,好不容易可以歇歇的……什事等過年之後再說也一樣。”

楚淩情不自禁地走近他,溫柔地說:“過年一家人在一起不是很好嗎?非要在這裏過,洛,你還是這個強脾氣,好了,別生氣了,乖,現在我不年輕,抱不動你了,不然,哪里還用站在這裏多說。”

他伸手去攬江洛的肩膀,又被閃開了,心裏有些不高興地問,“怎?還賭氣?”

江洛狠狠地咬緊牙關,低聲說:“我沒賭氣,楚先生,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就算沒有那件事,我們之間也不可能再繼續下去。你明白嗎?我累了,我不想再忍受下去,就算一年前你沒有死,我也是要離開你的……”

他起頭來,盯著楚淩,目光中是一種絕望的平靜:“我們已經結束了,你什要活著回來呢?那時侯我們就一刀兩斷了不是很好嗎?起碼,現在我還不至於再受你的打擾!我是一個普通人,我想過自己的生活?不可以嗎?能不能請你們不要一天到晚來干擾我了?!要不是你們,這個春節我可以過得挺好的,我求求你們,就讓我安靜幾天吧!”

楚淩頭疼地按住太陽穴:“洛!你是怎了?怎這不可理喻?你知道自己在說什嗎?你真的盼望我死在外面你才高興?我活著回來反而不好?這是什怪邏輯啊!我們都結婚二十幾年了,你現在怎說出這種話來?你知不知道我是費了多少力氣吃了多少苦才回來的?一回來你就給我搞這種事!”

江洛毫不留情冷冷地說:“結婚離婚也是人之常情,我沒有必要從一而終,更何況……我不認我和你是結過什婚的!”

“江洛!”楚淩氣急地吼,“你有完沒完?!大過年的你就故意和我作對嗎?到底要怎樣你說話啊!”

“我只想安靜地過個年。”江洛立刻就頂了回去,“我忙了一年,就這幾天能睡個好覺了,求你讓我安靜一會兒!”

“你有我想過嗎?九死一生地回來,家裏都變了樣了!你又是這個樣子!你有氣的話對我發就是了,不要這陰陽怪氣的!”

江洛的聲音毫無溫度:“我不敢。”

“你在鬧什彆扭啊!我的事很多,很忙!好不容易抽出點時間來接你的,你還這不領情面。”

“楚先生的面子我領不起,我也沒有這個美國時間和誰鬧彆扭!”江洛的眼眶忽然一熱,他咬著牙說了句:“我孩子還病著呢!”就要把門給關上。

一直乖乖地低頭站在旁邊的安華聽見最後一句話忽然臉色大變,緊張地沖到江洛面前:“什?江晴病了?嚴重不嚴重?上醫院看過了嗎?他是哪里不舒服啊?他……”

“對不起。”江洛皺著眉頭看他抓在門框上的手,“他沒什大病,只是想好好休息而已,如果你真關心他,請現在離開。”

安華急得聲音都顫抖了:“怎會生病的?我最後一次見他,他還好好的,就是在生我的氣……我上次來,不是說他累了在睡覺嗎?怎好好的就會生病呢?讓我進去看看他好不好?”

“不行。”江洛嚴厲地說,“我想,他並不願意見你。”

“我就看他一眼,就一眼!”安華的心都亂了,“看見他沒事就好!求你了,讓我進去看他一眼吧!”

江洛陰沈著臉,伸手用力地把他往外推:“你不見他,他就不會有事了。”

安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回頭求援地看看老爸,偏偏是一副自身難保的樣子,前面又是江洛從來沒有見過的嚴厲臉色。心愛的寶貝躺在裏面,還不知道究竟怎樣了。

他的心像是被油煎了一樣,眼看江洛真的要關門,情急之下,什都顧不得了,雙膝一屈跪了下來,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頭。

不要說是江洛,連楚淩都被他這一手給嚇住了。

安華眼睛都急紅了,站起來大聲地說;“過了今天,要殺要剮都隨您便!我今天一定要進去看他!對不起!恕我無禮了!”

他猛地用力推開江洛,就這沖進了房間,江洛被他推得身體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楚淩急忙伸手扶抱住他,氣急地喊:“死小子!你是想死了嗎?!”

房間裏傳來安華痛心的叫喊:“晴!你怎了?”江洛聽了臉色一變,掙開楚淩的手就往裏面沖去,楚淩緊跟在後面。

“小晴?!”江洛擔心地喊,看見兒子被安華緊緊地抱在懷裏,臉色還是很差,但是並沒有出什大事的樣子,聲音很微弱地對他說:“我沒事……就是累了。”

他稍微放下一點心來,無奈地看看在房間裏的那父子倆,冷冷地說:“現在人也看過了,你們可以走了吧?他需要休息。”

楚淩緩緩地掃過淩亂不堪的房間,把手放在他肩上,低沈地說:“對不起……”

江洛回過頭看著他,淡淡地說:“你沒什可抱歉的,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安華緊緊地抱著江晴,全部心思都在懷裏的人身上,根本聽不見別人在說什,又痛又悔地問:“生病了什也不告訴我?昨天我來你一定也在病著對不對?從什時候就開始不舒服的?看過醫生沒有?現在哪里疼?說話呀,是我在這裏,你聽見了嗎?”

他低下頭,用自己的臉貼著江晴的臉,輕輕地磨蹭著,聲音都哽咽了:“晴……是我在這裏……對不起……對不起……要是我知道會這樣,一定不會放你走的……晴……原諒我,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原諒我好嗎?好嗎?我們這就回家……好不好?我發誓會好好照顧你……我發誓……”

江晴低垂著睫毛,輕輕地,無力地咳嗽了幾聲,虛弱地說:“我沒事,就是著了涼……休息幾天就好了,謝謝你關心。”

安華被他那生疏的語氣弄得不知所措,不確定地看著他:“怎了?還在發燒嗎?你有什地方不舒服,可以對我說啊。”

江晴索性閉上了眼睛,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累了,我想睡覺。”

安華猶豫了一下,輕手輕腳地把他放下,裹好被子,輕聲說:“好,你睡吧,我就在這裏陪你。”

江洛忍無可忍地走過去,用手指著門,命令地說:“給我出去!”

安華從來沒有這畏懼地看過江洛,他懇求地說:“讓我陪陪他,照顧他,好嗎?我保證不會吵到他的……我只想……”

“你在這裏他沒有辦法養病。”江洛無情地說,“ 如果你沒有恨到想他死的地步的話,就給我出去,讓他一個人呆著。”

安華不敢違拗他,慢慢地站了起來,戀戀不捨地看著江晴,看見他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心裏針刺一般地難受,他轉向江洛,做著最後的努力:“能不能……讓我晚上再來看他?他喜歡吃粥,我給他帶張姨做的香菇雞肉粥過來……”

江洛刀一樣的目光劃過他們,冷冰冰地說:“不敢勞駕了,我會好好照顧他的,只要你們不來煩他,他就不會有事的。”

安華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但是在那淩厲的目光下,他什都說不出來了,以前的江洛,一直是那溫柔和藹,對他是百依百順,他從來沒有見過江洛這嚴厲的時候,一時竟有些膽怯心虛。

楚淩輕輕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放在櫃子上,對江洛說:“我們先走了,有什事,給家裏打電話。”

說完,他們離開了房間,江洛看著他們關上了門,提步過去進了廚房,邊捅爐子邊說:“我把稀飯給你熱一熱吧?想吃嗎?吃點東西身上有力氣。”

“我不餓……真的。”江晴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昏昏沈沈地閉著眼睛,“他們走了嗎?”

“走了。”江洛狠勁地掏著爐子裏燒完的煤渣,似乎要發泄什似的,“不用管他們,過幾天他們覺得沒趣了,自然就會放手。”

“放手?”江晴把這個詞重復了一遍,喃喃地說,“真的嗎?真的可以這容易放手嗎?”

江洛小心地壓上一塊新煤,把裝稀飯的鍋放到爐子上面,稍微加了一點水,自己啃著半個剩下的冷饅頭回到房間裏,憐愛地坐到床邊看著他:“等一會兒就可以吃了,然後吃點藥,好好躺著吧,趁這幾天把身體養好,過了年,爸爸去工作了,誰來照顧你呢。”

“我沒事的……”江晴再一次地重復著,“又不是嬌生慣養的小皇帝,哪里就弱到這個地步了呢,爸……你才說過的那個清潔工的夜間工作,等我病好了之後,我想去試試……”

江洛怔了一下:“不用了,我們現在的債都還清了,用不著這拼命地幹,你還是把身體養好要緊,不用擔心錢的問題,爸爸會解決的。”

江晴睜開眼睛,呆呆地看著天花板,輕聲地問:“爸……給我講講媽媽吧……”

“怎會想起她來?”江洛勉強地笑,“都過去那多年了。”

“是啊,小時侯我問起你我媽媽呢,你總是說媽媽走了,”江晴的目光閃爍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那個時候我不懂事,每一次看見他在地上打滾地哭喊要媽媽,都覺得好奇,因我根本沒有這個概念,媽媽是什……等到我懂事了,也知道了,這個話題不該問……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看在我病了的份上,就告訴我吧,媽媽……到底是什樣的人……”

江洛沈默了一會兒:“我和你媽媽是大學同學,她人很漂亮,性格也很開朗,當時我和另一個男生都在追她,畢業的時候,她選擇了我……當時我就想,幸福,也不過是這樣了……我分在稅務局,她進了一家會計事物所,很快結了婚,後來我就碰見了他……往後的事情,你也可以想的到……有了你……”

江晴的眼睛依舊盯著天花板,輕輕地咳嗽著,側過頭去,低聲問:“然後呢?”

“有一次我下鄉,出了車禍,天黑著,一車的人都死的死,傷的傷,山路又遠又不好走,當時的通訊也不發達,我們這些人分到不同的鄉衛生所去治療,彼此也聯繫不上,和家裏也聯繫不上,我頭撞到了,只能簡單地包紮了一下,醫生說撞到頭要留下來觀察,我惦記著說過要回去的,就搭了驢車往回趕……天黑了,還下著雨,我頭上的血還在往下流著……到了鄉里換上拖拉機,趕到縣裏是頭班車……我什都不顧……只有一個心思:要趕快回去……天亮了回來,我站在街上,才意識到,自己這急地往回趕,是了見他,整整一夜,我都在想著他,根本就沒有想過你媽媽一秒種,然後我就知道,我真的已經愛上了他……而不是你媽媽……

“我直接沖到他家裏,開門的時候他都嚇呆了,緊緊地抱著我,我提著的一口氣松了,就這昏倒在他懷裏……那時我才知道,什是幸福……”

江洛很平淡地說著,曾經激烈的往事,也許,再濃烈的愛情,經過幾十年的沈澱,也會歸於平淡“我晚上才回到自己的家,你媽媽都快急瘋了,她還懷著孕,只知道我出了事,先回來的人也說不清楚我到哪里去了,誰也不知道我的下落……她哭腫了眼睛,只有在家裏等著,什都沒吃,等了一天……直到我回去……”

“知道嗎?只有當一個人處在危機的時候,才會知道,他最愛誰,誰最愛他……我當時,第一個想見的人就是他……只有他……”江洛不自然地笑了笑,“可是,我到現在才明白,他,並不是這樣……”

他起身去盛了半碗稀飯,有點煮糊了,散發出淡淡的焦米香,小心地用勺子舀了送到江晴嘴邊,慢慢地喂他吃下去,江晴吃得很慢,甚至有些艱難地吞咽著。

“再後來事情就鬧穿了,我家裏幾乎吵翻了天,你爺爺……一邊往死裏打我一邊說,要我以後要飯也不要到他的門上去……你媽媽倒是很平靜,她答應生下你之後就和我離婚,說反正也是這樣了,留得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她是個驕傲的女子,根本不屑於死纏爛打,唯一的要求就是,以後不管怎樣,不要再去找她,她不想再和我有任何關係……只給你喂了兩個月的奶,她就走了,走之後,她現在的丈夫,也就是我以前的情敵忽然找到我,狠狠地揍了我一頓,也跟著她走了,他們現在過得很好,我也很高興,我辜負了她,當然希望她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江晴吃完了稀飯,江洛擦幹他的嘴巴,問他還要不要吃,他搖搖頭。

“就是這樣了……我對不起你媽媽和你……我一直隨身帶著她的照片,每天都在祈禱,她能過得比我好,希望她能幸福,”江洛自嘲地一笑,“當然,她是有資格得到幸福的。”

“我想看……媽媽的照片。”江晴提出要求,江洛從貼身的口袋裏拿出一張發黃的,用塑膠紙細心包好的照片放到他手裏,他貪婪地看著,象要把照片上的圖像印進腦袋裏一樣。

等江洛收拾好廚房回來的時候,江晴已經睡著了,手還牢牢地握住照片不放。



25

晚上的時候,安華果然來了,輕聲但是鍥而不捨地敲著門,十分種之後,江洛沒辦法地打開門,冷淡地問:“有何貴幹?”

“我送粥過來……”安華有些膽怯地說,把懷裏抱著的保溫壺遞了過去。

江洛皺著眉頭看看他,又看看那個大大的保溫壺,淡淡地說:“多謝費心,用不著了,我們家雖然窮,一碗粥還是喝得起的,他生的只是小病,等真得了絕症的時候,你再來不遲。”

說著,他就要把門關上,安華急忙伸手擋住門,情急地問:“他怎樣了?好了一點沒有?”

“他很好。”江洛瞪視著他放在門上的手,安華訕訕地縮了回去,“這粥是我自己熬的……能不能讓他喝一點?我嘗過了,味道還不錯,要是他喜歡,多吃一點就好了……總是吃不了多少,身體怎會好。”

江洛看著他,那高大的男子,在自己面前竟然有著手足無措的笨拙,不禁把聲音放緩和一點:“別再來了,你們是不可能的。”

“啊?!”安華不明白地起頭。

“我是不會讓自己的兒子也成同性戀的。”江洛明確地表示,“就是一個人孤獨一生,也比被人傷害好,在同性戀當中,能得到幸福的……太少了。”

“我會愛他一輩子的!”安華急急地說,“請您相信我,我會給他幸福的,不,我們會一起得到幸福的,一定會的!”

“一輩子嗎?”江洛憐憫地一笑,“天底下一相情願的事太多了,你要是真的愛他,就放了他,現在他什都失去了,只除了這個家還能讓他躲一躲,如果你連這個家都不放過的話……還不如直接毀了他好了。”

趁著安華發愣的時候,江洛關上了門,聽見兒子斷斷續續的咳嗽聲,走過去一看,江晴醒了,正俯在床沿上有氣無力地喘息著,咳嗽著。

“是氣管發炎了嗎?”江洛擔心地過去替他拍拍背,“要不然……還是帶你去看病吧?”

“小……小毛病而已……”江晴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喘著氣笑笑,“上什醫院……爸,我沒事,體溫不都降了嗎?現在只有低燒而已,過節的時候都得挂急診,要花兩倍的錢呢,等到過了節,說不定都好了……”

他躲在江洛懷裏,平靜著呼吸,過了很久才說:“有的病,不治也會好的……”

江洛一陣不忍,你是想說,有的病,治了也沒用嗎?他安慰地拍著兒子的背,拍哄了一會兒,江晴又睡著了。

新年假期很快就過去了,安華每天都來報到,送來肯定會被拒絕的粥湯補品,也從來只能站在門口,一步也跨不進去,他每次問的一大堆問題,江洛也從來不予回答。

江晴的病,倒像是好了起來的樣子,只有夜裏還會發點低燒,還是咳嗽,咳到胸痛,咳到喘不過氣來,人也瘦了下去,胃口本來就不好,現在更是什都不想吃。

而楚淩,再也沒有來過。

江洛壓根不再提這件事,每天除了出去買點東西,就是在家照顧江晴,看著他似乎是好了,假期正好結束,他不放心地叮囑了江晴很多話之後,要去會計事物所上班了。

報到的第一天,什事都沒有,那裏的老闆兼主任是他的老同學,對他態度還算客氣,不是那呼來喝去的,安排他做的工作是核對,一天下來,眼睛酸痛酸痛的,回到家裏已經很晚,匆忙把稀飯做好給江晴吃下,自己也胡亂吃了一點東西之後,就睡覺了。

第二天,他繼續去上班,老闆的態度卻截然不同了,一個勁地笑著說他這樣的人才幹這種低等的腦力勞動是太浪費了,這裏的小廟容不下他這尊大佛,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他被解雇了。

江洛無話可說,很平靜地聽完了之後,說聲謝謝就走了,明顯地聽到身後人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這樣的話,是不是要考慮些別的辦法呢?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有限的存款減少到零才有所行動,要是只有他一個人也就算了,可是還有江晴呢,他現在病弱得就象一隻小貓,不能不考慮得多一點。

他一邊騎著自行車一邊想著,快要到家門口的時候,才想起來應該去買一點菜的,順便再買上幾個雞蛋,老是稀飯鹹菜的江晴的營養也一定跟不上。剛拐了一個彎,迎面就碰上一個他此刻絕對不想見的人。

裝做沒看見,騎著車子就要從他身邊繞過去,楚淩一把抓住了車子的龍頭,居然就把車子給硬停住了,江洛避無可避,索性開門見山地問:“是不是你幹的?”

“是。”楚淩供認不諱,深邃的眼睛看著他,線條分明的臉龐,古銅色的皮膚,高大英挺的身材一點也沒有走樣,看上去充滿了男性的魅力和剛強,絲毫看不出是超過五十歲的人了。

江洛很奇怪到了這個地步自己居然還會被他所吸引,他垂下眼睛,儘量平靜地說:“我只是問問,請不要介意。”

楚淩啼笑皆非地看著他,江洛是氣糊塗了嗎?

“就這樣,再見。”江洛推車要走,楚淩沒有鬆勁,依舊把著車子:“你去哪兒?”

本來不想回答他的,可是江洛現在連說話的心思都沒有了,只好如實回答:“去買菜。”

“還買什菜,我有話要跟你說。”

江洛疲倦地搖搖頭:“我沒時間,我兒子還病在家裏,我得回去照顧他。”

“他不在家裏,剛才安華把他接走了。”

輕輕的話聽在江洛的耳朵裏就象炸雷一樣,他猛地頭,怒視著楚淩:“你們這是綁架!”

“冷靜一點,洛,你仔細想想,小晴的病在這樣的地方是不會好的,安華真的愛他,這些天都快急瘋了,他也是了小晴,想讓他快點把病養好,你是小晴的親生父親,難道你不想這樣?”

“不用說了,”江洛打斷他的話,“把兒子還給我。”

“那跟我回家。”楚淩似乎也知道現在說什都沒有用處,強硬地拉住他的手:“想要兒子,就自己來接回去吧。”



坐進車裏,江洛一直沈默著,楚淩毫不在意地跟他聊天,這車子是剛買的寶馬,性能不錯,坐起來也很平穩舒服,你看是不是比以前那輛要好一點?家裏也該重新裝修一下,這一年不知是怎的被弄的一團糟,我們的房間都變了樣了,床也要換一張,公司裏的人事該有些什變化,你的意見呢?

江洛保持著看向窗外的姿勢,不管他說什,都不答腔,楚淩漸漸地什都不說了,只是專心地開車。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江洛自己打開車門,飛快地走了出來,目不斜視地直接走過去按門鈴,楚淩把車鎖好,走到門前的時候,正好保姆來開門,驚喜地叫:“哎呀!江先生,你可回來了!有沒有什行李要我拿進來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床罩被罩窗簾地毯全都換了新的,你看看滿不滿意?”

江洛淡淡地一笑:“張姐,你弄錯了,我是來接我兒子的,江晴在嗎?”

“啊?在……在啊,安華先生今早上把他接回來的,是生了什大病了嗎?可憐瘦得就只剩一把骨頭了……”

“謝謝,我來接他回家。”江洛很有禮貌地說,側身走了進去,楚淩走在後面,無奈地對保姆說:“今天中午多做幾個菜。”

江洛熟門熟路地走進客廳,稍微猶豫了一下,回頭對楚淩說:“請問,江晴在哪個房間?我這就帶他走。”

“別這急,先坐下來喝口水吧,”楚淩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送到面前,“既然來了,就吃了飯再走,現在又沒有車,等會兒我送你回去還不行嗎?”

江洛沒有接他的茶,冷冷地說;“就在今年元旦,下著大雪,江晴從這裏走回的家,我兒子沒有那嬌氣,也用不著你再送了,叫他出來,我馬上帶他走。”

安華順著樓梯走了下來,看見他們這種氣氛,一時猶豫著該不該上前,楚淩收回尷尬地停在空中的手,問他:“小晴怎樣了?”

“李阿姨剛走,給他拍了床邊片子,說可能是結核性胸膜炎,還有胸水,所以才壓迫得喘不過氣來,還會咳嗽……”安華的聲音越來越低,“剛抽過胸水,現在正躺著休息呢。”

“多謝。”江洛相對很平靜,“既然不是什大病,我謝謝各位的關心,現在我可以帶他走了嗎?”

安華不顧一切地沖到他面前:“我求求您!別帶他走……就讓他在這裏養病吧……他的身體實在太虛了,需要好好休養,我發誓會好好照顧他的,等到他病好之後,再說別的好嗎?他……他再也經不起折騰了啊……”

想起抱起江晴的一那,他竟然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低聲說著‘不,不要。’然後好象是知道自己已經無能力了,連聲音也發不出來,絕望地把頭扭到一邊,閉上眼睛不看他。一直到回家把他放在自己床上,請來家庭醫生給他檢查身體,他也沒有睜開眼睛,抽胸水的時候,自己緊握住他的手,隨著黃色的液體從導管裏流出來,他的手顫抖著變冷,還是緊閉著眼睛,睫毛抖動著,一句話也不說。

江洛定定地看著他,一言不發,安華的頭深深地低了下去,不斷地重復著:“求求您……求求您……讓我照顧他,就讓我他做一點事吧。”

“洛。”楚淩從後面說,“小晴現在的確需要好好照顧,你就讓他在這裏吧,身父親,你也想他快點好是不是,這裏的條件,無論如何要好一點。”

江洛明白他說的都是實話,但是心裏忽然湧起無盡的悲哀,他沈聲說:“讓我去看看他。”

“他在三樓,我的房間。”安華小心地說,“我陪您上去?”

江洛搖搖頭拒絕了,自己扶著樓梯扶手慢慢上了樓,自己生活過十幾年的地方,還是那熟悉,卻又是那陌生,就像是那個自己愛著的人一樣,他現在已經分辨不出,對楚淩到底是什樣的感情了。

輕輕推開安華房間的門,江晴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比早上走的時候又白了幾分,嘴唇上有自己咬下的痕,紅紅的。

“小晴。”江洛抑制住自己的不安,輕聲地叫他。

“爸?”江晴睜開眼睛,疑惑地眨著看著他,“你來了?我可以回家了嗎?”

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江洛制止了他:“我想過了,他們說的也對,你就先留在這裏,把病養好了再說吧,好好躺著,不要動了。”

“爸……我沒事,醫生說胸水抽過之後就不會咳得那厲害,也不會喘不上氣來了,抗結核的藥並不貴,我可以回家去養病,不要呆在這裏,好不好?爸?”江晴近乎哀求地看著他,“我不想見到他,我不想!”

江洛無奈地望著兒子的臉,不想見他嗎?可憐的孩子,你到現在還是忘不了他嗎?你還是愛著他嗎?

“忍忍吧,”他用連自己都不能說服的語調勸著江晴,“他說的沒錯,這裏條件好,你安心養病,等病好了,我就來接你回去,好不好?你乖乖的,在這裏呆著。”

“我不要……”江晴任性地搖著頭,“我不要!我不要住在這裏……不要見他……我不要!”

江洛狠狠心轉過頭去:“你要恨就恨我吧,我是個沒有用的父親,連你生了病都沒有辦法照顧你,你就給我呆在這裏!”

江晴愣住了,過了半天才自言自語地說,“原來……我真的是一個累贅嗎?”

江洛心裏一痛,苦笑著說:“不,應該說,我才是你的累贅,如果不是我愛上了男人,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你應該和父母生活在一起,過正常的,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忍氣吞聲地活到現在……我答應你,一定會來接你的,讓我做點準備好嗎?爸也不想讓你呆在這裏……看別人眼色……”

他握住兒子瘦弱的手,輕拍著給他勇氣,江晴點點頭,勉強地露出一個讓他寬心的笑容:“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的……可是爸……你真的沒關係嗎?”

“沒關係。”江洛肯定地說,再次拍拍兒子的手,“你好好休息吧。”然後輕輕地走出房間。

他來到樓下的時候,楚淩還坐在客廳裏,好象在等他的樣子,江洛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停了一下,低聲說:“江晴……我就留下了,什時候你們肯放人,請通知我一聲,我來接他走。”

“等等。”楚淩站起來看著他,“我還有事想跟你說。”

“我沒有什事要跟你說。”江洛陳述事實。

“是關於你工作的事。”



26

江洛起初一愣,接著就冷淡地說:“這個,用不著您操心,如果您能從此不管,我倒會十分感激。”

楚淩看上去好象要說什又忍住的樣子,只是公事公辦地說;“要不要到我的公司裏來上班?待遇什的都可以商量,你在財務方面算是最瞭解揚風的一個,這一年公司裏也是被弄的烏煙瘴氣,我看,如果我真的死了,恐怕都閉不上眼。”

江洛沈思了一會兒:“抱歉,我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工作了,怕不能勝任,而且,您願意雇傭一個四十幾歲,沒有任何資格證書,甚至沒有工作證明,只有一張大學畢業證的複印件的人來做這重要的工作嗎?我怕會辜負您的期望。不過如果貴公司需要什清潔方面的人,倒是可以讓我去試試,或者,是不是貴公司屬下需要倉庫保管員呢?這方面我已經有經驗了。”

楚淩拿他沒辦法地走過來,低頭看著他:“你是故意讓我內疚嗎?”

江洛並不看他:“我只是實話實說。”

“可是,這樣不是對我們都好嗎?我確實需要你的經驗和能力,而你,需要一個工作。”

江洛淡淡地問:“是不是如果我拒絕,就意味著我會失去工作?”

“雖然有點乘人之危,不過,是的。”楚淩認真地說,“有的時候,我並不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

江洛盯視著他,足有五分鐘,楚淩也不說話,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終於,江洛沈聲說:“我明天去上班。”



安華小心地端著託盤走進房間,江晴還閉著眼睛,他輕輕走過去,溫柔地搖搖他:“醒醒,晴,該吃飯了,吃完飯再睡好嗎?”

江晴其實沒有睡,他轉過來,看了安華一眼,支撐著身體要坐起來,安華急忙伸手把他扶起靠在自己懷裏,一側的手臂環過他的肩膀:“我親手熬的瘦肉粥,味道還不錯,張姨都說我有當廚師的天分了呢,來,嘗嘗看。”

他舀起一勺粥,細心地吹涼之後喂到江晴唇邊,江晴不習慣地躲了一下,輕聲說:“我自己來。”

“別,你只要多吃一點,我就很高興了。”安華低下頭在他耳邊蹭蹭,“乖,別想太多,就當給我一個機會疼你好了,我以前欠你的太多,現在,只不過是一點小小的補償。”

他滿意地看著江晴乖乖地張開嘴,把粥吃了下去,趕快夾了點醬菜讓他過口,接著又是一勺,吃到一半江晴說不想吃了,他使出混身解數,又哄又勸,終於把一碗粥都吃完才罷手。

收拾完碗筷他又拿了草莓上來,剛洗好的草莓紅彤彤的,映著水滴特別誘人,江晴看了幾眼,卻並不說要吃,安華一個個地送到他嘴邊,輕聲地和他說著話,不知不覺,才吃了幾個。

“飽了沒?”安華擁著他問,“想睡覺的話就先眯一會兒,睡太多了晚上睡不著,人也沒精神了。”

江晴低聲問:“我爸爸呢?”

“他走了,爸說明天他會去公司上班,放心吧,明天爸會想辦法讓他搬過來的,我們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

江晴喃喃地說:“原來如此……”

“什?”安華沒有聽清楚。

“啊,既然這樣……我想回我原來的房間去住。”江晴含糊地說,“這是你的房間,我住在這裏,怕不大方便,也不用單獨給我做粥了,我跟大家一起吃飯就好。”

“說什呢。”安華用力一摟他,“你就住在這裏,我好方便照顧你啊,你的房間要重新裝修過,暫時你也住不進去,反正這裏這大,我和你一起住好了。”

“這樣……太麻煩你了。”江晴客氣地說,“不好意思。”

安華起他的臉,溫柔地看這他的眼睛:“晴,這是我自願的,無論你變成什樣子,照顧你就是我的責任,不要覺得什不好意思,這是你應該享受的,不然,我愛你,還有什意義呢?你只要安心地讓我照顧你,直到你恢復,就好了,也可能,你一開始會不適應,慢慢的,你會習慣的,我會讓你習慣這一切。”

他的聲音輕柔,像是在催眠:“記住,我愛你呀……”

江晴偏過頭去,儘量平淡地說:“可是,我並不愛你,你忘了嗎?我接近你,是了利用你,達到報復的目的,我想把你弄到破,我想讓你吃盡苦頭,我是恨你的。”

安華絲毫不以忤地拿起他帶著戒指的手吻了一下:“那你更應該把握住這個好機會,盡情地使喚我,壓榨我啊。”



楚淩再度坐在董事長辦公室的時候,不禁有些感慨,畢竟是死裏逃生的人了,他以自己已經看得很開,可是,還是有些東西是他無法放下的。

安華沒來上班,現在他的心思全在江晴身上,天天跟著保姆學下廚,昨天一天他全都陪在江晴身邊,楚淩去看了兩次,那股濃情蜜意連他都羡慕不已,雖然江晴看上去並沒有要接受的樣子,可是安華卻自得其樂。

想必晚上也是抱著心愛的人睡的吧,藉口更好地照顧他,楚淩不無嫉妒地想著,他何嘗不想把江洛也抱在懷裏,好好地跟他訴說離別後的事,可是,江洛的脾氣和以前簡直有了截然相反的改變,就象江晴的改變一樣,另他無法想象,更不知該如何去面對,只有摸索著向前走。

江洛在生氣,這沒錯,可是,他什生氣呢?自己只是飛機失事了沒有死而已,換了別的人,不是應該很高興嗎?再說,把他們趕走的又不是自己……

楚淩號稱精明如電腦的頭腦在這個問題上陷入了苦思冥想,卻始終得不到答案。

正在想著,秘書小姐嬌美的聲音傳了進來:“董事長,江先生來了。”

他急忙收斂心神:“請他進來。”

江洛對秘書小姐說了聲謝謝,走了進來,了上班,他穿上了黑色的西裝,黑色的領帶,很正式得體,但是,也許是衣服的色太暗了,襯得他有一種陰沈的感覺。

“你來了。”楚淩站起來迎接他,差點就要情不自禁地去抱住他,“走,我帶你去財務科。”

“不,我來,是有更重要的事。”江洛的口氣並不太好。

楚淩有些詫異:“那好,坐下來說吧,要喝茶嗎?”

不等江洛說話,他已經按動了通話鍵,要求秘書小姐送茶進來。

三十秒之後,用細瓷茶杯裝的上好的綠茶就放在江洛面前,嫋嫋地冒著熱氣,江洛很客氣地對著秘書小姐欠身道謝,等她出去之後才正式面對楚淩:“我昨天去醫院諮詢了一下,江晴的病,雖然說沒有傳染性,但是還是隔離比較好,住在府上很不合適,我還是帶他回家吧。”

他這開門見山,楚淩一時反倒說不出話來。

江洛當他同意了,站起來說:“那,我現在就去接他回家。”

“等等!”楚淩站起來制止他,“昨天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怎現在又要變卦?家裏也有醫生,她都說不要緊了,再說,回家也是你照顧小晴,這有什兩樣,他得的又不是肺結核,需要空氣隔離,你怕安華會傳染上,難道你自己不怕嗎?”

江洛平靜地說:“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年人都感染過結核桿菌,只是發病與否,在於個人的身體素質,江晴是前一段日子太累了才會病倒。”

“對啊,那你呢?”楚淩一針見血地問,“你的身體很好嗎?如果你一面工作一面照顧小晴,很快,你也會垮掉的,安華壯得象頭牛一樣,由他來是最合適的。”

“那不一樣。”江洛起頭,冷冷地說,“江晴是我兒子,照顧他是我的責任,如果我被傳染上,或是被拖垮了,那是我自己的事,我沒有選擇。”

楚淩凝視著他堅定的,不復溫柔的雙眼,輕輕地說:“安華是可以選擇的,但是他選擇了小晴,這是孩子們的事,我們就不要插手了好嗎?”

我們自己的事還沒有解決呢。

江洛不自覺地冷笑了起來:“孩子們的事?你放心嗎?你真的放心?”他逼視著楚淩,所有的怨恨不平化一個問句:“安華不是你重要的,唯一的繼承人嗎?”

楚淩微微一愣,好象有什東西是呼之欲出的了,但是他還是不明白。

“你放心讓他和一個傳染病人呆在一起?更別說,還是一個男人,如果安華愛上江晴怎辦?他變成同性戀你也無所謂?你到底知不知道江晴是怎病倒的?他所做的一切,是要毀了安華,毀了揚風,毀了你一生的心血!”

有什東西不對,楚淩知道,可是他不明白究竟是什。

江洛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他放低了聲音:“你會後悔的,在你後悔之前,我還是帶著他走吧。”

“我再說一遍,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楚淩耐心地說,“你就不要管那多了。”

江洛再也忍不住,他勉強地說了一句:“沒事的話,我下去工作了。”

說完,他一秒鐘也無法呆下去地沖出了辦公室。

整整一天,楚淩都被江洛奇怪的表現弄得心神不定,他集中精神處理了急件公事之後,推掉了一個中午的商務宴請,直接跑到財務科外面去看江洛在幹什。

江洛沒有回以前他在財務科的辦公室,事實上他在公司裏根本沒有職位,象個救火隊一樣,什地方需要就去什地方,不過近來今年諸事平穩,他一般都呆在財務科裏的一間小小辦公室,專心地替他監管帳目,但是現在他連這間辦公室都不進去了,一個人坐在角落裏一張臨時搬來的桌子邊,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腦螢幕,伸手在鍵盤上敲擊著。

辦公室裏沒有人,大概都去吃飯了,楚淩剛想進去,財務科科長回來了,對江洛說了句什,江洛微笑著搖搖頭,財務科科長也沒有勉強的意思,再說了幾句話就出去了,江洛端起一杯水喝了幾口,繼續盯視著電腦螢幕,皺起眉頭,揉了揉眼睛。

奇怪,到底是哪里錯了呢?

晚上楚淩親自早走了幾分鐘,來財務科接江洛,他還沒有下班的意思,看見楚淩進來,只是公事化地說:“已經整理到今年三月的財務報表了,相信一星期內會給您一個年度的總結。”

全辦公室的人在科長的示意下悄悄撤退了,楚淩環視了一下空蕩蕩的房間:“不用做得這拼命吧?已經下班了,該回家了。”

江洛關上電腦,疲倦地喝下最後的冷開水,站起來,從楚淩身邊繞過去。

“等等,我送你吧。”

“不用。”江洛絲毫不領情地說,“我自己有車。”

楚淩要想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自行車,急忙追出去的時候,江洛已經不見了,他扶著牆歎氣:什到結婚二十多年了,他還得重新追求江洛呢?
27

江晴住在這裏已經三天了,安華把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仿佛這樣就能彌補他過去對江晴的虧欠一樣,可是江晴又恢復到了最早的樣子,不說話,畏縮地躺在床上,連笑都不笑,無論安華他做什,都會很客氣,很生疏地說謝謝。

第一天晚上安華他擦身體的時候,他一個勁地說不要不要,他可以自己來,安華連哄帶勸地把被子拉開,脫掉了他穿來的內衣,江晴羞得眼睛都紅了,卻又無力掙扎,他病了幾天,沒有換衣服又經常出汗,身上的味道自然不會好聞,安華一邊說著“不能洗澡就先擦一擦,睡覺也舒服一點,怕什呢你都已經被我看光了。”之類之類的話,一邊快速地替他擦過身體,換上了新買的睡衣把他抱回被子裏。

之後的時間,江晴死活再也不肯讓安華再替他擦澡了,白天安華陪著他,看看電視,看看書,聽聽音樂,也是一點精神都沒有的樣子,晚上他睡得很早,安華的床是雙人床,兩個人睡在一起還是很寬鬆。安華睡著了也把一隻手摟在他身上,只要他動作稍微大一點就會立刻驚醒,看他是不是有什特別的要求。

不象別的病人,江晴幾乎沒有開口提出過任何要求,靜靜地縮在一角,黑寶石般的眼睛失去了神采,總是在想著什的樣子,茫然地看著一個地方,安華看得心疼無比,不停地摟著他和他說話,他也基本上不回答,問得急了,就只是簡單地幾個字,或者乾脆搖頭點頭。

第三天的夜裏,安華感覺到身邊的江晴在翻身,努力地睜開睡眼,湊過去看有沒有什異常的,在黑暗中發現江晴睜著眼睛,並沒睡覺,而且眉頭微微皺起,好象不太舒服的樣子。

“怎了?”他打開燈坐起來,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一下,關心地俯到他耳邊問,“睡不著嗎?還是餓了?渴了?想上廁所?”

江晴立刻閉上了眼睛,含糊地說:“沒……白天睡多了,睡不著。”

“哦。”安華信以真,正要重新睡倒,下意識地伸手過去摸摸江晴的額頭,卻摸到了一手的汗,他皺著眉頭伸手到江晴被子裏一摸,他的身上也全是汗,被子都潮了,濕粘粘的,很冷。

“怎了?怎出那多汗?”他的睡意全沒了,馬上翻身起床,把空調開大,拿來毛巾,“來,我給你擦乾淨,這濕你還怎睡覺。”

“不用了!不用了!”江晴使勁地拽著被子,臉都紅了,“每天夜裏都這樣,我已經習慣了!你睡吧,沒事的!”

他終究是抗不過安華,被子拉開了,安華不由分說地把他的睡衣脫下來,有些地方已經被汗水濕透了,全粘在身上,安華手腳麻利地幫他把身體擦幹,換上幹的睡衣,放進還帶著自己體溫的被子裏:“這下好一點沒有?”

江晴垂下眼睛,不說話。

“每天夜裏都這樣什不跟我說?”安華興師問罪地說,“怪不得沒有精神,晚上這難受怎會睡著呢?不要再跟我說什已經習慣了,我這就要把你的壞習慣全都改過來!”

他吼了兩句又把聲音放緩和:“今天就算了,睡覺吧,再有不舒服就叫我。”

他關上燈,自己睡進原來江晴的被子,一躺下就打個冷戰,濕被子蓋在身上的確很不舒服,難江晴這兩天是怎過來的。

剛躺好,就感覺到江晴翻了個身沖著自己這面,安華也翻過身,注視著他:“怎啦?”

江晴閉上眼睛又睜開,小聲遲疑地說:“你……可以睡過來啊。”

安華幾乎以自己聽錯了,但是沒有錯,江晴又說了一遍:“睡過來吧……”

“好啊!”安華的聲音大得自己都嚇了一跳,他興高采烈地爬回自己被窩,把江晴摟進懷裏,滿足地歎了口氣,在他的額上吻了一下:“這下好了,睡吧。”

他足足等了一分鐘,才聽到江晴從他胸前發出的極低的回答:“嗯,晚安。”

江晴過了一會兒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大概是睡著了,安華卻一夜未眠,重新把江晴抱在懷裏的感覺是如此之好,他很奇怪之前的那些沒有江晴的日子是怎過來的,他怎會放江晴走的?

最後一次是在新年的夜裏,他記得很清楚,那之後已經有兩個月沒有碰過江晴的身體了,他抱緊懷裏的人,開始盤算等江晴完全病好,要多長時間。



江晴盜汗的症狀很快就消失了,安華第二天就買來西洋參給他泡水當茶喝,晚上更是藉口要照顧他,抱著他一起睡覺,江晴起初還反對過,但是安華死皮賴臉的工夫日益精進,最後還是沒有成功,幸虧安華還考慮到他的身體,沒有乘機動手動腳,只是體貼地抱著他睡覺而已。

楚淩每天下班也會過來看看,問問江晴身體怎樣了,有沒有什不舒服,想要什東西沒有?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叫了他二十年‘爸爸’的江晴見到他的時候竟是如此拘謹,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戰戰兢兢,想起小的時候他經常一把把小小的江晴舉過頭頂,聽著他興奮又害怕的尖叫聲哈哈大笑,不禁搖頭歎息,到底發生了什,好好的一家人怎會變成這樣?

春天已經來了,辦公室的秘書小姐們已經換上了春裝,興高采烈地商量著到哪里去踏青,約什樣的男孩子,江晴在楚家也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復查胸水全部吸收,症狀也基本消失,在安華堅持不懈的努力下,他的氣色明顯好了很多,臉上病態的蒼白不見了,黑寶石一般的眼睛也終於恢復了清澈美麗的神采。

有的時候,他也會對安華微笑,久違的淺淺的笑意,安華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曾經讓他砰然心動,連說話都忘記了,只是呆呆地看著,江晴意識到了之後,白皙俊秀的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紅暈,把頭轉了過去,於是安華終於確立了自己下半生的目標,就是要守護住這個讓他心動的笑容,讓他的江晴能夠永遠這笑著,象一個安閒適意的王子一樣,快樂地,舒適地在他懷裏笑著……

期間江洛一次都沒有來過,安華怕江晴心情不好,變著辦法哄他說可能是江洛太忙了,可能是被老爸拖住了,可能是這樣,可能是那樣,最後江晴輕聲地告訴他不用再說了:“我爸爸心裏有數,該什時候過來他知道,我也知道。”

安華什也不說了,急忙用別的話題岔開,其實他也知道,江洛再次踏入楚家,就只有一個目的了:接江晴離開。這是他連想都不願去想的。



楚淩今天開完了一個會議之後回到辦公室,發現江洛正在等他,還穿著那身黑西裝,雪白的襯衫,黑色的領帶,坐在等候室裏,一個大概是送茶過來的秘書小姐正在和他談天:“真的很苦惱呀,總是瘦不下來,每天看見漂亮衣服都不能買。”

江洛一如既往溫柔地笑著:“何必苛求自己呢?有的吃的時候就儘量吃,難道這不是一種享受嗎?”

“啊,這個您是不懂的啦,可是女孩子都想自己苗條一點啊。”她咬著手指,一派煩惱的樣子,“怎樣才能瘦呢?節食也是沒有用的……”

“那是你的方法不對。”江洛溫和地指出,“一頓吃得多一頓不吃是沒有用的,要是真的想瘦下來的話,就做好準備餓一輩子吧。”

“啊!那多可怕啊!”女孩子驚叫著。

江洛微笑著搖搖頭:“做起來就不可怕了,每一頓都不能吃飽的話,這樣,你就根本不知道飽的滋味,自然,也不會感覺到餓的滋味,等到餓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就不可怕了。”

楚淩無心在聽下去,在門口叫他:“找我嗎?”

年輕的秘書小姐趕快躡手躡腳地溜了,江洛整理了一下西裝,站起身來:“是的,有工作上的事情。”

“進來吧。”楚淩吩咐下面的時間不許有人來打擾,帶著江洛走進辦公室,親自拉開椅子示意他坐下,很隨意地說:“喝點什?還是茶?”

“不了,謝謝,我要說的話很少。”

楚淩微笑著看向他:“怎每一次見你,都穿這身衣服,本來很好看的,就是黑色太陰沈了,正好到春天了,要不要添新的?”

江洛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您說這件?這是我唯一一件可以得體地穿到公司來的衣服了,而且,這對我有紀念意義,我不想忘記我過去犯的錯。”

楚淩決定不就這個問題談下去,他輕咳一聲:“找我什事?”

“公司年度的財務總結我已經做好交上來了,帳目也已經理清楚,不知董事長您過目沒有?”他公事公辦地問。

“我看過了,很好,和你以前做的一樣出色,證明你的能力是值得信賴的。”楚淩讚賞地說。

江洛沒有理睬他,繼續說:“而且,我相信,江晴的病也已經差不多了,所以,我在此提出辭職,明天,我會去接他回家,謝謝董事長一家長久以來的照顧了。”

“什……辭職?這個和小晴的病有什聯繫嗎?再說他的病還沒有完全好,起碼還要堅持半年的抗結核治療才行,現在只是症狀消失了而已。”楚淩歎著氣說,“什我覺得我越來越跟不上你的思維了?”

江洛唇角泛起一絲冷冷的笑意:“小晴得的是慢性病,需要長期休養,我沒有這個耐心再耗下去,我進公司的時候並沒有簽合同,應該說我可以隨時離開,就這樣了,我今天會把工作的移交完成,明天正式辦手續,多付的半個月工資,我會如數退回。”

他不等楚淩有什表示,直接開門離去。

楚淩愣了半天,拉開門追出去,江洛已經不見了,秘書小姐驚訝地看著他:“啊,董事長,海天律師事物所的雷主任來了,我正要請他先坐坐。”

“是天宇啊。”楚淩只好暫時放棄了追蹤江洛的打算,對著面前的人打招呼,“進來吧。”

雷天宇是了楚淩‘復活’的一些法律程式來的,在文件上簽過字之後,本來就完成任務了,他站起來,猶豫了一下,開口問:“剛才……我看見江洛了。”

“是啊。”楚淩無力地說,“自從我回來,他就一直不對勁,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

作他的私人律師,雷天宇是知道他們之間的事的,本來,他什也不該過問,但是,這一次,他居然首次改變了主意,重新坐了下來:“你問過他了嗎?”

楚淩有些驚訝,但是想一想,有個能和他談一談的人也不錯,於是回答:“談過了,沒有任何進展。”

雷天宇斟酌著字句,慢慢地說:“剛才我看見他,他穿的還是那天在你的遺宣佈會上穿的西裝,就是那一天,他離開了。”

楚淩的眼睛赫然變大,銳利的目光直盯向對面的他:“你在暗示什?”

“我在陳述事實。”雷天宇不摻雜絲毫個人情緒地說。

“可是……並不是我的錯,我當時也在生死邊緣,流落在荒島上,好幾次我都認我自己死定了,我千方百計地托一個會說英語的傳教士給江洛寄了一封信,可是卻石沈大海,後來也再也沒有機會,直到我自己想辦法回來,回來才知道這一切,安華那臭小子竟然把所有江洛的信都以查無此人給退回去了!”

“我聽說了,”雷天宇不動聲色地說,“荒島漂流,簡直像是冒險片,可是,那一天在府上上演的,卻是一部豪門恩怨,所有的人都在攻擊江洛,把他罵得不堪之極,就我個人的意見,江洛是被傷得很深,深到他無法去原諒你。”

楚淩坐直了身體:“你在指責我嗎?”

“我沒有。”

“傷害他的是安華!是他把他們趕走的,並不是我。”楚淩感覺是不是自己的腦子有問題,什連雷天宇都覺得是自己錯了呢?

“不是這樣的,”雷天宇揉了揉自己的眉頭,“安華就自己的本分來說,並沒有做錯,就是他不說,江洛也會帶著安晴離開的,你知道嗎?那一天,等於宣佈了江洛徹底的失敗,他在你的生活中沒有任何位置,沒有任何留下的可能了。”

楚淩好象抓住了什,但還是失敗了,他用手指機械地敲著桌子:“能說得再明白一點嗎?”

雷天宇也豁出去了,反正這閒事已經管了,就管到底吧:“我也參加過不少次遺囑宣讀儀式或者是遺劃分儀式了,一般來說,沒有人會去怨恨得到遺的人,大多數的怨恨都是朝向死者的……是死者不能保證他們的利益,而不是得到遺的別人,我親眼看見有的兒子破口大他死去的父親,就只是了幾十萬而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楚淩一躍而起,“可是我並沒有遺囑!我沒有立任何遺囑和遺繼承人!”

“這就是問題所在。”雷天宇耐心地說,“所以,安華就成了你法定唯一的繼承人。”

他的話好熟,江洛也曾經說過:“安華不是你重要的,唯一的繼承人嗎?”

“如果江洛是女人,那,他起碼還可以和你算得上是事實婚姻,而得到他的一份,可是他是男人,在法律上是絕對的不被承認,現在你明白了嗎?如果你不能保證他的利益,那,誰來保證?安華嗎?就算他肯,江洛的脾氣你還不清楚,他會留下來嗎?”

“我從來沒想過立什遺囑,我還不是那老吧?”楚淩焦躁地說,“我根本沒想過會出現這種情況。”

“這和老不老沒有關係,意外是會隨時出現的,你如果江洛著想,就不會出現這種事,你間接否定了江洛對你付出的一切!就是現在也一樣,因你從來沒有他想想,如果你不在了,他怎辦?”

楚淩呆住了,雷天宇自失地一笑:“我說得太多了,這是別人的私事,並沒有我插嘴的餘地,那,就這樣,我告辭了。”

楚淩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不早了,來開門的保姆很高興地說:“啊,楚先生回來了!還以你不回來吃了呢,外面冷吧?剛下出來的熱湯餛飩,快吃吧。”

“哦。今天吃餛飩啊。”楚淩把外套交給她。

“是啊,難得江晴開口說想吃餛飩,本來說就吃一碗的,反正包了也是包了,乾脆多包一點,大家一起吃。”

“是嗎?”楚淩很感興趣地問,“他說了想吃?”

“可不是嗎,真難得啊,我在您家也做了七年了,還是第一次聽見他說想點什東西吃呢。還不得趕快地就給包!”保姆歡天喜地走開了,楚淩向餐廳走去,在門口就聽見兒子的聲音:“再吃一個……最後一個了!”

然後是江晴低低的聲音:“剛才你就說是最後一個了。”

“那個太小了,不算!這次保證是,最後一個了,吃完我們就走,好不好?來,張開嘴,最後一個了!”

過了一會兒,又聽見安華的聲音:“來,再吃一個。”

江晴的聲音高了一點:“剛才就是最後一個了。”

“哎呀,剛才那個餡太少,不算!這次是最後一個!”

“不要了,我真吃不下了。”

“最後一個!我保證,真的是最後一個了!”安華不死心地繼續勸。

“我不要。”江晴躲閃著,忽然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楚淩,急忙站了起來,非常恭敬地叫:“楚先生,您回來了。”

楚淩微笑著走進去:“又來了,叫了我二十年的爸爸,現在改什口呢,坐吧,餛飩味道怎樣啊?”

“很好。”江晴拘謹地坐下,面前放著一個空碗,安華面前的碗裏還有大半碗湯和不少餛飩,他本來是一隻手抱在江晴腰上的,現在也只好放開,有點不好意思地自己開始吃。

“那就多吃點。”楚淩慈愛地看著這個久被自己忽略的兒子,“吃了多少了。”

“十五個,還有一個沒有餡。”安華報數。

“怎這少。”楚淩微皺眉頭,這樣的餛飩他一口氣連吃三大碗都沒有問題,“男孩子吃東西哪有這秀氣的。”

“我的胃口小,”江晴略低著頭說,“一頓頓都這樣,慢慢的就吃得很少了。”

楚淩忽然想起今天江洛對秘書小姐傳授的節食秘方,順嘴說:“每一頓都不吃飽,不知道飽的滋味,也就不知道餓的滋味了,對嗎?”

“對。”江晴很平靜地微笑面對著他。

楚淩明白了,他溫言說:“既然這次難得想吃餛飩,就吃個飽吧,張姐高興得什似的,說是你第一次要東西吃。”

江晴的臉紅了:“對不起,我一時任性,給張姨添麻煩了。”

“說什呢,你的身體好了就行。”

“啊,”江晴想起了什,正襟危坐地說,“我父親今天來過電話,說明天會來接我,到時候不一定有時間向二位告別,就在此謝謝楚先生一家對我的照顧。”

楚淩只覺得頭疼,怎這孩子說起話來都很象江洛呢!

安華一口餛飩還沒有來得及咽下去,差點嗆著,一把抓住江晴的手臂:“怎回事!你打電話的時候怎沒說這事呢?!”

江晴微笑著站了起來:“我的病已經好了,當然就不用再打擾下去,各位慢用,我先下去了。”

安華根本顧不上吃什了,跟著他就往外走,焦急地問:“到底怎回事?什好好的要走呢?你還在生我氣嗎?你還不原諒我嗎?……晴!你等等!晴!”

楚淩看著保姆給他端上來的熱騰騰的餛飩,忽然沒了胃口,明天啊,江洛是鐵了心了嗎?

安華追著江晴來到三樓的房間,一進門就看見江晴坐在床邊,正在疊著剛洗好的衣服,整齊地摞在一起,聽見有人進來,知道是他,低著頭說:“我穿過的衣服都洗好了放在這裏,已經請劉姐專門消過毒了,我身上穿的,明天劉姐也會拿去洗,乾淨了就還給你。”

“這本來就是給你買的,還什還,我又不能穿。”安華走過去一把抱住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什要走?不是都過去了嗎?我對你的心意,你還不瞭解嗎?我愛你,我愛你啊!你總是忘記這點,是不是我每天要對你說上一百遍,你才會記住呢?”

江晴什都沒說,讓他抱著,過了很久,他才開口:“就算這樣,我也要走。”

“什?什?!”安華的眼睛都發紅了,他用力轉過江晴的身體讓他朝向自己,激動地說:“是因我犯的錯嗎?!是嗎?我知道我罪無可赦,但是,總該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吧?我明天去求你父親,他要打要罵我都認了,這是我應得的,我知道我錯了,可是,不要把你帶走來懲罰我啊!”

“沒人要懲罰你。”江晴清澈美麗的黑眼睛深深地凝視著他,“你也沒有錯,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父親並不恨你,我也一樣。”

“那你什還要走?!”安華幾乎失去了理智,手指都陷入江晴的胳膊裏了,“不要再說那些話了,什你不愛我,你只是想接近我,只是想毀掉我,你不是一直帶著這個戒指嗎?那是我送你的!在那天晚上,你說過你愛我的!你說過!”

江晴起自己的手,看著上面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戒指,露出一個美麗的微笑,低聲說:“是,我是帶著它,而且,要一直帶下去……我愛你……也是真的……可是,我還是要走。”

“什?”安華痛苦地問。

“因你是楚家唯一的繼承人,”江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目光中有著深深的愛戀和無盡的憂傷,“而我……是江洛的兒子,我們不能在一起……我不能重蹈我父親覆轍……你也不能,讓我走好嗎?我愛你,這就夠了,我不想將來會恨你……”

安華眼睛裏的火焰慢慢地冷卻,但是卻帶了一股下定決心後的冷靜,他放開江晴,聲音沙啞地說:“我不明白……但我不會讓你從我生命中消失的!”

他轉過身去,離開了房間。

江晴看著門被輕輕地關上,唇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吻吻手指上的戒指,低聲說:“你永遠也不會……從我生命中消失。”

第二天,楚淩來到辦公室,通知秘書小姐,取消今天的一切活動,還有,如果江洛一來,立刻請他進來。

他焦急不安地等待著,每隔五分鐘看一次表,房間裏的地毯都快給他走破了一層,上午十一點的時候,江洛終於來了,聽到秘書小姐如釋重負的通報後,有些詫異地走了進來。

“董事長,您好,我是財務科的江洛,來辦理辭職手續,人事科的材料在這裏,請您簽字。”他的表情絲毫沒有破綻,完全符合一個和楚淩毫無關係的普通職員的身份。

楚淩看著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洛,你有白頭發了。”

江洛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鬢角,然後才發現自己的舉動有些不妥,當然,說這句話的楚淩更是不對頭,他剛想開口,楚淩略帶傷感地說:“這一年,你辛苦了。”

“人生曆練而已,談不上辛苦。”江洛絲毫不所動。

“辭職以後,你打算怎辦呢?”楚淩貌似關心地問,“還在本市嗎?這樣有什事我也可以關照一下。”

江洛警惕地看著他,猶豫了一下才說:“不……我打算和兒子一起回農村老家,那裏空氣好,東西便宜,環境也不錯,適合他養病。”

這倒是楚淩沒想到的,他繼續問:“農村老家?那裏還有親戚嗎?”

“有遠房的親戚,再說了,親不親的,給錢就好說,我已經找好地方了,半年時間,包吃住,我再幫他們幹些活,五百塊錢。”江洛平淡地說。

楚淩點點頭:“你早就著手在弄這個了?”

江洛毫不奇怪地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不能不考慮得多一點。”

“那然後呢?你打算在農村過一輩子?”楚淩不相信地問。

“到哪里都是自食其力,農村有什不好?”江洛反問他,“起碼不必想這多,只要幹活就好了,我的年紀也不小,這種不用費腦子的工作正好適合。”

“那小晴呢?你考慮過他的前途沒有,他才二十二歲啊,難道就讓他也和你一起在農村埋沒了嗎?他是一個很優秀的孩子,他有才華,你不能了一己之私就連自己的兒子都給耽誤了!”

談起兒子,江洛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笑:“江晴嗎?我當然會他想的,等他的病養好了之後,我打算讓他和他母親見見面,如果沒問題的話,他母親會照顧他今後的生活。”

楚淩覺得這是他聽過的最不可思議的話了,他失聲叫了起來:“你說青青!你還和她有聯繫?!不……不不不!我的意思是……當年你們的離婚協定上不是說你再也不能去打擾她嗎?”

江洛點點頭:“我永遠不會了我自己去求她,但是江晴也是她的兒子,你說得沒錯,他是個優秀的孩子,應該有更好的前途,只要有人給他打開一扇門就行了,現在在我認識的人當中,就只有我前妻青青有這個能力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一直覺得是我欠了她太多,現在又要去打擾她的生活,隨便她說什,我都認了,只要她能……江晴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會費她太多事的。”

楚淩呆呆地看著他,江洛居然連這一招都使出來了。

“你變了,洛,以前的你,是寧死也不會這樣做的。”

江洛爽快地承認:“大概吧,了兒子,我可以向任何人低頭,這是我最後能他做的。”

沈默了一陣子,楚淩問:“你……還有青青的聯繫方式嗎?”

“我在同學錄上可以找到。”江洛簡單地說。

“那我呢?”楚淩忽然問,“你就沒有考慮過我嗎?我也可以有能力照顧小晴,你都不用開口求我,只需要一句話,甚至連話都不用說就行了。”

“你?”江洛輕聲地說,“你是個特例,當我離開楚家的時候,我已經下定決心,從此再也不要和你有什瓜葛,就當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從來沒有。”

“真的嗎?”楚淩溫柔地問。

“當然是真的。”江洛被激怒了,“雷律師可以明白地告訴你,你兒子和你家所有的親戚都是見證,我離開的時候,除了身上穿的這身衣服,就只帶走了我的身份證!”

“那張照片呢?”楚淩緊追不放地問,“不是還有一張照片嗎?”

江洛明白了,他第一次露出勝利的,驕傲的笑容,從胸前口袋裏拿出那張發黃的照片,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這是青青的照片,”

他的笑容擴大,再說了一句:“不是你的。”

楚淩發呆地看著江洛手上的照片,已經發黃但是保存得非常好,是大學時代的江洛和他的前妻在校園的哪個角落照的,可以稱得上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的佳偶,他不是沒見過她,但是現在看見這張照片,只覺得青青的笑容刺目得不得了。

江洛收起了照片,珍而重之地放在口袋裏,平靜地看著他:“沒有問題了?那我可以走了嗎?”

“你真的已經決定了?”楚淩俯身向前看著他,“那就當是臨別贈送,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那一次你要幫安華?”

江洛首次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我不明白你在說什。”

“就是那一次……你幫了安華,財務科科長已經告訴我了。”楚淩滿意地看著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安華這個傻小子不明白,我可是明白的,除了你,有誰能這快地打通稅務局的關節,又有誰對揚風的帳目這清楚,可以做出這完美的假帳來?”

江洛第一次在他面前說不出話來,他慌亂地回頭看看門,考慮著是不是要就此離開,楚淩看出了他的意圖,先他一步站到了門邊,堵住了他的退路:“你還沒回答我。”

“我沒這個必要回答!”江洛強硬地說,“要是我知道後來……後來會這樣,我才不會幫他!再說, 我幫的是揚風,並不是他!”

“別騙自己了,洛。”楚淩安靜地說,“你還是那個愛著我的洛,從來沒有變過,你對待安華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揚風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的心血,你不忍心看著安華和揚風被毀掉,即使是小晴的希望。”

“我兒子用不著這卑鄙的手段也可以整跨你的公司。”江洛冷冷地說,“我說過了!我只是要幫張科長的忙,並不是你!”

“我知道是他先找的你,但是你完全可以不答應,對你也沒有什損失,但是你做了,日以繼夜,不眠不休,連自己的工作也丟了,最後,連張科長私人請你吃頓飯都沒有答應,更別說是什酬勞了,你這樣做,到底是了什?”

江洛失去了冷靜,用力地推開他想往門口走:“我的事,用不著你來管,我也沒有向你報備的必要,讓開!我說讓開!”

“不讓。”相對之下楚淩非常鎮定,他大手一伸,穩穩地把江洛擋在自己身前,“這次我再也不會放手了。”

“你……”江洛咬緊了牙關,“楚淩!你真不知羞恥,連這樣無賴的辦法都使得出來,我再問你一遍,你讓不讓開?”

“你總算叫我的名字了。”楚淩滿意地一笑,“我給你看一樣東西,看過了之後,再走不遲。”

他繞過江洛,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張紙遞給江洛。

江洛接了過來,掃了一眼,是一張擬好的遺囑,下面簽著的是楚淩,雷天宇,和見證人的名字,遺囑的內容是顯而易見的,他,江洛,如果楚淩去世,將得到他所有的一切財。

他沒有任何喜悅的情緒,反而更緊地咬住牙關,幾乎把牙齒咬碎,慢慢地起頭,用可以說是仇恨的目光看著楚淩,聲音由於激動而顫抖著:“這算什?這他媽的算什?!”

“這是我的遺囑。”

“你是什意思?收買嗎?”江洛怒不可遏地把手中的紙撕成了碎片朝楚淩扔過去,吼了出來,“原來你也是這認的?我和你在一起就是了錢?!我要走就是因你沒有給我錢滿足我?所以只要你給了我我就會乖乖地留下,歡天喜地和你重歸於好?我所做的一切!我失去的一切!我給你的一切!都只是了一個錢字嗎?!我跟你生活了二十三年,我連一分錢的私人存款都沒有!我離開你家的時候身上沒有帶一分錢!現在你居然認,錢就是我的目的!用錢就可以留住我?!

“我恨你!楚淩,我從來沒這後悔過當年選擇了你!你的那些親戚對我的侮辱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江洛吼完了之後仿佛全身的力氣都已經用盡,哀傷絕望的目光撕碎了楚淩的心,他張開嘴,想說些什抱歉的話。

“我不接受,你的財也好,你的所謂愛情也好,你的施捨也好,都留給你自己好了!就當我這二十年白活了!就當我在坐牢!就當我變成植物人昏睡了二十年!我今天才發現,我愛上的,竟然是這樣一個男人!我辛苦地付出一切,連自己兒子的幸福都犧牲了,竟然就是了這樣一個男人!”不知不覺江洛已淚流滿面,痛苦地幾乎站不直身體,他用力地捏緊拳頭,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楚淩!讓我走,不要讓我再恨你 !”

他轉過身向門口走去,楚淩疾步沖過去,一把把他抱在懷裏:”洛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管你去死!”江洛發狂地掙扎起來,“放開我!讓我走!”

“你聽我說!聽我說完!起初我真的沒有想到這個,我們都已經生活那多年了,我一直認我的就是你的,我們是一體,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還要在法律上確定你的權益,洛……你知道我回到家看見你不在,聽安華說你被他趕走的時候我的心都要碎了嗎?早知道我哪管揚風是不是會被吞併,管他什股東會議不會議,我一定先趕到你身邊,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種可能啊!”

江洛努力地扭過頭去,不讓楚淩看見他滿面的淚痕:“說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楚淩感覺到他的掙扎已經平靜,但是更厲害地顫抖著,他不舍地抱緊了江洛,好象要給他注入一點力量:“我怎可能讓你走呢?這一年的每一天我都是念著你的名字過來的,我每天都對你說話,想著怎才能回去和你在一起,就是這樣才支撐著我想盡辦法回來……這一年你也不好過對不對?都這痛苦的話什還要加深自己的傷口呢?給我一點時間,讓你幸福好不好?”

江洛拼命地躲閃著,還是被他給捧住了臉,一點一點,柔和地親吻著臉上的淚痕,最後吻上了他的眼睛,堵住了淚水的來源,聲音也柔和得讓人心碎:“不要走……洛,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們的幸福……好不好?不要再苦自己了,你可以的,洛,可以的……”

他認真地低頭看著江洛:“不要去在意那張遺囑,上面的話都是天宇的法律用語,我想對你說的只有一句:我,楚淩,在我身後,將我全部所有,贈予我平生至愛,江洛,感謝他陪我走到至今……”

江洛閉上眼睛,淚流得更凶了,終於,他疲倦地放鬆身體,把臉靠在熟悉的寬闊懷抱裏,無聲地,盡情地哭泣。

安華今天總算知道熱鍋上的螞蟻到底是什樣的心情了,他今天整整一天都守在江晴的門口,不停地走來走去,不時豎起耳朵聽著是否有車子開進來,後來才想到江洛要來也不會坐車,耳朵雷達的頻率又自動調整到自行車的聲音。

江晴也在等,卻沒有他那明顯,他一直安靜地坐在房間裏,就算安華在外面走來走去,唉聲歎氣,他也只是安靜地坐著,望著窗外的天空慢慢地變暗。

中飯兩個人算是平安地吃完了,晚飯的時候安華幾乎是食不下咽,吃的什都不知道,江晴坐在他對面,也只是機械地一口飯一口飯地往嘴裏扒,看得安華心疼,言不由衷地開口勸他:“別想了,可能有什事耽擱了,一會兒就來的。”

等到晚上十點了,江晴還在靜靜地等,安華擁著他,好說歹說,最後才把他弄到床上去睡覺,自己坐在客廳裏,想著該打個電話問問老爸,又怕得到什自己不能接受的結果,正在猶豫的時候,電話鈴自己震天響了起來,倒把他嚇了一跳。

電話是楚淩打來的,安華長出了一口氣,急急地抱怨:“老爸!急死我了,你那邊怎樣了?搞定了嗎?”

“小晴呢?睡了嗎?”

“不肯睡,一直在等,我勸了半天,現在睡了。”

“那好,我這邊已經一切OK了。”

安華暗叫一聲老天爺,渾身放鬆了下來:“那你們什時候回來?”

“馬上回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說。”

楚淩的聲音十分嚴肅,安華有不詳的預感,他坐直了身體:“請說。”

“我今天已經立了遺囑,在法律上,你將會一無所有了。”

安華長出了一口氣:“老爸,你太小題大做了,這種事有什了不起,我完全可以自己白手起家,創出一番事業來,不信你就看著吧。”

“我拭目以待。”楚淩意味深長地說,“你現在就該做給我看了,我打算給你一百萬的動資金,讓你到別的地方去,就象你自己說的,創立屬於自己的事業,揚風是屬於你老爸我和江洛的,從此沒有你的份了。”

安華自信地一笑:“怎,老爸你對兒子這不放心,一百萬太多了吧?我可不是那種二世祖。我只要十萬就可以了,一年之後,我會還一百萬給你的。”

“別得意,這一百萬也不是全給你的,還有小晴的份呢。”

安華的笑容陡地消失:“等等!什意思?”

“如果你還想要小晴的話,就帶他一起走。”

“老爸!你要整我也用不著這樣!這可不能開玩笑!我怎能……帶他走!最多我過一年來接他好了!”

“誰跟你開玩笑,這是我和江洛共同達成的協定,要不然他是絕對不會同意你和小晴在一起的,條件很明確,要你和小晴就此結束,之後各自婚嫁,各不相干,要,你們就一起走,我們絕不干涉。別抱怨啦小子,了叫他讓步,你老爸我都出賣色相了。”

安華又氣又急:“這是什條件!”

“怎?你不想帶他走?小晴在你心中只是一個累贅嗎?”

“不是這個問題,我當然知道他有多優秀,我當然也想和他在一起,可是你們都忘了他的病還沒好!身體還那弱,就要他和我一起去從頭開始,還不知要受多少罪吃多少苦,萬一他身體受不了病情加重怎辦?他以前已經很苦了,現在好不容易可以過上幾天安逸日子,你們又要他跟著我到處奔波!”

“小子,你愛他不是嗎?照顧他是你的責任,這也是曆練的一種,你也不想想,當年我們還有兩個孩子呢,不也照樣過來了嗎?再說,一年不見他,把他放在我們這裏,你就不怕他變心嗎?一年之後,你能確定小晴還會跟你走?”

“那就半年!半年就好!只要他的病一好,我馬上回來接他走!求你了爸!小晴也是你的兒子,如果他真的有什意外的話你就忍心嗎?”

楚淩長歎一聲:“實話告訴你吧,我也反對過,可是這是洛的意思,他很堅決,我想,你也是瞭解小晴的,如果你走了,他自己是否還會留在這裏?”

安華默然,過了一會兒說:“我明白了,可是……我就是不能放心……”

“小子,你的自信哪里去了?你有信心一年賺回一百萬,難道就沒有信心照顧好你愛的人?你何不問問小晴的意見?也許,人家根本就不願跟你走呢。”

安華茫然若失地挂了電話,如果這就是江洛的報復的話,那可真夠狠的。


淩晨五點,天還沒有亮,安華輕手輕腳地走到自己臥室門前,剛想推開門,猶豫了一下,又停住了,伸手輕輕地在門上敲擊著:“晴,你醒了嗎?”

裏面沒有回答,他稍微用了點力,就聽見了江晴的聲音;“誰呀?”

“是我,別開門,我有話要對你說,我怕……一開門,看見你的臉,就什也說不出來了。”安華苦笑著說,他一夜沒睡,在三樓看著父親的車開進車庫,看著父親和江洛一起走進家門,相視一笑,父親在江洛耳邊說了些什,接著不顧他的反對,把他橫抱了起來,上了二樓,在他們的臥室門口停了一下,然後就是熱吻著走了進去。

於是他知道,兩位父親,今晚上會很忙,很忙,絕對不會去注意到別的事情了。

這也正是他離開的好時機。

清楚地知道江晴就在門的那一邊,他的心鈍鈍地痛著,也許這樣的痛會持續很久,直到他重新把江晴抱在懷裏止。

“你聽我說,我馬上就要走了,別說話,你只要聽就好了。爸爸說要我出去自己創業,其實我早就有這樣的想法了,我一開始根本沒想過要繼承揚風,只是後來沒有辦法,這次是個好機會,可是,他要求我帶你一起走,我當然想!好不容易才可以在一起了!我怎會不想和你一起走呢?!但是你的病還沒有好,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讓你和我一起去奔波,我想給你的,是幸福的,安逸的生活,而不是艱苦的創業過程……聽好了,晴,我愛你,所以,我要你留下,我知道你會不願意,可是,了我,你忍耐一下好嗎?只要半年,我問過醫生了,她說你只要堅持吃藥,半年就能痊愈,半年之後我一定來接你!我發誓!晴你在聽著嗎?要不,三個月?好不好?就要三個月就行了,三個月之後我就可以保證讓你過上安心的生活了,好不好?晴?了我,留下來,好不好?我是真的不想讓你再受苦了……爸還說:如果我這次不帶你走,就意味著不愛你,從此之後各自婚嫁各不相干,別聽他的,我怎可能不愛你呢……我愛你……所以才讓你留下來……我是真的愛你……晴,相信我,等我。”

他把額頭貼在門上,靜靜地等了一會兒,聽不見裏面的聲音。

“睡吧,我的寶貝,我走了。”安華輕輕地吻了門一下,想象著是隔著門吻上了心愛寶貝的雙唇,然後走進了隔壁的書房,沒有開燈,坐到自己熟悉的位置上,靜靜地呆了一會兒,拿出皮夾,把所有的卡都拿了出來,整齊地擺在桌子上。

接著他嘴邊露出了自信的笑,多少有幾分狂傲:“老爸,去你的一百萬,除了路費,我一分錢都不要你的,你就等著看吧,將來,我一定會買一棟比這漂亮得多的房子給晴,我要讓他比他父親生活得幸福一百倍!”

他站了起來,走出房門,下了樓梯,這個時候連保姆都沒有起來,整個家裏靜悄悄的,他從衣架上拿下自己的外衣圍巾,對著空蕩蕩的房間無聲地道了別,毫不遲疑地開了門。

關上門,轉過身,他愣住了:微露的晨曦中,可以清楚地看見門前有一個人站在那裏,熟悉的瘦削身體,不是江晴嗎?他什時候出來的?!

江晴聞聲回過頭來,唇角微微一挑,露出美麗的淺笑:“你好慢。”

安華這才從震驚中醒過來,一把抱住他,急忙把自己還沒來得及穿的外衣披在他肩上:“你出來幹什,外面這冷,要是你又發燒了怎辦?身體沒好還到處亂跑,你這樣叫我怎能放心走呢!”

江晴微笑著不說話,安華禁不住低下頭去吻了他一下,輕輕的:“不用送我了啊,我很快就回來接你,不是說好了嗎?你在家好好養病,我在外面,也少擔一點心,三個月,就三個月,我一定回來接你,騙人是小狗,嗯?放心了?那就進去吧,外面很冷的,你在樓上看著我走,也是一樣。”

江晴起頭來看著他,清澈的黑眼睛讓安華幾乎想醉死在裏面,他開始有點心猿意馬了,雙手把江晴又抱緊了些,溫柔地說:“晴,進去吧,你這樣,我走不掉了啊……”

還是沒得到回答,江晴的目光卻移了下去。

他順著江晴的目光看下去,赫然發現在江晴的腳邊放著一隻旅行皮箱!

“這……這是……”他又說不出話來了。

“這是我們的行李。”江晴替他說了,“我收拾了一夜,剛想睡一會兒,就被一個人吵醒了。”

安華懷疑地看看他:“你早就知道我要走?”

“從昨晚爸爸給我打電話那時,我就知道了,爸爸說:‘如果願意的話,就跟他走吧。’”江晴輕輕用腳踢踢箱子,“我就知道,你會偷偷溜走,所以,趕快收拾東西,還差一點沒趕上,”

安華心裏也說不上是什滋味,他用力地抱緊江晴:“你決定了?”

江晴眼看著他,慢慢地,但是很堅定地點了點頭。

“好!”安華感到眼角有什東西濕濕的,他努力著不讓自己失態,把自己的外衣給江晴穿好,仔細地圍好圍巾,“那就走吧!”

他一手摟著江晴的肩膀,一手拎起皮箱,頭也不回地向門口走去,低聲對江晴說:“我們一定會幸福的,到那個時候,再回來向他們炫耀吧!”

江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們這樣,好象私奔啊。”

“私奔就私奔,反正,我們願意就行了!”安華摟著他,昂首闊步,好象天底下已經沒有什能難得倒他的事一樣,自信滿滿地向前走去。



二樓的一扇窗戶後,有個人借著窗簾的掩護看著這一切,看見他們的身影逐漸遠去,最終消失在大路的拐角處,滿意地一笑,走回床邊躺下。

身邊的人被他的動靜弄醒了,艱難地翻了個身投入他懷裏,含糊地問:“走了?”

“嗯。”楚淩溫柔地伸手下去按摩著他的腰背,“睡吧,別管了。”

“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一個。”

江洛冷哼了一聲:“把你的手拿開。”

“好啦好啦,全給你猜中了,是兩個人一起走的,真像是私奔了呢。”楚淩笑著湊上去,“我可從來不知道,你還能掐會算。”

江洛微微睜開眼睛,不耐煩地說:“我說,把你的手拿走。”

“可是,洛……今天我們已經請好假了,多難得啊,那兩個小鬼已經全打發走了,不如我們……”

以下的話消失在熱吻中。



所以以後,是真正的幸福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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