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馬車的?轆在平坦的石板路上旋轉著,發出的聲音伴隨著固有的頻率,清風掀開窗子裏的布簾,露出孩子童真的笑顏。

  “娘啊,這裏的房子好漂亮啊!”慕容宜抬著臉仰望著碧藍的天空:“連雲都那麼遠!”

  “你好好看看這兒的天吧,以後你就再也看不見這樣高遠的天了。”一旁的美貌婦人卻眉頭不展。

  “娘,你為什麼不開心啊?爹不是要接我們去過好日子了麼?”慕容宜將腦袋縮回來,搖了搖母親的衣袖。

  “傻孩子,”婦人將他摟入懷中,“一入宮門深似海啊!”

  慕容宜似懂非懂,最後一次看見飛鳥掠過,在臉上留下一閃而過的陰影。

  那一日,他成為了瀾滏皇朝的九皇子,擺脫了被人叫做“野種”的宿命,他的母親被冊封為蘊妃,入主攜芳殿。

  夜色降臨,整個宮闈沉浸在一片喜悅之中,他的父親在這個國家的至高處撫摸著他的腦袋,他懵懂著接受著滿朝文武的膜拜,空中焰火四射,?那間亮如白晝,他的眼快有一種失明的錯覺。

  “一入宮門深似海……”母親幽怨的語調在耳邊響起,他忽然想要掙脫眼前的一切。

  是的,他有了父親,但不是他一個人的父親。

  他的母親有了丈夫,卻不是她一個人的丈夫。

  所以,宴會的結尾,他溜走了,儘管身後的太監們跟著他小聲喊叫著“九皇子!九皇子!”

  陰陽怪氣!他用鼻子哼了一聲,跑得更快。微涼的風迎面撞進他的眼睛裏,撞在他的鼻子上,兩邊是一模一樣的亭臺樓閣緩緩倒退。

  直到前面的殿門微敞,他幾乎不做多想擠了進去,一個打滾滾進那流蘇紗幔的床下。然後從門縫間看著太監們踩著女人的腳步離開。

  他呵呵一笑,打了個滾出來,看了眼身上已經看不出行頭的華麗著裝,得意地摸了摸鼻子,然後瞥見桌子上的糕點,不由得眉開眼笑,抿了抿嘴跑上前抓了一塊便往嘴裏塞。

  好吃,好吃!這裏雖然很多繁文縟節搞得人累的死去活來,但是好吃好住一樣不缺。

  一邊吃著一邊打量著這房間,好多的書,整齊得排放在書櫃裏,他喜歡書,但是卻很討厭書院裏的先生。

  以前在民間,他想要讀書,但是母親沒有足夠的銀兩,他入不了學堂,只好在窗子下面偷聽,後來被教書的先生發現了,狠狠地羞辱了他一頓。

  枉這些學子們號稱自己讀的是“聖賢書”,古代的聖賢們要知道自己的“聖德”被這些人傳道,恐怕心裏面都會覺得“剩嫌”了。

  “你入了我的房間,是不是該打個招呼啊?”溫潤的嗓音在房中響起,慕容宜身子輕輕一震,轉過身來,看見床上的流蘇被輕輕撩開,一張笑意濃厚的臉露了出來。

  慕容宜突然忘了嘴裏嚼爛了正要咽下的點心。

  那是他在這個看似繁麗的宮闈中第一次看見有人笑得如此清然。

  對方看著他呆傻的樣子,更是笑出了聲。

  “你不該先叫我嗎?”

  “叫你什麼?”

  “你該叫我四哥,小九。”

  “啊?”他呆了呆,費力地咽了咽口水道:“四哥?你也是皇子?”

  “你說呢?”他的尾音上揚,帶著幾分戲謔。

  “四哥?四哥!四哥!”慕容宜跑上前,冷不丁來了句,“您這兒有茶水嗎?”

  然後他抱著茶壺,坐在慕容汀軒的床前,說著他童年的趣事,怎樣上山爬樹捉知了,怎樣和小伙伴玩著遊戲,然後到田地裏偷了玉米烤來吃……還有,來到這裏,什麼都有了,卻覺得自己其實什麼都沒有。

  四哥默然不語,只是看著他從眉飛色舞到落寞表情的落差,然後輕輕伸出手指在他的眉間一點道:“能再叫我句‘四哥’麼?”

  “四哥,怎麼了?”慕容宜歪了歪腦袋問著眼前樣貌清俊的兄長。

  “很多人叫我‘四哥’,但是你叫的最真心。”

  那一夜,當太監們終於找到他們的九皇子的時候,他已經在四皇子的床上酣然入夢。當太監們猶豫著要不要喊醒他時,慕容汀軒只是輕輕一笑,揮了揮手叫他們離開。

  第02章

  翌日,慕容汀軒在案幾前一邊泡著茶,一邊看著眼前的人在躺椅上擺著慵懶的姿勢但絕對清醒地捲著自己耳邊垂下的發絲。

  “許久沒有和四哥這麼安靜地品茗了。”

  “那是自然,六弟成天忙著勾心鬥角,哪有功夫作這等閒事?”慕容汀軒嘴角微微勾起,將第一壺茶水澆在那一小圈茶杯上。

  “呵呵……”被稱為“六弟”的慕容飛逸聳著肩膀悶笑了起來,“四哥這話可不能亂說,皇子間的那些個破事,我可沒什麼興致。”

  “是為兄說岔了,六弟中意的是派人指導五弟來對付太子吧?”

  “哎呀,四哥——你知道就算了,說出來,就沒意思了——”慕容飛逸將臉側過去,只留下眼角餘光玩味地品味著眼前淡定的慕容汀軒,“四哥不加入這個遊戲,六弟都感覺乏味了呢。無論作什麼事情,不就盼著有個旗鼓相當的對手麼?”

  慕容汀軒無奈地搖了搖腦袋:“我在想,這個世上總有人讓你覺得所謂的‘遊戲’不再有趣,不但不有趣,而且很痛苦,不但很痛苦而且你絞盡腦汁也思量不出贏的方法,不但贏不了,你知道該喊停卻不知道怎樣停下來——”

  “四哥,你真覺得這世上有這麼一種遊戲嗎?”慕容飛逸將腦袋垂在慕容汀軒的耳際,猶如魔音繚繞。

  “六皇子——九皇子到——”

  “哎呀,那個鄉巴佬來了。”慕容飛逸將身子回過來。

  慕容汀軒看著不遠處絕代芳華的六弟,在心裏輕輕道:飛逸,遊戲已經開始了。

  對於慕容宜來說,今天是極度疲憊的一天。他要在今天拜訪自己的其他七位哥哥還有一位弟弟。大皇子由於四年前牽涉一起貪污案而被廢除流放至晉州,現任太子乃二皇子慕容淩。慕容宜對這位二哥的印象還是不錯的,五官周正,和父皇長相最相近,對自己也算親切有理。三哥是個武將,諸身肅殺之氣,四哥慕容汀軒最為溫和,五哥看似彬彬有禮,但眼神中的精光讓自己頗為不適。

  此刻,慕容宜望著眼前眼前這位衣襟大敞,優雅執著茶杯的六哥時,不禁傻眼,甚至忘記如何喘息。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似乎要將所有的光線凝聚,把人的思維狠狠扣在自己的眼中,他的五官鬼斧神造,眉如利刃而起卻在適當的地方收尾而下收斂了霸氣平添了幾分柔和,眼中風情洋溢卻沒有女子的嬌柔,唇角在陰影中微微凹陷卻深邃得讓人失神。

  慕容宜久久沒有緩過神來,癡然道:“好美啊……”

  之後,整整一日,如同夢遊。

  回宮的路上,慕容宜和慕容汀軒同乘一轎。

  汀軒用食指彈了彈慕容宜的腦袋。

  “哎喲,疼啊,四哥!”慕容宜揉了揉眉角,大叫。

  “回神了,傻小子?”汀軒笑若星子。

  “你打我做什麼啊!”慕容宜孩子心性,噘起了嘴巴。

  “我想給你提個醒啊!”汀軒輕輕將慕容宜的身子擺正,語重心長道:“小九,在這個地方,越美麗的東西,就越是可怕,你要小心。”

  那一刻,慕容宜忽然感覺背脊上一陣寒冷。

  他想起小的時候,在路邊玩耍,忽然看見一朵嬌豔的月季,他並不想傷害那株月季,只是想用手指感受一下它的美麗,卻被掩藏的刺紮傷了手指,他一直記得那一瞬間的痛感——錐心徹骨。

  又過了幾日嘻嘻哈哈的日子,慕容宜捏了捏胳膊上新長出來的贅肉,好想念從前在鄉間的日子啊,那時候天高皇帝遠,可以恣意奔跑、打鬧……

  “九哥!九哥!”看著遠遠朝自己跑來的身影,慕容宜不自然漾起了笑意。

  那是前幾天才認識的十皇子慕容羽,生性活潑,與自己頗為“臭氣相投”。

  兩人初相識時,慕容羽剛因為頑皮打翻了母妃的胭脂而受了責備,於是臭著一張臉,不說話。慕容宜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想起自己在民間的小伙伴,二話不說便拉著他攀假山,爬樹淘鳥蛋,樂得慕容羽笑個不停。

  於是這個十弟粘上了九哥,對於這個在深宮裏長大的孩子來說,他這個新來的哥哥笑得無拘無束,從不用揣測他笑容之下的東西,而且總能帶給他新鮮的事物,就好像一個把自己掩蓋在被子裏的孩子,一直憋悶著不知道怎麼出去,忽然有人掀起厚重被子的一角,清新的空氣呼啦啦灌了進來,他終於喘過氣來。

  慕容宜拉過十皇子道:“跑什麼呢!有鬼追你啊!”

  “嘿嘿!九哥,五哥在校場練馬呢!你想看麼?”

  “真的?當然!走走!”

  於是兩個孩子跑在前面,身後一幫子太監宮女誠惶誠恐地喊著:“哎喲!您慢點!慢點!我的小祖宗哦!”

  第03章

  來到校場時,四周已經圍滿了人,看見兩位皇子到來,所有人都自然而然讓出道。

  校場上五皇子正騎著一匹西域駿馬,手執馬鞭,鞭笞聲聲,馬兒嘶鳴。

  慕容羽睜著大大的眼睛看得頗為出神,反倒是慕容宜心中有些不舒服。

  它只是想要自由而以,為什麼不給它呢?

  折騰了快一下午,那匹西域寶馬還是沒有屈服,五皇子派人將那匹馬重新關回馬廄時,還不忘狠狠抽了它一鞭子,“你這不識時務的畜牲!”

  馬兒一驚,嘶叫得連慕容宜的心也跟著緊了起來。

  五皇子回過神來,看見倚在柵欄上的兩個小腦袋,原本猙獰的神色瞬間收斂了起來“喲,九弟啊,你也來湊熱鬧了?”

  慕容宜點了點頭,畢恭畢敬道了句:“五哥。”

  “會騎馬嗎?”五皇子伸出手來狀似寵愛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會一點點。”

  “這樣啊,平順——去把田大人送給我的‘雪走’牽來,讓九弟玩玩!”

  “那個……五哥我騎得不好!”他哪里騎過那麼高大的馬,頂多也只是騎過馬仔而已。

  “別怕,有平順給你牽著。”

  “真的?”慕容宜眼睛一亮,太好了,終於可以騎真正的馬了!

  五皇子笑著將慕容宜抱上馬,平順牽著馬走在前面,他們繞著校場邊緣,慕容宜時不時回頭對他的五哥還有十弟揮手,可惜,還沒有多久,“雪走”忽然掙脫平順的束縛,在校場裏奔跑起來,慕容宜心中大驚,下意識攥緊韁繩將馬肚子夾得緊緊的,臉上一片慘白,耳邊是驚呼聲。

  “哎呀!九皇子!九皇子!”

  “還等什麼!攔下那畜牲!”

  “九哥!九哥!”

  校場一片手忙腳亂,幾個侍衛想要上前抓住馬的韁繩都沒有成功,慕容宜只得顛簸在馬背上連氣都不敢大喘一口,校場外的慕容羽已經嚎啕大哭了起來。

  雪走一個挺身,慕容宜終究還是沒有抓牢,只感覺天旋地轉摔了下來,還好一旁的侍衛眼尖,抱住了他,那一刻,他死死抓著那個侍衛的鎧甲不敢鬆手。

  回到攜芳殿時,太醫已經跪了一地,床邊還坐著哭花了臉的慕容羽,蘊妃眉頭緊蹙地看著哼哼唧唧的兒子,還有五皇子在一旁連聲說著對不起。

  太醫開了方子說了聲沒什麼大礙,五皇子才帶著慕容羽離開。

  晚膳之後,慕容汀軒來了,似笑非笑地開著坐在床上齜牙咧嘴的慕容宜。

  “四哥你在笑話我!”

  “哎呀,被你看出來了,”汀軒刮了刮他的鼻子,眼神裏流露出淡淡的疼惜,“傷的怎樣啊?”

  “都是皮外傷啦!”慕容宜皺著眉頭呵呵傻笑道。

  “是麼?”汀軒伸出修長的手指,慕容宜手心被韁繩勒傷的地方輕輕刮過,“聽說你兩隻手最近都不能握東西了,左腳腳踝還腫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上陣殺敵去了呢!”

  “啊呀!四哥你別玩了,疼啊!”

  “知道疼了!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騎馬!”

  慕容宜抓住汀軒戳來戳去的手指道:“四哥會騎馬嗎?”

  “當然會了。”

  “那騎的好嗎?”

  汀軒輕輕將臉靠近,慕容宜還是第一次那麼近地看著他的臉,不免有些失神。

  “那我小聲告訴你……我騎得肯定比你五哥好!”

  “那下次你教去我騎馬吧!”

  汀軒愣了愣,隨即捏著慕容宜的鼻子道:“好小子!你學不乖呢!”

  是夜,汀軒離開攜芳殿後,便直接去絡霞殿找慕容飛逸。

  他靜靜站在慕容飛逸的床前,神色自若地欣賞著眼前的春宮戲。

  慕容飛逸將身下的侍妾牢牢按在床上,陽具在她的下體瘋狂地抽插,發出淫靡的水聲,侍妾飽滿的雙乳隨著慕容飛逸的頻率忘情地抖動,然後一個挺身,慕容飛逸退出了她的身體,乳白色的液體被帶了出來。

  “四哥好興致啊。”慕容飛逸捋了捋略顯淩亂的發絲,身旁的侍妾起身為他穿上褻衣,為自己裹上塊布巾便匆匆離開。

  “我有沒有興致,六弟你清楚的很。”

  “四哥是不是生氣了?”慕容飛逸微微下垂的腦袋襯托在層層沙曼之中顯得柔和異常,只有汀軒知道,那個人嘴上看似溫潤的弧度不知道正在醞釀著什麼樣的陰鬱。

  “雪走是你讓田大人送給五弟的。”

  “是又如何?”

  “他應該告訴五弟了,雪走是不能讓生人騎乘的。”

  “這個麼,我就管不著了。”

  “如果有人指使五弟讓小九去騎他,你也管不著?”

  慕容飛逸閉上眼睛,唇上泛開淺淺的笑意,道:“四哥,我該誇你聰明?還是該感激這世上還有像四哥這樣瞭解我的人?”

  第04章

  “哪有人敢說自己瞭解你慕容飛逸。”汀軒緩緩坐在桌前,為自己倒了杯茶水,動作優雅猶如行雲流水,“九弟對你絲毫沒有威脅,六弟還是到此為止的好。”

  “行啊,”飛逸摸了摸耳垂道:“誰要四哥這麼罩著他呢?”

  “你這次過分了,他只是說你很美而已,你卻要他的命。”

  “四哥也真是的,那個鄉巴佬非一句話就戳中我的死穴,我能不做點什麼讓自己舒心麼?”

  “既然事情說清楚了,那麼四哥就告辭了。”汀軒起身整了整衣袖離去。

  還沒有過幾天,慕容宜便開始活蹦亂跳了,帶著慕容羽開始胡鬧,而慕容羽這幾日也是憋去的荒,好不容易他的九哥好了,自然要攪個人仰馬翻。

  兩個人找來一根長竹竿,紮了圈網子,一蹦一蹦在樹下想要抓住樹上的知了。

  “小羽,我跟你講,等把它們捉下來了,就可以生火,撒上點鹽,烤來吃!”想到烤知了的香脆,慕容宜幾乎快要雙眼放光。

  “真的要烤來吃麼?它們是蟲子……”小羽有些疑惑道。

  “放心啦,我試過好多次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好不容易知了抓下來了,兩個人要在御花園裏生火,可把照顧他們的太監們嚇壞了,跪在地上直磕頭:“我的小祖宗哦!小祖宗哦!”

  最後不得已,知了還是交給禦膳房料理了。

  慕容羽吃著香脆的烤知了,開心道:“九哥——原來知了真的可以吃啊!”

  “當然阿,不過還是要自己烤的才最香了!”

  “九哥,”小羽突然停下來,看著慕容宜萬般認真道,“我們會永遠在一起麼?”

  慕容宜咧著嘴笑了起來:“當然了!我們是兄弟啊!”

  可惜,快樂的日子沒過上幾日,後宮之中開始流行起天花來,先是幾個太監宮女被秘密遣送出宮,緊接著幾位娘娘也倒下了,弄得宮裏面是人心慌慌,該燒的全燒了,該薰的也全薰了,到處都是嗆人鼻子的藥味兒。

  慕容宜很害怕,害怕得快要哭了,他不但不能除去玩,每日還要被灌下難咽的藥湯。他想起小時候在村子裏,鄰村的天花流行到村子裏來,不少人都被染上了,沒有染上的也逃了出去,四處一片狼藉,染上天花的人被關在一個大屋子裏面,每天只有一鍋沒有幾粒米的稀粥遠遠地擺在門口。那時候,自己開始發燒,出了痘疹,母親抱著自己淚如雨下,只有偷偷上山去采草藥,不敢讓大夫來看,怕兒子也被送去那個屋子。他在朦朧中經常看見窗外升起的黑煙,後來才知道那是在焚燒病人的屍體。後來,村子裏來了個野郎中,給了母親幾粒種子,讓她播種,3日後用那種子發出來的幼苗給我煎藥,母親看我病重,活馬當作死馬醫,他喝了那藥三天,燒便退下去了,病也好了。但是當他重新站在屋子外面,他卻再也找不到和自己一起玩騎馬打仗、爬山上樹的小伙伴了。

  “宜兒,你害怕嗎?”母親上前摸了摸他的腦袋。

  “怕。”他偎進母親的懷裏,“再生一次那樣的病,我會不會死啊?”

  “不會。生過那樣的病的人是不會再得的,所以我的宜兒不會死。”

  慕容宜頓時放下心來,但是母親卻叮囑他不要和別人說自己染過天花,卻不告訴自己原因。一開始,他在房裏自己玩,然後到院子裏刨坑捉蚯蚓,漸漸越來越沒有意思,他抬頭看了看守在自己身邊的小太監“小籃子”問:“你說小羽他怎麼樣了?我什麼時候能和他一塊兒玩啊?”

  小籃子蹲下來,在他耳邊道:“主子,聽說十殿下也染上天花了,就連澄妃娘娘都被隔離了,十殿下也真可憐,染上這麼個病,估計照顧他的太監宮女們都不會盡心……”

  慕容宜的心嘩啦一下沉了下去,一直沉到了底,然後猛地糾結起來。

  他飛奔回房裏,拽著母妃的衣袖道:“母親!母親!小羽病了!怎麼辦?怎麼辦?我不要他死——”

  蘊妃靜靜地看著自己兒子乞求的臉,問道:“你真覺得自己和小羽的情誼會永遠不變麼?”

  “會,當然會。”

  “那你相信以後無論面對怎樣的權利誘惑,他都不會對你有加害之意麼?”

  “是!”

  “那好,”蘊妃垂下身子,解下兒子脖頸上繫的紅繩,繩子上拴著一個布囊,從前說是寶平安用的,打開來裏面竟然是一粒一粒的種子,“你把這個種進土裏,發芽之後熬成藥汁,給你十弟送去。”

  “娘,這就是你用來治我的那個藥?”

  “不錯,但是宜兒,你要記住,天下沒有絕對不變的心,有的時候你越是相信,對方變心時,你越是痛苦。”

  那個時候,慕容宜只是高興地拿著種子跑到院子裏,並沒有深想母親的話。事實證明,母親說的是對的,但又不是全對。小羽對九哥的兄弟情誼是變了,但是至死,他都沒有想要傷害他的九哥。

  第05章

  慕容宜將院子裏的土翻開,小心翼翼地放了半包種子下去,將土蓋上,澆上水,然後蹲在那裏靜靜地守著。一旁的小籃子好奇地在一邊呆著:“主子您這種的是什麼啊?”

  “草藥,可以救小羽的性命。”慕容宜依舊盯著種子埋下的地方。

  “我說主子啊,連太醫都對天花束手無策,您這能有什麼用啊?”

  “有用的,”慕容宜抬起眼來,看著小籃子道,“只要你相信,這世上你做的每一樣事情都是有用的。”

  小籃子心裏一怔,道:“主子您要一直盯著看麼?”

  “對啊,等它發了芽就能熬藥了!”然後一整天,慕容宜都守在那裏一動不動,直到晚上該睡覺了,小籃子只好勸他說:“主子您睡著,它一發芽,我就來叫醒您,成麼?”

  一開始,慕容宜是不願意的,直到小籃子好說歹說,連蘊妃也生氣了,他才不情不願地進了屋。

  第三天的清晨,一直睡眠不足的慕容宜被小籃子的叫聲驚起:“主子!主子,您種的草真的發芽了!”

  慕容宜騰地從床上翻起來,光著腳奔進院子裏,看著那一個個小小的嫩芽兒,不禁眉開眼笑。

  小籃子幫忙將嫩芽摘起,想要送去藥房熬藥,卻被蘊妃阻止了:“你們想整個宮裏都知道我們有治天花的草藥嗎?到時候能夠救十皇子的草藥就會被瓜分得一點不剩了!”

  小籃子這才恍然大悟,在院子裏架了個爐子便熬起了藥。慕容宜開始翻土種新的種子。藥熬好後,被分劑量裝進幾個白瓷瓶子裏,小籃子準備送藥的時候,被慕容宜攔了下來:“小籃子,我也要去,我想看看小羽怎麼樣了。”

  “哎喲,小主子,那是天花,染上了要命的!奴才得過所以不怕,您還是在這兒呆著,別讓蘊娘娘再擔心了!”

  慕容宜剛想抓著小籃子耍潑皮,門便推開了,蘊妃的聲音輕輕響起:“小籃子,你去弄套太監衣服,給宜兒換上,入了夜,你們再去。”

  “娘?你讓我也去?太好了娘!”

  “娘娘,這使不得啊!”

  “小籃子,你隨我進來。”

  小籃子進去房內,蘊妃便將門合上。“小籃子,蘊妃待你怎樣?”

  “娘娘!”小籃子一驚跪在了地上,“您對奴才恩重如山,若沒有娘娘,小籃子早就被薛公公給打死了!以後小籃子願為娘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小籃子,那本宮就相信你的真心,對你實話實說,宜兒早就得過天花了。”

  小籃子驚訝著抬起眼來,思量一會兒道:“娘娘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好,小籃子,我想你也知道,我對宜兒沒什麼要求,更不想讓他去爭什麼太子。但是這深宮裏,沒有個可靠的伴兒陪著自己,你說會有多難受?”

  “小籃子明白。”

  “十皇子與宜兒年齡最相仿,受這宮闈的荼毒並不深,想必還有些純良心性,這次宜兒救了他,我相信,他會感恩的……”

  “娘娘放心,小籃子知道該怎麼辦了。”

  那天晚上,慕容宜穿著小太監的衣裳和小籃子去了慕容羽養病的玉榮殿。殿內一片昏暗,慕容宜踏進去的瞬間便能分辨出小羽細弱遊絲的呻吟聲,心裏便緊了起來。小籃子點亮了燭火,慕容宜看見一個小宮女趴在床頭睡著了,而小羽正因為高熱難受地囈語著。

  “怎麼只有她一個照顧小羽?”

  “唉,現在病倒了三位娘娘,好幾位公主,還有芙昭儀剛誕下的小皇子也染上了,宮裏面得過天花的奴才不夠用啊!”

  慕容宜摸了摸小羽滾燙的額頭,小籃子蹙了蹙眉道:“快把藥給十殿下喂下,我去打點水來!”

  慕容宜拿出一個瓷瓶,將小羽扶起,小心翼翼把藥灌進他的最中。小羽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見他的九哥摟著他,輕輕說著:“小羽乖乖,喝了藥就會好的。”

  九哥微涼的手指觸在自己的額上,溫柔無比。這裏,沒有母妃,沒有父皇,沒有誠惶誠恐的奴才,只有九哥,摟著自己。

  “九哥……九哥……”是不是做夢呢?九哥難道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躲起來嗎?

  “小羽,小羽……”慕容宜接過小籃子遞過來的濕巾,輕輕擦拭著慕容羽的額頭,“九哥給你擦擦。”

  他看見了九哥一貫樂天的臉上緊皺的眉頭,忽然覺得那炙熱的夢魘似乎快要變成清涼的泉水,“九哥……不要離開我……”

  “小羽乖,九哥在這兒呢!”慕容宜將小羽放下,壓好被子,他卻伸出手來死死攥住自己的手。小籃子看了看道:“主子要不您在這兒過一夜吧,奴才守著你們。”

  “謝謝你了,小籃子。你真好!”慕容宜笑了笑,便合著衣裳躺下。

  第06章

  早晨醒來,慕容羽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場黝黑深長的噩夢,夢裏面自己變成了流著膿瘡的怪物,母后驚叫著逃走了,曾經看似疼愛自己的宮女們離得遠遠地看著自己,曾經和藹的常公公一看見自己朝他走來,便轉身離去,最後,他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看見了一張寧靜的睡顏,輕輕翹起的睫毛在他的眼簾上留下微妙的陰影,如夢似幻。於是慕容羽伸出手指,情不自禁觸上那片濃密的小扇子,然後小扇子抖了抖,眼睛睜開了。

  “阿……小羽你醒了?”慕容羽看見自己的九哥笑著伸出手來撫在自己的額頭上,這是這麼多天來,除了那個戰戰兢兢的小宮女,第一次有人觸摸自己,“怎麼還是那麼燙阿?”

  小籃子上前也摸了摸,道:“小主子,比起昨天晚上已經好了很多了!奴才還擔心十殿下要是再這麼燒下去,非傻了不可。奴才去弄點粥來,十殿下吃了粥,再喝些藥吧。”

  慕容羽懵懂著點了點頭。吃了粥喝了藥之後,小籃子勸慕容宜回去一趟,小羽一聽,便抓著他的衣袖道:“九哥又不要我了?”

  慕容宜刮了刮小羽的鼻子,笑道:“當然不是啊,九哥回去給小羽拿藥啊!只有九哥的藥能治好小羽,所以九哥要去拿藥。”

  慕容羽咬著嘴,良久才點了點頭。

  慕容宜和小籃子離開了玉榮殿往回走,一心惦記著小羽的病,一不小心和人撞了個滿懷。

  “原來是你這個鄉巴佬啊?”對方的聲音明明帶著蔑視的意味,卻沒有盛氣淩人,反而有幾分風情讓人忍不住抬頭看。

  慕容宜再一次呆住了。儘管他無數次地記得他的六哥有著絕世無雙的容貌,可是每見他一次,都會沉溺在他含笑的眉眼中不可自拔。

  “怎麼,宮裏鬧起天花,你就打算穿上太監衣服逃跑了?”慕容飛逸輕輕彎下腰,視線與他齊平,看著這個平日裏被自己當作是小丑的九弟從臉上一直紅到耳根子的樣子。

  “沒……六哥保重,九弟告辭。”他再不敢看他,悶著頭往前趕。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彈在自己的腿後跟,於是一個激靈便朝一旁哉了下去,撲騰一聲,全身驟涼,耳朵裏是咕嚕咕嚕的聲音,自己害怕得奮力掙扎,打亂了一池靜靜開放的綠葉粉荷。

  “主子!”小籃子裏馬下水撈人。

  那一瞬間,慕容宜的視線越過小籃子的肩膀,穿過層層亭臺樓閣,看見那個被稱為“六哥”的人莞爾回眸,尤若謫仙,過目難忘。

  夜裏,慕容宜和小羽窩在床上。

  “小羽,還冷麼?”

  “不冷了,我有九哥啊。”

  “那你的腳還冰冰涼的,”一邊說著,慕容宜一邊將小羽的腳抱進懷裏,“我以前睡覺,腳總是睡不熱,我母妃就是這樣抱著我的腳的。”

  小羽的燒已經褪下一半了,臉上還有幾個痘瘡,“九哥,你不怕被傳染天花嗎?”

  “我已經得過了,”慕容宜抓了抓腦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母妃不讓我說我得過。”

  小羽微微一愣,抬起眼來:“九哥想過做皇帝麼?”

  “沒啊,做皇帝幹什麼?像父皇那樣天天忙著看奏章,連玩的時間都沒有了。母妃說了,皇帝雖然會得到天下,但也會失去很多東西。我現在有的都是我想要的,所以當皇帝做什麼?”

  小羽看著他的九哥一本正經的樣子,不自然笑了起來:“就是啊,九哥,咱們一直這麼快快樂樂就好了。”

  慕容宜也跟著傻樂起來,“先養好了病再說吧!”

  “但是九哥,如果你真不想爭皇位,就別讓人知道你得過天花了。”

  “為什麼?”

  “因為……因為我也不知道啦!”慕容羽看著九哥清澈的眸子再也說不出話來。

  因為冊立太子時,都會優先考慮得過天花的皇子。九哥,我一點不想你做皇帝,但是,如果你想當皇帝,我會想盡辦法將你拱上去。慕容羽輕輕依進九哥懷裏。

  小羽的高燒剛開始褪下,宮裏傳出消息說六皇子慕容飛逸也病倒了。

  慕容宜呆呆地站在攜芳殿門前,看著來來往往的太監宮女們帶著面巾焚燒六皇子曾經用過的東西。想到那位嘴角輕輕上翹便能傾國傾城的六皇兄,他忽然感覺一陣莫名的心痛。

  反倒是身後的小籃子嘀咕了一聲道:“惡有惡報!”

  “什麼?”慕容宜轉身問,誰惡有惡報?

  “當然是六皇子了,我那天看見他取下手指上的戒指彈在您的腿上您才會摔到荷花池裏面去的。”

  “原來六哥這麼討厭我啊?”

  “您……才知道?”小籃子無語。

  第07章

  慕容飛逸喜歡黑暗,並不是因為在黑暗裏沒有人能夠看見那張讓人神魂顛倒的臉上長著完全不協調的痘瘡,也不是因為這樣可以不用看見別人害怕的視線,更多的,是因為自己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是在黑暗裏度過的。

  他輕輕笑了笑,那就像是一場清甜的夢,想起來都讓他忍不住閉上眼睛,思緒輕輕搖盪,破滅時卻悄無聲息,眼淚都不知該如何墜落。

  他思及自己暈倒時的天旋地轉,當太醫撩起他袖子看見痘瘡時身邊的唏噓,還有那些曾經千方百計爬上自己床的姬妾們比如蛇蠍的姿態,世界就是這麼諷刺。這或者是老天覺得他太無聊了想要就此要了他的命,又或者是給他的恩賜——如果他熬過去的話。

  “吱呀——”一聲,門開了,有個小太監遛了進來,由於屋裏沒有點燈,那個小太監被椅子絆了一下,估計摔得挺慘,因為他在地上哼哼唧唧半天了。

  “如果你想偷點什麼,可就找錯地方了,因為這個屋子的主人染上了天花。”慕容飛逸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臉上還有笑意,也許他早就忘記了其他的表情。

  “六哥?”那個小太監爬起來點亮了蠟燭,慕容飛逸在那一?那看見了一雙燦若星子的雙眸,似乎點綴著無限希望。

  “怎麼是你?鄉巴佬。”他為自己的失神而有些懊惱,因為這個一向讓自己看不起的“雜種”弟弟根本不配得到他的關注。

  “來看你啊。”慕容宜一邊坐在他的床前,一邊掏出藥來。

  “現在你看見了,怎麼樣?你是不是還想說一聲‘你真美’?”慕容飛逸用波瀾不驚的語調說著充滿嘲弄的話語。

  “不是,我來給你送藥的。”慕容宜皺了皺眉頭掏出白瓷瓶,還沒有遞到飛逸的眼前便被他一掌拍在地上。

  “怎麼,你那忠心的奴才告訴你是我讓你摔進荷花池的,你就跑來報復了?”慕容飛逸唇角上揚,“裏面是砒霜還是附子?”

  “慕容飛逸!你不要就算了!我還能拿給小羽喝呢!”慕容宜追著在地上打轉的瓶子,好不容易撿了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揚起手掌就在慕容飛逸的臉上留下了個五指印,“不知好歹,愛喝不喝!”

  慕容宜說完將瓶子啪地拍在桌上便氣衝衝的跑了出去。

  這是這個鄉巴佬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慕容飛逸呆呆地望著那迅速合上的門,但幾乎就在那一瞬,他驚叫著:“小蝦子!小蝦子!”人卻已經跑遠了。

  四年前,這個鄉巴佬也曾經氣急敗壞地嚷嚷:“慕容飛逸!你不要就算了,老子還能留給自己吃呢!”然後呼了自己一個大巴掌,他人生中第一次挨的巴掌,一點都不疼,只是微微發燙,那溫度隨著血液一直燙到他的心裏。

  “我怎麼會過了這麼久才認出你的聲音……”慕容飛逸癡傻了起來,“但是,你為什麼認不出我了?是因為你在生氣我沒有信守諾言嗎?”

  慕容宜氣鼓鼓地跑去玉容殿,正在喝著湯藥的小羽差點被他的摔門聲驚得嗆死。

  “九哥——如果有一天我會死,一定不是得天花死的!”

  “廢話,有九哥給你熬藥,你才不會因為天花而死呢!”

  “因為我會被你嚇死!”小羽順了順氣道:“九哥生的什麼氣呢?”

  “氣有人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慕容宜想著他辛苦熬的藥被慕容飛逸扇在地上就氣不打一處來。

  小羽將腦袋蹭到九哥耳邊道:“九哥,你生氣的樣子好像青蛙啊——可愛死了!”慕容宜還沒反應過來,小羽就“啵”地親在了他的臉頰上。

  “慕容羽!”慕容宜做出要打他的架勢,終究還是沒有揍下去。

  “有什麼關係,咱兩是兄弟……”小羽呵呵傻笑,將九哥抬起來的右手按下去。

  “切!要不是怕打破你的痘瘡,我真把你揍成個青蛙!”

  然後兩個人嘻嘻哈哈打作一團,小籃子在一旁看著他們無奈地撇了撇嘴。

  要說什麼是“刀子嘴豆腐心”,慕容宜就是典型,明明給了人家一巴掌還外帶把自己氣得夠嗆,但是還是不自覺地開始擔心起慕容飛逸來,所以晚上趁著給小羽拿藥的當兒,他跑去了絡霞殿。

  不同於上次的黑暗,這一次算得上是燈火通明。

  慕容宜將門開了個縫將腦袋伸了進去,還沒看出個究竟,裏面的人不緊不慢發話了:“還不進來,像個老鼠似的東張西望看什麼?”

  慕容宜走到飛逸的床前,哼了一聲不看他,卻發覺桌子上的那個瓷瓶的塞子拔下來了,剛想開心說慕容飛逸喝了自己的藥,卻迎面而來一個耳光扇得自己眼冒金星。

  “你!”慕容宜摸著臉瞪大了眼睛看著笑意盎然的始作俑者,“幹什麼呢!”

  “還你上次給我的啊,小蝦子。”飛逸依然在笑,但是笑得卻有所不同,少了分輕視,細細品味,還有那麼些許的寵溺流露。

  第08章

  “什麼蝦子螃蟹的!”慕容宜憤恨道。

  “你不是一直想當大俠嗎?可惜你這身手,別說大蝦了,你也就夠當個小蝦子。”

  “你怎麼知道我小時候想當大俠?”慕容宜揉著臉道。

  “當然是你告訴我的。”六哥就是六哥,就算得了天花,還是讓人忍不住盯著看。

  “沒有啊,我怎麼不記得?”慕容宜撓了撓腦袋,怎麼也記不起來自己在為數不多的和六哥見面的時間裏有提到過自己想當“大俠”。這時候,他注意到原本躺在床上的姿態慵懶的慕容飛逸竟然皺起了眉頭。

  “你從前在鳳棲村的時候老和一幫小孩兒在做遊戲,你假扮大俠,二狗子扮采花大盜,菜頭是良家婦女,你追著二狗子繞著屋子跑,還喊什麼替天行道,結果不小心敲破了二狗子的腦袋,你娘還拉著你去給人家陪了十個雞蛋。”慕容宜想不到飛逸竟然能將自己小時候的那點破事說得像是自己看過似的。

  “咦?我娘也這麼說……”

  “你娘你娘你娘!什麼都是你娘!你自己呢!”慕容宜瞥見飛逸抓著被子的手指開始微微泛白。

  “我都不記得了……”慕容宜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開始內疚起來。

  “不記得了?你怎麼會不記得了?”你怎麼可能不記得了?那如果只有我記得,我把你擺在心裏面那麼久,又算什麼?

  慕容宜看著飛逸散發著嗜人光芒的雙眸,不自然往後退了兩步:“小時候得天花發高燒……病好了就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然後呢?”飛逸的聲音壓得很低,“你沒呆在鳳棲村又去哪里了?”

  慕容宜打了個哆嗦:“娘帶我投奔姨母了……”

  “啪——”一個巴掌在一次貼在他的臉上,熱辣辣的,連鼻血也跟著流了出來。

  慕容宜看著飛逸死死盯著自己的樣子,摸著自己正在流血的鼻子,頓時呼吸變得困難起來,好可怕,這樣的六哥充滿了壓迫感,真的好可怕……剛想要轉身逃跑,自己的領子便被揪住,整個人幾乎淩空摔進了飛逸的懷裏。

  然後,那個對自己不是冷嘲熱諷就是巴掌相向的六哥竟然緊緊地摟著自己,他的胳膊輕輕顫抖,腦袋枕在自己的頸間,“你跑哪兒去了……知不知道我派人找你了……你為什麼就愛瞎跑不好好待著呢……”

  “六哥……”慕容宜崩緊全身肌肉,大氣不敢喘一下,就怕飛逸忽然把自己給勒死了。

  “宜兒……”飛逸輕輕一喚,慕容宜莫名其妙整個放鬆下來,平常母妃叫自己宜兒,他只會覺得溫暖,而被六哥一喚,卻仿佛中了邪?

  “宜兒……宜兒……這一次你要乖乖的……別再瞎跑了……”飛逸的聲音溫柔的,帶著點乞求,卻又讓人心馳蕩漾。

  “好……”慕容宜覺得那時候自己變得沒了魂兒,只知道有溫熱的柔軟貼在自己的頸子上,慢慢上移,舒服極了,漸漸的自己的耳垂被含進一片溫熱的地方,輕輕地逗弄,有什麼濕潤的東西細細描繪著自己耳垂的弧線,然後舔過自己的下巴,到了唇上。

  他看見六哥魔魅的眸子裏氾濫著不同尋常的潮水,就快將自己淹沒,他害怕得緊緊抓著床幔不鬆手,六哥的唇落下來,在自己的唇上輕輕一碰,然後一個吮吸,又分開了。緊接著,飛逸的舌尖碰了碰他的上唇,微張的唇齒間可以看見小巧的舌,他聽見飛逸的喉間發出淡淡的嘆息,然後什麼東西敲開自己的牙關長驅直入,自己的舌頭被纏住,自己的口腔裏全是飛逸的味道,苦澀的卻又彌漫著甘草的微甜,是湯藥的味道。

  他感覺到一雙灼熱的手在自己的背脊遊移,帶著難以遮掩的渴望,他想脫離那雙手的掌控,於是微微抬起身子來,卻反而讓那在自己口中肆虐的舌探入更深。

  慕容飛逸的手劃過身下那顫抖著的身體,撥開他的發絲,撫上他的眉梢,眉心,鼻樑,每一個觸感都那麼讓人懷念,這是那只小蝦子,可他竟然那麼久對他不聞不問……

  當他將舌輕輕退出,看著慕容宜睜著大大的眼睛,呆呆的喘氣,然後猛地起身撞在自己的額頭上,疼得人一陣天旋地轉。

  “娘啊……”慕容宜連滾帶爬摔下了床,速度之快飛逸伸長了胳膊都沒有夠著。

  “六哥瘋了!”慕容宜嗚拉拉沖了出去,留下驚愕的飛逸坐在床上。

  良久,慕容飛逸回過神來,他的手中還有著那讓他眷戀不已的溫度,“我在幹什麼啊……他才十二歲……”

  隨即,他不自然又微微一笑:“但是,我找到你了。”

  就連燭光也為那笑容搖曳。

  天花在宮裏正式成為過去的時候,皇帝陛下失去了兩位公主,三位娘娘,以及芙昭儀剛剛誕下的皇子。在感染天花的皇室之中,倖存下來的只有六皇子慕容飛逸以及十皇子慕容羽。

  第09章

  也許有人會覺得這樣的風景很美,淙淙流水順著假山的石縫灌注到池子裏,魚兒在荷花的花蔓間悠閒地擺著尾巴,日光靜靜停駐在樓閣的一角,滿園春色令人眼花繚亂……如果沒有兩個十三、四歲的孩子跪在地上,一臉菜色的舉著硯臺。

  “小羽,宮裏的硯臺怎麼那麼重?”慕容宜覺得自己的胳膊就快抽筋了。

  “廢話,上好的硯臺怎麼會沒有分量?”慕容羽好笑地看著自己的九哥撇著嘴巴。

  “早知道就不在謝學士的椅子上抹糨糊了……”

  “那咱們抹什麼?”

  “笨……釘釘子,讓他直接回去休息去……”

  秀月樓上,慕容飛逸撐著腦袋,手指輕輕敲打著窗沿,不自然嘴角上翹。一旁服侍他的侍妾不禁沉浸在他柔和的笑意裏。

  “六殿下在看什麼呢?”

  “看一隻小蝦子,就快被蒸熟了……”

  那位侍妾抬頭望窗外看了看,越過重重樹影,只看見兩位皇子跪在烈日下曬紅了臉。

  “六殿下真壞,哪里來的蝦子啊?明明是九殿下和十殿下念書時又頑皮了,正被謝學士罰呢!”

  慕容飛逸撐著腦袋的手指輕輕在額邊劃了幾個圈圈,怎麼五年了,小傢伙還是一點都沒有變。

  回憶在溫煦的日光裏隱約悱惻。

  他記得,那個時候,他縮在一間茅草屋裏,將自己抱得緊緊的,他很餓,餓得每一次咽下口水都能感受到唾液在自己的食道裏乾涸,他看不見一絲光明,可母妃臨死前的畫面卻不停地在他的眼前重現:那個賜給他生命的女人牢牢地將他壓在身下,他的耳邊是刀子刺入人骨肉的聲響,火光四起,滿身是血的母親用盡最後的力氣將自己放進水缸裏,他看見她痛苦著蓋上水缸的蓋子……

  嗆人的煙霧順著蓋子的縫隙彌漫進來,他咳嗽著眼睛都睜不開,他想哭,卻不知道臉上的是眼淚還是缸水……當他最後再也忍受不住奮力鼎開蓋子,他看見滿目瘡痍,坍塌的房梁還冒著濃濃的煙霧,前一晚他還和母妃躺著的寢塌已經再也辨別不出。

  他的眼睛很疼,疼得直流眼淚,他用手揉阿揉阿,越揉越看不清楚,他跌跌撞撞想要從遙遠的泉州回去京城,去找他的父皇——他心目中唯一的依靠。他被人當作乞丐毆打過,還被不懷好意的人拐騙到了妓館差點作了小倌,惶恐著聽著男人們用猥褻的聲音說著:“嘖嘖,好漂亮的小子!”若不是一位姐姐放他逃跑,他這輩子一定生不如死。他沒有吃的,眼睛也看不了大夫,終於,他除了分辨白晝黑夜,什麼也看不見了……

  當他來到一個小村子,他感覺到寧靜的祥和,他自嘲:這個世上,他誰也不能依靠,包括他的父皇,他不該有無知的奢望,如果他的眼中只有無邊的黑暗,那麼他現在選擇在黑暗中滅亡。

  當他靜靜地細數時光,等待老天將他帶離這險惡人世,他聽見孩子清明的笑聲。

  “程宜!你快出來!我們知道你就躲在茅屋裏!”

  “咯咯,有本事你們進來……”慕容飛逸聽見耳邊孩子童稚的聲音輕輕蕩漾。他轉身,感覺身後的茅草被撥動,然後他的腦袋撞上了什麼東西。

  “哎喲……”

  慕容飛逸心裏一驚,他被發現了?他會被怎麼樣?是被這些孩子當作畜牲一樣暴打?還是被拖出去讓別的男人羞辱?

  一隻小手伸過來,捂住自己的嘴,“別說話,要是害我被發現了……我就……啊,你好美!”那個孩子先是小聲地凶巴巴的威脅,然後變成了輕輕的讚嘆。

  “你好美”是他的忌諱,那些曾經對自己意圖不軌的男人都曾發出這樣的讚嘆,因此慕容飛逸幾乎想也不想就給了那個孩子一個耳光。

  然後那個孩子像是燒著的蚱蜢一下子跳到自己身上,完了,他要被打了。

  “什麼啊——你是瞎子?”

  對,我就是個瞎子,人人都能欺負的瞎子,你想怎麼樣?

  當他以為自己死前還要被人欺負的時候,那個孩子離開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聞見了食物的香氣,那是一碗粥。

  “你快點吃,我得趁我娘回來的時候把碗帶回去。”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讓我安安靜靜的死。”

  “得,那你餓死好了,反正大家都窮,到時候把你往草席子裏面一捲,丟山上,然後狼啊,豺狗什麼的就都能吃飽了!”

  “別說了!”

  “這有什麼的,你知道張麻子家的豬為什麼那麼肥麼?聽說他經常去墓裏挖屍體,剁碎了和在豬食裏……”

  “別說了!”

  “那你還想死不?”

  慕容飛逸不說二話將粥喝乾淨了。

  然後,那個孩子經常會給他帶吃的,烤熟的紅薯、玉米、還有從河塘裏摸來的魚。有一次,他在茅屋裏聽見莊稼漢說什麼“程宜那小子又偷我的玉米,我得和他娘說說!”

  “那你看怎麼說?人家孤兒寡母的!”

  “……還是算了,反正我拿稻稈兒抽了那小子屁股!”

  “什麼,你抽他了,還好那孩子跑的快!”

  那天,他問他:“疼嗎?”

  他只是痞痞的回答:“疼啊,大美人要不親我一下?”

  慕容飛逸現在回想起那一刻,他依然覺得自己著了那小子的道兒。他摸索著將那個小孩兒拉過來,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

  “嘿……你要是姑娘,我就娶你做媳婦兒,點燈說話吹燈拔蠟,一輩子不分開。”

  我是男的就不可以了嗎?我們就不能一輩子不分開了?

  他的心開始隱隱犯疼。

  他的世界裏只有他,他卻不是。

  第10章

  慕容飛逸經常聽見孩子的打鬧聲,程宜的聲音最為響亮。

  “嘿,別跑——看本大俠替天行道,為那些被你侮辱的良家婦女出一口惡氣!”

  “老子只愛美人!不愛大俠,程大俠還是請回吧!”二狗子帶著口音的語調,怎麼聽怎麼像在說“稱大蝦”。

  然後“?——”地一聲,二狗子哭了起來:“程宜!你混蛋!”

  “哎呀!程宜,你打破了二狗子的頭!”

  那天,慕容飛逸直到傍晚才等到程宜,他用極為鬱悶的語氣不停的絮絮叨叨說都是二狗子不好,突然不跑了害自己沒有停下來,還害得娘賠了人家十個雞蛋。

  慕容飛逸裝作安慰的樣子將他摟進懷裏,心裏卻暗自高興,這樣多好,你就能一直陪著我,只陪著我一個。

  可是,第二天那個孩子卻沒有來。

  你終於還是討厭我了?因為我看不見?因為我只有你,所以你可以肆意揮霍著我的等待?你把我當成了什麼?你的寵物,不想養的時候就可以丟棄了?

  第三天的早晨,慕容飛逸還是沒有等到他想等的人。

  程宜,你到哪里去了?我好怕!我好怕!只有我一個!

  直到那天的傍晚,他才聽見程宜進來的腳步,一步一步,踏在他的心上。

  當他嬉笑著拿出半個饅頭,慕容飛逸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他一把將饅頭扔在了地上。

  “我不吃!”

  “慕容飛逸!你不要就算了,老子還能留給自己吃呢!”然後呼了自己一個大巴掌。

  “你敢打我!”

  “我怎麼不敢打你了!你是皇親國戚還是天皇老子!”

  慕容飛逸以為自己不會再和那個臭小子說話了,但是他做不到,這個世上,他本來誰都不再依賴,但卻不能自抑地眷戀著那個臭小子的溫柔。

  他隨母親進城裏賣蠶絲,得到機會和城裏的一位郎中聊天。那個郎中給了他一枝草藥,讓他找到這種草藥,搗爛的汁液給慕容飛逸敷上,眼睛還有複明的機會。

  於是程宜一回到村子裏,就滿山找那種草藥,還好這不是什麼稀有的藥草,他找到後就搗成汁,才想起兩天沒有給慕容飛逸帶吃的了,於是從灶上偷了半個饅頭便跑了出來。

  慕容飛逸想要和程宜說對不起,但是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反倒是那個小屁孩子看著他悶在一邊的樣子,笑了個滿懷。

  從此以後,程宜不但要給慕容飛逸帶吃的,還要幫他敷眼睛。

  “嘿,逸哥哥,我能求你件事情麼?”

  “什麼事?”

  “你能不老叫我小蝦子不?”

  “不是你要當大蝦的嗎?現在年紀還小,當個小蝦湊合湊合吧!”

  “不是大蝦!是大俠——”

  “還不都一樣。”

  這樣的日子,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又並沒有多久,宮裏的人找到他了,他必須離開,無論他有多麼想一輩子就這麼簡簡單單的過下去,因為他還背負著母妃的血海深仇,還有她對他坐上至高之位的期許,儘管那個位置也許涼到徹骨。

  離別的時候,那個沒心沒肺的小屁孩哭得鼻涕眼淚流了滿臉。慕容飛逸替他擦乾,他親吻著他幼稚的眉眼,儘管那個孩子並沒有深切的想到這個從此以後對任何人都不再有溫度的少年對自己的溫柔有著怎樣的含義。

  “小蝦子,你要乖乖在這裏呆著,等我來接你。”

  “你要回家了嗎……”

  “是的,等我報了仇,我會來帶你走,到時候,你喜歡念書,我找最好的先生教你,你喜歡太傅還是大學士?”

  “……我捨不得你……”

  “你喜歡掰玉米,我讓人種很多很多的玉米,讓你永遠都掰不完。”

  “我不要玉米……”

  “你說你饞肉,那我讓人做肉給你吃,蒸的、烤的、紅燒的……”

  “逸哥哥……”

  慕容飛逸最後還是上了馬車,他回頭,想像著那個小小的身影蹲在天與地之間哭泣著離別。

  他回到那個爾虞我詐的深宮,他不再天真,搬倒了太子,逼死了皇后——他們罪有應得。當太醫診斷說:“六殿下,您的眼睛已經完全好了。”慕容飛逸只想看見那個孩子的臉。

  可是,派出去的人告訴他,您要找的人已經死了,因為天花疫病。

  “啊?”慕容飛逸那一刻感覺到天地倒轉,露水飛濺在塵埃上。他呆坐在原地,宛若歷經千年冰霜的石像。

  當慕容汀軒走進他時,他怔然道:“我覺得……我做什麼都無所謂了……”

  因為,沒有什麼再能束縛他的心。

  第11章

  “六殿下,該用午膳了。”

  “知道了。”慕容飛逸收拾了心神,緩緩走下秀月樓,看了看奪目的日光,對身旁的李公公說:“謝學士怕是有些過分了,可不要十弟沒因天花倒因為中暑而有個好歹啊。”

  李公公看了看不遠處還舉著硯臺跪著的兩位皇子,向慕容飛逸欠了欠身子道:“老奴代謝學士多謝六殿下提點。”

  “提點什麼?”慕容飛逸捲了捲額前的發絲,笑容頗有深意。

  “呵呵,這後宮之中,除了皇后,澄妃娘娘也不是好惹的主兒啊。”

  兩人笑了笑,各有心機地離去。

  慕容宜和慕容羽圍坐在桌前,伸長了腿,一旁的奴婢們打著扇子,他們看見端上來的酸梅湯不禁兩眼放光。

  “啊——總算得救了!”

  “小羽,我發現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什麼阿,九哥?”

  “你好像長高了很多阿,比我還高。”

  “那是當然,我以後要保護九哥啊!”

  “保護你個頭,我一大男子漢,才用不著你保護!”

  “九哥,你是男子漢……”小羽不懷好意的靠近,慕容宜怎麼看怎麼覺得他笑容曖昧。

  “幹嗎?”慕容宜打了個寒戰。

  “那有沒有去過妓院啊?”小羽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慕容宜的耳後,他只覺得心中一癢,身上頓時燙得能煮熟雞蛋。

  “我沒去過,難道你去過?”慕容宜反駁道。

  “嘿嘿,”小羽明明也是屁大點的孩子非學嫖客猥瑣的笑容,看起來只覺得不倫不類,“我雖然沒去過,不代表我不想去啊!”

  慕容宜將小羽的腦袋推開道:“有本事你去啊!澄妃娘娘不打斷你的腿!”

  “你不說,我不說,就沒有人知道了,”小羽從後面抱住慕容宜的腰,嘴唇在他的耳邊一開一合,“九哥和我一起去吧?”

  “這……”慕容宜其實對妓院沒有多大的興趣,他只是許久沒有出過宮了,十分想念外面的生活,“我們出不去啊……”

  “有我呢!”小羽朝慕容宜眨了眨眼睛。

  是夜,慕容宜告訴蘊妃說自己去小羽那邊過夜,便和小羽換上太監的衣裳,揣著腰牌,背著行李出了午門。兩個人離開午門的瞬間,不期然深深吸了口氣。

  “哈!終於出來了!原來宮外的道路就是這樣的啊!”慕容羽小跑著,在宮門外的寬石板路上來了個魚躍,然後回身,瞥見他的九哥呆呆地望著不遠處的燈火繁爍,微風淩亂了他的發絲,寬大的袖口似乎正在蠢蠢欲動……

  這樣的九哥太空靈,似乎隨時會隱秘在夜色裏,消失不見。

  “小羽,我和母妃就是從這條路進入皇宮的,轉眼就兩年了……”

  “九哥?”

  “那時候母妃還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呢!”慕容宜看著已經沉溺在一片燈火闌珊裏的慕容羽莞爾一笑。

  慕容羽呆了,過了許久才道:“九哥……你真美……”然後腦袋上挨了一爆栗。

  “我還美麼?”慕容宜哈哈一笑,拎著小羽朝著凡塵俗世奔去。

  “疼死我了!九哥!”

  身後是禁宮的高牆深幽。

  兩個人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將全身上下一換,還真有那麼點大戶人家……紈?子弟的味道。小羽髮髻高束,紙扇“啪——”的一聲迎風打開,原本被慕容宜嘲笑作“附庸風雅”的姿態用到小羽身上還真有些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九哥,你看什麼呢?”小羽的紙扇收攏,用扇子的一端輕輕抬起慕容宜的下巴。

  小羽雙眼看似迷離,別樣的風情洋溢,嘴角淺淺的笑意撩撥得慕容宜忽然感覺口乾舌燥,小羽深深淺淺的睫毛近在咫尺,完美的鼻樑曲線在黑夜裏有種勾魂奪魄的魅力。

  一個小販拎著幾盞花燈走過,燈火從小羽的臉龐流離而過,慕容宜猛然回過神來看見小羽的唇離自己不到一寸,然後一個爆栗……

  “哎喲!九哥你又打我!”小羽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原本上好的形象蕩然無存。

  “臭下子!敢欺負我!”慕容宜哈哈一笑,往前奔去,身後是小羽的高聲呼喊。

  清風迎面而來,吹散了塵埃卻吹不去心底的悸動。

  兩人在熙熙攘攘的夜市裏追跑打鬧,喝了碗梨湯,吃了餛飩,夜色濃厚,薄霧漸起。

  “九哥,民間的小吃雖然不如皇……家裏面的精緻,但是別有風味呢!”

  “本來這世間的東西就經不起太多的修飾,反而失去了原味。”

  “九哥,等我們長大,有了自己的府第,就可以常常出來品嘗這些沒有經過刻意雕琢的美味,還可以攜手遊遍名山大川,沒有所謂的規矩,沒有前呼後擁的奴僕,只有我們……”

  一陣人潮洶湧,前方樂曲四起。

  “快快!聚仙閣選花魁呢!”

  “晚了就看不到了!”

  “快有什麼用?又沒有足夠的銀兩!”

  嘈雜的人聲中,慕容宜聽不見他對面的小羽說了什麼,只看見他笑容溫潤,在這一片燈海人群裏婉約起伏。

  第12章

  夜已臨近子時,慕容宜和慕容羽來到聚仙閣前,無奈人潮洶湧,翹首以盼。

  “為什麼大家都聚集於此而不入內呢?”慕容宜在人群裏快要被擠成肉夾饃裏面的肉餡了。一旁的小羽笑了笑道:“普通人哪有那麼多銀兩能夠入閣一睹眾仙玉容啊?”

  好不容易,兩人擠到了閣樓門前,一陣香風繚繞,讓人不禁飄飄欲仙,內裏是天馬妙音,繞梁不息。小羽整了整自己的衣袖,恢復一派公子哥的模樣。

  剛領著慕容宜想要入內,便被一位笑若春花的姑娘給攔住了。

  “二位小哥,這入的了聚仙閣的可都是財神爺啊……”

  小羽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從懷中拿出一搭銀票道:“如果每個人都能一眼認出財神爺,就不會有那麼多人錯過發財的好時機了。”

  慕容宜看了看那銀票上的金額,不禁啞然,那是一搭一張就三千兩的銀票,於是小聲道:“小羽,還是算了吧……不值得……”

  那位姑娘看慕容宜有退縮之意,連忙將錢放入胸口的肚兜內,巧笑道:“怎會不值得,我聚仙閣可是連神仙都流連忘返的人間天堂——”然後雙手拍掌,便有幾個花枝招展的姑娘迎面而來,笑聲又如黃鶯越過低谷,美妙卻也媚俗。

  慕容宜被幾個姑娘摸得全身不舒服,直躲到小羽身後,“別……別摸我了……”

  身前的小羽咯咯一陣悶笑,回身手指輕輕掠過慕容宜的小巴,看似輕佻實則愛惜道:“九哥不是男子漢,不用我的保護嗎?怎麼幾個大姑娘能把九哥你吃了嗎?”

  “我……我……我不習慣……”慕容宜的臉紅得都快發紫了。

  “呵呵……這位姐姐,”小羽拍了拍九哥的肩膀,“我的兄長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我帶著他四處轉轉便好。”然後慕容羽不著痕跡擺脫了眾“仙姑”的糾纏,拉著慕容宜的手朝閣樓上走去。

  從半空中俯瞰聚仙閣的大廳,頗有一種於雲端之上笑看塵世的意味。

  很快,選美開始了。

  所有賓客睜大了眼睛望著出場舞蹈的姑娘,而一旁的小羽顯得失望的樣子。

  “怎麼了,小羽,她跳得不好麼?”

  “不是不好,就是無聊了些,弄得好似皇宮裏選美似的……沒有新意……”

  “早叫你不要亂花那麼多錢了,現在後悔了?”

  “是啊,早知道還不如和九哥在外面喝茶湯呢!”小羽無聊得開始撇嘴巴。

  “得,”慕容宜眉梢一挑,“咱們就幹點不無聊的事情吧……”

  小羽看著九哥的壞笑,瞌睡蟲一息之間跑光了。

  只見慕容宜朝小羽冷不丁地跪了下去:“哎呀!小羽怎麼辦啊!這回為兄我是一定會被阿爹掃地出門了!”

  一旁的小羽立馬心領神會,抱住慕容宜大聲安慰:“哥啊!你先別急,我們想想辦法——”

  原本還盯著舞娘優美身姿癡然忘我的賓客們一時間全將目光凝聚到“兄弟情深”的兩人身上,舞娘在原地做了幾個翻花,卻發覺沒什麼人注意她,於是連音樂也停下來了。

  在門口招呼過慕容宜哥倆的紅衣姑娘也扭著小腰趕緊走了上來,“二位爺,您們這是怎麼了?”

  慕容宜長嘆一聲,“我的瀚海翡翠七竅玲瓏玉佩啊——”

  紅衣姑娘問道:“這塊玉佩怎麼了?”

  慕容宜雙腿一蹬,向小羽肩上一靠,肩膀開始顫抖起來,狀似哭得昏天暗地,只有小羽知道他的九哥是笑得腸子抽筋。

  “唉,這位姑娘你是有所不知啊,”小羽一邊拍著九哥的肩膀,一邊將前幾日與九哥在宮裏面聽太監宮女嚼舌根的故事瞎編一通,“我們哥倆本是泉州第一富戶的公子,剛剛從西域得到一件寶物,就是這塊玉佩,本來來到京城時為了將玉佩作為戶部侍郎張大人迎娶第九位夫人的賀禮的,禮單上已經寫上了這塊玉佩了,張大人不知道有多高興啊,樂得連鬍子都發白,眼睛都皺一塊兒直說要再娶個夫人,誰知道我們哥倆到您這聚仙樓來晃了晃,這玉佩就沒了……”

  紅衣姑娘臉上開始抽痙,“這位公子,要不您再找一找吧,說不定您在入聚仙閣前就已經丟了。”

  “這……這哪里可能……我上來之前明明還摸到了它……”

  “厄……”紅衣姑娘愣了愣,忽然反應過來,“如若二位真是丟了玉佩自是值得同情,但二位若是存心在此鬧事……”話音剛落,幾個彪形大漢便有山雨欲來之勢。

  “唉——”慕容宜晃悠悠站了起來,“小羽,趁丟的時間還不久,咱們快些去請刑部侍郎陳大人來此搜查吧。”

  “好,就依九哥。”小羽忍住笑意,看了看樓閣裏的賓客道,“九哥,我已經記住了這些賓客,一會兒陳大人來了也好逐一搜查。”

  樓閣內客人從一片寂靜到喧嘩,“嘿,小子你們胡說什麼呢!”“爺們家財萬貫還看不上你呢什麼破玉佩呢!”“有沒有搞錯,不就來看看選花魁麼?怎麼還要被刑部搜查?”“哎呀,若是陳大人來了可就麻煩了,我們家和他不對頭……”

  小羽一邊搖著腦袋一邊扶著他心力交瘁的九哥走下樓閣,紅衣姑娘約摸著這陣勢不對,趕忙上前攔下慕容宜,“兩位爺,有話咱好好說,何必一定要弄到官府裏面去呢?”

  第13章

  “那姑娘您看著……這怎麼辦啊?”慕容羽眨了眨眼睛,一派無辜。

  “這……這……”那紅衣姑娘從一開始的老道變得支支吾吾,四下張望不斷有賓客離開,怕是萬一這兩兄弟真的把陳大人請來搜查,還不把這些個嫖客的破事全給抖出來。

  “兩位公子看看,是不是這塊玉佩啊。”忽然一陣清潤的嗓音響起,有種讓人豁然開朗之感,然後一塊精雕細琢的美玉在三人面前輕輕晃蕩。

  紅衣姑娘眼睛一亮:“天啊,真沒有見過這麼名貴的玉佩……”

  慕容宜和慕容羽兩個歪著嘴笑了起來,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多謝公子了。”

  “兩位既然好不容易找著了玉佩,不如早早回家如何,省得著名貴的玉佩又不見了。”那位公子輕輕搖著紙扇,笑容愜意,這整個聚仙閣中,只有他最有出塵脫俗的味道。

  “公子所言甚是。”然後慕容宜拉著小羽便朝外面走去,已經有輛馬車在外等候了。

  這位風度翩翩的公子不是別人,正是慕容宜的四哥慕容汀軒,當然,這同時也意味著它們潛出宮的行為已經被抓包了……

  汀軒和那位紅衣姑娘寒暄了幾句,便上了馬車,似笑非笑地看著兩個縮著肩膀低著腦袋的兩兄弟。

  “你們翅膀都長硬了,想要開葷了?”

  “嘿嘿……”慕容宜撓著頭笑了笑。

  “只是嘿嘿?”汀軒用扇子輕輕敲了敲兩個人的腦袋,“應該感激出來找你們的是我不是常公公,不然非得被父皇罰去跪太廟不可,到時候你們可就舒坦了。”

  又是跪?沒別的事情可做了嗎?

  正鬱悶著,馬車外傳來一陣嘈雜聲。

  “你個臭小子!老子買了你你就是老子的!”聽聲音就是一沒文化的土豪惡霸。

  “我是賣給你做書童可不是孌童!”很輕脆的喊聲,不卑不亢,卻也稚氣。

  “還不都一樣!老子想把你怎樣就怎樣!要是再不老實,老子當街操死你!”

  慕容宜聽著這話便喝停了馬車,雙手攥得緊緊地往車窗外看去。

  “哼,哪里都有這等破事,就連咱們的父皇也頗為喜好男風,咱們能來到這世上也算祖上積福了!”

  “十弟。”汀軒的聲音柔和,卻有提醒的意味。

  “小羽討厭同性相戀?”

  “不是,如果我慕容羽喜歡上一個人,無論他是男是女,身份地位,哪怕他是我的親兄弟,只要我愛了,就決不回頭。但是,我絕對容忍不了這種以暴力身份逼迫他人委身於己的惡事!”小羽說的相當認真,字字清晰,慕容宜忽然之間感覺眼前的小羽已經不是那個成天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弟弟了。

  “四哥,你身上有銀票嗎?”慕容宜朝汀軒略帶頑皮的勾了勾手指,汀軒認命地笑了笑,將幾張銀票遞了過去,慕容宜拽著銀票跳下馬車,擠入人群。

  那個大漢正要伸手去撕那少年的衣服,慕容宜正了正嗓音道:“且慢!”

  大漢停下手中的活兒望向出聲的地方,看了看慕容宜,冷笑道:“小子,毛還沒有長全,就學別人路見不平了?”

  “閣下誤會了,在下只是與閣下商量商量為這位兄弟贖身罷了。”慕容宜微微一笑。

  “贖身?小弟弟,”那大漢摸了摸鼻子調侃道,“他可是我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來的,你買走了,我上哪兒花這麼便宜的價錢買個我看得上眼的貨色。”說罷,還用手色情地挑弄著那個孩子的臉。

  “好,這裏是三千兩。”慕容宜將銀票在大漢面前展開,“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好!成交!”那個大漢倒也爽快,拿著錢,把那少年往慕容宜身邊一推。

  慕容宜一個踉蹌好不容易扶住了懷裏的男孩:“嗨,你沒事吧?”

  那個孩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瞬間跳離了慕容宜的懷抱:“我不需要你假惺惺!說好了,我只做書童,大不了做僕役,提水劈柴都可以,但是絕對不……”

  “不作孌童嘛!”慕容宜痞痞地笑了笑,“可我不缺書童僕役。”

  “什麼?”那個男孩狠狠地瞪了過來,“你不要欺人太甚!以為有錢就能為所欲為!你買得了我的人,但甭想買到我的心!”

  “你識字?”慕容宜不把他的憤怒當回事,反而學起他的四哥,笑得宛如三月春風。

  “認識又怎麼樣?”

  “那好,這裏還有三千兩銀子,你拿它讀書,十年之內考個狀元榜眼什麼的。”

  那男孩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低沉道:“我不需要你的施捨同情。”

  “呵呵,”慕容宜蹲下來,視線與那少年平行道:“你知道窮人為什麼比富人有骨氣嗎?因為窮人窮得只剩下骨氣了。”

  “你!”那少年瞪起眼睛,宛如被激怒的幼虎。

  “你若真想讓自己的骨氣持續下去,就要忍得了一時屈辱,將來成功了,再到我的面前耀武揚威。”

  “……”少年直直地看了慕容宜良久,道:“那日後我要怎樣才能找到你?”

  慕容宜款款一笑,天邊的焰火四濺,映照在他年輕的臉上,卻在少年的眼中?那芳華。

  他指了指遠方,少年只是癡然地看著他指端的方向,然後茫然地看著馬車離開他的視線。

  他以為慕容宜指著天邊,“原來如此,你是天上的仙子……”

  許多年之後,他才明白,那個方向,指的是皇城。

  第14章

  “九哥,你為什麼要救他啊?”小羽問。

  “路見不平不應該拔刀相助嗎?”慕容宜不解道。

  “小九,這世上有那麼多的不平事,你事事都要拔刀相助,哪里都能管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倒不如一切隨緣……”汀軒撫了撫慕容宜的腦袋,意味深長道。

  “四哥,他遇見我,便是他的緣……”慕容宜抬眸一笑,“那個少年眼神清澈,無塵無垢,他日殿堂高中,一定會是一個清正廉明的好官。”

  汀軒了然的笑了笑。

  一行三人回到宮中,已然拂曉。汀軒含笑看著兩兄弟打著哈欠爬上塌,倒床便夢會周公。

  傍晚,兄弟二人又開始精神抖擻地折騰了。兩人一邊刨著坑準備做個叫花雞,一邊討論著最近宮裏的繁瑣之事。

  “九哥,你準備了麼?”

  “準備什麼?”

  “咦?你不記得了,後天是六哥的生辰啊,我都準備好禮物了!”

  “哈?”慕容宜愣了愣,“那個瘋子過生日?”

  “瘋子?為什麼六哥是瘋子?”

  “他……”他把你的九哥按在床上,咬你九哥的嘴巴不算,還把舌頭伸進來非要你九哥喝他的口水,總不能讓你的九哥這麼告訴你吧?“他脾氣陰晴不定,不是瘋子是什麼?”

  “咦?九哥——”小羽曖昧地笑了笑,“不知道是誰曾經傻呆呆盯著六哥說人家是美人呢——”

  “那時我少不更事,現在才不會沒事去招惹那個瘋子!”慕容宜悻悻然道。

  可惜當晚他便急衝衝跑入母親的寢宮道:“母妃——母妃——”

  “什麼事情大驚小怪?”蘊妃娘娘正在做著女紅,聽見兒子的叫嚷聲不由得蹙眉抬起眼來看看這個冒失鬼。

  “那個……後天是六哥的生日……我們有沒有準備什麼啊?”

  “當然準備了,”蘊妃瞥了兒子一眼,從一旁的紅木櫃子裏拿出一個精美的檀香木盒,輕輕打開,裏面竟是一塊清潤透徹的玉璜。

  “這個……好像蠻貴重的,不是父皇上賜的吧?”

  “多念些書長點見識吧,”蘊妃嘆了口氣道,“你父皇上賜的東西是不能再轉贈他人的,這一塊是你姨父做生意時,從瀚海機緣巧合得到了一塊玉石,玉質上乘,為了盡可能的保留玉的分量,所以便磨成了這塊玉璜。”

  “啊——那它不是便宜貨了?”慕容宜呵呵樂了起來,“這樣那個瘋子就不會再嘲笑我鄉巴佬了。”

  壽筵當日,絡霞殿內堆滿了百官贈送的禮品,珠翠寶器琳琅滿目,正中間擺放著皇帝御賜的銀質食器,頗有風韻,質地高雅。

  慕容飛逸端坐殿前,四周姬妾環繞,一位小童輕輕趴在他的膝前,任憑慕容飛逸的手指滑過他的頸項,唐而皇之潛入他的衣襟,在他胸前流離,如同在自家庭院信步悠閒。

  慕容宜哪里見過這等陣勢,剛一進來,看到那小童面色嬌喃,耳邊是細細呻吟,只覺得頭皮發麻。

  早就聽說由於慕容飛逸的母妃死於前皇后的陰謀之下,所以父皇對他多有愧疚,慕容飛逸很少參與朝廷政事,只是喜好美色,所以父皇對這位六哥的放蕩視而不見。

  “九弟見過六哥,願六哥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話剛說完,慕容宜只覺得一陣心跳慌亂,因為堂前的六哥始終不曾發話,只是帶著玩味的目光盯著慕容宜已經泛酒紅的臉。

  “喲,九殿下也帶了禮物來呢。”一位妙齡女子扭著纖纖細腰來到慕容宜跟前,用一隻手拿過他捧在懷裏的檀木盒子,然後走回慕容飛逸的身邊,將木盒輕佻的放入他的懷中。

  他隨意打開一看,眾人皆調笑道,“什麼啊,就是這麼一個普通的玉璜?”

  慕容飛逸的手輕輕一鬆,盒子啪地落在石桌上,裏面的玉璜摔了出來,震顫了幾下,慕容飛逸兩隻手指拎著玉璜的穗兒慵懶地晃悠,戲謔著開口道:“這該不會是傳說中的瀚海翡翠七竅玲瓏玉佩吧?不是說要送給張大人和他的九夫人嗎?”

  慕容宜驚訝著抬頭,六哥怎麼知道他前日在聚仙閣說的話?

  “還是哪位姑娘相贈的?讓我猜猜,是桃紅還是柳煙,不對不對,這樣的玉佩應該是那位叫做弄玉的花娘吧?”

  慕容宜只覺得一陣氣血翻湧,慕容飛逸食指一鬆,玉璜便落在了地上,身旁的姬妾假意說幫忙撿,卻冷不丁在上面踩了好幾腳。

  慕容宜咬了咬嘴唇,忍住咆哮的衝動和兩腮抽搐的痛感,壓低嗓子道:“九弟告辭了。”於是不顧身後的嬉笑聲快步走出絡霞殿。

  一回到自家院子裏,慕容宜便憤恨地在地上刨坑,一邊刨一邊念叨:“你個不識貨的王八蛋!老子鏟死你!祝你生辰快樂,每年得不同種類的花柳病!爛臉爛肉爛屁股!”

  正罵得起勁兒,忽然一雙胳膊從身後將自己抱住,“誰惹我的九哥生這麼大的脾氣啊?”

  來人正是慕容羽,看著他低垂著忽閃忽閃的眼睛,慕容宜只覺得一陣心寬,於是咬牙切齒地將慕容飛逸對自己的羞辱說了出來,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慕容羽好笑地抓著九哥的手道:“九哥喜歡六哥嗎?”

  “誰喜歡那瘋子啊!”

  “那不就得了,反正你又不喜歡他,他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唄。”慕容羽拉起九哥的衣袖道,“走吧,今天咱們去校場騎馬騎個痛快!”

  第15章

  夜裏,絡霞殿燈火悠然,卻少了平日的歌舞昇平,慕容飛逸坐在書桌前,一隻手執著那塊玉璜細細端看,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玉身,宛若至寶。

  “衛風……”

  窗外忽然佇立著一個黑影。

  “你說,我美嗎?”慕容飛逸的視線依然沒有離開那塊玉璜。

  黑影依然沉默,慕容飛逸輕笑了笑,“沒關係,你說實話,我很想聽。”

  “……後宮三千佳麗,都不足以與殿下媲美。”聲音冷冽而堅定。

  “那他為什麼不願看著我還老想著跑出去看那些庸脂俗粉?”

  “屬下愚鈍。”

  “也是,我都想不明白了,你又如何明白?”

  慕容宜今天與小羽騎馬騎了個痛快,回去路上還不忘約定次日還要馬上策鞭。

  校場外一片空地上,開滿了黃色的小花,一大片聯成一氣,夕陽斜照,鍍上了層桔黃色的風采。慕容宜拉上小羽走上前去:“呀!從前在宮外經常能看見這種花呢!”

  “是嗎?”小羽也饒有興趣地蹲了下來。

  慕容宜抿著嘴,輕輕折斷一枝,便看見白色的乳液流了出來,小羽睜大眼睛道:“真的很有趣啊……”說完也折了一枝。

  “再過些日子,這些小黃花會變成一個個小絨球,風一吹,到處飛著絨毛,飛得人滿身都是。”

  “真的?到時候我們一起來看!”小羽的眼睛再一次亮了起來,慕容宜莞爾,有的時候感覺這個十弟成熟深沉,有的時候又覺得他像個孩子。

  “九哥……”慕容羽忽然放下手中的花枝,偏過頭來,最後一縷日光輕輕流瀉在他的臉上,眉目間的起伏與日光的雕琢構建出的陰影萌生出引人深陷的誘惑,讓慕容宜的心猛然間墜了下去。

  茫然間,溫熱的唇覆上慕容宜的臉頰,緩緩遊移到唇角,小羽的臉微斜,呈現出流暢的鼻骨曲線,他的舌輕輕探入慕容宜的唇角,一個輾轉,猶如勾引,慕容宜不由得身體發顫,伸出手來想要推開小羽,對方如願離開了,卻在下一刻將自己的唇整片包容,舌頭襲了進來,吮吸著,掃過牙床貝齒……流連忘返。

  “我喜歡你,九哥。”小羽在慕容宜的耳邊喃語。

  慕容宜呆了,他不傻,當然明白此喜歡並非普通的“喜歡”。

  “啊……”慕容宜拍了拍自己跳得瘋狂的心臟,猛地站起來不知所措地看著依舊蹲坐在原地的慕容羽。

  那天晚上,慕容宜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起小羽的吻。那是同慕容飛逸發瘋時的吻完全不一樣的,飛逸的吻裏面有著莫名的焦躁和侵略,而小羽的吻就似二月裏和風微拂的綠柳湖,讓人忍不住靠近,垂下頭,便能看見湖水中自己的倒影。

  第二天,慕容宜讓小籃子去玉榮殿同小羽說了聲自己有事情,便躲到汀軒那裏去了。

  汀軒好笑地看著那個在鳩占鵲巢在自己床上嘆氣的九弟,翻了頁書卷,款款道:“九弟這是怎麼了?被誰勾走了魂麼?”

  慕容宜沒有回應,依舊盯著床頂發呆。

  “今天你不是約了小羽騎馬的嗎?”

  “小羽?小羽怎麼了?”慕容宜忽然轉過頭來,失了平衡差點沒有栽下床。

  “我說你今天不是約了小羽騎馬了?”汀軒無奈地笑了笑。

  “唉……”慕容宜又是一陣嘆息。

  汀軒隨即合上書頁,坐到心神已經飄遠的九弟身邊,輕輕在他耳邊道:“怎麼了?小羽親你了?”

  原本失了心神的少年猛然一驚,抬頭道:“你看見了?”

  汀軒了然於胸地笑了笑:“猜到的,遲早的事情。”

  “哈?”慕容宜不得不驚,這個時候四哥不是應該擺出夫子的面孔教育他們什麼“男男相戀有違陰陽之道”、“兄弟之間不可有違天地倫常”之類的。

  “你喜歡他嗎?”汀軒老神在在地問了一句,再次迎來慕容宜驚愕的眼神。

  “我們都是男的,而且是兄弟……”

  “父皇的父皇,也就是我們的爺爺常德帝愛慕將軍冷禦風的事蹟舉國皆知,並沒有什麼人責?他們,常德帝治國有方,冷將軍征戰建功,他們的戀情還被傳為佳話。”

  “後來呢?”慕容宜突然來了興趣。

  “後來冷將軍在一次班師回朝的途中遇刺,離世時只有四十二歲。”

  “啊?”慕容宜忽然感覺一陣心酸,“那皇爺爺呢?”

  “皇爺爺將自己的頭髮割下與冷將軍合葬,之後又治理了國家十二年。有一天晚上,皇爺爺對侍奉自己的人說,今天晚上禦風回來接我,所有人都說皇爺爺是太思念冷將軍了,可是第二天清晨,由宮女們發覺皇爺爺真的駕崩了。”

  慕容宜聽了這個故事,木然道:“這樣,他們算不算在一起了?”

  “我講這個故事給你,是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心意,不要錯過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我們不比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別人的一點點真心對我們都彌足珍貴。”汀軒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慕容宜的肩膀。

  話剛說完,一個小太監便急衝衝跑進來道:“出事了!澄妃娘娘出事了!”

  澄妃?不就是小羽的母妃嗎?

  第16章

  汀軒眉間瞬起波瀾,正色道:“莫慌。”

  小太監順了順氣,道:“今天澄妃、蘊妃還有清竹公子在御花園裏賞花,幾位娘娘本就對清竹公子獨享聖眷頗有微詞……”

  “說重點!”慕容宜急不可待。

  “重點就是澄妃娘娘將清竹公子推入流禹池讓清竹公子受了驚皇上一怒之下將澄妃貶為昭儀並且下令讓九殿下即刻隨段將軍赴邊關三年之內不允許入京!”小太監一口氣把話說完之後上氣不接下氣。

  “澄妃惹怒了皇上關小羽什麼事情!”慕容宜跳起來拽著小太監的衣領。

  “澄妃娘娘取笑清竹公子是不會下蛋的公雞,皇上怒道說自己可以給澄妃兒子,也能讓澄妃這輩子再也見不著兒子!”

  “那小羽呢!”

  “十殿下是被侍衛即刻帶出御花園的,現在估計就快出宮門了!”

  慕容宜只覺得心中一驚,便從門口沖了出去,拼了命的奔跑。宮闈高牆讓他聲嘶力竭。

  “小羽!小羽!”

  他恨自己今天怎麼沒有和小羽一起去校場!他恨自己的腿為什麼如此無力!他恨父皇竟然如此無情!

  他在宮門外看著遠去的馬車,越過侍衛阻攔的雙臂,沿著雙輪的軌跡,向那蕭瑟得快要不見的斑點奔去。

  “九哥——”小羽的腦袋從馬車裏探了出來,咕嚕咕嚕的車輪聲停了下來。

  “小羽!”慕容宜狂奔過去,啪地摔了一跤,手掌上摸出了血紅的印子,遠處的慕容羽從馬車上跳下來,飛跑而至,衣闕紛飛,像是一隻隨時會乘風而去的鳥兒。

  “九哥,九哥!”小羽將慕容宜緊緊抱入懷中,“別難過!”

  慕容羽只覺得雙眼模糊,臉上濕潤著縱橫交錯,這一切來的太快,仿佛上一刻,他還是在小黃花海邊親吻自己的翩翩少年。

  慕容羽的吻如蝶雨般落在慕容宜的臉上,青澀卻又情深意重。

  “你喜歡我嗎?”小羽捧著慕容宜及其認真道。

  “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你!但是我知道我不想和你分開!”

  “好!那我一定會回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那片小黃花變成小絨球滿天飛舞的樣子!”

  “不要走——”

  “九哥,你要記住,等我走了你萬事都要小心!切忌鋒芒畢露,喜歡玩就去玩,不用費心讀書討好謝學士,也不用刻意當個好皇子!明白沒有!”

  “……”慕容宜只是傻傻點頭,手裏還牢牢攥著小羽的衣角。

  慕容羽撇過臉去,一咬牙,將衣擺從慕容宜手中抽出,迅速翻身上了馬車。

  而慕容宜只是呆呆坐在原地,看著那輛馬車離去,直到滿目秋風,落葉捲簾。

  慕容汀軒在宮門口看著自己的九弟跌坐在哪里,皺了皺眉頭囑咐宮門侍衛將九皇子扶回便轉身去了絡霞殿。

  “四殿下!四殿下!六殿下正在沐浴呢!”

  慕容汀軒不管這許多,沉著臉推開阻攔自己的小宮女,將房門推開。

  裏面的慕容飛逸正坐在浴桶裏閉目養神,一旁的宮娥小心翼翼地為他揉捏著肩膀。

  “四哥如此匆匆,不知所謂何事?”飛逸的聲音不緊不慢,濕熱的水霧繚繞,若隱若現。

  “是你做的吧?芙昭儀是常公公介紹入宮的,清竹公子是田大人獻給皇上的,而這兩個人都和你有關係。”

  “那又如何?”飛逸輕輕起身,接過宮女遞上來的白色裏衣。

  “我只是提醒你一句,無論你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我勸你點到即止,有句話‘物極必反’六弟應該聽過。”

  “多謝四哥提醒,六弟銘記於心。”飛逸淡然一笑,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

  看著汀軒離開的背影,飛逸的笑容也漸漸收起,“出去。”

  身旁的宮娥先是發愣,然後馬上抱著換下來的衣物離開。慕容飛逸靠著木桶慢慢坐下,伸出手來將搭在額前的發絲向後捋去,另一隻手緊緊捏著胸前掛著的玉璜,笑容澀然。

  他記得那天從校場的台樓上眺望那一大片嫩黃色的花海,還有花海前擁吻的那一對少年。他們看起來天經地義,似乎就要陷入身後的清香裏消失在這天與地之間。

  他想起許久許久以前,有個孩子曾經嬉笑道:“你親親我,我就不疼了!”

  然後,他真的親了他,他以為那樣就是天長地久,可惜他忘了,自己看不見那個孩子臉上是否也有如此羞澀的表情。

  他的心好痛,不知道手中的玉璜落在地上時,是否也是這般疼痛

  第17章

  小羽走了之後,慕容宜真正感覺到了寂寞。就連謝學士都覺得慕容宜安分得讓他有點不習慣了,從前給兩位皇子講學,總要擔心一推門會不會有什麼木桶、硯臺之類的東西砸下來,坐椅子前也要先用手壓一壓看看會不會坐上去椅子就塌。而現在,他就算搖頭晃腦地念上一個上午,慕容宜也只是呆呆地盯著書桌發呆,好好一活潑孩子忽然變得這麼沉悶,就連謝學士也不由得沉悶起來了。

  “九殿下,”謝學士先是將書在慕容宜眼前晃一晃,見他沒反應,只得嘆一口氣,將他搖過神來,“九殿下——”

  “嗯?謝老師?”慕容宜呆呆地看著謝學士,“要打手板嗎?”

  謝老師搖了搖頭無奈道:“九殿下心神不在此,老朽說的再多也是無用。所以老朽決定放殿下三天假,殿下可以回去歇息了。”

  “啊?哦。”慕容宜起身往前一邁,立馬撞在桌子上,謝學士眼睛一閉都覺得疼,慕容宜就和沒事兒似的從一旁繞了過去。

  小籃子不近不遠地跟在身後,直到慕容宜已經走錯了方向他不得不出口提醒,可惜他的小主子依舊丟了魂兒似的往前走。

  前方的殿閣有些冷清,不像玉榮殿、絡霞殿那樣總有宮人候在殿門前,牆縫裏零星著幾根野草臨風搖曳,頗有孤敗之感。雖然明明知道這裏不是冷宮,但是淒寂之情油然而生。

  “舊時霓裳,如墨畫偏窗。暗塵鋪信紙,如今誰願翻起。半晌凝神,聽新人笑語,情落孤夢裏……”

  慕容宜抬著腳步,緩緩推門,吱呀一聲,他閉上眼睛,以為會有塵埃迎面而來,誰知院內草泥清香,幾塊石頭沒有章法地躺在院內,石縫中幾朵小花在日光下開得愜意。

  反倒是倚著回廊清唱的女子的身影單薄中帶有幾分歷經滄桑之感。

  她聽見有人推門而入,不由得回過頭來,看著怔立在庭中的慕容宜,先是細細端倪,隨即婉約地起身一笑:“原來是九弟大家光臨,碧兒,快快奉茶——”

  “九弟?您是我的姐姐嗎?”慕容宜望著眼前眉如青黛眸如皓月的女子,如果她是公主,為什麼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九弟見笑了。茹晨乃是馮才人為陛下所生的女兒,因為是女子,所以不像九弟有經常出席宴會的機會,再加上先母早逝,茹晨自然不受父皇的重視了。”雖然明明知道不受寵的皇女生活和不受寵的嬪妃一樣,雖然不至於缺食少暖,但是內心的寂寞可想而知。

  “原來是茹晨姐姐,”慕容宜輕輕行了個禮,“不知道在下能不能在姐姐這裏多坐一會兒?”

  “當然可以,九弟請進。”茹晨將慕容宜迎入殿內,奉上茶水。

  慕容宜環顧四周,殿內佈置簡潔但不乏典雅,雖然蘊妃已經鮮少被皇上寵倖,但至少此生有龍子,還算頗受尊重,茹晨和蘊妃相比,生活上要簡單許多。

  “已經入秋了,姐姐還是再加些被子吧。”

  “多謝九弟關心,九弟最近怕是有些不開心吧?聽聞九弟與十弟交好,現下可是因為十弟被派往邊關蜀州了而煩惱麼?”茹晨到底是女子,心思細膩,又溫柔如水,很快打開了慕容宜的心房。

  “是啊,這樣和流放有什麼區別?小羽才十四歲,不知道是否適應得了軍旅生活。”慕容宜低著頭,腦中浮現出小羽的臉。

  “難得九弟真性情,不過希望九弟相信,這樣對十弟利多於弊。”

  “為什麼?”慕容宜抬起頭來。

  “九弟你想,太子的外公是當朝丞相,無論做錯什麼,父皇看著丞相的面子不會輕易責難太子;三哥手握兵權,四哥身兼禦史,五哥的舅父乃兵部尚書……自澄妃娘娘惹怒皇上之後,十弟可以說在宮中毫無背景,倘若還呆在這個是非之地,指不定被哪位娘娘、皇子看不順眼,又得吃苦,沒有翻身的指望了。但是去了邊關可就大大不同,日後有了軍功,皇上還是得把他召回來,在軍中有了威信,日後也就不怕被人欺負了。”

  “是啊!”慕容宜心中豁然開朗,“其實這地方呆著也沒什麼意思。”

  “倒是九弟你要多加小心了。”茹晨溫潤的嗓音再次響起。

  “我?為什麼?我好像沒有得罪任何人啊?”慕容宜愣了愣,“好吧,我承認我討厭慕容飛逸那個瘋子,那個瘋子看我也不順眼。”

  “姐姐的意思是說,九弟你在眾多皇子之中也算最沒有背景的了,還好蘊妃娘娘生性淡泊,不過問是非,在宮中沒有樹敵,九弟你在眾兄弟中也是最不起眼的,但你畢竟還是皇子,所以凡是還是要多加小心,不宜鋒芒畢露。”

  “……小羽臨走時也是這麼說的,他還讓我該玩就玩,書不用念太好,不用做個出眾的皇子……”

  “看來十弟是個聰明人,九弟你更不用為他擔心了。”

  兩人隨即相視一笑。

  第18章

  自此之後,慕容宜又多了個關心的對象,他讓小籃子給茹晨送去了被褥,還經常將母妃不再穿戴的首飾贈與這位姐姐。

  每當飽受謝學士之乎者也的摧殘之後,他總是喜歡在茹晨姐姐面前大吐苦水,也時常聊些宮外有趣事,有一次說起自己和小羽在聚仙閣搗蛋的事情,茹晨笑得好不開心。

  慕容宜看她總是呆在屋裏繡花或者在庭院裏唱歌,甚是無聊,便做了只紙鳶給她,兩個人在庭院裏將紙鳶放到空中,慕容宜瞥見她看著天空中的雲朵露出嚮往的笑容。

  “九弟……我記得自己六歲那年,宮裏面許多娘娘、公主都在放紙鳶,一時之間,後宮的天空飛滿了不同顏色的紙鳶。我不知道有多羡慕,母親見我喜歡,便用自己的舊衣裳為我做了一個,我很開心地將它放上了天空,這個紙鳶飛得最高最遠……於是被皇后娘娘看上了,便差了個公公來將那只紙鳶要走了。而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塔被別人放在天空裏……”

  望著茹晨無限期冀的眼神,慕容宜只覺得一陣心酸,“好姐姐莫再難過,日後弟弟我一定做許多許多的紙鳶給姐姐,讓姐姐把它們都放上天空,讓那些個公主娘娘們羡慕你!”

  茹晨輕輕一笑道:“九弟你心太軟,連姐姐我都擔心你會被人騙,會吃虧了。”

  “小主子,您該走了,今天下午有萬歲爺為清竹公子辦的茶會呢!”小籃子在一旁催促。

  “我最討厭那個什麼竹子公子了!如果不是他,小羽……”

  “九弟!”茹晨忽然正色,用錦帕捂住慕容宜的嘴,“這裏是後宮,所以……所以你凡事都要學會忍耐,無論你有多討厭對方,還是要笑臉相迎。”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見那個竹子公子!”

  “就當為了你的母妃、你的小羽,”茹晨將雙手搭在慕容宜的雙肩上,“還有我。”

  慕容宜看著茹晨關切的眸子,點了點頭。

  茶會的地點在清竹公子的瑤緋園,這個園子十分雅致,院子正中是一個魚池,魚池的中央坐落這一個小亭子,亭子被一個九曲橋廊連接到池邊。魚池周圍是一片紅色的楓葉,飄飄揚揚隨風而落,如同一隻只翩然起舞的蝴蝶,而這樣的景致,卻讓慕容宜不由得想起小羽離開那日紛飛的衣闕。

  父皇坐在亭子裏的主座上,滿臉笑意地望著身旁的清竹公子。以前沒有見過這位讓皇上神魂顛倒的“竹子”公子,慕容宜對他沒什麼好感,但是見到了,他也算是明白父皇的對他的寵愛並非無因。且不說這位清竹公子面如皓月,神色清俊沒有絲毫女子的嬌柔之姿,但是卻有讓人移不開自己的目光,而且這位清竹公子才華橫溢,七步成詩,有人說他侍寵而驕,其實到不如說他恃才傲物。

  亭子裏坐的是父皇和清竹公子,而那九曲橋上便端坐著幾位皇子還有靜妃、潞妃、芙昭儀等幾位娘娘。慕容宜的左側便是他的瘋子六哥慕容飛逸,真是倒黴,慕容宜在心中暗暗想。但是轉念一想,欣賞眼前這位笑容之間空氣瞬凝的六哥,也比那幾位坐在父皇身旁眼巴巴看著父皇深情款款望著一男人的娘娘們好太多了。

  思及此,慕容宜不自覺笑了笑,以便欣賞著幾位娘娘誇讚清竹公子泡茶的手藝,一邊好整以暇吃著桌子上的糕點。他對竹子公子泡的茶一點都不感興趣,反倒是杯中用山間清泉釀制的清泉飲更對他的胃口。飲著飲著,不免有些飄飄然,他忽然在想,如果他能和小羽兩個人,手中拎著清泉飲,站在一個小小的木筏之上,一邊飲酒,一邊欣賞兩岸的峭壁林立,青枝綠意,不知道該有多愜意。

  “鄉巴佬,看來讓你來此品味風雅茶藝實在是一種浪費。”一旁的慕容宜撐著腦袋,斜著眼,滿眼諷刺的笑意。

  六哥啊六哥,被你這麼討厭連我都不明白是為什麼了。慕容宜覺得腦袋有些暈糊糊的,鬼使神差,他也學著飛逸的姿態,撐著腦袋,斜著眼,用戲謔的語調道:“這世上就是再清淡的茶,有六哥坐在身邊,飲入喉中的也怕被六哥的驚鴻照影醞釀成了玉液瓊漿,正所謂千年一醉,一醉千年……”說罷,還學著謝夫子的樣子搖晃著腦袋。

  可惜,腦袋還沒有搖上幾圈,下巴便被一隻手給擒住了,那只手的食指指腹在慕容宜的唇邊輕輕摩擦,慕容宜定下神來,恍然間看見對面的飛逸眼神邊得有些暗沉,於是自己不由得咽下口水,喉頭間發出“咕嘟”一聲。這時候,飛逸的眉間慢慢收攏,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褶皺,那只不安分的手指沿著唇縫探入了口腔,觸上了那小巧的舌尖,慕容宜心生不悅,誰許你的手指放進我的嘴巴了?於是舌尖輕輕一挑,將那食指頂了出去,那一瞬間,他感覺到眼前的飛逸身子一陣輕顫。

  第19章

  “兩位殿下似乎對清竹的茶藝不感興趣啊!”不遠處的清竹公子優雅地起身,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這邊,汀軒看著已經略有醉態的慕容宜也不禁皺了皺眉頭。

  慕容宜呆滯地盯著清竹公子一開一合的紅唇,心裏只覺得煩悶。

  “鄉巴佬?”慕容飛逸挑了挑眉梢,一個笑容讓眾人抽氣,瞬息間就連清竹公子的出塵脫俗也顯得黯然失色,“父皇,咱們的九殿下平日裏只喜歡攀山上樹,要說品茶,只怕他是連碧螺春和鐵觀音都分辨不出。既然九弟已經醉了,就請他回去歇息,等父皇找幾位老師好好指點他,提升提升他的品味再來這茶會如何?”

  清竹公子面含笑意,盯著慕容飛逸道:“確是,我的茶會上若是邀請了這不懂茶的賓客,也是敗興。皇上說呢?”

  皇上愣了愣,笑著攬過清竹的肩膀道:“本想讓宜兒見識見識你的茶藝提升一下他的品味,不想這臭小子沒有這樣高雅的心性,也罷,常公公你送宜兒回攜芳殿吧。”

  慕容宜如願以償不用再看清竹公子清高的神態,也不用再聽慕容飛逸一聲一聲喊他“鄉巴佬”了,他回到自己的房內,打了個酒嗝便安然入夢。

  他的眼前展開一片遼闊的平原景象,他的小羽身披戰甲,揮手之間便是千鈞萬馬,硝煙四起,小羽就似一陣風,馳騁在百萬雄獅的最前方……

  此時的絡霞殿內一片春光旖旎,帳中銷魂聲若隱若現,令人血脈噴張。

  “啊……啊……殿下輕些……”

  “輕?可是你那兒夾得我那麼緊可不是要我好好疼惜你?”慕容飛逸嘴角一抹笑意,邪魅得幾乎讓人忘記呼吸,身下抽插猛烈,“劈啪劈啪”的聲響陣陣。

  “求您……”身下的人拱起身子,腳掌彎曲,死死抱住慕容飛逸的脖頸,似乎那個在自己身裏橫衝直撞的人若是再用幾分力氣,便要因承受不住而死去。

  “現在知道求我,茶會上為什麼不安分一些?”慕容飛逸將身下人的身子猛地折起,借著身體的重量更加狂放地衝刺,身下人再也承受不住,死死抓著被褥,嘴唇也咬出血來。

  “清……竹……知錯了……殿下……”沒錯,這個在慕容飛逸懷中盡顯媚態的便是今日茶會的主角清竹公子。

  “真的麼?清竹?”慕容飛逸尾音上揚,明明清竹公子已經沉浸在既痛苦又歡愉的感覺中不可自拔,偏偏始作俑者的臉上卻依然掛著笑意,欣賞著清竹公子欲罷不能的表情。

  “讓我……讓我去吧……”清竹的身子劇烈地顫抖,沒有了茶會上的驕傲,卑微的乞求著,可惜對方卻套住他的下體,一點沒有鬆手的跡象。

  “清竹,你要記住,訓練你的人是我,讓你得寵的人也是我。我能抬你上去,也能讓你從雲端上摔下來。你只要記得做我讓你做的事情,我不需要你多說一句話,多想一件事……”

  清竹公子滿臉淚痕地點頭,慕容飛逸從他身體裏退出,然後鬆手。

  那一瞬間,清竹公子終於得到了解放,他恍惚中看著慕容飛逸將衣服扔在他的身上道:“你可以走了。”溫柔的語調,卻沒有一絲溫度。

  清竹的雙腿還沒有來得及閉合,還能感覺到身體裏那個人殘留的液體奔湧而出,對方卻已經頭也不回地起身,推門離去。

  他閉上眼,掙扎著爬起來。他用盡一切力量想要引起那個人的注意,但是結果只是如此而已,他甚至揣測不出那永遠不變的魅人笑容下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可是今天,他在一群女人虛偽的讚美裏,看見那個男人輕輕執起九皇子的臉,眼睛裏是自己從沒有看見過的心旌動搖,那是一片看似沉寂的廢墟裏蠢蠢欲動的火焰,隨時準備迸發著燃燒眼所能及的世界。他絲毫不懷疑,如果今天他沒有說話,慕容飛逸會將九皇子拉入自己的懷中,狠狠地吻他。

  他害怕那樣的情景發生,他寧願慕容飛逸永遠沒有沉醉的表情,一如既往地誰都不愛。

  慕容宜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他按了按自己的額頭,聽見小籃子在一旁念叨什麼:“唉,終於醒了!”

  然後一碗醒酒湯已經遞上來了。

  慕容宜醒了醒神,快要哭出來了,早知道醉酒的結果是頭疼欲裂,他真的再也不會喝酒了。一整個上午,慕容宜坐在院子裏,歪著腦袋喊著“哎喲——哎喲——”,可惜,沒人理他。

  忽然,頭頂的日光被一片陰影取而代之,慕容宜睜開眼睛,看見四哥汀軒好整以暇的笑意:“這下舒服了?”

  “嘿嘿。”慕容宜笑了笑。

  “以後還敢喝酒麼?”汀軒依然在笑。

  “有好酒自然要飲。”

  “這樣啊,那小羽——”汀軒手中執者一個信封在風中晃了晃,“寫的信,我可就不給你了。”

  慕容宜呆了呆,騰地起身一把抓住那封信,迫不及待地拆開。

  第20章

  小羽的字跡有些潦草,但信的內容卻很是豐富,從訓練的辛苦,被眾軍士鄙視為不識人間疾苦的皇子,到大家並肩作戰、開鑿水井,從山上引水到自己得到眾人肯定,連看著信的慕容宜都不由得隨著小羽的?述一會兒難過一會傻樂。

  讀過小羽的信,慕容宜裏立即回屋寫了回信交給四哥汀軒,汀軒看了看信道:“沒什麼別的東西想捎過去了,要知道軍旅生涯可是很辛苦的。”

  慕容宜笑了笑道:“小羽現在就是要在軍中樹立威信,如果我送給他什麼貴重東西,甚至是一床被子,都有可能讓他被其他人誤解。既然他已經從軍了,那麼他的吃穿用度就應該和其他軍人一樣,所以除了這信,我就什麼都不送了。”

  汀軒看著他,忽然之間笑了起來,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九弟,你長大了。”

  “是大哥謬贊了。”慕容宜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腦袋,其實他並不是什麼都沒有送,在那封信裏還夾著自己的頭髮,他相信小羽能夠明白自己想要陪在他身邊的心意。

  思及此,慕容宜對著即將離去的汀軒道:“四哥!四哥!我想學射箭!”

  “啊?”汀軒被慕容宜的突然決定弄得有些轉不過彎兒來,“怎麼突然想學射箭了?”

  “那個……那個……現在小羽在軍中學了那麼多本事……以後回來,我可不想什麼都被他比下去了……”慕容宜的臉已經紅得快冒煙了。

  “這樣吧,我和三哥說說,看他能不能從御林軍裏調個人來交你,如何?”

  “多謝四哥!”慕容宜立刻眉開眼笑。

  慕容汀軒果然守信,三日之後,三哥慕容鈺便派了一個禦林兵士來教授慕容宜箭術。

  “敢問閣下怎麼稱呼?”慕容宜在校場箭靶前朝自己的“父子”行了個禮。

  “在下御林軍北辰第三隊李孟飛,殿下不必拘禮!”李孟飛相當豪爽地抱拳,事實證明他傳授射箭的方式也是相當“豪爽”的。

  半日之後,校場人人都能看見九皇子汗流浹背,胳膊打顫地繼續擺著射箭的姿勢,而一旁的李孟飛嗓門打得驚人。

  “胳膊與肩齊平!”

  “腿也要用力!”

  “弓拉得弧度不夠大!”

  幾天下來,白白淨淨的九皇子被曬成了香烤醬鴨,一旁掐肩垂腿的小籃子不知道多心疼:“小主子,我看您算了吧,太折騰人了。”

  倒是一旁的蘊妃平靜的很,“如果能堅持就堅持下去,多學些東西總是好的。”

  “就是!”慕容宜呵呵一笑,其實他並不是真的要學什麼,他只是不想自己一無是處,想起從前小羽總是說要保護自己,慕容宜總會感覺即甜蜜又失落。他是男人,他並不想被他保護,他更多的是想要與自己喜歡的人站在同樣的高度,榮辱與共,並肩奮戰。

  每日辛苦的,卻不只是慕容宜而已。在校場背光的塔樓上,慕容飛逸沉默著看著慕容宜一遍一遍練習著射箭。

  為什麼突然想學射箭了呢?明明念書、品茶、下棋、作畫你一樣都不感興趣。

  慕容飛逸好笑地摸了摸額頭,他差點忘了,他的小蝦子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快十六歲了,他會慢慢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還有,迅速地長大。

  李孟飛的手托起慕容宜的胳膊,另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腰示意他將背挺直。只是這樣的動作,慕容飛逸忽然覺得扎眼起來,頭也不會地轉身走下了塔樓。

  在搖晃著前行的馬車裏,飛逸的眼前總是來來回回浮現著李孟飛的手托著慕容宜的胳膊,拍著他的腰的畫面。

  “停車!”

  車夫驚訝著回頭,車簾撩起的瞬間,慕容飛逸一步跳下馬車,閉上眼,向前走。

  “殿下,前面是水缸!”

  話音剛落,只見慕容飛逸將腦袋一下子紮入水缸之中,涼意鋪天蓋地湧來。可惜,慕容飛逸的眼前,還是慕容宜的臉。

  他爬上樹看著一幫子太監宮女們慌成一團哈哈大笑的樣子。

  他為自己送藥時偷偷摸摸卻滿臉關切的神色。

  他被慕容羽親吻時羞澀驚愕的表情。

  他醉酒時迷離的眼神……

  “嘩啦——”慕容飛逸將腦袋從水缸中抬起,水滴沿著發絲的曲線落回水缸裏,驚得水面上波瀾陣陣。

  “宜兒,你是我的……我不會讓別人碰你……你只能是我的……”慕容飛逸的唇上駁裂開一抹讓人心神蕩漾的笑意。

  車夫看著慕容飛逸浸濕的面容,不禁呆然,這世間到底有誰能夠經受得了這位皇子的無限魅惑?

  第21章

  慕容宜看著射上了靶子的箭不自然眉開眼笑起來,一旁的李孟飛也跟著露出了笑意。

  “李校尉!李校尉你看!我的箭上靶了!”是啊,以往慕容宜不是因為臂力不夠,箭還沒到靶子跟前就和失了力似的往下墜就是準頭不對,還經常射中旁邊靶子的紅心,久而久之,慕容宜自己都有點兒灰心了。

  “殿下愣著幹什麼?還不繼續!”李孟飛聲色俱厲,但卻掩蓋不住眼底的笑意。

  “好好!”慕容宜受到鼓勵,抹了把額前的汗水,再次搭弓射箭,可惜後面那幾箭也只是射中靶子的邊緣。

  “嗖——”又一箭射了出去,這一箭,慕容宜射的不是很上心,首先是因為疲憊了,精力有些不濟,其次呢,任誰射了半天那箭也沒有靠近紅心也是會鬱悶的。

  一陣馬的嘶鳴,慕容宜忽然回過神來,順著箭射出去的軌跡,他看見一個英挺的身影在逆光下看不清容顏,卻又有一種蓋世英雄之感,馬的前蹄離開地面,撲騰兩下又落了回來,那個人的一隻手抓著韁繩,另一隻手伸出去淩厲地擒住了慕容宜射飛的那一箭。當那人騎著馬從背光的陰影裏走出來時,慕容宜只知道自己不能動了。

  騎在馬上的人是他的六哥慕容飛逸。慕容宜還是第一次看見六哥騎馬的樣子,平常他總是喜歡倚坐塌上,嘴角噙著笑意,眼底儘是玩味,並不陰柔,卻有一種撩人之感。但是今天,他的頭髮高束頭頂,用銅制的冠帽扣住,颯爽如風,額角幾絲亂髮若有若無的席捲飄蕩,使得嚴謹中多了幾分不羈,還有雙唇間的弧度真有幾分天下在握的自負。慕容宜有一種錯覺,只消一瞬,慕容飛逸會傾下身子將自己一把拽上馬,然後收斂入懷,揚長而去……

  “哎喲,老九,你這是射靶呢還是想射死你哥哥我啊!”一陣尖銳的聲音從慕容飛逸身後響起,終於讓慕容宜漂離的心神歸位。

  發出聲音的正是跟在慕容飛逸身後的五哥慕容燁,慕容宜至今還記得自己剛入宮時就是騎這位五哥的“雪走”差點沒有摔斷腿。

  “五哥,九弟在此向五哥道歉了。”慕容宜趕緊低下頭作揖。

  可惜五皇子並不想就此作罷,不依不饒道:“九弟啊,九弟,你說我這是沒什麼事,若我真要是因為這只箭一命嗚呼了,你說你要向誰道歉?”

  “……”慕容宜低下頭徹底無語,得,你想怎麼罵就怎麼罵吧,要不我讓你向我射一箭?這樣你就能如願以償朝我的屍體道歉了。

  一旁的李孟飛看情形不對趕緊上前,行禮道:“五殿下息怒,是在下沒有看好久殿下……”

  五皇子一個馬鞭落下來,硬生生打在李孟飛的肩膀上,李孟飛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依然維持著行禮的姿勢。這雖然是硬漢的表現,但是可讓五皇子不爽了,老子抽你一鞭,不就是希望你做個疼得齜牙咧嘴的樣子麼?

  於是五皇子的第二鞭就要落下來了,慕容宜心中一緊,想也沒想便撲了上去,眼見那鞭子就要落在自己臉上,慕容宜緊緊閉上了眼睛。

  疼痛並沒有像預期中那樣降臨,慕容宜微微睜開一條縫,看見飛逸已經一手抓住了五皇子的手,還戲謔地看著慕容宜的臉。

  “三哥確實治軍有方,小小的一個校尉都能做到臨危不懼,飛逸實在佩服。”

  五皇子看了看慕容飛逸,悻悻然收了手,道:“九弟阿九弟,就你身手,恐怕再練上十年也中不了紅心!”

  慕容宜張了張口想反駁,但是想起小羽還有茹晨姐姐都勸自己不要鋒芒畢露招惹是非,只得咬著嘴唇低下頭。

  “五哥真覺著九弟練上十年也射不中紅心?”

  “那是自然!”慕容燁一派洋洋得意。

  “好,那飛逸就與五哥賭上一賭。”

  “哈?賭什麼?”五皇子一副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兒。

  “賭九弟在我的教導下能在十天內射中紅心。如果我贏了,五哥你在城郊的那座大宅就歸我了。”

  “唉,六弟要是喜歡,我讓與你便是,還賭個什麼?”

  慕容飛逸曖昧地笑了笑,“如果五哥贏了,那個小童叫露玉的我就讓給你了。”

  五皇子一聽,眼睛?那間亮了起來,擊掌道:“就這麼決定了!”

  然後兩人騎馬離去,什麼什麼啊!要打這個賭,也要看我慕容宜願不願意被你教導好不好?誰知道你這個瘋子心裏面打的什麼算盤?

  慕容宜想要扯著嗓子喊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卻瞥見飛逸在馬上一個翩然回首,這世間萬物都在他的莞爾一笑裏失了顏色。

  而慕容宜望著他們絕塵而去的身影,終究什麼都沒能喊出來。

  第22章

  待到兩個災星走了之後,慕容宜趕緊跑到李孟飛那兒想看他傷得怎樣了。

  “九殿下莫要擔心,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麼。”李孟飛一面安撫滿臉愧疚的慕容宜,一面道謝,“今日李某承蒙九殿下如此維護,心中甚是感激。”

  “被那樣抽一鞭子怎麼會是小傷?”慕容宜撩開他的軍衣,赫然看見肩頭上已然皮開肉綻,不禁倒抽一口氣,如果不是慕容飛逸攔住了五皇子,自己的臉上是不是也要開花?

  回軍營前,李孟飛說自己會向三皇子慕容淩稟報說六殿下要親自教九皇子射箭。

  慕容宜一聽,臉都綠了:“李校尉別啊!你不教我,那瘋子六哥還不折騰死我!”

  “瘋子?六殿下怎麼會是瘋子呢?要說諸位皇子之中,有誰的射箭的箭法能比得上三皇子的,也就只有六殿下了。如果六殿下願意教您,您一定學得更快!”

  “是死的更快……”慕容宜就似那霜打的茄子,快成泥了。

  一回到寢宮便草草洗了個澡,往塌上一蹶就再沒起來。倒是小籃子大驚小怪道:“我的小祖宗,您還沒用晚膳呢!”

  “不吃了,我不大舒服,要是明個兒有人找我,你就說我病了。”然後將被子悶上不說話了。

  “那要不我給您找太醫瞧瞧?”

  “別——小籃子你就讓我病病吧,算我求你了成不?”慕容宜從被子裏探一腦袋出來。

  小籃子摸了摸腦袋便出去了。

  事實證明,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慕容宜在被子裏能夠清楚地聽見自己的肚子一陣一陣兒的叫囂,響得人心煩,迷迷糊糊爬起來塞了幾塊糕點,才美美地睡了過去。

  “小主子——小主子——”好像是小籃子的聲音,真煩。慕容宜微微睜開眼,看見小籃子的腦袋晃來晃去,怎麼就天亮了。

  “六殿下來了,說是約好了帶您去校場練劍——”

  慕容宜身子一顫,向被子的更深處縮去。“你跟他說我不舒服……”

  小籃子應了聲知道了,一轉頭便看見慕容飛逸惑人的笑容不由得沒了心神。

  “九弟病了啊……”慕容宜朝小籃子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讓六哥看看……”

  別……別過來!慕容宜向牆壁上貼上去,外加把自己裹成個蠶繭。

  “哎呀,哎呀,蓋得這麼嚴實,看來真是病了。宜兒,你是哪兒不舒服啊?”

  聽見被子外面幽幽的那一聲“宜兒”,慕容宜只覺得全身緊繃的肌肉在那一瞬間全部放鬆了下來,不自覺地回答了聲:“胃痛。”

  然後一隻手沿著捲被子的方向探了進來,撫上了他的肚子,慢慢移到胃的方向,輕輕按著,慕容宜從來不知道,飛逸的手掌可以是這樣的溫暖,他總以為溫柔這個詞是永遠不能用到慕容飛逸身上的。被子被掀開了條縫,冷風滲進來,慕容宜覺得有些冷,可是下一刻,溫熱的胸膛便緊緊貼在了自己的背上,脖子上癢癢的,是慕容飛逸的呼吸,“還疼麼?”慕容宜莫名其妙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因為這樣的耳鬢廝磨讓他感覺幸福得不真實。

  “好多了……”

  “既然好多了就馬上給我起來——”原本的輕聲細語?那間變得劣質起來,“你再給我裝下去,我就把你送給五哥,讓他用鞭子好好疼愛一下我們的九弟。”

  話音剛落,慕容宜轟地從被子裏鑽出來:“我好了!我好了!”臉紅得跟蒸熟的螃蟹似的,飛逸已經聳著肩膀笑得好不開心。

  慕容飛逸果然是個瘋子!慕容宜再一次確認自己的想法。

  兩人騎馬去了校場。

  慕容宜辛辛苦苦地練習著拉弓射箭,可是那個號稱要教導自己的慕容飛逸卻擺了個案幾在他身後,坐在那裏一面欣賞著他快要抽痙的背影,一面吃著點心喝著小酒。慕容宜的射箭也算毫無進展,箭橫七豎八地排列在靶子上,就是中間的紅心乾淨得扎眼。

  慕容宜再一次搭上弓時,一隻修長的手手指彎曲扣在了他的手腕上,“手與肩齊平,”慕容飛逸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慕容宜的身邊,腦袋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側過臉便能看見飛逸完美的臉部曲線,他從沒有這麼近地看過他,看著他的紅唇一開一合地說著話,慕容宜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異常的迅速。

  “屏息凝神,”飛逸看著慕容宜呆滯的樣子笑了笑,“射箭可是相當講究心神合一的。”慕容宜飛逸的指腹在慕容宜的手腕上輕輕劃了個圈兒,就似一種挑逗,但是他的神色卻又無比認真,望向箭靶的眼神?那間淩厲無比,“你的呼吸要同你力量的收放一致,一旦亂了頻調,箭就會失去氣勢。你要相信自己,只要你的眼睛能看見的東西,沒有你射不中的……”

  慕容宜按照飛逸說的,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視線還有思維全部都集中到了那遠處的紅心,他的胳膊不再顫抖,他的呼吸平穩,他有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

  “現在……射出去。”慕容飛逸的聲音響起,就似某種神諭。

  然後,箭從慕容宜的指端飛射而出。

  第23章

  良久,慕容宜看著紅色靶心上振顫著的箭羽,恍若隔世,他轉過頭來看著身旁笑若謫仙的飛逸問道:“是我……射中的麼?”

  “是啊。”飛逸轉身回到案幾前,繼續喝著小酒,食指淩空畫了個圈兒,示意他繼續練。

  中午,已經有人在校場上支起了帳篷,而慕容飛逸可以一面噙著笑意,一面看著慕容宜在正午的太陽下汗流浹背。由於太熱了,慕容宜脫得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裏衣,而很不巧地,這件裏衣也因為汗濕緊緊地貼在身上,很不舒服。

  從慕容飛逸的角度,可以看見他活動著的肩胛,腰肢的曲線,甚至側過身來胸前微微的凸起,那瞬間,飛逸覺得喉頭有些緊,眼前的少年已經不是初入宮庭的十二歲孩子了。

  “小蝦子!”飛逸笑著叫了出來。

  慕容宜下意識回頭,看著六哥的微笑裏第一次透露出淡淡的寵溺,忍不住有些迷醉。

  “過來,吃點東西,等太陽沒那麼毒了再練!”

  慕容宜一聽,就像是死囚犯得了特赦令一樣,屁顛屁顛地跑了回來,坐在案幾旁抱著點心亂沒形象地啃了起來,支支吾吾地問著:“你為什麼叫我小蝦子啊!”

  還沒有得到回答,慕容飛逸已經將濕巾蓋在了他的頭上,緩緩地替他擦試著汗水,而慕容宜不自然微微仰起腦袋,享受得眯上眼睛,像是一隻被主人寵愛著的貓咪。

  “換這件衣服。”慕容宜伸出修長的手,手指的比例完美得讓人嫉妒,然後一件白色的裏衣款款降落在慕容宜依然仰著的腦袋上。

  “謝謝,咦?有點大,這是誰的啊?”慕容宜一邊換著衣裳,一邊看著飛逸優雅地垂下手腕為自己倒上一杯酸梅湯。

  “我的,大了嗎?誰要你只是一隻小蝦子。”

  “六哥……”慕容宜輕輕喚了他一聲,“你說,你若是一直對我那麼溫柔該有多好?”

  慕容飛逸頓了頓,抬起眼來對上慕容宜幽幽的目光,道:“怎麼?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房來了?你個鄉巴佬。”

  慕容宜的肩膀垮下來了,完了,六哥恢復“正常”了,因為自己又變成了“鄉巴佬”。

  是夜,露玉嬌喘連連,雖然他早就知道自己的主子欲望強烈,但是今天,他有一種錯覺,他會死在慕容飛逸的身下。

  “殿下……殿下……求你……”露玉只覺得自己的後庭就快被六殿下的灼熱捅穿,雖然慕容飛逸從來就不是個溫柔的主兒,但是卻一向技巧高超,而且好歹自己也算被訓練了很久,知道自己怎樣能夠得到歡愉,可惜,此刻他只感覺到疼痛。

  慕容飛逸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但是露玉卻在他的眼中看見了如同黑夜中的星火,暗自燃燒。慕容飛逸將他的右腿整個抬起,押上自己的肩膀,強迫私處完全暴露在空氣裏,而自己的身體被這樣的姿勢壓得腿根處撕裂般疼痛。而慕容飛逸則更加瘋狂地在其間抽插,露玉能夠感覺到主子的陰囊狠狠撞擊在自己的腿根處,每一次衝刺如同一場飛蛾撲火的陷落。

  然後,頭頂上一件白色的裏衣落下來罩在了自己的臉上。

  露玉感覺到自己的唇隔著那件衣服被主子含入口中,舌頭擱著布料與自己糾纏在一起,露玉忽然覺得一陣欣喜,因為慕容飛逸從來不會吻任何一個人。

  就在解脫的那一?那,露玉聽見他的主子輕輕喊了一聲:“宜兒……”

  像是經歷了長久的折磨之後隱忍著流瀉而出的溫柔。

  直到自己昏過去的?那,他還感覺到主子的欲望再一次粗壯起來,不知疲倦地在他的身體裏進出,口裏喃喃自語喊著那個名字。

  露玉醒過來是在三日之後,他聽照顧自己的人說他被抬回來時全身青紫,下體鮮血直流,差點連性命都丟了。他掙扎著用沙啞的嗓音問道:“你們知道主子現在最寵的人是誰嗎?”

  “這誰知道啊,主子一會兒一個變。”

  “那你們知道有沒有一個叫做‘怡兒’的?”

  “名字裏帶怡字的不就是侍妾怡梅還有前些日子送給陳尚書的小官露怡嗎?”

  露玉呆在床上,到底讓主子如此反常的人是誰?不是怡梅,主子對她早膩味了,肯定也不是被送走的露怡……

  十日後,校場上慕容飛逸和慕容燁坐在案幾前,看著不遠處搭弓上弦的慕容宜。

  慕容宜回憶著飛逸對自己說的要領,集中精力,射出了那一箭。

  慕容燁站起來,盯著紅色靶心的那一箭,良久道:“一定是巧合!巧合!才十天而已,怎麼可能?老六,你可別耍我!”

  “再射一箭給你五哥瞧瞧。”慕容飛逸的笑容裏滿是信賴。

  慕容宜嘿嘿一樂,又一箭正中紅心,慕容燁頓時像是泄了氣的皮球,道:“得,城郊的宅子歸你了。”

  慕容飛逸安撫式地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道:“我哪敢平白無故要五哥這麼貴重的東西,您還不回家看看,露玉已經送到你寢宮了。”

  慕容燁的罩子頓時亮了起來,嘴角一抹曖昧的笑意道:“還是六弟大方,那我就回去享受了。”

  慕容宜看著五皇子離去的背影,問道:“我們贏了那宅子了?”

  “是啊。”慕容飛逸轉身,“那宅子可適合你這個鄉巴佬了。從宅子的西窗望去,就是一片玉米田。”

  “得,我就是一鄉巴佬,就愛偷玉米……”慕容宜摸了摸鼻子,悶聲道。

  第24章

  慕容宜坐在四哥的床上,胳膊抱著自己的腿,將腦袋藏在膝蓋間,有時卻忍不住探出腦袋看上兩眼,可惜他的四哥汀軒仍然不知疲倦地盯著手中的書。

  “四哥,書有那麼好看麼?”慕容宜終於憋不住了。

  “你沒聽過一句話叫做‘學海無涯’麼?”汀軒笑了笑,將書翻到了下一頁。

  慕容宜從床上蹭下來,嗖地將書從汀軒手中抽出,搖頭晃腦道:“學海無涯——回頭是岸——”

  汀軒無奈地搖了搖頭道:“說吧,什麼事?”

  “嘿嘿,”慕容宜摸了摸鼻子,“那個……四哥啊,你覺得六哥是個怎樣的人?”

  “什麼怎樣的人?”汀軒望了眼慕容宜清亮的眸子,抿了一口茶水。

  “就是……就是我挺搞不懂他的……有的時候吧可惡得讓人想要一刀砍死他,”慕容宜做了個操刀子的姿勢,“那有的時候吧,他又很溫柔,但是卻讓人分不出他的溫柔是真的,還是假的。”

  汀軒看了看苦苦思索的九弟,淺笑道:“小九,飛逸是個很複雜的人,複雜得讓人猜不透;但他又是個很簡單的人,簡單的像是個孩子,對自己鍾愛的事物無比執著,寧願死死地抓在手裏,也不願輕鬆一點放開。”

  慕容宜轉過頭來看著汀軒,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

  汀軒點了點他的眉心,“你還是感激一下他吧,這樣半個月後的狩獵節你就不會丟臉了!”

  “狩獵節?我也能去嗎?”早就聽小羽興奮地談論過這個節日,那時候他們都沒有滿十六歲,所以去不了。

  “呵呵,你還是好好準備準備吧。”汀軒不理會他興高采烈的樣子,將書拿回來繼續翻閱起來,一副不再被打攪的樣子。

  狩獵節的前一天晚上,慕容宜興奮得幾乎睡不著,第二天差點醒不過來錯過出發的時辰。狩獵節的地點在京西的峭山皇家獵場。還沒進入林子,就能聽見泉吟鳥鳴,一片鬱鬱蔥蔥,有時候一個驚兒,前面的林子裏就會撲啦啦飛出一大片鳥兒。聽說這片山林裏的獵物很是豐富,野兔雉雞之類的就不用說了,紅狐、獐子甚至野鹿、花豹也是常見的獵物。

  看看列隊的王侯躬親,陣勢倒頗為雄厚。估計這次狩獵節的頭魁還是三皇子慕容鈺了。慕容宜趁著父皇發表無聊演說時,細細環顧四周。瞧鄭親王,胖成那樣,小心被別人當成野豬給射了,他的座騎還真是可憐啊!原來不是只有自己無聊,八哥也低著頭悄悄剝著花生米。還有那裝模作樣的五哥,背脊挺得老直地聽父皇的演說,不用那麼認真啦,他老人家離你那麼遠,看不清的啦!呵呵,汀軒哥也來了,騎著馬帶著盔甲,還真像個儒將。

  環顧了一圈,慕容宜原本雀躍的心情忽然蒙上了一層陰影,汀軒哥的旁邊,正是備受父皇寵愛的清竹公子。他來幹什麼啊?他不是只要呆在自己的園子裏泡泡茶就行了麼?要不是你,今天在我身旁的,就會是小羽了!最可氣的是,狩獵開始前父皇還抓著他的手千叮萬囑什麼第一次參加狩獵要小心啊,不用爭什麼名次玩玩就好之類的。切,想他慕容宜也是第一次參加啊,也沒見著父皇那般關切。

  號角一響,所有人騎著馬直奔山林而去,慕容宜可以聽見周身馬蹄聲響,還有動物絕望的嘶鳴。他的心裏湧起一陣酸澀,他不是來狩獵的,他很清楚自己對這種以殺戮來證明自己的比賽一點沒有興趣。他只是想要走出那四面高牆林立的皇宮而已。

  不自覺地,他策馬朝著人煙稀少的地方而去,聽著箭鳴聲一點一點淹沒在身後的樹林裏,他的心情好了許多。

  前面的水聲有些大,嘩啦啦像是個瀑布,慕容宜撥開矮林的枝葉,果然看見了一個碧綠的清潭,一簇小小的流水從山上墜下來,像是一條銀色的絲帶。潭底並不深,但是卻倒映出天空裏的雲朵,還有魚兒搖首擺尾,看起來似乎就在雲中穿梭。

  慕容宜卸了頭盔,從馬背上下來,蹲在潭邊的石頭上,掬了把清泉入口,真甜!這才是水的味道。隨即脫了鞋襪,將腳丫子放下去,涼爽極了,嘴裏再哼上些不成調的小曲,然後乾脆整個人躺下來,鋪成個大字,只剩下兩條小腿在水裏一上一下。

  不遠處的樹下,慕容飛逸倚著樹幹,靜靜地望著那個顧自沉醉的小蝦子,已經快要忘記今夕是何昔了。其實,慕容飛逸對狩獵節根本沒什麼興趣,一幫子親戚大臣在一起你讚賞我,我誇獎你,背地裏又計較誰的獵物多過了誰的,真是無聊之至。但是那只小蝦子卻騎著馬自己樂呵呵地跑遠了,然後剝了自己的殼兒,獨自逍遙於九霄雲外。

  小蝦子,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變?慕容飛逸的唇上駁裂開清澈的淺笑,似乎一切美好都在那一抹溫柔裏輕輕蕩漾。

  慕容宜伸了個攔腰,慢悠悠坐了起來,就在那一?那,一隻箭射了過來!

  第25章

  那一箭直沖慕容宜的門面而來,他只得驚呼一聲,下意識朝後倒下,“?——”地箭末入樹幹上,慕容宜只覺得脖子上火辣辣的疼,伸出手來一抹,熱熱的,流血了!

  到底哪個殺千刀的!慕容宜晃悠悠爬起來想要提醒對方狩獵要小心,別獵物沒射著倒把人給射死了。

  而不遠處慕容飛逸的心臟差一點沒有停止,他睜大了眼睛,喉頭裏幾乎發不出任何的聲音,而雙腿已經不自覺飛奔出去,眼看著那個小呆瓜傻傻地又爬起來當別人的箭靶。

  “小蝦子!趴下!”飛逸扯著嗓子喊出來,一時間整個山林都是他的喊聲,嚇得慕容宜一個機靈,“?——”地跌入潭子裏,濺起好大一片水花。

  那一瞬間,慕容宜只聽見頭頂上“嗖——”地一聲,又是一箭。

  飛逸幾乎不做多想,搭弓上弦,動作猶如流水行雲,三支箭以看不清地速度朝林子裏射去,林子裏傳來一陣稀疏聲,“讓他跑了!”飛逸轉過身來,眉頭緊皺,看見從水裏坐起來迷迷??的慕容宜。

  慕容宜定了定神,看著眼前的六哥朝自己大步走來,每一步既迅速又用力,似乎要將腳下的石頭踩穿,眼神猶如修羅地獄,慕容宜在這樣的氣勢下連爬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

  “啪啦啪啦”飛逸踩著水走到慕容宜身前,他第一次體會到那個滿臉笑容不論是諷刺還是不屑的六哥正怒火中燒,而他整個人就處於飛逸的陰影之下。

  他眼看著慕容飛逸揚起袖子,啪的一聲,一巴掌抽在自己臉上,慕容宜只覺得天地旋轉,一下子又趴入水中,咕嚕咕嚕嗆了好幾口。

  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看著慕容飛逸依然站在原地,惡狠狠瞪著自己,差點脫口而出的氣話直愣愣給憋了回去,差點沒內傷。

  “給我滾過來!”飛逸一把提起慕容宜的肩膀,就似拎小雞仔般將他整個拽了起來。

  “哎喲!”慕容宜疼得整個臉都皺一塊兒去了。

  “你鬼叫什麼!”

  “疼啊——疼——我腳崴了——”慕容宜就快疼得哼哼了,瘋子!別拽了,再拽我就殘廢了。

  走在前面的飛逸忽然停了下來,回過身,慕容宜只覺得自己的腿和背被人整個一托,嘩啦一下從水面騰空,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被慕容飛逸抱了起來。

  慕容宜不可思議地看著六哥毫無表情的側臉,他不應該是不管自己死活狠狠將自己像拖屍體一樣拉出水潭,然後惡劣地嘲笑著說“鄉巴佬”嗎?

  不消一刻,自己已經被慕容飛逸放在了岸邊。

  眼前的六皇子坐在慕容宜身旁,低著腦袋,兩隻手扣在門面上仿佛經受了很大的打擊,良久,他才將雙手放下,說話的聲音氣若遊絲。“知道剛才很危險嗎?”

  慕容宜說不出話來,只得傻傻地點了點頭。

  “哪只腳崴了?”

  慕容宜傻傻地指了指左腳,飛逸輕輕抬起他的左腳,撩開濕嗒嗒的褲子,只見腳踝處腫得就似禦膳房剛出籠的叉燒包。飛逸托住他的腳根,擰了擰,慕容宜立馬哎喲哎喲叫了起來,好不淒慘。

  “知道疼就還沒有傷著骨頭。”飛逸撇了他一眼,繼續推拿,慕容宜半句話都不敢吭,忍著疼痛,臉都白了。

  “還有哪兒受傷了?”

  “脖子……”慕容宜費力地抬起一隻手來指了指那道被箭劃傷的痕跡。

  飛逸抬頭,眼睛裏明顯驚訝了一下,然後緩緩伸出手來,撥開貼在慕容宜脖子上的濕發,看見了那道紅痕,手指不禁抖了抖,差一點啊……差一點這個小傻瓜就沒命了。

  慕容宜看著六哥的神情,不自然道:“你不是很討厭我的嗎?幹嘛對我這麼好?”話剛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簡直就是白癡。

  飛逸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看得慕容宜毛骨悚然。

  “想知道?”飛逸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慕容宜的唇。

  還沒來得及回答,慕容宜的腦袋被人向前一推,唇瓣正好壓在飛逸的唇上,剛想開口說話,對方的舌便沿著唇縫滑入,那片濕滑不依不饒的深入,直到找到了慕容宜的舌,先是遊戲般地碰了碰,剛有了些距離又整個纏了上來,他想要逃開,無奈壓在後腦勺上的手掌根本不給他這樣的機會,反而自己的舌被吮吸的更加用力。飛逸的舌尖在慕容宜的口中四處煽風點火,本來淺嘗則止的吻慢慢變得不可控制起來。慕容宜的唇瓣被吮得發麻,沒來的及咽下的津液沿著嘴角流了下來。

  原本死死扣住慕容宜腦袋的手掌緩緩下滑,來到頸間,飛逸猛地推出慕容宜的口腔,清新的空氣湧了進來,慕容宜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是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而飛逸的吻細碎著落在他的眉梢,臉頰,他的耳垂被飛逸含入口中,一個舔舐,慕容宜身體像是觸了電,突然反應過來眼前的情形有多麼的不對勁。

  第26章

  “六哥……六哥……”慕容宜伸出手來想要將飛逸推開,換來的卻只是他更加用力地扭過他的腦袋,強迫他露出頸脖的曲線,還有那道紅色泛著血絲的傷口。飛逸的舌沿著傷口的軌跡來到他的喉間,輕輕一個嗜咬,慕容宜抓起飛逸的頭髮往後扯,就在那瞬間,自己的雙腕被飛逸鉗制住,牢固地按在兩側,飛逸的吻沿著頸脖來到鎖骨,滑到胸前,隔著浸濕的衣物,都弄著那小巧的茱萸,慕容宜只覺得全身一陣戰慄,更讓他措手不及的是,飛逸咬住他的褲頭,就那樣將貼身的底褲拉了下來。

  “六哥!”慕容宜又驚又羞,掙扎著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私處,下一刻,它便被自己的六哥含如口中,牙齒輕輕從表面刮過,驚得慕容宜止不住顫抖,濕滑的感覺從根部順著花莖來到鈴口,慕容宜只覺得那瞬間全身的熱量都集中到了那個地方,控制不住想要爆發。

  “啊呀!”隨著一聲驚叫,慕容宜迷蒙間看著六哥的臉上沾染了乳白色的液體。

  “我……我不是故意的……”慕容宜想要伸手去擦,手卻在半空中被扣住了,然後飛逸將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下的灼熱物體上,燙得慕容宜急著想要將手縮回來卻被死死按住動彈不得。

  “給你兩個選擇:用你的手,”飛逸微紅的臉龐呈現出異樣的魅惑,他的手指順著慕容宜還來不及併攏的雙腿滑到臀間,“還是用這裏?”

  慕容宜呆呆地看著六哥的絕世容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飛逸的嘴角扯開一抹蠱惑的笑容,“看你受傷了,就放你一馬吧……”然後抓著慕容宜的手放在自己的灼熱上上下套弄起來。

  慕容宜只感覺到自己手裏的灼熱似乎又漲大了,一抬眼便看見六哥閉著眼,半仰著頭,喉間不時發出淡淡的嘆息。他覺得臉燒得厲害,眼睛不知該往哪里放才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慕容宜感覺手中一顫,什麼東西射了出來,然後飛逸將他的手浸在水中,替他清洗起來。

  “怎麼了?自己沒做過?”飛逸諷刺道。

  慕容宜低著腦袋看對方洗著自己的手,壓根兒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記著,回去以後就說你的傷是從馬上摔下來的。”

  “為什麼?”

  “你不想死就照我說的去做。”

  “知道了。”慕容宜低著頭。

  飛逸從不遠處將他脫掉的頭盔護甲拿過來,給他一一穿上,然後將他的馬牽過來,把他托上去,道:“你走前面,我在後面跟著。”

  一路上,慕容宜還是覺得心跳得快要從身體裏蹦出來,想要回頭卻不敢,怕一回頭就會對上慕容飛逸的眼睛。

  直到入了帳,太醫們又是揉又是擰的,慕容宜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六弟,我看你好像沒什麼收穫啊。”一旁喝茶聊天的五皇子道。

  “沒被別人當獵物給射了就不錯了。”飛逸笑了笑,抿了一口茶,那調調引得慕容宜又打了個抖兒。

  “你這怎麼聽起來話裏有話啊?”

  “先不說這個,這次狩獵節,贏的不會又是三哥了吧?”

  “那是。”五殿下悻悻然摸了摸下巴。

  沒過多久,汀軒也進來了。一看慕容宜受傷了,便立即坐了過去。

  “唉……你這是怎麼弄的啊?”汀軒的眉毛皺了起來,抱著慕容宜的腳和著藥酒推拿起來,“早知道我真該在你後頭看好你。”

  “我被……”慕容宜差點脫口而出說自己被箭給射了,但是一下子就瞥見飛逸警告的眼神,“我從馬上摔下來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

  “不說這個了,四哥你打著什麼了?”慕容宜趕忙轉移話題。

  “也沒什麼,就一隻狐狸和幾隻野兔,呆會兒烤給你吃?”汀軒寵溺的笑了笑,“狐狸皮給你做個手套?”

  “哎呀,太好了,”慕容宜想了想道,“手套的話,我能送給別人嗎?”

  “誰?蘊娘娘?”

  “不是,是茹晨姐姐。她平時深居簡出的,鮮少得到什麼賞賜,所以我……”

  “好,好,等做好了給你送去,成不?”

  “謝謝四哥!”

  狩獵節結束的時候,頭魁沒有懸念地落在了三皇子慕容淩身上,倒是那個什麼清竹公子收穫也頗為豐厚,樂得皇上不停地誇他“文武雙全”,慕容宜的翻白眼都沒有把眼睛翻爛了。

  回了宮,果不其然小籃子大驚小怪地叫了半天:“我的小主子啊!”嚷得慕容宜耳朵都快聾了,母妃說了他半天怎麼那麼不小心,慕容宜除了傻笑還是傻笑。

  幾天後,狐皮手套做好了,慕容宜帶著它去看望茹晨。茹晨捧著狐皮手套摸了一遍又一遍,慕容宜心想,能讓姐姐這麼開心,自己受的這傷也算值的了。

  第27章

  這幾天宮裏又忙活了起來,因為有北方滇羅的使臣到訪。

  慕容宜一邊在四哥的房裏嗅來嗅去,一邊斜著眼睛看汀軒又在讀那些勞神子的書。

  “跟個老鼠似的,找什麼呢?”飛汀挪過書本望了眼彎著腰不知道找什麼的慕容宜。

  “四哥,您這兒藏著什麼呢?好香啊,不過不是檀香也不是娘娘們的脂粉味兒……”慕容宜終於找到了目標,那是一個棕色的小罐子,打開蓋子,裏面是凝露狀的液體。

  “那是滇羅的特產,叫做‘淑露’,是精選當地的蜂蜜與上好的柚子汁按特殊的比例調配而成,只要放上一小勺,用溫水調開,溫潤清甜。這是滇羅送給皇后娘娘的,正好我也在,皇后娘娘就給了我一罐。”

  “四哥——”慕容宜抿著嘴,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汀軒。

  “知道了,知道了,都給你。”汀軒伸出手來在慕容宜的額前點了點。

  慕容宜笑了笑,抱著蜜罐子跑出去,這樣的好東西,當然要拿去給她的茹晨姐姐了。

  但是到了茹晨的寢殿,卻意外地發現那裏多了許多宮人,入了院內,看見幾個太監進進出出地搬著絲綢、翡翠瑪瑙什麼的。

  “這……這是怎麼了?”慕容宜看著端坐於梳妝鏡前打扮的茹晨的背影。

  茹晨轉過身來,露出一抹笑意,但是任誰都能看出其間的憂愁,“傻弟弟,你看,這些都是父皇上賜的。”

  “父皇賞的?父皇不是不早把你給忘記了嗎?怎麼會賞賜你東西?”慕容宜將蜜罐子放下,看了看堆了滿屋子的御賜絲絹、御賜如意、御賜珍珠……

  茹晨只是笑,卻不說話。慕容宜忽然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他一把抓住旁邊的碧兒問:“碧兒你說,到底怎麼了?”

  “九殿下,陛下,陛下要把公主嫁到滇羅去聯姻!”碧兒眼睛紅紅的,估計老早就哭過了。

  “什麼?”慕容宜覺得有些站不大穩,“這是真的麼?怎麼會這樣?”

  “傻九弟,你姐姐我就要嫁人了,你不替我高興麼?”茹晨愛憐地拍了拍慕容宜的肩膀。

  “有什麼好高興的?要不是皇后娘娘的端玉公主不願遠嫁塞外,怎麼會輪到茹晨主子呢!”碧兒一臉不忿,“只有端玉公主是公主,要嫁給皇親貴胄,我們茹晨公主就不是公主,就得像個貨物一樣……”

  “住嘴,碧兒!”茹晨蹙眉。

  “我去找父皇!我去求他收回成命!”慕容宜轉身就想往屋外跑,卻被茹晨一把給抓了回來。

  “沒用的,聖旨已經下了……君無戲言,況且在這裏倍受冷落,茹晨還不如以公主的禮儀嫁出去,風風光光地嫁出去,做一個王妃……”

  “……”慕容宜低著腦袋,不說話。

  “我在宮裏的近兩年真的很快樂,有你這般善良又知心的弟弟……”

  “我去找父皇,”慕容宜抬起頭來,“我要送你出嫁!”

  當瀾滏皇朝的皇帝看著跪在自己面前堅定不移地請求作為和親使節送茹晨公主出嫁的時候,心裏不由得小小的驚訝了一下。他的這個兒子從小在民間長大,對權位沒什麼野心,琴棋書畫樣樣不通,甚至被幾位哥哥看不起,但這是頭一次如此認真的請求自己。

  “宜兒,你要知道,送親的路途遙遠,還要穿過北方沙漠,更要對滇羅的習俗了若執掌,並不是到異國遊玩這麼簡單。”皇帝好生勸了勸自己的兒子。

  “穿越沙漠的辛苦,兒臣不怕。不懂滇羅的禮儀,兒臣也可以馬上就學。但是茹晨是兒臣的姐姐,她自幼失去母親,試想在她遠嫁他方的路上,連兒臣這個要好的弟弟也不願意相送,心中該有多麼的寂寞。”

  “這……”皇帝心中也有些動搖,“你還未及十八,似乎……”

  “父皇,九弟確實年紀輕了些,”慕容飛逸款款走入寢宮,行了個禮道,“但是明年他就十八了,是個大人,該選妃了。這趟送親就當是為以後成親做個參詳。況且有兒臣這個六哥相隨,出不了什麼亂子。”說罷,飛逸朝跪在一旁的慕容宜意味深長地一笑。

  終於,皇帝還是點了頭。

  在回去的路上,慕容宜叫住走在前面的飛逸,道了聲:“謝謝。”

  他以為飛逸會回頭,但是他只是伸出手來搖了搖。

  慕容宜在半個月之後,跟隨送親的隊伍出了京城。他看著前面大紅色的馬車,內心百感交集。茹晨掀開窗簾,問道:“看,那是你和小羽吃茶湯的地方嗎?”

  慕容宜擠出難看的笑臉點了點頭。

  “快看,那個好像就是聚仙閣?”茹晨似乎開心得像是一隻出籠的鳥兒,但是這樣的一隻鳥兒,馬上又要進入另一個牢籠。

  “是啊……”慕容宜的鼻子有些酸。

  “我現在很幸福,宜兒,”茹晨笑了,慕容宜從來不知道除了飛逸還有誰能夠做到這樣的一笑傾城,“如果不是這趟和親,我恐怕畢生都沒有機會見到你和小羽去過的地方。”

  慕容宜望瞭望天邊,長嘆了一口氣。

  小羽,你現在可好?我很想你,真的很想。

  第28章

  出了國界,便是一望無際的沙漠,大風刮過,如海浪般起伏不定。

  慕容宜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將水壺遞給馬車裏的茹晨公主。

  “我不用了,你那麼辛苦,你喝吧!”茹晨看著被風沙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慕容宜心疼萬分。慕容宜卻安慰她自己沒事。

  沙漠的白天熱得讓人感覺在火上烤,夜裏卻冷得像是在冰窖。

  晚上,和親的士兵們圍坐在篝火前,慕容宜搓著手指,盯著火光發呆。這時候,一個水袋在自己面前晃悠。

  “喝點馬奶酒吧,不然夜裏會更冷。”

  慕容宜抬頭,只覺得一陣暈眩,他的六哥在經歷了餐風露宿之後,不像別人一樣面露疲態,依舊一臉雲淡風輕的笑容。

  “為什麼你看起來那麼精神?這裏幾乎所有人坐著都能睡著了。”慕容宜抬起眼來。

  “因為他們抱著幹苦差事的心情讓他們的精神消耗得更快,而我,只是來此欣賞大漠孤煙,空曠寂寥,沒有深宮內院的勾心鬥角,為什麼不好好享受?”飛逸目光漂向遠方,令人捉摸不透。

  慕容宜感覺一隻手臂環過自己,將自己的腦袋輕輕擱在對方的肩膀上。

  這個摟著自己取暖的人真的是六哥嗎?那個嘲笑他的六哥?猛然間想起狩獵節時,六哥的唇,六哥的舌,六哥的指尖,只覺得心跳加速,一股熱流往下腹湧去。

  “怎麼了?”頭頂上飛逸的聲音響起。

  “沒……沒什麼……六哥,”慕容宜頓了頓,“你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啊?”

  “睡吧。”飛逸什麼也沒有回答,只是閉上了眼。

  經過兩天一夜的沙漠之旅,慕容宜一行成功到達了滇羅,三日之後抵達都城。

  婚禮的夜晚,慕容宜看著行完禮的茹晨被他的丈夫抱起,走過紅色的氈毯,穿過喝彩的人群,進入了新房,不由得眼中一行清淚落下。

  “怎麼了?你是皇子,可不是公主,男兒有淚不輕彈。”飛逸執著酒杯來到他面前。

  “六哥不去享受那些溫香軟玉卻跑來這裏嘲笑我……這裏的美人可就似大漠的景色,一輩子可看不到幾次。”慕容宜沒好氣道,反正這裏不是皇宮,不怕得罪這個瘋子六哥。

  “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飛逸的心情似乎一點沒有被慕容宜的臉色破壞掉。

  “我在想我身邊的人都離開了我四年前是小羽現在是茹晨姐將來也許母妃小籃子他們都會離開我!”慕容宜一鼓作氣全部說完,瞪著飛逸“這樣你滿意了嗎!”

  “我不會離開你。”慕容飛逸笑了笑,執著酒杯回到他的百花叢中。

  “什麼?”

  那一?那,飛逸的表情太溫柔,語調太認真,在他轉身的弧度,讓慕容宜感覺自己經歷了一場不願醒來的夢。

  婚禮的第二日,慕容宜去看望茹晨,她坐在桌前,對著她的九弟,意外地露出幸福的笑意。她的丈夫貌似粗魯,但對她卻十分溫柔。茹晨告訴慕容宜,她雖然今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回到故土,甚至是見到這個弟弟,但是她的直覺告訴自己,她沒有嫁錯人。

  離別時,慕容宜看見牆上掛著那只他為茹晨做的風箏。

  “九弟,只有這只風箏才是我心裏面真正的嫁妝。”這個在深宮裏一直飽受忽略的公主,反而在異國的土地上笑靨如花。那一刻,慕容宜安心了。

  送親隊在七日後返回,離別時,慕容宜望著在城樓上揮手的茹晨暗自道了聲“珍重”。

  當大家再次面臨那片沙漠時,不少人開始嘆氣,反倒是慕容宜大喊了聲:“大家加油!熬過這關,咱們就回家了!”

  “鄉巴佬,精神了?”飛逸笑著跟在慕容宜身後。

  “六哥,”慕容宜轉身,壞笑道,“你有沒有發現你在人前總愛叫我鄉巴佬,嘲笑我巴不得我痛苦裏流涕,可是沒人的時候吧,又是……另一個樣?你是不是真的有瘋病啊?”

  慕容飛逸的臉冷了下來,慕容宜心裏暗叫了聲不好,然後飛逸下馬,換上駱駝,鞭子一揚,驚起一片沙霧,讓慕容宜吃了一嘴巴沙。

  對,我有病,慕容宜看了看天,我的病就是不該把你放在心裏。

  在沙漠裏行進了一天一夜,大家都有些疲憊,想想再趕一天路,就能喝上家鄉的清泉,吃上水汪汪的水果,心裏充滿渴望。

  忽然,前方一隊人馬奔來,慕容宜不由得伸起脖子眺望,猛地一支箭射過來,一旁的侍衛砰地倒了下來。

  所有人一片茫然。

  “列隊!拔劍!我們遇襲了!”飛逸的聲音劃破這一世寂靜,所有人猛然驚醒,慕容宜耳邊是寶劍出鞘的聲音。

  他們是誰?

  “過來!”飛逸將慕容宜從駱駝上拉下來,扯到身後。

  很快又有幾隻箭射了過來,飛逸靈巧地擋開,然後從搭弓上弦,幾乎沒有瞄準的時間,箭便放了出去,敵人中就有幾個從馬上栽了下來。

  “他們騎馬,看來早就埋伏好了!”

  第29章

  很快,那些人便沖了上來。他們的打扮很奇怪,至少慕容宜沒有見過,但是領子上的毛邊還有袖口的花紋倒是和滇羅的服裝相似。

  耳朵邊已經響起了丁丁當當兵器相碰的聲響,慕容宜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忽然頭頂一道陰影掠過,他抬起頭來,看見一把明晃晃的刀朝自己砍下來。

  “……”慕容宜張大嘴,卻發不出聲音。

  當他以為那把刀子會就這樣劈上自己的腦袋的時候,握刀子的手鬆開了,刀子直落在慕容宜的腳邊,回過神來,看見拿刀的大漢胸口被一柄劍刺穿了。

  “你不知道躲麼!”飛逸將大漢推倒,拉過慕容宜助他躲過身後的一刀。

  飛逸拉著慕容宜左躲右閃,飛逸的劍用的很漂亮,每一招乾淨利落,馬上敵人們意識到他不好對付,幾個人圍攻了上來。他們看出飛逸是要護住慕容宜,刀子毫不留情地就往他身上砍,飛逸為了讓他不受傷害,甚至直接拿胳膊去擋,背上、肩上挨了好幾下。

  “六哥!六哥別管我了!你快走!”慕容宜想要甩開他的手,無奈飛逸抓得更緊了。

  飛逸一劍將一個騎馬的敵人挑落,一面將慕容宜頂上馬背,一面揮劍將敵人擋開。

  “六哥!你也上來!”慕容宜伸手想要拉飛逸。

  “你快走!帶上我馬跑不快!”慕容飛逸抬手要拍馬肚子。

  “不要!六哥你不上來我也不走!”不可以,不可以讓六哥在這裏,他們一定會殺了他!

  飛逸瞪了慕容宜一眼,慕容宜卻拉住他的袖子不為所動,飛逸狠狠嘆了口氣,翻身上馬,一掌拍在馬肚子上,一下子跑出幾丈遠。

  身後是那幫子人的吆喝:“快追!他們騎馬跑了!”

  慕容宜回頭,看見幾匹快馬追了上來。

  “早說讓你先走了!”飛逸的眉頭深深糾結,“抓好韁繩!”

  “不要!”慕容宜抓住飛逸想要鬆開韁繩的手,“不可以跳!如果你跳下去我也跳!”

  “你——”飛逸徹底無語,但是心底又感覺到淡淡的溫暖。

  過了一會兒,慕容宜回頭,看見飛逸臉色慘白,不禁問:“六哥……”

  飛逸不說話,依然用力地拍打馬背,就在這一瞬間,馬忽然一陣嘶鳴,韁繩控制不住,兩個人從馬上翻了下來,原來馬中箭了。

  慕容宜爬起來,想要去拉飛逸,赫然發覺他的背上中了一支箭。

  “六哥!六哥!”慕容宜過去扶起飛逸。

  “跑……快跑……”飛逸顫著手想要將他推走,慕容宜卻不肯,將飛逸拉起來走了沒有兩步又跌了下去。

  而敵人就快追上他們了。

  “小子!看你往哪兒跑!”對方揮著刀朝他們直奔而來。

  慕容宜向前望去,前方似乎也有馬隊趕來。

  “瀾滏慕容鈺在此——”三哥的聲音宏亮地傳了過來。

  那幫人看著遠遠趕來的軍隊,喊了聲:“撤!”便趕緊調轉馬頭原路返回。

  慕容淩來到他倆面前,叫人來抬走慕容飛逸,率隊前去追趕那幫人。

  慕容宜看著六哥,血液沿著他的肩膀、手臂,順著那完美的指尖滴滴答答落在沙粒,流淌在他的心上,所到之處,如同火燒。

  六哥,六哥你不能有事!就算以後你叫我鄉巴佬,你當著所有人嘲笑我都無所謂!

  當他們回到邊關,飛逸便被送去給太醫醫治,慕容宜想要守在他身邊,但是卻被灌了安神湯,在飛逸的病榻前昏睡過去之後便被抬回了自己的房間。

  五天後,皇上也親自來到邊關,畢竟此次事件牽涉兩位皇子,加上與其他國家的外交問題。從慕容淩抓來的幾個俘虜口中得知他們是西逵國的傭兵。西逵與瀾滏還有滇羅接壤,並且與瀾滏多有摩擦,如今瀾滏與滇羅聯姻,西逵的國君心中不悅,想要挑撥兩個聯姻國家之間的關係,於是派病來劫殺瀾滏的和親隊,不過這個計劃等於是敗露了。

  慕容宜喝了安神湯之後整整睡了一天一夜,醒過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望慕容飛逸。

  他來到飛逸的房裏,看著臉上失去血色的六哥靜靜地躺在床上,太醫說他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失血太多,恐怕要靜養一段時間了。

  “你在看什麼?”飛逸睜開眼睛,看著傻傻佇立在床頭的慕容宜。

  “看你,”慕容宜蹲在床頭,小心翼翼摸了摸飛逸的臉道,“好害怕你會醒不過來。”

  “怎麼會呢?”飛逸轉過頭來,“我以為自己會醒不過來,可是我夢見有個小東西拉著我說要和我永遠在一起,要娶我做他媳婦,陪他點燈說話吹燈拔蠟,我怎麼捨得放下他?”

  慕容宜一陣恍然,他忽然覺得這段話耳熟無比,但是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

  但是,無所謂了,能這樣握著飛逸的手,慕容宜感覺安心無比。他們都還活著。

  第30章

  近幾日邊關兵馬調動頻繁,連慕容宜都感覺到一種緊張的氣氛。從汀軒口中得知,由於負責狙殺慕容宜一行的傭兵沒有回西逵複命,估計西逵很快會有進一步的行動。

  又過了幾日,聽說滇羅派了使節前來瞭解事情的始末,瀾滏皇帝決定親自設宴接待他們。宴會當天,除了慕容飛逸因為受傷而缺席,其他三位皇子都到席為使者接風洗塵。

  宴會上,滇羅使節詢問了一下有關這次事件的始末,表示全力支持瀾滏。

  席間,慕容宜詢問了一下茹晨公主,對方只是回答了一句離別匆忙未及見過公主,讓慕容宜心中好不失望。

  幾段輕歌曼舞之後,大家都有些心猿意馬,滇羅使節趁對大家興致盎然,便提議由他們帶來的幾個舞娘為大家跳上一曲,慕容宜撇了撇嘴沒什麼興趣,倒是父皇連連拍手贊成。

  關外的長鼓開始點拍,然後樂曲響起,幾位滇羅的姑娘魚貫而入,翩翩起舞,所有人都被他們的曼妙身姿吸引,慕容宜反倒有些奇怪,因為在滇羅時感覺他們的舞蹈比較簡單,節奏性強,沒有這般婉約。

  正在疑惑,忽然一位舞姬拔出匕首向皇帝刺去,眾人在那一?那豁然驚醒,可惜三哥慕容鈺離席太遠根本來不及救駕。

  在所有人連氣都不敢大喘之時,一隻箭劃破眾人的視線射中了那個舞娘的後心,她一瞬間倒在皇帝的坐前,卻依然掙扎著想要上前,卻被反應過來的侍衛給按住了。

  一位身著銀色鎧甲的將軍從門外帶領一隊士兵奔入殿內,那些滇羅使節見情況不妙,紛紛從靴子中抽出匕首向主座襲去。那位銀色鎧甲的將軍抽出腰間的佩劍,眾人只見劍光一閃,滇羅使者的後腰便冒出血來,幾個侍衛上前將他們狠狠壓在地上。

  當場依舊一片呆然,包括皇帝也沒能從剛才的變故中醒過神來。

  那位銀甲將軍轟地單膝跪地,低頭行禮,聲音清亮。

  “兒臣救駕來遲令父皇受驚!請父皇恕罪!”

  聲音在殿內回蕩,將眾人心神拉回,慕容宜在聽見他聲音的?那,身體止不住的顫抖。皇帝盯著那銀色的頭盔看了半天,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十弟?是十弟麼?”汀軒從席位上站了起來。

  “原來是羽兒!快快請起!”父皇從震驚中恢復,望著眼前英姿颯爽的兒子,面露喜色從座位上走下來將他扶起,“你救了父皇的性命,父皇怎麼會怪罪你呢?”

  原來,西逵在得知自己的行動失敗之後,聽說瀾滏皇帝打算親臨邊關,於是便派了五千人的精銳部隊,想繞過慕容羽鎮守的邊關蜀州突襲瀾滏與滇羅接壤的鷺州,但是被慕容羽洞察先機,全軍被埋伏於隘口的慕容羽殲滅,慕容羽得知西逵殺死了滇羅派來的使節意圖利用他們的文書混到皇帝身邊行刺,於是便從蜀州徹夜趕來了鷺州。

  慕容宜呆呆地望著今非昔比的慕容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這是真的嗎?快四年了,他終於見到他了?

  他長高了好多,五官變得深邃淩厲,有一種說不出的魄力,卻不同於三哥的深沉,小羽現在就似出鞘的利刃。

  你還會記得我們的約定麼?你還會傻傻地問我喜不喜歡你嗎?

  父皇一直拍著小羽的肩膀說什麼“真是長大了!”“父皇把你送去邊關果然沒錯!”之類的,小羽只是低頭回到:“謝父皇栽培!”

  這樣的小羽,讓慕容宜覺得看起來很近,實際上離得很遠,他好想上前擁抱他,但是他卻已經被其他的大臣們圍住,問東問西,又是讚美,又是敬酒。

  慕容宜嘆了口氣,離開了這場筵席。

  他依舊是無所事事的九皇子,而他已經是身著鎧甲曾在戰場上披荊斬棘的將軍了。四年,似乎變成了他們之間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只是不知該怎樣越過去。

  慕容宜躺在床上,熄了燈,盍上眼。

  夜已深,微涼,慕容宜扯了扯被子,還是睡不著。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這麼晚……”慕容宜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一個手掌便複上了他的嘴。

  “我好想你,九哥……”黑暗中,只看見一雙明亮的眸子。

  “小羽?”慕容宜想要坐起來卻被對方按了下去。小羽的手指輕輕觸上他的臉,緩緩拭過他的眉眼,來到他的鼻尖,又在他的唇瓣上流連忘返。

  然後,小羽的腦袋垂了下來,一片柔軟觸上慕容宜的唇,那一刻,慕容宜的心中一片渴望,伸手攀上小羽的肩膀。小羽的舌掠過唇縫,滑入口腔,用力地吮吸著他口中的津液。小羽的雙手抬起慕容宜的下巴,吻細細密密地來到頸間,小羽的舌頭來到喉結處,沿著突起打了個圈兒,慕容宜不由得“啊……”地一聲,臉瞬時燙了起來,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羞得想拉被子把自己罩起來。

  第31章

  小羽將慕容宜的手握住,輕聲道:“不要遮……我喜歡你的聲音……”

  小羽的聲音柔柔的,一點沒有在父皇面前那般淩厲,聽得慕容宜心神蕩漾。小羽將慕容宜的兩隻手扣在頭頂,另一隻輕輕一拉便解開了他的裏衣,然後將腦袋貼在慕容宜的胸口,輕嘆道:“九哥的心跳,真好。”小羽的下巴在他的胸口緩緩摩擦了一下,然後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慕容宜胸前的茱萸,打了個轉兒之後整個含住。

  “小羽……”慕容宜覺得全身開始發熱。

  小羽再一次吻上他的唇,手指沿著側腰,來到肚臍,緩緩向下滑去,慕容宜一驚想要大叫,舌頭卻被小羽纏住了。他的手伸進慕容宜的底褲裏,揉捏著他那個囊袋,然後沿著花莖上下套弄,慕容宜感覺全身的熱度都向那一點湧去,喉間不由得發出輕輕的啜泣聲。

  “不舒服嗎?”小羽伏在他的耳邊問。

  慕容宜搖了搖頭,小羽的指端滑過鈴口,輕輕搔刮著那到縫隙,慕容宜不由得曲起雙腿想要停止那只手的逗弄,小羽卻含住他的耳垂,指端離開鈴口來到花莖的根部輕柔的揉捏,直到慕容宜一個激靈……

  小羽看著黑暗中慕容宜喘息著的臉龐,道:“讓我抱你,好不好?”

  那一刻,慕容宜忽然感覺小羽還是從前的小羽,信誓旦旦說著要保護自己的小羽,一遍一遍孩子氣地重複著“我喜歡你”的小羽。

  小羽的手指來到他的臀間,手指摸索著想要深入他的密所,慕容宜心中一陣緊張,全身的肌肉收縮起來,小羽低下頭來,吻著他的鼻尖道:“別怕,放鬆……”慕容宜輕輕緩了緩,慢慢卸下全身的力量。小羽的手指終於進入了,慕容宜覺得感覺很奇怪,不由得扭動身子,小羽卻發出了一陣輕嘆:“九哥,你身體裏好熱。”溫暖的腸壁附著在他的手指上,他幾乎有一種欲望想要馬上進入這個身體,馳騁遨遊,但是他知道,這會傷了他。

  小羽的中指在密穴的外面打著圈兒按摩,想要伸進去,卻激得慕容宜喊出來:“不要!疼!”小羽只好繼續慢慢讓食指進進出出,但是他已經感覺到自己身下的昂揚已經蓄勢待發,忍耐得很是辛苦。

  小羽忽然將手指抽出,道了句:“回去之後定要好好抱你!”

  慕容宜恍然間感覺自己的雙腿被抬起,大腿被小羽的雙手按在一起,雙腿的縫隙間一個灼熱的物體夾在其中,他的身子忍不住顫抖,那是什麼他當然明白。

  小羽的下體在慕容宜的腿縫間抽插起來,小羽半仰著腦袋,喉頭發出低啞的呻吟,慕容宜只感覺到雙腿間的灼熱正在長大,擠壓得他的大腿內側開始發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熱流噴灑在慕容宜的肚子上,小羽伏在慕容宜的身上,將他摟入懷中,兩人迷朦中睡了過去。

  清晨,慕容宜在透過窗格的那一抹陽光中醒來,身旁是小羽靜謐的側臉,憶起昨夜的種種,不由得臉紅心跳。看看小羽的眉眼,已經比四年前成熟了許多,有一種讓人安心的魅力,還有那曾經讓他心動的鼻骨在歲月的洗練裏更加高挺。慕容宜忽然起了壞心眼,將腦袋伸過去,咬上他的鼻尖。

  就在那一?那,小羽一個翻身將慕容宜壓在身下,鼻子上還有淺淺的牙印,眼睛裏都是笑意,彎成了兩道橋。

  “怎麼了?一大早就來招惹我。要不是沒有藥膏可以潤滑,我看你今天還起不起的來。”

  慕容宜臉更燙了,一下子將小羽推開道:“差點忘記去看六哥了!”然後開始穿起衣服來,剛要下床,便被小羽拉住了。

  “六哥?你去看他?你什麼時候和他要好了?”小羽的眉間堆起一道褶皺。

  “不是要好……我們被西逵的人追殺時,六哥為了保護我受了傷!現在還沒好呢!”慕容宜穿戴好衣服回頭裂開嘴巴一笑,“做人可不能忘恩負義!”然後推開門跑了出去。

  小羽低下頭,神色憂鬱,“怎麼可能?慕容飛逸可不是會保護別人的人……”

  慕容宜興高采烈地跑到飛逸的房間,看見他正躺在床上看書,“六哥,你怎麼樣?”

  飛逸側過臉來,戲謔道:“沒有你這個鄉巴佬大早上像只烏鴉一樣嚷嚷,我會好的更快!”

  慕容宜呵呵一笑:“我聲音太大了麼?對不起啊,因為我太高興了,我見著小羽了!”

  “十弟?”飛逸的眉毛向上一挑,“他不是在邊關麼?”

  慕容宜抓了抓腦袋,像小媳婦炫耀相公似的將慕容羽昨晚救駕的事情說了一遍。

  飛逸眯起眼睛,手裏的書被捏得整個折了起來,當他瞥見慕容宜脖子上的紅痕時,打斷了慕容宜問道:“你昨晚和他睡的?”

  “是啊……”慕容宜話還沒有說完,身體一下子被飛逸拽了過去,然後對上了他的眼睛,感受到兩道陰側側的目光。

  還沒反應過來,飛逸的手指唐而皇之來到他的雙臀之間,按了下去。

  “六哥……六哥你要幹什麼?”慕容宜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第32章

  “你讓他抱你了?”飛逸第一次用這種冰涼的語調說話。

  “還沒……沒……”慕容宜那一?那只想掙脫,無奈自己就像粘在蜘蛛網上的小蟲子一樣動彈不得。

  飛逸不說話,只是睜著眼睛看著慕容宜,他的眼神太複雜也太逼人,慕容宜除了承受已經不能體會出其中的含意。

  “滾!現在給我滾出去!”飛逸忽然一把將慕容宜摔在地上,然後指著門口大聲道。

  “六哥……”慕容宜站起來,他不懂之前還有少許溫柔流露的六哥為什麼突然之間變得那麼快。

  “我叫你滾——”

  慕容宜簡直不敢相信,從來不會發怒的六哥竟然露出了那樣的表情,他只得出去將門帶上。

  夜晚,慕容飛逸坐在床上,抱著膝蓋,狠狠地咬著被子的一角,他的腦海裏不斷重複著四年前兩個孩子擁吻的畫面,眼神變得深暗起來。

  “在想什麼?聽說你今天一天沒有喝藥。”溫潤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幾乎不用抬頭,慕容飛逸就知道這個說話的人是汀軒。

  “四哥想說什麼?”飛逸沒有正眼看他,依舊盯著前方。

  “父皇已經下了諭旨讓十弟回京幫三哥的忙了。”

  “那又如何?”

  “我知道你不希望宜兒和小羽在一起,但是我提醒你,小羽已經今非昔比了,宜兒也不再是小孩子,他會思考,他有想法,如果你對他們做什麼,宜兒會知道的。”

  飛逸緩緩抬起頭來,對汀軒露出一抹笑容:“多謝四哥提醒,四哥多慮了。”

  汀軒張了張嘴,本來還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回京的路上,慕容宜雖然有小羽相伴,感覺快樂無比,但是六哥始終對自己相當冷淡,連一句冷嘲熱諷都沒有,這讓他的心中有一種隱隱的不安。

  回到宮中,生活依舊繼續,唯一不同的是,慕容宜不再寂寞,小羽經常會在閒暇時陪著他騎馬,年滿十六的皇子已經可以自由出入皇宮,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跑出去玩還要再扮成小太監。兩個人有一次品嘗完京城有名的琴漱樓美味回宮時,路過當年的聚仙閣,看見那位紅衣姑娘依然在門口招呼客人,不禁相視一笑。

  兩個月之後,今科的科考結束了,狀元落在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書生身上。一開始,翰林院的學士們還對這位狀元爺沒什麼好感,雖然萬歲爺對他的文章甚為喜愛,但是大家只認為他太年輕,不可能有什麼真才實學。可是當皇上命人在大殿上誦讀了狀元的文章之後,大家紛紛嘖嘖稱讚,就連老八股的謝學士都感嘆道:“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慕容宜對他的文采也很是敬佩,從校場回宮的路上興奮地討論著:“小羽啊,你說什麼樣的人能寫出這樣氣韻天成卻又主旨貼合民生的文章呢?”

  “九哥想知道?那你湊到他面前去看看啊!”小羽點了點他的鼻子道。

  “對了,他叫什麼啊?”

  “陸子墨啊,九哥,你敬佩人家卻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啊!”

  慕容宜正呵呵傻笑,卻撞到了一個人,對方身著紅色的朝服,有一種儒雅的氣質,但是眉宇之間有幾分凜冽,讓人不由得肅然,看起來沒有一般書生的柔弱。

  慕容宜趕緊將對方扶住,連連說了好幾聲對不起,對方卻一直盯著慕容宜的臉看,似乎久久不能回神。

  小羽也打趣道:“九哥看你,冒冒失失的把人家都嚇著了。”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對方的眉頭揪成一個結,慕容宜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的肩膀已經被對方按住了。

  小羽趕忙上前道:“這位大人,不知道在下的九哥在何處得罪了閣下,還請道明。”

  對方卻置若罔聞,看著慕容宜良久道:“你真的不記得了?當年在聚仙閣外,就是你為我贖身還給了我一張銀票讓我發奮圖強日後到你面前證明自己的能力,想起來了沒有?”

  慕容宜張著嘴呆滯了一會兒,突然眼睛一亮:“哦!是你!是你!那個很有骨氣的男孩!”

  “對!就是我!你當時還說窮人窮得只剩下骨氣,我到現在還記得你的話!我找了你很久!你當時指著東面,我拜訪了城東的所有人家都沒有找到你!”

  “不會吧?你還記得當時我說的話,不會是要打我吧?我當時說你窮的只剩骨氣是為了鼓勵你……”慕容宜看著激動萬分的對方,戰戰兢兢解釋道。

  “在下明白!尋找閣下正是來向閣下證明在下的能力,在下並不是只有骨氣而已!”對方向慕容宜深深作了個揖。

  “原來這樣啊……”慕容宜喘了口氣。

  “在下陸子墨,敢問閣下大名?”

  “呵呵,陸兄……啊?你就是陸子墨?”

  第33章

  陸子墨點頭道:“如假包換。”

  “呵呵,那麼在下也是如假包換的九皇子慕容宜,這位是我的弟弟慕容羽。”我指了指身旁的小羽介紹道。

  陸子墨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臉上隨即又是一片波瀾不驚,道了句:“幸會。”

  夜裏,慕容宜邀請了陸子墨還有小羽在攜芳殿共飲。

  正所謂對飲成三人,席間三人聊得好不痛快,儘管陸子墨臉上依舊沒有太多的表情。離別時,陸子墨將一張三千兩的銀票遞到慕容宜面前,搞得他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

  “九殿下不記得了?當日你曾捐贈我三千兩要我十年之內考個狀元?”

  “是啊,不過陸兄你五年之內就做到了。這銀子時在沒有必要還啊。”

  “殿下若不收下這銀子,就是不承認陸某。”

  慕容宜無奈地笑了笑,這個陸子墨還真是個死心眼,只好伸手將銀票收下。

  又過了幾日,慕容宜本來還想找陸子墨聊聊天,畢竟小羽自從回京之後漸漸變得很忙了。但是到了狀元府卻發覺陸子墨正在收拾東西。原來壟、吳、杼三個州正在鬧水災,父皇任命陸子墨為欽差大臣前往監督輸導洪水以及之後河工水利的修建。慕容宜雖然因陸子墨就要離京上任而有些寂寞,也為他能夠這麼受父皇器重而高興。

  可惜,三日之後,小羽被調往京郊,負責什麼訓練。慕容宜只得每天早晨騎將近一個時辰的馬,到軍營遠遠地看小羽練兵,中午和他吃一頓飯。小羽看見慕容宜總會露出孩子氣的笑容,說看見慕容宜這麼想和他在一起,覺得很幸福,然後撲上來做一些不軌的事情,兩個人經常親的天昏地暗,還好進帳送飯的小廝是慕容羽的心腹,不然兩位皇子的不倫之戀就要成為士兵們茶餘飯後的話題了。

  小羽偶爾也會問起宮裏面的事。

  “除了父皇的身體不好,經常咳嗽,面色發白之外,好像也沒什麼了。”

  “該不會是清竹公子要的太多把父皇的體力榨乾了吧?”

  “瞎說什麼呢!”

  半個月之後,陸子墨有消息了,但絕對不是好消息。因為他被朝廷以私吞賑災籌款的罪名下了獄。

  慕容宜知道這個消息時,震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他去過陸子墨的狀元府,裏面除了御賜的物品之外就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了,而且在京城的時候陸子墨就從不收受其他官員的禮物,難道做趟欽差就連性子也大變了?

  慕容宜當天沒有去找小羽,而是去了刑部大牢。

  牢房中的陸子墨看起來消瘦了許多,但決不頹廢,背脊挺直,神色傲然。

  慕容宜看見他的那一眼,就知道他絕對沒有私吞賑災籌款,因為一個依然保有尊嚴的人,是不會做那樣的事的。所以慕容宜沒有問他你是不是真的中飽私囊,而是問他到底誰栽贓給你的。

  原來陸子墨上任之後,發覺大部分賑災官員都將賑災款當作肥羊,人人想要分一杯羹。陸子墨自然不會與他們同流合污,他們便端出了太子的外公當朝丞相,原來私吞賑災款的大頭便是秦丞相。陸子墨得知之後,便上書參奏秦丞相,無奈奏本落在了其黨羽的手中,於是他們就來了個賊喊捉賊,將罪名全推在了陸子墨的身上。

  慕容宜聽完之後咬牙切齒:“這幫朝廷蛀蟲!”

  陸子墨只是搖了搖頭道:“官場黑暗啊。就像一個染缸,哪一個跳進去不被染得五顏六色?”

  “至少你還是我認識的陸子墨。”慕容宜暗下決心,“陸兄,你將奏本再寫一次與我!”

  “殿下不要趟這渾水……”

  “不趟一趟怎麼知道是不是渾水!”

  當日,慕容宜便將這件事情告訴了小羽,小羽神色凝重,慕容宜本來還擔心小羽也會讓他不要牽涉其中。但是小羽輕輕笑了笑道:“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的九哥是君子,那小弟也只有捨命陪君子了。”

  兩人商量到,單單將陸子墨的奏摺呈上去已經沒有說服力了,必須要有切實的證明才行。小羽決定派一些信任的兵士喬裝成百姓混入三個受災的州,做一個萬民請願書來證明陸子墨到任後的清廉以及之前官員的腐敗,然後試試看能不能盜出他們的賬本。而這一切,必須在一個月內完成,不然陸子墨恐怕在三司會審之後性命不保。

  二十天後,慕容宜拿到了萬民請願書但是卻沒有得到賬本,心中因為沒有五成把握而苦惱。在出宮去軍營的路上,慕容宜遇見了飛逸。

  “六……哥……”想起自己已經有將近三個月沒有見到這位六哥了,不由得緊張起來。

  “原來是你這個鄉巴佬啊。”飛逸笑了笑,瞥見他懷中的請願書。

  “啊……”慕容宜將懷裏的東西收了收,但是飛逸的手卻更快,一下子將請願書扯了出來。

  第34章

  “別——六哥!”慕容宜伸出手想要去拉。

  “什麼啊,萬民請願書!”飛逸不屑地將請願書丟回慕容宜懷中,“真是老套啊!”

  “哈?”慕容宜收好請願書看著飛逸的表情有些茫然。

  “鄉巴佬,如果你想彈劾哪個招惹你的人,找禦史不是更快!”說完後,慕容飛逸一個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禦史?禦史不就是四哥汀軒嗎?”

  當慕容宜抱著萬民書找到汀軒說出來意的時候,汀軒第一次露出了十分為難的神色。

  “九弟,你知不知道秦丞相在朝中黨羽眾多,吏部刑部都是他的門生,就連當年父皇都是他一手扶上皇位的。沒有確鑿的證據,根本就搬不倒他啊!”

  “那怎麼辦?子墨根本沒有貪污那三百萬兩銀子,他根本交不出來!我怕到時候秦丞相就有藉口要砍他的頭啊!”慕容宜心中又如火燒,“他不但是我的朋友,更加是個清官啊!”

  “九弟!你要清楚,如果我彈劾秦丞相沒有成功,不但我會遭殃,連你秦丞相也不會放過的!”汀軒握住慕容宜的肩膀厲聲提醒。

  “所以就要袖手旁觀嗎?我做不到的,四哥!”慕容宜彭地跪了下來,抬起頭來眼中霧光閃爍,“四哥,求求你!陸子墨是個好官!還有三個州的災民!”

  汀軒別過頭去不看他,慕容宜咬了咬牙站起來,“既然如此,九弟就不再讓四哥為難了!”正要推門離去,汀軒叫住了他:“先彈劾刑部陳若金,借機查抄他的家,然後拿到帳簿,再彈劾秦丞相。”

  慕容宜回頭,眼中一亮:“你願意幫我們了?”

  “……小羽也有一份吧,我不想一次失去兩個弟弟,況且,秦丞相囂張的太久了。”

  三日後,慕容汀軒單獨面見父皇上奏本參奏刑部尚書陳若金參與私鹽買賣,希望能夠私下調查,皇帝思量之後由於朝廷近日因為水患國庫空虛,假若陳若金真是參與私鹽買賣,便能查抄一大筆銀兩,彌補國庫不足。當日下午,陳若金被捕,在他房間的暗格裏不但有私鹽買賣的錢財流向,還有一本後來震驚朝野的帳簿,那就是水災三州的官員如何貪污公款的記錄,其中還包括當朝秦丞相。

  當夜,慕容汀軒將萬言書、帳簿以及陸子墨的奏章秘密呈遞到皇上面前時,皇上久久說不出話來。半晌之後,桌上的奏章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秦諸流!你太過分了!當了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不滿足!若不是他貪得如此過分,三州的災民也不會起事,還要朝廷派兵鎮壓!現在百姓會怎麼說!說朕是昏君!抓!給朕把這些碩鼠都抓了!”

  這天夜晚是風雲變幻的一頁,與世無爭的皇四子慕容汀軒帶侍衛悄悄逮捕了當朝丞相秦諸流、吏部尚書張峰景、左將軍陸炳……牽扯官員均為正三品以上十二人之多。朝廷經歷了大換血,而皇太子慕容淩受到外公秦諸流的牽連而被派往受災的三個州安撫難民。

  慕容宜和小羽站在刑部大牢門口迎接陸子墨,由於他的廉潔,皇帝將他提拔為刑部尚書,與慕容汀軒一起徹查此案。

  當慕容宜性高彩烈的說要請陸子墨好好吃一頓補補身體的時候,陸子墨卻皺著眉頭道:“秦丞相倒的也太順利了……”

  慕容羽也有些狐疑:“是啊,怎麼樣父皇也是被他扶上去的,還以為父皇不會輕易動他,現在感覺父皇好像也想扳倒他似的。”

  “別想了,子墨出來就好了!”慕容宜心中也湧起隱隱的不安。

  起風了,似乎要變天……

  他看著身旁的小羽,輕輕伸出手來碰了碰他的手指,小羽似乎察覺到了他的不安,將他的手緊緊握住。

  絡霞殿內,慕容飛逸盯著搖曳的燭火,肩膀上倚著清竹公子的腦袋。

  “聽說父皇近日身體不佳,你不去陪著他麼?”飛逸的手指繞著清竹的頭髮悠閒地打著轉兒。

  “殿下還真是忘恩負義,要不是我向皇上說秦諸流霸佔了皇上賞賜給我的那座大宅,告訴皇上秦諸流說要沒有他,皇上連江山都不會有,何況一座宅子,皇上怎麼會想要把他踢下去呢?”

  “要怪就怪秦諸流太疼我那太子哥哥了,貪了那麼多也是為了給他有個保險,不然,我也不會這麼早就動他。”

  “哪里能怪六殿下,您不是這麼都沒做嗎?奴大欺主,是秦諸流自己招惹皇上!”清竹坐起身來,“不過,最近很少聽見您再叫九殿下‘鄉巴佬’了,是不是因為九殿下總往京郊軍營裏跑,你們沒機會見面啊?”

  飛逸沒有回答,只說了句:“最近暴民很猖狂,不知道會不會鬧到宮裏來啊!”

  第35章

  民間的起義有越演越劣之勢,聽說距離京城很近的旭城也被攻破了,弄得京城是人心慌慌。三皇子慕容鈺帶兵前去協助太子鎮壓暴亂,附近州郡也在調動兵馬前往增援。

  慕容宜本來以為小羽回來,他們可以過上一段開開心心的日子卻沒想到小羽被派往京城防戍。

  慕容宜將他送到宮門前,小羽緊緊抱著他,良久,“九哥你放心,我會保護好你們的,無論是你、我們的母妃還有父皇,我都會保住的!”

  慕容宜閉著眼搖了搖頭道:“我也是男人,我也會保護好自己,所以你最重要的不是想怎麼保護好我們,而是一定要平安無事的回來!”

  小羽看著慕容宜擔心的神情,手掌撫上他的臉:“我回來之前,你可不能瘦啊。”

  “……”慕容宜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

  “然後,我們向父皇要求賞賜府邸,出宮,天天遊山玩水,品嘗人間美味,永遠都不分開,你說,好不好?”小羽的眼睛如此認真,像是一汪深邃的泉水,聲音悠揚,聽起來就像一場夢,一場讓人沉醉著不願醒來的夢。

  “一言……為定……”慕容宜伸出手來,兩人一個擊掌。

  小羽翻身上馬,那情景像極了四年前他被父皇遣往蜀州的樣子。

  他身後的披風隨著馬兒的奔跑如同海浪般此起彼伏,站在他身後遙望的慕容宜忽然感覺自己的心臟猛烈地疼了起來……

  像是某種破滅的預兆。

  三日之後傳來戰報,太子慕容淩被暴民抓住了,三皇子慕容鈺想不到營救的辦法,上書請朝廷派人前去談判。

  皇上知道這個消息,一個氣急一口血噴了出來,緊接著太醫全部聚集到了未央宮。

  從太醫們的神情來看,皇上的病情不容樂觀,而皇上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喝退所有前來探望的娘娘皇子,只留下清竹公子一個隨侍身旁。

  “清竹……你說這太子怎麼……”皇上一說到慕容淩又開始咳了起來,清竹公子趕忙上前為皇上順氣,皇上抓著清竹公子的手道,“唉,朕怕是不行了……”

  “皇上只是一時鬱結,等暴亂過去之後,皇上寬心了,身體自然就會好了。”清竹將腦袋湊到皇上耳邊道,“不過外面都有些不好的傳言……說皇上您之後,由於太子不濟,必有內憂啊!”

  “朕何嘗不擔心啊,太子雖然正直但缺少謀略,日後即位必然事事聽從秦諸流,這也是我罷黜這個丞相的原因。而今他又被暴民所虜,萬一有個……唉……三皇子慕容鈺叫他帶兵當個將軍可以,治理天下,他沒有那樣的思維;老四這孩子我本來挺中意,但他從不爭強好勝,視權位如麻煩,我怕將皇位傳給他,他也不會有心打理,說不定簡簡單單就把皇位讓出去了,老五,唉,還不如老三呢!”皇上越說越愁。

  “是啊,後面的幾位殿下年紀又太小,十殿下雖然有所功業,但是早年得知未必是好。”

  皇上掙扎著起身,示意清竹去請新任丞相趙嵐以及幾位一品大員。

  當皇上將自己的顧慮告訴幾位大臣之後,詢問他們到底該選誰來繼承這個王位。

  但是幾位大臣討論來討論去,光為該不該另立儲君就爭論了半天,讓皇上一陣心煩,再一看,唯一沉默不語的只有丞相趙嵐,他只是神色自若的站立在眾大臣之間。

  “趙愛卿不知有何見解?”一瞬間眾人安靜下來。

  “啟稟皇上,微臣以為,眼下時局並不安寧,再加上太子被擄,能否平安歸來還不得而知,況且太子與前丞相交從甚密,他日縱然平安歸來恐怕也再難服眾,所以,微臣以為皇上決定另立儲君實為明智之舉。”

  話音剛落,眾人一片附和。

  “那麼到底立哪位皇子合適呢?”皇上發問,眾人又是一陣沉默。

  “臣認為——”趙嵐上前一步道,“立六殿下慕容飛逸。”

  “這,”皇上皺了皺眉,“飛逸性格放蕩,恐怕……”

  “皇上,”趙嵐笑了笑,“六殿下放蕩是為了什麼呢?因為當年喻妃娘娘被前皇后所害,六殿下心中怎能不痛,借放蕩來抒發心中的痛苦實在情有可原。陛下可還記得,六殿下三歲識字,六歲能作詩,十歲能寫萬字國策,陛下不是也曾經想要立其為太子嗎?”

  “但是現在……”皇上有些動容。

  “陛下請看,”趙嵐將一篇文章承上,“大家皆知道陸子墨大人文采出眾,對國事判斷貼合實際,這篇是我無意中得到的六殿下對陸大人《治水策》的評語,皇上看了便知六殿下身懷天下了。”

  皇上看了看手中的文章感嘆道:“朕一直以為讓飛逸做他喜歡的事情就是對他喪母的補償,原來朕一直錯了……”

  “皇上,如今朝中大臣均有党爭,無論依然維護太子的地位或者立三殿下或者四殿下,各方勢力都無法平衡,而六殿下在朝中不曾結黨……”

  “朕明白了,諸位愛卿,朕會好好考慮。”皇上做了個手勢意味他們可以離開。

  第36章

  諸大臣魚貫離開,但是誰心裏都知道皇上恐怕已經有了主意了。

  “清竹啊,朕思量著立飛逸為儲君,你看如何啊?”皇上側過身子,看了看在一旁為自己斟茶的清竹。

  “這些國家大事清竹哪里懂啊。六殿下能不能做個好皇帝,清竹不懂。但是清竹想過,倘若太子即位,皇后娘娘恐怕不會饒過清竹,再加上四殿下、九殿下還有十殿下徹查了太子的外公,日後太子為帝,對這幾位弟弟恐怕……”清竹停下來,瞥了瞥皇上皺起的眉頭,“三殿下武斷,四殿下無心,五殿下無才……”

  “看來只有飛逸了……”皇上嘆了口氣,卻未發覺清竹的臉上露出了笑意。

  午門城樓上,慕容宜望著遠方,目不轉睛。

  什麼時候,這場動亂才能結束,他和他才能攜手共遊天下?

  一匹快馬馳入宮門,揚起一地塵埃。

  “報——三殿下慕容鈺在吳州被暴民圍困情勢危急!”

  皇帝聽見這個消息,當場昏厥了過去。

  太醫會診之後表示情況十分不妙,皇上的病情本來就不容樂觀,又猛然被刺激導致心血不暢,熬不了……

  皇上似乎也知道自己不行了,將幾位留在宮中的皇子、一品大臣宣入寢宮,當殿宣佈詔書由六皇子慕容飛逸繼承皇位。

  所有大臣們聽到這個消息並沒有驚訝的表情,其他幾位皇子倒是對這個詔書感覺意想不到但又極力掩飾,只有慕容宜睜著眼睛抬起頭來,皇位怎麼不是由太子哥哥繼承嗎?

  皇上向諸位大臣交待後事一般說了一大堆的話,慕容宜本來對自己的父皇沒有太多的感情,但是在這樣的場景下也不免淚水漣漣。末了,皇上只將飛逸留下,有話交待。

  “飛逸,父皇知道……”皇上剛要說什麼,飛逸笑了笑,傾下身子。

  “父皇,”那一刻,皇上在這個一向放蕩不羈的兒子臉上看見了猶如鬼魅般誘惑卻殘忍的笑容,“你知道清竹最愛的人是誰嗎?”

  “當然是朕……”皇上的心中忽然湧起一陣不安。

  “不對,是我哦,”慕容飛逸滿意地看著自己的父皇露出訝異的表情,“你知道是誰出主意陷害陸子墨讓他背黑鍋的嗎?”

  “秦……諸流……”皇上呆呆地問。

  “不對,也是我哦,”慕容飛逸看似孝順地替皇上順了順氣,“因為陸子墨被陷害了,九弟才會不遺餘力地想救他,九弟想做的事情,汀軒就一定會幫他。而汀軒想做的事情,又有多少會做不到呢?他們辛辛苦苦搬倒了秦諸流,我就能讓趙嵐為相了……我的父皇,你大概不知道趙嵐有多迷戀我的母妃,就有多想把我扶上王位。”

  “你……你在胡說什麼……”皇上的眼中寫滿不敢相信,身體因恐懼而顫抖。

  “父皇知道這次暴民的起事規模為什麼會鬧得這麼大嗎?因為首領是我的心腹衛風啊,所以您放心,這場暴亂兒臣會將它平復的!”

  “你……你……”皇上伸出手想要摳住眼前宛如惡魔的兒子,但是伸得筆直卻什麼都抓不到。

  慕容飛逸淡定地坐在那兒,緩緩道:“這是讓你還給母妃和我的。不過,你這輩子唯一做對的事情就是將宜兒帶回宮,不然我這一生恐怕都找不到他了。”

  一陣風過,將幔帳托起,劃過皇上抽搐的手臂,如水般冰涼……

  半刻之後,整個皇宮一片哭聲。

  “皇上駕崩,舉國哀悼——”

  所謂國不可一日無主,三日後慕容飛逸便在群臣的簇擁下登基為帝。

  朝拜時,慕容宜聽見耳邊響徹雲霄的“萬歲萬歲萬萬歲”,心中不免恍然,父皇過世了?朝堂上坐著的人真的是六哥?小羽為什麼不在我身邊?

  慕容宜下意識抬起頭來,看見皇座上的那個人氣勢淩銳,坐擁天下,讓人的心不由得折服在他的傾世笑容之下。本來簡單的登基大典卻因為飛逸而變得令人神往。

  登基大典之後,其他的慶典由於水患和民亂全部取消,當飛逸命慕容羽領兵前去營救三哥慕容鈺的時候,心中一陣糾結,為什麼,為什麼小羽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他悄悄握緊身旁汀軒的手,汀軒的手指在慕容宜的手背上敲了敲,本打算出列上奏希望能將小羽留戍京城,無奈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派往吳州與起事的首領談判。

  退朝時,汀軒拍著慕容宜的肩膀道:“九弟你聽清楚,在我和小羽回來之前,你什麼都別管,只要呆在攜芳殿裏。”

  慕容宜點了點頭:“四哥,你一定要幫我,幫我照顧好小羽……”

  就這樣,小羽和汀軒都去到了吳州。

  半個月後,動亂被朝廷鎮壓下去,汀軒出面談判,朝廷願撥一千萬兩撫恤三州災民,由口碑清廉的陸子墨大人監督撥款事宜。

  而三哥還有小羽的軍隊開始回京了。

  第37章

  慕容宜興奮地站在宮門前,同列隊的百官一起,迎接歸來的慕容鈺、慕容羽。當他自顧自地想像他的小羽身著銀甲騎著馬穿過宮門的時候,他只看見迎面而來的三哥慕容鈺還有四哥汀軒神色凝重地走在前方,他們身後是一輛馬車,緩慢地向前駛來。

  怎麼了?小羽呢?

  慕容宜沖上前去,擋在馬車的前面,將車簾掀開。

  小羽躺在裏面,臉色慘白,唇上毫無血色,胸前纏著的繃帶上透出鮮紅的血跡來。慕容宜顫抖著伸出手指,小羽微弱的鼻息輕輕地觸上他的指尖。慕容宜的手撫上他的臉,很燙,正在發著高燒。

  “他……怎麼了……”慕容宜回過頭來。

  “九弟……十弟在鎮壓暴亂的時候,被一支箭射中了……”汀軒下馬,輕輕攬住慕容宜的肩膀,“本來想早點送他回來,但是在暴亂平息前根本沒辦法平安地讓他抵達京城……”

  “他只是受傷了,他會好的對不對?”慕容宜握著汀軒的手顫抖著讓人心疼。

  “對……我們有太醫啊……”

  慕容羽被帶回了玉榮殿,經太醫診治之後,傷勢總算穩定。慕容宜不分晝夜守在他的身邊,幾日之後,他終於醒了。

  慕容宜摟著他,露出許多天來的第一個笑容。

  “對不起啊……讓你為我擔心……”小羽伸出手來,撫上慕容宜憔悴的臉。

  慕容宜總算寬了心,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照顧小羽。

  當他以為小羽會就此好轉的時候,小羽開始持續低燒,傷口一直無法癒合,太醫們來看了許多次都沒有提出有效的救治方法。小羽也漸漸發覺自己意識有些不清楚,經常昏睡過去,而且一睡就睡過去一兩天,喝不下藥也吃不了東西,身體越來越衰弱。

  慕容宜每天生活在恐懼中,總是害怕小羽在昏厥中永遠離開自己,他害怕得每晚不敢睡覺,不論是汀軒還是小籃子來勸他,他都不肯離去。

  夜裏的風有些涼,慕容宜坐在小羽的床前不小心睡了過去,猛然驚醒時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小羽醒過來沒有,可惜,小羽還是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他嘆了口氣,一低頭才發覺身上披了件衣服,於是回頭。

  “六……不,皇兄。”慕容宜想起身行禮,他怎麼都沒料到慕容飛逸會在深夜裏來看他們。

  慕容飛逸只是將他按回原處,望著床上的慕容羽道:“如果能被你這樣牽腸掛肚,朕也願意從此長睡不醒。”

  慕容宜抬起頭來看著眼前貴為天子的六哥,他從沒有見過他的笑容裏有這樣的無可奈何,飛逸離開的那一?那,慕容宜忽然看到一種決絕的意味,讓他的感到徹骨的冰涼。

  第二天的早晨,慕容宜被一隻手搖醒,迷蒙著睜開眼,便聽見嘶啞的嗓音道:“九哥……我要喝水……”

  “小羽,你醒了!”慕容宜興奮不已。

  “嗯……你這麼守著我,我怎能不醒呢……”小羽虛弱得笑了笑,“外面的陽光真好,我很想看看校場……外的那片小黃花……”

  “你想看?等你好了我們一起看!”

  “不……我現在就想看……你不讓我看,我就不喝藥……”小羽難得的固執。

  慕容宜沒有辦法,只好準備馬車,帶小羽前往校場。

  兩個人坐在馬車裏,眼前是一大片黃色的花海,在日光下搖曳起伏。

  “好漂亮,九哥。”小羽的腦袋靠在慕容宜的肩膀上,眼神卻似乎已經飄到那片淺黃與天藍的交接處了。

  “嗯……”慕容宜的下巴抵著小羽的頭頂,和他一起望著遠方。

  “好想看它們變成絨球,飛得到處都是……”小羽露出嚮往的笑容。

  “會的,等到了那個時候,我們一起來看。”

  “九哥……我好幸福……”

  整整一上午,兩人依偎在一起,許多年之後,慕容宜仍然希望時光能就此停留,自己和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永遠靠在一起,溫暖而簡單。

  “小羽,午時了,咱們回宮吧。”慕容宜搖了搖懷裏的小羽,對方卻沒有反應。

  “小羽,別鬧脾氣了,明天我還陪你來,好不?”慕容宜在小羽的臉上蹭了蹭。

  “小羽……”他將腦袋埋入小羽的懷裏,“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他將小羽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然後,小羽的手便沿著肩膀的曲線滑落下來。慕容宜試了一次又一次,結果還是一樣的。

  日光依然柔和而明亮,在小羽的身上投射下斑駁的印記,他的唇角輕陷,仿佛依然沉醉在小小的甜蜜幸福裏。

  日光漸漸傾斜,直到最後一縷餘暉沒入天邊的那一片雲中。

  汀軒站在馬車前,望著慕容宜摟著小羽的身姿。

  “九弟……”當他看見慕容宜已經呆滯了的眼神,閉上眼輕嘆了一口氣。

  第38章

  汀軒駕著馬車回了宮,再次掀開車簾,慕容宜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動都沒有動過。

  “九弟,”汀軒進了馬車,想將慕容宜同小羽分開,剛一用力,慕容宜忽然全身一震,摟著小羽向角落裏縮去,連聲驚恐地喊著:“不要分開我們!不要分開我們!”

  看著他的樣子,汀軒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痛心疾首。

  直到月亮爬上未央宮的頂端,慕容飛逸來到馬車前,望著馬車裏的慕容宜,他靜靜坐在他的身邊,將手搭在他的頭上,柔聲道:“就算沒有小羽,我也會在你身邊,放開他,好不好?”

  “你們不一樣……不一樣……”慕容宜呆呆地搖了搖頭。

  “我們……哪里不一樣?”慕容飛逸的聲音開始發抖。

  “我一放開……他就會不見了。”

  飛逸沒有說話,雙手緊緊地抓著慕容宜的雙臂,低著頭。

  那一刻,馬車外的汀軒似乎終於了然。

  之後的半個月,慕容宜只是呆呆地抱著小羽,小籃子唉聲嘆氣地偶爾給他倒倒水。每天晚上,飛逸都回來看他,一勺一勺將粥喂進他的嘴裏,就連小籃子也驚訝了,他從沒想過當今的皇上,曾經被人用“放蕩不羈”來描述的慕容飛逸竟然也有這麼溫柔的時候。

  門忽然之間被猛地推開,風呼啦啦灌進來,慕容宜猛地身子一挺,指著門大叫:“快關門!快關門!別讓小羽著涼!”

  話音剛落,推門進來的人一巴掌打上慕容宜的臉,抽得血絲都從唇角滲了出來。

  “如果你這一生只得這樣萎靡不振,我寧願就此了結你,當自己沒有生過你這樣的兒子!”蘊妃微微仰著著頭,目光裏儘是哀涼,“你想清楚,小羽去鎮壓暴亂為的是什麼?是為了讓你安全無虞的生活!是為了讓你活著!而你現在卻在糟蹋他用自己的命換來的生命!你的消極、你的無言只說明你懦弱!你承擔不了小羽小心翼翼維護的一切!”

  慕容宜怔然地望著眼前這個哀莫大於心死的女人,忽然間乾涸了的眼睛再次淚水驕縱,他怎麼能忘了,忘了生養他的母親,忘了小羽曾經一次一次地說著:“我要好好保護你。”而自己現在卻在糟蹋小羽最珍愛的東西。他看了看懷裏心神已經不再了的小羽,緩緩地鬆開了手。你是屬於風的,所以,我該放手了對不?

  三日之後,小羽被安葬在了皇陵。

  慕容宜站在宮門的城樓上,無數次地自己曾在這裏幻想,那個俊朗少年騎著馬沖入他的視線裏。而今,除了滿目涼風,便是那條悠長的石板鋪成的大道。

  “你好像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了,是嗎?”不知道什麼時候,飛逸來到了他的身邊,同他一道倚著城牆。

  “嗯。”

  “真可悲,活人永遠爭不過那些已經離去了的人。”

  慕容宜側過身子,看著這位皇兄的發絲在風中顯得淩亂而無奈,他的心中似乎也有悲哀,只是壓抑得太久早已忘記了如何爆發。

  慕容宜的生活,漸漸平淡了下來,每日不是看書就是同小籃子下棋,弄得小籃子毫不習慣。從前他慕容宜總是上房揭瓦、爬樹打鳥,沒事愛去校場溜溜,滿了十六之後就愛出宮折騰,弄得小籃子天一黑就在攜芳殿前叨嘮著:“怎麼還不回來……”而今,他的主子寧靜得沒有生氣。

  其實不是慕容宜不想像從前那樣生活,而是那樣的生活裏處處都有自己同小羽的回憶。有些回憶並不是自己不願意觸摸,而是一旦想起來,心就會隱隱地痛。

  夏末,慕容飛逸從厚實的朝政中抽出了一天時間,帶著慕容宜去了城郊的大宅。

  “我記得這裏,是那時和五哥打賭的時候贏來的。”那幢大宅和普通王爺的別邸沒有什麼區別。

  飛逸莞爾,拉起慕容宜的手,走到露臺邊。

  “哈……好大一片玉米田!”慕容宜睜大了眼睛,那一片綠色與黃色交織的波浪,模糊了天與地之間的界限,閉上眼,似乎還能感覺風中洋溢著淡淡的玉米清香。

  “以前,你不就是喜歡在玉米地裏穿梭,你說自己喜歡玉米的枝葉被撥弄時發出的聲響,你中意點高自己的腳,將身子輕輕向前傾斜,在快要倒下去的瞬間把玉米掰下來。”飛逸的目光飄的很遠,似乎飄到了時光的另一邊。

  “嘿嘿,我從前好像是這樣的,”慕容宜摸了摸鼻子道,“只是我不記得和皇兄你說過啊!”

  “是啊,只有我記得,那個時候你叫我飛逸哥哥。”

  “皇兄,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對我溫柔了呢?”

  “呵……”慕容飛逸微微垂下眼來,“我對你從來就沒有改變,只是你從未好好揣度罷了……”

  第39章

  十年前,有位皇子,他的母親是喻妃,傾世美人,豔絕六宮,也同時引來的皇后及眾嬪妃的嫉妒。一日,那位小皇子得到了一隻雪白的小兔子,他每天開開心心抱著它到處玩,不小心在御花園裏撞見了正在散步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問道,飛逸是不是很喜歡這只兔子啊?小皇子點了點頭。皇后娘娘笑了笑說,怪不得這兔子看起來這麼肥嫩,德公公你吩咐下去把這只兔子做成肉羹給後宮的娘娘們品嘗一下吧。於是,那天下午,小皇子看著一碗肉羹端入自己的寢宮。喻妃摸了摸小皇子的頭說,飛逸啊,在這後宮裏你越是在意一樣東西你就越要裝作毫不在乎,這樣你才能長長久久地保有它。

  “宜兒,在眾人面前嘲笑你,是我保護你也是對你溫柔的方式。”飛逸在講完了童年的那個故事後,輕輕道。

  “六……哥……”那一瞬間,慕容宜的眉頭情不自禁皺了起來,眼睛裏有些朦朧。

  “可惜,這方式也讓你愛上了別人。”飛逸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髮髻,“不過從現在開始,我可以像我想的那樣對你了。”

  眼前的飛逸,眉間沒有刻意的誘惑,眼中沒有放蕩的不羈,唇角上揚時也不再透露出淡淡的嘲諷,就是這樣平靜的飛逸,卻讓慕容宜感覺眼前是一片深淵,視線毫不自知地就此墜落。

  一個月後,慕容宜去到皇陵祭拜小羽,小籃子擔心本來想跟過來,慕容宜只得一遍又一遍地說自己想開了,絕對不會做傻事,只是想和小羽單獨說說話。

  他帶著從宮外買的點心、茶湯一直在小羽的墓碑前坐到日落西山。

  “小羽啊,你說這茶湯怎麼沒有從前的好吃了呢?”慕容宜歪著頭想了想,“大概是因為每次你都說話逗我笑,因為開心,所以什麼都覺得好吃了……”

  “九王爺如此思念慕容羽,就不想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突然一陣耳熟的男音在身後響起,慕容宜回頭,沒想到看見了清竹公子。

  “你怎麼會在這裏?”

  “怎麼,陛下沒同您說過,清竹遵照先帝遺為先帝守陵嗎?”清竹笑了笑道。

  “為什麼問我知不知道小羽的死因?他不是因為箭傷才……”慕容宜皺了皺眉頭,本來對於清竹公子的話,他是沒有多大興趣去聽,但是一旦談到了小羽,即便是自己最沒有好感的清竹公子,他還是忍不住問出了聲。

  “你知道有一味草藥叫做‘薆蘆’嗎?”

  “從未聽說過。”

  “這一味草藥相當獨特,每次只要少許的一點點放在一個人的飲食中,那麼這個人的傷口就會長久不得癒合,身體持續低熱,時間足夠的話,他便會心力衰竭而死。”清竹公子意味深長地看著眼前有些發呆的慕容宜。

  清竹所說的症狀同小羽臨死前簡直一模一樣,難道說小羽是被人用這種草藥慢慢毒死的?越想越覺得蹊蹺,一開始明明太醫都說小羽的傷沒有危險,後來又怎麼會傷口難以癒合呢?“你告訴我這些有什麼目的?”慕容宜警惕地問道,“你別告訴我說你是為了小羽!”

  “當然不是為了小羽。只是想要你不好過而已。你不好過,那麼他也不會好過。”清竹笑得讓人有幾分不寒而慄。

  “你說的是誰?”

  “全都說出來就沒意思了。你不妨問問崔太醫,看看到底是誰主使他對小羽用這種草藥的。”清竹說完這句話便轉身離開,留下慕容宜皺著眉頭愣在原地。

  他當然會去問崔太醫,但是他知道普通的問法是不可能問出什麼結果來的,而且如果他沒有記錯,崔太醫正在準備告老還鄉。

  慕容宜回宮後便去到玉榮殿將小羽曾經穿過的鎧甲帶了回來,然後吩咐小籃子準備了足夠長的絲線趁禦藥房無人時將絲線穿過窗子。

  當晚,崔太醫回禦藥房收拾東西,慕容宜差人說蘊妃娘娘身體不適,支開了同在藥房裏的另一位太醫和藥童,只剩下崔太醫一人。慕容宜示意小籃子拉動絲線,於是藥房的窗戶被扯得劈哩啪啦直響,崔太醫剛想去看看怎麼回事,門忽然?地打開了,離門一丈遠的地方,一個身著銀色鎧甲的背影屹立在庭院中。

  “崔太醫——”陰側側的聲音響起。

  “誰!”崔太醫大驚,身體猛地向後傾斜,“你……你到底是誰?”

  “崔太醫——你讓我慕容羽死得不明不白——”

  話音剛落,崔太醫嘩啦一下坐在了地上:“別……別胡說!十殿下已經……”

  “我下了地府,閻王爺說我是被薆蘆毒死的。說!這不是你幹的是誰幹的?”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是誰!你不是十殿下!”崔太醫的聲音抖得像塞糠。就在此時,窗子再一次劈哩啪啦震動起來。

  第40章

  “既然你不肯說,那就跟我一起走吧……”“慕容羽”的鬼魂緩緩轉過身來,長髮遮住了臉,胸口受傷的地方還在滴滴嗒嗒地流血。

  “別過來!別過來!”崔太醫幾乎縮到桌子下面,“我說!是皇上!是皇上要我這麼作的!”

  “皇上?你說的是慕容飛逸?”

  “對!對!沒錯!”

  “你撒謊!怎麼會是他?六哥為什麼要害死我?”你胡說!飛逸怎麼會想殺小羽呢?小羽從沒有想過要和飛逸爭王位啊!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皇上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十殿下要索命就找皇上!”

  假扮小羽的慕容宜腦海中一片空白,身體不由得向後一個趔趄。

  是六哥?哈……慕容宜仰天有一種大笑一場的衝動,是啊,能夠主使得了太醫,除了當今聖上,還會有誰?繞了一大圈回來,結果竟然會是這樣。

  崔太醫抱著桌腿不敢睜眼,直到聽見那個“鬼魂”離開的腳步聲才戰戰兢兢地大叫:“來人啊!救命啊!來人啊!”

  回到攜芳殿,小籃子看著失魂落魄的小主子,內心百感交集,沒錯,替慕容宜拉動絲線使窗子搖晃的人就是小籃子,因此,崔太醫說的話,小籃子也全都聽見了。

  “我想一個人呆一呆。”慕容宜在月下的背影太單薄,小籃子幾乎認為他即將就此乘風而去,於是跑上前一把摟住了他的腰。

  “小主子,求求您!不要想不開!”小籃子眼淚劈哩啪啦落下來,“那是皇上啊!您怎麼可能鬥的過他?小籃子求您就當不知道這事情吧。”

  一雙微涼的手,拍了拍小籃子的手背,“你放心,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我很累,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也沒力氣做。”

  小籃子看著走遠的慕容宜輕輕回過頭來笑了笑,那樣的笑容太縹緲,小籃子唯一能做的只是看著他的背影。

  慕容宜出了宮門,沿著那石板鋪成的道路走向遠處的燈火闌珊。月光如水,鉛華洗盡,薄霧搖曳在人群裏,洗練如晨。夜市裏叫賣聲連連,小孩子手裏攥著糖葫蘆帶著面具被雙親牽著從他的面前路過,人流在午夜向著香粉四溢的聚仙閣湧去,閣前的姑娘已經換成一位身著青色紗裙的妙齡女子,顧盼有情卻沒有幾年前那位紅衣姑娘那般媚俗。聚仙閣也被翻修了好幾遍,連帶著看起來還有幾分與宮中的秀月閣相似。

  只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而今,慕容宜站在聚仙閣下,仰望那酒香漫溢的樓頂時,不再有那種想要遊戲一番的心境,只想說,哪怕只有一刻,也想要就此醉過去。

  不知不覺來到曾經同小羽吃第一次茶湯的攤鋪,慕容宜要了碗茶湯,端坐在從前的那個位置上,記得當時的小羽,含情脈脈坐在自己的對面,身旁是人流湧動,只看見他嘴唇一開一合卻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麼。

  慕容宜眼底一行清淚落下,墜入碗中卻未驚奇絲毫漣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一刻,他忽然明白當時的小羽說的便是這麼一句話。

  而今,執著自己手的,又是誰呢?

  慕容宜靜靜地坐在那裏,看著天邊泛起魚肚白。

  他信步走回皇宮,望見攜芳店前等候多時的小籃子道:“下午我想去騎馬,你幫我告訴皇上一聲,說我在校場等他。”

  “小主子……”小籃子欲言又止。

  慕容宜莞爾一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已經是皇上了,我什麼都做不了了不是?”

  小籃子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未央宮內,慕容飛逸端坐在書桌前,不遠處的清竹微微抬著頭,臉上浮現出若有若無的笑意,絲毫沒有參見皇帝的感覺。

  “為什麼告訴他?”飛逸對清竹的不敬不以為意,看著他良久只是問了這麼一句話。

  “你說呢?”清竹直視向飛逸,眼神中毫無畏懼,“你我之間,贏的人永遠是你。我曾經想過,無論我為你做多少事,我也只能是個工具。但是在你眼中又有誰不是工具呢?這樣一個藉口,本來可以讓我心甘情願地繼續同樣的生活,直到狩獵節,我終於發現了你的小秘密……”

  “原來那天射箭的人是你。”飛逸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

  “是啊,慕容宜不是你的工具。既然這樣,我至少可以用他來贏你一回了。”

  “我不該讓你活著。”

  “現在你可以如願了。”清竹的嘴角滲出血來,“不過可惜,只怕九殿下會覺得是陛下您殺了清竹……不是清竹自殺的……”

  慕容飛逸沒有起身,只是看著清竹朝後倒下去,突然“嗤”地笑除了聲。他抬起手來遮住眼睛,一遍一遍地問自己:“現在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第41章

  慕容宜沿著校場溜了圈馬,日光西斜,他看見飛逸遠遠騎著馬漫步而來,於是伸長胳膊叫了聲:“皇兄——”

  那樣的聲音太清明,就似晚宴上酒醉時樂曲的臨響,令飛逸不由得全身一震。

  “宜兒。”飛逸笑了笑,“太陽都快落山了,不如過兩日再騎怎樣?”

  “好啊!”慕容宜笑得燦爛,越燦爛飛逸的心就越是不安,“咱們不騎馬,九弟想和皇兄比射箭!”

  “射箭?”

  “對,射箭。輸了的人必須要回答贏了的人一個問題,怎麼樣?”

  “好。”比射箭的話,飛逸從來不覺得自己會輸,“就比三支箭。”

  前兩支箭,兩人平分秋色。

  “我都有點後悔教你射箭了。”飛逸搭弓準備第三支箭,卻赫然發覺慕容宜就站在靶前。

  “怎麼了,皇兄,射啊!”

  飛逸的手顫抖了起來,大聲道:“你站在那裏幹什麼!很危險知不知道!”

  慕容宜卻哈哈大笑起來,“皇兄,你怎麼了?只要你想要做的,誰站在你面前有什麼分別?你射啊!”

  “宜兒!”飛逸的目光撞上慕容宜篤定的眉骨,?那間全身硬生生疼痛了起來。

  “皇兄,再不射,您就輸了!”慕容宜緩緩走上前來,直至箭端離自己的咽喉不過兩寸之遙,“您輸的起嗎?”

  飛逸的牙齒咯咯作響,眼中開始一片朦朧:“對,我輸不起,所以請你讓開。”

  “可是我不會讓的,你知道這場賭局只有一個人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慕容宜繼續往前走,飛逸跟著他的腳步慢慢的後退,就似一場永遠不會停止的輪回。

  “原來崔太醫說的是真的……”慕容宜抬起臉來,落日的餘輝折射出沿著臉頰的那一縷濕潤。

  “宜兒……”飛逸想要上前拉住他,慕容宜卻猛地後退。

  “為什麼?”慕容宜側著眼睛,那冰涼的眼神在飛逸的身體上穿刺出一個一個的傷口。

  “不要問我為什麼……”飛逸笑了笑,徹骨的哀涼,“你是最不該問我為什麼的人。曾經在黑暗里拉著我手的人是你,忘記我的人也是你。連我自己都在問自己為什麼那麼在乎你,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

  慕容宜搖了搖頭道:“我……不想再看見你……”

  飛逸站在原地,看著慕容宜翻身上馬的身影,就似脫了力般癱軟了下去。他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心被捏得很緊,緊到不知所措。偌大的校場,他蜷縮在那裏,月光傾瀉,他找不到藏身之處。

  慕容宜騎著馬一路狂奔,他張著嘴,卻喘不過氣來,任由呼嘯而過的風將自己的眼淚吹得破裂。他不想回宮,不想回到那座牢籠。

  “一入宮門深似海……”母妃的話在他的耳邊響起。

  “從此蕭郎是路人!”慕容宜狠狠抽了馬一鞭子。

  到底誰是誰的蕭郎?

  “哈哈……知道了又怎樣!”慕容宜大笑。

  他們,終究是路人。

  慕容飛逸回到皇宮是在天亮之後,如果不是侍衛衛風來尋找自己,他不懷疑自己會在校場呆上一輩子。

  宮中是一片肅靜,可惜慕容飛逸無暇在意這樣的變化,直到看見慕容汀軒站立在未央宮前的身影將自己遊蕩的魂魄拽了回來。

  “陛下……”汀軒的聲音輕輕顫抖著。

  “四哥你這是怎麼了?”他很累,不想處理任何事情。

  “九弟……他……”

  “他怎麼了?!”慕容飛逸猛地回過身來盯著汀軒慘白的臉,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墮馬了……”

  飛逸睜了睜眼睛,頭頂一片暈眩,“什麼!”

  “他被抬回來的時候全身是血,昏迷不醒,太醫都在斜芳殿那兒……不知道熬不熬的過今晚……太醫琢磨著請陛下去見見……”

  飛逸愣了愣,隨即發了瘋一般狂奔,扯開圍在斜芳殿內的太醫,看見慕容宜毫無血色的臉,“他怎麼了!你們說!”

  “稟皇上……九王爺墮馬受傷,出血過多而且……還高熱不止……湯藥喂下了都不見效……”回答的老太醫在皇上慍怒的眼神下連話都說不完整。

  “朕不聽你們廢話!”慕容飛逸指著一眾跪在地上顫抖的太醫們,絲毫沒有了往日的風度,就似一隻垂死掙扎的瘋狂的獅子,“朕只要他好好的!朕要看見他睜著眼睛跟朕說話!”

  飛逸坐在慕容宜的床前,小心翼翼地撫摸著他的臉:“我知道你恨我……但不要用這種方式來報復我……你睜開眼睛好不好?”

  眾人看著皇上用哄孩子的聲音將慕容宜抱起來,一遍一遍地乞求他醒過來。他們沒有見過這樣失常的皇上,每一個人都顯得手足無措。

  慕容飛逸忽然感覺眼前一黑,整個人沉了下去,耳邊是“皇上!皇上!”的呼喊聲。那一?那,他終於明瞭:這場賭局,他和他都不會是贏家。

  第42章

  如果可以就這樣死去,慕容宜是決計不願意醒來的,因為他費力地撐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人便是慕容飛逸。

  “出……去……”他不想看見他,無論他為自己而擔心的面容有多憔悴,眼神有多無助,他都不想再看見他。

  “……”慕容飛逸看著慕容宜微微開合的嘴唇還有無力的眼神,心臟猛地一震,就似乞求多時之後終於得到了上天的垂憐,眼中滿是欣喜地抓住那只垂在床邊的蒼白手指道:“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別……碰我……出去……”慕容宜已經乾涸的眼眶只覺得疼痛。

  “太醫!太醫!”飛逸就似看不見慕容宜的拒絕,回過身去打開房門大聲呼喊,太醫們顫悠悠跑了進來,又是診脈又是察看五官,最後終於確定慕容宜的性命已經沒有危險,需要的只是悉心調養。

  半刻之後,飛逸捧著湯藥,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遞到慕容宜的嘴邊,柔聲道:“太醫說你缺血太多,多日未進食,只能吃些清淡的。來,把藥喝了。”

  慕容宜側著腦袋望著飛逸?那滄桑的容顏,下巴上的胡茬淩亂,不由得輕輕地轉過頭去,心裏一陣抽痛。為什麼要這麼溫柔?既然你可以這麼溫柔的對我,又為什麼要做出那樣殘忍的事情呢?

  “宜兒……”飛逸的聲音再次響起,複雜的意味,帶著揣測、隱忍還有……哀求。

  我該怎麼辦?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喝著你遞過來的藥,享受你不為人知的溫柔然後暗自欣喜和驕傲?飛逸,我做不到。那個躺在陵墓裏再沒有任何感覺的人是小羽……

  “陛下……”

  “宜兒,你要什麼?”飛逸的眼睛幾乎瞬間快要迸發出星星,他終於和他說話了。

  “賜給臣弟府邸,讓臣弟出宮吧。”慕容宜平緩地說出自己的願望,他無法報復他,因為他們不但是兄弟,還有著別樣蠢蠢欲動的情愫。

  飛逸幾乎不敢相信般睜大了眼睛,然後緩緩地平緩下來,他盯著慕容宜的側臉看了良久,道:“我們沒法回到過去了,是嗎?”

  “是。臣弟也不記得與陛下有什麼樣的過去。”慕容宜咬緊牙關道。

  飛逸的眉梢向上一挑,唇上劃開絕美的曲線,誘惑著所有的目光卻又莫名的哀涼,“我做了這麼多,換來的也只是你不願再看見我了,對嗎?”

  慕容宜默然地垂下頭來。

  “我做不到,宜兒。”飛逸的聲音很輕,但是絕對的肯定,“我不能忍受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只能在這裏。”

  “陛下!”

  “如果你不想看見我,我可以不讓你看見……”

  “陛下!”慕容宜發覺飛逸的瞳孔變得空洞,神情看起來就似自言自語

  “但是絕對不能離開這裏……”

  “有人嗎!外面有人嗎!”慕容宜忽然感覺害怕起來,這樣無魂的慕容飛逸讓他極度不安。門被推開了,四哥汀軒看著飛逸的神情眼神中也不由得閃過一絲驚訝。

  “陛下!陛下!”汀軒搖了搖飛逸的肩膀。

  飛逸忽然猛地站了起來,聲色俱厲:“對!就是這樣!你哪兒都不能去!小籃子好好看著你的主子,有一天他要是不見了,朕為你是問!”

  門外的小籃子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地望著屋內發生的一切。

  汀軒看著飛逸絕塵而去的衣襟在風中飄揚,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我該怎麼辦?四哥?”慕容宜仰起臉來,淚水終於如願以償地奔流而出。

  汀軒蹙了蹙眉,將慕容宜攔入懷中,輕聲道:“相信我,一切都會好的。你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飛逸真正地長大……”等到他明白怎樣去愛。

  三個月後,慕容宜可以下地行走,他的額前有一道一寸長的傷疤。他依稀記得那時自己在馬背上奔馳,風太涼,夜太冷,於是他鬆開了韁繩想要抱緊自己,就似從前小羽的懷抱。他理所當然地從顛簸的馬背上摔了下去,耳邊是鐺地一聲巨響,感覺自己的身子被拖出了幾仗遠……

  現在,除了額上的那道傷疤,他可能再也不被允許騎馬,因為他的左腳跛了,摔傷的關節每當下雨,就會嗜骨的疼痛。

  一開始的幾個月,還有宮人會悄悄看著他走路,幾個太監戰戰兢兢跟在他身後不停地小聲嘀咕:“哎喲,王爺您慢點!小心!前面有石頭!”

  在忍耐了幾天之後,他終於爆發了:“除了小籃子,你們都給我滾!”

  那幫太監只是呆呆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慕容宜為什麼發那麼大的火兒。

  “看著我的腿,它還沒斷呢!看見了沒!”慕容宜將自己的左腿抬起來,指著自己的腿瞪著眼睛大聲喊。那幫太監呆在原地,看著慕容宜一瘸一拐地向前走。

  第43章

  幾天之後,慕容宜發覺那些跟在自己身後的奴才少了,不用問,一定是自己發脾氣的事情被飛逸知道了。

  他也曾經想過穿上小籃子的衣服溜出宮去,可惜,還沒出內宮就被侍衛得了個正著,慕容宜本來以為飛逸會來沖自己發發火,這樣自己就可以同他大吵一架,最好能把飛逸氣到發瘋,說不定他就會掐住自己的脖子,然後自己便能如願以償地一命歸西。可惜,飛逸只是差人來送了句話:如果哪天朕發現你不在宮裏,那些照顧你的奴才一定會腦袋分家。

  傳話的太監一出門檻便聽見攜芳殿裏傳出劈裏啪啦砸東西的聲響。

  慕容宜抓著桌子的邊緣,喘不過氣來,他覺得自己是飛逸的囚徒,看著宮門四壁徒勞。慕容宜有一種衝動,他想沖進未央宮,但是去幹什麼,他還沒有來得及想。

  小籃子看著風風火火的小主子顛簸著向前跑去,就似希望借著飛奔時的風力乘風而起,可惜,他永遠達不到那樣的速度。

  不稍半刻,慕容宜停下了腳步,原因不是因為他見到了飛逸,而是他撞倒了飛逸的寵妃苓妃。他當時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彎下腰想要將苓妃扶起,可是不等他動手,一幫子奴才已經驚恐地將苓妃攙扶了起來,因為她的腹中懷著飛逸的皇子。

  幾乎就在苓妃被扶起的?那,她伸出纖纖玉手一巴掌呼在慕容宜的臉上。

  “大膽!竟敢撞了本宮!你負的起這責任麼!”

  一旁的奴才幾乎就在瞬間跪了下來:“九王爺息怒!”

  慕容宜呆在原地,他撞著懷孕的娘娘,被人家乎一巴掌純屬活該,用的著這麼大陣仗要他息怒麼?

  苓妃環顧四周誠惶誠恐的婢女太監們,更加生氣,指著慕容宜道:“為什麼要怕他?他不就是個成年了還賴在宮裏不走的跛腿王爺嗎?”

  慕容宜呆了呆,隨即笑道:“那還勞煩娘娘懇請皇兄將在下這個賴在宮裏不走的跛腿王爺儘早攆出去吧!若慕容宜真能離開這皇宮,在下必然在京城各大廟堂為娘娘恭立長生牌,願娘娘您福壽延綿!”

  “宜兒這是想為誰立長生牌啊——”一陣清朗的男音延綿著響起,伴隨著眾奴才“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呼喊聲,就連苓妃也蹣跚著跪在了地上,可是一抬頭卻瞥見慕容宜直挺挺站在日光下。

  “大膽!見了皇上也不行禮!”苓妃嬌斥道。

  慕容宜笑了笑,巴不得對方借此砍了自己的腦袋。

  “宜兒,最近身體怎麼樣啊?”慕容飛逸並沒有上前,只是輕輕倚著著白玉圍欄,流水從他身後淙淙而過,愜意自然。

  “自然好的不得了,只是連苓妃都嫌棄臣弟成年了還賴在宮裏不走呢,不知皇兄什麼時候賜臣弟府宅阿!”

  “原來苓妃嫌棄宜兒啊,常公公,”慕容飛逸垂首,一切在他的笑容裏安靜而和諧,“你就準備準備送苓妃出宮吧。”

  “皇上!”苓妃花容失色抬起頭來。

  飛逸輕輕轉身,慕容宜睜大了眼睛,愣了會兒終於反應過來。

  “慕容飛逸,你發什麼瘋!”眾人聽見慕容宜直呼皇帝的名諱均低頭不語,只有苓妃再次驚訝地看著慕容宜。

  飛逸回過頭來,絕世的風姿俯仰成一種溫度,輾轉的眉宇雕塑出一種無言的悲哀:“你因為這個女人才肯叫住我嗎?”

  慕容宜的心神瞬時墜入他眼中的惆悵,“也不……完全是……”

  飛逸沒有說話,轉身繼續前行。

  “慕容飛……皇上!皇上!”慕容宜看了看一旁神色令人憐憫的苓妃,朝飛逸離去的方向追去,“苓妃已經有了身孕!求皇上體諒她,別送她出宮!”

  “君無戲言……”

  慕容宜停下腳步,注視著飛逸的背影,低下頭,看著他修長的背影拉扯在白色的大理石石板路上,突然感覺眼睛隱隱作痛。

  六哥,我和你之間,還剩下什麼?

  或者就似這樣,注視彼此背影的痛楚。

  苓妃的事在宮中傳開,慕容宜發現自己已經成為被他人退避三舍的對象,不禁感覺愈加的無奈。漸漸的。這件事情在宮裏也變淡了,因為滇羅的使節到訪,並且送來的茉蘿公主和親,宮裏宮外都忙著張羅,也因此讓慕容宜身邊清靜了不少。

  慕容宜坐在禹水池邊,看著水中悠然自得魚兒,不禁羡慕不已。“瞧瞧你們,方寸之地便能安生。而我呢?偌大的皇宮不過囚籠……”

  清風微揚,一個個小小的毛球越過宮牆,飄蕩在亭臺樓閣間,飄落在眼前的水面上。慕容宜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和小羽約好了待到校場外的黃花變成絨球,便要一同觀賞,如今,卻還只得自己一人。

  小羽,你對我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承諾沒有兌現?

  第44章

  連日來日光甚好,柔和得讓人不由得慵懶,慕容宜經常在御花園的亭子裏擺上個躺椅,聽聽鳥叫蟲鳴,聽著聽著,就睡著了。小籃子就在一旁候著,看著主子懶洋洋歪了腦袋,便擺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替他蓋上條薄被。

  “常公公,這兒可真大啊,我走著走著都快迷路了!”一陣爽朗的女子笑聲回蕩在庭院裏。雖然這陣聲音將慕容宜吵醒了,但是毫不做作的笑聲倒讓自己有幾分好感,索性裝睡,聽聽他們還能聊些什麼。

  “茉蘿公主以後就要住在這兒了,要儘快習慣啊!”

  原來是和親的滇羅公主,有機會可以向她打聽一下茹晨姐姐過的好不好。

  “哎呀,公主,一會兒在御花園裏您聲音可得小點兒。”

  “怎麼了?”

  “瞅見沒,亭子裏有人正在歇息呢!”

  “他是誰啊?讓公公您這般小心……莫不是皇上我那未來夫君的男寵?”茉蘿的聲音小了下來,可惜大漠女子的豪放還是讓慕容宜把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想到自己在這位公主的眼中由跛腿王爺變成了慕容飛逸的男寵,差點沒有笑出聲音來。

  “哎喲,公主,您這玩笑可大大地開不得啊。那亭子裏的可是皇上最在意的弟弟當朝的九王爺……前段日子皇上最寵愛的苓妃就是因為對九王爺不敬,肚子裏連皇上的龍種都有了,可還不是被皇上遣回娘家了。公主是來和親的,所以萬事都要小心。”

  “茉蘿明白了。”

  得,他慕容宜的形象再一次被抹黑了。感覺自己就和仗著皇上的寵愛在後宮裏橫行無忌似的,有誰知道他有多想離開這鬼地方啊!

  小籃子曾經說過風雨之後便是豔陽高照,他慕容宜現在只想說豔陽高照之後必有陰雨綿綿,特別是坐在窗邊望著細雨如絲敲打在窗沿上滴滴答答,甭提多讓人煩悶,書還沒有看上多久,他便長籲短嘆地將書合上,搖搖擺擺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晃得連小籃子都覺得眼發花。

  到了夜晚,便更不得安生,連日陰雨讓慕容宜摔傷的腳踝開始泛疼。剛下雨的那兩天還只是隱隱作痛,這幾日卻是變本加厲,疼得慕容宜額上直冒冷汗,根本無法入眠,連小籃子都心疼說要不要找太醫來瞧瞧。可是,太醫來了又能怎樣呢?說他慕容宜是舊疾復發,開上點安神湯讓他睡過去?

  半夜裏,慕容宜半坐在床上,捶著鑽心疼的腳踝,卻又不想叫小籃子,不然小籃子這一晚恐怕比他慕容宜還折騰呢。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慕容宜好笑道:“小籃子嗎?回去睡吧,我沒事。”

  對方卻不答話,靜靜走到他的床邊,慕容宜伸手想要去點蠟燭,剛夠到一半,卻被對方給握住了。慕容宜能夠感覺到對方微涼的指尖卻帶著溫度的掌心,他的手指修長溫潤如玉,不可能是小籃子的手。

  “不用點燈了,反正你也不想看見我。”對方的聲音悠揚輕柔,蕩漾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裏,就連慕容宜心中的煩躁也在他略帶無奈的語調中沉寂了下去。

  “皇上?這麼晚了……”

  耳邊響起飛逸低沉的輕笑,他的手伸進被子裏,指尖剛觸上慕容宜的腿,驚得他將腿往後挪了挪,卻在下一刻被飛逸握住了。

  “別動,我不會把你怎樣的。你不是腿疼麼?”黑夜模糊了飛逸的輪廓,讓人不知道如何擱置自己的視線,卻意外地讓他產生了靜謐的感覺,慕容宜不由得開始小心翼翼地分辨著他的臉龐,他垂下的發,他寬鬆的睡袍,甚至開始猜想他的眼神是否如他的聲音般溫柔。

  飛逸的手指沿著慕容宜小腿的曲線緩緩下滑,輕輕揉捏,慕容宜不敢呼吸,他的感覺在黑暗中忽然變得敏銳無比,就連飛逸的指腹嵌入自己肌膚的弧度都那般的清晰。

  飛逸的指端來到他的腳踝,順著骨骼脈絡按摩著,“睡吧……等你睡著了我就離開。”

  “我睡不著。”慕容宜話剛出口便後悔了,他應該假裝睡著,然後等著飛逸離開。

  “真的那麼疼嗎?”隨著飛逸的話語,慕容宜的腿被抬了起來,身子向後倒在枕頭上,飛逸的唇貼上他的腳踝,細碎的吻蔓延開來,舌尖時不時輕點在肌膚上,慕容宜幾乎要驚呼出來。

  “不要……”他伸出手想將飛逸推開。

  “這樣不好嗎?讓你忘記疼痛,只感覺到我……”飛逸拉長他的腿,輕柔而帶著勾引意味的吻沿著小腿蜿蜒曲折,慕容宜撐住自己的身子想要向後挪動,飛逸的舌卻已經到了大腿內側。

  “停下來,好不好?”慕容宜幾乎快要哭出來。

  “為什麼要停?你把持不住,不是嗎?”飛逸的疑問沒有諷刺和調戲,就像一句輕柔的問候,平緩細弱。

  慕容宜想要將兩腿夾緊,飛逸卻提前按住了他的行動,咬了咬慕容宜的腿根的嫩肉,驚得慕容宜倒抽了一口氣。

  第45章

  “求求你離……”慕容宜沒有力度的拒絕淹沒在喉間的喘息裏。

  飛逸靈巧地拉下他的褻褲,將他的稚嫩含進口中,舌頭掃過,慕容宜的身體一陣陣的輕顫,那是一種溫柔至極的折磨。

  慕容宜剛釋放了自己,飛逸的舌便再次纏了上來,直到自己精疲力竭昏睡過去。

  合上眼睛的時候,慕容宜淚流滿面。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中有一道深深的傷口,很疼很疼,有的時候他自己都在懷疑到底讓自己徹夜難眠的是腳踝的傷還是內心深處的傷。他甚至會想,如果害死小羽的是別人而不是飛逸的話,自己會不會就不會那麼心痛了?

  他承受不起飛逸的溫柔。

  他知道飛逸想要用這般縱容的溫柔來填平自己心中的那道溝壑,可惜,越溫柔,越心痛。

  慕容宜醒來時已然是第二天的午後,小籃子說難得這幾天他睡著了,所以不忍心叫醒他。飛逸沒有在寢殿裏留下任何痕跡,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慕容宜為自己編織的夢境。

  半個月後,宮裏又多了一位嬪妃,滇羅的茉蘿。

  這位娘娘不同於其他後妃的雋秀沉靜,經常在後宮的草地上打馬球,就連那些來來回回侍候於其他宮殿的太監宮女們有的時候都免不了停下來看上半天。

  從前慕容宜喜歡在御花園裏午睡,現在他喜歡站在秀月閣的床前,踮著腳仰著臉,隨著馬球在馬蹄間的跳躍而悸動。茉蘿在成功將球擊入球籃之後,望見慕容宜閣樓上的身影,隨即擺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做了一個“下來”的手勢。

  儘管一幫子奴才們誠惶誠恐地請求慕容宜不要上馬,但是他真的憋壞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上了馬,左腿雖然沒有確實地蹬在馬蹬上,但他覺得在這樣一塊要草地上自己應該不會摔下來。

  茉蘿大叫著自己不會讓他,事實上茉蘿的球技很好,慕容宜根本沒有擊到球的機會,基本上和遛馬沒有兩樣,倒是所有的奴才跟著慕容宜奔跑的方向一會兒東一會兒西,累了個半死,其中幾個聰明的,已經去向皇上稟報了。

  本來茉蘿還半開玩笑地說等皇上來了,慕容宜恐怕再沒機會騎馬了。沒想到的是,飛逸卻派人送來了一匹馬,聽說這匹馬相當溫順,馬蹬也被改良了,慕容宜的左腳可以安全地踏在上面。唯一的束縛就是他只能在這片草地上騎。慕容宜不由得好笑,這片草地有多大?這和哄小孩有什麼區別?

  休息時,茉蘿笑著問道:“馬球好玩麼?”

  “好玩啊!只是不能和他……一起……”慕容宜原本燦爛的笑臉漸漸憂鬱了起來。

  “誰?陛下嗎?”茉蘿笑了笑。

  慕容宜撇了撇嘴,隨即假裝無所謂道:“不是。我已經永遠不可能和他一起做任何事情了。”

  茉蘿挑了挑眉道:“失去的永遠是最好的?不過,我知道你對陛下是特別的。”

  “你是指他對我難以理解的容忍還是關著我不讓我出去?”

  茉蘿搖了搖腦袋道:“皇上寵愛的妃子,比如酈妃,她垂下眼的表情和你有幾分相思;滁嬪笑起來的唇和你的也很像;還有瑾昭儀的鼻頭,跟你一樣……”

  慕容宜心中一震,呆呆地抬起臉來。

  “不過可惜,我沒有哪里長的像你。如果不是因為我是滇羅公主,恐怕連妃都封不上,”茉蘿調轉馬頭,“皇上的寵倖太少,所以我只好自己寵倖自己。你的四哥送了些絹布給我,正好下午用它做遊戲,你來麼?”

  “陛下會去嗎?”

  “如果你希望我可以派人去請求陛下!”茉蘿好笑地擠了擠眼睛。

  “當然不用!”

  來到茉蘿露華殿的庭院裏,慕容宜才知道她的遊戲是什麼:他站在白絹的一面,另一面是若干侍衛、太監,他可以通過白絹去摸對方的臉,不能說話,也不能扯開白絹,誰最先找到目標,誰就算贏。

  白絹有一人多高,長度可以繞過小半個庭院,慕容宜看著另一端的茉蘿皺著眉隔著白絹摸著一個人的臉半天,突然有些同情那個人了,因為茉蘿將絹布狠狠貼在對方的臉上許久估計那可憐的傢伙就快窒息了。

  慕容宜忍住笑意,這個不是,目標是個太監,隔著白絹能隱隱感覺到他的胡茬;這個也不是,目標的嘴唇邊沒有這麼大的肉痣;哈,這個還是不對,鼻樑太塌……

  忽然,他的心被猛地撞了一下,順著白絹勾勒的輪廓,他一遍一遍的確認,如此的令人熟悉。那眼廓的深度,鼻樑的起伏,下巴的曲線,都曾經近在他的咫尺,慕容宜剛想開口,對方的手隔著白絹輕輕複上他的唇,另一隻手緩緩握住他的手指,溫情脈脈,慕容宜難以置信。

  第46章

  “嘿,你想扯下絹布嗎?賴皮啊!”茉蘿的聲音響起,將慕容宜的心神拽了回來。

  是你嗎?小羽?慕容宜伸手想要拽下白絹,茉蘿大叫著不許賴皮,慕容宜本跑到白絹的一端向裏尋找,慌亂著將每個人的臉確認了一遍,卻沒有看見自己想要看見的面孔。

  “有誰離開了?說啊!”慕容宜失控地大叫。

  “只有兩個送白絹的離開了,他們是四王爺的人……”一個侍衛扶住搖搖欲墜的慕容宜。

  慕容宜眼睛一亮,猛地向前跑去,看見穿過宮門的兩個侍僕打扮的人,“你們是來送白絹的?”

  兩個侍僕轉過臉來,慕容宜的心頓時涼了下來。

  不是,他們都不是自己想的那個人。慕容宜笑了笑,他怎麼可能再見到他?一切是錯覺,但是,他還是很想他。

  兩個侍僕不知所措地看著九王爺緩緩蹲坐在地上,將腦袋深深埋在膝間。

  他很多次告訴自己,我已經累了,想要停止四處尋找小羽的身影,從每一棵樹,每一道日光傾斜的角度到回憶裏的那些細小片斷。當思念襲來,他才明白自己只能假裝忘記而已。

  那天晚上,慕容宜徹夜難眠,他嘆氣,輾轉反側,想起小羽被清風雕刻出的眉眼,鋒銳的眉含星的眸子,猛地,飛逸張狂的笑容將一切撕裂,狠狠撞在慕容宜的心頭,當他伸出手想要將飛逸阻擋在視野之外,他的笑容瞬間化成無邊的哀愁,將自己淹沒……

  慕容宜知道,他該離開了。或者說他不得不離開。飛逸的溫柔將他包裹到喘不過氣來,令他心痛,讓他掙扎……

  幾日後,飛逸的第三個皇子出世,皇子的母妃是丞相趙嵐的女兒。飛逸在宮內大擺筵席,未央宮內歌舞昇平,慕容宜一向對熱鬧的場面沒有興趣,在離酒席不遠的庭院內獨自小酌。月光輕靈,歌聲飄緲,慕容宜聚杯對著天上星辰,忽然一隻手將他的杯子握住。

  “喝那麼多酒對身體不好。”聲音醇厚,語調溫婉,慕容宜幾乎不用回頭便知來人是四哥汀軒。

  “四哥……”慕容宜低頭笑了笑,“前幾天我還錯將你派來送白絹的侍從認作小羽了……我是不是老了?總是追憶過去?”

  汀軒的笑容稍稍收斂,將他攬入懷中,“因為,過去太美好了吧……”

  “四哥,幫幫我……”慕容宜將腦袋深深的埋入汀軒的雙臂間,“我要離開這兒……”

  “……好。”汀軒的回答很簡潔,似乎早就預料到了。

  慕容宜抬起臉來,看著汀軒平靜卻高深莫測的側臉道:“怎麼……幫?”

  “下個月是狩獵節,你想辦法讓皇上帶你去,然後我會想辦法安排你離開。”

  “那我的母妃和小籃子呢?”

  “我的人會想辦法帶蘊太妃離開——李代桃僵可是簡單卻有效的計策。”汀軒拍了拍慕容宜的肩,轉身離開,“你自己可以考慮考慮……”

  慕容宜看著汀軒的背影道:“四哥,我相信你!”

  半個月後,蘊太妃去西郊祿德寺祈福,日落前回到攜芳殿,慕容宜將母妃迎入屋內,此時的蘊太妃已經被汀軒的心腹化妝替換。由於蘊太妃一向深入簡出,先帝逝世後鮮少更是鮮少出入,再加上代替蘊太妃的魯夫人本就相似,劃上妝之後更是有六分相近,連慕容宜有時候都半開玩笑的“母妃”長,“母妃”短,害得小籃子幾乎忘記此時的蘊太妃已經不是以往的蘊太妃了。

  宮裏已經陸陸續續開始準備狩獵節的事宜,倒是慕容宜每天清閒的很,帶著小籃子在御花園裏瞎轉悠,轉悠的膩味了,便讓人在草地上豎起了靶子,慕容宜開始練習射箭,一個下午,十射九中,就連小籃子也在一旁拍手稱讚:“小主子!你真厲害!”

  “厲害有什麼用?”慕容宜冷哼了一聲,“還不是個跛腿王爺?所有皇親國戚都能參加的狩獵節,我卻不能去!”

  小籃子立馬上前安慰:“主子,皇上也沒說不讓您去啊!”

  “得了吧!你看看,有誰來問過我狩獵節需要什麼麼?皇上的意思還不明顯?我一跛腿王爺騎著馬還不得把他的面子都丟光了?”慕容宜故意將聲音拉長,眼中的餘光看著不遠處的奴才,他不笨,他知道那些就是飛逸派來看著自己的人。

  “唉……這也沒辦法啊,小主子您就在宮裏安生呆著吧!”小籃子上前,慕容宜忽然猛地將靶子推倒,嚇得小籃子差點沒有坐在地上,“主子?!”

  “夠了!反正我就在這裏憋死好了!”說完一臉鐵青的拂袖而去。

  當日的夜晚,慕容宜倚著回廊,看著波光粼粼的池底裏安靜的紅色鯉魚,忽然起了壞心眼,將一旁的柳枝折下,伸進池子裏猛地一陣攪和,看著魚兒倉皇著四散開來。慕容宜並沒有感覺開心,柳枝蕩漾著垂在水面上,沒有絲毫生氣。

  “你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一陣溫綿的嗓音不緊不慢的響起。

  第47章

  慕容宜心中一驚,暗自平緩呼吸,然後轉過身來,看著眼前的人擺出極度不耐煩地神情道:“怎麼?陛下覺得我的心情應該很好嗎!”然後側著身子想要從立在廊柱邊的飛逸身邊走過。

  就在擦身而過的?那,飛逸猛地將慕容宜拉了過去,一個回旋,他墜入飛逸的懷中。慕容宜咬了咬牙,將手按在對方禁錮自己的雙臂上:“放開我!”

  飛逸的唇幾乎靠在他的耳邊,他的氣息就似若有若無的撩撥,“宜兒,告訴朕,為什麼發脾氣?”

  若是從前,慕容宜也許早就被他的聲音所蠱惑,但是現在,他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了,思及此,慕容宜的眼中一陣酸澀,飛逸就似看見了他濕潤的眼眶般將雙臂收的更緊,慕容宜看著自己和他的影子被月光拉扯得細長,孱弱著似乎快要斷裂。

  “為什麼只有我不能去狩獵會?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山,看見水了……我是不是就要每天過著同樣的日子直到自己老死在這裏了?慕容飛逸……你在折磨我對不對……我從來沒有妨礙過你什麼……為什麼這樣討厭我……”

  飛逸在他的身後倒抽了一口氣道:“沒有,朕怎麼會討厭你呢?如果你想去狩獵會,朕會讓人準備,只要你不離開朕的身邊,你想要什麼朕都會給你……”

  慕容宜沉默了,心中一陣冷笑——我想要自由,你會給我嗎?我想回到從前,你能辦到嗎?我最最想的就是讓小羽回來,你能做到嗎?

  所有承諾終成空。

  慕容宜默然地走回攜芳殿,平靜地告訴小籃子他們能去狩獵會,小籃子從一開始的高興到下一刻的緊張,“小主子,我們會成功離開嗎?”

  “誰知道呢?”慕容宜轉過身來淡淡一笑,小籃子也跟著嘆了一口氣。

  半個月後,慕容宜如願以償地坐著馬車行駛在前往狩獵的隊伍中,車子裏坐著小籃子,馬車前面不遠處便是慕容飛逸乘坐的龍攆。

  “皇上看的挺緊的……”小籃子將腦袋從窗子處收回道。

  “不知道四哥能想出什麼法子……”慕容宜蹙了蹙眉。

  白天,慕容宜騎著馬背著弓在山林裏轉悠,他知道身後不遠處跟著飛逸,還有大內侍衛,慕容宜冷笑了笑,變相的監視。

  夜晚,回到營地,則是燒烤晚宴,慕容宜和小籃子回到自己的帳篷,幾個侍衛魚貫著守在門外。

  “主子,我怎麼覺著咱們插翅難飛啊?”小籃子看了看一臉不爽的慕容宜。

  “九王爺,四王爺派人給您送來些水果和烤肉。”門外的侍從通報道。

  “讓他進來。”慕容宜知道,此時汀軒派人來送東西,一定是要告訴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

  送食物的侍從低著頭端著食盤進來,慕容宜示意對方將食盤放下,道:“四王爺有什麼話交待嗎?”

  “他讓您……跟著我。”

  聽著對方的聲音,慕容宜呆在原地,感覺自己的思維在那一瞬間似乎經歷了一場長久的流浪,終於沉澱了下來,心臟茫然著不知道如何跳動。

  “你不願意跟著我嗎?”對方抬起頭來,眼底的眸光如同蜿蜒的河流,溫柔著包裹了慕容宜的心緒。

  小籃子在一旁倒抽了一口氣,一屁股哉在地上,“啊……啊……”了半天卻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良久,慕容宜緩緩走上前去,從波瀾的心緒中擠出一絲力量道:“我不是在做夢吧?”

  “當然沒有。”

  “真的是你嗎?”慕容宜顫抖著伸出手指。

  對方握住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它是暖的,它會起伏,它的裏面一直有你……”下一刻,慕容宜撞近了那個胸膛,眼眶止不住開始濕潤,將眼前的世界暈染。

  “真的是你……怎麼可能啊……我是不是死了?小羽!小羽!”

  如果說所有的美夢都有夢醒時分,那麼現在的場景決不是在夢裏。

  端著水果入帳的侍從不是別人,正是已經“死去”多時的慕容羽。

  “十……十……”小籃子在慕容羽的警示下壓低了嗓音,“您到底是人是鬼啊?”

  “呵呵,當然是人了。”慕容羽輕輕安撫著身旁的慕容宜,抬起他依然有如夢遊的臉龐,在他的唇上落下了恍若隔世的吻,“我來帶你走,然後我們離開這裏,做我們想做的事情,過我們想過的日子,好不好?”

  “只要是你,無論你要帶我去哪里,我都會緊緊跟著你,上天入地,都無所謂……”慕容宜緊緊抓著小羽的手,害怕著他又會突然不見了,“現在,我什麼都不怕。”

  他想要大哭一場,這兩年的痛苦?那被再次見到小羽的喜悅沖走,他迫不及待想要感激上蒼,以往的那些甜美的夢想再次湧現,他小心翼翼地想要呵護他和他之間的一切。

  “可是……您不是都葬到皇陵去了嗎?您怎麼爬出來的啊?”

  慕容羽撲哧一笑道:“誰告訴你,皇陵裏葬的就一定是我慕容羽了?”

  第48章

  原來,慕容羽所受的箭傷久治不愈引起了四哥汀軒的懷疑,終於被他發覺崔太醫在慕容羽的藥裏做的手腳。汀軒雖然想救小羽,但是有句話說得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就算拆穿崔太醫,飛逸要殺小羽的意味已經相當明顯。於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汀軒帶了“寐魂”讓慕容羽找機會服下,待所有人都以為他傷重不治之後,將假“慕容羽”安葬皇陵,來了一招偷樑換柱,本來想在這之後找機會帶慕容宜出宮同小羽團聚,無奈飛逸看的太緊,這兩年連汀軒都想不到合適的方法帶他走,直到現在……

  “看看外面,殿下,我們怎麼可能溜走,”小籃子指了指門外,確實,那兒站著九個御林軍的士兵,“就算我們逃跑了,陛下一旦發現了,派出人馬抓住咱們不是難事。”

  慕容羽頷首笑了笑,有幾分深淺莫測,“那就讓陛下無暇顧及我們。”

  “哈?”小籃子一副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傻樣。

  忽然,帳外傳來一陣喧囂,不遠處的營地一片火光,半空中彌漫著烏煙。

  “怎麼回事?”慕容宜走出帳外詢問看守的士兵頭領。

  “稟王爺,似乎是陛下的營帳起火了!”

  慕容宜心中一驚,隨即將汀軒的計策猜出了五、六分。不錯,現在大部分人馬都聚集到飛逸那兒滅火,如果自己趁現在逃走了,等到飛逸發現,恐怕自己也已經離開了京城的範圍。於是他正色對那領隊道:“那你們還在這裏做什麼?還不趕快去救火!”

  領隊行了個禮道:“皇上吩咐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讓我們守護在王爺身邊,寸步不離,否則吾等必會人頭分家。”

  慕容宜氣急,看來調開他們是不大可能了,回頭看了看帳內,小羽略略施了個眼色,慕容宜會意,對領隊道:“皇上的營帳起火,吾等呆在此地實在不妥,你們隨我前去看看!”

  那領隊得令後,便和其他八人跟著慕容宜朝皇上的營帳走去。

  不肖多遠,小羽輕扯了扯慕容宜的衣袖,忽然鋪天蓋地的漁網落了下來,將他們圍在其中,被圍住的御林軍紛紛拔刀,“你們是誰!”

  樹林裏有人舉著火把走了出來,為首的打了個響指,便有幾個人過來將慕容宜身上的漁網扯了下來,另外牽出三匹快馬。

  “九王爺,我們的主人能為您做的到此為止了,希望您萬事小心。”

  慕容宜點了點頭道:“替我謝謝你家主人,他的恩情慕容宜只有來世再還了。”

  “九王爺!您跟他們……為什麼?”已經被捆綁在樹上的御林軍頭領顯然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

  “沒有為什麼。”慕容宜笑了笑翻身上馬,身後跟著小羽和小籃子。

  樹林枝葉在風中搖晃,馬兒駿馳如風,慕容宜轉過頭來看了看小羽,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拼命的跑,一刻也不停歇的跑。

  一個時辰之後,他們順利離開了京城範圍,小羽一把將他摟入懷裏。

  “從現在開始,我們可以過自由的日子了!”

  “但是,我們也不再是我們了!”

  奔走了將近一夜,他們不敢走官道離開州界,只好走一些荒無人煙的山林。

  小羽輕輕撫摸著在自己腿上熟睡的慕容宜,露出溫柔而欣慰的笑容,不遠處是跳躍著的火花,還有時不時撥弄火堆的小籃子。

  “許久沒有見到小主子睡得這麼香了……”

  “小籃子,儘管汀軒想要瞞著我,但我還是知道了,”小羽低垂的眉眼透露出幾分酸楚,“當他墮馬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他真的會死,那麼我一定會追隨他而去。”

  “十殿下!”小籃子抬起臉來。

  小羽隨即一笑,抬頭看了看墨色深沉的夜空,“我從來沒有在宮裏見過這樣美麗的星星,每一次在汀軒安排的小築裏抬頭仰望,就會覺得孤獨……現在,真的很好。”

  “小籃子也覺得很好。”小籃子傻呵呵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天邊開始泛起了魚肚白,小籃子姍姍將火熄滅,小羽轉醒。

  不遠處傳來狗吠,還有樹叢被撥動的聲響。

  “怎麼回事?”小羽蹙眉問。

  “大概是獵人吧!”

  小羽將慕容宜搖醒,然後靜靜聽了一會兒道:“如果是獵人,未免人數太多了!”

  慕容宜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小羽道:“怎麼了?要走了嗎?”

  “對!而且必須快!”小羽快速將火堆掩埋,拉上慕容宜往前趕,此時慕容宜終於有幾分清醒過來。

  “是有人來追我們了嗎?”慕容宜看著前方小羽的背影,急促而不安,自己被攥緊的手腕也開始發疼。

  前方的樹叢中出現人影晃動,小羽拉著慕容宜和小籃子蹲了下來。

  慕容宜從樹叢的縫隙中看過去,不由得一陣抽氣,“這麼多人……”是的,整個山都佈滿了御林軍,不用懷疑,很快他們就會被找到。

  此時慕容宜只能聽見自己狂亂的心跳還有手心小羽的冷汗。

  第49章

  “我們怎麼辦?”慕容宜深吸了一口氣道。既是在問自己,也是在問小羽。

  “害怕嗎?”小羽回過頭來,款款一笑。

  “害怕……害怕我們會再分開。”

  慕容宜以為自己再次見到飛逸,一定會顫抖,說不出話,甚至求他放過自己。可是當他看見騎坐在馬上的飛逸時,意外地,內心開始平靜。

  清晨的陽光緩緩擦過飛逸精雕細琢的臉龐,即便是陽光錯落的陰影也顯得神秘讓人意圖探究,就似現在他的雙眼,慕容宜從中看不到任何的情緒起伏。他高高在上,慕容宜的角度只能看清楚他細緻的下巴勾勒出驕傲的弧度。

  “你以為你能離開我,對嗎?”飛逸的腦袋微微偏了偏,慕容宜能夠看見他姣好的眉眼,被自信和高傲掩蓋的哀涼。

  “我從來也沒有在你身邊,不對嗎?”慕容宜淺笑,似乎自己永遠處於被保護的地位,而自己所有的反抗和掙扎都是徒勞,但是無論如何,他永遠只是他自己,沒有人和人能夠改變。

  飛逸看了看慕容宜身旁的小羽,嘴角向上滑動,唇線裏流露出一種了然於胸的氣質:“十弟,十弟——你知道,我有的時候也會想把皇陵翻過來,然後看看,你是不是安安分分地躺在那兒,不過很可惜,你似乎不大喜歡那兒。”

  “沒有人會喜歡那裏的,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小羽直落落站立著,仰著頭,他隱藏了太久也忍耐了太久,時至今日,縱然站在無尚的權威面前,終於可以顯露出內心中灑脫的姿態。

  “我能分開你們一次,”飛逸優雅的食指撫過自己的鼻尖,“也能分開你們第二次,然後絕對不會有第三次。”

  “沒有第二次了,六哥。”慕容宜輕笑,在飛逸的眼中氾濫開清澈的波紋,蕩漾著他的心神,卻在下一刻冰凍得不能動彈,“讓我們走,或者,讓我死。”

  抵在慕容宜頸間的匕首鋒銳得幾乎刺傷了飛逸的眼球,痛楚從眼睛開始蔓延,以難以察覺的速度猛地紮入心中,那一刻,他有一種從高處墜落的錯覺。“放下刀吧,就算你們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還是會找到你們……朕有一萬種方法折磨你們,讓你們再也不想看見彼此。”

  “六哥,您以為我想要的是什麼?不能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快樂地活著……那就一次死去好了。六哥,您還記得撲火的飛蛾嗎?縱然結局是必然的,但是沒有什麼能夠改變飛蛾的方向。”

  “哈哈哈哈!”飛逸抱著雙臂大笑了起來,張狂著翻滾著蒼涼的錯覺,“那只飛蛾……絕對不是你們!”是我,你太明亮,我卻執著的追求,終於還是要被你焚毀了翅膀蒸發了血肉。

  御林軍形成包圍圈緩緩收攏,慕容宜將比首刺入肌膚,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別過來!再過來我就紮進去!”

  士兵們猶豫著進退兩難,慕容宜帶著小羽和小籃子向山下退去。

  “放我們走,六哥……或者我把我所有的血都送給你!”慕容宜睜大眼睛注視著遠處的飛逸。

  他的胳膊緩緩抬起,就似峰頂歷經冰雪乏力的松柏,在?那間傾倒。

  慕容宜領著小羽和小籃子朝山下跑去,他緊緊抓著自己的胸口,他體會到一種痛苦,無法向任何人訴說,就算是小羽。

  再見,六哥。

  慕容飛逸依然騎坐在馬上,保持著遙望的姿勢,卻沒有人能夠分辨他凝視的目標,散亂而空虛。天空中開始下起雨來,順著他的發梢,落在姣好的頸間。眉眼間的紋路,化作儲存雨水的溝壑,漫溢著無法收拾。

  汀軒騎著馬,遠遠看見飛逸的背影,低下了頭。

  “陛下,回去吧,下雨了。”

  飛逸不說話,世界在他的沉默中寂靜。

  “陛下……”汀軒伸出胳膊,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從飛逸的口中噴了出來,所有人驚愕著看著他的身軀就似脫險的木偶從馬背上哉了下來,跌入汀軒的懷裏。

  “怎麼辦?怎麼辦?他不會回來了對不對?”飛逸抓住汀軒的袖口,全身開始顫抖。

  “那麼就放手。”汀軒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見了驚慌失措的絕望,絕美卻幾近碎裂。

  “啊……啊……”飛逸的手指緊緊抓著自己的頭髮,開始拉扯著,就似狂亂的掙扎,“我辦不到!我辦不到!啊啊……我辦不到!”

  汀軒費力地將他的手指掰開:“聽著!看清楚現實!美好的開始並不意味著結局也會美好!你還要當一個孩子嗎?你以為一切都能夠從來麼!慕容飛逸!你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長大!不要再像個孩子一樣非要將一切死死抓在手裏知道捏死了為止!”

  “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宜兒!我只要宜兒!”

  那場大雨之後,瀾滏皇朝的皇帝病倒了,高燒不止,他口中喃喃著叫著“小蝦子!小蝦子!”沉入自己編織的夢中,再未清醒。

  第50章

  慕容宜和小羽離開了京城,在一處偏遠的鄉村買了一塊田地。白天有清風拂面,水車在風中吱吱呀呀哼唱著古老卻一成不變的歌謠,流水經年似乎就在此間悄然而過。夜晚,蟲鳴私語,樹影交錯,皓月如錦……

  小羽曾經問過慕容宜想要在田地裏種些什麼,他幾乎沒有思考就回答種玉米。當小羽問他為什麼想要種玉米時,慕容宜想了半天,仰著頭道:“大概是玉米的清香還有那些枝葉摩擦的聲響讓我覺得美好吧……”

  小羽笑了笑道:“明明蘊妃說過,你小時候就是喜歡偷玉米,現在咱們自己種了,以後你愛怎麼掰就怎麼掰!”

  慕容宜嚷嚷著自己已經長大了不再偷玉米了,小羽卻說他這輩子也沒有長大的那天,兩個人在剛挖好坑的田地裏追跑,慕容宜沒兩下就在到地裏,小羽在一旁哈哈大笑,說他是不是想把自己埋地裏然後種出許許多多個慕容宜來。

  “你在笑我!我就不起來了!”

  “哈哈……你可不能真把自己種了,不然長出那麼多個你來,我怎麼愛的過來!”

  “說什麼瞎話呢!”慕容宜的臉?時紅的媲美鄰村老李的番茄。

  小羽上前趴在慕容宜的背上,壓著他不讓他起來。

  “幹什麼呢!你好沉啊!”慕容宜哼哼著,泥巴都到嘴裏了。

  “把我和你種在一起啊,這樣每一個你都有我來陪伴……”

  “小羽……我很幸福……”

  不久,慕容宜和小羽在鎮子上看見了朝廷張貼的皇榜。

  當今聖上身染重病,已經無法料理朝政,提早傳位於太子,由丞相趙嵐、四王爺慕容汀軒、大學士陸子墨輔政。

  慕容宜呆呆注視著皇榜上的字樣,小羽蹙了蹙眉道:“真不知道他是真的生了重病還是又在玩什麼把戲……”

  慕容宜笑了笑,拉著小羽離開,“走吧,咱們還要去買農具呢!”

  兩個人在茶館裏坐著,吃著陽春麵,鄰桌的人喝著酒談論著些什麼。

  “這皇上都提早傳位太子了,該不會是……熬不過了吧?”

  “你這話可不能亂說,咒……小心掉腦袋……”

  “我叔父是宮裏太醫,我表哥前些日子回來了,聽他的意思皇上在京郊狩獵後淋了雨發了高熱,燒了十幾天沒有退熱……好不容易燒退了,但是人也不清醒了……”

  “不清醒?什麼意思?”

  “就是……傻了……”

  儘管他們的聲音壓得很低,慕容宜與說話的人背靠著背,聽得還算清楚。

  “傻了”這兩個字不斷在他的腦海中徘徊,那個心計無比深沉的六哥怎麼可能會傻?這一定只是訛傳……說不定他是當皇帝當的沒意思了才退位的,又說不定他是借機出宮來抓自己和小羽的……但是無論怎樣,他都不會傻。

  小羽不說話,靜靜地看著對面的慕容宜將麵條塞到滿口都是,直到慕容宜的臉被憋得通紅,才道:“如果真的吃不下,就不要勉強自己了。”

  兩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小羽看著已經心不在也的慕容宜,嘆了口氣道:“怎麼了?你在擔心他?”

  “哈?擔心誰?”慕容宜轉過頭來,臉上勉強擠出來的笑容難看無比。

  “慕容飛逸。”小羽的回答簡潔而平緩。

  “我怎麼會擔心他呢?當然不會擔心啦!他已經是皇上了,他有那麼多的太醫,有那麼多的靈丹妙藥,怎麼可能會傻?他心計算盡又怎麼會那麼輕易放棄皇位?說不定這又是他的什麼計謀,我怎麼會再上他的當呢!我不擔心……我一點都不……”

  “我只是說了他的名字而已,你卻這麼大的反應?”

  “因為……因為……”慕容宜的呼吸變得無力,天地在他的眼中茫然地旋轉。

  “因為你覺得那是真的。”小羽將慕容宜冰涼的手握緊,然後攬過他的肩頭,“但是,就算那是真的,我們又能怎麼樣呢?”

  小羽牽著慕容宜,緩緩走在回農舍的路上。他此刻希望,慕容飛逸好好的。並不是因為他慕容羽善良,而是因為他太瞭解慕容宜。

  他的九哥總是希望自己快樂的同時,其他人也是快樂的,哪怕是那個讓他痛苦的慕容飛逸。還有,他明白,其實慕容宜對飛逸並不是沒有動心,只不過在那樣的男子面前,慕容宜不由得退卻……

  不遠處的田埂上幾個孩子拍著手坐著遊戲。

  “小小子,坐門墩兒,坐門墩兒,幹什麼?點燈、說話、吹燈、拔蠟!”

  “小小子,坐門墩兒,坐門墩兒,幹什麼?點燈、說話、吹燈、拔蠟!”

  “小小子,坐門墩兒,坐門墩兒,幹什麼?點燈、說話、吹燈、拔蠟!”

  ……

  那一刻,慕容宜蹲坐在了地上,雙手按著耳朵,那綿長高聳著的保護自己的牆壁在?那間崩潰,回憶如同潮水般奔湧而入,讓他失去喘息的力量,感受著如同滅頂般的災難。

  第51章

  他記得,飛逸在水潭邊看見自己差點被箭射中時飛奔而至的身影。

  他記得,飛逸在遇襲的送親隊裏將自己頂上馬。

  他記得,飛逸一遍一遍地問著自己“你怎麼能把我忘記了?”

  那是手指無法觸摸的哀愁……

  他的腦海中有那樣一段縹緲的影像,一個小男孩兒抱著另一個美貌少年的腰,興高采烈地說著:“我們點燈說話吹燈拔蠟——一輩子都不分開……”

  那麼,一生一世到底有多久?是不是足夠讓人忘記那些美好的誓言?

  慕容宜終於敞開了心襟,在那個人看不見的地方忘我的哭泣。

  “你這樣的表情,是不是表示你願意隨我回去看看他?”溫綿的聲音略帶憂愁,慕容宜朦朧著看見汀軒憔悴的面容,“你們可以選,無論回去或者不回去我都不會勉強。”

  慕容宜費力地站起來,抓著汀軒的肩膀道:“他真的……”

  汀軒緩緩閉上的雙目對於慕容宜來說就似一場刑罰,讓他失去了最後的希望。

  “你看見他了,自然就明白了。”

  “回去吧,否則你這一生,”小羽走過來,牽起慕容宜的手,他的心很疼,但是他明白如果這個時候阻攔慕容宜去見那個男人,他可能再也看不見他真心的笑臉,那永遠不是他想要的,“都不會開心。”

  “謝謝……”慕容宜看著小羽,他怎會不明白他的心痛?也許他想說些別的話,不止是謝謝這麼簡單,但是,面對無奈著寬容的小羽,他知道自己永遠找不到合適的話語。就好像他們之間的愛情,似乎小羽永遠付出的要比自己多出許多倍來。

  他們坐著汀軒安排的馬車回到了京城。

  當掀起轎簾的?那,慕容宜看見了灰色的宮牆,不禁吸了一口氣。

  就是這樣一個被世人嚮往的地方,它金碧輝煌,它將至高的權利包裹在其中,同時,它也是一個巨大的牢籠,禁錮著夢想飛翔的翅膀還有美好卻脆弱的隱約心事。

  來到攜芳店前,慕容宜將厚重的殿門推開,庭院裏依舊芳草華碧,還有一個容貌華美的少年手中執著柳枝,追著幾個小太監滿院子跑,嘴裏嚷嚷著:“小蝦子!看你往哪兒跑!等本大俠抓著你了定將你烤熟了占醋吃!”

  “六哥?”慕容宜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那個露出孩子般神情執著著追著小太監的人會是慕容飛逸。

  “這……怎麼會?”小羽也感覺到不可思議,或者說難以接受。

  “還跑!老子打爛你的腦袋!”飛逸一口氣將自己額前的劉海吹得翻上頭頂,揚起柳條,剛要扔出去砸那個小太監,腳下一滑,一下子摔趴在地上。

  “六哥!”慕容宜的心被揪了起來,跑上前將他扶起,“你沒事吧?”

  飛逸吹了吹自己的手心,看著慕容宜的臉歪著腦袋道:“六哥!六哥!六哥在哪里?”

  “六哥就是你啊!”慕容宜按緊飛逸的肩膀,盯著他的眼睛,希望在他的眼中能夠揣摩出一絲端倪,“不要再裝了!陛下!我不相信你會輕易忘記你是誰?你機關算盡為了什麼!還是說你太自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裝?”

  飛逸將慕容宜的手從自己的肩上捋下來撅嘴道:“我不是六哥!我是大俠!我是大俠!你不叫我大俠我就不跟你玩!”

  慕容宜無力地蹲坐在地上,抬起眼來,看見飛逸的眸子清澈如同夜風洗練的星空。

  “你是小蝦子嗎?”飛逸伸出手來,拍了拍慕容宜的肩膀,“你要不是小蝦子我就不和你玩了!”

  “你說我是誰……我就是誰……”慕容宜的眼淚往下淌,他分不清自己的情緒,他不明白自己是開心還是難過。

  飛逸伸出手指,蘸著慕容宜的眼淚,從眼睛滑倒下巴,然後放進自己的嘴裏,皺著眉頭道:“為什麼是鹹的不是甜的?”

  慕容宜看著舉手投足之間幼稚卻依舊風華的飛逸,終於明白自己並不是從未愛過他,而是自己自一開始就明白他的愛太深沉太濃郁,於是永遠無法回應得恰如其分,所以只好一直自欺欺人地傷害他,希望他能少愛自己一點。

  飛逸是他眼中的一粒砂,藏在眼底的時候疼得看不清眼前的一切,當自己將它排出眼底時,卻不由得淚流滿面。

  慕容宜雙手環過飛逸的腰際,飛逸的手指不安分地撥弄著他袖口上的刺繡,他將腦袋貼在飛逸的背上,輕聲道:“我是你的小蝦子,以後我們點燈說話吹燈拔蠟……再也不會分開……”

  小羽走上前,欲言又止,慕容宜輕輕抓住他的手,小羽了然的笑了笑。

  “對不起……”

  “你對我說了太多遍對不起。但是每一次,我都還是會回答你沒關係,然後不離不棄陪在你身邊。”

  落日餘輝,傾斜的日光將三個人的影子拉扯得修長,淡然而恬靜,就似一幅陳舊了的畫。

  六年後,八歲的小皇帝在攜芳殿的回廊裏找到了自己最敬愛的四皇叔汀軒。

  “皇叔!皇叔朕就知道您在這兒!”

  “哦?皇上怎麼知道?”汀軒伸手整了整小皇帝的帽冠。

  “您特別喜歡看九叔追著父皇滿院子跑然後十叔跳出來將父皇拎起來拉到九叔面前的樣子。這戲碼天天都上演,您還沒看膩嗎?”小皇帝撇了撇嘴。

  “怎麼會膩?等皇上長大了,就知道這樣的‘戲碼’有多讓人嚮往了。”

  “不過四叔您知道,您看著九叔的眼神和九叔在院子裏不小心睡著時父皇看著他的眼神一樣嗎?”

  “呵呵……”汀軒依舊笑容清風。

  “那個時候的父皇看起來好幸福啊,朕都懷疑父皇是不是裝的了!”

  汀軒將小皇帝抱在自己的膝上,道:“這世間的情愛,真真假假誰又說不清楚……”

  小皇帝回首,瞥見汀軒唇上那一抹深淺莫測的笑意。

  “有道是,真作假時假亦真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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